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448|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蔡小雀]相思成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5:29 |倒序瀏覽
相思成狂 作者:蔡小雀 

老天!讓她死了吧!
好不容易與暗戀多年的心上人重逢
她的反應竟然是昏倒在他懷裡!
面對他,她就緊張得說話顛三倒四
令人傷心的是他壓根忘了有她這號人物
虧她還跟他做了兩年高中同學
他濫用職權調查她的課表四處堵她
明明是他霸道的硬要她履行午壑妞?
卻放她鴿子,讓她像個傻瓜似的等無人
還當面評批她很難吸引男人的目光
是他欽點她當女友卻又踐踏她的心
這惡劣的傢伙當真是她癡戀的男人嗎?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6:03
  第一章
  
  她永遠是躲在人群裡,臉紅心跳偷偷的看他。
  
  看他身手矯健的躍起,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越過對手的防守,將手中的籃球投進籃框中。
  
  她永遠忘不了他臉上燦爛飛揚的笑容,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模樣。
  
  他高大精瘦的身子汗水淋漓,優雅的穿過人群接過校花手上的毛巾,性感地擦拭起額上、肩上的汗珠,校花笑著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他大口大口的暢飲著……在她的眼中,他就像是初卸戰袍的太陽神,正在接受眾神的饗禮。
  
  沈雲秀知道自己很不起眼、只敢躲著偷偷以眼神崇拜地看著他,然後抱緊手上的「縱論紅樓夢」,悄悄走開。
  
  其實他們住得很近,偶爾相遇時,他爽朗的打招呼往往換來她的面紅耳赤。
  
  她根本就沒有勇氣抬起頭看他。
  
  「沈雲秀,早啊!」他邊拍著籃球邊對她說,臉上笑容溫柔而爽朗。
  
  一貫的教人心動……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早。」她聲若細蚊。
  
  「你也是搭六點五十分的公車嗎?」籃球拍擊著地面的聲音斷斷續續,她揣想著他修長的手掌靈活控制著籃球的模樣。
  
  「是。」
  
  「你幹嘛頭垂得這麼低?地上有錢嗎?」一串輕快的笑聲在她耳畔響起。
  
  「沒……」她面紅耳斥,聲音越來越小。
  
  深呼吸、深呼吸……鎮定點啊!
  
  沒理由只是說幾句話,她的心臟就像快要打嘴裡跳出去似的。
  
  「我也是搭六點五十分的公車,每次都看到你拿著一本書看,每天還換不一樣的書,我記得昨天好像是『唐人傳奇』,今天的是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洛陽迦藍記。」她鼓起勇氣回答。
  
  他一直跟在她身邊走,高大的身子和早晨初沐浴過的肥皂香氣簡直是致命的殺手,逼得沈雲秀直想躲得好遠好遠,免得自己一時暈過去。
  
  但不可否認的,在她心底也有一絲狂喜,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她和他是搭同一班公車,每天還換不同的書看。
  
  他是聰明絕頂的,全校師生都喜歡他的原因,除了他是籃球校隊驍勇善戰的隊長外,同時也是品學兼優的高材生,每個人都看好他一定會進台大。
  
  反觀自己,既矮小又不出色,清湯掛面的頭髮,懷裡永遠抱著一本中國傳奇之類的書,和他比起來,她活像個古板無趣的書獃子。
  
  可是……書獃子也有夢想的。
  
  就在沈雲秀鼓起勇氣想要抬頭看他的時候,一道男聲突然的介入又讓她的勇氣消失了。
  
  「嗨,杜默,早。」男孩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可掩飾的驚喜和崇拜。
  
  「張能期,早。」杜默笑了。
  
  「昨天你們那場球打得真精采,隔壁校的籃球隊簡直是三腳貓,根本是被你們打著玩嘛!」男孩興奮極了。
  
  「還好,大家都盡力了,聽說他們的主將腳受傷了,否則他們的表現一定不只於此。」杜默謙遜地道。
  
  「你還是這麼謙虛啊。對了,杜默,我有道數學習題可不可以問問你?昨晚算了半天都算不出到底該怎麼解,那個方程式好複雜……」
  
  男孩連看也沒看沈雲秀一眼,就拉著杜默往前走,他們人高腿長,幾個大步就離她很遠了。
  
  沈雲秀失落地抬起頭,凝望著杜默高大的背影……
  
  突然,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裡有著笑意。
  
  「明天見。」他笑著說。
  
  她沒有回答——該說是還來不及回答,那個高大的,有著一雙溫柔明亮眼睛的男孩,已經邁開大步離開了。
  
  第二天、第三天,沈雲秀依舊背著書包,手上抱著書本走在這條杜鵑花盛放的巷子,卻再也沒有巧遇過他了。
  
  那個「明天見」的約定,在花季裡,漸漸變成了一抹褪色的花暈,孤獨地駐留在她心上,教她每想一次便心痛一次。
  
  一直到鳳凰花開,驪歌輕唱,她小小的夢,暗戀的心事,在歲月無聲的流淌過後,依舊在心底深處熊熊地燃燒著,像一朵永不熄滅的火花。
  
  * * * * * * * *
  
  後來聽說杜默出國去了,遠離小小的台灣,他就像大鵬鳥展翅飛向外面那個寬廣的新世界。
  
  大學聯考的時候、,沈雲秀知道自己的國文能力很不錯,數理方面只要肯死背,也能勉強過關,但她整個人已經沒有了衝勁。
  
  就算按照父母的期望,考上了台大又如何?台大沒有他,她的青春、她的熱情、她的積極全跟著消失,生命一如靜靜的河水,流過涓滴無聲。
  
  但她還是考上師大國文系,繁重的課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近視度數更深了,頭髮變長了,唯一不變的是,她依然習慣低著頭走路。
  
  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彷彿又再對她笑,問她:「地上有錢嗎?」
  
  新的學期來臨,校園裡熱鬧紛紛,到處都是社團在招募新生加入,沈雲秀抱著書靜靜走過,只有踩著地上的落葉發出輕微聲響。
  
  今年是第四年,眼看著她也快要畢業了。
  
  歲月一貫地流淌無聲啊!
  
  「學姊,你快點過來!」
  
  一個熱情的女聲在她背後響起,驚醒了她怔仲的思緒。
  
  沈雲秀回頭,嫣然一笑,「文妮,有什麼事嗎?」
  
  一名濃眉大眼,可愛俏皮的女孩氣喘吁吁的奔近,一把抱住她的手臂。
  
  「救命啊!學姊,我的詩社都招不到新生啦,你快點過來幫幫忙,要不然你加入……如果新生知道去年全校詩詞比賽的冠軍就是我們的台柱,一定會擠破頭來報名的。」文妮的眸光因期待而變得亮晶晶。
  
  「我不行……」沈雲秀拚命搖頭。
  
  「什麼不行?如果你不行的話,那我們詩社就放著倒好了……學姊就算給我一個面子嘛,求求你了。」文妮連哄帶求,一臉可憐兮兮,「今年我好不容易當上社長,如果只有小貓兩、三隻,豈不是很難看嗎?幫幫我啦,以你的名氣來號召,一定很快就會有一大票學弟妹來報名了。」
  
  「我、我真的不行,你饒了我吧,那次比賽只是僥倖。」沈雲秀小臉發燙,覺得很尷尬。
  
  「怎麼會是僥倖呢?你那首『蝶戀花』看得我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還有人抄在情書裡寄給別校的男朋友呢?」文妮清了清喉嚨,搖頭晃腦地吟道:「伊人關山千重外,幾時歸來?春夢秋心埋,歲歲年年不知數,紅裳翠袖無力裁……昨夜夢迴舊花廊,鶯飛蝶舞,不知為孰忙?今夕明夕又何夕,東風無語淚難藏……唉!」
  
  聽著文妮悠然吟詠而出,沈雲秀又是羞澀又是心慌,臉色由紅潤漸漸蒼白了。
  
  想起了這一闋「蝶戀花」,當初提筆寫下時,氾濫在胸口的悵然和酸澀彷彿又甦醒,漸漸在心底蔓延開來。
  
  有誰會相信,隨時時光緩緩流去,心上那個男孩的眼神和形象竟在她腦海深處越發鮮明瞭。
  
  「學姊,你怎麼在發呆?是不是我念錯字了?」
  
  「不……沒有……你念得很好。」沈雲秀回過神,有一絲心慌。
  
  「學姊,你真的要幫我的忙啦,你看我的攤子空空蕩蕩,小Y他們兩個看沒有人來,乾脆跑到外面吃冰去了,再沒人來報名的話,我的詩社就只有三個幹部,再這樣下去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有這麼嚴重?」她略一遲疑,有些不忍。
  
  文妮點頭如搗蒜,「有有有,真的很嚴重。」
  
  「可是……我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就算我加入了,一樣起不了什麼作用。」
  
  「才不會呢,你看那邊的天文學社團。」文妮抬手指向不遠處,「那麼冷門的社團卻擠爆了,若不是衝著那位剛回國任教的帥哥副教授,他們才不可能會爆滿呢!」
  
  「什麼教授?」沈雲秀傻傻地問道。
  
  「學姊,你的消息真的很不靈通耶,我很懷疑你是不是除了上課外,其他時間都是用飄的飄出學校?」文妮瞅著這個又敬又愛的學姊,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吐槽一下。
  
  說起學姊呀,什麼都好,就是太文靜、太乖了,一點年輕人的青春氣息都沒有,教她這個學妹著實看不下去。人家說一年級嬌,二年級俏,三年級拉警報,四年級沒人要,學姊都已經四年級了,還是獨來獨往的,萬一將來嫁不出去怎麼辦?
  
  學姊可是她最崇拜的才女耶!
  
  沈雲秀嗆咳了一下,心虛地道:「咳,對不起。」
  
  「你幹嘛跟我對不起?學姊,你就是這種好好小姐的脾氣,所以才會常常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文妮大翻白眼。
  
  「我被欺負?什麼時候?」沈雲秀茫然的問道。
  
  「所以我說你連被欺負了都不知道!」
  
  「噢,這樣啊……文妮,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還要去圖書館還書……」沈雲秀畏縮地看著一臉氣憤的學妹,不太明白自己是哪裡惹得她不開心。
  
  「不行,你一定要來幫我站台啦,人家杜副教授那邊都已經爆滿了,看!滿滿的人都是他們的學員,還有擠到外面報不了名的……我們多多少少也要搶幾個來才行啊!」
  
  「杜副教授?」
  
  「就是站在那邊那個……啊,對不起,人太多了,我拖張椅子讓你站上去看,要不然你鐵定看不到的。」
  
  文妮跑去跟隔壁攤位的學生摸了一張活動式鐵椅,不由分說就架著沈雲秀站到椅子上。
  
  平時沈雲秀的好奇心幾乎等於零,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對那個能夠讓天文學社瘋狂爆滿的杜副教授大大好奇了起來。
  
  究竟是什麼樣的老師,會讓這麼多人蜂擁捧場?
  
  她站在鐵椅子上,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鶴立雞群的高大身影,他戴著一副細框眼鏡,額前有一綹黑髮落下,他不經意地伸手拂開,爾雅英俊的容貌有著熟悉感。
  
  他正在回應某個學生的問話,微微笑了出來,那朵笑容……
  
  沈雲秀屏住了呼吸,小手緊緊捂著嘴巴不敢動彈。
  
  「是他……我沒看錯吧?」她的聲音充滿了不敢置信。
  
  「學姊,你看到了沒有?」
  
  「是他……」
  
  緊繃著的神經突然一鬆,沈雲秀只覺腳軟了,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登時從鐵椅上摔下來。
  
  「學姊,你沒事吧?學姊……」文妮尖叫了起來,「哇……救命啊!」
  
  人群立時鬧烘烘地圍了過來,七嘴八舌驚惶好奇兼而有之。
  
  「你怎麼了?還好嗎?哪裡撞傷了?」那個雋刻在她心靈深處的熟悉聲音在她耳畔清晰響起。
  
  在渾身劇痛中,沈雲秀不敢睜開雙眼,一半是因為暈眩,一半是因為她怕只要一睜開眼睛,眼前的幻影就會消失了。
  
  「同學?」
  
  杜默以為她昏過去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往保健室奔去。
  
  沈雲秀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他,他身上有股清新好聞的味道,是熟悉的香皂味道……那種牌子不知道叫什麼,她在商店裡怎麼找也找不到相同的味道……
  
  他的味道……這麼近。
  
  沈雲秀真的暈了過去。
  
  * * * * * * * *
  
  一定是在作夢,就跟以前一樣。
  
  沈雲秀模模糊糊地醒來,唇畔漾起一朵溫柔美麗的笑容,酸酸甜甜的滋味再度在胸口蕩漾開來。
  
  真好,她又夢見他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夢中有他的時候,她就會覺得分外的幸福。
  
  「你醒了?」低沉的男性嗓音好聽地飄揚起來。
  
  「嗯……」她慵懶地伸展著柔軟纖細的嬌軀,長長的髮絲半掩住了她白嫩細緻的半邊臉龐,長長的睫毛微微搧動著,片刻後,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杜默有一瞬間看怔了。
  
  她像是一朵酣眠的白色海棠花,散發出無比動人的韻味,漸漸甦醒而來。
  
  沈雲秀嬌懶的動作在瞥見他的同時,驀地僵住了。
  
  「老天!」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摀住小嘴、卻怎麼也嚥不下那份驚愕。
  
  是他,真的是他!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呃……對不起,對不起。」
  
  杜默失笑,眼神溫暖明亮。「為什麼跟我道歉?」
  
  「我、我……」她緊咬著唇瓣,一顆心狂跳得亂了序,「對不起。」
  
  這樣嬌怯靦腆的模樣好似曾在哪裡見過……他瞇起了眼睛,微微遲疑迷惑地問:「我們……是不是曾見過面?」
  
  他忘了她了。
  
  沈雲秀臉色有一絲蒼白,勉強壓抑下胸口酸楚難禁的失落感。
  
  「沒有。」她用力吞嚥著喉頭的苦澀,掙扎著就要下床。「如果沒事的話,我該走了。」
  
  「同學,你真的不要緊嗎?」杜默喚住她,「不再躺著休息一下?」
  
  她搖搖頭,長髮掩住小臉上的神情,低聲道:「謝謝你送我過來,我沒事了,謝謝。」
  
  匆匆地下床,沈雲秀幾乎是奪門而出,只是在腳步要跨出去的那一剎那,她有一絲絲的猶豫,想要回頭再看他一眼。
  
  但……終究還是作罷。
  
  他已經徹徹底底地忘記有她這麼一個人了,就算再看他一眼,還是改變不了什麼。
  
  從頭至尾,他們之間根本什麼都沒發生過,他不記得她也是應該的。
  
  沈雲秀在衝出保健室,重回陽光與綠樹底下的同時,熱淚卻在瞬間瀰漫了她的雙眼。
  
  事隔多年,他仍是耀眼的太陽,她也依舊是那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6:34
  第二章
  
  接下來的日子,沈雲秀依舊過著獨行俠的生活,手上拿著心愛的書本穿梭在校園裡。
  
  但是杜默就不同了,和高中時一樣,無論他走到哪裡,出現在什麼地方,永遠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他就像燦爛的陽光,吸引著萬物的崇拜與仰望。
  
  雖然沈雲秀一向是獨來獨往,但杜默席捲而起的旋風連她都深深感受到了。
  
  聽說,他用三年的時間就在美國修完了歐洲歷史學與地球科學碩士,目前還在攻讀教育科學博士的學位,會回到台灣教書,是因為學校的校長和他父親是至交,特意邀聘這名優秀人才回國任教,並且答應給他足夠的權限和自由研究、撰寫他的博士論文,這才令他動心。
  
  再聽說,他的課堂堂爆滿,旁聽的學生都擠到走廊上,他講課既生動又幽默,充滿了濃濃的學術專業風格,卻又教人聽得津津有味,因此就算他不點名,也從沒有人想蹺課。
  
  又聽說,他目前還是單身,沒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學校裡的女老師和女學生無不鼓足了精神,極力地毛遂自薦連追帶求,就是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睞,有朝一日躍身成為杜副教授夫人。
  
  還聽說……
  
  校園就像是個縮小的社會,處處充滿了口耳相傳的流言和情報消息,所以沈雲秀完全不用打聽,關於他的一切就會自動進入耳裡。
  
  思及他那麼優秀,她忍不住滿心的慚愧,不敢承認她就是他的高中同學,他花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達到了幾乎是巔峰的成就,而她還在這裡慢吞吞地啃著書,相形之下,她實在混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天才畢竟是少數的。
  
  好想、好想選修他的課,也好想偷偷旁聽,可是相見爭如不見啊。
  
  不見,是那樣,可見了,又能怎麼樣呢?
  
  儘管內心深深渴望能夠再見到他,她還是本能地躲避著他,以免自慚形穢與濃烈的情感日日啃蝕著、拉扯著她的自制力。
  
  沈雲秀,你真是個膽小鬼!她曾不只一次地罵著自己,痛譴著自己的膽怯和無能,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
  
  「唉……」坐在樹蔭底下,她抱著膝蓋,白色上衣和紫色長裙在綠意中點綴出一抹清新可人的淡雅,但她卻是傻傻地發著呆。
  
  就連風兒輕輕拂過身旁「閱微草堂筆記」一頁頁的薄紙,她也渾然未覺。
  
  「我跟你說喔,昨天我約的那個網友簡直就是侏羅紀的恐龍再世……」
  
  兩名打扮嬌媚,染著丹紅色長髮的時髦女學生吱吱喳喳地嘻笑走過,這才驚醒了沈雲秀的思緒。
  
  「不會吧?你不是說他長得很像貝克漢嗎?」
  
  「都是他自己在吹牛!他啊,連貝克漢的一根腳毛都比不上!充其量是史瑞克真人版。」
  
  「哈哈哈……有這麼誇張?」
  
  「唉,還是找學校的帥哥談戀愛好了,至少可以先打聽清楚。」
  
  「說到帥哥,你知道教歐洲近代史的杜副教授嗎?」
  
  她倆同時雙眼一亮,露出垂涎的表情。
  
  「那才是極品啊!」
  
  沈雲秀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她很是羨慕她們那般敢愛敢恨,彷彿青春當頭就什麼也不怕,有揮灑不完的熱情和衝勁……和她們怒放的青春相比,她這朵花是未開已先蜷了。
  
  有時候她也很討厭自己畏畏縮縮,凡事三思而後行的個性……不不,她豈止三思?她是四思、五思過後,還是猶豫著能不能行。
  
  連自己都不欣賞的性情,又怎麼會有旁人欣賞她呢?更別說那如燦亮陽光的杜默會注意到她了。
  
  沈雲秀拾起落在身邊草地上的「閱微草堂筆記」,緩緩起身,拍了拍裙後的草屑。
  
  莫名其妙被文妮拉入詩社,還硬安上了個「顧問」的頭銜,讓她無緣無故也成了個不自由身。
  
  雖然她很喜歡詩詞,也很喜歡文妮學妹。
  
  「學姊,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開會啦!」文妮綁著馬尾,一身紅T恤和白色七分褲,看起來青春奔放極了。
  
  一看到她,沈雲秀更自覺像個生銹的老傢伙,連動作都不禁遲鈍起來了。
  
  「我正要去。」她連忙解釋自己並非想落跑。
  
  文妮親熱地一把攀住她,硬把她往社團教室方向拖,嘴裡還叨念道:「你可是我們詩社的大招牌呢,上次談起紅樓夢裡的詠菊詩,大家記得七零八落的,幸虧你記性好,十首都背得全,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小Y還說下次要考你金陵十二曲呢。」
  
  「我不過是個書蠢蟲,腦袋瓜裡盡裝這些東西,還不如你們的靈活變通。」她自認反應奇慢,容易陷入深思,也就是屬於恐龍那一型的,三個小時前被踩到腳趾,經過三小時後腦子才會感覺到痛。
  
  上次文妮在社團裡講了個笑話,逗得全場笑得東倒西歪,只有她還傻傻地苦思文妮句子裡的每個字,等到大家都笑完了,她才突然領略出這個笑話的含意,忍不住噗哧笑出聲,大家反而愣住地看她,然後隨即哄堂大笑。
  
  真糗!
  
  雖然大家還以為她故意搞笑,唉。
  
  「拜託,這年頭人人會說冷笑話,這就叫靈活變通啊?」文妮知道她又想起上一次開會時的事,不禁搖頭道:「學姊,不是我說你,你對自己頂沒信心耶。」
  
  她訕訕地一笑,「被你發現了。」
  
  「你可是我們學校有名的才女,這樣還沒自信,那你叫我們怎麼辦?乾脆看哪邊的牆壁硬,去撞一撞還比較快。」
  
  她有一絲愕然,「有這麼嚴重?」
  
  文妮瞥了她緊張的表情一眼,情不自禁大笑起來,大力地拍著她的背,「噢!拜託,跟你開玩笑的啦,你以為是真的哦?天啊,我要昏倒了。」
  
  「對不起。」她有一絲怨歎。
  
  她並不是故意搞不清楚狀況的呀。
  
  「學姊,你真好玩耶,不過也就是這樣,所以你才可以過得悠然自在吧。」文妮突然陷入了淺淺的憂鬱中,悶聲道:「真好,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沈雲秀眨眨眼,有點不解與驚訝。
  
  她多麼希望能夠有洋溢在文妮全身上下十分之一的活力,現在聽到文妮居然羨慕起她……羨慕她什麼?羨慕她像木頭人,還是書獃子,抑或是老古董?
  
  「是啊,如果我能像你這樣,該有多好。」文妮放慢腳步,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顯得心事重重。
  
  「你有心事嗎?」沈雲秀神情溫和地凝視著她。
  
  文妮抬起頭,欲言又止,眉眼間儘是落寞。
  
  「怎麼了?」她一臉關懷地輕問道,「願意說給我聽嗎?或許……有什麼忙我能幫得上的。」
  
  文妮眼眶微微一紅,嘟起嘴巴道:「學姊,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呢?喜歡應該是快樂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心裡好難受?」
  
  這話深深地勾動了沈雲秀內心深處糾纏多年的情結,令她的眸光有些迷濛,「是啊,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快樂的,但是愛……多數時候還是苦多樂少吧。」
  
  也許這世上本就苦多於樂,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卻不想要,不是自己的,縱使用盡心機也是惘然。人生充滿了矛盾,而愛……更是最難以擁有的一種緣分。
  
  「對呀,學姊。」文妮咬著下唇,明亮的大眼裡有著掩不住的抑鬱。「尤其是喜歡上一個永遠不會看上自己的人,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但我莫名其妙就是陷下去了,再也無法自拔……」
  
  沈雲秀心有慼慼焉地看著她,眼神深思而溫柔,「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你真的能體會嗎?」文妮有點不相信地搖搖頭,神色憂鬱地說:「學姊,你總是這麼文靜灑脫,這麼鎮定飄逸,像是活在詩裡的人,無論外頭多麼烏煙瘴氣,都絲毫不能夠影響你,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你。」
  
  是嗎?這就是別人眼中的她嗎?;
  
  文靜灑脫、鎮定飄逸……好美的八個字,只可惜她並沒有真正到達這八個字的境界,這八個字應該是天上無情無慾、無牽無掛的仙人,才能夠擁有的吧?
  
  沈雲秀微微一笑,語氣溫和地道:「其實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沒有煩惱。」
  
  文妮一愣,「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煩惱的樣子,見到每個人總是笑咪咪的,而且功課總是名列前茅……」
  
  「那並不能代表什麼。」沈雲秀的微笑裡有一絲澀意。「再說,我功課名列前茅也可以解釋成我的人生除了課業外別無色彩,私生活更是乏善可陳,你想變成我這樣嗎?」
  
  文妮愕然地看著她,突然感覺到,學姊或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快樂和愜意。
  
  她真的羨慕她,想成為像她那樣單調純粹的人嗎?
  
  文妮瞥了沉默的沈雲秀一眼,不禁跟著沉默了起來。
  
  盛夏的季節,陽光好耀眼,可是在葉蔭底下,卻有那麼一絲淡淡的涼意。
  
  好似秋意上心頭呀!
  
  * * * * * * * *
  
  杜默坐在桌前,雙眸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銀色筆記型電腦螢幕,修長手指如飛,在鍵盤上錯落飛舞。
  
  片刻後,他摘下了細框鈦金眼鏡,緩緩地揉了揉疲澀的眉間。
  
  這時,電話響起,他伸手拿起話筒。
  
  「嗨,春婷。」他的聲音溫柔了起來。
  
  遠在異國的那一端,女子清脆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晰地傳入他耳裡,也溫暖了他的心。
  
  「瑞克,我好想你,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要回美國?」李春婷嬌嗔道。
  
  「你知道我接下教書的工作,至少一年後才能回去,不過我會回去過耶誕節,屆時我們就可以見面了。」他微笑道,把玩著手上的眼鏡。
  
  春婷是他在美國指導教授的女兒,個子嬌小模樣甜美,雖然有些千金小姐的驕氣,卻是個善良可愛的女郎。
  
  他們雙方的家長都期許這段交往與感情,他也不置可否,一切隨緣。
  
  所以他們的關係目前是處於既像情人又像是朋友,沒有承諾也沒有句點。
  
  「可是我好想你,你就不能挪個假回來嗎?」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誘惑甜膩起來,「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我?」
  
  他的小腹本能地掠過一陣騷動。春婷有著雪白柔嫩的肌膚,在曲意承歡時更是勾魂攝魄,只是在單純的男歡女愛外,他還是會覺得有種奇異的空虛和失落感。
  
  心底深處有個地方空蕩蕩的,並不是肉體歡愛就可以填補得了。
  
  但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明白。
  
  也因為這份疑惑和迷惘,所以他遲遲未能決定與春婷定下來,他知道她不乏男人追求,也知道她很享受被男人寵愛逢迎的感覺,對此,他竟出奇地沒有一絲嫉妒感。
  
  愛情,除了熱力渴望和歡愉外,應該還要有烈火般狂熾的佔有慾吧?
  
  很可惜,對於春婷,他沒有絲毫的佔有慾。
  
  「春婷,我真的走不開,你可以找羅勃、傑斯、哈里遜他們陪你,他們一向是你的裙下臣,對於你的偶爾施以柔情定會大喜過望的。」他微笑的建議。
  
  「你在吃醋嗎?」李春婷沾沾自喜起來,聲音也越形嬌媚。「我知道你一定吃醋了。哎呀,人家跟他們不過是玩玩罷了,你知道我唯一真心愛著的只有你,除了你以外,我什麼人也不要。」
  
  杜默輕歎一口氣,對於她的驕縱在寵溺之餘也不禁有一絲嚴肅,「春婷,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熟點看清自己的未來,和男人玩玩,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你是說你自己嗎?」她敏感地察覺出他話中未說明的意思。「你會令我受傷?」
  
  他沉默了兩秒鐘,才開口道:「是,包括我在內。我也是個男人,嚮往著自由無拘束的生活,我是不可能安定下來的,所以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至少現在不行。」
  
  男人有時自私得可以,他不得不承認。
  
  「我明白,一開始你就說得很清楚,可是我以為經過這一年,你的想法至少有點改變了。」李春婷咬著下唇,愀然不樂地說:「你好壞,幹嘛沒事跟我說這些?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聽,我只要你回來。」
  
  「春婷……」他捂著額頭,有些頭疼。
  
  她就像一頭慵懶愛撒嬌的小貓,你如何能期待向來受人疼愛的寵物變得成熟且懂得思考?
  
  「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她開始尖叫。
  
  「沒有。」他的耳膜都快被她的叫聲穿破了,不得不制止她的尖叫聲,他低沉斷然地道:「好了,難道你打這通國際長途電話是來向我尖叫的嗎?」
  
  李春婷一驚,隨即淚汪汪好不委屈,「討厭,你明知道我想聽你的聲音。」
  
  他的語氣柔和了下來,「春婷,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現在還沒有成家安定下來的念頭,無論對你還是對其他人,你現在煩惱這個未免太多餘了。」
  
  「誰教你遲遲不願意做我正式的男朋友。」她氣惱的回了句。
  
  他不禁笑了起來,「好了,別再耍脾氣了,乖,我還有很多報告要看,有空再打給你。」
  
  「哼,你總是這麼說,沒良心的傢伙,回去半年打沒幾通電話,平均一個月還不到一通。」
  
  「我保證,有空就打。」
  
  說好說歹,他總算得以掛上電話,就在這時,筆記型電腦突然當機了,他只好關掉電腦,等待一分鐘後重新開機。
  
  他是個閒不住的人,隨手取過桌上最新出版的校刊。
  
  天文學社有幾個學生的文章刊出來了,身為指導教授的他自然很高興,便趁此空檔翻閱起校刊。
  
  看完了幾篇文筆青澀卻用心考究的投稿,他滿意地微笑,順手又翻過一頁,驀地幾行文字躍進他眼底——
  
  相思是一種最香甜的苦澀,夢裡夢外,欲醒還醉……想了是心痛,忘了是心傷,幾次掙扎,卻依舊逃脫不了,如果可能,我願世上有失憶水,單只忘情還不夠,我要統統把你忘記了,不只是對你的情,還有你的笑容,你的呼吸,你飛揚的髮梢,你身上那淡淡陽光的溫暖味道……一寸一寸的記憶,全部忘了……
  
  他被這短短的文字震懾得幾乎無法回神也無力思考,胸口像是被什麼力量重重一捶,心臟緊緊地悸跳了起來。
  
  好一種纏綿入骨的相思滋味,醉也不是醒也不是……他不禁揣想起寫下這短短詩文的人,究竟有過什麼樣的一番苦戀故事?
  
  是個女孩子吧,筆觸如此細膩,連他都有些為之心惻惻了。
  
  出自探究與本能,他好奇地搜尋著作者的姓名。
  
  沈雲秀。
  
  他腦海像是閃過一絲什麼,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記憶。
  
  片刻後,杜默搖搖頭,他遇過太多的人與事,一時半刻要搜索也難以搜索起,不過——
  
  「沈雲秀,這名字怎麼好耳熟?」他有些遲疑的微蹙起眉,哺喃自語,「沈……雲秀?」
  
  唉,罷了,那不重要。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6:58
  第三章
  
  終於再也忍不住,沈雲秀做了她生平最衝動也最勇敢的一件事——鼓起勇氣到杜默的歐洲史課旁聽。
  
  很傻吧?她自己也覺得很傻,偏偏還傻到提早一個小時到,縮在最後面最角落的位子裡,一顆心怦怦亂跳,拚命在「逃走」和「留下」間掙扎著。
  
  她被自己的矛盾拉扯得頭暈眼花,直到杜默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含笑走進來,她才回到現實裡。
  
  手指顫抖著抓著像是隨時會飛出去的筆,她頭低低的死命盯住雪白的筆記本。
  
  在不時響起的笑聲和低語交談聲中,沈雲秀知道他的課上得很精采也很成功,只可惜她滿腦子亂糟糟的,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不不,其實她是將他每個音調都緊緊捕捉並熨貼在心上的,只是他的聲音魅力凌駕了他說的文字內容。
  
  「好,現在我來抽問,你們對歐洲歷史裡的哪一位人物最有印象也最為喜愛?說得好的同學,今天午餐我請。」杜默深邃帶笑的眸光搜尋全場,在一張張充滿期待的臉孔中,他一眼瞥見了一個自始至終低頭未語的清秀女子。「就你了,身穿淡紫色上衣的同學。」
  
  眾人驚呼,又是失望又是迷惘,紛紛轉頭左顧右盼。
  
  誰?誰是那個幸運兒?
  
  沈雲秀在紙上胡亂畫著一團又一團的毛線球,心思情思亂紛紛,根本沒有注意到眾人的目光齊齊朝她投射而來。
  
  直到杜默修長的身軀來到她面前,她才猛然意識到四周怎麼鴉雀無聲?
  
  她匆促地抬起頭,差點嚇傻了。
  
  杜、杜默?!
  
  沈雲秀開始呼吸不順,腦袋缺氧起來,她的臉漸漸漲紅了,「杜……不,副教授,有……什麼事嗎?」
  
  所有的人又嫉妒又羨慕,既好氣又好笑地大聲鼓噪起來。
  
  「不算!不算!她不專心,喪失資格!」
  
  人人都想贏得這個跟英俊幽默又年輕有為的副教授的午餐約會,尤其是為數眾多的女同學。
  
  沈雲秀的臉色逐漸褪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幾時犯了眾怒?
  
  杜默原想從善如流,把機會讓給其他學生,因為她的確沒有專心上課,而他最不喜歡這樣的學生。
  
  既然選擇來聽他的課,就該給予師長和自己最基本的尊重,否則她大可以去修其他課。
  
  但她的眼神竟是那麼瑟縮淒楚,就像無意間跑進叢林裡的小白兔,他沒來由地心軟了下來。
  
  他舉起手制止了鼓噪,語氣溫和地重複一次他的題目,「請你回答我,你最喜歡歐洲歷史中哪一位人物?」
  
  她有一絲措手不及,而四周的同學們也許是捉弄人習慣了,開始酸溜溜地消遣起她來。
  
  「杜教授,她不會回答的啦!」
  
  「是啊,看她呆呆的樣子,好像連題目都沒弄懂,你還是別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了。」
  
  在沈雲秀的生命中,有很多時刻她都選擇了妥協和退縮,可是面對這些學生惡作劇般的嘲諷聲,卻激起了她的憤怒和勇氣來。
  
  不知道為什麼,杜默總覺得她有點面熟,他也不想太過勉強她,正想要轉身改問其他同學時——
  
  「威廉•華勒斯。」一個輕柔卻堅定的聲音清晰響起。
  
  大部分同學臉上都帶著茫然,課堂內響起低低的交談疑問聲。
  
  「威廉•華勒斯是誰呀?」
  
  「我怎麼知道?」
  
  「笨蛋,就是梅爾•吉勃遜在『英雄本色』裡演的主角啦!」
  
  「原來如此……」
  
  杜默有一絲訝異、雙眸直盯著她,緩緩地點頭,「蘇格蘭的民族英雄威廉•華勒斯,為什麼?」
  
  「我佩服他濃烈的民族之愛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領導蘇格蘭勇士擊退強大的英格蘭軍隊。」沈雲秀左手用力掐住顫抖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氣,迎向杜默深邃的眼眸,「雖然到最後依舊敵不過命運巨輪的推進傾軋而壯烈犧牲,可是他代表了熱血、勇敢和自由、他用生命在熱愛的土地上烙印下了永恆不滅的印記,蘇格蘭人會永遠記得他,並深深地為自己的民族驕傲。」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聽癡了。
  
  「我欣賞威廉•華勒斯,是因為他並不想要推翻英格蘭君主自立為王,他只要英格蘭人別來併吞侵掠他們的語言、文化和土地,他不是個權威的霸王,而是個真正的英雄。雖然古今中外的歷史在在告訴我們,英雄的下場往往是一闋壯烈的悲歌,卻永遠留在我們的記憶與血液裡,讓我們知道除卻貪婪、自私之外,人性還有寬恕、勇氣、善良與愛,也讓我們對人性永不失去希望……」她一口氣說完,呼吸有些急促,粉白的雙頰也有一絲緋紅。
  
  杜默的眸光閃閃發亮,激賞之色溢於言表,「很好,你贏得今天的午餐了,我對於你的感想與發言非常滿意,你叫什麼名字?」
  
  沈雲秀一愣,激動的情緒頓時不見了,回復了錯愕和退卻,「午、午餐?」
  
  她是不是漏聽了什麼?
  
  週遭的同學忍不住熱烈地鼓起掌來。
  
  就在這時,有人發現了她是誰。
  
  「啊,她就是沈雲秀呀!國文系有名的才女,上一屆詩詞比賽的冠軍,她以一首『蝶戀花』和一闋『臨江仙』獲得壓倒性的勝利,聽說五個評審都給她極高的評價。」
  
  「原來她就是沈雲秀啊!」
  
  「她長得挺飄逸秀氣的,有男朋友了嗎?」
  
  「色狼,那可是學姊耶!」
  
  四周開始傳來耳語,眾人並熱烈地討論著。
  
  沈雲秀連耳朵都滾燙起來了,覺得尷尬得可以。
  
  「對不起,我……走錯教室了。」她最怕成為眾人注目的對象,慌張倉皇地收拾起桌上的筆記本,低著頭胡亂地道歉,迫不及待地逃出去。
  
  「等等……」杜默急喚,那抹清秀的身影卻已消失在門外。
  
  他悵然若失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原來她就是沈雲秀……
  
  可惡,他怎麼覺得對這個名字好不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好似在昨天看到她的短文前就曾見過她,只是他向來靈光的腦袋卻選擇在此時不合作,任憑他苦苦思索也想不起來。
  
  沒關係,他還欠她一頓午餐呢。
  
  杜默微微一笑,又有心情繼續上課了。
  
  「一本歐洲史字字血淚,充滿了衝突、貪婪、勇氣與人性,讓我們翻到第二十一頁……」
  
  * * * * * * * *
  
  沈雲秀真恨不得挖個洞跳進去,然後再把土密密實實地把洞填起來,活活悶死算了。
  
  古人說自作孽不可活,果然有道理。
  
  她早該聽憑理智而不是心情,應該離杜默遠遠的,就連看到他都該繞遠路逃走……可是她非但沒有放聰明點,甚至還主動踏入他的教室。
  
  天啊,他會怎麼想她?
  
  這個女孩子跑錯教室又大放厥詞,說話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他一定會這樣想她的。
  
  沈雲秀把臉深深埋入裙裾中,低低呻吟一聲,「天啊,我到底在做什麼?」
  
  她在他面前出了個好大好大的糗,不過更令她傷心的是,他並沒有認出她,還是沒有對她的臉龐、聲音、名字,有一絲絲的記起。
  
  傻瓜,你是什麼人?他憑什麼記得你,想起你?
  
  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到肩頭顫抖,笑到裙子上有淺淺的濕意。
  
  他根本不記得她。
  
  沈雲秀緊緊環抱住自己,坐在樹下足有半小時之久,沒有移動身子,頭也沒有抬起,像是一座被時光催眠了的雕像。
  
  傻瓜……她真是傻啊。
  
  沈雲秀終於抬起頭,臉上有著殘留的淚痕,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釋然地笑著,「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不期待還能再見到他,現在見了當沒見,就好了。」
  
  鐘聲迴盪在沉靜的校園裡,她這才驚覺到現在已是下課時分了。
  
  花園旁的小徑傳來腳步聲,她連忙起身拍了拍裙子,拎起背包。
  
  其實今天她沒課,衝動又著了魔的來旁聽真是一大錯誤。
  
  就在沈雲秀盤算著要回家或是到圖書館時,一道高大的影子突然籠罩在她面前,她傻傻地抬頭——
  
  嚇!她蹬蹬蹬地倒退了三步。
  
  杜默又好氣又好笑,「我長得有這麼恐怖嗎?你怎麼一副見鬼了的表情呢?」
  
  見到他比見鬼了還嚴重。她不由自主的四下張望尋找著逃跑的路徑。
  
  既想他又怕見他,她實在矛盾得可以了。
  
  「對不起。」她低頭道歉。
  
  「為什麼?」他目光溫和地俯視著她,「是為你的半途蹺課嗎?」
  
  她猛地抬頭,憤慨道:「我從來不蹺課。」
  
  這是她做為學生最堅持也最感榮譽的一件事。
  
  杜默不禁笑了,雙眸閃動著溫暖和趣意,「那你要怎麼解釋今天的中途離開呢?」
  
  「我……」她啞口無言,自己的確是中途蹺課。
  
  他伸指抬了抬鏡框,臉上笑意不減,「你叫沈雲秀?」
  
  「是……你要扣我的分數嗎?」她不放心地問道。
  
  「你沒有修我的課,我就算想扣也無從扣起。」他笑著回道。
  
  她的小臉浮起一抹難過之色,「這麼說你還是會想扣我的分數了。」
  
  不記得她是他的高中同學不要緊,可是被曾經是同學的老師鄙視並且扣分數,這對她可是一大打擊。
  
  她在他面前已經夠自卑了,現在她所剩下的自我大概已經渺小到跟螞蟻差不多了吧?
  
  杜默實在忍不住被她臉上的表情逗笑,天,她是真的在苦惱這件事。「你放心,我無意公報私仇。」
  
  不料,沈雲秀聞言更是沮喪,現在他對她居然還有了仇,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她幹了什麼好事?
  
  「傻瓜,我逗你的。」他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卻顯得那麼自然。
  
  她愣住了,好幾秒後才回過神,兩抹酡紅卻已悄悄爬上頰邊,「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是。」他的指尖眷戀不捨地離開她柔細的髮絲,微笑道:「奇怪,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我總覺得你很面熟。」
  
  沈雲秀的心臟頓時吊了老高,若有所待地仰望著他。
  
  杜默蹙眉想了一會兒,驀地恍悟,「我想起來,我曾經抱你到保健室,你就是那一天暈倒的女孩。」
  
  她的眸子瞬間黯淡了下來,他還是沒有想起她。
  
  沈雲秀勉強點點頭,擠出了一朵笑,「沒錯,謝謝你那一天的仗義相助。」
  
  「沒什麼,那是我身為老師的職責所在。」他又露齒一笑,性感的魅力含有巨大的殺傷力。
  
  早在高中時,她的心早已悄悄淪陷在他的笑容裡。
  
  「我不是你的學生。」「我是你高中同學」這句話差點衝口而出,幸好她及時忍住。
  
  杜默歪著頭打量她、頑皮地嘖嘖笑道:「不能因為你沒有修我的課就不承認我是師長,知道嗎?」
  
  「是,老師。」她有些一沒好氣的應了聲,在他幽默的話語中漸漸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笨拙的,只要不緊張,她在他面前還是可以表現得很好,她甚至能笑得出來了。
  
  杜默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若隱若現的小酒窩,對她清秀婉約的氣質益發感到一陣熟悉感,他敢發誓自己絕對曾見過她。
  
  「如果沒事的話,我可以離開了嗎?」她嘴上說得灑脫,雙腳卻依舊定在地上,像是生了根似的。
  
  她盼望這一刻已經太久、太久了,可以站在他面前和他說話……
  
  她不由自主想起在這暗戀得好苦的六年時光中,她和他單獨交談的次數也不過兩、三次,著實少得可憐。
  
  夠了,現在能夠和他說話,看見他的笑容,這幾年的癡戀就已經得到了最好的回報。
  
  沈雲秀唇畔露出一朵清淺的微笑,心滿意足了。
  
  杜默不禁地被她小臉透映著的動人吸引住了,他衝動地抓住她的手,「等等。」
  
  她不解的看著她。
  
  「我還欠你一頓午餐。」他解釋自己的行為。
  
  「有嗎?」她表情茫然。
  
  他又好氣又想笑,「你總是這麼心不在焉的嗎?我在全班同學的面前說了兩次,你卻連一次都沒有聽進去。」
  
  「噢。」她訕訕地摸摸頭,「可是……為什麼呢?」
  
  「我提問題,而你回答了。」他微微一笑,「而且回答得非常好,所以你贏得了一頓午餐。」
  
  「跟你?」她又再次閃神了。
  
  見她這副模樣,杜默突然感到頭痛,「不是跟我,難道是跟校長嗎?」
  
  「可是……」沈雲秀一臉的遲疑,「我想考慮一下……」
  
  「不准。」他低吼,素來引以為傲的耐性終於消失,固執地抓著她的小手就往校門口走。
  
  「可是……」她大驚失色。
  
  還沒有來得及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而且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但是來不及了,他的手掌溫暖又如鋼鐵般有力,她從不知道在他儒雅的外表下,竟也有這麼霸道的一面。
  
  * * * * * * * *
  
  「我、我下午還有課。」沈雲秀坐在杜默的車裡,結結巴巴地道。
  
  杜默雙手穩穩地掌控著方向盤,似笑非笑地拋來一個洞析一切的眼神,「你沒有,我問過了。」
  
  她嚇了一跳,「你問誰?」
  
  「身為教師的第一項好處就是有專屬的停車位。」他對她眨了眨眼,「第二就是偶爾拿來濫用職權。」
  
  她不禁氣結,「這……不公平。」
  
  「放心,我並沒有侵犯你的隱私,只是查了一下你的課表。」他頓了頓,然後一臉打趣地道:「或許你比較希望我把職權濫用得更徹底一點,例如調查你的成績?」
  
  她的小臉漲紅了,「不用。」
  
  他怎麼變成這樣?油嘴滑舌言語邪惡?難道這些年來她暗戀錯了人?
  
  可是她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響起:其實你一點也不討厭他這樣,對不對?承認吧,你並不喜歡他對你禮貌客套而疏遠,對不對?
  
  哎呀,她的心情剎那間變得好複雜,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杜默瞥見她鼓起的腮幫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真的好可愛。」
  
  沈雲秀的矛盾心緒在這一瞬間統統鳴金收兵,她屏住了呼吸,差點連心跳也停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你說我……可愛?」她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確定地重複,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對。」他還沒有看過像她反應這麼坦率直接又天真的女孩。
  
  她內心的想法統統表現在臉上,最有趣的是她自己卻渾然未覺。
  
  沈雲秀眨眨眼,倏地把遮陽板翻下來,在乾淨的鏡面前左看右看,心裡納悶得不得了。
  
  有嗎?可是她確定一早出門時還是長得跟以前一樣,沒有因為今天是特別的一天就突然變得風情萬種美麗大方起來。
  
  她是無意中做了什麼,才贏得他的讚美?
  
  杜默看見她的動作,忍不住又是一陣狂笑。
  
  沈雲秀被他笑得訕訕然,急忙把遮陽板翻回去。「對不起,我只是……想確定一下。」
  
  「確定什麼?」好不容易抑下笑聲,他眼底卻是抑不住的笑意。
  
  「呃,我想確定我沒有突然變得漂亮。」
  
  「你很美,這一點不需要再確定。」他一臉認真地說。
  
  她的心跳又亂了好幾拍,偷瞄了他一眼,「你不要再這麼說,我不習慣被……日行一善。」
  
  「我說的是真的。」他是真這麼想。
  
  雖然她稱不上大美女,但肌膚細緻雪白,臉蛋也很清秀澄淨,未施脂粉是稍嫌樸素了些,如果上點淡妝相信更能突顯出她的味道,而且她的衣服也太簡單了。枉默發現她的身材跟春婷差不多,只是春婷懂得利用化妝與衣著將她的韻味風情表現出來,並且顯得格外耀眼動人。
  
  沈雲秀就像是塊璞玉,稍加琢磨絕對可以現出光華來。
  
  她的臉羞紅了,清了清喉嚨道:「嗯,謝謝。」
  
  「你跟時下的女孩不太一樣。」
  
  她的心猛地一跳,他是要讚美她與眾不同嗎?
  
  他終於注意到她,領略體會到她的內在……
  
  「你太素了點,這樣很難吸引男孩子的目光。」他專注於路況和分析她的情況,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漸漸變白了。「其實你的臉和身材都很好,只要稍加改變一下,比如說化個淡妝,換個有造型的髮型,再搭配一些色彩繽紛的衣裳,我相信你一定會令人驚艷,並且會有很多男孩子愛上你,追求你的。」
  
  杜默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對她做出最客觀與善意的建議。
  
  沈雲秀緩緩地低下頭,怔怔地看著絞擰得好緊的雙手,胸口有種劇烈的抽疼不斷在擴大。
  
  他沒有喜歡她,當然更不會愛上她,他甚至……不欣賞她。
  
  是啊,她不是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嗎?在群芳爭艷中,她總是悄悄地駐立在角落,靜待著有知心人會發現她,懂得欣賞她這株野百合的幽香,更有甚者,她希望這個知心人是他。
  
  但這一切是遙不可及又愚蠢的夢,他現在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我不習慣戴上面具,假裝我不是我。」她幽幽地開口,「雖然我很素,不特別也不突出,但我喜歡這樣的自己,如果連我都不喜歡自己了,那我的存在又算什麼?」
  
  杜默微微一震,撇頭看了她一眼,驚震於她眼底的落寞與堅強。
  
  「對不起,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他真摯地致歉。
  
  她看著前方的車流與人潮,像時光,流轉之後褪色,可是記憶和悸動為什麼不會跟著淡去消失?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這麼做的,我還以為我可以……」她說著他無法理解的破碎低語,「請你靠邊停,我要下車了。」
  
  「為什麼?」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衝動地握住她的手,「我不懂你的意思,但  、我想我的話傷到你了,是我的錯,我真心跟你道歉。」
  
  沈雲秀搖搖頭,雙眸盛著淡淡的憂傷凝視著他,語聲清晰地道:「跟你無關,請讓我下車,我……還有事。」
  
  他無言地看著她,最後低低歎了一聲,放開了手,依言將車子停靠在路邊。
  
  她的手指不爭氣地冰涼發抖,摸索著要打開門。
  
  「沈同學。」他忍不住出聲叫喚。
  
  她的身子輕輕一顫,隨即僵挺,「杜副教授,謝謝你送我一程,再見。」
  
  杜默望著她開門離去的背影,剎那間,他想痛揍自己一拳。
  
  他以為他是誰,怎麼能這樣放肆地批評她?
  
  她受傷了……而他正是那個該死的混帳。
  
  一股無以名狀的愧疚感濃濃地在他胸口蔓延了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7:40
  第四章
  
  一棟公寓前,在小小的院子裡,有一座小小的白色鞦韆,四周遍植著盛放著香氣的紅色和粉白玫瑰花,紅色叫「冰火」,白色叫「情迷」。
  
  艷紅色的「冰火」內熱外冷,內瓣艷如火,外瓣卻霜白若冰,而「情迷」則是純粹的雪色,綻放時有淡淡的玫瑰酒香,令人情不自禁受到吸引。
  
  這也是她最喜歡的兩個品種,在十八歲那一年種下的,如今已開得怒放燦爛。
  
  沈雲秀坐在鞦韆上,身上一襲白色的洋裝,手裡捧著一本「會真記」,心思卻飄到了某個遙遠不知名的地方。
  
  這就是她二十幾年來的人生象徵,靜靜地看著花開花落,花綻放了是如此,花凋謝了也是如此,她還是她,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
  
  也從沒有參與過悲歡離合、歡笑和淚水,僅有的只是滿腔熾熱的相思和癡戀。
  
  但在變遷快速的年代裡,還有誰像她一樣癡傻?緊緊守著一個永不會開花結果的暗戀。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這麼傻,可是她情難自己……好一個情難自己啊!感情是由不得自己的,不是嗎?
  
  沈雲秀靜靜地坐在鞦韆上,輕輕地晃蕩著,直到口袋裡的無線電話大響。
  
  爸媽都出門了,屋裡只剩她一個人時,她就必須隨身帶著電話,因為從小到大為了趕著跑進屋接電話,她不知道摔了幾百次。
  
  看吧,她就是一個這麼笨拙的人。
  
  她對杜默說謊了,事實上她對自己並沒有那麼滿意和喜歡……沈雲秀眼眶不禁紅熱了起來。
  
  思緒糾亂如麻,她差點忘了要接電話。
  
  「喂?」
  
  「請問沈雲秀在不在?」一個有點熟又不會太熟悉的女聲響起。
  
  「我就是,請問你是……」她有一絲疑惑。
  
  「拜託,雲秀,你漫不經心的習慣還沒改過來啊?」女聲爽朗地大笑起來。
  
  爽朗的笑聲有助於她穿透記憶的迷霧,她微笑起來,歡喜地喚道:「朱朱,是你,好久不見了。」
  
  「哼,算你有良心,我還打算你要是想不起我的名字,我就要從桃園殺到你家去擰你的耳朵呢!」朱朱大笑道。
  
  沈雲秀的心溫暖了起來,「聽到你的聲音真好。」
  
  「我也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你這個沒良心的,上了大學就忘了我們這些小放牛了,都不知道要打電話給我聯絡感情。」
  
  高中並沒有學力分班,而是讓優異與平凡或活潑愛動的學生融合在一起,一些自認不太會讀書的同學便自我戲謔是小放牛,取放牛班的意思。
  
  「對不起,因為我聽說你搬家了,沒有你新家的地址和電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聯絡你。」沈雲秀歉然道。
  
  聞言,朱朱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我忘記了,對不起啊。」
  
  朱朱永遠是充滿陽光的傻大姊模樣,愛笑又熱情,有時沈雲秀真的很羨慕她這種個性。
  
  「朱朱,你現在住桃園嗎?」
  
  「咦,你怎麼知道?」
  
  她忍不住被逗笑了,「你剛剛說的。」
  
  「對喔,我的記憶力真差,沒辦法,生了孩子就是這樣。」朱朱拍了下額頭,笑嘻嘻的說,「請多包含。」
  
  「你生孩子了?!」沈雲秀驚呼一聲,「你結婚了?」
  
  「是啊,小寶寶都兩歲了。」朱朱訕訕地一笑,「哎喲,都忘了要跟你講正經事,我們要舉辦同學會,我是打電話通知你這個月三十號,也就是星期天中午十一點半,到我們學校對面那家西餐廳開同學會。」
  
  她有一絲錯愕,「怎麼突然想開同學會?」
  
  「沒辦法啊,那天大頭……你還記得范大同吧?我們都愛叫他范大頭,他打電話給我說他要去南非工作,說什麼這一去,恐怕十年八年都不能回來,生怕大家忘了有他這號人物,所以催我辦同學會。」朱朱以前是班上的康樂股長,沒想到畢業之後還是不能卸任。
  
  「原來如此。」
  
  「你一定要來喔。」朱朱熱切地道。
  
  同學會……會遇上他嗎?
  
  不不,她現在不想面對他。
  
  「有哪幾位同學會去?」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很多,除了幾個去當兵或出國的,統統都聯絡到了,他們也都說好會參加。」朱朱得意洋洋地道:「我還是很有本領的,就連杜默都聯絡上了,他也爽快的答應參加同學會。」
  
  聽到這裡,沈雲秀心臟漏跳了一拍,語聲急促道:「朱朱,我恐怕不能去了,因為……因為我那天有事。」
  
  「不行!」朱朱斷然拒絕。「你一定要來,大家都很想你耶……最起碼我好想好想你,難道你都不想跟我們敘敘舊嗎?而且風頭最健也最迷人的杜默也會來,難道你不想再見他一面?」
  
  劇烈的心跳聲大得讓沈雲秀都快聽不見自己的回答,「我為什麼想再見他一面?杜默是誰?我們同學嗎?」
  
  他都可以毫不愧疚地忘了她,她卻將他的一言一笑牢牢記在腦海裡不忘,這算什麼呢?就算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她也忍不住一絲絲的怨懟和心酸。
  
  她好希望至少他記得在高中生涯裡,曾有她這樣一位同班同學。
  
  可是他卻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朱朱驚訝的聲音穿透籠罩著她的痛苦,直達她的耳裡,「咦,你怎麼可能忘掉杜默,當年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沒有。」她緊握聽筒,心跳得益發慌亂失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雲秀,你的心事是瞞不了我的,我不只一次看見你癡癡地望著杜默的背影。」朱朱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自欺欺人。
  
  「那是……在看別人。」她的臉頰熱燙起來,連忙辯解著,「然後不小心看到他的。」
  
  「雲秀,你說謊的本領還是很差,一點都沒有進步。」說到這裡,朱朱的語調變得溫暖起來,「你還記得高中畢業考嗎?我和坐在你後面的段立德一題都不會寫,眼看就要交白卷,可是你這個老師和同學眼中正規正矩的乖寶寶,竟然邊發抖邊把答案卷給我們看,當監考老師走過來的時候,你臉上滿是『我作弊了』的心虛和臉紅,幸虧監考老師一點都沒有懷疑你,直直地走過去。」
  
  是,她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作弊,雖是洩漏答案給同學看,她依舊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般,連續一個星期不敢正眼看所有的老師,生怕被他們覷見眼中的罪惡感。
  
  回想起高中的時光,她不禁輕笑起來。
  
  「是啊,我那時候真的很矬。」沈雲秀承認。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沒有辦法順利畢業,雲秀,我心中一直很感謝你,所以你一定要來,好不好?」
  
  沈雲秀的心柔軟了下來,她再也無法堅持……高中的美好時光,那段青澀卻又年少輕狂的日子,她怎能遺忘?怎能不眷戀,怎捨得不再相見?
  
  「好,我去,可是你要帶小寶寶的照片給我看喔。」
  
  「一言為定!」朱朱大喜過望。
  
  掛斷電話後,沈雲秀一顆心又難以自抑地騷動慌亂了起來。
  
  真的要再見到杜默嗎?
  
  或許,他只是禮貌地答應,像他那麼忙碌的人,恐怕不會記得高中同學會的。就算他真的出席了,他永遠是眾人包圍注目的焦點,她還是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角落裡,或許再偷偷看他一、兩眼……
  
  唉,她真是沒出息。
  
  沈雲秀輕推動著鞦韆,身子隨著鞦韆飛蕩了起來。
  
  * * * * * * * *
  
  坐在教室裡,沈雲秀靜靜地寫著筆記,聽著台上教授口沫橫飛的說著殷商時代刻於青銅器上的銘文對文化的影響。
  
  原本專注安靜的教室突然傳來一絲騷動,同學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沈雲秀沒有抬頭,對於課堂外的一切沒有任何興趣。
  
  下課的鐘響了,教授總算注意到沉靜地斜倚在門邊的杜默,他略帶驚喜地抬了抬老花眼鏡。
  
  杜默綻開笑容,「邢教授,你好,打擾你了,我是來找一位學生的。」
  
  邢教授笑著點點頭,「沒問題,我也正好要下課了。」
  
  所有的同學忍不住歡呼一聲,因為邢教授通常會上到下堂課快開始時才結束,杜默的到來不啻是拯救了他們。
  
  邢教授一走,便有不少人擁上前包圍著杜默,七嘴八舌的與他攀談起來。
  
  沈雲秀看到他,小臉先是一紅,隨即變得蒼白,她安靜地收拾著厚重的書和背包,轉身往後門走去。
  
  杜默一眼就看見她的偷溜,急忙喚道:「沈雲秀!」
  
  霎時,沈雲秀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所在,她背脊一僵,低著頭加快腳步。
  
  可是杜默三兩步就趕上了她,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沈雲秀腦袋轟地一聲,臉頰滾燙驚惶不已,她咬牙道:「杜副教授,我還有事,請你放手。」
  
  「我們需要談談。」他固執地把她拖出教室。
  
  她掙不過他鋼鐵般的手掌和力量,只好小跑步地被拖著走。
  
  在場的同學們都看呆了。
  
  「雲秀跟杜副教授是什麼關係啊?」
  
  「他那麼帥又那麼有名,該不會是看上雲秀了吧?」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你沒看到他們一副很熟的樣子?」
  
  沈雲秀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同學們熱烈討論的八卦,否則恐怕她會後侮當初沒有提前落跑。
  
  杜默拉著她的手,一路上依舊笑意迷人地和迎面而來的同學打招呼,甚至在看見學生驚異的眼神時,臉上表情仍自然極了。
  
  相較之下,沈雲秀真恨不得自己能瞬間蒸發。
  
  杜默將她拖到了一處靜謐的相思樹林中,那裡是校園的角落,平常時候很少有人來。
  
  「請放開我。」沈雲秀漲紅著臉,小聲卻堅定地說。
  
  他目光專注地緊盯著她,半晌後才輕輕地放開她,「對不起,我真的迫切需要跟你談一談。」
  
  「有必要嗎?杜副教授。」她恢復冷靜,語氣淡淡地道。
  
  雖然她苦苦癡戀他許多年,他今天主動相找應該令她滿心狂喜,可是她的自尊卻矛盾得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碰觸。
  
  別再聽他的聲音,見著他的人,那麼她或許可以下定決心遺忘他吧?
  
  她覺得暗戀多年的那個杜默,其實只是她內心投射的一個美好影子,她從不曾真正的接近他、瞭解他,或許他壓根沒有那麼好,那麼值得她癡戀。
  
  她的腦子好混亂,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思索了。
  
  杜默懊惱著她的疏離客套,「我希望你直接叫我杜默,『杜副教授』好像在叫一個老頭子。」
  
  「你是老師。」沈雲秀有點詫異原來她也能做到面無表情。「我必須尊師重道。」
  
  「可是我們年齡差不多。」他輕吁一口氣,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也有這麼執拗的脾氣。「你也沒有修我的課。」
  
  「你想跟我談的就是這個嗎?」她好想哭,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來同她說話。
  
  他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只要稍稍忘掉自己的身份就會從雲端墜落跌得好慘,難道她還不該時時提醒自己這一點嗎?
  
  杜默深深地看著她,眼裡有著明顯的苦惱,「你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理由生你的氣。」沈雲秀走到另一株相思樹下,心煩意亂地想離他越遠越好。
  
  他身上依舊是當年那淡淡麝香般好聞的男人氣息,那她久尋不到,卻總是在她夢裡出現的味道。
  
  當初是怎麼戀上他的笑容、他的味道的?她已經忘了。
  
  「那一天是我的錯。」他走到她身後,聲音低沉地說:「我不該批評你,其實你很好,真的。」
  
  沈雲秀閉上雙眸,難抑胸口湧起的酸甜苦澀滋味,「謝謝你,雖然你沒有必要跟我道歉。」
  
  他凝望著她纖弱的背影,那如瀑般的烏黑長髮,他發覺她雖然不搶眼,卻自有一抹令人心折的溫柔之美。
  
  那一天他真的太過火了,如此坦白地說她「很難吸引男孩子的目光」,這樣說一個女孩,實在太傷人了。
  
  「如果你真的接受我的道歉,那麼跟我一起吃午飯。」在他來得及思考前,話已衝口而出。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杜副教授,你那麼受歡迎,想必不乏陪你吃飯的女孩子,請把這份『殊榮』讓給別人吧。」
  
  騙人!她想去得要命,可是如果屈服了內心的衝動,她會更加看不起自己。
  
  杜默無奈地看著她,不明白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怎麼會有如此固執的脾氣。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他的男性自尊心大大受傷,忍不住想弄個明白。
  
  她看他的眼光浮現詫異——討厭他?他在說什麼?她喜歡他喜歡到心都痛了,這種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的感覺在她心底拔河糾纏得好累好累,他怎麼會誤解成「討厭」?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有點顫抖,「我並不討厭你。」
  
  「那為什麼你一見到我就想逃,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他皺皺俊挺的鼻子,「還有,為什麼不願意和我吃飯?」
  
  「我並不討厭你。」沈雲秀稍嫌激動地重複,受不了被他冤枉。「我只是……只是……」
  
  杜默深邃的眸子緊緊地鎖著她的,固執的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她無奈的輕歎口氣,「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很簡單,就當作是朋友。」他笑了,愉悅的笑容點亮了臉龐,她簡直被他燦爛迷人的笑容逼視得睜不開眼。
  
  沈雲秀察覺到一顆心又開始跳得亂七八糟了,連忙退後一步,有些慌的說:「你是老師。」
  
  「有差別嗎?我們又不是要進行一段師生戀。」他爽朗地笑道。
  
  她努力壓抑住苦笑的衝動,「就一頓午餐嗎?」
  
  吃完了以後她就再也不欠他什麼,又可以安全地躲回自己的殼裡,遠遠地望著他。
  
  唉,她果然很沒出息,可是再多的她也要不起了。
  
  他雙眸亮了起來,「嗯,就一頓午餐。」
  
  「好,那中午見。」
  
  「我會來接你。」
  
  她慌忙地搖頭,「不,不要來接我,你說約在哪裡,我自己去。」
  
  他不悅地皺起眉,「何必那麼麻煩,難道你信不過我的為人?」
  
  她有什麼信不過的?更何況他對她壓根沒興趣,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不希望讓同學們誤會。」她一臉的堅持,「我不想被嫉妒和酸醋淹死,如果你害我拿不到畢業證書,我一定變成怨靈跟在你背後不走。」
  
  她說得很認真,他卻笑得好大聲。
  
  她惱羞成怒,「我是說真的。」
  
  沈雲秀自認唯一擅長的就是讀書,如果連畢業證書都拿不到,她乾脆去跳淡水河算了。
  
  「好吧。」杜默笑吟吟地看著她,眼神裡蕩漾著溫柔。「十二點半,學校對面的西堤咖啡館。」
  
  「我會記得。」說完,她抱著書和背包,轉身翩翩然離去。
  
  杜默凝視著她的背影,久久未轉開視線,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捨那一抹溫柔的身影。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8:02
  第五章
  
  西堤咖啡館
  
  沈雲秀十二點就到了,特意挑了二樓角落的位子,不是為了做什麼偷偷摸摸的事,而是怕給同學看見。
  
  西堤咖啡館消費昂貴、一般學生很少來光顧,但是總有一兩個例外,她就是不希望被「例外」看見。
  
  坐在柔軟的米色沙發裡,她坐立難安地看著窗外的景致,一忽兒又忍不住抬腕看表。
  
  她在緊張,而且很期待……
  
  這是一個她夢想已久的約會,今日終於成真。她想騙誰,此刻她的手腳都在顫抖,胸口發熱著,小腹也因興奮糾結了起來。
  
  「冷靜,冷靜。」她忍不住低斥著自己,「沈雲秀,你太丟臉了,不過是一餐飯而已,根本不代表什麼。」
  
  吃完就走,不多留戀。
  
  嘴上雖這麼說,她還是頻頻起身到乾淨的洗手間裡,對著鏡子打量自己,順順頭髮、撫撫衣裳上的縐摺什麼的。
  
  十二點十分……二十分……三十五……五十分……
  
  侍者來了好幾趟,在她面前的水杯裡加水,但澄淨無味的開水卻越喝越苦澀。
  
  他忘了嗎?還是根本存心戲弄她?
  
  她等到一點四十分,周圍用完餐的客人紛紛起身離去,侍者整理著桌面、收拾著杯盤,過沒多久,只剩下了她這一桌。
  
  他不會來了。
  
  沈雲秀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機械化般地把書放回背包裡,站起來走下階梯。
  
  她什麼都沒有想,酸楚糾疼到麻痺的心彷彿連跳都不會跳了,她靜靜地走出咖啡館,絲毫沒有注意到侍者們奇怪的眼神。
  
  蕭瑟的秋風吹了過來,揚起了她的長髮和裙擺,撲面生寒。
  
  她真的是個大傻瓜。
  
  * * * * * * * *
  
  杜默並不是存心爽約。
  
  他一直記著這個午餐之約,甚至帶著莫名的期待與雀躍,只是他上完早上的課,正打算收拾講課資料就要離開,手機恰巧響了起來。
  
  「我是杜默。」他看了眼手錶,十二點,慢慢走過去還來得及。
  
  「瑞克,是我啦。」李春婷甜膩的嗓音傳來,「有沒有想我呀?」
  
  他輕笑一聲,「你怎麼現在打給我?還不睡?」
  
  「我興奮到睡不著嘛,爹地答應我放寒假時就讓我去台灣找你,唉,我現在已經開始在數手指頭了。」她愛嬌地道。
  
  「教授最後還是拗不過你嗎?」
  
  「那當然,我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對了,有件事要差遣你去做。」她嬌聲道:「一定要幫忙喔,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杜默忍不住搖搖頭,春婷還是這麼孩子氣。在父母疼寵以及優渥的環境中長大,加上長得甜美可人,春婷是有這個資格撒嬌耍賴,備受寵愛呵護的。
  
  「什麼樣的事?」他不禁打趣,「傷天害理的我可不做。」
  
  「總之不會要你去搶銀行啦。」她甜甜地保證。「我有個朋友搭飛機到台灣,算算時間,差不多中午一點會到,你幫我接她到飯店。」
  
  他一怔,「今天中午一點?」
  
  「對啊,你現在開車到桃園中正機場,時間差不多。」她俏皮地加上一句:「我對你開車的技術有信心。」
  
  杜默有些不悅,「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沒有想過我有事要忙嗎?」
  
  「哎喲,有什麼事那麼重要,你推掉不就好了。」她渾然不知自己頤指氣使的行徑已對他造成了困擾。「她叫凱莉,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幫我接一下她啦,她在台灣沒有認識的人,也不懂中文,你可要盡到地主之誼,不過不準被她勾引喔……嗯,應該不會,因為凱莉長得滿醜的,體重有我的兩倍多,你不會看上她的啦。」
  
  她驕縱的口氣與行為已經過火了,讓他心底升起一抹反感,「春婷,你說話太刻薄了。再說我還有事,沒辦法幫你這個忙,就請你的朋友搭計程車吧。」
  
  李春婷一愣,隨即抽抽答答了起來,「你罵我……嗚嗚,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了,你一定是在台灣交了女朋友對不對?還對我這麼凶……我已經跟凱莉打包票說你會去接她,你現在要我怎麼說?」
  
  杜默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道:「我不是凶你,我只是不喜歡臨時被打亂行程。要不,這樣吧,她住哪間飯店,我請飯店派車過去接她。」
  
  「我怎麼知道她住哪間飯店?她又沒有告訴我。」她開始跟他賭氣,悶聲道:「你不肯幫忙就算了,以後我也不會麻煩你任何事了,永遠!」
  
  他慍怒又無奈地搖搖頭,勉強應允,「好吧,她搭哪一家航空公司的班機?給我她的手機號碼,待飛機落地後,我會跟她聯絡。」
  
  「哇,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李春婷破涕為笑,高聲歡呼起來。「瑞克,我愛你,我愛你。」
  
  「下次少愛我一點,或許可以減少一點麻煩。」他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別想,我是纏定你了。」她笑嘻嘻的回了句,「那我晚點再打給你喔。」
  
  他收起手機,手錶指向十二點十五分。
  
  可惡,他快趕不及了,而且他必須先跟沈雲秀打聲招呼,並改時間——
  
  時間太緊迫,杜默臨時抓了一個經過的女學生,「同學,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女同學癡迷地看著他,受寵若驚地傻笑,「杜副教授,你說……一百件、一千件我都幫。」
  
  杜副教授近看更帥了,天啊!那古典俊美又性格的五官……她快暈倒了,腦子也糊成一團漿糊了。
  
  她看著他性感的唇瓣一張一合地說著話,滿心都是待會要去告訴死黨,杜默跟她講話耶!而且還凝視著她,靠得她好近……
  
  「……記得嗎?」杜默交代完畢後,不放心地問道。
  
  她傻呼呼地點點頭,笑得跟花癡沒兩樣,「記得。」
  
  他看她的模樣著實不怎麼保險,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將就安心,急急奔向停車場。
  
  直到杜默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處,那名女同學頓時跳了起來,滿臉狂喜地沿路飛奔大叫——
  
  「杜默跟我講話了耶!杜默跟我講話了耶!」
  
  * * * * * * * *
  
  一個人能笨到什麼樣的程度?
  
  沈雲秀很想打給查號台,問問金氏世界紀錄代表處的電話號碼是幾號,他們應該過來幫她測量一下,或許她有希望成為金氏世界紀錄上最笨的人。
  
  可是在這之前,她要先好好地抱著枕頭痛哭流涕一番。
  
  她真傻,真笨……
  
  她在做什麼?小草妄想靠近耀眼燦爛的太陽,只會落個被焚燬的下場,現在的她,不正是在做這種傻事嗎?
  
  暗戀,或許就該維持原來遙遠的距離好。
  
  這樣就不會太痛苦,也不會太受傷了,她應該牢牢地記住這一點。
  
  沈雲秀行屍走肉般地在街上遊蕩,她要坐車回家的,可是好奇怪,卻怎麼走也找不到公車站。
  
  她就這樣走著晃著,直到文妮抓住了她。
  
  「學姊,你在這裡幹嘛?」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驚訝。
  
  沈雲秀眨眨眼,茫然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對準了焦距,「我在這裡幹嘛?我……我不知道。」
  
  「學姊,你的魂又飛到哪裡去了?你真是太會恍神了。」文妮伸手在她面前揮舞了兩下,「喂,回魂哪。」
  
  她的胸口空蕩蕩的,心跑到哪裡去了?若是心不見了,為什麼她還會感覺到痛呢?
  
  沈雲秀突然流淚了,晶瑩的淚珠滾落眼眶,嚇慌了文妮。
  
  她手忙腳亂地抱住沈雲秀,心疼地道:「學姊,你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你別哭啊,跟我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我幫你報仇。」
  
  沈雲秀把臉緊緊靠在她的肩上,淚水奔流,卻拚命地搖著頭,哽咽道:「什麼都不要問……可不可以……肩膀借我一下就好?」
  
  文妮心都痛了,頭點得又快又急,鼻子也酸熱了起來。「好好好,都好,你儘管用,不要客氣。」
  
  過了好一會兒,沈雲秀忍住淚水,努力收拾起脫軌失序的自制力,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無力地一笑,「謝謝你,我好了,沒事了。」
  
  文妮懷疑又關懷地看著她,「是嗎?學姊,你到底怎麼了?快點告訴我,你知道我一定會挺你的。」
  
  沈雲秀吸吸鼻子,從背包裡取出一包面紙,抽出一張擦拭著文妮被她的淚水弄濕了的肩膀。
  
  文妮差點被她的沉默憋瘋了,急急抓住她的手道:「學姊,別再擦了,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我真的沒事,只是站在這裡,突然覺得自己很傻,然後就忍不住掉眼淚了。」她輕描淡寫的說。
  
  文妮聽得目瞪口呆,「學姊,你還真是傷春悲秋啊。」
  
  「可不是嗎?」她知道自己在很多人心中的形象是怪怪的,活像個古代人,所以被誤解了也不要緊。
  
  想來,她生命中很多時候都妥協了,形象這件事更是微不足道。
  
  聽她這麼說,文妮這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學姊,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吃下午茶?我們狠心的教授連中午也不放人,找我們去幫忙佈置禮堂,弄到現在才讓我們走,肚子都快餓扁了。」
  
  「你們?」沈雲秀這才注意到遠遠站在她們後面,不好意思上前的男生們,她不禁低呼一聲,小臉飛紅了起來,「天哪!」
  
  她竟然在那麼多人面前痛哭,天哪!
  
  「沒關係啦,你沒看到他們一副迫不及待想過來安慰你的表情,如果不是我白眼瞪他們,你早就被一群心懷不軌的傢伙佔便宜了。」文妮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個才女學姊面皮薄得不得了,已是眾所皆知。「所以你不用怕丟臉,或是他們會笑你。」
  
  沈雲秀漲紅了臉,背著背包急忙就要離開,「我、我還有事,先走了,拜拜。」
  
  「你真的不跟我們去吃下午茶啊?」文妮急急喊道。
  
  「不了,下次吧。」她的動作從沒有這麼快過,一下子就不見了人影。
  
  * * * * * * * *
  
  歷史課結束後,沈雲秀抱著書本走向門口,不需要抬頭就可以知道杜默來了,因為同學們的情緒像煮滾了的水般沸騰著。
  
  這次她學乖了,不從後門走,直接穿越擁擠的人群走出前門。
  
  「沈雲秀……」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走,假裝沒聽見。
  
  「沈雲秀……」聲音越來越近。
  
  她本能地加快腳步,可惡!他到底想怎樣?
  
  「你等一等!」杜默人高腿長,沒幾步就趕上她了。
  
  沈雲秀情知閃避不了,索性心一橫,停下腳步冷眼看著他,「什麼事?」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滿是歉意地對著她笑。
  
  只可惜她還沒有忘記昨天被他放鴿子的難堪和心痛。
  
  他一遇到她就得了失憶症嗎?先是忘了她是他的高中同學,再來是忘了她的名字,現在又忘記他們有約。
  
  下次是什麼?她的心臟承受不起下次的考驗了。
  
  「昨天?」她故意裝傻,「什麼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杜默歉然的神色一僵,心情登時複雜了起來,沉聲問:「你也沒有去?」
  
  「我當然『也』沒有去。」她冷冷地回道。
  
  該死,害他還愧疚了一整天,昨晚輾轉難眠,揣測著該怎麼跟她解釋才能得到她的原諒。
  
  一股莫名的受傷感湧上心頭,令他很不舒服,神情語氣也冷淡了下來,「原來如此,那麼我就不用跟你道歉了。」
  
  聞言,沈雲秀心頭火起,拚了全身的力氣總算壓了回去,她點點頭,淡聲道:「沒有別的事了吧?再見。」
  
  她就這樣走了,冷漠、高傲、淡然……她以為她是誰?
  
  杜默的自尊心大大地受傷,咬牙切齒道:「我真是昏頭了,有那麼多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崇拜、追求我,我為什麼要頻頻對你低聲下氣和道歉?」
  
  她不希罕西堤咖啡館的午餐之約,他多得是肯陪他一道吃飯的美麗佳人,他寧願把時間花在她們身上,也不願再對她浪費一點心力。
  
  什麼相思不相思,寫得那麼纏綿悱惻,他看這個女人壓根沒有心,血管裡流的也是冰水!
  
  中午時分,杜默故意約了一名女同事到西堤咖啡館吃飯。
  
  他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面前美女燦笑若花,手中香檳冰甜可口,他舒暢滿意之時,兩個在後頭擦拭水杯的侍者的交談聲卻不經意地飄進他耳裡——
  
  「我跟你說,就是那個位子啦,昨天有個長頭髮的女生在那裡傻傻地坐了好久,光喝白開水也不點東西,說是要等人來再一起點,可是哪有什麼人來,她一直坐到我們要休息了才走,很好笑吧?」
  
  杜默臉上儒雅的笑容倏地僵硬,胃像是被誰重重搗了一拳。
  
  另一名女侍者瞪他一眼,不以為然地說:「什麼好笑?我覺得讓她等的那個人才可惡,就算不來赴約,至少也要打電話講一聲,怎麼可以讓個女孩子傻傻的坐在那兒,要是我啊,一定回家哭死,然後再殺到他家狠狠揍他一頓。」
  
  「看不出來你也是野蠻女友那一型的……」
  
  他們接下來的對話,杜默完全聽不見了,他只覺得心直直地往下沉落,沉到了谷底,然後是漫天蓋地的慌亂揪疼著他的心。
  
  她有赴約,而且還癡癡地等待著。
  
  老天,他真該死!
  
  杜默再也坐不住,突兀地站了起來,對著愕然的女同事說:「抱歉,我突然想起還有事,你慢慢吃,我先去付帳。」
  
  「杜副教授……」美麗女子一呆。
  
  他已經飛一般地衝下樓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8:38
  第六章
  
  沈雲秀躲到沒有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場,然後重新振作精神,擦乾眼淚,若無其事地去上下午的課。
  
  她臨時改到另外一棟教學大樓旁聽人文課,以防杜默突然又發神經查她的課表,再度堵到她。
  
  不過這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法吧,他很生氣,她看得出來,雖然他並沒有對她發脾氣,但是他的雙眼在噴火。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生氣,就連高中與他同班的兩年歲月裡也沒有。
  
  該選擇遺忘了嗎?
  
  下課後,她走出教學大樓,抬頭仰望著好藍好藍的天空,在梧桐樹林底下慢慢走著。
  
  她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昨晚也哭了好久,沒有睡好,早上若不是用冰袋敷了半小時,恐怕還不敢出門。
  
  「我終於找到你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沈雲秀身子一僵,幾乎連呼吸也停止。
  
  杜默低頭審視著她微微輕顫的身子,暗咒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察覺她一身的落寞和傷心?
  
  一股強烈迫切的憐惜和心疼朝他整個人席捲而來,杜默瞬間所有的理智、警覺、自制,全飛到九霄雲外。
  
  他展開雙臂,輕柔卻堅定地將她整個人納入懷中,低低歎息一聲,「我老是對你說對不起……這次你還能夠原諒我嗎?」
  
  杜默的男性氣息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她曾經想過被他擁著的感覺,卻從來不知道竟是這麼地銷魂入骨、驚心動魄和溫暖。
  
  她的腦子和心跳一定停上了思維跳動,因為在這一瞬間,天地間除了他溫暖堅實有力的緊抱和氣息外,再也沒有其他……
  
  沈雲秀緩緩地閉上雙眸,僵硬的身體放鬆了,貪婪而忘我地汲取著他的味道。
  
  她一生一世都遺忘不了。
  
  就算將來兩人分道揚鑣再無交集,就算到白髮蒼蒼、齒搖手顫的那天,她也依然記得這一刻。
  
  抱著她的感覺如此美好,杜默一時失了神。
  
  等到憶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和身份後,他猛然一震,連忙鬆開她。
  
  沈雲秀被他突來的鬆手驚醒了沉醉的心神,她震驚地退後兩步,隨即整個人又僵傻住了。
  
  「對不起,我方才一時忘情了。」他的俊臉難得地漲紅了。「我不是……不是存心要佔你的便宜。」
  
  她頰上的紅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澀澀地自我解嘲道:「我相信你不是存心佔我便宜,因為你根本不屑,也沒有這麼好的胃口。」
  
  他心底掠過一抹心疼,「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你是個很好很美的女孩子,可是無論你多美好,我這樣唐突你就是不對。」
  
  她的臉又恢復了一絲嫣紅,也許是因為他話中的誠摯和疼惜。
  
  至少他對她還是有一絲絲的尊重和在意的,不是不屑一顧的。她知道自己很傻,僅是這小小的發現就令她的心燃起了溫暖的火花。
  
  「你真的一直在跟我道歉。」她心底的陰霾烏雲突然一掃而盡,晴空立現。
  
  只要心上人一句話,就立刻將她從地獄帶回天堂,這就是愛情。
  
  多傻……可是也好美。
  
  她寧願生命有起起伏伏、愛恨交織,也不要生命如無趣枯井。
  
  杜默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驚艷於她那瑩然生光的臉龐,像一朵雪白海棠幽然綻放。
  
  天,他的眼睛是長到哪裡去了,怎麼會誤認她並不光彩奪目?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彩妝遮掩她原本的純淨美好啊!
  
  「因為我一遇到你,就老是失誤處處、犯錯連連。」他承認的說。
  
  沈雲秀忍不住噗哧一笑,又連忙摀住嘴巴,好似怕給人看見。
  
  他有些看癡了,從不曉得一個女孩的笑容也能這麼單純澄淨美麗。
  
  「你應該常常笑。」
  
  她神情溫柔地搖搖頭,「謝謝你的讚美,我已經原諒你了,你不需要再討好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在討好你,也許是因為我老是在惹惱你吧。」他坦白地回答。
  
  她又想笑了,「你好可憐,意氣風發的萬人迷杜副教授竟然被個小小女子欺負,我真是罪孽深重。」
  
  「是嗎?應該是我常常欺負你,害你生氣掉淚,我才是罪孽深重。」他搜尋著她微腫的雙眸,不需要問也知道是為了什麼,杜默心底的愧意更深了。
  
  沈雲秀微笑著,神情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在想……命運的安排真的很神奇。」她輕語。
  
  他撩起一道濃眉,「怎麼說?」
  
  「不能說。」她抿著唇輕笑,那嬌嫩的模樣惹得他心一悸。
  
  「為什麼?」他也笑了起來,眸光難以從她的臉上移轉開來。
  
  「說了你也不會信。」她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低聲道:「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能夠這樣和你說話。」
  
  他聽得更加迷糊了。
  
  她抬起頭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微笑的搖搖頭,「那不重要。你怎麼會突然跑來找我?」
  
  「我到西堤咖啡館吃午餐,聽到了服務生在討論昨天有個女孩坐在那兒等人,而她等的那個混帳遲遲沒有出現。」杜默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聰明如我,當然一下子就聯想到我就是那個混帳。」
  
  她靦腆地輕應一聲:「噢。」
  
  「我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你是故意爽約的嗎?」她的眼神仍然有一絲懷疑和受傷。
  
  他的心猛一扯痛,「老天!當然不是。」
  
  她眼底受傷之色瞬間消失無蹤,點點頭,伸手阻止他欲開口的解釋,「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好,我想你一定是有事耽擱了,對不起,我應該想到你有多麼忙的。」
  
  聽她這麼說,杜默胸口泛起一陣暖流,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難掩沙啞激動,「我想不通,你怎麼能這麼善解人意?明明是我的錯。」
  
  她被他的讚美惹得興奮又不安,手腳不知該放在哪裡,又回復了那個容易窘促的沈雲秀。
  
  「沒、沒什麼啦。」
  
  杜默忍不住將她和驕縱任性的李春婷相比,這才發現她的溫柔有多麼令人舒服與自在。
  
  他以前為什麼會覺得她太平淡無味了?
  
  「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他相信大部分的人不會像他如此眼拙。「我真笨,竟然還大言不慚地想要教你改變形象,好讓你更受歡迎。」
  
  杜默的話讓她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好,不過她還是選擇坦承,「並沒有人追求我,我也不希望有別人追求我。」
  
  他對她的答案深感不解,「為什麼?你立下志願當修女嗎?」
  
  「當然不是。」沈雲秀對他的誤解吃了一驚,眼神有些迷離複雜起來,「我只是……」
  
  她心中早已住了一個男人,他神采飛揚、笑容如陽光,隨著時光的流逝仍舊鮮活地活在她心底深處,再也沒有空間容納其他人。
  
  只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個人就是他。
  
  不過,話說回來,他應該也不希罕。
  
  他身邊一向不乏美女,她沒有忘記高中時,他和美麗校花的點點滴滴。
  
  杜默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欲言又止,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講,卻又任它遺落在心底,無論如何也不願訴諸於口。
  
  「你總是嚥下想說的話嗎?」他忍不住搖了搖頭,「我感覺到你心底的那些話好似跟我有關……」
  
  沈雲秀只是虛弱地笑笑,沒有正面回答,「你下午沒課了嗎?」
  
  「沒課,但三點有個校務會議。」他無奈地撇嘴苦笑,「我不喜歡校務會議。」
  
  「為什麼?因為會被罵嗎?」
  
  他搖搖頭,「不是,是太悶了,我得花上好大的一番力氣維持清醒。」
  
  沈雲秀不禁笑了。「我同情你。」
  
  他眸光閃過一抹俏皮,「不如我今天蹺會議,而你蹺課,我們到陽明山去玩,怎麼樣?」
  
  她笑聲若銀鈴,「慫恿學生蹺課,你真不是個好模範。」
  
  「偶爾從秩序中逃脫一下,有助於放鬆和身心發展。」他咧嘴一笑,似真似假地道。
  
  不知怎地,他的笑容裡有盛放陽光和迷惑吸引人的強大魅力,中者無救。
  
  她從來不蹺課,可是這一瞬間緊捆在身上的拘緊和太過沉重的道德觀好似鬆了套,她深吸一口氣,唇邊綻開一朵歡然的笑容。
  
  「好。」
  
  大學四年就蹺這麼一次課,她終於有點正常學生的樣子了。
  
  尤其他滿意的笑容是那麼好看,她可以為這個傾盡所有。
  
  * * * * * * * *
  
  他們真的到陽明山去了。
  
  秋季的山上還是那麼美,少了春夏的綠意盎然嫣紅生動,卻多了秋天特有的滄桑詩意。
  
  車子在片片黃葉紛飛中駛上仰德大道,杜默在途中停下車,幫一名老婆婆把成捆的山菜背上蜿蜒的山梯。
  
  他一肩背扛著山菜,一手挽著老婆婆,還不忘回頭對她眨眨眼,「等我十分鐘,別偷偷開我的車自己跑去玩喔,我會哭的。」
  
  「我不會開車。」沈雲秀露齒微笑,心底卻被感動和溫暖塞得滿滿的。
  
  噢,她怎能不愛他?
  
  就連老婆婆都被他的謙和熱情迷得七葷八素,何況是她。
  
  坐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中,她心中又喜又悲,難以自持。
  
  等到他終於回到車上,手上多了兩袋熱騰騰的地瓜和麥茶。「老婆婆給我們點心,你快趁熱吃。」
  
  她忍不住對他嫣然一笑,接過袋子放在懷裡,那暖呼呼的滋味不只在懷裡,也悄悄地滲透進她心底。
  
  他們來到陽明山公園,像兩個遠足的小朋友般坐在花鍾旁吃著烤地瓜、喝著熱熱的麥茶。
  
  山上秋意生寒,縱然有麥茶的溫暖,僅著一件白色長袖襯衫和紫色長裙的沈雲秀不禁瑟縮了下身子。
  
  這時,一件帶著淡淡麝香氣息的背心披到她肩上,她驚訝地拾起頭,受寵若驚地看著他,「你……」
  
  他褪去背心只剩藍色襯衫的模樣依舊迷人,她甚至可以發誓看到他肌肉結實的胸膛……要命,她在亂想些什麼啊?
  
  「你會冷的。」她急忙要歸還背心。
  
  杜默卻伸臂環住她的肩,笑意盎然地說:「我們兩個可以擠在一起取暖。」
  
  他靠得太近,臂彎太溫暖,她的心登時漏跳了一拍。
  
  「不……不太好。」她只覺全身熱血沸騰,看來很快連背心都不需要穿了。
  
  他滿意地笑看著她緋紅的小臉,「有沒有覺得暖和一點?」
  
  「我可能會中暑。」她低聲咕噥。
  
  他大笑,忍不住更加攬緊她,「你好好玩。」
  
  她不自覺也跟著微笑,只是笑到一半,她突然察覺到他的環抱絲毫不帶任何男女之情或親暱意味。
  
  就像是在環著一個朋友,也或許美國風俗早習慣了摟摟抱抱,不摻雜任何曖昧的含意。
  
  我到底在想什麼?她責問自己。不是說好了對他不起任何妄想心嗎?他對待她一如朋友,不是比較好嗎?
  
  可是為什麼她心裡還是有著濃濃的失落?
  
  看著她低頭靜靜不語的模樣,纏繞在杜默腦海裡那一抹熟悉感又出現了。
  
  「我曾說過覺得你很面熟嗎?」
  
  她點點頭。
  
  想不起來就算了,反正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你和我同年,該不會是我國小同學吧?」他打趣道。
  
  哈哈,很好笑。
  
  她的表情卻沒有一點笑意,「你的記憶力一定很差。」
  
  「我一向很會認人和名字,只不過不明白為什麼對你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他一副懊惱的模樣。
  
  「也許認識你的人太多,你真正認識的卻又太少了。」她直述實情,「你一向出色,知道你的人遠比你知道的還多。」
  
  他瞅著她,「這麼說好像你認識我很久了?」
  
  沈雲秀再點點頭。
  
  他的興趣被挑起來了,追問道:「真的嗎?我就知道我以前曾經看過你,但是是什麼時候呢?」
  
  「那不重要。」她的眸光垂落在手中的紙杯上,輕輕地道:「以前認識你與否並沒有任何意義。」
  
  「不,有意義,至少我想知道。」
  
  如果他沒有想起在高中生涯中有她這一號人物,那麼她提醒他又怎樣?
  
  他在她的心底烙印停留了六年,他卻對她一絲印象也無,真諷刺,但她已學會接受事實。
  
  她歎了一口氣,轉移話題,「聽說你是個天才。」
  
  杜默一怔,不明白話題怎麼會突然回到他身上。「天才?我並不這麼認為,我只是比別人多拿了幾個文憑,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還是那麼謙沖,這是她戀上他的原因之一。
  
  「其實是很了不起的,至少你的天分和努力遠遠地超過了同年齡的人。」她語氣裡不無崇敬。
  
  他笑著伸手揉揉她的頭,「謝謝你,其實你也很棒,我就沒有你那麼好的文采,寫得出相思絲絲入扣,你……是不是心裡有喜歡的人?所以才能夠這麼深刻地表達出那樣的感情。」
  
  直接的讚美總是令她手足無措,可是他的後半段話卻深深地擊中她的心。沈雲秀嚥下一口口水,覺得難以啟齒更難以解釋,「可以說有。」
  
  不知怎地,當她坦承心裡有喜歡的人時、他的胸口沒來由地一悶。
  
  為了揮去那奇異的不舒服感,杜默刻意大笑,做出極感興趣的表情,「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她眸光幽怨中帶著一絲苦澀地瞥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揚,「不是,是過去的一個影子。」
  
  「影子?」他不明白,不過還是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認識的一個人。」她的神情溫柔,語聲卻惆悵地說:「他從來沒有發現過我的存在,甚至不記得有我這個人,可是我一直想著他,念著他,這些年來都沒有改變過。」
  
  他放鬆得太早了,在聽了她的話後,他的胸口在剎那間塞滿了煩悶和酸澀……杜默突然很嫉妒那個男人。
  
  「你太癡,他太笨。」他替她打抱不平,更氣她怎麼會為了一段沒有開始的暗戀而枯等這麼多年。「天涯何處無芳草,更何況他壓根不知道你為他所付出的,你這樣實在太不值得了。」
  
  沈雲秀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從沒想過他會這樣罵他自己,不過他當然不知道她暗戀的那個人就是他。
  
  「我並不覺得不值得。」她別有深意地看著他,微笑道:「戀上一個人的感覺很美麗,雖然相思很痛苦,心酸也很難熬,我依舊感謝生命中有他的存在,讓我可想可笑、可哭可痛。」
  
  杜默對她的話深深一震,雙眸緊盯著她,「能夠這樣被你戀著的那個人,真的很幸福。」
  
  「是一種幸福嗎?或許對他而言是種困擾呢。」她鼓起勇氣直視他,「如果是你呢?」
  
  他吃了一驚,「你是說……」
  
  看見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她那差點衝口而出的告白剎那間全嚥回肚裡。
  
  沈雲秀強忍著淚,佯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個女孩這樣暗戀你,你會覺得很幸福嗎?」
  
  他鬆了口氣,心裡卻有一絲的失落和遺憾。
  
  「不可諱言,身為一個男人,知道自己被人深深癡戀著,對男性自尊來說的確是種驚喜與得意,只是倘若是我,恐怕會覺得壓力太大了,這樣承受著一個人多年的暗戀,我想我是承受不起的。」
  
  沈雲秀臉上的笑容悄悄消失了,雖然早就知道他的答案為何,她還是不死心地問出口。
  
  果然很傻。
  
  「所以,我永遠不會告訴那個人,關於我的心意。」她淡淡的一笑,笑容顯得很飄忽。
  
  杜默一怔,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她的舉止打斷。
  
  沈雲秀站了起來,臉上神情一改蕭瑟,顯得過度的開朗,「走吧,我們去爬山。」
  
  他隨之起身,「爬山?」
  
  她點點頭,「我們比賽爬山,看誰最先爬上頂端的涼亭。」
  
  「你要跟我比賽爬山?」他懷疑地打量著弱不禁風的她。
  
  沈雲秀眨眨眼,「難道你怕?」
  
  明知道這是激將法,他還是忍不住吞餌上鉤。
  
  「好。」他懶洋洋地笑了,笑意無比迷人。「但是比賽就有勝負,勝負就有彩金,你說呢?」
  
  「沒問題。」她受到重大打擊,這一瞬間已將拘謹顧忌全都拋開。「如果我贏了,你就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樣的事?」
  
  她嫣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去摘天上的月亮,不會叫你去做違背俠義之道的事,更不會叫你去死,自然也不會叫你去做豬做狗。」
  
  她竟然引用《倚天屠龍記》裡趙敏要張無忌答應三件事的句子!杜默眸光熠熠,難抑讚賞之色。
  
  「好。」他爽快地答應,「若是我贏,你要答應履行我們的午餐之約。」
  
  他們那一波三折的午餐之約已拖了太久了。
  
  「沒問題。」她瞅了他一眼,「準備好了嗎?」
  
  「好,開始!」他雖然這麼說,還是紳士地讓她先走。
  
  在黃葉漫天飛舞中,沈雲秀抄捷徑,氣喘吁吁的她恣意地讓淚水在頰上瘋狂奔流。
  
  既然她的暗戀對他而言會造成承受不住的困擾和壓力,那麼她堅持這一段癡戀,還有意義嗎?對他又公平嗎?
  
  她……該放棄了嗎?
  
  她不知道。但是她決定今天讓自己放肆快樂地和他在一起,然後……再也不見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9:21
  第七章
  
  那一天,是她贏了。
  
  沈雲秀猶記得他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因為他可是出了名文武雙全的運動健將。
  
  只是她的捷徑縮短了三分之二的腳程,自然能贏過他。
  
  她贏了,所以不必履行那場午餐之約,但是她也沒有告訴他,要他做的是什麼事。
  
  「以後再說。」她這麼告訴他,當然他不知道沒有以後了。
  
  第二天到學校,沈雲秀立刻到教務處去要求負責課表的行政人員不能將她的課表透露給任何人,就是校長也不能。
  
  為此,她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強悍與堅持——
  
  「那是隱私。」她雙手支在桌面上,語氣堅定地道:「我希望從今天開始到我畢業那一天,沒有任何人知道我什麼時間在哪間教室上什麼樣的課!」
  
  那名小姐很少受到這種要求,但被沈雲秀眼底的凌厲嚇住了,「呃……好。」
  
  「謝謝。」她背起背包揚長而去。
  
  沈雲秀走到校園裡,這才發現心跳得好急、好狂,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對人撂狠話,而且還是對行政人員。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
  
  她想把杜默忘了,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再出現身邊,來個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校園這麼大,她就不信他能夠常常巧遇她,再說,從今天開始她會把眼睛睜得大大,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直到畢業典禮那天。
  
  主動出擊果然對鼓舞激勵一個人是有幫助的,沈雲秀大步走進社團教室裡,對文妮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容。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文妮看著宛如脫胎換骨般的沈雲秀,足足傻眼了一分鐘才回過神,「學姊,你好像全身都在發光。」
  
  「是嗎?」沈雲秀咧嘴一笑,回頭看看身後,「現在是白天,我後面也沒有螢火蟲。」
  
  學姊居然在開玩笑?!
  
  今天是發生了什麼事?太陽黑子爆炸導致電磁波劇烈震盪,以至於影響到人體的去氧核醣核酸嗎?
  
  「你怎麼不說話?」沈雲秀被她驚嚇的表情逗笑了。
  
  「學姊,你今天怪怪的耶。」
  
  「我睡醒了吧。」她的回答更讓文妮一頭霧水。
  
  文妮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你頭會不會暈?有沒有想吐的感覺?剛剛是不是有敲到頭還是什麼的?」
  
  沈雲秀笑著拉下她的手,「我很正常,真的。」
  
  「可是……」
  
  「你在貼題目嗎?我來幫你。」沈雲秀挽起袖子,輕哼著歌幫她塗塗貼貼起來。
  
  雖然哼的不是一般流行歌曲,而是古典的「問鶯燕」……但是唱歌?學姊竟然在學校哼歌?向來保守拘禮的她也會哼歌?
  
  文妮搖搖頭,低聲嘀咕,「你剛睡醒,可是我懷疑我現在在作夢。」
  
  * * * * * * * *
  
  杜默很忙,學校和論文兩頭都忙,他忙到幾乎沒有時間打個電話或看場電影,可是忙碌卻沒有辦法阻斷他渴望見到沈雲秀的念頭。
  
  而且他非常、非常不快,因為無論他怎麼威逼利誘或是動用美男計,負責課表的行政小姐就是不把沈雲秀的課表透露給他,被他迷人的電眼和笑容逼急了,她就逃到女生廁所。
  
  他再急、再跳腳也不能殺進女廁去吧?
  
  杜默不用費勁思索也知道她在躲他,只是為什麼?他對這個問題百思不解,他們前一天在陽明山是那麼快樂、自在和融洽,不是嗎?
  
  因為找不到她,他的火氣直線上升,情緒幾度失去控制,那平常漾在唇邊的笑容也消逝了。
  
  他發誓,要是找到她以後,一定要狠狠地審問她一番。
  
  他還以為他們是朋友,她的避不見面讓他備感受傷,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又哪裡做錯了?
  
  天啊,他在乎她的感覺在乎得要命,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我喜歡上她了?」他嗤笑地搖頭,「怎麼可能?我們不過見過幾次面,談過幾次話,如果這樣就算談戀愛,那麼我不知道談了多少次戀愛了。」
  
  這一點提醒了他,杜默近似賭氣地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專心教書、寫論文,或是和學生談天文地理。
  
  只是心底還是有一絲異樣情愫隱隱悸動。
  
  * * * * * * * *
  
  秋天靜悄悄地過去了。
  
  冬天的腳步逼近,人人身上裹著厚衣,但依舊有辦法爭奇鬥妍。
  
  沈雲秀還是一件白色套頭羊毛衣,一條淡紅色的格子裙,風大的話,再加上一條媽媽織的紫色愛心毛線圍巾。
  
  杜默沒有再找過她,一個原因是找不到,第二個原因是他沒找。
  
  她不知該釋然還是該難過,不過至少她可以把心放在課業上了。
  
  可恨的是,夜晚依舊會夢見他身上的氣息,狂喜之際清醒過來,隨即陷入悵然若失裡。
  
  相思是一種可怕的病,最怕纏綿病骨一輩子。
  
  她的頭髮已經長得垂落臀後,沒有剪掉的打算,總覺得剪掉頭髮是對過去日子的告別,她捨不得這麼做。
  
  上課的途中或下課時,還是會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幾乎都是讚美與崇拜。
  
  唉,杜默永遠是萬人迷。
  
  沈雲秀坐在教室裡,整理著方才教授講述的筆記,論文報告準備得差不多了,希望到時能交給教授一疊厚厚又精采有價值的報告。
  
  忙著準備報告的結果,她完全忘了同學會那件事,等到她想起來的時候,朱朱打電話狠狠地抱怨她一頓,最後她答應有空去桃園找她敘舊才罷休。
  
  想到昨天晚上朱朱又打電話催她,甚至把小寶寶押來對她咿咿啊啊地打招呼,徹底攻佔了她的心……沈雲秀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
  
  明天星期六,就到桃園去吧。
  
  上課鐘響她還沒有回過神,拿著課本和資料走進教室的杜默在看見她的那一剎那,不禁一愣,臉上隨即閃過驚喜與慍怒的神色。
  
  他也很矛盾,卻又情不自禁地搜尋汲取著她身上那教人心折的溫柔平和恬靜。
  
  學生差不多都坐好了,沈雲秀還是渾然不覺地想心事。
  
  杜默看著她還是那麼漫不經心的迷糊可愛,禁不住啞然失笑。
  
  是,他想念她。
  
  就算只是朋友,他也很想念這個氣質動人、深富內涵的朋友,更何況,他對她的感覺不只是這樣。
  
  杜默忍不住走到她身邊,「你又走錯教室了?」
  
  聞言,沈雲秀悚然一驚,驚愕地抬頭,不禁呆住了。
  
  杜副教授又特別欽點沈雲秀,這讓有些人開始好奇騷動起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再見到他!
  
  沈雲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副呆呆的樣子又逗樂他了。
  
  「既然來了就坐著聽吧。」他低沉的聲音裡有著笑意和威脅,「我會點名。」
  
  點什麼名?她根本沒有選修他的課。沈雲秀慌亂地想辦法要脫身,但他像是故意的一樣,竟然站在她桌邊就這樣上起課來。
  
  他身上好聞的氣息縈繞在她鼻端,沈雲秀拚命叫自己冷靜、鎮定,只可惜心跳根本不服從她的命令,仍然狂跳得毫無節拍可言。
  
  「我們請一位同學來回答這個問題。」
  
  杜默話聲方落,沈雲秀嚇得乾脆趴在桌上,來個視而不見。
  
  偏偏杜默不肯放過她,帶笑的眼眸落在她頭上,「沈同學,請你來回答好嗎?」
  
  「不好。」她急忙抬起頭,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
  
  全班的學生以為他們的耳朵有問題,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這麼說,唯有杜默還是在笑,而且好像笑得更開心了。
  
  他好喜歡看她這羞怯窘促的模樣,總比她不理他要好太多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楚你的答案。」他揚眉,似笑非笑。
  
  他一定是故意的!沈雲秀氣得七竅生煙,可是課堂上老師為大,她不能用書本砸昏他……雖然她很想。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他得意含笑的眼神,突然不想讓他得逞。
  
  沈雲秀倏地站起來,大聲道:「我肚子痛,要上洗手間,失陪。」
  
  不待所有人會意過來,她再度抓起背包和書逃之夭夭。
  
  眾人都呆掉了,不敢相信號稱溫婉才女的沈雲秀竟然就這樣跑走,可是讓他們更愕然的是——
  
  「哈哈哈……」杜默竟然在笑,而且笑得好不暢快,他還大聲的宣佈道:「這堂課就上到這裡,下課。」
  
  然後他就大步追了出去。
  
  * * * * * * * *
  
  天啊,讓她死了吧!
  
  她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大聲說出她要拉肚子的事,她怎麼會這麼沒腦袋到極點?
  
  沈雲秀直直衝到校門口才大口大口地喘氣,一手捂著隱隱作疼的腰,另一手則是抹去額上的汗水。
  
  就在這時,一條乾淨的方帕遞了過來。
  
  「謝謝。」她想也不想地接過方帕拭去滿頭汗水。
  
  「不客氣。」熟悉的含笑男聲嚇得她動作一僵。
  
  她猛然抬頭,杵在她面前的正是英俊挺拔、玉樹臨風的杜默。
  
  他穿著黑色襯衫和黑色套頭羊毛背心,深藍色牛仔褲,看起來又帥又酷。
  
  不過現在不是研究他服飾的時候,她氣急敗壞地說:「你……你蹺課。」
  
  「你也是。」杜默笑咪咪的指出。
  
  「我並沒有修你的課。」
  
  「那真可惜,對不對?」他一臉惋惜地搖著頭,「我的課講得不錯,對學生的分數也打得很高,你應該來選修的。」
  
  「等我斷氣的那一天吧。」這句話一出口,她不禁有些驚訝,她從不知道自己也有牙尖齒利的時候。
  
  人的潛能果然是無窮的,她不得不再次相信。
  
  可惡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受激生氣,反而笑得好大聲,他的笑聲讓她更像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小氣鬼。
  
  「有這麼好笑嗎?」她不爽地瞪著他。
  
  杜默終於稍微抑下狂笑聲,只是眼底唇畔依舊笑意蕩漾,「我真想念你。」
  
  沈雲秀心一跳,剎那間腦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怒氣和擠到嘴邊的不滿統統不見了。
  
  「我真的想你。」他溫柔地俯下頭,吻住她的唇瓣。
  
  週遭的車聲、人聲在這一刻完全靜止無聲了,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他們倆緊貼的身子,纏綿著的唇瓣,還有彼此交疊的心跳聲……
  
  卜通、卜通、卜通……
  
  * * * * * * * *
  
  這些年來的美夢一瞬間成真。
  
  沈雲秀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在長長的、教人臉紅心跳的一吻止歇後,杜默溫柔而霸道地宣佈——
  
  「我要你成為我的女朋友,誰都不許把你從我身邊偷走!」
  
  她覺得暈眩,雙腿虛軟得往後一個踉蹌,他急忙伸臂攬住她的腰肢,關心的問:「你還好嗎?」
  
  「不好。」她滿腦子亂烘烘的,失去了思考能力。「我的心很亂,你……可不可以放開我?」
  
  杜默眸光一黯,遲疑地盯著她,「你這是拒絕嗎?」
  
  他生平第一次認定了一個女孩,竟然得到這樣的回應,杜默的自尊心大大地受損。
  
  難道是報應嗎?以前他曾拒絕過不少女孩子,沒想到現在換被他被人拒絕,而被拒絕的滋味是這樣的令人難受心慌。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沈雲秀眸光迷惑地看著他,「我想你也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他又好氣又好笑,沉聲道:「不要繞口令,我只想聽你的真心話,你不願意接受我嗎?」
  
  「為什麼?」她望入他深邃的眼底,狂喜和惶惑在心裡交戰著。
  
  她就像一個餓了好幾天的人,面前突然出現了山珍海味,她不敢相信,也一口都吞不下去。
  
  這種矛盾的感覺可以用「近情情怯」來形容嗎?她不知道。
  
  杜默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牽起她的手,語聲溫和地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
  
  「可是……」
  
  「你下午還有課嗎?」
  
  她搖搖頭,「但是……」
  
  「我也沒有。」他露齒一笑,「那就沒問題了。」
  
  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了西堤咖啡館。
  
  遲來的午餐之約畢竟還是實現了,只不過擺滿桌的蛋糕點心和茶實在太驚人,沈雲秀愣愣地看著他邊給她一柄小銀叉,「來。」
  
  「我吃不下這麼多。」她對著被推至面前的五份小蛋糕發呆。
  
  若是把面前的提拉米蘇、法式蘇芙裡、黑森林蛋糕、布丁奶酪,還有份量十足的波士頓派全吃下肚,她恐怕會當場爆肥個五公斤吧。
  
  「你太瘦了,我比較喜歡你身上再多點肉,這樣冬天抱起來比較舒服。」杜默笑吟吟地說。
  
  「你是開玩笑的吧?」
  
  她沒有忘記他交往過的美麗女人都是身材僅四十幾公斤的窈窕美眉,她身高一百六十四,體重五十二,已經超出他的標準值太多了。
  
  杜默被她狐疑的眼光一掃,不禁失笑,「你的眼神很奇怪喔。」
  
  「你不是最喜歡模特兒體型的骨感美人嗎?」她舀了一匙布丁奶酪入口,香滑濃郁的口感讓她幾乎感動到掉淚。
  
  真好吃,難怪這裡是出了名的消費昂貴。
  
  他啜飲咖啡的動作一頓,眉頭微蹙,「是誰告訴你的?」
  
  「事實。」聞著迷人的咖啡香氣,嘴裡吃著可口的甜點,她繃緊的神經也慢慢放鬆了。
  
  他恍然點頭,故意道:「那這位『事實』先生沒有告訴你,我其實是個很專情的男人?」
  
  她嫣然一笑,「有,事實證明你的確專情,一次只交往一個,一個通常維持三個月。」
  
  高中時代,校花、班花,甚至隔壁女校的校花都淪陷在他杜公子的翩翩風采下,無一倖免。
  
  杜默一揚濃眉,心念一動,「你怎麼知道我年少輕狂時的行徑?」
  
  「因為我就在現場。」她終於說了出來。「我和你念同一所高中。」
  
  他呆住了,嘴巴微張。
  
  「你是沈雲秀!」他驚呼。
  
  真的有那麼嚇人嗎?她無奈地笑笑,「是啊,可不就是我嗎?」
  
  「可是我記得你以前是個書獃子,臉上戴著厚厚的眼鏡,總是低頭盯著地上,像是……」
  
  地上有錢嗎?
  
  她的記憶又飛回了那青春盛開的時光,挺拔如朝陽的他一手轉著籃球,咧嘴笑問著她。
  
  沈雲秀的臉頰微微暈紅了,「對,那時候的我是書獃子,現在的我也是。」
  
  有點傷人,他對她的印象就是「書獃子」三個字。
  
  杜默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滿面歉然,「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你現在不戴眼鏡了,頭髮也留長了,難怪我認不出你。」
  
  「你本來就不認得我。」她難掩語氣裡的苦澀,「我想你以前應該沒有正眼打量過我吧?」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胸口泛起一抹溫柔的酸楚與心疼,「對不起。」
  
  她微微一笑,明亮的眸子戲謔地看著他,「為什麼又要跟我對不起?我覺得你也真可憐,人人崇拜的杜副教授老是要迫於情勢跟個小小女子道歉,要是給人家知道了,一定替你很不值。」
  
  他也忍不住微笑,「我是心甘情願的,沒有什麼好不值的。」
  
  沈雲秀心一顫,又開始慌亂起來,「你現在知道真相了,應該會改變你剛剛的決定。」
  
  「我為什麼要呢?」他眼神柔和若水,幾乎將她淹沒。
  
  天啊,他這雙眼睛真該受法律制裁,魅惑人心的殺傷力簡直不輸核子彈。
  
  她就是被他無心的一瞥和一笑,就此淪陷至今。
  
  「你不要再這樣看著我,也不要這樣對我笑。」她狠下心閉緊雙眼不去看他,一旦再心軟,她就真的沒有救了。
  
  可是閉上眼睛卻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投降,當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他溫熱的手掌輕輕執起、包裹在他的大掌中時,她驚慌失措,想抽回卻已經來不及了。
  
  杜默將她的手拉至唇邊,溫柔地落下一吻,「你現在什麼都別想,也別說話,先聽我說,好不好?」
  
  她著魔般地點點頭,心跳更急、更亂,可是她無力抗拒。
  
  「我承認,我對以前的你只有淺淺的印象,所以總是沒能成功地想起你。」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溫柔又魅感,幽幽地透入她耳裡、心底。「我很抱歉,但是我很感激老天再度給了我一個機會,能好好重新認識你。」
  
  沈雲秀鼻端發熱,不不,她不能這樣就被感動……她的身子輕顫起來,拚命想睜開眼睛破除魔咒,可是他的指尖正在做什麼?他在摩挲輕描著她的臉部線條和肌膚……
  
  然後是她的眉、眼,挺秀的鼻樑,接著是小巧的唇瓣……
  
  沈雲秀的心跳幾乎停止。
  
  可惱的是,他的聲音像是一張網,低柔誘惑地將她整個人都緊緊纏繞住,她唯一感受得到的是他的聲音、氣息,和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我這次回台灣,其實並沒有打算要談感情。」杜默聲音沙啞地低語,「或許是以前太輕易把喜歡當成愛了,我在美國唸書時,慢慢看清了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更加不願談戀愛,我必須跟你承認……我不是聖人或柳下惠,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曾與女伴有過男歡女愛的關係,可是我們彼此都知道那並不代表什麼,我……」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坦言下去。
  
  她的臉色有一絲蒼白,癡迷暈眩的感覺褪去,漸漸恢復了鎮定和思考能力。
  
  沈雲秀睜開雙眼,眸光澄澈,「我雖然是書獃子,但也知道男人對於生理上的需求,你不用擔心我會羞怯掩耳或是驚駭到暈過去,我是單純,但不笨。」
  
  杜默凝視著她晶瑩明亮的眸子,不禁輕輕笑了,滿眼激賞。「雲秀,你真的很與眾不同。」
  
  談男女之間的情慾問題不會令她害羞,但他的讚美卻能輕而易舉地讓她臉紅。
  
  「你不要這麼說,這並沒有什麼。」她輕咳一聲,靦腆地說:「你要告訴我,你本來不想談感情,在美國就算有過的也只是性而非愛,是不是?」
  
  「是。」杜默握著她柔嫩的小手,看著她單純的眼神,突然覺得自慚形穢。「我很慚愧。」
  
  她一臉訝異不解,「這有什麼好慚愧的?你有權利選擇怎麼過你的人生,你並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未知的未來戀人就守身如玉。」
  
  這真不像是生性保守的她會說出的話呀,沈雲秀還真是佩服自己思想開通。
  
  畢竟婚後的貞節才是最重要的。
  
  話說回來,誰提到結婚了?
  
  她的臉不禁更加緋紅——真愛自作多情。
  
  杜默驚訝地看著她,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我還以為……」
  
  「我一定會口口聲聲說男人也必須守身到結婚的那一天?」她輕笑一聲,「我有那麼冬烘嗎?」
  
  她的話讓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原來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書獃子了。」
  
  「可能是被某人教壞的關係吧。」她甚至懂得開玩笑了。
  
  真是一大進步,可是她很喜歡這樣自然有趣的自己。
  
  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的影響力十足。」
  
  沈雲秀真的很開心,她作夢都沒想過能夠坐在杜默對面,和他談著自己的看法和思想,最好的是她沒有發抖到弄倒水杯,或是做出把咖啡灑到他褲子上的糗事。
  
  她放心地吃起布丁奶酪,突然覺得胃口大開。
  
  「所以你是答應了嗎?」杜默問了這麼一句。
  
  她舀著雪白奶酪的動作一顛,疑惑地抬地頭,「什麼?」
  
  「做我的女朋友。」他笑意漾然。
  
  沈雲秀嘴裡的奶酪差點梗住喉頭,「呃……我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他臉色一沉。
  
  杜默真的非常、非常不習慣被拒絕。
  
  她心裡很慌,但還是勇敢地重複答案,「我真的不知道。」
  
  「你還有什麼疑慮嗎?或者……」他瞇起眼睛,頗不是滋味地問:「你還牽掛著那個讓你苦戀多年的混帳?」
  
  他又不自覺地罵到自己了。沈雲秀卻沒有笑,她心煩意亂地攪動著面前的咖啡,低聲道:「跟那個沒有關係。」
  
  「我是個很自私又霸道的男人,我知道你對我不是沒有感覺的。」他凌厲的眼神在看到她瑟縮了下身子後,迅速柔和了下來。「雲秀,我只是不懂,為什麼你不願意接受一份真正屬於你的感情,反而要苦苦抓著過去痛苦的單戀不放?」
  
  她咬緊下唇,聲若細蚊,「我說過,不是這樣的。」
  
  「是嗎?那麼你告訴我,他是誰?」他眸光一閃,咬牙道:「我去找他,如果他也相同地愛你,那麼我願意忍痛放開你,但倘若他對你沒有意思,從今以後我不允許你再為那個混帳痛苦和哭泣。」
  
  沈雲秀一急,急忙拉住他的手,「不要。」
  
  「為什麼不要?」他眼底有一絲受傷和狂怒的嫉妒,「難道你怕我傷害他?」
  
  「不是這樣的!」天哪,她頭都暈了,面對他勃發的怒氣更令她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直接告訴他,她苦戀單相思多年的那個人就是他嗎?
  
  她沒有心理準備,而且他也說過,被個女孩暗戀多年是種無比沉重的壓力,如果他知道原來就是她,他又會怎麼想?
  
  他會不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她蓄意計畫出來的?欲迎還拒地拿喬就是為了讓他愛上她?
  
  秘密揭露之後的震驚會演變成什麼樣的情況,她不敢想像也不敢冒險。
  
  「雲秀,還是……」杜默皺緊眉,臉色突然變得鐵青,「你根本就討厭我,不願意接受我?」
  
  他沒有忘記每次她看到他時的驚惶失措,就像是看到了羅剎惡鬼降臨一般。
  
  杜默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她張口結舌地瞪著他。天啊,這話是從何說起?
  
  「我不討厭你。」她急急的解釋,「一點都不討厭,要不然我怎麼會傻傻地讓你吻我?我並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
  
  杜默本來已經沉到深海谷底,覺得世界一片灰暗了,可是她的話在瞬間將他帶回人間,眼前霎時大亮。
  
  「你是真心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想釋懷而笑,卻又不敢就此鬆懈。
  
  沈雲秀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落得這樣能愛又不敢愛,想愛又怕愛的境地裡。
  
  她總是有本事被自己的私事搞得暈頭轉向,只是她再也不能逃避心底深處真正的感覺和渴望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擁有他,想到心都痛了。
  
  「是真心的。」她淚光和笑意同時湧現,輕輕地說:「如果我討厭你,為什麼在你爽約的時候會難過到掉淚?如果我討厭你,為什麼我會這麼害怕陷下去?害怕到最後無可自拔?」
  
  杜默心裡一陣狂喜,屏息著看她,不敢轉開眼光,生怕一眨眼或一稍移,她就會改變心意。
  
  「我也喜歡你,只是我不知道你對我的喜歡能維持多久?」她的嘴唇開始顫抖,雙手發冷,「我是一個很認死扣的人,沒辦法跟人玩戀愛遊戲,我希望愛情是一生一世的,我無力承受被戲弄並失去你的下場,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杜默已經俯過身吻住她。
  
  唇熨唇、心貼心,在這剎那間,他用熾熱的唇瓣烙印下堅如金石的承諾。
  
  沈雲秀徹底投降了。
  
  從今以後,是笑是淚、是歡是悲,她都跟這個男人緊緊地繫在一起,永遠也沒有辦法分開了。
  
  素心癡候這麼多年,就為這一刻的恣情任意驚艷綻放!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29:46
  第八章
  
  雖然隨著社會風氣的開放,師生戀不再像以前在眾人眼中那樣大逆不道,雖然沈雲秀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雖然杜默是學校重量級的大人物,但她依舊堅持不公開戀情,並規定杜默不能在學校裡對她露出一絲絲有別於師生的感情。
  
  沒辦法,這男人個性爽朗大方加上美式作風,對學生的尋常關懷就已經好到足以令人意亂情迷到胡思亂想的地步,更何況他要是對她露出一絲情人間的愛意,那豈不是天下大亂?
  
  沈雲秀至少還想活到畢業的那一天。
  
  杜默對她的堅持大是不悅,可是她對他撂下狠話,說如果不能接受就只好等她畢業後再說,那怎麼行?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乖乖答應。
  
  這一天他趁著周休二日,一早就打手機給她。
  
  「雲秀,我去你家接你。」
  
  「不要!」沈雲秀衝口就是拒絕,「我是說……不太好。呃,你今天怎麼會有空?不是要趕論文嗎?」
  
  「再忙也不能虛度美好的週末。」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為什麼聽到我要去接你就反應這麼激烈?」
  
  杜默不禁有些哀怨,別人是地下夫人,他是地下情人,這種不能正大光明擁有她的滋味真是難受。
  
  他實在不明白,他有那麼上不了檯面嗎?
  
  這幾天他起床梳洗時,都特意對著鏡子審視了十幾分鐘,拚命想找出他究竟什麼時候變得面目醜陋了?
  
  這絕對是報應,報應他以前自認玉樹臨風備受歡迎。
  
  「因為……」沈雲秀趕緊想理由,「啊,因為我爸媽今天在家。」
  
  「那我正好過去拜會伯父、伯母。」
  
  「不行!」她驚叫道。
  
  他的耳膜差點被震破,眉頭大皺。「為什麼?」
  
  「因為……」她繼續瞎掰想理由,「我爸媽希望我專心課業,所以不准我交男朋友。」
  
  謊言!她爸媽從她念到大二還沒有交到男朋友開始,就成天擔心他們的書獃子女兒會沒人要。
  
  是誰說出「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口號的?簡直害人不淺。
  
  「你就快畢業了,而且據我所知你的成績優異,絕對能夠光榮畢業。」
  
  「我還光榮退伍咧。」她低聲咕噥。
  
  「所以伯父、伯母應該不會反對我們交往。」他興高采烈地說。
  
  當然不會反對,一旦知道他們的女兒竟然可以遇到長相英俊、文武雙全的天才,恐怕她睡到半夜就會被爸媽打包運到他家去了。
  
  不行,絕對不行。
  
  希望太大,失望就更大,她不想將來他後悔或轉移目標變心後,在心碎之餘還得負起安慰父母親痛失未來良婿的巨大壓力。
  
  想到這裡,她的胸口就悶痛起來。
  
  情人太優秀出色的一大壞處,就是會導致比較遜色的那一方心臟無力,因為時時刻刻要提心吊膽某天他突然發現對方根本配不上他,然後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消失。
  
  「總之,不要來我家。」沈雲秀情急之下,不假細思便衝口而出:「我去你家。」
  
  杜默眼睛亮了起來,熱切地說:「真的?那我等你,你知道我家在哪裡嗎?」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麼?
  
  「噢,我忘了告訴你,我家的老房子在我們全家遷至美國時就賣掉了,直到我回台灣才在天母買了一棟房子。」杜默像是怕她改變心意,很快地念出地址,「這裡很好找的,你搭捷運過來,我在捷運站門口等你,再見。」
  
  「等一下,我……」她急忙喚住他。
  
  「還有,」他聲音低沉悅耳地笑了,「如果你沒來,我就開車去你家找你。」
  
  居然用這種方法威脅她?!
  
  掛上電話後,沈雲秀差點因自己遠遠不是他的對手而痛哭流涕。
  
  * * * * * * * *
  
  沈雲秀身穿淡紫色羊毛衣和秋香色長裙,小手插在裙袋裡,緩緩地走出捷運站。
  
  挺拔修長,笑容迷人的杜默站在捷運站出口處等著她,在看見她身影出現的那一剎那,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要命,她的心跳又停了幾拍。
  
  不過又有一種甜蜜蜜、喜孜孜的感覺滑過心頭,她突然強烈地感覺到他倆真的是情人,他真的喜歡她,真的屬於她,並且真的來接她了……天啊,這是什麼邏輯?
  
  無奈每次見到他,她的腦子就會沒辦法正常思考。
  
  杜默走近她,伸臂將她攬入懷裡,輕吻了下她泛著幽香的髮頂,「捷運車廂裡擠不擠?下次我們約個地點,我去接你,這樣比較好。」
  
  沈雲秀窩在他溫暖又帶著深刻保護欲的懷裡,忍不住露出傻笑。
  
  他心滿意足地環著她,寬闊的肩臂替她擋去了擁擠的人潮,「走吧。」
  
  杜默住在一棟氣派大廈的八樓,八十坪的面積,佈置得十分舒適。
  
  沈雲秀突然覺得她家實在太老舊了,但是那種溫馨卻是時尚的豪宅比不上的。
  
  「房子好漂亮。」她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像土包子。「只有你一個人住嗎?」
  
  「除非你願意搬過來。」他低頭瞅著她笑道。
  
  「不、不要開玩笑……」她又開始結巴。
  
  「不是開玩笑。」他的眸光裡閃動著嚴肅的笑意。「我很認真的。」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乾脆轉移話題,「伯父、伯母都在美國嗎?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妹妹,她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她今年剛進耶魯法律系就讀。」他的語氣裡有掩不住的引以為傲。「她說要當一個為正義而戰的華人律師,專門為弱勢族群出頭。」
  
  沈雲秀目光溫柔地看著他,「你有一個很棒的妹妹。」
  
  「是啊。」他笑了,很高興她也這麼想。「我想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她臉紅了,「怎麼說?」
  
  「她總是埋怨沒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姊姊。」他扮了個鬼臉,「我這個哥哥對她而言可是個臭男人。」
  
  她忍俊不住,「她一定是覺得被你的光環遮住,所以才會把你歸類為臭男人?」
  
  杜默驚訝於她的蕙質蘭心,「的確,她跟我抱怨過,說無論讀哪所我曾讀過的學校,師長總是要她以我為模範,她聽得都煩死了。」
  
  「如果是我,也會有相同的壓力。」她能瞭解他妹妹的想法。
  
  「所以我父親要她念哈佛,她卻故意報考耶魯,這兩所學校不是死對頭也差不多了。」杜默輕笑著搖頭,「由此可知她多想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我很贊成她的決定。」
  
  「你真的很疼妹妹。」事實上,他對所有的女性都相當尊重與溫柔。
  
  有時候她真的很矛盾,看他對其他女人那麼體貼,她在慶幸所愛的人是個溫雅有禮的紳士時,又忍不住會吃醋,唉。
  
  愛情會改變一個人,她真的深切地體會到了。
  
  「你不會因此吃醋嗎?」他突然冒出這句問句。
  
  「因為你疼妹妹?」沈雲秀好奇又困惑地反問:「兄妹手足相親相愛是至情真性,我為什麼要吃醋?」
  
  「你真好。」杜默心一鬆,愉快地脫口而出:「像春婷就很難接受這一點……」
  
  春婷?
  
  見她一臉錯愕,杜默立即發覺不對,可是想要收回出口的話已是來不及。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嗎?」
  
  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解釋才好時,她的話立時幫他解圍。
  
  「是。」他微帶歉意地點點頭。
  
  沈雲秀揪緊的心弦瞬間鬆開,嫣然一笑,「她一定很美。」
  
  杜默有些不放心地搜尋著她臉上有沒有任何不悅之色,「你不生氣嗎?」
  
  「生什麼氣?那都過去了。」她恬靜地微笑。
  
  他沉默不語。對他來說的確是過去了,但春婷恐怕不這麼想,他要在近期內好好地處理妥這件事。
  
  他不能耽誤春婷,再讓她誤解並等待下去,他也不能失去雲秀。
  
  杜默並不想欺騙她,可是他知道雲秀容易自卑退縮,看似柔弱卻又極具骨氣,他完全不敢想像她知道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一定會很傷心,並且頭也不回地離開他——一如先前。
  
  他已經太在乎她,太喜歡她了,無論如何也要瞞住她這件事,待解決後再說。
  
  「雲秀,你想不想看山景?」他輕輕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往落地窗走去。「當初會選擇買下這裡就是為了這一片美麗的山色……你喜歡嗎?」
  
  沈雲秀往後倚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他的雙臂從後環住她的腰,像是害怕她會消失般地緊摟住她。
  
  他的力氣之大,幾乎弄疼了她,可是沈雲秀卻能領略感受到他那股強烈的佔有和保護欲。
  
  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
  
  * * * * * * * *
  
  愛情的滋潤讓沈雲秀變得格外清麗耀眼,光彩動人。
  
  她的小臉好似有彩妝點綴,整個亮了起來,可是近看就知道她肌膚柔嫩天成,根本沒有任何的粉飾。
  
  開始有男孩發現了她竟是如此嬌美的可人兒,而且還為數不少,沈雲秀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一天之內就收到了七、八封情書,還不包括直接衝到她面前開口邀約的。
  
  這對她來說是一個驚奇,不是驚喜。
  
  「快要期末了,大家應該趕報告趕得昏天暗地的時候,為什麼有人這麼閒?」她在詩社社員散去後,困惑地問著文妮。
  
  剛剛有幾個根本不是社員的男孩跑來這裡,死皮賴臉的坐在椅子上,就是為了要等沈雲秀。
  
  幸虧文妮一陣獅子吼,神功一出莫敢不從,那幾個男孩只好捂著雙耳落荒而逃,沈雲秀真是感激得要命。
  
  近來也是容光煥發的文妮笑咪咪地說:「因為學姊變漂亮了呀。不過那群有眼無珠的傢伙,平時都幹什麼吃去了?早不來追,你變美了才來,可見都是一些好色的無恥之徒,這種人不必理會。」
  
  沈雲秀笑彎了腰,「文妮,你永遠這麼有趣,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娶你這顆開心果回家寶貝。」
  
  文妮咧嘴一笑,最近她跟心儀已久的學長——他是辯論社的社長——告白,沒想到對方也喜歡她很久了,這下子真是皆大歡喜,所以現在她也是心花朵朵放,眼底眉梢佈滿春風。
  
  「不行,我的阿娜答學長會找你拚命。」文妮笑了起來,隨即一臉興趣與好奇地問:「學姊,你一定是談戀愛了,對不對?」
  
  「沒有。」沈雲秀忍不住臉紅了。
  
  她並不是故意要瞞著文妮,而是文妮個性太爽直,很容易就說溜嘴……而且一旦她知道,恐怕會迫不及待昭告天下。
  
  文妮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說辭,「怎麼可能沒有?人逢喜事精神爽,學姊,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表情有多爽啊?」
  
  「文妮!」她啼笑皆非的喚了一聲。
  
  「哎喲,學姊,你不要這麼小氣啦,我憋很久了耶。」文妮哀號。
  
  「憋很久了就去廁所。」她顧左右而言他,「憋尿對身體不好。」
  
  「你還敢說沒有談戀愛?」文妮大笑,嘖嘖道:「看你現在變得活潑多了,還懂得幽默哩。」
  
  「我以前真有那麼糟嗎?」沈雲秀一愣,忍不住又擔心起來,「你坦白說,我以前是不是很無趣?」
  
  「不無趣,只是有點悶。」文妮落井下石。
  
  「真的?」她深感慚愧。
  
  文妮啾著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攬著她的肩頭說:「假的。你可是我最崇拜、最喜歡的才女學姊呢!」
  
  沈雲秀鬆了口氣,跟著一陣感動。
  
  其實她能走出局限自己的小框框,文妮功不可沒,她這個學妹熱心可愛又豪爽,總是能把她從情緒的死胡同裡拉出來。
  
  「沈同學。」門口響起一個低沉好聽的輕喚。
  
  她倆不約而同望向門口。
  
  高大英挺的杜默站在門口,笑意微微的他眼神有些嚴肅,完全是一派長輩師尊的模樣。
  
  沈雲秀好怕自己瞬間狂跳的心跳聲會被文妮聽見,她有點擔心地瞥了文妮一眼,卻發現文妮一臉的著迷,早就被杜默勾掉了三魂七魄。
  
  唉!
  
  「杜副教授,有什麼事嗎?」她鎮定地走向他。
  
  杜默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她,一本正經地說:「我有一些校刊上的問題想要麻煩你,可以談談嗎?」
  
  「好。」瞧他一副如果她沒有點頭,就要進來搶人的表情,她敢說「不好」嗎?
  
  「你餓不餓?」杜默柔聲低問。
  
  沈雲秀心一暖,「很餓。」
  
  今天她躲追求的男孩躲了一整天,光是花費口舌解釋她並不想交男朋友,以及要以課業為重,就花了兩個小時,不餓不渴也難。
  
  他點點頭,眼神有些奇怪,「我們到西堤去。」
  
  「太貴了,我們可以去街角的那間紅茶店……」
  
  杜默眼底笑意一閃,「我沒意見。」
  
  咦?不對,那家便宜又好喝的紅茶店是出了名的學生專門店,她和他一踏進去,只怕立刻謠言風聲滿天飛。
  
  「還是去西堤好了。」她不好意思地改口。
  
  他忍住笑,「好呀。」
  
  他和她保持著適當距離的漫步走著,直到出了校門走進西堤——沈雲秀一路上還觀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倆——她才鬆了口氣。
  
  杜默又好氣又好笑,覺得自己像是個見不得光的情夫。
  
  「我受傷了。」待點好餐後,他再也忍不住的喟歎。
  
  她嚇了一跳,忙不迭的說:「你受傷了?哪裡?快給我看,傷在哪裡?天啊,我們應該先去醫院的!」
  
  沈雲秀焦急緊張的模樣讓他鬱悶的心情稍稍平復,他總算又笑得出來了,一把握住她的小手,「你真的很在乎我,對不對?」
  
  「那當然。」她又臉紅了。「你到底哪裡受傷?」
  
  他凝視著她,拉著她的手平貼在自己的胸口上,「這裡。」
  
  她一怔,「啊?」
  
  「我都沒辦法跟全世界的人宣佈,你是我杜默的女朋友。」他的語氣好沮喪。
  
  看見他懊喪的表情,沈雲秀又是好笑又是甜蜜,柔聲道:「可是你知道,我也知道,這樣就夠了呀。」
  
  「是沒錯,可是那堆蒼蠅蚊子不知道。」他悶悶地道。
  
  她傻眼了,「咦?」
  
  「我聽到風聲了。」他愀然不樂又醋意滿面,「最近你的身價扶搖直上,有一大票的蒼蠅蚊子和色狼開始盯上你,可惡。」
  
  原來他在吃醋!
  
  沈雲秀噗地輕笑,又急忙摀住小嘴,「對不起,不是故意笑出來的。」
  
  杜默斜睨她一眼,語氣澀澀地道:「如果不是事態嚴重,我也會笑。可是他們實在太可惡了,居然還有人跑來問我,該怎麼追求你比較好?我差點忍不住一拳K過去。」
  
  她有些驚訝,在腦中想像那個情景又覺得很滑稽。「哈……嗯咳,對不起。我是說……他們只是情竇初開的男孩,更何況只是單方面的追求。」
  
  「我知道。」他哼了哼,「那些麻瓜哪是我的對手。」
  
  「你自認是大法師囉?」她揚眉笑問道。
  
  杜默迷人一笑,神情驕傲,「當年我顛倒眾姝的時候,他們都還在幼椎園吃棒棒糖呢。」
  
  她哈哈大笑,「喂,大家年紀差不多喲。」
  
  「我啟蒙得早。」
  
  沈雲秀笑到沒力,她伏在桌面上邊搖頭邊擦眼淚。「啊,我笑到肚子好痛。」
  
  他的眼神漾動著滿滿的溫柔和寵愛之色,拿過紙巾幫她擦臉,「是啊,笑到鼻涕都跑出來了,會不會太誇張了?」
  
  她一驚,連忙摸鼻子,「真的嗎?」
  
  天啊,她真是越來越沒有形象了。
  
  杜默被她吃驚的模樣逗樂了,積鬱在胸口的悶氣登時消減不少,溫柔地替她撥開一綹垂落頰畔的髮絲,「騙你的,其實看到你笑得這麼快樂,我很開心。」
  
  她心中一蕩,胸口暖洋洋了起來,「你對我真好。」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突然嚴肅地開口:「雲秀,我想……我們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沈雲秀的臉色瞬間慘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她內心深處最害怕的那件事要發生了?
  
  他終於厭煩了她嗎?
  
  「我要當你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男朋友。」他宣佈道。
  
  內心枯萎了的花朵剎那間又恢復燦爛怒放,她臉上的蒼白漸漸回復嫣紅,結巴道:「你……你說什麼?」
  
  他奇怪地摸摸她的嫩頰,「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你以為我要罵你嗎?」
  
  「我以為……」她咬咬唇,眼眶有點濕熱,「你要跟我提分手。」
  
  杜默臉色一沉,「你可以對我有點信心嗎?我不是那種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男人,還是在你心中,我依然比不上你心底的那個影子,沒有辦法贏得你的信任?」
  
  見他不悅,沈雲秀慌了,急忙抓住他的大手,「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自卑。」
  
  「你根本不需要自卑,我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再說你性情才華容色都是一等一,無論站在哪個人的面前都不需要自慚形穢,你有你的價值和驕傲,懂嗎?」他正色道。
  
  沈雲秀癡癡望著他,感動地點點頭,「對不起。」
  
  她不該讓自己的自卑影響了他們的感情,現在他們彼此兩情相悅,日後會如何,她現在杞人憂天又有什麼意義?
  
  思及此,沈雲秀思的心結頓時鬆解開來,她微微一笑,「你是因為今天的事情不高興,所以才想要公開我們倆的交往嗎?」
  
  「沒錯。」他是個男人,沒必要交個女朋友也要藏頭露尾的。
  
  老實說,他心底有一層疑慮,生怕雲秀不願意公開,是因為她心裡還念念不忘舊情,那個「影子」是他的一大威脅。
  
  「不要去理會別人怎麼說,我絕對不會變心的,你要相信我。」沈雲秀字字坦承真摯。
  
  她怎麼可能會再愛上別人?在她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了他,並且美夢成真之後。
  
  杜默握緊她修長白皙的手指,「我相信你。」
  
  雲秀和春婷不一樣,她是個說到做到的好女孩,說是真心就絕對不會虛假。
  
  他整個人心情頓時開朗了起來。
  
  這時,侍者將香味四溢的焗烤法國春雞和茄汁海鮮飯送上來,杜默不再鑽牛角尖,殷切地替她剝好一隻明蝦。
  
  「嘗嘗看。」他拈著香味誘人的茄汁明蝦放進她嘴裡,「好吃嗎?」
  
  「嗯。」她小臉撲紅,小嘴努力咀嚼著鮮甜的海鮮,再度嘗到幸福的好滋味。
  
  她真的好快樂……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4-3-11 00:30:35
  第九章
  
  這陣子沈雲秀為了手頭上的報告而忙碌,等報告一交出去後,她迫不及待想要見杜默。
  
  這段日子他也很忙,一方面忙著學生與學校的事,另一方面則是加緊腳步趕完他的博士論文,所以她已經半個月沒見到他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現在總算深深體會到這句話。
  
  沈雲秀特地到生鮮超市採買了一大堆食物,搭車到天母。
  
  她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再加上寒流來襲,她兩手差點凍僵,可是只要一想到待會他見到她時,臉上乍現的驚喜之色,她就覺得寒冷不算什麼了。
  
  來到大樓的門口,她發現警衛是新來的,因為她不曾見過他。
  
  「你好,我找八樓的杜先生。」
  
  「你是誰?」警衛高傲地看著她。
  
  也難怪他態度這麼跩,因為住在這棟大樓裡的住戶非富即貴,大部分都是政商名流,所以連警衛也感覺到自己高人一等。
  
  「我姓沈,是他的朋友,可以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嗎?因為我出門忘了帶手機,沒辦法請他下來開門。」沈雲秀的語氣還是很客氣。
  
  警衛懷疑地打量著她,雖然眼前的小姐長得挺漂亮的,可是……
  
  「很抱歉,杜先生和杜太太吩咐過,這兩天拒絕訪客。」
  
  杜太太?誰啊?
  
  沈雲秀呆了一下,直覺警衛定是弄錯了,「不不,我要找八樓的杜先生,他叫杜默,沉默的默。他還沒有結婚,而且我才是他……呃,我是說我要找杜默杜先生。」
  
  警衛低頭看了看登記簿,沒好氣地說:「沒錯,是杜默先生和他的未婚妻。我們對每一戶的住戶都有登記,不會錯的。」
  
  今天早上他才打發了幾個想要混進去採訪五樓某富商的八卦記者,他可是很謹慎的。
  
  「我不相信。」未婚妻……沈雲秀臉色蒼白,心慌意亂之餘仍然不忘再度求證,「我要找的是杜默,你一定弄錯了。」
  
  「沒錯啊,八樓只有一間住戶,就是杜默先生和李春婷小姐。」警衛唯恐她沒聽清楚,還解釋道:「他們是未婚夫妻,年底就要結婚了。」
  
  就算剛剛從天上落下一道雷劈中她的腦袋,也不會比這個消息更要令她震撼了。
  
  剎那間,沈雲秀手上沉甸甸的塑膠袋啪地一聲掉了,食物滾落滿地。
  
  李春婷?春婷……這個名字好熟悉,對了,她不正是杜默曾提過的前任女朋友嗎?他不是說那已經過去了?
  
  可是他們……年底就要結婚,他們……是未婚夫妻……
  
  「原來我才是那個應該『過去』了的『前任女朋友』。」她想笑,可是鼻端濃濃的酸楚感是什麼?
  
  不!振作點。
  
  她不能不給杜默一個解釋的機會就走,有多少情侶就是因為這樣致命的誤會而分開,她要親自從他口中得到事實的真相,不要在多年以後才後悔地驚覺到原來只是誤會一場。
  
  沈雲秀慢慢彎下腰,把散落一地的火鍋料和食物塞回袋子裡。
  
  她沒有心思和勇氣要求要進去煮這可笑的火鍋了,就算八十坪大房子,同時出現一位前女友和現任女友還是嫌太擠了。
  
  沈雲秀苦笑,失神落魄地轉身離去,不知怎地,兩手的重量比她來時還要沉重難受,而她的心也是。
  
  * * * * * * * *
  
  杜默像一頭被困在牢籠中焦躁不安的獅子,一整個晚上他猛打手機給沈雲秀,但每一通都沒有被接起,最後全轉入語音信箱。
  
  他只好留下第七通的留言——
  
  「雲秀,是我……」他手心裡都是汗,語調有著焦慮和慌亂,「我很擔心你,樓下的警衛說你來找過我……很抱歉你沒能見到我,我需要跟你解釋一些事……請你回我電話好嗎?」
  
  她從來沒有不接電話,是不是今天來找他的時候,看見了什麼不該見到的?
  
  他心底的恐慌越形擴大,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威脅著要將他整個人吞噬入黑沉沉的痛楚中。
  
  關於春婷突然來訪的事,他不是蓄意瞞著她,加上他也還沒有跟春婷講明白,解釋清楚,這是他的責任,沒有必要讓她們為此起衝突,尤其是雲秀,她是那麼的溫柔恬靜,若不是選擇退讓,就是傷心地離去,最後的結果都是他失去了她,他不要!
  
  李春婷冷眼旁觀著他眉宇間深深刻劃著的失神、恍惚與焦慮,本能地感覺到危機逼近。
  
  自從半個月前她跟杜伯父、杜伯母要了杜默在台灣住處的鑰匙,以女主人的姿態住進來時,他眼底的慍怒和不豫始終沒有消失過。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失去他了,不過她不會允許這件事真的發生。
  
  於是她按捺下所有勃發的怒氣和驕縱,對他體貼得不得了,她知道他是個紳士,不會忍心在面對她的溫柔時開口提那件事。
  
  「瑞克,你要不要吃水果?」她偎近他,纖纖小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移。
  
  他一定會留戀她甜美誘人的身軀……
  
  杜默眸中閃過一抹厭惡,鎮定禮貌地抓住她的手,「春婷,半年前我就已經說過,我們倆不再是那種一晌貪歡的男女關係了。」
  
  她緊咬著下唇,美麗的大眼滿是不悅,「我到底哪一點不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嚴肅地看著她,語氣還是溫和平靜,「你很好,但不是我心裡的那個人。」
  
  「一定有狐狸精勾引你,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被外面的壞女人勾引了,你是屬於我的!誰也不能搶走你。」
  
  「不。」他瞇起眼睛,語氣裡有著不可越界的冰冷凜然。「我是屬於我自己的,而且我們一開始就說好,我們可以去尋找適合自己的人,你我一向照著這個遊戲規則走,現在你有何權利指責我?」
  
  李春婷一窒,心知肚明他曉得她跟不少可能的對象玩過,他並沒有必要為她守身如玉,可是……可是她真正要的人是他呀。
  
  「瑞克,你要想清楚,只有我最愛你,我愛了你三年,一直都在等你回頭選擇我啊!」她緊緊攀著他的手,染著蔻丹的長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肌膚裡。
  
  杜默像是沒有察覺到那戳刺的痛楚,只是輕輕地拉開她的手,正色道:「愛情應該是雙方面的情投意合,春婷,放棄我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就算你勉強得到了我,也只是一個沒有心的丈夫,你要嗎?」
  
  他的話太嚴重,李春婷臉色不禁一白,隨即固執地道:「我不管,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愛上我的。」
  
  見她執迷不悟,杜默知道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他硬下心腸道:「我坦白告訴你,我——」
  
  「不要!」她臉色一白,兩隻手緊緊摀住雙耳,「不要說!」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今生今世只想跟她在一起。」他堅定地看著她,語氣略微放軟,「對不起。」
  
  李春婷氣憤地瞪著他,眼圈紅紅的,「我討厭你,你為什麼要傷害我?」
  
  「對不起。」他長歎一聲,「感情的事是沒辦法假裝得來的,我們曾經試過,但還是失敗了。」
  
  她站起身,氣急敗壞地在原地踱步繞圈圈,「她有我好嗎?有我美嗎?我真不曉得你為什麼會捨我而選擇她?她長得是圓是扁?伯父、伯母一定不會喜歡她的……」
  
  杜默看著她發脾氣,直到她累了,頹然地坐倒回沙發上。
  
  「怎麼會這樣?」
  
  「是我的錯。但是我沒辦法欺騙自己,更沒辦法欺騙你。」
  
  「不要再說了。」李春婷忿忿地站起來,大聲嚷著:「我不管,我要去睡覺了,你也快點去睡,等睡醒之後你就會想清楚到底愛誰了。」
  
  她不聽他說的衝進客房裡,砰地一聲關上門。
  
  春婷的孩子氣和任性讓杜默更加想念起溫柔的沈雲秀。
  
  雲秀,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 * * * * * * *
  
  沈雲秀想聽他的解釋,卻又害怕他的解釋,所以一直不接他的電話,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他。
  
  一聽見他的聲音,她可能會失控,也可能會激動得落淚,以至於把自己和他都弄得很糗。
  
  如果證實了警衛說的是事實,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哭?鬧?爭?她神情憔悴疲憊地搖頭,整個人縮坐在床上,目光直盯著窗外的淒清寒冷冬夜。
  
  誰想得到,冬天竟來得這麼快?
  
  她的胸口好痛、好痛,連輕輕地呼吸一下都疼得她幾乎無法動彈。
  
  「打從一開始,我和他之間就像是一場美夢,而夢總是有醒的一天,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
  
  沈雲秀再也無法維持鎮定和平靜,她把臉埋進裙裾中,顫抖的肩膀洩漏了悲傷的啜泣。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 * * * * * * *
  
  一夜未成眠,沈雲秀輾轉到天明,縱然擁被依舊覺得錦衾不耐寒。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開手機,螢幕顯示有好幾通留言和簡訊。
  
  她盯著手機良久,最後還是用發抖的手指按下刪除鍵。
  
  她會勇敢去面對他,面對這一切的,留言無論是好是壞,都會破壞了她累積起來的勇氣和決心。
  
  沈雲秀深吸一口氣,撥他的手機號碼,鈴聲才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像是他就守在手機旁似的。
  
  「雲秀,感謝老天!你終於回覆我了。」杜默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經歷了一夜艱苦的磨難,在瀕臨瘋狂失控的邊緣,卻依舊難掩狂喜與激動。
  
  她眼底迅速浮現一抹淚霧,憋住呼吸好幾秒後,她才得以用平靜的語調說:「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我也是。」杜默遲疑了一會兒,像是經過了思索和考慮後道:「我去接你,我們去西堤談。」
  
  「不,一個小時後在你家樓下門口見。」說完,她便關掉手機。
  
  要殺要剮就一併來吧,她寧可親眼見到殘酷的事實,也不願自欺欺人。
  
  她走進浴室梳洗,換上鮮少穿的黑色毛衣長褲後,在鏡中瞥見了自己的臉色蒼白得像個鬼一樣。
  
  黑髮黑衣,蒼白憔悴的臉孔配上一夜未眠而泛著血絲的眼眸。
  
  「我的氣色還真是好得可以了。」她澀澀地低語,隨手拿過一條淡紅色的口紅為嘴唇點上些顏色,至少這樣看起來有精神一點。
  
  她並不想以可憐弱女子的姿態出現,好讓杜默對她心軟並心存憐惜,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女人不該再像古代那般只能依附男人活著,而沒有自己的一絲尊嚴。
  
  她真的很愛很愛他,從高中二年級開始到現在整整六年了,可是即使再愛一個人,也不能連尊嚴和自我都失去了。
  
  「我一定要勇敢,無論發生什麼事。」她對鏡中的自己打氣道,可惜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讓這話顯得不怎麼有說服力。
  
  * * * * * * * *
  
  沈雲秀走出捷運站,便看見杜默佇立在風中等著她。
  
  頎長的身形,英俊的容貌,憂鬱而深情的眸子……穿著黑色風衣的他像是被淡淡的憂傷給籠罩住了,教人忍不住想要抬手拭去他眉梢所有的悲傷。
  
  她只有半個月沒見到他嗎?為什麼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可惡!一看到他,她的心臟還是會劇烈跳動,血液沸騰滾燙,手腳不爭氣地發軟……難道她就不能稍稍停止對他的迷戀嗎?
  
  「我想你認為我不方便到你家。」幸虧她的聲音沒有背叛她,還能夠保持冷靜。
  
  杜默神色一震,彷彿遭受某種重大打擊。「你知道春婷的事了?」
  
  「原來是真的。」沈雲秀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雙腿無力再支撐著身體,她有些搖搖欲墜地急忙倚著柱子。
  
  「雲秀!」他慌忙地伸手想扶她,「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很差……」
  
  「請不要碰我。」她閃避他伸來的手,顫抖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想我們的結論出來了。」
  
  她的拒絕讓他惶恐心痛,她的宣告更令他感到恐懼,杜默急得大吼:「什麼結論?你不能誤會我,不可以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就這樣宣判我死刑。」
  
  沈雲秀傷心地看著他,他臉上的痛楚是那麼樣地深刻明顯啊,可是她還可以相信他嗎?
  
  「你們已經要結婚了,我們再這樣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她聲音破碎地低語。
  
  杜默的表情像是她說了什麼極其荒謬的話,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鐵青地低吼:「什麼結婚?我沒有要結婚,就算有,也只會跟你結婚。到底是誰跟你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謠言?」
  
  他氣急敗壞的模樣讓沈雲秀心頭不禁燃起了一絲希望之火,「春婷小姐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她的話讓杜默跳了起來,她從沒見過冷靜從容、溫文爾雅的他反應如此強烈激動。
  
  杜默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們現在就去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
  
  「杜默……」她試著想抽回手,可是怎麼也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一路上被他拉著跑。
  
  來到杜默住的大樓,經過警衛面前時,她瞥見昨天那名警衛……他顯然也很驚愕,她看見他的嘴巴大張,下巴幾乎快掉下來了。
  
  如果不是現在情勢那麼混亂,她可能會笑出來。
  
  杜默拖著她走進寬敞明亮的電梯,撳下八樓的按鍵後,正色地看著她,眼神十分嚴肅。
  
  「春婷是我在美國指導教授的女兒,我們以前的確是男女朋友,可是在我回台灣前就說好了分手,所以從此以後我拿她當妹妹看待。」
  
  沈雲秀怔怔地聽著他解釋,紊亂的心不知該相信什麼。
  
  可是直覺告訴她,他並沒有撒謊……她知道的,杜默驕傲到不屑撒謊。
  
  壓在心底沉甸甸的痛苦好像沒有那麼重了。
  
  「半個月前她從美國來台灣,我不能不招待和照顧她,可是我又害怕你誤會我,再說……」他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選擇坦白,「她對我並沒有放棄。所以我想要處理好這一切後再告訴你,沒想到還是讓你傷心了。」
  
  她還是無言,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杜默看她沉默不說話,越發著急,正要再開口,電梯已經來到八樓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電梯,望著潔淨明亮的大門,沈雲秀突然感到有些舉步維艱。
  
  「我真的方便進去嗎?」她輕輕地問。
  
  杜默心一糾疼,牽起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再方便不過了。」
  
  話一說完,他拿出鑰匙打開門。
  
  李春婷坐在長沙發上翻著時尚雜誌,見到他倆同時出現,不禁蹙起眉頭。
  
  「這是怎麼回事?」她臉色變了。
  
  原來這位就是李春婷小姐……沈雲秀情不自禁地歎息,果然比她嬌媚可愛多了,杜默一向那麼有眼光。
  
  「春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沈雲秀。」杜默聲音溫和低沉地道,「我曾跟你提過的。」
  
  沈雲秀在她凌厲含恨的眸光下不禁瑟縮了下,本能想後退,他卻保護般地攬住她的腰。
  
  「別走,這一切早就應該講清楚了。」他緊攬著她不放,轉頭看著李春婷,語氣愧疚地說:「春婷,我知道我很無情,可是如果現在不壯士斷腕,而是繼續讓你抱著希望的話,那麼對你更是殘忍。」
  
  「你就為了她放棄我?」李春婷暴跳如雷,再也沒有辦法按捺脾氣,口不擇言的罵道:「如果是個絕世大美女,我也就認了,反正我艷色不如人嘛!可是她長得那麼不起眼——」
  
  「春婷!」他又驚又怒的打斷她的話。
  
  「怎樣?怕我講你的美人兒是狐狸精啊?」
  
  沈雲秀睜大眼睛,這位小姐說起話來可真是不留餘地啊,人家說當著人面莫議論,她顯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能夠拋開籠罩在心頭的抑鬱和受傷感,恢復了清晰澄澈觀察能力。
  
  呵,她是在耍賴,並且像是個害怕失去玩具的小孩子,拚命想要用最強烈的手段來達到目的。
  
  杜默以前的眼光也沒那麼好嘛。沈雲秀壞心地想著。
  
  覺得這像透了一場鬧劇,她抬頭看著杜默尷尬又懊惱的神情,見他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盛滿了祈諒和擔憂,彷彿害怕她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她的心一暖,隨即搖頭失笑了。
  
  她突如其來的笑容讓杜默心中一陣驚悚狂悸。
  
  「我覺得,你們倆要不要先好好談一談?」沈雲秀柔聲提議。
  
  「你別走。」
  
  「我沒有要走,只是你不覺得應該跟李小姐好好溝通嗎?」她輕柔卻堅定地撥開他的掌握,溫婉得像是一個聰慧寬容的大姊姊。「你們慢慢談,我幫你們泡杯咖啡。我想今天若沒有談出個結論來,大家心裡都不會好受的,不是嗎?」
  
  杜默怔怔地鬆開手,癡望著她纖秀的身影緩緩走進廚房。
  
  他真慚愧,竟遠遠比不上她的冷靜和成熟、寬容。
  
  像是受了沈雲秀的鼓舞,杜默激動的情緒漸漸平緩下來,回復鎮定自若地看著滿臉怒氣的李春婷。
  
  「春婷,我們都是成年人,可以用成熟的方式來面對這件事嗎?」
  
  李春婷痛恨他們倆那種成熟理性的風範,相形之下,她像是一個大吵大鬧撒潑耍賴的壞孩子。
  
  不行!要重新得回瑞克,她就得冷靜下來。
  
  於是她重新露出了微笑。
  
  沈雲秀在貼著粉黃和淺藍色壁磚的廚房裡靜待著水滾,手邊有三隻馬克杯,裡頭分別舀入了咖啡粉和奶精,就等著沖泡了。
  
  她側耳傾聽,客廳裡隱約傳來兩人低低交談的聲音,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事情變好了?
  
  「我這樣退縮進廚房,究竟是聰明還是笨?」她問著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她希望自己的作法是對的,讓他們去談個清楚才是上策,否則李春婷一見到她就激動得不得了,根本沒辦法靜下心思考。
  
  可是……
  
  沈雲秀心底有著深重的擔憂害怕,李春婷自稱是他的未婚妻,應該沒那麼容易就接受事實,而且她也很怕自己是那個介入他倆之間的第三者,這樣的罪名太沉重了,她的罪惡感很難原諒自己。
  
  他們之間真的像杜默所宣稱的那樣,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結束了嗎?
  
  水滾了,她關掉瓦斯爐,將滾燙的開水注入馬克杯內。剛才的平靜自在被疑心攪亂了,她又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外頭的說話聲越來越小,隨即悄然無聲,她端起盤子把糖包和咖啡捧了出去,才一走出廚房,她便震驚地看著他們倆正在纏綿地擁吻。
  
  至少,以她的角度看來,杜默並沒有推開李春婷或是抗拒的意思。
  
  一股巨大的認知和強烈的痛苦劈中了她——
  
  她心底深處最害怕的事情終於成真了……這是一場遊戲,一個玩笑,一個惡劣至極的捉弄……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充當他們感情潤滑催化劑的配角,現下兩個鬧彆扭的男女主角戀情和好如初,而她這個傻呼呼的第三者是不是也該退場了?
  
  顫抖的雙手幾乎捧不住盤子,為了害怕失手把杯盤摔個粉碎,她轉身退回廚房,把盤子放在桌上,雙手緊緊地抓著桌沿支撐軟弱無力的雙腳。
  
  沈雲秀退得太快也太狼狽,所以沒有看見李春婷臉上那抹狡獪得意的笑容。
  
  李春婷主動鬆開杜默,對他甜甜一笑,「謝謝你給我這最後的一吻,從今以後,你還是可以把我當作妹妹那般疼愛呵護嗎?」
  
  杜默一直提心吊膽,唯恐雲秀自廚房走出來撞見這一幕,可是春婷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們倆緣盡情終的事實,她要求以一吻終結一切,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他知道這對春婷來說已經是多大的讓步了。
  
  「會的。」他鬆了口氣,英挺的臉龐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我一向把你當作是我的妹妹,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傷害你。」
  
  李春婷一把勾住他的手,眼波流轉,「那你也不會狠心趕我走囉?我好不容易才來台灣,你最少也得盡盡地主之誼,還有,你說好要跟我回美國過耶誕節的,已經剩下沒幾天了。」
  
  杜默有些猶豫,心思掛念地望向廚房。奇怪,雲秀為什麼還不出來?泡杯咖啡要那麼久的時間嗎?
  
  「今年恐怕不行,不過我答應你絕不會忘記你的耶誕禮物。」
  
  她噘起嘴,不是滋味地問:「今年的耶誕夜你想跟她共度是不是?」
  
  「是。」他坦承回答。
  
  就在這時,沈雲秀臉色蒼白地端了兩杯咖啡出來,臉上沒有透露心底一絲絲的想法和感覺。
  
  「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她沒有看他,刻意避開他的眸光。
  
  「不要走,我們都談清楚了……」杜默急忙開口阻止。
  
  沈雲秀內心強烈地顫抖著,拚命地壓抑了幾秒鐘之後,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瞥了他一眼。
  
  他眼中的關懷和憐愛是那麼地明顯,可是此時此刻看在她眼裡卻是再諷刺不過了。
  
  她如大夢乍醒,悲哀地想到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杜默。
  
  當年她愛上的是一個英挺如天神的影子,這些日子誤以為與他貼近,能真正瞭解他了,但事實證明她還是當初那個笨笨的傻女孩。
  
  他們的距離從未縮減過,只不過是平行線偶然交叉過後,然後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再也不會有所交會。
  
  「那很好。」她不想留在這裡再聽他禮貌體貼又唯恐傷害她的巧言解釋,無論謊言再美,仍掩蓋不了殘忍的事實。
  
  見她的神色異常,杜默沒來由一陣恐慌,莫名地感覺到即將失去她,但沒理由會發生這樣的事啊。
  
  「你為什麼不留下來……」
  
  好祝福你們破鏡重圓嗎?
  
  沈雲秀嘲弄地想著,但她神情平靜地搖搖頭,甚至擠出了一抹笑容——絕望到底,她竟可以如此虛偽——「我家裡還有事要忙,就不陪你們了,再見。」
  
  他一急,迅速抓住她的手,「雲秀……」
  
  「我知道你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你只是太紳士、太體貼,也太有禮貌,不想要傷害任何人。」她忍住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可是有時候,溫柔是比實話要傷人……算了,我真的要先走了。」
  
  杜默以為她在暗示他,不該再讓李春婷抱持著空幻無望的遐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想告訴你,我已經……」
  
  不再喜歡你了,是不是?
  
  「有什麼話改天再說吧,再見。」沈雲秀掙脫開他,匆匆走向大門。
  
  李春婷抱著雙臂,忍不住露出愉悅的笑意。
  
  想要介入她和瑞克之間?省省吧,哼!
  
  杜默怔怔地看著她離去,整個人陷入了茫然失措的迷霧中。
  
  好像有什麼事不對勁,可是他卻該死的什麼都搞不清楚,雲秀剛剛到底在暗示什麼?真的是他所認為的那樣嗎?
  
  「瑞克,我好餓喔。」李春婷迫不及待走過去抱著他,勝利地宣誓主權。
  
  他本能掙開她的手,「不要這樣。」
  
  她心頭怒火又起,衝口道:「為什麼不要?她都識相的走了呀。」
  
  他心一動,迅速地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盯著她,「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李春婷接觸到他的眼光,不禁一懼,後退了一步。「我、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
  
  「你剛剛在耍什麼把戲嗎?」他仔細思索起她方才為何要求以吻道別,這實在不太像春婷嬌蠻任性的作風。
  
  她怎麼可能會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內就改變心意,願意接受別人的想法?
  
  腦中靈光一閃,他聲疾色厲地道:「你剛才是故意的,對不對?」
  
  李春婷眼裡飛快掠過一抹心虛,急急垂下眼皮掩住慌亂,「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難怪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雲秀一定是看見他們擁吻,所以才會面色蒼白地對他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你為什麼對外宣稱我們是未婚夫妻的關係?」他臉色鐵青的質問。
  
  李春婷從來沒有看過變得像阿修羅般可怕狂野的他,他好像恨不得焰死她,她不禁退後兩步,「我……沒有啊……」
  
  可是心虛和害怕讓她越講越小聲。
  
  「你始終沒有誠意接受這一切。」杜默痛恨自己怎會這麼笨,竟然看不出來她方纔所耍的低劣計策。
  
  她還想辯解,可是一瞥見他怒火狂熾咬牙切齒的神情,滿肚子想辯解的話統統不見了。
  
  李春婷索性心一橫,「對!我就是故意的,誰教你竟然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女人跟我分手。」
  
  「我們在半年前便已協議分手。」他冷笑一聲,「不需要在這時候擺出怨婦遭離棄的哀怨模樣,我知道就算是現在,你也同時和好幾個男人交往,不是嗎?」
  
  「可是……可是我始終愛的是你啊,你不是說過你不介意嗎?」
  
  「我說我並不想定下來,所以我不介意你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他真是瞎了眼,才會到現在才看清楚她不是嬌蠻任性,而是自私得可怕。
  
  妹妹早就警告過他,只可惜他自以為是徇徇儒雅的紳士,不忍心傷害她。
  
  「可是——」
  
  「夠了!」杜默打斷她的辯解,惡狠狠地瞪著她,聲音低沉而危險地說:「我現在要去追雲秀,我給你三十分鐘的時間整理行李並離開這裡,如果我回來時還看到你,我發誓你一定會後悔!」
  
  撂下威脅的話,他頭也不回地衝出大門。
  
  李春婷嚇了一跳,心底閃過一抹不祥的恐懼感。
  
  「騙人,這不是我認識的瑞克……他變了……」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該死的,他不再對我溫柔體貼了,都是被那個狐狸精害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不忘邊看時鐘邊慌忙打包起來。
  
  他看起來像是恨不得宰了她,她可不想冒險啊!
  
  「哼,跩什麼跩,多得是大把的男人搶著要我,我才不希罕你……」她還是不忘自吹自擂一番。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5 17:1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