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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回到你身邊【前女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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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1:44 |倒序瀏覽
回到你身邊(前女友之一)作者:夏洛蔓

跟紀雪容分手那麼多年了,陸子農沒再交過女朋友,
因為對她念念不忘,因為沒辦法自那段戀情中離開……
不是沒想過追回她,但她離開的腳步如此絕烈,徹底消失!
多年後再次見面,更加確定對她的心意從來沒改變過,
他可以再愛她一遍嗎?他可以重拾那錯失的甜蜜與幸福嗎?
曾經深愛過又痛傷過她的男人,突然地再出現在她眼前,
她措手不及,更無能為力的是她的心動又因他而起。
他的溫柔相待,她細細感受,卻也折磨著她離開他的意念。
她有男友了,更不想再被傷一次,偏偏心一直往他那裡去。
她分不清這是懷念,還是愛意從沒離開過,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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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2:07
楔子

  晚上十點半,「喜客來生鮮超市」的招牌仍亮著,但電動鐵卷門已經緩緩降下,當最後的一點光源隱去,留連在店門前等不到食物的流浪狗也離開了。

  陸子農站在超市員工進出的側門不遠處,等待女友下班。

  前方一位跨坐在機車上的年輕男孩,也跟他差不多時間抵達,猜想那男孩心儀的人也在這裡工作。

  陸子農摸摸口袋,確定東西還在,豎起衣領抵擋刮過來的寒風。

  陸陸續續有幾個人從側門出來,陸子農知道要再等一會兒,女友是收銀員,超市打烊後,還得結帳。

  坐在機車上的男孩已經耐不住寒冷,跳下車伸展筋骨,暖和一下身體,頻頻探向那扇鐵門。

  不久,鐵門再度被打開,陸子農注意到男孩臉上綻出的笑容,看來,男孩先等到了。

  只是,當鐵門後方的女孩閃了出來,看清是誰後,陸子農雖然一陣錯愕,但來不及思索便脫口喊出對方的名字——

  「雪容……」

  紀雪容聽見有人喚她,轉過身,發現是陸子農,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你等我一下。」她對身旁的年輕男孩說。

  她走向陸子農,在他面前站定,坦然地望著他的眼,卻不發一語。

  陸子農知道她在等他的解釋,解釋為什麼一連兩個星期都沒辦法見面。

  月初,主管塞給他一位離職工程師寫了一半的案子,為了搞懂那遞辭呈後便無心工作的同事所留下雜亂無章的程式,他在公司、客戶兩頭疲於奔命瞭解細節,最後決定重寫。

  結案的時間緊迫,客戶端的資訊人員也很狀況外,他幾乎每晚寫到三更半夜,有時甚至沒回家就直接在公司趴著休息,反覆修改、測試,直到客戶滿意點頭,下午才正式結案。

  他牢記著今天是她的生日,即使已經想好要送她什麼,卻一直沒時間出門買,下班後,買好禮物才敢回家瞇了一下下,然後到這接她下班。

  這些工作上的難處,他不會讓她知道,他希望她快樂無憂,不要為他擔心,不要壞了她生日的好心情。

  看著他那雙溫柔的眼,紀雪容心中湧上一陣悲傷。

  夠了……她不想再在愛情裡委曲求全,不想再勉強自己接受這段愈來愈不快樂的感情,隱忍、無盡的等待,卻始終得不到熱切的回應。

  她該認清,他的心,不在她這。

  「生日快樂。」陸子農什麼都沒有解釋,只是拿出送她的禮物,遞到她手邊。

  紀雪容沒有接過去,臉上浮現淒楚的笑,迅速泛出的淚水在黑暗中閃著光芒。

  她吸了一口氣,將已經憋在心底好久的話,擠到舌尖。

  「如果,你不能讓我快樂,沒有把握帶給我幸福,當初就不應該追求我……」她冷冷地說。

  陸子農冰涼的手停在空中,消化著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分手吧!」她,終於、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來了。

  他看著她,緊緊地看著她,挽留的聲音鎖在喉間,竟找不到一個能夠留下她的理由。

  他不知道,原來她一直不快樂。

  「我的生日,已經過了。」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陸子農怔怔地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望著她坐上那男孩的車,手扶上了男孩的腰。

  車尾的紅燈刺痛了他的眼,他卻不肯眨一下,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視線緊隨著那再也看不見紅光的遠方。

  此後,她失去了音訊。

  他,和她,變成了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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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2:56
第一章

  星期五傍晚,隨著兩天假期的展開,路上車潮提前湧現。

  靠近台北捷運南京東路站一棟商業大樓,十二樓的辦公室裡仍一片混亂——

  「經理!怎麼辦啦!我還是沒辦法結帳……」

  「經理,倉庫那邊說電腦問題不解決,沒辦法趕在貨運到之前出貨——」

  「經理……我男朋友今天生日,我可以下班了……嗎?」

  紀雪容坐在辦公室裡,閉著眼,環抱著胸,試圖理出這一連串呼天搶地的求救聲裡,有哪些是她可以立刻處理的。

  這裡簡直就是災難現場,為什麼?為什麼向來使用平順的電腦會突然同時出現狀況,不僅辦公室,連倉庫也這樣,偏偏又在月底結帳,春節和白色情人節即將到來的重要出貨時段。

  她恨電腦,從以前就莫名地排斥,這種為人類帶來便利,但也能瞬間讓一切陷入可怕地獄的科技產物,愈是依賴它,腦袋就愈來愈遲鈍。

  耳邊的哀嚎聲持續不斷,倏地,她睜開眼,站起來,走出辦公室。

  「安靜——」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扯開喉嚨。「聽我說——」

  四周安靜了下來,就連電話響也沒人敢接,全都被一向冷靜的經理這突來的驚人氣勢給嚇呆了。

  「通知倉庫,叫貨運慢點到,十箱以上的大批訂單,開手寫出貨單,今晚一定要出貨。」

  「業務部立刻打電話聯絡客戶,通知他們到貨時間改星期二,已經嚴重缺貨的店家,業務同仁開車到倉庫取貨,最慢明天親自送達。」

  「其他人,能留的就留下來幫業務同仁,有急事的,就先回去吧!」她下達最後一道指令,迅速轉身進辦公室。

  拿起電話,撥到電腦公司,再次說明目前發生的緊急狀況。

  「……紀經理,下午我已經派人到過你們公司,新舊電腦都測試過了,沒中毒,硬碟也沒故障,應該是軟體的問題,我聽會計部說上個月才更新一個什麼程式,你請他們派工程師來看看。」硬體公司如此回答她。

  「我已經問過了,他們說那個程式只是修正一個統計報表的表頭,跟出貨、結帳沒關係,而且系統也沒有回報錯誤訊息,可能是硬體動到什麼設定,不然不會出現這種狀況。」

  「他們軟體公司都是這樣的,把問題推給硬體,有時候一個小修改都可能不小心改到其他東西,至少我們派人去查過沒問題了,他們呢?」電腦公司的業務說得很氣憤。

  「好……我打過去問他們……」她在心裡歎口氣,也只能再試試。

  她不懂電腦,公司為節省人事成本,也沒請MIS,一切都委由外包公司負責,過去三年也真的相安無事,誰知道一來就是這種動彈不得的狀況。

  她打給軟體公司的業務,手機關了。

  撥公司電話,響了好久都沒人接。看看手錶,才剛過六點,不會人都跑光了吧

  「做電腦的不是都經常加班到昏天暗地?」瞪著手上的名片,她自言自語,不放棄地繼續讓它響。這先入為主的印象也不知從何而來。

  「喂……」

  終於……終於有人聽見她內心的呼喊,接起電話了!

  「麻煩你,我找洪明哲。」紀雪容指名找負責的業務。

  「他下班了,請問你哪裡?」對方的聲音聽來有些疲倦,不過,低沉富磁性的嗓音,似乎有種安撫人心的神奇作用,紀雪容的急躁因而舒緩了些。

  「我這裡是『耀光企業』,想請你們派工程師來一趟,下午我已經打過電話,我們現在沒辦法結帳,也沒辦法出貨,真的很嚴重,拜託……這一、兩天不修好的話,影響真的很大,請你務必幫我想想辦法,拜託了……」

  「……」

  「喂、喂……你還在聽嗎?」對方沉默了許久都不出聲,她以為他不想處理,落跑了。

  「我在……」

  「你們工程師是不是都下班了?」該不會接電話的是管理員還是清潔工之類的,那她講了一大堆,求了老半天,豈不是白搭?

  「嗯。」

  「完了……我慘了……」紀雪容沮喪地往辦公椅一靠,手搭著額,萬念俱灰。

  如果到了下星期再這樣你推我、我推你,沒人能解決問題的話,這一團亂不知如何收捨,情人節過後的巧克力市場,恐怕要重新洗牌了。

  那她這幾年的努力……噢……

  「真的很急?」

  「不然你以為我現在在跟你情話綿綿嗎?」對方溫吞地問了一個白癡問題,她沒好氣地回說。

  「呵……」

  「你居然還有心情笑……我都快哭了。」

  她愁眉不展,突然怪起自己幹麼那麼排斥電腦這東西,之前幾個科技新貴追求她,在知道他們的職業後,她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

  好了吧?現在,身邊認識的人差不多都屬電腦白癡一掛,她到哪裡找幫手?

  「別哭……我過去好了。」

  「你是工程師」她眼睛一亮,立刻坐直身體,期待地問。

  「算是……」

  「不管是不是,死馬都當活馬醫吧!麻煩你現在過來一趟,我在公司等你。」

  「好。」

  掛斷電話,紀雪容稍稍安心了點,雖然還不知道結果如何,至少不是毫無進展。不過——

  別哭……我過去好了。

  腦中閃過接電話的那位先生說的一句話,一種好微妙的電流就這樣觸動了心房。

  *********

  一個多小時過去,業務和幾位留下來的員工聯絡完客戶紛紛離開了,七十幾坪的辦公室裡只剩紀雪容一人。

  週末,她盡量不讓員工加班,希望他們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好好維繫家人、朋友、情人的感情,但她自己,卻經常為繁重的公事而一再對男友說抱歉。

  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不時晃到門口看向電梯,從一片混亂突然轉成安靜的空間,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一個人的時候,隱隱地,就覺得胸口有個怎麼也填不滿的大洞,連呼吸都聽得見回音。

  大學畢業後,進到一間代理進口食品的貿易公司工作,因為認真負責,任勞任怨,很受老闆賞識,便將成立公司自有巧克力品牌的任務交給她,誕生了「耀光企業」。

  三年來的磨練,親自到可可豆產區,瞭解如何評選可可豆的品質,到生產的工廠實習,然後從包裝設計、市場定位、企劃、行銷……一路走來,收穫很多,吃的苦也不少。

  現在,總算在學生及上班族女性族群中闖出了點成績,漸漸打響知名度。

  她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落寞,大概是一時從忙碌中抽出身來,不習慣的錯覺吧!

  叮!

  電梯抵達聲響,她拉回思緒,知道軟體公司的工程師到了,快步走到辦公室門口迎接。

  工程師提著一隻黑色電腦包,自電梯口緩緩走來,直直走到她面前後,停下。

  望著眼前的工程師,紀雪容原先的焦急迅速冷卻,整個人僵住。

  一雙原本明亮的大眼撐得更大了,淡粉色的唇瓣緊閉,一口氣就憋在胸口忘了吐出,更忘了公司電腦的問題有多緊急,只感覺整個世界突然之間,風雲變色——

  「我來了。」陸子農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溫柔地望著自分手後,六年來未曾見過面的紀雪容。

  一年多前,業務談成一個購買進出貨套裝軟體的案子,帶回一份簽好的合約,他在合約上看見「紀雪容」這個名字。

  他驚訝、激動、情緒久久難平,甚至衝動地想來看看她,想知道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

  這個衝動經過幾天的反覆考量,最後被理智給消磨掉了。

  也許,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感情,也許她早已結婚生子,他何必去打擾她的生活;就算過得不如意,她會在乎、會需要他的關心嗎?

  無法忘情的,是他。

  當年,她轉身離去,是如此的決裂;辭掉工作、搬家,決心不讓他再有機會找到她。

  這麼多年,即使後來和好友合夥成立的軟體公司,規模已經茁壯穩定,他還一直住在以前的那棟舊公寓,電話號碼沒換過,只是,她沒有再打來過,徹徹底底地自他的生活中消失。

  她不希望再看見他。

  所以,他忍住衝動,將這份情感封箱存在心底。

  若不是這次無預警地接到她的電話,若不是聽見她聲音中的焦急與沮喪,若不是底下工程師都已下班,他不會再來打擾她的生活——儘管他是如此渴望見到她。

  紀雪容忘了呼吸,心跳隨著她愈來愈肯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陸子農而加快。

  他的頭髮留長了,剛交往的時候他才退伍不久,一頭刺刺的短髮,她總笑說那是「豬鬃」,可以拿來刷浴室地板。

  眼鏡從黑色膠框換為銀色細框,但那雙溫柔沉穩的眼,沒變,那唇角淡淡的笑,沒變,還是一樣瘦,有著讓女人嫉妒的吃不胖體質,聲音……還是那樣富磁性。

  她萬萬沒想到他就在配合一年多的軟體公司裡上班,這麼多年了,即使經常在外面巡視市場,她也不曾在街上碰過他,她以為兩人的緣分早在六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無法形容現下的震驚,這個一直埋在心底不願去面對的身影,此時就站在面前,刨出那段她不想結束卻任性結束的感情,挖出她執意不回頭望的過去……

  「我先檢查一下電腦。」陸子農無法這樣繼續兩兩相望,怕隱藏不了這些年的思念,他轉個方向進到辦公室裡。「主機放在哪裡?」

  「喔!我帶你去。」她回過神智,想起那個一定要解決的重大問題,連忙跟著進去。

  陸子農進到主機室,開啟螢幕,拉了椅子便坐下來,鍵入管理系統的密碼。

  「最近有更換過電腦零件還是安裝什麼新的軟體嗎?不管什麼都告訴我。」他看著她在螢幕裡的倒影。

  「嗯……月初的時候硬體公司說主機的容量不夠,要加一顆什麼碟,然後還有網路的一台機器,更早之前汰換過幾台比較舊的電腦……」她努力想,卻頻頻因他而分神——

  看見她,他一點都不驚訝?

  還是他根本沒認出她來?

  「還有嗎?」他的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盯著螢幕上跑出來的英文字,邊問她。

  「有……更新過你們公司一支程式……」

  「那支程式只修改你們會計部要求修改的報表表頭,我看過,沒有影響。還有呢?」

  「還有……」她偷偷瞪著他的後腦,看來,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不然,不會用這麼公式化的口吻。

  他一直是個很溫柔的男人……

  「有什麼?」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回到螢幕。

  「防毒軟體,就只有這樣了。」她微翹起唇,不甘心自己整個胃糾結得都快吐出來了,而他居然沒認出她!

  「嗯……」他應了一聲,而後便全神貫注在電腦上,似乎完全忘了背後還站著一個人。

  紀雪容無事可做,只能看著他,等著他,就像六年前交往的時候,即使下班興沖沖地帶宵夜到他住的公寓,他也是經常只吃了兩口,便又回到電腦桌前,忘了女朋友就在身邊。

  一股酸澀衝往鼻頭,她咬了咬唇,沒想到事過境遷這麼多年,她依舊清楚地記著當時的感覺。

  她太愛他,愛他的沉穩,愛他那帶著笑意的溫柔眼神,愛他認真工作的神情,愛他完成案子時的神采飛揚;他的話不多,總是安靜地聽她描述超市裡複雜的勾心鬥角,不管她有什麼任性的要求,就算無奈,他還是會笑笑點頭,一副拿她沒辦法的表情……

  這些,她也都記得,只是,最初愛他的理由也成了最後離開他的原因。

  覺得自己跟一台沒有生命的電腦爭風吃醋像個傻瓜,覺得在一下子好愛好愛他,一下子又好恨好恨他的反覆心情中,像個神經病,她對他的愛全寫在臉上,然而,她卻不知道他有多愛她。

  或是是太年輕吧……那個時候,她的生活重心是他,學業、兼差的工作都遠遠排在他之後,所以,斤斤計較著他給她的愛有多少,最後,將自己逼進牛角尖,走進死胡同裡,認為只有分手才能得到解脫。

  最後一次見面,他的沉默加深了她的埋怨,衝動地決定了,自以為可以走得很瀟灑,跳上了不知為什麼突然來等她下班的同學的機車,忍住不回頭看他,卻早已淚流滿面。

  隔天,她就後悔了,只是自尊心不容許她後悔,她辭掉工作,搬家,用盡所有能夠逼自己忘掉關於他的一切的笨方法,才能不再頻頻回頭,期待他會出現挽留她。

  如今,她居然還會為自己已從他記憶中消失而紅了眼眶。

  她到底在在乎什麼……

  淚水,不自覺地滑落臉龐,為掩飾心情,她匆匆離開主機房,躲到化妝室裡,努力平復情緒。

  紀雪容走遠後,陸子農閉上眼,感覺胸口塞了一塊好沈的鉛塊,壓迫得他無法順利呼吸,她,還是無法原諒他嗎?

 *********

  紀雪容再怎麼沒種也不能躲在化妝室一輩子。

  調整好情緒、做足心理建設後,泡了杯熱茶,回到辦公室,悄悄地擺在陸子農左手桌面上。

  他察覺到了,低聲地說:「謝謝。」

  不過一聲「謝謝」,卻害得她又差點情緒失控,一顆心揪得疼痛起來。

  她是怎麼了?當初提分手的是她,離開的是她,為什麼他的客氣會讓自己這麼難受?難道她期待他該對她念念不忘、對她深情款款嗎?

  她好貪心,又好自私……自己不想在愛情中受盡折磨,卻希望他仍眷戀那段過去的感情,這是什麼心態

  「YA!」陸子農突然握起拳頭高呼一聲。

  她被他這沒變的小動作給逗笑了,也只有搞定難題,他才會出現這麼孩子氣的動作。

  「查到了!」他告訴她。

  「真的嗎?是硬體還是軟體的問題?」受他語氣中振奮的情緒影響,她激動地湊到電腦螢幕前,問著說了她也不懂的事。

  「問題出在路由器的設定,目前的設定會導致大量資料傳輸時整個網路衝突,動彈不得,可能是更換路由器時沒設定好。」

  「所以說會計做結帳動作,電腦就動不了?」她實在聽不懂,亂猜。

  「沒錯,如果只有一、兩台在操作並不會很明顯,但是只要你們全線作業就會出現狀況。」

  「那是硬體公司的問題嘍?」她回想今天兩次出問題,好像都在會計結帳時發生,硬體公司過來,把所有設備重新開機就好了。

  「嗯。」

  「現在設定好了?」她看他。

  「設定好了。」他轉頭回答她。

  兩人肩膀挨著肩膀,頭幾乎要靠在一起,他一轉身,兩雙眼睛就這麼近距離地突然對上……

  「那就好……謝謝。」紀雪容心臟好大力地「撲通」一下,趕緊站直身體,錯開他的視線。

  「不客氣。」陸子農也尷尬地轉回去看螢幕。「不過,還有一點問題……」

  「什麼問題?」一聽還有問題,她急了。「硬體的問題嗎?現在可以解決嗎?遇到電腦的事我就沒轍,你一定要幫我啊!求求你了……」她雙手合掌,低頭拜託。

  「呵……我記得你以前個性沒這麼急的。」他笑了,問題都還沒說完吶。

  「你……記得我?」她抬起頭,吃驚地問。

  「蛤?」他被她的問題問倒了。「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你?」

  紀雪容捂著胸口,說不出這是什麼滋味,又是喜悅,又是懊惱。

  「那你剛才為什麼那麼鎮定啊?我們都幾年沒見了,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害她躲到廁所裡哭,哭個什麼勁啊!

  「你嚇了一大跳?」他笑著反問,沒提來這之前,種種令他佇足不前的沉重心情。

  「呃……」她努努嘴,不想承認剛才簡直就像天翻地覆的五味雜陳。「只是有點突然……嚇一小小跳。」

  「喔……一小小跳?」他點頭,悶頭笑著。

  她那欲蓋彌彰的可愛表情還是一樣,遇到令她緊張的事,雖然外面看起來還很冷靜,其實,腦袋早已一片空白,若這時逼問她什麼,就會出現類似「一小小跳」這種讓人噴飯的對話。

  「笑什麼?」她尷尬地戳戳他笑到抖動的肩膀,臉蛋卻紅了。

  原來,他還記得她……

  「笑你還是那麼可愛。」他回說。

  「都二十六歲了,還可愛就慘了……」她嘟起嘴,抑制著就要上揚的唇角,說自己老了,分明想討句「你看起來一點都沒變」的稱讚。

  「對喔,都二十六歲了,那剛剛那句收回來。」

  「喂,什麼意思,我變老,難道你還年輕吶?」她的氣話,怎麼聽怎麼像撒嬌,換做平常,聽見自己用這樣的口吻說話,恐怕雞皮疙瘩早已掉了一地,還凍死了一堆員工。

  或許,潛意識裡,希望站在他面前的是當年那個他曾愛過的她,而不是歷經這些年的歷練,蛻變得成熟且理智的她。

  「我會一直比你先老,永遠大你四歲。」他溫柔地說。

  「這樣說還差不多……」她收斂起那股嬌蠻,轉為沉靜。

  以前,她老愛問他,會不會一輩子疼她,而他也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答:「我永遠大你四歲,所以,理所當然要疼你一輩子。」

  其實,一輩子很長,而他們的戀情只維持了半年的時間。

  陸子農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見她表情變了,烏雲也隨著飄至心間。

  「我剛才說的那個問題……」

  「嗯,什麼問題?」她順著他的話題,轉移不斷陷入過往的感傷。

  「你們有一個購物網站。」

  「對啊!你怎麼知道?」她脫口問,問完又覺得自己很笨,只要是跟電腦有關的事,他沒有不懂的。

  如果這份鑽研電腦的心,能稍稍挪一小塊用來瞭解她當時的心情,也許……

  「客戶下的訂購單收進信箱裡,你們再用人工key出貨單?」

  「嗯……」他真的好厲害,連他們的作業流程都知道。

  「想不想讓訂單自動轉成出貨單?現在店家使用電腦的比例很高,也可以直接上網下單訂貨,這樣能節省一部分人力。」

  「咦?可以這麼方便嗎?」她沒想過,也想不到,更沒有人告訴她可以這麼做。

  「可以的。」他微笑。「我先瞭解一下你們的工作流程,整個考量後再幫你們量身訂做,修改這套軟體。」

  「嗯?」這表示……他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面。

  「不過,我白天的工作已經排滿了,得利用下班空暇時間,修改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但是不會影響你們現在的作業。」

  他沒瘋,雖然手邊還有一個大案子在趕進度,他已經嚴重缺乏休息,但是,既然來了,忍不住想再為她多做一點什麼。

  「好、好啊……時間沒關係的,謝謝你……」她感覺胸口暖暖的,卻無法說出更貼切心中感動的話來。

  空氣,沉靜了下來,窄小的主機室裡,兩人獨處,壓抑著一種不能碰觸的敏感禁忌,試圖製造輕鬆氣氛,然而,他們真正想知道的是——


  這些年,你╱你過得好不好?

  身邊有沒有人照顧你╱你?

  怨我嗎?想過我嗎?


  只是,他們都沒有勇氣。

  這時,紀雪容擺在辦公室的手機響起,劃破了這份緊窒卻又捨不得中斷的寧靜。

  她朝他點個頭,快速步回位在主機室旁的辦公室。

  電腦暫時沒問題了,陸子農也隨之走出,等在辦公室門外。

  「啊——我忘了!對不起、對不起,公司的電腦臨時出狀況,我一急就忘了跟你約吃飯的事,對不起……」

  電話是紀雪容的男友打來的。

  「……欸?你在我們公司樓下……可是……」她轉頭看向站在外頭的陸子農,一時莫名地感到心慌。

  門外的陸子農聽見她的回話,猜想是她男朋友或丈夫打來的,雖然心情陡然滑向谷底,但也安心許多,至少,有人照顧她。

  他朝她比個OK的手勢,然後大拇指朝外比,揮揮手,表示沒事了,他先回去。

  她夾著電話,邊回話邊從桌上抽出一張名片,匆匆奔出去遞給他。

  無聲地,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

  紀雪容緊緊地望著他的背影,電話中男朋友說的話,她已經聽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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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3:24
第二章

  「樹典科技」自五年前成立,客戶鎖定小型公司,因規模不大,人才流動串高,更需要結合科技改造流程,節省成本。

  陸子農與合夥人蔣拓,從全省難以計數的零售業套裝軟體開始著手,進而拓展到小型企業,無聲無息地,在商界金字塔的底端紮下了穩健的根基,接著,客戶穩定成長,軟體需求增加,回籠的案子已令他們應接不暇。

  陸子農將基層的案子交由底下工程師處理,只負責規模較大的案子,其餘時間都用來研究新的技術以及開發新的模組。

  公司接了一間準備申請ISO的製造公司,整個流程重新規劃、系統也配合需求重新擴充修改,為了這個案子,陸子農這陣子經常睡在公司的休息室裡。

  「喂……起床嘍!」蔣拓推推太冷天睡在沙發椅上,只蓋一條薄毯的陸子農。

  「嗯……醒了。」陸子農揉揉乾澀的眼,從沙發扶手摸來眼鏡戴上。

  「昨天晚上七點多你跑去哪?我買了晚餐回來,你竟然不在公司,太異常,手機也沒帶,我差點要報警了。」

  「喔……有個客戶發生緊急狀況,我過去處理。」他扒扒後腦翹起的頭髮,想起昨晚見到的紀雪容,微微地勾起唇角。

  她幾乎沒什麼改變,皮膚就如她的名字一樣,雪白清透,長髮隨意地綰至腦後,鬆鬆地垂落幾繒髮絲,不同的是,褪下了學生時代的襯衫、牛仔褲,換上了剪裁俐落的時尚衣著,多了幾分女人的嬌媚。

  「什麼重要客戶,要你親自去?打個電話讓工程師去不就好了?」蔣拓還是覺得怪。

  「呃……就一個客戶……」陸子農交代不清,起身就往浴室走,沖醒還嗜睡的臉。

  「有鬼……」蔣拓倚在門邊。「真的是客戶?該不是被那個女人拐騙出去,被吃了,不好意思告訴我?」

  陸子農臉皮薄,不會說謊,不像蔣拓有張明明沒什麼也能說得天花亂墜的嘴,公司能如此迅速成長,靠的就是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不過,也多虧了陸子農的實力雄厚,不管蔣拓在外面拍胸脯答應什麼特殊功能,陸子農就是能夠幫他寫出來。

  「耳根紅了……被我猜對了?」從高中一路深交至今,陸子農有事,怎麼可能瞞過蔣拓一雙聰銳的眼。

  「胡扯什麼……是『耀光企業』啦!」陸子農將指尖含著的水灑向蔣拓,這個人,老是等著看他被哪個女人吃了的好戲。

  「耀光?」蔣拓想了想,突然大叫:「天啊!你去見雪容了?!」

  「嗯,見到了。」他微微一笑,有種讓師奶抓狂的靦腆。

  「見到了?就只是見到?沒有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開啟你塵封已久的男性雄風?」蔣拓聽到這消息,比陸子農還誇張十倍的驚訝。

  自從知道紀雪容在耀光企業後,他不只一次慫恿陸子農去找她,但是,他總是苦笑搖頭,不知道在龜毛什麼。

  「她有男朋友了。」陸子農洗完臉,打開休息室門,走過假日沒人上班的空蕩辦公區,進到自己辦公室,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

  「有男朋友又怎樣?」蔣拓跟過去,順便將手上的早餐遞給他。

  陸子農與紀雪容分手後就沒交過女朋友,蔣拓只好自認倒楣,照料他的生活,免得他年紀輕輕,三十歲就過勞死。

  「以前,她是你的女朋友,現在她是別人的女朋友,以後,還是可以做回你的女朋友,」蔣拓接著說:「美麗的女人永遠都有男朋友的,差別是不同男人而已嘛。」

  陸子農啃著燒餅夾蔥蛋,搖搖頭。

  「幹麼搖頭?」

  「她拒絕過我了,六年前……」

  「厚——我會被你這顆豬腦袋氣死,別再跟我說什麼她跟你在一起不快樂、不幸福的事,女人嘴巴講出來的,跟心裡真正想的,距離差不多有萬里長城那麼長,你死心眼地記著這麼多年,搞不好她都忘了自己說過什麼。」

  「不說了……我要工作,」陸子農逃避話題,打開電腦。「你那邊的進度也要加快,接下來的過年假期我都沒空。」

  「為什麼沒空,你這個工作狂跟假期有什麼關係?」蔣拓納悶地問,隨後,猜到什麼,曖昧地推推他的肩膀。「喔……有約會就早說,害我剛才浪費那麼多口水。」

  「不是約會,是幫『耀光』修改一些程式。」陸子農瞟了蔣拓一眼,懶得跟他哈啦。

  「敞什麼都好,有做就好。」蔣拓吹了聲口哨,滿意地回他隔壁辦公室。

  蔣拓身兼數職,既是超級業務員,寫程式的功力也不弱,就連公司大小事也幾乎都是他在掌控,他精力充沛,喜歡忙,愈忙愈有成就感。

  當然,陸子農的幸福與否,他也多事地往自己身上攬,別人吃包子,他喊燙。

  ************

  星期六,陸子農一整天都窩在辦公室裡,直到確定能將工作進度趕上,打電話約紀雪容明天上午到「耀光」談修改程式的事。

  「上午啊……」她猶豫了下。

  「如果你有事的話,改星期一晚上好了。」陸子農暗罵自己遲鈍,星期天,她當然要跟男朋友約會。

  「不是,是我得去五股的倉庫一趟,還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喔,好啊,我也正想瞭解你們倉庫的作業流程。」他立刻答應。

  「那……約在哪裡?」

  「就在你公司樓下好了。」他很願意去接她,只是,恐怕她不會想讓他知道她的住所。

  「好……」她有點失望,他只是純粹公事公辦,而她,卻暗自期待兩人的重逢能將過去那段痛苦的結局重寫,至少……還可以是朋友。

  她的心還有些亂,他的出現讓她湧出太多感觸,過去的點點滴滴,經過時間的淘洗,剩下的,哪怕只是手牽手逛麵包店的畫面,彷彿都還能聞見那暖暖烘焙的氣味,所有的一切,部是帶著朦朧的幸福畫面。

  不是想回到過去,她也記得自己身邊還有另一個男人,她只是懷念,懷念那摻著青春的甜美與苦惱,一種當下不懂珍惜,現在再也無法重來的悵然。

  那時,她是那麼的快樂、愛笑,一點點小事也能不斷地重複引發笑意,沉浸在戀情初初萌芽的美妙氛圍裡,眼中看出去的世界,閃亮亮的,是無緣無故就會嘴角上揚的青春。

  只不過,她輕率地跨過那人生中最美好的階段,逼自己成熟了。

  「還記得蔣拓嗎?」他想再聽聽她說說話卻找不到話題,便把蔣拓給搬了出來。

  太在乎對方,斟酌著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該說,很容易一下子便陷入靜默。

  「記得啊!一開始,我還是先認識他才認識你。」提起蔣拓,紀雪容笑出聲來,心情也輕鬆許多。

  陸子農和蔣拓退伍後合租一間公寓,位置就在紀雪容打工的超市附近,蔣拓經常到店裡買泡麵、零食之類的,她注意到他每樣東西都習慣買兩個,忍不住好奇地問他為什麼。

  「你以為這麼多東西,都是我一個人吃?」蔣拓反問她。

  她聳聳肩。

  「其實……我住的地方有一隻大食怪。」蔣拓驚惶的表情和刻意壓低音量製造緊張氣氛,害得紀雪容信以為真了。

  「雖然他的外型長得像年輕人,平常也很安靜,但是,我如果一天沒餵飽他,他就會抓狂,抓狂之後就會變成異形,還會發出可怕的吼叫聲,我被他控制住,逃不了,只好乖乖做他的奴隸。」

  蔣拓愈講愈誇張,她愈聽愈入迷,但是,她是收銀員,不能讓後面的客人等太久,只能等著蔣拓下次來,她再接著詢問這個大食怪的近況。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大食怪是蔣拓從高中一直到退伍的好友,是個人,名叫陸子農。

  雖然沒見過本人,但因為蔣拓老是將陸子農形容得神秘又怪異,於是他們哈啦時就幫陸子農取了一大堆綽號——大食怪、泡麵男、穴居動物、陰暗死神……

  儘管綽號一個比一個誇張,但紀雪容還是對陸子農,這個有著好聽名字的男人愈來愈好奇。

  當她第一次見到他,她才知道,被蔣拓騙了。

  陸子農長得一點都不怪,還很斯文有禮,當她和蔣拓將他們胡扯的綽號告訴他時,他的臉微微一紅,有點不好意思,烏黑的眼瞳亮亮的,直望著她。

  她是先愛上陸子農的眼睛,然後愛上他的笑容。

  因為太常和蔣拓聊到他,不知不覺地便感覺已經好熟悉,可以漫天漫地的將他拉進他們的話題裡。而後,陸子農便經常和蔣拓一起到超商,笑著聽她和好友一搭一唱,開他玩笑。

  認識後的兩個月,有天晚上,她下班了,意外見到陸子農就站在側門的不遠處。她牽著腳踏車走向他,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等她,一顆心跳得好快,腦子裡亂烘烘的,既期待,又擔心是自己想像力太豐富……

  「怎麼來了?」她睜著大眼睛,努力做出平常聊天的表情。他先淡淡一笑,接著看看四周,說:「超市打烊後,這附近很暗……」

  「嗯。」她點頭,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你一個人回家……有點危險……」

  「嗯。」她更用力點頭,真希望此時走過幾個看來猥褻的男人,加強這一帶的不安全。

  「不然……我陪你回家好了。」他終於說出目的,說完,很僵硬地接過她腳踏車的手把,開始往前走。

  「要往這邊……」她小聲地提醒他方向錯了,唇角卻已經無法控制地揚高了。雖是他主動,但是,她也算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他的追求。那是她,二十歲,姍姍來遲的初戀。

  「我跟蔣拓還是在同一間公司,他很想念你。」陸子農說。

  「我也經常想起他。」她笑了笑。「他現在說話還是一樣誇張嗎?」

  「不但誇張,而且愈來愈囉嗦……」

  「噗……以前他常說,要不是有他照顧你,像你這種懶得出門的穴居動物,大概活不過二十五歲。」

  「這倒是……呵!」陸子農承認,寫程式也需要靈感,有時一來勁經常三餐都忘了吃。

  他們聊著過去,笑談那一段逝去的時光,繞著蔣拓,就是不敢觸及兩人之間的感情,但,也都覺得還能夠這樣輕鬆地聊天,該滿足了……

  ************

  隔天,紀雪容比約定時間早到半個小時,先到樓上辦公室整理點資料,然後搭電梯下樓。

  走出大門,陸子農已經到了,側倚在騎樓前的方柱旁,望著遠方。

  這背影,在她腦海中和過去他坐在電腦桌前的身影漸漸重疊……

  她不能再從後面跳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偷親他的臉頰,色誘他離開那個討厭的電腦,不能故意躺在床上無病申吟,讓他擔心,等他起身摸摸她的額頭,她再乘機纏住他,纏綿一番。

  原來……時空轉變,記憶裡的心情也會跟著改變,那些當時的彆扭情緒,現在想起,竟是一種甜蜜。

  她俏聲地走到他身後,手指輕輕往他肩上一點,然後迅速蹲下身。陸子農轉身看不到人,低頭,發現這頑皮的女人蹲著朝他揮手,笑容好燦爛。

  是他始終忘不了的笑容。他自然地伸出大掌揉揉她的髮,笑著拉她起來。

  「我還以為有美女向我搭訕。」

  「誒——意思我不夠美就是嘍?!」她鼓起臉頰,插著腰質問。

  「不是不夠美,是已經無法用書語形容。」因為她的笑容,他的心暖了起來。一直以來,她就是他的陽光。像清晨第一道映入屋內的朝陽,驅走黑夜,帶來希望。

  他是個習慣沉默的人,喜歡簡單穩定的生活方式,或許是國小到國中階段太常搬家、太常轉學,無法融入同學間已經建立好的小圈圈,所以獨來獨往慣了,也不擅於經營人際關係。

  一直到接觸電腦這種日新月異,多變的科技產物,才為他閉塞的生命找到一個出口。

  經由程式的編撰,不但可以處理繁雜的數據,便利資料歸納,更可以設計出種種不同功能的套件,對他而言,電腦就像是令小男孩為之瘋狂的變形金剛,任意拆解、編列,透過不同語法,最後組合出一支漂亮工整的程式,十分有成就感。

  高中、大學甚至當兵時期負責維護整個營裡的電腦,他的生活便與電腦有了不能切割的關係。

  然而,她的出現,為他打開通往另一個旖旎世界的大門。

  她是那樣的美麗、活躍、熱情,即使有時任性又嬌蠻,卻也教人捨不得不寵愛她。因為有她,他開始學著照顧人,學著去瞭解別人也讓別人走進他的生命。他享受包容她、疼愛她、扛上這份責任的充實感,只要她在身邊,便感覺多了無限的能量,足以應付任何難題。

  只是……他做得不夠好,不夠細心,不知道她的痛苦,看不出她的不快樂,等到明白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看著她依舊神采奕奕的面容,只希望她身邊的男人,比自己強一百倍。

  「開你的車還是我的車?」紀雪容問道。

  「我坐你的車好了,昨天比較晚睡。」事實上,他到清晨五點才睡,九點起來趕赴約會,擔心精神狀況不好,開車載她危險。

  「嗯,我的車子停在地下室。」她帶他走進大樓,略帶責怪地說:「又熬夜寫程式了?」

  「呵呵……」他以笑混過。

  「以為笑幾聲就能混過去了?」她沒好氣地瞟他一眼。「晚上少睡五個鐘頭,白天睡十個鐘頭都補不回來,自己身體要多注意點。」

  「知道……」他像個孩子,聽她的叨念,這樣的責備口吻,是溫暖的。

  紀雪容拿他這樣老實的個性沒辦法,從以前就是這樣。他沒變,什麼都沒變,沉穩得讓人安心。彷彿不管走了多遠,離開多久,只要一回頭,便能看見他在後頭守候的身影。

  這些年,他等待過她嗎?他的身邊,是不是已經有了一個懂得他的好、珍惜他的好的女人在照顧他?自從再見到他之後,只要一空閒下來,她的腦子裡,就會自動地浮現他的身影,即使不再是男女朋友,她還是關心他的。

  車子開往五股工業區,沿途,閒話家常,兩人都盡量表現成熟,似乎過去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可以坦然面對。

  一個話題結束,中間安靜了幾分鐘,紀雪容在紅綠燈前停下,轉頭,發現陸子農已經睡著了。

  她心疼地將車速減緩保持平穩,希望讓他好睡些。

  他一定是為了幫她的忙,自己熬夜趕公司的案子吧!但是,他不會讓她知道。

  很多事他總是放在心裡,一個人考量著、計劃著。她想更瞭解他,無論多麼細微的芝麻小事,她都喜歡聽,比如公司主管怎麼樣,同事間相處怎麼樣。她聽多了蔣拓的抱怨,然而陸子農卻隻字不提。

  他不要她為他抱不平,不要她為他操心……這些,也都是分手之後,才一點一點地體會出來。

  那天,他記錯她的生日,她拒絕他的禮物,後來回超市領薪水時才知道,他是從她的同事那裡問來的,還被拗了兩客牛排,結果同事說錯日期,拚命地向她道歉,不知道有沒有害他們吵架……

  當時,她執意分手,完全不去想像,他花了多少時間避著她去打聽她的生日,又花了多少心思決定送她什麼禮物。

  在歷經磨練的這些年,明白工作上太多突發狀況,太多無法推卸的責任,才漸漸地知道年輕時的自己是怎樣的不懂事又任性。

  車子停在倉庫前的停車場,陸子農還沒醒來。

  她側過身,微傾,靜靜地看著他,注視著那濃密的眉,深邃的眼窩,直挺的鼻樑,薄而柔軟的唇,凸出的喉結……交往時,她喜歡趁他專注於工作時,坐在一旁偷偷欣賞他好看的側臉,他知道她在看他,故意任她打量,然後,冷不防地轉頭「喝」一聲,嚇得她哇哇叫,追著他打。

  她不斷地回想起過去,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這時,皮包裡的手機響了。

  「喂……」怕吵醒他,她很快接起電話,壓低音量說話。

  「你真的丟下我,去上班了?」紀容的男友在電話裡不可思議地問。

  「昨天我告訴你了。」

  「我還以為你是氣我一直打電話吵你,故意說的。」

  「情人節快到了,公司比較忙,電腦又出了點問題。」她淡淡地回答男友這陣子情緒上的不滿。

  工作上,她無可避免必須跟很多人接觸,下班後,只想好好休息,但是男友熱衷交際,喜歡熱鬧,幾乎每天都有活動。

  她盡量配合,但是,他卻不能體諒她工作上的困難。

  「從交往後你哪天不忙?你就不擔心不在我身邊,讓別的女人趁虛而入?」

  紀雪容的男友是百貨業的小開,一年前,「耀光企業」打算進駐百貨公司,成立專櫃,兩人因而認識。接觸時間一長,郎才女貌,自然而然地走近,自然而然地開始交往。

  「意志這麼薄弱?那麼容易讓人趁虛而入?」她輕笑,聽不出來在乎還是不在乎。

  「唉……」男友歎了口氣。「為什麼你就不能像別的女人一樣,跟我撒撒嬌,偶爾任性一下,纏著我幫你買東買西?」

  好歹他也談過不下十次戀愛,沒見過像她這樣特別,教人又愛又恨的女人。

  像風,輕飄飄地;像霧,虛無縹緲,在她的心裡,工作永遠是擺第一順位,但是,她的美麗,她的難以掌控,又偏偏制得住他這種獵人性格的男人。

  「這麼容易照顧,還嫌?」

  「我倒希望你不要那麼能幹,想哭就到我懷裡哭,受了氣,辭掉工作,讓我養你。」這些話,他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你覺得我是會這樣想的女人?」

  「就是不是我才沮喪啊……那中午可以賞光吃頓飯吧?」

  「晚上好了,中午我怕來不及。」想著前兩次都臨時失約,也有些內疚。

  「多謝太后恩典。」男友故意刺激她。

  「呵……我再打電話給你。」結束通話,她轉頭看看陸子農,幸好沒吵醒他。回想著男友剛才說的話,提醒了她一直沒注意過的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不再任性,不再撒嬌,變得如此冷靜理智了?

  陸子農在電話響的那剎便醒了,他只是繼續假寐,不想打擾她和男友講電話。

  聽著,壓抑著,痛苦著……

  等她結束通話一段時間後,他才假裝剛醒來,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那罰你中午請我吃飯,沒盡到乘客義務,陪駕駛聊天,居然還睡到打呼。」

  「我打呼?」他不知道自己睡覺會打呼。

  「你自己沒感覺喔?!大聲到連玻璃都在震動。」她誆他。

  「你喔……說謊也不打草稿,鼻子都變長了。」他伸手捏她淘氣的鼻尖。

  以為還能見面,還能這樣自然相處已是上天給他的恩惠,然而,想到這輩子,那笑容不再專屬於他,帶著孩子氣的撒嬌是對著另一個男人,那感覺,彷彿硬生生刨下他一大塊肉,鮮血淋漓的痛楚,不堪負荷。

  「不管,反正你要請吃飯。」她耍賴,也想著,為什麼在陸子農面前,她卻能自然而然地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

  因為,相信他永遠大她四歲,永遠會包容她、照顧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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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4:50
第三章

  陸子農的出現,解除了紀雪容燃眉之急的危機,農曆過年前最大一宗出貨順利地完成了,所有人也鬆了一口氣,開開心心地看著存折裡優渥的年終獎金,準備好好犒賞自己這一年來的辛勞。

  除夕回桃園父母家吃完團圓飯後,紀雪容便陪同男友參加朋友在各處舉辦的慶祝轟趴,接近清晨才回家。大年初一,又接連拜訪重要的配合廠商及客戶,送上新年賀禮,期許未來的一年仍合作愉快。

  晚上回到住處,她累壞了,腿酸得倒掛在床邊牆上,過年的假期,感覺上比平日還要疲憊十倍以上。

  只是,身體倦了,思緒卻仍清晰著,只要稍一閒下來,有個身影,就會自動竄出,遞補空檔。

  她伸長手從床沿拉來皮包,拿出手機。

  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以拜年的名義,打電話給陸子農,謝謝他幫她這麼大的忙。

  電話響了好幾聲,她的勇氣隨著「嘟」一聲,就減少一分。

  她告訴自己,就像遇到了一位許久不見的好友,那份失而復得的感情,會讓人特別珍惜,只是如此,她並非不安分,也沒有其他想法。

  「新年快樂。」陸子農接起電話了。

  「厚……搶我的台詞!」聽見他的聲音,不知怎的,就是感覺熟悉、感覺安穩,疲累也一掃而空。

  「好、好,那我換一句,恭喜發財。」他笑了。寂靜的夜晚,聽見她的聲音,一瞬間,溫暖了起來。

  「紅包拿來。嘻。」她頑皮地接話。

  「包好了,等著你來拿。」

  「真的?我已經好久沒領過紅包了,你慘了,荷包準備大失血,我明天一早就衝過去拿。」她心情愉快地伸展雙腿,像躺在海洋中,輕飄飄的。

  「來呀,我住哪裡,你知道的。」他盡量維持一種哥哥疼愛妹妹的口吻,一種無害,不會令她退縮的輕鬆態度。

  這是他所能想到,還能繼續關心她的方式。

  「你還住在那裡?」她沒想到。

  那時,蔣拓一天到晚抱怨,每天累得像條狗,下班還要爬五層樓的樓梯,等領了年終,一定要立刻搬家。

  「習慣這邊的環境了,跟鄰居處得不錯,附近店家吃的、用的,交通都很方便,就一直住下來了。」

  「嗯……那裡的生活機能是滿不錯的。」剎那間,紀雪容不禁要猜想,他還在等她嗎?

  「我還是經常到你以前打工的那間超市買東西,現在增設了一個麵包坊,營業時間延長到晚上十二點,更方便。」

  「那你們就不必老是吃泡麵,呵。」她擠出笑聲來,幹幹澀澀的。

  她知道他念舊,喜歡穩定的生活,也許,他真的只是習慣那裡的環境,而她,在剛剛那一瞬間,那個念頭,未免太自以為是,也太自私了。

  這些年,她前後交過三個男朋友,執意不再想起過去和他的那段感情。

  刻意遺忘,將那段記憶封存,愛情裡快不快樂,幸不幸福,已經不是她最在意的感覺了,這樣冷漠無情的她,憑什麼認為他會等待她?

  「那是以前剛退伍,薪水都投資在硬體設備上,我跟蔣拓,最值錢的就是那兩部電腦,現在沒那麼苦了。」

  「但,我相信你還是一樣懶,就不信你不吃泡麵了。」她挖苦他。

  「對啦……哈哈!」他有種被瞭解的感動。

  「還笑咧。」她搖頭,看來,想領他的那包紅包,得先買些補品幫他補補。

  一個隨口提及的玩笑,成了她心頭的一個衝動。她想回去看看,看看那段被她遺忘的青春。

  ************

  翌日,紀雪容難得能睡到自然醒,她沒調鬧鐘,就怕一起床便按捺不住去找陸子農。

  細細地梳洗,整理一下過年前沒時間大掃除的房子。

  中午,泡個澡,吹乾頭髮,將長髮綰至腦後隨意夾起,換上質料舒服的白色襯衫,套上服貼著修長雙腿的牛仔褲,蹬雙軟底休閒鞋,裹上一件大披風,在鏡子前端詳自己許久。

  這樣裝扮,年輕了不少。

  脂粉未施的清秀臉龐,似乎還殘存著點大學生的氣息。

  今天,是她的懷舊之旅,為了補上她生命中缺了許久的一段記憶。

  開車出門,沿著當初她離開的路線,經過校園門口,經過曾住過的那間宿舍,路途上,過去的片段一一浮掠眼前,有一種淡淡的幸福伴著淡淡的憂愁。

  車子來到大學時期打工的超市,她停下車,走進自動開啟的玻璃門,聞到一陣烘焙麵包的香氣。

  提著黃色的籃子,從入口進去。

  裡頭的員工她當然都已經不認識,商品擺設的區塊也變了好多,她一排一排地慢慢逛,挑選了些水果、牛奶、起司和點心類的零食。

  想起以前,她站在收銀櫃檯,每當陸子農走進店裡,一顆心總是因為他的出現而急遽加快,準備等一下要跟他說的話。

  他話不多,如果她不主動開啟話題,他可能就靜靜地等她結完帳,付了錢,微笑說聲「再見」,便離開了。

  那時,還未開始戀愛,她是多麼珍惜每次短短幾分鐘的相處,幫他結帳的時候,故意放慢速度,偷偷記得他喜歡吃的東西,一點一點地認識他、瞭解他。

  哪怕只能說上幾句話也會開心一整晚;揣測著為什麼另外一個收銀台排隊的人比較少,他卻總是等在她這一排;得到他一句讚美,她會反覆地在腦海中重播,將他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記得牢牢的——

  買完東西,她步行到離超市只隔兩條巷子的舊公寓,爬上一階一階的樓梯。以前,她總是蹦蹦跳跳,兩階並一階跳,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也曾生他的悶氣,一邊哭泣,萬般委屈地走下這個樓梯。

  那時的她,真的好愛好愛他,愛到整個世界失去平衡。

  五樓到了。

  按下門鈴,門內傳出那個熟悉的破鑼嗓仿鳥叫鈴聲,她不禁笑了。

  陸子農前來開門,便接到她那來不及收拾的笑容,如過去那些日子,陽光,隨著她的到來,映亮一室。

  「來討紅包了。」她俏皮地說。

  「一直等著你來。」他打開門,看似隨口說的,卻是他這些年來的心情。

  不知有多少夜晚,他作夢,夢裡他打開門,見到她站在門外,假裝可憐兮兮地說「我無家可歸,你要不要收留我……」

  「哪有人這麼想發紅包的啊!」她拎著滿滿一袋食物的超市提袋走進去。

  陸子農將她手上的重物放到茶几上,還真的從櫃子抽屜裡拿出一個可愛的粉紅色紅包袋。

  「喏,那麼辛苦爬上來,不發紅包怎麼行。」

  「貪財嘍!」她笑得瞇起眼,將紅包收進皮包裡。

  「瞧你開心的。」忍不住,他伸出手,揉揉她的髮絲。

  她甜美的笑聲,她的頑皮,是他靜默的世界裡唯一的音符。

  「蔣拓呢?不在嗎?」她看看房子裡頭的擺設,多了幾樣精緻傢俱,不像當初那麼克難,房子也重新粉刷過。公寓外牆是老舊的,但屋裡煥然一新。

  「老早就搬到有電梯的大樓了,不過,還是經常來過夜,說這裡有他年少輕狂的味道,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瞭解。」她淡淡一笑。

  因為陸子農還在這裡,守住了他們魂牽夢縈的記憶,讓人渴望回到這裡,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有種沉穩的魅力,像一座堅實的堡壘,像家一樣的歸屬感,你會知道,無論多晚,有個人會亮著一盞燈,等你。

  「你瞭解?」

  「不過,不告訴你。」她一旋身,提著塑膠袋到廚房,整理歸位,他擺放東西的習慣沒變,她居然也都記得。

  他不搶她的工作,在後方斜靠著牆,等她忙完。

  她跟蔣拓一樣,平常老嫌他懶散,可生活上的瑣事又總是幫他打理得好好的,讓他專心在自己有興趣的領域上。

  「你剛在忙什麼?」她逕自拿了兩個馬克杯和茶包,回頭問他。

  「請個朋友幫你們公司重新設計了一個網站,剛和她MSN。待會兒你來看看樣版。」

  「真的?」她沖好茶,迫不及待想看。

  她隨他走進一個房間裡。原本空著,蔣拓曾笑問她要不要搬來分攤房租的房間已經成了他的書房,電腦也從臥室搬過來了。

  他走到電腦桌旁,彎身點啟網頁。

  一間粉紅色的立體店面躍上螢幕,打扮時尚的美麗店員站在展示櫃後方,更增添商品的現代感。

  展示櫃上擺著各種口味的巧克力,後方陳列架上則是包裝好的禮物盒。

  「還沒完全好,不過就是一個虛擬商店的概念。」他移動滑鼠,讓她感受互動式網頁的神奇。

  移到展示櫃上,可以看到每種巧克力的口味介紹,點選「購買」會轉跳到禮盒清單,供客戶選擇數量。

  「在這邊輸入客戶的基本資料以及付款方式,整個流程結束,資料送出就會自動送到系統轉成出貨單……」他說明程式修改後的作業方式。

  他示範按下「完成」,畫面居然出現包裝好,附上提袋的動畫。

  紀雪容看得目下轉睛。

  「真的就像一間店耶……好美、好夢幻喔!」3D模擬商店的網頁令她讚歎不已。

  「耀光企業」目前的網站主要是介紹商品和整個生產過程如何嚴格把關,因為商品是巧克力,當初設計公司便以沉穩的咖啡色來強調質感,只是,和粉嫩的包裝設計以及客戶似乎有點搭不上來,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好。

  沒想到,這個全新的設計一下子就打動了她的心,令她為之震撼。

  「我這朋友是做室內設計的,閒暇時喜歡設計各種網頁立體商店,我到你們百貨公司的專櫃買了幾盒巧克力送她,她一高興,連著幾個晚上,就弄出這個網頁,你們的巧克力魅力還真大。」

  「那個朋友……是女的?」她狐疑地問他。

  「你怎麼知道?」

  「木頭……」她嘀咕了聲。魅力大的不是巧克力,是他!

  「什麼?」他沒聽清楚。

  「沒什麼。」她不告訴他,因為冒出了點私心,冒出了點醋意,原來,早有人發現了他的好。「那我們公司要不要跟她簽個約,看費用怎麼算?」

  「不用了,純友情贊助。」

  「喔……」能幫公司節省支出,她當然高興,只是,她又不想陸子農為了她而欠人人情……尤其還是個女的。

  「為什麼嘴巴翹起來?」他捏扁她翹起來的紅唇。「變鴨嘴獸。」

  「唔……」她槌他,這樣很醜。

  他任她槌,就是不鬆手,氣得她連臉頰也鼓了起來。

  「變河豚,哈!」

  「唔、唔……唔!」她捨不得用力打他,他當然不怕,最後,只好使出殺手鑭,搔他癢。

  這招,依然有效,很快,他縮起肩,受下了癢,放手了。

  「陸子農!你這個無聊加幼稚加變態的穴居動物。」嘴巴一自由,她就不饒他,邊追邊念邊搔他癢。

  他實在受不了女人最擅長的這種攻擊,索性將她雙手箍住,喊——

  「休戰!」

  等他們又笑又喘地停下打鬧時,發現身體貼得太近,電光石火的悸動,揪緊了兩個人的心。

  過去那些纏綿的畫面掃過眼前,她胸口一窒,向後彈開一步,終止這場太過危險的遊戲。

  「大、大過年的……」她轉身掩飾紅潮,調整心跳。「別窩在家裡,我們出去逛逛。」

  「呃……也好……」他順著話接下去。

  「那你換件衣服,我到客廳等你。」她逃也似地離開書房。

  望著她急於逃脫的背影,他懊惱自己玩得忘形了。她,怕他?

  兩人離開公寓,依舊是紀雪容開車。

  陸子農的活動範圍很單純,住家方圓兩公里內的商店、重慶南路書店街、大安森林公園、世貿展覽場、幾位朋友住處,其他,就得靠電子地圖才知道怎麼走。

  紀雪容也沒特別想去哪裡,他坐在旁邊,光是這樣,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一種不需再多言語的契合。

  「啊……我得再去買幾盒巧克力。」陸子農突然想起一件事。

  「為什麼?」她問。因為他說的是複數,難道他經常送巧克女給女生,而且,不知道這個動作的意義?

  「過年前我不是送巧克力給我那位做室內設計的朋友,請她幫我設計個網頁?」

  「嗯。」

  「我提著紙袋到公司的時候,被幾個眼尖的女同事看見了,起哄要我也買給她們,我答應了。」

  「喔……那開工後,我從公司拿給你。」她愈來愈不是滋味了。這個呆頭鵝真是怎麼被烤了、吞了都不知道,人家起哄就答應。

  「不行……」他搖頭,隨後笑著說:「幫你沖點業績,雖然量不是很多。大戶要靠蔣拓。」

  「呵……他還是到處招蜂引蝶,沒有女人制得了他?」

  「他說,為了開拓公司的客源,他得保持身價,一輩子單身。」

  「這傢伙還是那麼臭屁。」她哼了一聲,卻也覺得好笑。

  以前蔣拓就曾問過她,為什麼她先認識他,最後她卻喜歡上陸子這個呆頭宅男?

  愛情這東西真的很微妙,她第一眼見到陸子農時,整個人是呆掉的,不是他帥得讓人移不開視線,而是一種像被閃電嚇到、心臟怦怦直跳,隨後,一股幸福愉悅如晨霧一般,瀰漫在只剩兩人的世界,她的眼中,便只容得下他了。

  毫無理由,一見鍾情。

  「他犧牲色相,犧牲很大。」陸子農輕笑。「過年前,一個客戶打電話給他,邀他到家裡吃飯,還開了一瓶上好紅酒。」

  「這是好康的事啊!」她不解。「吃完飯,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那個客戶一直往他身上蹭。」他接著說。「長得不夠美?」她還是不懂蔣拓有什麼損失。「那個客戶是男的。」

  「……」紀雪容愣了三秒,終於明白蔣拓的犧牲,爆出大笑。「哈哈——好樣的,男女通吃。」

  「他半夜衝到我家向我哭訴,說要調薪,呵。」

  「你怎麼回答他?」

  「包了個紅包給他。安慰他說,可憐的孩子,第一次吧……」

  「你更壞。」她笑到肚子痛。

  他們一點也不覺得蔣拓無辜,誰讓他欠那麼多情債,該有人幫他消消業障。

  只要和紀雪容在一起,陸子農的話總是比平常多了些,他說話總是很簡短,但不知為什麼,隨便一句話就能引發她捧腹大笑。

  或許,也為要壓抑心中那份愈來愈膨脹的愛戀,兩人拚命閃躲,用笑聲強調自己的清明,撇清任何曖昧的成分。

  紀雪容找了一間有他們專櫃的百貨公司。

  過年期間,百貨公司生意興隆,許多人辛勤工作一年,領了年終,說什麼也要稍稍滿足一下揮霍的快感。

  地下一樓,陸子農被擠在一堆女人中,排隊買巧克力,紀雪容則頗有成就感地欣賞自家專櫃前熱鬧的景況。

  廣告slogan——「一個人也能享受戀愛滋味」的「Eros」巧克力,特別受到學生及年輕女性的青睞。

  粉紅色帶著閃閃亮點的硬盒包裝,當初設計時便考慮到巧克力食用完,包裝盒的附加價值,於是,出現了能當口紅盒附小鏡子的小包裝,做成收納盒,底部有凹槽能相疊的方形包裝以及首飾、文具收納的長形包裝,美麗夢幻的設計,擺在辦公室裡,成了最佳的免費宣傳,這是紀雪容的得意之作。

  當陸子農突破人牆,提著一包包紙袋回到她身邊時,她不自覺地抬起手,撥開他落在額前的髮。

  「我感覺像不小心捲入超市搶購限時折扣商品的歐巴桑中,太可怕了。」他將鏡框往上托,心有餘悸。

  「呵……現在我才知道要男朋友送巧克力有多為難。」

  「這個送你。」他從幾個相同大小紙袋裡抽出唯一一個小包裝的巧克力,遞給她。

  「神經!要吃巧克力,我公司就有了。」她收下,怪他亂花錢。

  「意義不一樣嘛。」以前,他沒送過她花,沒送過她巧克力,就連生日禮物也來不及送出……

  「那就謝嘍!」她表現自然,卻忍不住鼻酸,此時,他的體貼,成了她痛苦的來源。她吸口氣,撐大眼睛說:「好渴,我們去吃冰淇淋。」

  「大冷天吃冰淇淋?」

  「就是要大冷天吃才過癮。」她勾著他的手臂,將臉藏在他看不見的角度,要自己別胡思亂想。

  兩人步行定到附近一間知名的冰淇淋店。紀雪容經常開車自這裡經過,也聽同事形容過冰淇淋有多美味,卻一直提不起興致。然而,在這個寒冬、的日子裡,她需要冷卻一下太熾熱的情感。

  進到店裡,她像個貪吃卻不貪心的孩子,猶豫著該選什麼口味。

  「看起來都好好吃喔……」她指腹輕點著下巴。「我喜歡蘭姆葡萄,草莓看起來很好吃,還有這個好像也不錯……」

  她望向陸子農,一副無辜表情,好似貪吃不是她的錯,要怪就怪每種冰淇淋看起來都太誘人。

  他笑了笑,決定一次滿足她所有希望,雖然他知道最後的結果……

  等待冰品的時間,她打量店裡店外經過的情侶,不知道在別人眼中,她跟陸子農,是不是也像一對情人?

  一盤盤妝點得令人垂涎的冰品送上桌了。

  紀雪容期待地挖一小口,含入口中,滿足地像只打盹的貓兒,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好好吃喔……」

  這盤沾一口,另一盤試一下,這小妮子只想嘗鮮,那點「肚量」,不一會兒便又出現那足以讓戰士變節的哀求表情,看著他。

  「知道……」他無奈地接收她好奇完剩下的大部分冰淇淋。

  「那我再幫你吃一點點。」為表示自己的努力,她也沒停下。

  「對,幫我吃……」他哭笑不得。

  「沒見過像你這麼會耍賴的。」

  「這招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她吐吐舌頭,低聲回話。他並不知道,她只對他耍賴,只喜歡欺負他,只想要他對她的包容……

  吃完冰,走出門口,迎面的冰冷令她打了一個哆嗦,她不自覺貼近他身旁取暖。

  「過癮了?」他拉開大衣將她包進臂彎裡,霎時,那像被蟲蟻嚙咬心窩的麻痛感又出現了。

  他根本沒辦法靠近她,卻不去渴望她。

  「嗯。」她用力點頭,內疚卻悄悄地升起。

  可以這樣嗎?

  假裝兩人的關係只是多年不見的好友,對他耍賴,要他呵護,卻絕口不談過去兩人交往過的事實。

  假裝他不提,她不說,只要踩得住煞車,沒有發生更親密的行為,她就不算背叛男友,就不算欺騙陸子農……

  她,是不是太自私、太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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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5:25
第四章

  結束春節假期,緊接著就是處理各地補貨的訂單,生活又恢復了平常的步調,所有放鬆了的關節又得迅速旋緊,加快節奏。

  陸子農除了處理公司的案子,晚上繼續趕寫答應紀雪容的程式,這樣的日子他過得很習慣,不覺得辛苦,而且,能為她做點什麼,他真的很開心。

  每天,藉由程式中的一些小問題,打電話給她,閒談幾句,聽她萬丈雄心地描繪公司願景,接下來還要開發什麼新的口味,舉辦產品發表會,搶攻哪一塊市場……

  沒有他在一旁照顧的紀雪容已經悄悄地長大了,而這些年她的轉變,她的成長,他卻無緣參與。

  「叩!」已經下班的蔣拓,晚上十一點又進公司,敲了下陸子農辦公室的玻璃門。

  「剛搬新家,睡不習慣?」陸子農抬頭望他一眼,笑了下,又低下頭繼續寫程式。

  「知道我過年才搬新家,都不送賀禮來的啊?」

  「你不是嫌我挑的禮物沒品味?不然我預備打塊『宅心仁厚』的區額讓你掛在大門口。」

  「你真敢送來,我就掛上去。」蔣拓大笑,拉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晃晃手上的熱咖啡。

  他接過來,諂媚地說:「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該怎麼活。」

  「少來,這種嗯心的話留著跟你女朋友說。」

  「你現在借我多練習幾次,以後會說得順口點。」陸子農只是不愛說話,並不是反應慢。

  「進展如何?」蔣拓看了看陸子農的螢幕,知道他還在修改「耀光企業」的程式。

  「大概再兩、三天吧!」

  「誰管你程式進展,我是問你跟雪容。」蔣拓受不了地往椅子一靠,環著胸,一副打算興師問罪的姿勢。

  「能有什麼進展,都說了她有男朋友的。」

  「她親口跟你說的?」

  「沒有,不過我知道。」他敷衍地回答,不想觸碰這個話題。會痛。

  「既然她沒提,你自作個聰明什麼?」

  「反正我就是知道。」陸子農打開熱呼呼的咖啡杯蓋,啜了口。

  「好,既然你說她有男朋友,你程式改得這麼拼又是為什麼?」

  「早點改好,早點測試,早點結案,不然咧?」陸子農不解地問。

  「你豬頭啊,當然是拖他個三個月、半年的,好好利用這機會培養感情,把她搶回來啊!」蔣拓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是不是除了程式蠶言外,裝的都是豆腐。

  陸子農沉默了,這樣的事他辦不到,她要的幸福他給不了,怎麼可能去破壞她現在的幸福?

  「等你程式交了,是不是就找不到理由跟她聯絡,然後,只要她快樂,你就一輩子做你的鴕鳥?」蔣拓繼續損他。

  「阿拓……」陸子農痛苦地閉上眼。他就是不願去想,為什麼蔣拓卻偏要將他撕扯得鮮血淋漓?

  「我是你朋友,瞭解你,當然我的心也偏你啊!」蔣拓氣急地說完,又軟下聲調。「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你什麼,好不容易看你這陣子整個人都精神起來,當然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都能這樣。」

  「我知道你關心我,我很好,有你這個朋友這輩子我就滿足了。」陸子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可沒辦法什麼都滿足你……」

  蔣拓白他一眼,故意講雙關語。「放心,我不會對你下手的。」兩人相視大笑,笑完蔣拓又搖頭。

  「說真的,先搞清楚,如果她真的幸福,那我當然也不會硬要你去把她追回來,但是,重點是,不要用你那顆悲觀的腦袋去猜測任何事,用問的。」

  「……」陸子農扒了扒頭髮,沒有答應蔣拓。他從不承諾做不到的事,而這件事,他開不了口。

  雪容是那樣的冰雪聰明,他一問,她便知道他的心情,也許,又將再一次從他眼前消失。

  「早點休息吧,公司還靠你這棵搖錢樹撐著,別給我太早過勞死。」蔣拓見他沒救了,多說無益。往他肩上一槌,站起身,離開了。

  辦公室裡又恢復寂靜。

  陸子農望著螢幕,想著——

  雪容,現在幸福嗎?

  ************

  白色情人節過去,陸子農的程式也已完成。

  他利用上班時間到「耀光企業」更新程式,也將新設計的網頁掛上去,到倉庫教導基層作業員如何操作新功能,又回到公司教導其他部門員工,最後附上兩份圖文並茂的操作手則。

  他的溫文儒雅、他的耐性以及如微風般和煦的笑容、低沉的嗓音,瞬間擄獲了年輕女孩的心,和他接觸過的人,莫不竊竊私語,以為是軟體公司新來的業務,作風較大膽的,已經主動向他請教私人的電腦問題,接著圍上更多鼓起勇氣的人。

  陸子農耐心地一一回答女孩們的問題,待一切事情處理完後,都已經接近下班時間。

  一整天,紀雪容只能站在人群之外,眺望著他。

  她為他驕傲,也與有榮焉,只是……突然之間,感覺離他好遠,一股失落油然而生。

  「好了,我可以下班了。」陸子農笑著走向紀雪容的辦公室。

  「謝謝你還特地花一天的時間教我們。」她微笑,心情卻十分沉重,莫名地慌亂。

  「要跟我這麼客氣?」

  「不習慣?」

  「以為認錯人了。」

  「呵……沒想到我在你眼中的形象這麼惡劣。」

  「現在才想扭轉形象,已經來不及了。」他攤開手,表示遺憾。

  兩人刻意說著不著邊際的玩笑話,笑得很牽強,但很努力。

  就如同蔣拓說的,案子結束後,他便找不到理由打電話給她,而她更沒有立場貪戀他的溫柔。

  捨不得結束,也不得不結束。

  突兀的手機鈴聲戳破了那鼓脹的勉強,兩人同時移開膠著在對方臉上的視線,不行了……

  「喂……」紀雪容接起電話。她的男友問她晚上能不能陪他出席酒會。

  「晚上喔,呃……」她瞄了陸子農一眼,原本打算請他吃飯,答謝他的幫忙。

  陸子農往門口移了一步,留在這裡聽她跟男友的對話,讓他喘不過氣來。

  「我、我等一下再回電話給你。」紀雪容以為他就要離開,匆匆結束和男友的電話。但一對上他的眼,她卻又沉默。內疚、惶然、不捨……各種情緒拉扯著她的理智。

  「男朋友打來的?」陸子農脫口問。

  「嗯……」她快哭了,一顆心緊緊地被掐住,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敢想她該怎麼辦……

  「出來一天,我該回公司了。」陸子農得到了蔣拓要他弄清楚的答案,一個早就明白的答案。

  他撐著平靜的表情,走向門口。該離開了,忍住不見她才是不打擾她生活唯一的途徑。再怎麼不願意,已成事實,對她的感情,六年前就該放下了。

  「我送你……」紀雪容一個箭步,跟在他身後。

  走出公司,等待電梯。

  他望著電梯門上方跳動的數字,她望著他的背影。

  叮!

  清脆響亮的電梯抵達聲迴盪在大理石的走道間,彷彿敲響喪鐘,宣告離別的時刻到了。

  「就送到這裡吧!」他沒有回頭,走入電梯。

  轉過頭,按下一樓按鈕,關門。在電梯門緩緩關上的片刻,他看著她,揚起笑容。「保重!」

  喀!

  門闔上了,紀雪容的眼淚隨之奪眶而出。她無力地撐著牆面,瞼一低,整串整串的淚珠灑向地面,止不住。踉蹌地移往安全門,躲進鮮少有人出入的樓梯間,掩面痛哭,像個孩子。

  這是上天的捉弄,在她以為早已忘了他的時候讓兩人再度重逢。

  這是考驗,考驗她是一個對愛情忠貞還是見異思遷的女人。

  這是懲罰,懲罰她當年的不知珍惜,懲罰她的任性,讓她在多年以後才明白,原來,一直一直,最愛的,還是他。

  她久久無法平復悲慟,耳邊隱約聽見員工下班搭乘電梯時的閒聊。

  她噤住哭泣的聲音,屏著氣息,等待所有人離開。

  現在的她,不能出現在任何人面前。

  就這樣,她在樓梯間坐了好久,直到四周都暗了下來,仍失神地呆望著前方。

  此時,擱在身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她已忘記要回男友電話的這件事。

  「雪容,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電話?!能不能去就一句話,我又不是非要你陪不可,別老是把我當空氣一樣,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她的男友一開口便氣急敗壞地質問。

  「對不起……」才開啟乾涸的喉嚨,淚水又湧了上來。

  「你在哭?」男友嚇了一跳。

  「對不起……」她將臉埋在膝蓋上,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道歉。這句話是向男友還是向陸子農說的,她已分不清。

  「不能去也沒關係,何必哭,我也不是真的怪你……」

  「我們分手吧……」悲傷中,她提出分手.她再不能用這樣的心情和男友交往,這是欺騙,欺騙他也欺騙自己。

  「怎麼突然……」男友先是錯愕,而後像想到什麼,急問:「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昨晚跟我一起吃飯的那個女的,只是我公司的同事,因為你沒空,我就隨口答應她吃飯的事,是她約我,不是我約她……」

  男友以為紀雪容發現他還和其他女人有曖昧,連忙撇清關係。

  她默默地搖頭,無力開口。

  「雪容,不管你聽到什麼,就算看到什麼都不要相信,我只愛你一個,其他都只是交際應酬而已……」

  聽到男友這麼說,她更覺罪惡感,這些年,她付出過真心嗎?還是只是順其自然地發展,可有可無地有個人陪伴,直到男友受不了冷落,自己離開。

  她是個再冷血不過的女人,即使分手也不感覺難過,彷彿所有的溫度與痛覺,都在那一年冬天,凍結了。

  「不是你的錯……是我……」她告訴男友。「我不值得你真心,不值得……」

  「雪容,你在公司嗎?我現在過去……」電話中聽見男友急忙出門、發動汽車引擎的聲音。

  她默默地掛掉電話,回到已無一人的辦公室,等待男友的到來。

  她說過太多對不起,現在回想才察覺都是有口無心,這次,她該認真地面對自己的感情,真心的給一個答案。

  *********

  結束一段感情,也結束這些年來總有人陪伴的生活。

  清晨,紀雪容躺在雙人床上,呆望著天花反。一顆心,空蕩蕩的。

  不必再去抗拒埋在身體深處的那抹影子,不必再向自己證明沒有他,她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一點一點抽絲剝繭後,才明白胸口梗著的那一口氣其實是對自己的倔強;當年離開陸子農的時候,所有的愛轉成怨,轉成一股不肯示弱的好強,發誓從此再不要為愛患得患失。

  現在,她也踏入社會,能體會工作上諸多為難,瞭解職場中現實的競爭,那些怨啊、氣啊,早已化為煙,消失了,徒剩回不了過去的遺憾。

  多久了,從陸子農最後一次到她公司,過去多久了?

  她伸手拿起擱在床頭的電子鬧鐘,算算日子,快一個月了。

  她沒打電話給他,他也沒打來,一切回到相遇前的模式,他知道她在哪裡,但是,他卻能在知道之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都不來見她。

  若不是公司電腦的突發狀況,若不是她打去的那通電話剛好是他接的,他打算就這樣一輩子不見她嗎?

  彷彿歷史重演一般,初見的喜悅漸漸地讓這些猜疑給蒙上了霧,她又開始沒那麼自信,不確定他是否還想念她,不確定他的溫柔是因為舊情難忘,還是只是像兄長那樣的心情疼她?

  她翻個身將臉埋進冰涼的棉被表層,冷卻熱烘烘的腦袋。

  如果,她跟男友分手了就立刻回去找他,那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個用情不專的女人?就像當初一個任性便輕易地提出分手,根本不懂什麼是愛。如果,她付出耐心等待他,那他們會不會就從此錯過身,再也接續下了前緣?

  紀雪容在床上滾來滾去,從鬧鐘剛響滾到快遲到。撐著沉重的腦袋走進公司,原本還以為自己是個熱衷於工作的女強人,結果,一碰上愛情,整個人就縮成沒用的軟女人。

  「唉……」接完一通電話,處理完一件公事,陸子農的事便又自動鑽進腦子,趕也趕不走,這樣等待的日子,對於急性子的她實在是種折磨。

  這麼多年,這點,還真的是本性難移——她,從來都不擅等待……

  一樣地,藉由公事逃避惱人的問題,一通接著一通,電話拜訪客戶,瞭解新品的市場反應,講到口乾舌燥,講到聲音快沙啞,講到同事都下班離開了,她才頓時像被抽掉空氣的氣球,癱在椅背上。

  「我到底在幹什麼呀!」她揉揉發脹的太陽穴,簡直是種自虐。

  再繼續這樣煩躁下去,遲早被她煩死的不是員工就是客戶。

  一份報告每隔十分鐘問一次,一件事拉著員工東扯西扯,像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其實是員工的說明進了她的耳朵卻進不了她的腦袋。

  是誰說情場失意,沙場勝利的?她根本就是公私不分,全都一敗塗地。

  「不行——」她焦慮地敲打著桌面,想著明後兩天的假期可能又全用來窩在家裡胡思亂想,決定去見陸子農一面!

  一個小時後,按著業務名片上的地址,紀雪容來到「樹典科技」。

  站在大門口,被冷風吹了快半個小時,右邊臉都快凍僵,她卻還沒生出足夠勇氣,走進眼前這棟大樓。

  先前的那一股作氣也只維持不到十分鐘,現在,需要重新累積能量,累積衝動。

  大樓進進出出的人,每個人都回過頭來看她,不明白這麼美麗的女人,為什麼站在外面吹風?

  大樓管理員終於看下下去,走出來問她:「小姐,你是不是找人?先進來,不知道幾樓的話,我幫你問問。」

  紀雪容這才發現自己站的位置實在太突兀,就擋在大門正中間。

  她瞼一紅,忙說:「我記起來了,我到『樹典科技」,十樓對吧?」

  「對、對,他們老闆都很晚才走,這個時間公司一定有人在。」管理員好心告訴她。

  「好,謝謝。」她揉揉發僵的臉頰,硬著頭皮,上樓了。

  隨著電梯燈號一層一層往上跳,她的心臟也像被提到半空中,快跳出來了。

  電梯抵達十樓,「叮咚」一聲,差點把她嚇暈。

  小心地踩著步伐,像做賊一樣,只不過,才步出電梯,「樹典科技」的大門就在左手邊一公尺處,來不及再猶豫一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咦?雪容——」正和陸子農交談的蔣拓先發現她,熱情地張開雙臂走向前去,將她摟進門。

  「好久不見……」真好,蔣拓也在,紀雪容頓時鬆了一口氣,至少她不會有因和陸子農獨處而缺氧昏倒的可能。

  「現在才想到來找我?」蔣拓明知道她不是來找自己的,硬要湊上一腳,顯示一下行情。

  「嗯……前陣子工作比較忙。」紀雪容走進門後,發現除了蔣拓和陸子外,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大美女。

  說是大美女,因為她不只美,身材也高跳修長,站在超過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陸子農身邊,居然不相上下。

  「你來啦!」陸子農見到她微微一笑,一點也感覺不到驚訝,好似他們約好了,好似他早知道她會來。

  陸子農內心絕對沒有表面上看來那樣平靜。

  感情如果能說放下就放下,這些年,他不會裝作不知道那些女孩明示暗示的喜歡,也不必用這麼愚笨的方法,徹底斷了見她的念頭,折磨自己。

  只是,他不想讓蔣拓看出自己的放不下,以免他在玩笑之間,說出讓雪容尷尬為難的事。

  「對啊,你們不來看我,我只好自己來看你們嘍!」她用笑掩飾對陸子農反應冷淡的失望,眼角卻偷偷打量那個一頭烏黑長髮的大美女,她站得離陸子農好近。

  「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倪巧伶,就是幫你們公司設計網頁的那個朋友,我們這間辦公室的室內設計跟網頁也都是她包辦的。巧伶,這位是紀雪容,我跟阿拓好多年的朋友。」陸子農介紹著。

  「謝謝,謝謝你幫我們設計網頁,我們公司的人都好喜歡。」原來,她就是喜歡陸子農的那個女人。

  「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之前你公司那個網頁太呆板了,一點創意也沒有,不過,我可不是專門設計網頁的,不用幫我介紹客戶,哈哈。」倪巧伶個性直爽,大方地收下紀雪容的讚美。

  「呃……不知道你在這,沒帶謝禮過來。」紀雪容傻眼,沒見過這種性格的女人。

  「誒……謝什麼禮,待會兒請吃飯好了。」倪巧伶大刺刺地要紀雪容請吃飯。

  「沒問題,等一下我請大家吃飯。」她當然應允。

  「你這女人……」蔣拓看了倪巧伶一眼,嘖了一聲。

  「我這女人怎樣?」倪巧伶仰起下巴,不滿地問。

  「雪容是子農以前的女朋友,好不容易見面,你也收斂一點,別嚇到人家了。」

  「阿拓……」陸子低喚了蔣拓一聲,警告他別再提這件事。

  「以前的女朋友?」倪巧伶頓了一下,然後開玩笑說:「那就是分手嘍?把這麼好的男人拱手讓給我,那你可損失大了。」

  「哪有什麼好的……」陸子農苦笑,不著痕跡地看紀雪容一眼。

  如果真的好,他不會失去她。

  「至少在我眼中比某人強太多了。」倪巧伶似乎覺得蔣拓很礙眼,沒事待在這裡當什麼電燈泡。

  「你們在交往?」聽倪巧伶這麼說,紀雪容腦中轟隆一聲巨響,發現自己來錯了,即使沒人知道她此時的心情,但是,她卻感到無地自容。

  她想得太簡單,這麼多年過去,就算陸子農遺像過去那樣疼她,但感情的成分已經不同了吧!

  「還沒,不過我再加把勁,搞不好就變真的了,對不對?」倪巧伶笑著對陸子農說,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

  「四年前你也這麼說,沒見過你使什麼勁。」陸子農習慣倪巧伶這種隨手拈來的玩笑話,沒有當真。

  不知情的紀雪容卻被這一大盆冷水澆得濕淋淋,原來,陸子農對她也有感覺,只是還沒開始……

  她悄悄地望向倪巧伶。倪巧伶身上有種迷人的自信與成熟,像是天塌下來她仍舊能一笑置之。

  一時,她感到暈眩,為什麼連她也覺得陸子農跟倪巧伶站在一起時,看起來好耀眼,就像天生一對……

  「那是因為有個人一直擋在中間,」倪巧伶又給蔣拓一個白眼。「不過,接下來,我會開始努力了。」

  「成功是需要努力,但努力未必能成功。」蔣拓毫不留情地回她一句。

  「多謝你的激勵,我這個人,就愛那種成功機率超低的挑戰。」倪巧伶堆起甜美的笑容,打算氣死蔣拓。

  站在兩人中間的陸子農只是笑,但也有點納悶,當初公司搬到這間辦公室,裝潢的時候,蔣拓幾乎都在外面接案子,和倪巧伶也才見過幾次面,何況都是幾年前的事?為什麼今天兩人都吃錯一樣,突然槓上了?

  紀雪容好想走,但已答應了一起吃飯,她得打起精神,儘管她一點也不想看見陸子農對另一個女人溫柔。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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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5:52
第五章

  紀雪容先前不確定陸子農對她是不是仍有感覺,還想保留些許尊嚴,不願貿然托出自己的感情,但在認識倪巧伶之後,她整個思緒大亂,卡在半空中,不知該積極爭取還是默默離開。

  倪巧伶說要紀雪容請吃飯,四個人便一起到川菜館吃晚飯,因為倪巧伶喜歡吃辣。

  說實在的,紀雪容有點討厭倪巧伶。

  不知道是因為倪巧伶的出現,破壞了原本她跟陸子農和蔣拓之間那種溫馨輕鬆的互動,還是因為倪巧伶身上散發的自信光芒,相較之下,紀雪容此時的忐忑不安與低落便顯得黯然失色。

  飯桌上,倪巧伶老是黏著陸子農,哇啦哇啦地都是她的聲音,蔣拓則在一旁拚命吐她的糟,很熱鬧,毫無冷場,只是,也完全沒有紀雪容插話的空檔,唯一能做的,就是悶悶地在一旁陪著微笑。

  「怎麼都不見你挾菜?」陸子農注意到紀雪容的沉默,舀一匙腰果蝦仁到她碗裡。

  「喂……偏心,我怎麼沒有?」倪巧伶一發現便問陸子農。

  「你的我幫你挾啦!」蔣拓沒好氣地端起盤子,撥了些到她盤裡。這個女人,沒事湊什麼熱鬧,搞得像真的一樣。

  「我才不要吃你幫我弄的。」倪巧伶輕哼一聲,又將腰果蝦仁一顆一顆地挾回蔣拓碗裡,完全不給他面子。

  陸子農只好親自再為她服務一次,倪巧伶這才開心地笑了。

  紀雪容忍著滿心的不舒服,食不知味地挑著白米飯,現在的狀況,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中,她也根本想像不到。

  以前,她也是這樣無賴地黏著陸子農,知道他疼她,故意鬧他,要他將愛表現出來,此時,倪巧伶拿走了她的特權,也對陸子農撒嬌,看在她眼中,只覺——怎麼有女人這麼討人厭!

  她忍不住瞄向陸子農,想分辨他對自己與對倪巧伶的好,是不是有程度上的差別。

  倪巧伶對子農的愛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是不知道他……

  「不好意思,我這人個性一向很直,有什麼話藏下住,嬌滴滴的女人通常不大喜歡我。」倪巧伶見紀雪容一個晚上說沒幾個字,先賠罪,免得惹人嫌。

  「我沒有嬌滴滴……」紀雪容聽了很不舒服,倪巧伶的意思好像是她壞了氣氛,太嬌氣,要人哄。

  「那就好,來,乾杯。」倪巧伶拿起酒杯,輕碰紀雪容的,然後,爽快地一口飲盡冰涼的啤酒,過癮地「赫」了一聲。

  「你這個男人婆,有女人像你這麼喝酒的嗎?雪容,別理她,喝一小口就好。」蔣拓出聲阻止紀雪容受倪巧伶挑釁。

  「不喝酒的話就別喝,都自己人,不用不好意思。」陸子農也關心地問。

  「我可以的。」紀雪容一口喝完啤酒,毫不示弱。

  「不錯、不錯,我喜歡。」倪巧伶欣賞地隔空拍拍她的肩膀,回頭反酸兩個男人。「別以為女人都需要你們保護,多餘。」

  「來啊,那我們再乾杯啊!」蔣拓自己反倒沉不住氣,幫倪巧伶斟完酒,就急著找她乾杯。

  「誰怕誰?」

  陸子農沒轍,這兩個人的個性他是都清楚的,好勝、死要面子,倪巧伶最恨大男人,而蔣拓很堅持女人就是要有個女人樣,也難怪即使不熟,一碰面就水火不容。

  「嘿……」紀雪容趁著蔣拓和倪巧伶拼酒時,微微地碰陸子農的手臂。

  「怎麼了?」陸子農側過身輕聲地問。

  「乾杯……」她舉起杯子,微微一笑。「謝謝你幫我那麼多忙……」

  「呵,乾杯。」兩人輕輕地互碰杯子,在一片吵雜人聲中,悄悄地分享片刻的甜蜜。

  「喔——我看到嘍!」倪巧伶轉過頭來,一手搭上陸子農的肩,「你還沒找我乾杯。」

  「好,乾杯……」陸子農酒量不比蔣拓,不過,多年的好友聚在一起,心情愉快,便不覺勉強。

  看到倪巧伶和陸子農親密的肢體碰觸,紀雪容簡直打翻了六年來沒開封過的陳年醋桶,酸味瀰漫,不覺地嘟起嘴。

  這細微的動作被眼尖的倪巧伶抓到,笑問:「雪容還喜歡子農?」

  「呃……」這麼白話的問題令紀雪容一下脹紅了臉,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想在這種狀況下輕率地將心情告訴他,況且,還有別人在。

  「別亂猜,雪容有男朋友的。」陸子農幫她回答。

  「唔……」這下,她更是有口難言了。

  要說已經跟男朋友分手,感覺好像很無恥地立刻回頭找他,要回答是,豈不是將他推得更遠,讓那個女人得逞了。

  「那我不就沒有競爭對手了?」倪巧伶掃了紀雪容一眼,感覺她的表情有異,不過並沒有點破。人家的愛情八卦,她一點也沒興趣深究。

  「誰說沒有?!」蔣拓插話。「其實我愛子農很多年了。」

  蔣拓這話一出,解除尷尬,所有人都笑了,紛紛將話鋒轉向他,質疑他對愛情的忠誠度。

  紀雪容臉上帶著笑,心情卻沉重無比。

  為什麼她沒有勇氣說出來?為什麼從陸子農臉上找不到特別的情感?那句「她有男朋友的」說得如此輕鬆坦然,毫不介意。這是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當她,只是朋友。

  酒足飯飽,倪巧伶喝了不少,整個人幾乎掛在陸子農身上,吵著要陸子農送她回家。

  蔣拓一把將她抓過來,要陸子農和紀雪容先上計程車。「子農,你送雪容回去,這個瘋女人我來搞定。」

  雖然陸子農一再向蔣拓強調,他會對紀雪容死心,但蔣拓仍一心盼望他們有重新開始的機會,自然不能讓倪巧伶從中攪局。

  「那就麻煩你了。」陸子農打開計程車車門,讓紀雪容上車。

  紀雪容前傾向司機報了地址,然後緩緩靠回椅背。

  並肩坐著,狹暗的空間裡,肌膚上的每個毛細孔都敏感地接收到對方微燙的溫度,明明有滿腹的話想說,明明胸口裡衝擊著情感的洪流,但他們只安靜地任由緊窒的氣息束縛自己,悲涼地享受這份靜謐靜帶來的暈眩。

  或許,他們都不想再戴上那張看似輕鬆坦然卻與真實感受不符的面具。

  因為倪巧伶的存在,紀雪容無法再像之前那樣隨興向陸子農撒嬌耍賴,她的心情變得複雜多慮,如果,他已心有所屬,她如何能不知羞恥地繼續索求他的溫柔。

  陸子農一向沉穩,在確定紀雪容已有男友之後,他限制自己只能退回原來的位置。他害怕主動付出的關心,不知不覺中會逾了矩,收勢不住,造成她的壓力與困擾,如果過去,他未能給她幸福,此時,更該成全她的幸福。

  兩人各自懷著不能說的情感,寧願淹沒自己也不願令對方左右為難。

  在愛情的這條路上,他們不斷地迴避、錯身、退讓,以至於一再地錯過。

  計程車在紀雪容居住的公寓大樓前停下,陸子農下車為她開車門,先前還不感覺怎樣的酒精,在車裡暖和的溫度下發酵,他踉蹌了下,即時扶住車門。

  「你喝醉了?」紀雪容擔心地問。

  「還好。」他扶正眼鏡,想讓自己清醒點,但汽車排氣管噴出的煙卻讓他一陣惡、心。

  「這樣叫還好?到我家休息一下,睡一覺也沒關係,明天再回去好了。」計程車開得又快又猛,他一定是忍著不舒服不說。

  「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我還怕你對我怎樣嗎?」紀雪容生氣地責備他,從皮包裡拿出鈔票,付完車資,便攙著他走進公寓大門。

  「我沒那麼醉……」看著計程車離去,他考慮很多,沒讓她扶。

  她那柔軟芬芳的身體緊貼著他的手臂,環著他的腰,就算他外表看起來再怎麼斯文,總還是男人啊!她怎麼就這麼沒有危機意識,這麼放心他?他還真怕一時控制不住,對她怎麼樣。

  「大男人,扭捏什麼?」紀雪容那想照顧他的母性一升起,可容不得他客氣,一路環抱著他進電梯、進屋內。

  亮起燈,讓他在沙發上稍坐,進廚房倒杯溫開水,讓他暖暖胃。

  暍完水,他將空杯遞給她,在接過杯子的瞬間,兩人的手指交疊了。

  他看向她,醉眼中,只看見燈光下照映出的她,好美、好亮,粉嫩的唇瓣綻放著溫柔的弧度,他忍耐得心房揪痛起來——

  「好像真的醉了,我躺一下。」他閉起眼,往沙發一側躺下,禁制自己再看她,禁制任何不該有的想像。

  紀雪容住的是兩房一廳的公寓,沒有多餘的房間讓他好好休息,只能委屈他在沙發上睡覺。

  她從房裡拿出輕蓬的羽絨被,覆蓋在他身上,幫他將眼鏡摘下,擱在茶几上,半跪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的臉。

  「你也去休息吧……」他說,一隻手臂橫架在眼窩上,渾身躁熱了起來。

  「嗯,需要什麼再叫我。」被他發現自己還沒離開,她耳根紅了,連忙起身,幫他將燈調成微弱的亮度。

  客廳陷入昏暗,陸子農調整鼻息,穩定心神,微醺中,腦袋卻仍十分清醒。

  耳邊傳來紀雪容在浴室裡沖澡的水聲,空氣中飄浮著屬於她的香氣,他像個癡心到變態的男子,貪戀地抓取這個空間裡,陌生卻又熟悉的點點滴滴的她,拼湊著這些年來,她的生活。

  這些他無緣參與也無法想像的畫面,此時清晰地呈現在眼前。然而,他仍舊只是個過客,接觸得愈多,只是徒增離開時的難度。

  水聲停歇,四周恢復寧靜。

  夜,漸漸濃了,陸子農了無睡意,睜著眼讓自己只是空白。

  平常的他不大去想紀雪容,只將她擱在心頭,感覺得到她的存在,但是,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刻意地傷春悲秋。日子得過,工作得做,沉淪於過去於事無補,對身旁的人也是一種精神折磨。

  他看來總是那樣平靜,那樣從容不迫,其實,這只是一種技巧,在經過那麼多年的反覆練習,學會了與思念共處但不影響生活的技巧。

  不過,再次與她相遇,受到的衝擊,比想像中還大,就如平靜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濤巨浪,瞬間,讓人措手不及地毀滅了一切。

  他愈來愈沒有勇氣測試自己的理智。

  喀啦……

  輕輕地,寂靜中發出開啟門把的聲響。

  陸子農迅速地閉上眼,假寐。

  紀雪容踩著軟底的室內拖鞋,悄悄地走到客廳,來到陸子農身旁。

  她,也睡不著。

  只是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哪怕這短短幾個小時時間,根本補不回兩人之問太多的空白,她還是萬般珍惜。

  她不知道,明日之後,她會不會就失去了再去找他的勇氣,他們兩人會不會就此擦身而過,再也毫不相干了……

  想到這,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為什麼就是無法開口告訴他,她想回到他身邊.告訴他,最愛的是他,分手多年,只是讓她更加確定自己的感情,她後悔當年的輕率,後悔當年的不懂事。

  也許,他會張開雙臂溫柔地接納她,但是這樣的結果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會告訴她,她也將永遠不會知道。

  愛情,最難過的一關就是悲觀的不安。

  因為自己曾在自我欺騙的狀況下接受別的男人的感情,她無法下假想,即使他接受她,心裡卻仍無聲地擺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的自私將剝奪他追求真愛的機會。

  所以,她開不了口。

  可是,她又放不了手……

  「嗚……」她不小心哽咽出聲,連忙搗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觀察他有沒有醒來。

  幸好,他睡得沉,沒有被她吵醒。她安心地將臉枕在他旁邊,輕聲地對他說出一直沒有機會說的三個字。

  「對不起……」

  陸子農閉著眼,聽到她那一聲「對不起」,連最後一點期待的空間也沒了。她知道了他忘不了她,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卻又無法明白告訴他,不要再等她黑暗中,他假藉熟睡中翻個身,伸出手掌覆住隱隱發熱的眼眶。

  他懂,他不會讓她為難的……

  *********

  寒冬過去,新聞中開始報導陽明山上繁花盛開的景況,假日,成串的車輛像積木般,一輛接連著一輛。

  這是有人作伴,還有玩興的炫耀,即使卡在車陣中動彈不得,也比呆坐在家裡看夜間新聞,望著電視螢幕中的塞車報導來得幸福一些。

  紀雪容無聊地看著不斷重播的新聞,避免再想起陸子農。

  倪巧伶的追求成功了沒?他們兩個人開始交往了嗎?

  她沒敢去問。

  用一種接近心死的灰敗心情被動地等待,龜息地度過沒有工作、沒有應酬,無所事事的下班時間。不去探問他的近況,彷彿這樣可以少耗點心力,可以不再受情緒起伏的折磨,她怕痛,從小就是這樣。

  一根細細的針頭都可能令她嚎啕大哭,更何況愛情裡的水深火熱。

  她只是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一旦知道陸子農答應和倪巧伶交往,對他的這份感情,會永遠埋在心裡,由衷祝福他們,在這之前,她選擇被動地等待。

  然而,她並不知道陸子農在那一個夜裡,徹底地放棄了,放棄任何一點想要接近她的念頭。

  她的等待,遙遙無期。

  蔣拓眼見兩人重逢的火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熄了,除了惋惜,卻無能為力,要再多說幾句什麼,他跟陸子農多年的友誼恐怕也要一拍兩瞪眼了。

  這東西,有什麼道理?就算古今中外多的是愛情範本,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就是找不到一套明確的指引手冊。

  紀雪容為自己倒了杯紅酒,待會兒上床會好睡點。

  手上翻著女性雜誌,電視開著,只是不停地換頻道,好像很忙,卻什麼都沒聽進去、看進去。

  轉換頻道的空檔,她隱約聽見一種奇怪,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將電視轉為靜音,側耳傾聽,赫然發現那聲響來自大門。

  莫名地,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恐懼竄了出來。她捧著心,悄聲走近大門,從貓眼向外看去。

  只見門外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低頭想撬開她的門鎖,她的心臟一下子急速跳上來梗在口中……

  發顫地倒退幾步,慌張中抓起手機,衝進房間,將房門、浴室都反鎖,打電話給陸子農。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起。

  「子農……子農,你能不能來我家一趟……」她抖著嚇到失去起伏的聲音,整個人抵在浴室門上,雙腿開始發軟。

  「發生什麼事?」陸子農聽出她聲音的異樣,急忙拿起外套就要往外衝。

  「誰啊?去哪裡?」紀雪容從陸子農手機裡,聽見倪巧伶的聲音,心,瞬間凍結。

  「子容,告訴我,發生什麼事?」陸子農沒有回答倪巧伶的問題,從大衣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按下電梯按鈕,腦中閃過各種不好的畫面。

  「沒有……沒什麼事……你不用過來了……」她咬著唇,忍著恐懼,忍著失去依靠的悲傷,決定自己解決。

  她明白了,不能再麻煩陸子農了……

  「你別動,我馬上過去!」他走進電梯,通訊,也因此斷了。

  紀雪容吞了吞所剩無幾的口水,看看四下有什麼能夠保護自己的器具。不能讓那個歹徒進屋裡……萬一他不只貪財還……

  她害怕地貼著門板傾聽外面的動靜,因為隔著一個房間和客廳,完全聽不到。

  雖然害怕,但是,弄清楚狀況也是避免恐懼的方法,也許,對方不知道屋裡有人,出聲嚇嚇他,可能就逃走了。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浴室的門,接著再躡手躡腳走到房門邊,再聽。

  叩叩叩……

  天啊!那人居然膽大到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再過幾分鐘,他可能真的會衝進門來!

  時間緊迫,她一鼓作氣,打開房門,跑向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和一個長柄鍋子,緊緊地護在胸前。

  一步、一步,缺氧地移向門口。

  想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和自己只有一門之隔,而且,愈來愈肆無己心憚地捲動門把,她怕得連眼淚都掉不出來。

  鏘鏘鏘!

  她用菜刀敲響鍋子底部,試圖嚇阻歹徒。

  「開門!」那歹徒聽見有人在屋裡,居然要她開門。

  「你是誰?想幹麼?!再不走我報警了喔!」她面對著鐵門,擺好架勢,等著萬一那歹徒真的撬開門,她就跟他同歸於盡。

  「他X的,我是誰?!不開門等等讓我進去我就XX你!」

  聽見那對方粗鄙的用語,紀雪容原本白皙的膚色已經轉為蒼白,但她還是勉強擠出嚇阻的大嗓門。

  「你敢進來,我就一刀砍死你——」

  「臭娘們,皮癢啊?是不是太久沒@#。%……」

  那男人滿口不堪入耳的穢言,紀雪容在心中驚聲尖叫,卻不能表現出害怕。

  心跳快到無法負荷,她開始耳鳴,有一瞬間,完全聽不到聲音。

  四周寂靜地教人毛骨悚然,她緩緩往前移動一步,想要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砰!砰!砰!

  當她正準備探看門外狀況時,那男人突然瘋狂地撞門,那聲巨響,彷彿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腔,每一次衝撞就讓紀雪容嚇得魂飛魄散。

  她得搬家……搬到二十四小時有經委看管的大樓。如果,還能活到明天的話。

  「你在幹什麼!」驀地,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X!你算老幾,我幹什麼需要向你報告嗎?」那男人凶狠地罵回去。

  砰!砰!

  「唔……」接著,一連串像是打架的撞擊聲,激烈地此起彼落。

  紀雪容全身硬撐著的肌肉頓時垮了,腿軟地滑向地面,菜刀、鍋子也隨之落地。

  子農來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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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6:33
第六章

  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

  因為那個可怕的男人,被帶到警局時完全呈現混沌狀態,大罵三字經,問候警察的祖宗十八代,什麼事也問不出來,只從現場帶回一把掉落在地的短刀。

  原本以為他喝醉了,後來警方從他手腕內側發現許多針孔,才猜測可能是注射毒品。

  警察讓陸子農和紀雪容先回去,留下資料,如果還需要其他協助,會再打電話給他們。

  紀雪容一直臉色發白地偎在陸子農懷裡。

  直到現在,她一滴眼淚也沒掉,整個人是嚇呆的,就連警察問話,她也幾度無法開口,只要想起當時的恐懼,就忍不住掩耳尖叫。

  陸子農不能讓她今晚再回到那個令她害怕的房子,沒問過她的意見,便將她帶回自己家裡。

  其實,害怕的是他,在警局裡看見她幾乎崩潰的神情,他恨自己不能保護她,不能讓她免於恐懼,如果他遲了幾分鐘,他是不是真的會失去她……

  一想到這,他害怕得不敢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緊緊地摟著她,不時要確定她還在,還在自己身邊。

  路上,她始終緊咬著下唇。

  「雪容……」陸子農開著車,分神揉揉她扭在一起的手指。「沒事了,現在要回我家,晚上就住我那裡。」

  她彷彿未聽見般,茫然地看著前方。

  這呆滯的狀態,一直到陸子農半扶半抱地將她帶到位在五樓的公寓,一直到他再也忍不住地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心疼地安慰她驚嚇過度的心靈,紀雪容才好像找回了魂魄,「哇」地一聲,開始大哭。

  「沒事了,雪容,沒事了……」他揉著她的髮,將臉貼在她的額上,哄孩子般地輕輕搖晃著身體。

  「子農……子農……」她無法形容那種恐懼,以為自己就要被殺死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她還有好多好多話來不及告訴他。

  「我在這,雪容不怕……」

  「嗚……嗚……」她還是哭,只有眼淚才能表達出絕望的悲傷。

  她知道自己還活著,她知道自己安然地待在陸子農的懷裡,但是,剛剛,剛剛……「嗚哇……我好怕……」

  「我知道,對不起,我太晚到了……」陸子農的手指是發麻的,之前揍那個壯漢揍得太狠,肩胛也挨了他一拳,火辣辣的。幸好那個男的因為神智不清,拿不穩刀刃,否則,戰績不只如此。

  「下次……」她吸了吸鼻涕。

  「下次你要快點來……」

  「不會了,我不會再離開你身邊……」他允諾,一直想允諾她。

  也許,明日醒來,她將不會記得他說的這些話,他只是忍不住想告訴她,埋在心裡的話。

  此時,紀雪容已經忘了打那通電話時,倪巧伶就在他身邊,她只記得,她好愛陸子農,只有待在他身邊她才能感到安心,她不想失去他。

  紀雪容是緊抓著陸子農的襯衫睡著的。睡著時,眼淚還垂在眼角,睡得很不安穩,不時發出夢囈。

  陸子農整夜,直至清晨,沒有合眼,一直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知道,他就在身早上,陸子農手腫得無法伸直,而且,他也放心不下紀雪容。他悄悄地起身走到客廳,撥了通電話給蔣拓,說明昨晚的事,想休息一天。

  「天啊……還帶著刀子?」蔣拓也被嚇到了。「幸好你及時趕到了,雪容沒事吧?」

  「嗯,受了很大的驚嚇,現在還在睡覺。」

  「人沒事就好,你今天就陪她吧!手記得搽點跌打藥膏之類的,」蔣拓叮嚀,隨後又想到什麼,「不對啊!子農,雪容的男朋友呢?」

  「不知道,沒見到他。」

  「她遇到危險沒打給她男朋友卻打給你……不覺得怪怪的?」

  「可能出國,或是一時沒辦法趕過去吧……」陸子農只能如此猜測。

  不願想起那個人的存在,此時,他強烈地想保護她,不管該不該、能不能,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鋼一般的意志,在紀雪容發生危險時,自然而然地跳出來,誰都不准將她自他身邊帶開。

  「喔……也是有可能……」蔣拓被他的猜測說服了。「要不要幫你們帶早餐過去?」

  「不用了,讓她好好睡,睡醒我再帶她出去吃東西。」

  「OK。」蔣拓應了聲,掛掉電話。陸子農回到房間,發現紀雪容已經張開眼睛,出神地望著天花板。

  「子農……」她一見著他,眼中有著說不出口的期盼。

  他不假思索,立刻坐上床去,將她擁入懷裡,輕聲問:「還害怕?」

  「唔……」她的臉靠在他肩上,搖搖頭,只是突然,很需要他的溫暖。他靜靜地抱著她,順摸著她的髮,疼惜地,不捨地。

  「我得上班……」紀雪容說。「要開會。」

  「我送你回去換衣服,再送你去上班。」

  「嗯……」她點頭,遲疑了下,又說:「我想搬家……要有警衛那種……」

  「好,我幫你多找幾間房子,然後幫你搬家。」

  「嗯……」她將臉更深地埋進他肩窩,雙手環上他的腰。她是壞女人。

  說要祝福他跟倪巧伶,但是,見著了他,她又捨不得,放不下,知道他溫柔,知道他不會扔下她不管,所以,自私地用軟弱霸佔他,不去考慮他要如何向倪巧伶交代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你搬家之前,要住哪裡?需要幫你搬東西過去嗎?」這種事有她男朋友會為她設想,但是,他要知道她住哪裡?安不安全。

  「……」紀雪容沉默,她可以說嗎?他會答應嗎?倪巧伶能同意嗎?

  等了許久都沒得到答案,陸子農低頭問:「我還有一個空房間,要不要暫時住這裡?」

  紀雪容迅速地抬起臉,眼眶閃著淚光,感激地點頭。

  蔣拓剛才的那個問題,此時也同樣令陸子農感到不解,但他沒多問,只想讓她安心,只要她願意,他會是她永遠不變的避風港。

  *********

  那晚想要侵入紀雪容家的男人,後來查出是個毒蟲,帶著扁鑽想跟前妻要錢買毒品,結果找錯樓層,已經被送進勒戒所。

  雖然是虛驚一場,但紀雪容經過這次的驚嚇,深深體會到自己再怎麼獨立堅強,仍舊無法處理這種突發的危險,還是決定搬家。

  她暫時搬進陸子農的住處,等著假日再去看房子,陸子農體貼地不讓她落單,每天送她上下班。

  「你說雪容現在住你那裡?」蔣拓見陸子農又要準時下班,帶工作回家做,忍不住好奇問,得到的答案,不可思議。

  「嗯,我幫她找了幾間門禁比較嚴,樓層戶數比較少的房子,這個星期六帶她去看看。」

  「她男朋友咧?她住你那裡,她男朋友都沒意見?還是這麼多天過去,他都一直沒出現?」蔣拓一連發出數個問號,這實在太奇怪了。

  「這個我不方便問……」陸子農沒去想這個問題,他只是做他能為她做的,而且,很願意做。

  「搞不好分手了。」蔣拓直指最可能的答案。

  「咦?」陸子農完全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在他的想法裡,雪容的男友一定是將她捧在手心上,不可能答應分手。

  「拜託,你不要腦子裡就只裝著程式,這不是擺明了嗎?」蔣拓受不了地皺起眉頭。

  「不是分手的話,現在她應該跟她男朋友住,就算有天大的難處,是你女朋友的話,可能讓她住在另外一個男人家嗎?」

  「只要跟雪容有關,不管有什麼天大的熏處,我都會想辦法克服。」陸子農回答。

  「不是真的指你,是說雪容她男朋友如果愛她,是不是會出面處理?」蔣拓心想,下輩子他該生做女人,然後勾引陸子農,先上車後補票,死巴著他。

  這個男人也太死心塌地了吧!

  「這樣說是沒錯……」他只是在她男友尚未出現之前,代替他照顧她。

  「這就對了!」蔣拓一彈指。「所以,我敢斷定,他們分手了。」

  「真的嗎?」陸子農沒有因而感到開心,想的全是怎麼會分手?吵架?那個男的對她不好?雪容有沒有受到傷害,難不難過?

  「這個答案就得靠你自己去問了。」蔣拓揚揚眉,他就算準了嘛!這兩個人早晚要走回一起的。

  「那……那我現在去接她。」陸子農有些自責,只想著照顧她的生活,卻沒看出她的心情。

  六年前,她會離開他,就是因為他的粗心,沒想到現在,他還是犯了同樣的錯。

  陸子農離開辦公室後,直奔紀雪容公司。

  坐在車裡等她下樓,情緒複雜。

  這個問題要如何啟口,會不會造成她的二度傷害,也許她一直沒說就是不願再想起這件事,他該問嗎?

  陸子農想得太入神,沒注意到紀雪容走近,在車頭前朝他揮手。

  望著眉頭深鎖的陸子農,感覺他有心事,紀雪容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是不是她的事,讓他困擾了?

  她逕自打開車門,坐進車裡。

  「喔……你下班了。」陸子農見到她,立刻換上笑臉。「晚上想吃什麼?」

  「你有事的話,我可以自己回去,而且,你也不必每天來接我……我搬家後還是得自己上下班。」

  「沒有,我能有什麼事。」

  「嗯……」見他又想把事情吞進肚子,隱瞞她,她更覺內疚。

  她可以猜想到是什麼事,沒有一個女人肚量能大到容許別的女人住在自己男朋友家,更何況還是交往過的前女友。

  這幾天,子農一直陪著她,倪巧伶會怎麼想?他們吵架了嗎?

  撬門事件過去了,她的恐懼也淡去下少,是不是該離開了,真的要眼睜睜地見子農為難嗎?

  「吃咖哩飯好嗎?」陸子農問。

  「好……」她低下頭,愧疚漸漸蔓延開來。

  車裡,兩人懷著心事,注意到對方的悶悶不樂,卻斟酌著說詞,不知該不該問,於是,沉默成了唯一的默契,一頓飯也吃得小心翼翼,食不知味。

  回家後,陸子農待在書房,紀雪容坐在客廳發呆,各據一方。

  什麼事都沒發生,兩人卻都被自己的多心壓得喘不過氣。

  最後,陸子農來到客廳,在紀雪容身旁坐下。

  她靜靜地等待,等待一個可能會令她傷心欲絕的答案。

  「雪容……」

  「嗯……」他才喚了她一聲,她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你知道我到現在還是很關心你。」他說完,覺得不妥,又補一句。「就像哥哥那樣。」

  「嗯……」也就是說,他對她的疼愛,不是愛情……

  「有些事……我……」儘管已經在書房練習過,他還是吞吞吐吐。

  「什麼事你說沒關係。」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之前,你說有男朋友……」

  「嗯。」他要她去住她男朋友家……

  「他是哪裡人?」陸子農還是無法一下切入問題核心。

  「也住台北……」

  「喔……」他壓壓眼窩。

  「那你們……還好嗎?」

  「……」她咬著唇,以為能忍住,但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滾了出來。

  他說不出要她搬走的話,但是,她怎麼會不懂?終究,他是選擇了倪巧伶。

  「雪容……」陸子一見到她落淚,整個人大慌,早知道就不問了。

  「我不是……哎呀,對不起,對不起……」

  「你不要抱歉,是我對不起你,我太自私了,明知道你有女朋友,還讓你為難……」她邊說邊哭。

  「是我對不起你,明知道你會難過,還是忍不住問了……」他邊說邊安慰她。

  「不,是我不好,你本來就要先考慮巧伶的心情,我太壞了……」

  「是我不好,沒注意到你的心情,我就是這樣木頭,也難怪你跟男朋友分手的事不肯告訴我……」

  兩人拚命向對方道歉,拚命要對方別自責,聲音重疊,又急又語意不清。

  過了一會兒,紀雪容止住眼淚,陸子農也停下安慰。

  「等等……」陸子農分析腦中剛剛收到的訊息。

  「什麼?」紀雪容也試圖理解他道歉的原因。

  「我沒有女朋友啊!」他說。「

  而且,為什麼提到巧伶?」

  「我不是因為跟男朋友分手才哭的。」她說。

  「那你為什麼哭?」他問。

  「那你幹麼道歉?」她也問。

  他們都將剛剛得到的最新資料輸入腦袋,重新整理過後,相視一眼,同時出現一種奇怪表情,要笑不笑的,但也找不到繼續難過的理由。

  「蔣拓告訴我你可能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擔心你心情不好,一個人胡田心亂想,所以想安慰你……」

  「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

  「你怎麼沒告訴我?」

  「你又沒打電話給我……」她嘟起嘴,難道要她大張旗鼓地通知她恢復單身的事,那樣的心態也太可疑了。

  「我怕你覺得困擾,以為我忘不了過去,影響你跟男朋友的交往。」

  「喔……那就是說過去的事你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聽到他說沒有女朋友,她那絕望的心又恢復跳動了。

  而且,喜歡抓他語病,向他撒嬌的蠻橫性格也找回來了。

  「當然不是這樣,可是……哎,我要怎麼說……」他本來就不擅言辭,被她一陣搶白,不知從伺解釋。

  「那就說你跟倪巧伶的進展啊……她不是喜歡你,說要加把勁追求你?」瞧,多像妻子拷問丈夫的忠誠。

  當初是她提分手,這部分她假裝失憶,誰讓他態度曖昧,語焉不詳,害她白白傷心死那麼多細胞。

  「她跟蔣拓一樣,就喜歡拿我窮開心,欺負我反應慢。」

  「那為什麼星期天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她在這裡?」人家已經進攻到家裡來了,他還笨笨地什麼都不懂。

  「她在這裡?」陸子農努力回想星期天,也就是紀雪容遇到危險那晚的事。「不對啊,那天,我跟蔣拓在公司討論一個案子。」

  「那為什麼倪巧伶也在你們公司?」不管在哪裡,她就是在他身邊。

  「我們隔壁新搬來一間服裝公司,室內設計是巧伶負責的,她只是休息時過來喝杯茶。」

  「是這樣啊……」原來弄錯了。

  「你以為我喜歡巧伶?」他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是她這麼在乎巧伶的事,害得他心跳,愈跳愈快,有種等待開獎前無法克制的亢奮。

  「才不管你喜歡誰。」她哼一聲,撇開臉。

  她當然不能馬上承認,他只是表示沒跟倪巧伶交往,又沒說現在對她還有什麼感覺,萬一她表錯情,那就糗大了,當然是要他先有所表示啊!

  一日危機解除,安心了,理智也回來了,那種想要不顧一切爭取幸福的衝動就變成上個世紀那麼遙遠的事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哭?」他問得小心翼翼,感覺幸運之神似乎就在附近,但也怕結果是鄰居中大獎。

  「我哪有哭?」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去眼淚鼻涕。

  「雪容……」他扳過她的肩,注視著她的眼。

  「什麼事?」她害差地低著頭,猜測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陸子農粗喘著氣,紀雪容感覺到了他胸膛的起伏就和自己的心跳一樣快。他終於明白她的心意了嗎?

  「你、你等我一下,我突然想到今天卡住的那個程式的寫法,我去紀錄一下,馬上回來。」

  說完,他立刻奔進書房裡。

  紀雪容完全愣住。

  她到底愛上一個腦袋都裝著什麼的男人吶?!

  陸子農坐在書房裡,雙手僵硬地擱在鍵盤上。

  剛剛,他的確是靈光一現,想到程式的另一種寫法,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亢奮到差點脫口而出要紀雪容回到他身邊。

  她是跟男朋友分手,是暫住他家,但是,如果他在這樣的狀況下要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是不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又為她添上一道難題,她會不會以為他趁人之危,要她報答他的照顧?

  不是這樣的……

  反覆思量,愈想愈覺得自己太心急。

  他還記得分手那一夜,她對他說過的話,臉上失望的表情。這麼多年過去,他根本沒變,還是那麼不懂女人心,憑什麼以為這次,她會願意回到他身邊?

  雪容條件這麼好,追求她的人不知有多少。

  陸子農被自己這麼一打擊,差點洩了氣。

  可是……想到他不必再顧忌她的男友,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她身邊照顧她,這份失而復得的禮物,就足以放鞭炮慶祝一番了。

  「嗯……」他很慶幸自己剛才及時踩了煞車,沒有讓這個從頭開始的機會因為一時衝動而見光死。

  他不是放棄,而是他決定先改變自己,改變她心中那個無法給她幸福的陸子農的形象,做一個細心體貼的男人,像便利商店那樣,二十四小時營業,隨傳隨到,讓她成為幸福小女人,那麼,他才有資格開口。

  也許,他應該認真地跟蔣拓請教一下如何哄女孩開心。

  蔣拓常說,女人嘴上說的跟心裡想的完全是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以他這顆豬腦袋,不小心點,很容易就誤會雪容的意思,很容易就惹她生氣,而自己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他想好多以後的事,也因為太興奮,即使用力想,那些思緒也是跑來跑去,抓不到一個方向,他只是感覺到,這次幸運女神,真的是專為他而來的。

  紀雪容坐在客廳裡,瞪著牆上「滴答、滴答」響的時鐘。

  陸子農說要她等一下,她已經維持這個害羞的姿勢快二十分鐘了,脖子酸了、腰也酸了,兩腿斜放四十五度緊夾著,也開始隱隱發麻,他該不會又寫程式寫到忘了她的存在?「呼……」她鬆口氣,決定不等了,整個人呈大字形攤在沙發上。這個呆頭鵝,還是一樣呆。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掩嘴而笑。只不過,現在的她不會再為這樣的事生悶氣了。

  也許,這是老天給她的小小磨練,真的愛上像這樣的呆頭鵝,千萬別奢望他會像個花心蘿蔔那樣精準地拿捏女人心。好處是,他不容易被外面的壞女人拐走,放牛吃草也很放心。

  她轉身趴往沙發扶手,望向書房的方向。看來,她得先想辦法將自己的神經變得粗一點。然後,待在他身邊,讓他再愛上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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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7:24
第七章

  紀雪容搬家,奇怪的是,陸子農也跟著搬家了,而且,就住同一棟,兩人成為對門鄰居。

  「為什麼你也搬來這裡?」紀雪容搬進新家隔天,注意到對面那戶也有人搬進來,發現是陸子農後,不禁啞然失笑。

  「幫你找房子的時候,覺得這裡環境不錯,有電梯。」他笨拙地編個理由,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不知道她歡不歡迎他這個鄰居,會不會以為他企圖不良?

  他考慮很久,為避免上次事件再發生,他還是想就近照顧她、保護她。當然,也是為自己製造點機會,這是他絕對不能打草驚蛇的企圖。

  「喔,這樣啊,為電梯搬家……」紀雪容抿嘴一笑。

  「昨晚睡得好嗎?」他趕緊轉移話題,免得她再多問幾句,就露餡了。

  「思,還不錯。」有他做鄰居,她簡直就是心花怒放。

  記起他第一次到她打工的超市,她很想跟他說說話,便好奇地問:「你今天怎麼想到要跟蔣拓一起來買東西?」

  陸子農也是這樣靦腆,淡淡的笑,回答說:「住附近這麼久,還不知道這裡賣些什麼東西。」

  那時,她想過,他或許是為了看她才來的。

  那時的年輕和對愛情的憧憬,加上喜歡他不同於同年紀男孩的沉穩內斂,好感由此而生,一次一次碰面,加深了那猜測,好甜,好緊張,也好期待。

  此時,彷彿又回到當時的景況,猜測他是為她搬到這裡,但是,他沒有明說,她也不再急著要一個答案,就讓愛情從最單純、最無負擔的那一刻開始。

  再一次,為他心動。

  「晚上,要不要一起慶祝搬新家?」她提議,頓時感覺未來的每一天,都將如此充滿動力。

  「好啊,這附近也有間生鮮超市,下班後一起去買些火鍋料,就在家吃。」

  「哦……一來就去找超市,那超市的收銀小姐,漂不漂亮?」她閃著靈動的眼眸,促狹地瞅著他。

  「呃?沒注意看,結完帳就、就走了。」他結巴了,遇到要評論女孩子的問題,他總是不知如何回答。

  「嘻……」看見想看的表情,她得逞地笑開了。

  總是這樣,每次她故意挑起佈滿陷阱的話題,像個好戰份子,節節逼近,他便連連閃躲,生怕答錯了會引起更大戰火,誤傷她,只好無辜地任她欺負。

  女人,總是喜歡暗暗地從這些「無中生有」裡,尋找愛情的證明。

  「在你家還是還我家吃?」她笑問。

  「都好。」

  「你有煮火鍋的鍋子跟電磁爐?」她知道他沒有。

  「等等我就去買。」他幾乎不開伙,廚房用具、調味料什麼的,很陽春。

  「我有啦!來我家吃吧。」她笑到不行。怎麼有人這麼老實,害得她不鬧他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那……吃完我來洗碗。」

  「還要幫我洗菜。」

  「沒問題。」

  「還有……我電腦還不能上網,幫我弄。」她開始得寸進尺。

  「當然好。」

  「有蟑螂也要幫我打。」愈說愈順口。

  「交給我。」

  兩人傻傻地對話,傻傻地笑,好似只要能這樣對看著,就算要站上一整天也不覺得累。

  明明就住對面,以後多的是聊天的機會,可是,他們卻都捨不得中斷對話,猶如一見鍾情的第一眼,深怕擦身而過,再回頭,便再找不到那個讓人悸動的身影了。

  「快要遲到了……」她看看手錶,不得不說了。

  「我送你去上班。」他希望,每天都這樣接送地上班、下班,陪她一起吃早餐、晚餐。

  「可是我白天要用到車,我自己去好了。」

  「那我陪你坐電梯下去。」他掏出大門鑰匙,將那一堆凌亂還未整理的箱子關在門後,沒有什麼事比和紀雪容的相處時間,更重要的了。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空間這麼小,靠得這麼近,他們反而害羞起來,就像初嘗愛情,還手足無措的學生,捧著一顆平靜不下來的心,手心發熱,耳根發燙,臉上那就要滿溢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送到這裡就好。」紀雪容走出電梯,擔心再這麼黏膩下去,胸口會被幸福撐爆。

  「路上小心。」

  「那我去上班了,Bye!」她揮揮手,亮麗的身影,灑下一室陽光。

  「晚上見……」休息一天打算整理家務的陸子農,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電梯口,微笑發愣。

  這一切,都還像夢,不敢相信,他和她這條線,又牽起來了。

  *********

  一整天,紀雪容微笑接電話、微笑聽取會議報告、微笑著跟客戶談公事,一切再平常不過的工作內容,在今天,卻都變得那樣不同,她必須很收斂才能不突然揚起與平日形象不符的燦爛笑臉。

  戀著一個人連帶著整個世界因而改變,這樣的心情,她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女強人一但染上了愛情病毒,也會變成小女人。

  下班時間到,紀雪容依舊等待所有員工離開她才走。迫下及待地想奔回陸子農身邊,這種因期待而產生焦慮,焦慮中又帶著甜蜜,不也是戀愛症候之一?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擁有超乎自己想像的耐力。

  關掉辦公室最後一盞燈,鎖上大門,輕盈地旋個身,定向電梯。

  電梯抵達地下二樓,她從皮包裡拿出車鑰匙,遠遠地發現有個男人站在她的車子旁邊,背向著她。

  因為上方的燈光不是很明亮,她緩緩走進,想看清對方的身份,也因前陣子那個事件,一顆心惶恐不安。

  待她距離近了些,認出是誰,才鬆了一口氣。

  「子農,你怎麼在這?嚇了我一跳。」她走到車子旁,腿軟地環住他的手臂。

  陸子農轉過身,見她臉色發白,抱歉地說:「想來接你下班,怕在外面等,錯過你。」

  「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早點下來。」想著他一定等好久了。

  「沒關係,我今天有空,東西整理好,沒什麼事就搭車來了。」

  「這麼等不及想見到我?」她那雙慧黠的眼眸俏皮地瞅著他。

  他微微一笑,點點她的鼻子。「我來開車。」

  「小氣鬼。」她扮個鬼臉,將車鑰匙給他,繞過車頭,坐進副駕駛座。

  他就是這樣一個不會甜言蜜語的男人,年輕時的她總是因此而不安,有時鑽牛角尖起來,便覺得是自己倒追他、黏著他,而他,因為不懂拒絕,即使覺得煩了,也不好意思說。

  這心頭的不安慢慢演變成任性與試探,抱怨他為了工作而忽略她,要她在電腦和自己中間選擇一個,最後,等不到他的解釋,她便轉身離去了。

  她悄悄望他一眼,為什麼歷經這些事,他待她卻一如往昔?

  他專心地開車,速度平穩舒適,一如他的性格,而她卻得在經過社會歷練之後,才瞭解,這樣一個能夠包容她,讓她安心休憩的胸膛,多麼難得。

  陸子農察覺到紀雪容正在看他。

  他不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也不知道兩人的情感將如何發展。無論她是否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無論她最後是否還會離開他,至少,他現在能在她身旁,至少,不讓自己後悔。

  「最近工作還是那麼忙嗎?」紀雪容問。

  「不忙,可以正常上下班。」他連忙說明,意思是,以後每個晚上,他都可以陪她。需要趕工的工作,熬幾個夜晚,沒問題的。

  「我晚上經常要應酬……現在,才知道原來工作上有那麼多無法預先安排的狀況……」她是想告訴他,以前她太不懂事了。

  「應酬?如果待到很晚的話,讓我去接你,尤其喝酒,不要自己開車。」他叮嚀。

  「嗯。」她心頭一暖,幸福得有點發疼,為什麼以前,她就不懂這樣體貼他?

  「到了。」車子停在國內一間大型連鎖生鮮超市的停車場,離他們住的公寓只要五分鐘車程。

  「這附近有什麼店,你是不是都探過了?」她下車,笑著問他。

  「前面有一所高中,附近吃的不少,郵局、書店、DVD出租店,這間超市,還有一個傳統市場。」為了幫她尋找新的住處,他花了不少時間。

  「子農,我們去買兩輛腳踏車好不好?以後我們就騎腳踏車出來,順便運動一下。」他們工作都忙,幾乎沒什麼時間運動,以前他還能爬爬樓梯,現在搬到電梯公寓來,為了他的健康著想,她得用點心思。

  「星期六就去買。」他當然同意。

  她個性開朗,充滿活力,豐富了他規律平凡的生活,只要跟她一起,無論做什麼事,感覺都特別不同。她是他的精靈,指尖輕輕一揮,世界就變得更美好。

  然而,陸子農卻不明白紀雪容並非一向如此,所有的動力全起源於有他。

  「走吧,買我們的豐盛火鍋料。」她開心地摟住他的手臂,往超市走去。

  陸子農推著籃車,跟在紀雪容後面,看她彎身仔細地挑選蔬菜,檢查肉品的新鮮度,她將髮絲塞至耳後,冷藏櫃的燈光映在她白皙的膚色上,更顯清透。

  「今天我們煮香菇主題火鍋好不好?」她回頭問他,手上拿了幾種不同的菇類。

  「好。」他微笑著,火鍋也有主題?

  「要不要暍點小酒?」她拿起酒精含量較低的ICE,朝他眨眨眼。

  「好。」他又笑了。

  「家裡衛生紙夠嗎?」

  「買些預留也可以。」

  「洗碗精、菜瓜布之類的?」她問,隨即又搖頭,「我看一年用不到十次,對面鄰居裝點給你好了。」

  「都好。」

  「要不要幫你準備泡麵?」她拿起兩碗不同口味的泡麵,帶點威脅的口吻,問他。

  「不吃泡麵了。」這次,他選擇一個聰明的答案。

  「這還差不多。」她得意地將泡麵擺回原處。

  「以後我若能早點回家煮飯,你也過來一起吃。」

  她像個新婚的妻子,喜悅地採購新房所需的一切,為自己,也為心愛的男人,設想周到。

  紀雪容見該買的差不多了,走到他身旁幫忙推不知不覺中已被塞滿的籃車。

  他鬆開一隻手,將她納入兩臂之間,這是以前兩人逛大賣場的習慣,下意識地,沒有多想,便這麼做了。

  她瞼頰泛起淺淺紅暈,先前那像小鳥般吱吱喳喳的小嘴安靜了下來,柔順地半依偎在他溫暖的胸膛。

  「還需要買什麼?」他前傾問道,聞到了她的髮香,才發覺這個姿勢的曖昧與唐突。

  「沒了。」她側過瞼,很近很近地望進他的眼、心臟撲撲地眺。

  「反正很近,需要什麼我再陪你來買……」他輕聲地說,一顆心,如雲朵般柔軟。幸福就近在眼前,突然之間,他不想鬆手了。

  「哈哈——杏鮑菇不用削皮啦!要削的是紅蘿蔔。」

  「等等……珊瑚菇不用一朵一朵摘下來,整個沖洗一下就好了……」

  廚房裡,紀雪容邊切菜邊分神注意陸子農笨拙的動作,他很認真想幫忙,只是愈幫愈忙,笑得她連拿刀的力氣都沒了。

  不過,她沒將他趕出廚房,這是樂趣,心情愉快,能讓烹飪出來的食物更美味。只不過,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功能是取悅她,他可能會掐死她。

  噗……紀雪容在腦中想像他抓狂的畫面,也只能想像,事實上,她沒見過他發脾氣。

  他是個體貼的男人,但就是體貼別人,對自己的事卻一點也不在意,穿著隨興,吃也隨便,專注於一件事情上,可以於世界隔絕幾個星期,不食人間煙火。

  聊到他鑽研過的領域,他可以滔滔不絕講上一天一夜,比專家還專家,比學者研究得還透徹,但生活上,對別人來說是常識的事,他幾近白癡。

  「嘗嘗看高湯味道怎麼樣?」紀雪容將火鍋料擺在純白的大瓷盤上,加點裝飾,豐盛又美觀。

  陸子農拿支湯匙,試了一口,點頭說:「好喝。」

  「怎麼個好喝?」她故意問。

  「就……」他努力想形容詞。「就是好喝。」

  「敷衍。」她努努嘴,像是很不滿意,端了盤子就走往餐桌。

  陸子農跟著將湯底端過去,絞盡腦汁想博佳人一笑。

  「這湯……有很多種蔬菜熬出來的甜味,有如什麼……還有……骨頭,然後,有什麼……」他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後悔沒把「食神」這部電影裡的對白全背起來。

  她噗哧一聲,笑得彎下了腰。「說好喝就行了,還蔬菜骨頭咧?」

  「嘿……」他終於發現這小妮子的詭計,明知道他緊張她,偏偏不讓他輕鬆過關,一把將她勾進臂彎裡。「你這小鬼,去哪裡學得這麼刁鑽,這麼皮?」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國文造詣有沒有進步。」他的拷問一點也不可怕,所以,她繼續笑。

  「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跟以前一樣呆吧?」只能捏捏她的鼻子以示薄懲,他還是拿她沒轍。

  「這個不用試,我知道是。」她笑個不停,腰都軟了,搭著他的肩,稍微喘口氣。

  「我回家了……」他佯裝生氣,作勢要走。

  「菜都可以上桌了喲?熱騰騰的養生香菇火鍋。」她瞇著眼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離開。

  他歎口氣,走回來。「誰教我答應要洗碗……」說著,便將高湯端上桌。

  「是嘛……不吃哪有碗可以洗。」她皺皺鼻子,轉身準備碗筷,嘴裡哼著歌。

  他看著她背影,這樣的感覺,這樣滿滿喜悅的心情,多久沒有了?

  熱湯在電磁爐上滾著,擺入食材,很快地,菇類清甜的香味四溢。

  坐在相鄰的位置,為彼此盛湯、挾菜,偶爾相視一笑,是情人間欲語還休的甜蜜。

  他有她,她有他,頃刻間,小小的餐桌上,便有了家的溫暖。

  飯後,兩人擠在流理台,一人洗碗,一人擦乾,兩人都喝了些酒,心情像剛曬過太陽的棉被,暖暖地,蓬蓬鬆鬆地,笑意溢滿眼角。

  閒聊的話題漸漸轉至沒見面的這些年,各自在工作上的經歷。或許是想補回這段太長的空白,他們的眼神流露出熾熱,回應得好急切,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惆悵著自己為何無法參與其中。

  「後來,你和蔣拓就離開原先的公司,成立『樹典科技』?」紀雪容問。

  「嗯……為了我,蔣拓和老闆大吵一架,覺得公司就只想壓搾我。」陸子農淡淡地說。

  「那你自己怎麼想?」紀雪容聽得也生起氣來。

  「都過去了,也忘了當時的感覺,不過,累積不少經驗是真的。」

  「你就是這樣,脾氣太好,總是不懂為自己爭取,不夠積極。」她很心疼。「要是我知道,我也會勸你出來自組公司,你和蔣拓有這個能力的。」

  他笑了笑。

  「還笑,沒神經。」她白他一眼,也不知怎麼說他了。

  如果,那時他能夠積極地挽留她,她就離不開他了,他們也就不必空白這些年。只是,她愛的不也是這樣只為別人想,卻不為自己解釋的他嗎?

  「是禍是福,有時候是需要經過好多年才能明白的。」他淡淡地說。

  「嗯……」最愛,也是需要經過好多年,才懂得原來曾經就握在手中。

  「別悶悶不樂的,都過去了,現在一切都很好。」他揉揉她的髮,反過來安慰她。

  她身體因酒意輕飄飄的,一時忘了支撐,就這樣被他的動作給晃得靠上了他的胸膛。

  瞬間,兩人都為這突來的親密怔住,胸口翻騰的是刻意壓抑的激情,彼此卻都因對方避而不談過去那段感情而猶豫著,害怕一個錯誤判斷而讓好不容易恢復的融恰的氣氛毀於一dan。

  陸子農閉上眼,掌心微微顫了下,終究動心忍性,鞋吐了口氣,溫柔問道:「醉了?」

  「好像有點……」她不得不離開他的胸膛,失落中硬擠出笑容。

  「那我先幫你設定網路,你好早點休息。」

  「也好……」

  她帶他到書房,黯淡著眸,早前還偏向樂觀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如果當初不是她決定分手,也許此時她還能有些勇氣向他表白,如今,她如何能憑著他的體貼,憑著他不變的溫柔,便認定了他還愛她。

  知道他不會拒絕她,就賴定了他?

  說好,給彼此時間,說好重溫一次初戀的甜蜜,怎會這麼禁不住考驗,像個深怕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不時惦著對方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

  還下到一天,她就等不及了。

  「噗……」想著自己剛才那心情,真能用「猴急」來形容,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也只有陸子農這樣的男人,會讓女人性情大變,綿羊變惡狼,恨不得立刻撲倒他。

  「在笑什麼?」陸子農手敲著電腦鍵盤,納悶地回頭看她。

  「沒什麼。」她抿著唇搖頭,不知道這男人背後,有多少等著對他下手的女人,而他,肯定渾然不知。

  「鬼靈精怪的。」他沒追問,回過身繼續設定。

  「我想買個大一點的書櫃,你看這個用好久的書櫃,書疊成這樣,都快塌了。」她面向他,半靠著桌面,不經意地說。

  「明天我陪你去逛系統傢俱公司,那種書櫃不夠用的話可以隨時擴充。」

  「那我下班去按你家電鈴。」她笑逐顏開。

  「我待會兒拿把備份鑰匙給你,你就直接進來。」

  「那會不會不小心看到你在家裡裸奔?」她促狹說。

  「你唷……」他笑出聲,配合她的玩笑。「我會盡快把這習慣改掉的。」

  「不改也沒關係,我不介意長針眼。哈哈!」她大笑,陰霾一下子便掃盡了。

  日子,還是過得開心點好,兩人的事,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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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7 00:07:50
第八章

  紀雪容拿下陸子農家裡的備份鑰匙,一下班不急著進自己家門,反倒習慣先跑他家,看他回來了沒。

  而他,總是在她轉動外面那道大門門鎖時便迎了來,幫她開兩人站在門口,隨意,也刻意地總要聊上幾句。

  「今天有帶工作回來嗎?」紀雪容惦著以前的任性,擔心打擾他,總會先問。

  「沒有,都在公司完成了。」陸子農記著以前為工作而忽略了她的寂寞,總是這樣回答。

  「真的?如果有事就說有事喔!」她認為他即使忙也會隱瞞。

  「真的沒事。」他笑,讓她放心。

  「那我去超市買點東西回來煮,待會兒你過來吃飯。」她沒有追根究柢,只是選擇將他體貼她的善意隱瞞擺進心裡。

  「我跟你一起去。」他拿了鑰匙便走出大門。

  下班時間早點,兩人就到超市逛逛,若她要加班或是應酬便打通電話讓他記得吃飯。

  相處的感覺猶如一對恩愛夫妻,熟悉彼此的喜好,瞭解彼此的心意,他們曾經相愛,曾經錯過,如今,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只想保護對方的心,不再受傷。

  用過餐,偶爾他提議到附近小公園散步,有時她想去逛街看看市場狀況,假日,開車載兩輛腳踏車到較遠的河濱公園吹吹風,看場電影,享受一頓美食,不管到哪裡,兩人必定形影不離。

  他們都喜歡忙碌的工作之餘有對方陪伴的閒適生活,不必武裝,不必刻意討好,即使只是坐在客廳,肩並著肩,看看書,看看電視,心靈的滿足,勝於一切。

  雖然兩人不住在一起,卻老是黏在一起,蔣拓很高興他們進展順利,打趣地說,早知道租一間就好,浪費錢。

  他們一陣尷尬,事實上,進展根本沒有蔣拓想像中那麼「快」。

  甜蜜,絲絲地盤纏在彼此心間,經蔣拓點明,沒人出聲否認,一切,似乎都朝著所有人希望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成形中。

  「子農,你看……」一日,紀雪容翻看旅遊雜誌,中間的跨頁廣告,吸引了她的目光。

  「嗯?」他靠過去,聞到她淡淡的髮香,一陣心神蕩漾。

  他沒看她手中的雜誌,看著她。

  「我一直想買這種戶外休閒椅,擺在外面陽台,再種些植物,弄個小型的陽台花園。」紀雪容想像著那畫面。

  「嗯……不錯……」他根本心不在焉。

  一個男人,心愛的女人就在身旁,能動心忍性這麼久,已經超越人類極限了。

  更別說此時她就倚著他,香香軟軟的身體將全部重量都靠向他,不知不覺地,他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往她的唇。

  她應該不會拒絕他吧!

  會嗎?

  「那我們放假的時候去買。」她突然仰起臉給他燦爛一笑。

  頓時,他像個還沒犯罪就被識破意圖的現行犯,一臉尷尬錯愕。

  「怎麼了?」她疑惑地盯著他呆掉的表情。

  「現在、現在去買。」他立刻看向她指的廣告,心跳加速,口乾舌燥。

  「現在?」她眼睛一亮。

  「不現在去,你又要掛在心上好幾天,然後事情一忙,就又懶了。」他心裡感歎著,時機一過兮,不復返。

  「你怎麼這麼瞭解我。」她撒嬌地環住他手臂,柔軟的胸脯抵著他的臂膀。「我就是什麼都想做,可是一下班就沒有足夠的動力了。」

  「那我就做你的動力,拖著你動。」要命喔……陸子農覺得現在的自己是頭滿腦子邪惡思想的惡狼。

  再這樣下去,他不是拖她去買東西,而是拖她進房間。

  「好,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她從沙發站起,回房間套件襯衫和牛仔褲,很快就準備好了。

  陸子農一向也是這樣的穿著style,兩人站在一起,竟就像熱戀中的情侶,穿起情人裝了。

  這時,他也已經在內心向單純不知他心思的紀雪容告解完畢。

  開著陸子農的休旅車,到一間賣各式DIY工具、組裝傢俱的大賣場,紀雪容像個孩子,試過每一張休閒椅,見到吊床又動起了另一個念頭。

  「我們退休以後,到鄉下買間透天房子,在前面種兩棵大樹,樹中間就放這種吊床,好不好?」她興高采烈地想像未來的畫面。

  「好。」他笑著,也想著未來。牽著她的手,走過一片金黃稻田的鄉間小路,或是他騎著腳踏車,她坐後面,環著他的腰,指向前方落日……他漸漸相信,這樣美好的一天,會實現的。

  「雪容?」

  當他們討論著要買哪一組休閒桌椅時,聽見背後有人叫「雪容」。

  兩人同時回過頭,幾個打扮新潮的年輕男女,手上提著烤肉用具,其中一人衝著紀雪容揮揮手。

  「阿……邦?真巧……」紀雪容打了聲招呼,心中閃過不妙的預感。

  「厲害吧!看你的背影就認出來了。」名叫阿邦的男子揚起帥氣的眉。

  「那是我保養得好。」她勉強地笑了笑。

  阿邦向和他一起的朋友介紹紀雪容。「我以前的女朋友,怎麼樣,漂亮吧?我們在她的大學畢業典禮相遇的。」

  這時,三條黑線已自紀雪容額頭劃下。阿邦臂彎上勾著的女孩一臉不悅地盯著紀雪容。

  「我們臨時起意要到濱海公路烤肉,放煙火,要不要一起去?」阿邦問紀雪容。

  「呃……你們去就好了。」她朝阿邦皺眉,沒看見她旁邊站著一個人嗎?

  「你男朋友?」阿邦當然看見了,瞟了陸子農一眼,打量意味十分濃厚。

  紀雪容尷尬地要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不錯,沒找個太差的,要不然我當年被你甩了,就太不值得了。」阿邦說完,對自己能將感情看得如此豁達,實在太帥了,自我感覺良好地笑了幾聲。

  紀雪容頭暈,這個人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大腦,口無遮攔的。

  阿邦是紀雪容大學同學的哥哥,畢業典禮時,對她一見傾心便展開追求。那時,紀雪容對他那毫無心眼,有什麼說什麼的個性覺得很有趣。

  或許是與陸子農交往時的猜心太傷神,她不想再談那樣耗盡心力的戀愛,想盡早忘記陸子農,便默許了阿邦的追求。

  然而,阿邦是個不想長大的男人,沒責任心,也不去規劃未來,完全是及時行樂型的。

  當紀雪容進入職場,兩人的對話愈來愈空洞乏味,很快便覺得疲累,他不瞭解她,她也沒讓他走進她的心,最後,協議分手。

  紀雪容悄悄地瞄了陸子農一眼,但從他表情中看不出情緒,他只是掛著淡而有禮的微笑,沒打算介入他們的敘舊。

  「好啦!那我們走了,有空聯絡,我電話沒改。」阿邦見紀雪容沒有意願,便吆喝著朋友,離開了。

  待他們一群人走遠,陸子農問紀雪容:「決定買哪一組?」

  「這組好了。」她指向一組墨綠色帆布的折疊椅,搭配一個方形小茶几。

  此時,她已經沒了先前的興味盎然,只擔心著,陸子農有沒有不開心,他心裡想著些什麼?

  休閒椅和茶几擺進陽台,亮起橘黃色的陽檯燈,再將屋子裡的長春籐移到茶几上,自成一格的小天地,輕鬆愜意。

  「感覺很不錯。」陸子農微笑道。

  「嗯……」紀雪容望著盆栽,也點頭。腦子裡卻在斟酌著,要不要主動告訴他關於阿邦的事。

  「我就很缺乏生活情趣。」他突然說。

  「怎麼會?你的興趣很廣泛啊,只是屬於靜態的比較多而已,像音樂、電影,你就比我懂得多。」她連忙說,心頭蒙上沮喪。是不是因為阿邦的關係,他心情不好了?

  「謝謝你的安慰。」他笑。

  「子農……」她想談,不要任何可能損及他們情感的問題稹在他心頭。

  「我們是不是來試坐一下,享受一杯晚上的『下午茶』?」他提議。

  「好啊!您請坐,我馬上送茶過來。」紀雪容想藉這個聊天的機會探探他的想法,進廚房沖了一壺花草茶。

  陸子農坐在休閒椅上,望向沒有星星的黑幕,一直噙在嘴角的笑容,隱去了。

  他在意。

  在意的不是紀雪容曾愛上別的男人,而是在意她喜歡過的是怎樣的男人。

  他的生活方式簡單,不喜歡太喧嘩、吵雜的環境,一個人也能自得其樂,與剛才遇見那個充滿活力,直爽開朗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那個名叫阿邦的男子,是她離開他之後,交往的對象。

  此時,他不再樂觀地以為兩人漸入佳境,彷彿回到過去,享受在一起的甜蜜時光,也不再認為紀雪容喜歡有他陪伴,滿意這樣的生活方式。

  這一瞬間,他才終於恍然大悟,當初,雪容為什麼離開他。

  他太悶、太無趣,安於穩定的生活,只要有她,他就有了一切,但是,她呢?

  以為只要能挪出時間來陪伴她,就不會重蹈覆轍,事實上,他連她喜歡什麼都不瞭解,事實上,是她在陪著他呀!

  苦澀泛上舌尖,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以愛為名將她困在自己身邊,假裝看不見她笑容底下,逐漸失去光采的心靈?

  「茶來嘍——」紀雪容端著茶盤,輕巧地來到陽台。

  模仿餐廳裡的服務生,有模有樣地將茶和杯子擺到桌上,附上一盤小餅乾,未了,還彎腰說聲:「請慢用。」

  陸子農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她,益發覺得這樣活躍亮麗的她,不該跟著他過這種平凡生活。

  「怎麼?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服務生?」她輕笑著,坐下來,為他的杯子倒入茶水。

  「雪容……」

  「嗯?」美麗的眼望向他,一派清澈如水。

  「現在的你,快樂嗎?」

  「快樂啊!」她笑著說。「能像這樣悠哉悠哉地暍杯茶,和你聊聊天,我就覺得很滿足。」

  「那就好……」他啜了口茶,感覺她笑得牽強。

  心中裝有心事的人,無論眼中看見什麼,依舊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也許現在她還能說服自己接受,但是,日子久了,會不會變得愈來愈不快樂,愈來愈痛苦?最後,又……

  「你呢?我這樣一天到晚纏著你,會不會很煩?」她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迴避,不安於是浮現。

  他搖頭。「我喜歡有你纏著。」

  「我……跟阿邦交往不到四個月。」她還是決定提起他。對阿邦,她已無太多記憶,她想瞭解的是陸子農的感覺。

  「嗯。」

  「那個時候,剛畢業,還沒工作,他很愛玩,經常一群人租幾輛車子,全省跑透透,其實比較像玩伴。」

  「嗯。」

  「分手後就沒聯絡過了,剛剛看到,還差點記不起他的名字。」她笑了笑,想蓋過此時沉重的氣氛。

  「趁年輕時,到處走走,這樣很好。」他附和著,更加肯定心中的疑慮。

  為什麼她翻著旅遊書卻不開口要他陪她出國去玩,她認為他沒有時間,或者認為他沒興趣,所以壓抑自己的喜好?

  他願意陪她到天涯海角,願意陪她做任何事,只是,善良的她為他考慮太多,為配合他的喜好,在開口前就先自我否決了?

  兩人一陣沉默。

  「子農……」

  「怎麼了?」

  「你有沒有什麼事想說?」哀愁染上她的眉間,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問。

  「這茶不錯,甘甘涼涼的,很提神。」

  「我在百貨公司買的,就在我們專櫃隔壁,改天幫你買一包。」見他轉移話題,她雖失落卻也只能作罷了。

  他的心情總是藏得很深,而她,從來不是他願意傾吐的對象……

  *********

  紀雪容開始感覺和陸子農之間有了些變化,只是這不同,說不上來中間到底卡著什麼。

  她一樣回家前先進他家的門,他們也和往常一樣一起吃飯,有說有笑,無論她怎麼鬧他、纏他,他也一概好脾氣地包容,那無奈又寵愛的表情,依舊。

  她像個偵探,拚命想從他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想找出他有心事的證據,但是,就是——沒有!

  「子農,子農——」紀雪容一下班,衝進陸子農家裡,興奮地到處喚他。

  他從書房走出來,接住她飛撲而來的身子,輕敲她的腦袋,責備說:「穿高跟鞋還這麼用沖的。」

  「今天聽一個客戶說桃園有位老先生,退休後因為興趣,經營一個好美的花園,還養了很多奇珍異獸,現在有開放參觀,我們明天去看看好不好?」

  「是喔……」陸子農異常的沒有一口答應。

  「你有事?」她疑惑問道。「是沒有……不過,你要不要跟朋友玄逛逛街,喝杯咖啡聊聊天什麼的?」

  「為什麼這麼問?」她不懂。

  「沒什麼,只是想說我們老是往郊外跑,你偶爾也會想熱鬧一下吧?」

  「那你可以陪我去逛街,陪我去喝咖啡。」她嘟起嘴,才彷彿感覺這陣子都是她一逕地想去哪裡,他雖然從未拒絕,但似乎不再主動約她。

  「我們每天都可以見面,隨時可以聊天,朋友的感情也要維繫。」

  「可是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比較開心啊!」她說。

  「這樣生活圈會愈來愈小,久了,會覺得生活太單調……」他猜想她又在勉強自己、催眠自己。

  「覺得我整天黏著你,很煩?」她開始有點生氣。

  「不是……」他要如何解釋?

  「那你說清楚,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找朋友?你不能陪我嗎?」

  「也不是一定要你怎樣,重點要你覺得開心。」

  「你沒有說真話。」她直視他,覺得他只是找個借口搪塞,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這是我的真心話。」

  「好!那我以後都不找你了,去找朋友。」她負氣地轉身就要離開。

  「雪容,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拉住她。

  「那是什麼意思?」她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每天都跟我在一起,不覺得無聊嗎?」

  她瞪著他,不想接話,一股委屈在心裡愈滾愈大。

  「雪容……」她一不說話,他就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氣了?

  「你覺得我無聊,我就無聊,你怎麼看我,我就是什麼!」她氣他不肯說心裡話,氣他只會自以為是地為她著想,她就喜歡跟他在一起,喜歡這樣單純的生活,為什麼要將她往外推。

  除非是他不耐煩了,不想跟她在一起。

  「當然,如果你不這麼覺得……」他感覺愈說愈糟,索性停下解釋。

  這是他的私心,想著,只要兩人不天天膩在一起,給她多一點自由空間,她的生活更豐富精采些,也許,她會不那麼快覺得厭煩。

  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他希望她快樂,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會,我覺得好無聊,覺得你是天底下最無聊的男人!明天我會去找朋友,後天也會,以後的每一天都沒空理你了!」她氣得甩開他的手,跑回自己家裡。

  叮咚!叮咚!

  「雪容——」陸子農追過來,拚命在門外按電鈴。

  她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就是不開門,不理他。

  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狀況,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卻總為在乎對方的感受隱而不發,最後,小小問題醞釀成災。

  門鈴停住了。

  她聽見對面鐵門關上的聲音,一切恢復寂靜。

  她連電燈都沒開。

  也許,委屈的是他,他開始感覺每天膩在一起缺乏養分,所以,他希望留點空間給自己,所以,希望她培養自己的興趣,建立自己的生活圈。

  原來,她一直在為難他。

  紀雪容的負面情緒因為看不見陸子農的心而開始氾濫。

  她不想曲解他的意思,但是,她無法克制自己為他加上罪名,因為,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她根本無從瞭解起。

  搬到這裡快兩個月了,他對她還是彬彬有禮,像個尋常朋友一樣,她主動去抱他、賴他,他被動地反應。

  連親吻也不曾有過。或許,他根本不以為兩人在交往,他待她,始終是朋友.想到這,她又陷入深黑無底的彷徨中。如果真是這樣,他是怎樣看待她的?和男明友分手後就迫不及待地找他墊檔,說分手的是她,回頭找他的也是她,現在居然莫名其妙地以女朋友自居,霸佔他所有時間?

  短短幾分鐘裡,紀雪容的腦中閃過千百種的可能,愈想愈往牛角尖裡鑽去。

  在公司裡,她可以冷靜地處理各種人事紛爭,碰上愛情,她依舊是六年前那個無法說服自己,無法讓自己冷靜的任性女孩。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如此嗎?

  她在淚光中淒淒地扯開嘴角,簡單一句「你到底愛我不愛?」就能解開的僵局,兩道門之間卻存在那麼多與自己性格不符的障礙,跨不過去。

  她怕,怕他回答時有那麼一刻遲疑、猶豫。怕自己夢想關於兩人未來的一切,只是一廂情願。但是,她拚命拉住自己不要再往黑暗處鑽,因為,她愛他,不想離開他。這次,她不能再做出六年前那樣衝動的決定……

  *********

  紀雪容一夜無眠,一早,她便出門回桃園父母家。

  因為、心裡有事,中午,難得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卻毫無胃口;下午,勉強打起精神陪兩老打打小麻將,晚上吃過飯就回台北了。

  一個人在百貨公司裡閒逛,走累了,隨便找間連鎖咖啡館,坐下來喝杯咖啡。

  落地窗外,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個人神色呆滯,步伐匆忙地往前走,即使生活不那麼如意,都有別人無法分擔的壓力,這些人還是認命地往前走,繼續為生活忙碌。

  她呢?工作順利、家庭和樂、經濟沒壓力,有個好到無可挑剔的鄰居,她卻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往左還是往右。

  愛情究竟是佔了女人百分之八十的心思,擁有愛情,就擁有百分之百的動力,然而,少了那百分之八十,剩餘的二十竟只夠維持日復一日,不知所謂的運轉。

  陸子農是她的罩門,是她無論經過多少歷練仍然無法破解的死穴,他的沉默更顯出她的咄咄逼人,任性無理,終究還是無法成熟面對。

  十點過了,店面的燈一盞盞熄了,原本明亮熱鬧的街道也一下子黯淡下來,灰暗中只會使心境更加蕭瑟,空坐在這裡發呆,除了消耗時間,一點振作的念頭都沒

  歎口氣,還是得回家。

  離開咖啡店,紀雪容驅車回到公寓。

  乘坐電梯,數字住上跳心情反而往下沉。

  從皮包拿出鑰匙,才剛插入鎖孔,對面的門便打開了。

  陸子農低低地喚了她一聲:「雪容……」

  那叫喚酸了她的眼,明明一整天想的都是他,當人就在身後,她卻反而倔強地不願回頭,門一開,迅速閃入屋內,現在,她還不知該如何面對他,而且,也不想再假裝兩人之間沒有問題,嘻嘻哈哈地便讓這件事過去。

  隔日,星期天,紀雪容依舊選擇早出晚歸,遊魂似地到處亂晃。

  也許,梗著這口氣,是要逼陸子農做個決定,她再受不了這樣曖昧不清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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