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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煙雨江南]塵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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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9 20:47:03
卷一 塵緣 章三十一 廟堂 下

  甫一登上太璿峰,張殷殷即丟下了面色陰鬱的明雲,若風一般向景霄真人所居的別院奔去。明雲急跟了幾步,又頹然停下。這一路上張殷殷與他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

  明雲性格內斂,處事四平八穩,從無任何突出之處。儘管景霄真人一直誇讚他天資過人,他也確是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弟子,可是性情飛揚脫跳的張殷殷從來都不喜歡和這個師兄多相處,悶也悶死掉了。經平昌一戰,張殷殷對明雲縮手縮腳的表現更是不滿,若非還有本宗別脈的師兄在側,以張殷殷的性子怕早沖明雲大發雷霆,然後一走了之,哪還會對他假以顏色?

  張殷殷穿堂過室,去勢疾若流星,才過後殿,就大叫道:“爹,娘,我回來了!”太璿宮弟子門人聞聲紛紛退避三舍。

  眨眼間她已沖入後花園中,叫道:“爹!娘!我這次下山可是見識到了無盡海的妖怪呢!”

  後花園中,景霄真人正自一邊品茶,一邊與黃星藍奕棋。聽到張殷殷的叫聲,他面露喜色,起身笑道:“殷殷,你終於回來了!”

  “是啊……啊!”張殷殷猛然停步,驚叫一聲,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鬂發如雪的老人。看他相貌衣著,應該就是父親了。可是原本氣度飄逸如仙的景霄真人怎會是如此一副龍鍾老態?

  張殷殷呆呆立了一刻,猛然撲入景霄真人懷中,大哭道:“爹!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黃星藍在一旁歎道:“你父親在洛陽受了奸人暗算,現在傷勢仍未痊癒。過段時候……道行就會恢復了。”

  張殷殷並未注意到黃星藍話語中的那一個停頓,聞言後終於去了大半心事。但當她抬起頭來,與景霄真人的雙目對個正著時,卻是越來越心驚,越來越心涼:“不……不對!爹,你的真元呢?元神呢?怎麼都看不到了!爹……你……你的道行……”

  景霄真人伸著雙臂把愛女攬在懷裏,愛憐地撫著她的秀髮,微笑道:“傻孩子,你可是我張景霄之女,怎麼也跟那些塵世兒女一般想不開呢?我既然今世飛升無望,那麼輪回就是遲早的事情。早點晚點,又有何區別呢?早一日輪回,就能早一天修成大道。殷殷,你天資過人,連這點也堪不破麼?爹放心不下的只是你呀,你從小太過順風順水,爹只怕你將來受不得挫折,吃不得苦楚。”

  張殷殷凝望著景霄真人洞悉世事、卻已神光不再的雙瞳,咬著下唇道:“爹,你放心,我什麼苦都能吃的。究竟是誰把你害成這樣,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景霄真人微笑道:“究竟是誰下的手,就連我現在都說不清楚。不過天道迴圈,報應不爽,那人既然害得了我,總有一天會露出形跡來的。你想為我報仇,那也可以,什麼時候你道行入了上清境界,什麼時候就可以考慮這件事了。”

  “上清嗎……”張殷殷默念了幾遍,用力點了點頭。

  她本已收住了悲聲,咬牙切齒想著報仇大計,忽然又低頭靠入景霄懷裏,哇的一聲,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翌日清晨,張殷殷從所居的別院中走出,雙眼微現紅腫。以她的道行和對容貌的愛惜,仍壓不下麵上哭痕,顯是昨晚足足哭了整整一夜。

  她一出院落,就朝著太上道德宮方向的大道行去。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殷殷,你去哪里?”

  張殷殷轉過頭來,見明雲立在路旁,青布道袍有些濕意,似乎已在這頗見風寒露重的清晨候了許久。明雲眼圈有些發青,顯見昨晚也是一夜無眠。

  自以紀若塵為敵、開始刻苦修道之時起,張殷殷平素就是在太璿峰也很少與明雲等同宗師兄弟見面,而起手修習天狐秘術後,更是一月也未必碰得上一回。且她不喜明雲木訥呆板,也就越來越少與他搭言。此時見明雲相詢,她不耐地道:“我要去找紫陽真人,你有什麼事嗎?”

  明雲面色變幻不定,掙扎片刻,方道:“殷殷,你不是要去找紫陽真人,而是去找紀若塵的吧?”

  張殷殷兩道柳眉慢慢豎起,臉上已是陰雲籠罩,冷然道:“明雲師兄,我去找紫陽真人,如果再順便問問若塵師兄回山了沒有,這有什麼不妥嗎?”

  明雲欲言又止,最後苦笑道:“這……當然沒什麼不妥。你先隨我來吧,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

  張殷殷耐心素來不好,見他說話有前段沒後句,眼看著就要發作。只是歷經了這許多事後,她的脾氣倒也收斂了許多,又素來知道明雲性格沉穩,從來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當下只是一動不動地冷睨著明雲,等他進一步解釋。

  明雲把張殷殷的神態反應盡收眼底,心裏歎了口氣,道:“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順路,不會耽誤的。”說罷領先走去。

  見明雲就是不願明說要帶她去看什麼,張殷殷用力蹙了下黛眉。見他果然走的是去太上道德宮的大道,也不想再耽擱時間,當下壓下性子,跟了過去。轉眼間兩人即越過索橋,步入太上道德宮,又繞過主殿,停在了巍峨壯觀、依山臨崖的邀月殿前。

  邀月殿殿高五層,本就十分瑰麗宏偉,乃是道德宗用來舉辦慶典,宴請賓朋之所。此時數十名道士正在邀月殿周圍內外忙個不停,栽樹移花,置石引泉,重貼金箔,再設玉欄。

  張殷殷心中疑雲大起,再想到一路行來,處處可見有道士們在清理雜草碎葉,洗刷奇珍異獸,一副要舉行慶典的模樣。可是這當口非年非節的,又舉行哪門子的慶典?

  她看看身邊仍是不發一言的明雲,撇了撇小嘴,就想順手拉名道士來詢問。但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悄悄襲上心頭,不知是明雲那古怪的神色,還是始終盤踞深心的隱憂,她卻忽然有些怕了,不敢去揭開這個謎底。

  她不開口,明雲也是一言不發。兩人就這樣矗立在道旁,和身邊的兩隻石猊吼一起呆呆看著邀月殿。

  終於有一名道長注意到了他們,走過來含笑問道:“殷殷小姐,可有什麼事嗎?”

  如此一來,張殷殷再也回避不得,強自笑了笑,道:“敢問道長,好端端的為何要重修邀月殿呢?”

  那道長笑道:“原來殷殷小姐還不知道?再過兩月餘,即是我宗紀若塵與雲中居顧清訂親的大好日子。紫陽真人將親往雲中居下聘禮,而後據說雲中居掌教清閒真人也會開關一月,親送顧清上得西玄山,共完大禮。這可是正道罕見的盛事!所以我們才要整潔園林,重修殿堂,免得來觀禮的賓朋們笑話……”

  張殷殷只覺得耳中嗡的一聲,眼前全是繚繞散亂的光帶光塊,又似有無數聲音一齊擁至,就如千百個人同時拼命向她說著什麼。可是這許多聲音匯在一起,究竟傳達什麼含義,卻是完全無法分辨清楚。

  那道長後面又說了些話,她全都沒聽見。

  她也不想聽見。

  似有一個人想來拉她,她用力一甩手,那討厭的障礙就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殷殷!”明雲色變,大叫一聲,想再去拉住她,可是剛一動,體內真元忽然騰的燃燒起來,如煮沸湯!

  他滿面血紅,哼了一聲,向後便倒。

  那道長在一旁亦受影響,陡然覺得胸口發悶,面色刷白。但他一看明雲的情形,立知大事不妙,強忍已身不適,一掌拍在明雲頂心處,一邊鎮住他沸騰真元,一邊大叫道:“來人哪!他道心將破,快取天王護心丹來!”

  張殷殷若一朵彩雲冉冉離地升起,停佇在丈許空中,五彩迷離的光芒從她身上發散出來,在肌膚表面繚繞流轉,方寸空間,登時異香發散,異相叢生。她身姿一動,似緩實迅,向遠處飄去。

  在左近忙碌的道士們已被驚動,有數名道行較高的發覺情勢不對,欲行攔阻,剛進到她身週一丈之地,就紛紛倒地不起。那道長見了,忙運起真元叫道:“不要接近殷殷小姐,小心道心被破!快去通知真人!”

  他叫聲未落,張殷殷已突破重重攔阻,早去得遠了。

  張殷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太上道德宮,越過索橋,重回太璿峰的。她只隱約感覺到,周圍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人,向她問了許多許多的事,她頭痛,痛得快要裂開。好不容易她才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關死了門,將所有吵死人的喧鬧都關在了外面。

  有那麼一些時候,她感覺清晰了一些,看著周圍,發著呆。看陳設佈置,這似乎是她的房間,可是那幾個空空如也的酒壇又是哪里來的?她不記得有在房中藏酒啊?

  僅這幾個簡單的念頭,就已讓張殷殷累得不行,她的頭又痛了起來,眼前的景物再一次模糊。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游離不定的意識再次回歸。

  這一次,是因為心頭傳來的一陣烈過一陣的痛。

  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在向前走著,可是前方是何處,她也茫然不知。直到一滴冰涼的水珠落上她的額頭,那浸骨的涼意才讓她眼前跳動不已的色斑彩帶褪去。她雙眼的焦距慢慢凝聚,眼前是一條陰濕潮濕、似永遠也看不盡頭的甬道,好半天才認出這裏是鎮心殿地下的通道。

  張殷殷搖搖晃晃地向前飄行著,時不時會撞上兩邊的洞壁。終於她走到甬道盡頭,看到了那幾百年來,一直那麼立著的白衣女子。

  “師父……”

  張殷殷只叫了一聲,心頭忽然又是一陣劇痛湧上,不由彎下腰去。劇痛甫歇,她就提起酒瓶痛飲幾大口,這才稍稍好過一些。幾口酒喝完,她才看著手中半空的酒瓶發怔,渾然不知這瓶酒是何時到自己手上的。

  蘇姀抬起手來,輕輕在她臉上拭過。張殷殷這才發覺,自己竟已淚流滿面。

  她本也不是那扭捏作態的女孩兒,但此刻十分的想哭,卻只有淚在靜靜流淌,無論如何也無法哭出聲來。她又想拿酒來喝,才發現酒瓶不知何時已跑到蘇姀手中,早被喝個乾淨。蘇姀意猶未盡,纖巧櫻紅的舌頭一卷,又將唇上的幾滴酒都掃了下來。那一刹那間的風情,幾乎連張殷殷也看得呆了。

  幾口酒下肚,蘇姀的眼睛亮了起來,盯著張殷殷笑道:“果然好酒,已經五百年沒有喝過了呢!收了你這一點良心都沒有的徒弟,真是該我倒楣。這幾年的辰光都不記得給我孝敬些好酒來。”

  張殷殷望著蘇姀如水雙瞳,只覺深不見底,卻十分和煦溫暖。一時間她只想躲到兩灣潭水中,什麼都不再想起。不知不覺間,她面上一陣溫熱,淚水又在無聲湧出。

  她道:“我輸了……”

  蘇姀道:“我知道。”

  “他說自己不是什麼謫仙。他把這個告訴了我,就是知道在宗內呆不下去了。可是我怎會向人去說?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一定要殺他的人,那個人很厲害,又是青墟宮的。他若離了道德宗,孤身一人,怎麼逃得過那人追殺?後來我遇到了那人,就向那個人挑戰。我想,若是那人將我殺了,父親可不會管他是何門何派,一定會殺了他為我報仇的。這樣一來,他日後行走江湖也就安全了。可是,我還是輸了。”

  張殷殷語氣木然,聲調亦無平仄,就似是在說著一件與自己全無干係的事一樣。

  痛到了極處,也就不痛了。

  蘇姀的纖手從張殷殷額上略過,為她理了理紛亂的秀髮,微笑問道:“那你後悔嗎?”

  張殷殷木然片刻,才道:“不後悔。”

  蘇姀輕歎道:“你一心想贏時,其實已然輸了。但你既不後悔,那麼也可以說是贏了。你心已死,本心自然不動,地基穩了,才能立起千丈之峰。你知道什麼是痛到極處,也就知道了該如何將別人帶入這等境界。”

  蘇姀頓了一頓,道:“所以只有輸過,痛過,心也死過,你所用的,才是真正的天狐鎮心術!”她的聲音悠悠在囚室中回蕩,仍是那麼柔媚空靈,卻與素日勾魂攝魄不同,多了一點令心魂震顫的東西。

  張殷殷終於恢復了一點生氣,回望向蘇姀,道:“那師父你的鎮心術……”

  蘇姀笑道:“小妮子,竟敢懷疑你師父的本事!當年你師父以一顆至冰之心,使得天下多少英雄人物如癡如狂?只是我那時不大出山走動,是以名聲才不若妲已姐姐罷了。家姐雖因紂王而亡,卻也得紂王真心相伴數十年。只是這樣一來,她的鎮心術倒反不如我了。”

  張殷殷又問道:“師父鎮心術如此厲害,那麼,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呢?”

  蘇姀面上神色變幻不定。她五百年來心如古井,可今日張殷殷這一問,勾起了無數塵封已久的心事。

  良久,她才幽幽歎道:“他啊,是塊木頭,不,是一塊最冷酷無情的冰。我初見他時,他就在那海的中央坐著。四百年後當我心灰若死,再去看他最後一眼時,他依然那麼坐著,動也未曾動過。四百年間,任我用何手段,都從未能讓他將心思稍稍停留在我身上一刻。千年前家姐身故的那一場大戰,姜尚請下了仙兵天將,我族兵敗如山倒,每一刻都會有成千上萬個族人往生輪回。那時大地之上,血流何止千里?甚而他所坐著的海都給染成了青色!可是他依然不動如山,寧可看著數以十萬百萬計的族人倒下,也不肯稍稍施以援手。若他肯助我族,薑子牙雖然請下仙兵,又哪敢如此趕盡殺絕;那些個假仁假義、威風八面的所謂英雄,又怎敢如此倡狂?敗局已定時,我罵他無情無義,他卻說我年少無知,看不破輪回,辨不清因果。那時我一怒而去,下了天刑山,率領倖存的族人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尋得了幾塊存身之地。”

  前朝那段血與火的秘辛,縱是由她婉轉如歌的聲音道來,也充滿了硝煙與殺戮之氣。

  說到此處,蘇姀忽然嫣然一笑,道:“不過啊,我也從沒後悔過。”前一刻她還在訴說千年前哀鴻遍野,血流飄櫓的慘烈,這一刻,卻笑容盛放如深閨中無邪的處子。

  張殷殷只聽得驚心動魄,待聽到那一句‘我也從沒後悔過時’,猛然間呆住!

  心頭隱痛再次暗生之時,忽然一陣不可抵擋的疲倦湧上心頭。張殷殷身體一軟,慢慢地倒了下去,喃喃地道:“師父,我好累。別讓人……叫醒我……”

  蘇姀扶著張殷殷一起坐到地上,調整了下姿勢,將她的臻首輕輕放在自己膝上,柔聲道:“放心吧。除了紫微那小傢伙,師父這裏可是誰都進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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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塵緣 章三十二 煉器 上

  洛陽左近一座小山頂上,正有一道紅豔豔的光華在空中飛舞來去,靈動變幻。

  光華如有靈性,再次盤旋三周之後,回到了紀若塵手中,現出了真形,原來正是赤瑩。

  “雲風師兄,怎樣?”

  雲風從紀若塵手中接過赤瑩,以指肚輕撫那鋒銳無匹的劍鋒,道:“果然不出真人們所料,赤瑩雖是紫微真人親自淬煉而成,堪比仙兵的一把寶劍,但畢竟與你真元體性不合,使動起來還是有些滯礙。看來是時候修煉一件本命法器了。”

  “本命法器?”紀若塵吃了一驚,道:“那不是至少要到太清上聖之境才能起始修煉的嗎?”

  雲風微笑道:“也不是這麼說。本命法器威力神通與你三魂七魄息息相關,修煉時費時耗力不說,一個不小心就會傷著自身的魂魄。是以雖說道行修為到了太清上聖境時就能起手修煉本命器,但本宗弟子大多是道行入了上清時才會修煉自己的本命器。若是你僅靠一已之力,此時自然是不成的,可是現在乃是非常之時,你修道上的天份又是百年罕見,因此早些修成自已的本命之器,就能早一些受用到好處。至於道行不足,這倒是不用擔心,有我助你即可。”

  紀若塵聞言大喜,本命之器非同於一般法寶仙兵,神通大小且不論,僅是運轉如意這四個字,就非是一般法寶比得了的。是以有足夠道行修為之人,縱算得了罕見法寶兵刃,也要想法設法加以煉化,與本體元神合一,如此方能盡數施展法寶的真正威力。當然也非是什麼寶物都能被煉化。神物且不論,光是那被列入洪荒級的四件神兵就因為威力過於強橫,從未聽說過有修道人能夠成功煉化。只是這些神兵,比如青衣所用的混沌鞭,即使僅發揮得出三成威力,也遠超尋常所謂仙兵寶物了。

  可是要想煉化別人所造就的法寶為已用,那煉化人就須得比原主的道行還要深厚才行,如此才能壓下原主設在法寶中的魂魄印記。不然的話,煉化人就會在煉化過程中遇到重重兇險,一個不小心受到法器原主魂魄反噬,說不定自身魂魄會反被吸入法器之中,肉身從此成為行屍。

  這也即是為什麼無人試圖去煉化四件洪荒神兵的原因。能夠造得出這四件神兵的主,魂魄道行還會被尋常修道之人壓下嗎?

  紀若塵知道若能煉成一件屬於自己的本命之器,哪怕再粗陋簡單,都比赤瑩要強些。赤瑩雖是仙劍,但卻是煉化不得的。原因說來簡單,紀若塵就是再狂妄自大,也絕不敢去煉化紫微真人親手打造的東西。

  他這邊胡思亂想著,那邊雲風已經在四方各置了一個法陣,每陣插八面黃龍旗,鎮好四方八卦方位,以防有人或山魈鬼魊潛過來搗亂。一切佈置完畢之後,雲風在陣中央香案上擺下數樣物事,向紀若塵招手道:“若塵,來,且先讓我試試你的五行之屬,好確定用何材料制你的初始本命之器。”

  紀若塵凝神一望,見香案上擺放的是一顆火晶,一截青木,一碗玄水,一塊赤星金以及一小撮坤砂。

  他當下依著雲風所授口訣,默運真元,內視體內,見一抹金光徐徐自氣海浮升,方雙目帶火,翻掌籠於火晶之上。那火晶受他真元所引,徐徐浮起,越來越亮,通體開始噴出淡淡火焰。

  雲風凝神觀察火晶變化,正當他雙眉將展未展之際,紀若塵掌下火晶忽然爆成一團烈焰,轉瞬就已熄滅!此時紀若塵掌下寒風凜凜,儼然一個具體而微的冰霜世界,哪有分毫熱氣可言?

  雲風倒不沮喪,言道火性暴烈,易攻而難禦,用不了火性法器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只是他話雖如此說,心下卻實有些詫異。以往本宗弟子在測試五行之屬時,屬性不合可絕不是這等樣子。比如同是相試火屬,哪怕是在至純水性的弟子掌下,火焰也只會變得黯淡無光,那有象紀若塵這般直接化出寒氣給撲滅的?如此看來,他非止是與火屬不合,簡直就是互克。不,互克也沒有這般克法。或許惟一的解釋就是給紀若塵測試所用的火晶品階實在太高,火性過於純正,引動了紀若塵體內真元的反擊。

  既然紀若塵如此克火,那接下來雲風自然就為他選了那碗玄水。

  紀若塵以掌覆碗,默運心訣。他這廂真元才動,那碗猛然一震,一碗玄水眨眼前沸騰化汽,竟消得無影無蹤!

  雲風盯著紀若塵掌下那充斥焚風的陽炎世界,一時說不出話來。

  紀若塵自己也萬沒料到會是如此結果,呆呆站了半天,直到雲風撿出那截青木,這才回過神來,依樣運訣。

  青木寸寸碎裂。

  雲風又將赤星金和坤砂一一遞與紀若塵。他神色木然,看來不論再出現什麼結果,都不會感覺到驚訝了。

  果然金溶土消。

  至此已然清楚,紀若塵本身體質屬性於五行全部相沖,沒有一樣本命法器用得了。

  這又豈止是相沖?雲風暗中想道。看紀若塵掌下世界變幻不定,又霸道無比,直是以洪流摧壩之勢將火晶青木等物暫態消解,分毫不留餘地。

  可是雲風非旦沒有失望之色,反而面現驚喜,向紀若塵拱手笑道:“恭喜師弟!看來你本命之器乃是混沌之性,這可是萬中無一的絕品啊!單是修成這一件混沌之器,就不枉諸真人共同教導你這五年!還好我早有準備。”

  紀若塵一片茫然,他也翻看過煉器的典藉,但從未見裏面提到過什麼混沌之器。

  雲風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小木盒,盒上密密麻麻地貼了不知道多少道咒文,顯見其中所裝物事之重要。

  這一次雲風神色凝重,先讓紀若塵運好心訣等候,然後才在他掌下將小盒打開。盒中置著一層錦墊,上面擺放著一塊黑沉沉的石塊一樣的東西。這塊黑石看上去毫不起眼,然而若凝神望去,會發現黑石實則是透明的,內中墨色正在緩緩遊走不定,如一條具體而微的黑龍一般。

  盒蓋一打開,黑石即如冰遇豔陽,緩緩溶化,內中墨色一分一分地釋放出來,在半空中凝成一小團黑雲。黑雲再度回縮,又化出一頭黑龍。這黑龍雖僅有兩寸長短,但頭尾四爪俱全,爪下生出層層烏雲,時有細絲般的電光透出。

  眼見這頭黑龍揚首發威,竟發出一記聲震四野的龍吟,雲風不由得神色更加凝重,雙掌掌心隱現淡碧雲紋,顯正全力維持著四方陣法。

  黑龍盤旋數圈,似是找到了目標,終向紀若塵掌心中飛去。

  雲風大喜過望,向紀若塵笑道:“若塵,你年紀如此之輕,若能收伏得混沌雷龍之魄,那時所煉就的本命之器,將來說不定能列名洪荒。”

  也難怪他如此欣喜,這混沌雷龍之魄本是用來測試混沌之屬的,一旦測定後即會重行封印起來。道德宗幾千年來修成混沌之器的人可謂極為罕見,能收得混沌雷龍之魄的更只有三人。是以道德宗共存七塊的混沌雷龍龍魄到目前仍餘下四塊。此刻見雷龍龍魄竟然如認主般向紀若塵體內隱去,如何讓雲風不欣喜如狂?

  這一件本命法器煉成,待將來紀若塵飛升又或是輪回之後,即會留傳下來,恩澤後人。雖然它多半無法被其他弟子煉化,但僅僅是發揮個一半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如此一來,道德宗的鎮山之寶中又會多出一物。

  那一頭混沌雷龍一飛沖天,直鑽入紀若塵掌心之中,只是龍身進去三分之一後,忽然再也不得寸進,只見一截龍尾在那裏瘋狂擺動,露在外面的兩隻後爪徒然地空蹬著。

  如此僵持片刻,混沌雷龍忽然被一道無形勁道給生生推了出來!它筆直下墜,快要摔回錦盒時才算穩住身體。儘管此刻僅以虛無飄渺魂魄形態存世,混沌雷龍仍保留下來許多神識。它勃然大怒,一聲咆哮,如電般筆直上沖,再向紀若塵掌心中鑽去!

  這一次紀若塵掌心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青綠色,堅如金石!混沌雷龍一頭撞在上面,竟然發出了金石一般的交鳴,翻滾著被彈了回去。這一次它顯然撞得不輕,三根雄奇的龍角俱都化回黑霧。它筆直跌在木盒錦墊上,半天才掙扎著爬起來。

  狂怒的混沌雷龍又是一飛沖天,龍口張大到了極處,嘶的一聲輕響,一道湛藍雷光如潮水般向紀若塵掌心擊去!儘管只是魂魄之體,但雷光入掌時,紀若塵仍是全身一顫,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鼻中流下兩道血線。

  然而他蒼白的臉上忽然佈滿青氣,掌中更是落下一道青光,牢牢罩住了混沌雷龍。

  在雲風的目瞪口呆之中,混沌雷龍一聲悲鳴,化成一團黑氣隨風而去。

  混沌雷龍之魄竟就此被青光摧化了!

  此時紀若塵周身衣衫已盡數被汗水浸透,他顯得疲倦已極,望著空空如也的木盒,實是不知發生過什麼事,於是問道:“雲風師兄,我能夠修煉混沌之器嗎?”

  雲風實不知該如何收拾眼前局面。混沌雷龍魄珍貴無比,此時毀了一塊,卻什麼東西也沒煉出來,日後如何向宗內真人交待?他呆立半天,才搖了搖頭,歎道:“看來不成……”

  紀若塵點了點頭,面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逝。仙器法寶對他來說,本就是些無足輕重的東西,有與沒有都不大會放在心上。

  雲風凝思良久,方道:“此事十分古怪,等我回山后會與諸位真人仔細參詳一下。你也不必灰心,本命法器雖然不能從頭煉起,但也不妨自中間開始。來,我們再試試可否煉化已成形的法器。”

  雲風取出十餘樣各色法器,置於香案之上。這些法器威力薄弱,最多也就能在凡物中列個中品,並非出眾之物,只是拿來給紀若塵試試有無煉化可能用的。紀若塵道行太低,若要煉化上品法器,光是一個雲風相助已是不夠。必須待日後回山,得多位真人共同主持大局,才有可能助他煉化強力法器。

  儘管雲風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但看到一件一件法器接二連三的從紀若塵體內跳出來,還是難掩驚訝之色。按理說即使沒有雲風相助,紀若塵煉化其中最弱的兩件法器也非全無可能。可是這些法器一入他軀體即行躍出,紛紛掉落在地,倒似是一個誤闖豪門的路人被亂棍硬轟出來一般。

  雲風眼見紀若塵真元已然耗盡,自己真元靈力也耗得厲害,已不能再試,只得歎道:“古怪得緊!若塵,你似是完全不能修煉及煉化本命之器,卻不知是何緣故……”

  他話未說完,紀若塵忽然叫道:“師兄小心!”

  其實紀若塵話還未出口時雲風已經面容整肅,嗆啷一聲拔出長劍,持劍凝立,真元急劇提升。

  雲風背後的夜空中,忽然多了一點比夜幕更深的黑色。這一點黑色瘋狂擴張,洶湧襲來,每近一分,氣勢上就更增強了一分。待到十丈之外時,初始時如豆般的黑色已化成濤天的冥河波濤,向紀若塵與雲風當頭壓下!

  在這幾乎是無堅不摧的冥河波濤壓迫下,山頂陣法中的三十二面黃龍旗一一離地飛起,在空中燃成一團火球。

  透過重重冥河怒潮,紀若塵依稀可以看到馭劍而來的雲舞華那剛烈絕決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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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塵緣 章三十二 煉器 下

  雲風一聲清嘯,也不回身,手中長劍自下而上,反手遙向雲舞華斬去。這一劍初起,山頂即現出一道濛濛黃氣,盤旋而上,向濤濤而來的冥河之水迎上!

  兩劍雖未交擊,空中卻響起一記久久不散的金鐵交擊之音。餘音未盡,雲風已轉過身來,上身後仰,幾乎與地面平行,手中長劍也彎成一個極大的弧形,劍尖顫動鳴叫不休,似已不堪承受巨大的壓力。他一劍帶起的黃氣瞬間被冥河水濤淹沒,但雲舞華也攜著濤濤冥水自兩人頭頂掠過。這威勢無疇的一劍還是被雲風給卸開了。

  雲舞華這一劍自起劍時尙在百丈之外。她如電而來,至十丈外劍上威力已攀至頂峰,且她全然不顧已身安危,劍勢有去無回,勢要將紀若塵一劍斬殺!而雲風突遇襲擊,雖有時間準備,但真元至多也只能提至七成,只能倉促間迎上她這絕殺一擊。雲風此劍以弱當強,旁敲側引,雖幾乎被雲舞華一劍擊倒,但終還是將她劍上威力引向一邊,實已極盡精妙之能事。

  雲舞華顯然未曾料到自己會一劍無功,但絕不肯就此甘休。此時紀若塵真元耗盡,雲風又用不出全力,這等大好時機今後還要到哪里找去?單止看雲風剛剛那一劍,若讓他全力出擊,自己雖仗有天權之利,也沒有多少把握能夠勝得過他。

  雲舞華手中天權古劍嗡的一聲鳴叫,一個迴旋,又挾著萬鈞之勢斬向紀若塵!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一劍被雲風死力檔開,已知他定要護得紀若塵周全,於是她既不攻雲風,也不護自身,只是一劍劍向紀若塵斬去。

  雲舞華身形如風,繞著小小的山頂不住飛旋往復,頃刻間已不知飛了多少圈,古劍天權與雲風手中長劍不住虛擊,道道冥河波浪撲天蓋地般向兩人壓下,前浪未盡,後浪已生。偶爾她還會自行馭劍下擊,意圖以天權劍將紀若塵生生釘在地上!

  在這怒海狂潮之中,雲風手中劍如一根弱不禁風的柳枝,在幾乎無法相杭的巨力壓迫下搖擺不定,但無論如何就是不斷,將兩人身週三尺之地守得滴水不漏。就算雲舞華捨身來攻,他也絕不肯向她遞出一劍,只是死守不出。

  儘管雲風體內真元如沸,隨時有可能不支而倒,但面上微笑如昔,見不到一點焦燥之色,就好象他非是在進行生死之戰,而只是與一老友閒話下棋一般。

  見雲風如此從容,雲舞華心中倒是急燥隱生。她忽然棄了冥河劍氣,雙足落上了山頂,直接仗著凶兵天權之利貼身狂攻!

  她如此攻勢雖然凶厲狠絕,但仍是被雲風一一檔下,而且這等戰法,實則給雲風的壓力尚不及剛才那冥河壓頂的狂攻。且她心中一急,天權古劍上附著的威力就有些些上下波動起伏,結果這些微的失誤一個也沒逃過了雲風雙眼。雲風得此喘息之機,真元終一分一分地提將上來。

  再鬥片刻,偶爾間雲風已能反擊一劍。他並不是想要雲舞華性命,而只是斷指截臂,要她不能再戰。且他出劍時機恰到好處,雲舞華就算不顧自己生死,也傷不得紀若塵,是以對雲風每一劍都不能不守。她每守一次,雲風的真元就又恢復一分。雲舞華越攻越是氣餒,她本以為自己多年在外曆煉,交戰經驗之豐遠過於尋常名門大派弟子,是以才選擇貼身纏鬥。哪料得雲風一副樸實忠厚模樣,實戰經驗竟似還超過了她。

  且那紀若塵雖然無力應戰,只能盤膝坐地不動,但他也沒閑著,一雙眼睛在雲舞華身上看來看去,全無避忌。如此赤裸無禮的目光,也令她怒意暗生,心存浮燥。

  又鬥片時,雲風精神更長,長劍上鳴叫不已,光芒漸顯。

  雲舞華終知今日事不可成,當下怒極一聲長嘯,狂攻三劍,逼得雲風全力守禦,然後就一飛沖天,眨眼間去得遠了。

  遙望著她離去的方向,雲風凝思片刻,才向紀若塵道:“這女子應是月下五仙之一,出自無垢山莊的雲舞華,只是沒料到她道行如此之強。看她一心想要殺你,甚至不惜兩敗俱傷,你們之間近來可有什麼過節嗎?”

  紀若塵也不隱瞞,大致說了事情經過,最後言道為耗無垢山莊實力,才將極樂針用在了她身上。

  雲風點點頭,道:“無垢山莊乃是我宗夙敵,你所作所為並不能算錯,計謀也足夠深遠。只是有一點你卻是不知,以後當牢記在心。我宗立派三千年,開派祖師除道行深湛外,又皆是雄才大略之人,不光傳下許多經濟度世之道,且都給後人留下不少遺澤。是以我宗所藏之豐,實甲於天下。你說的那幾樣可以破解極樂針之物,俱是天地間極罕見的靈物藥材,我看那無垢山莊多半一件也沒有。縱是有,以忘塵先生心性,也該不會用在她身上。”

  這一節紀若塵倒是沒有料到,當下愕然道:“若是這樣,那極樂針時間早過她怎還能平安無事?”

  雲風皺眉道:“這事我也不知。不過我們今後須得小心提防了。”

  二人回到洛陽時,已近天明。遙遙望見府第時,雲風忽然叫一聲不好,攜著紀若塵加速向府中飛去。

  紀若塵甚至已經先一刻感應到了府中升騰而起那一縷血腥氣。這絲血氣中夾著絲絲檀香,非是普通人血,而是修道之士流的血。

  項刻間二人已沖入府中,直沖後院廂房。府第中樹倒樓塌,一片狼藉,看那慘狀,就似是被洪水沖過一般。可是這附近哪來的水?且四面院牆還好好的立著。

  廂房丹室中,兩名道德宗弟于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前各有一個劍創,前後通透,創口微黑,已被蝕成焦炭狀。紀若塵一見,即知這兩名弟子已被人一劍穿了氣海,再無幸理。

  雲風眉頭緊皺,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仍遁例檢視過兩名弟子屍身,方沉聲道:“是雲舞華。”

  紀若塵默然二這兩名道德宗弟子道行不弱,競也被那雲舞華一擊而殺,看死時情形,這兩名弟子連反擊都來不及。其餘八名道德宗弟子和龍象、白虎二天君此時均在城南大營,府中空虛,不想卻被雲舞華趁虛而入。

  紀若塵忽然想起濟天下也在府中,叫一聲不好,立刻向他居處飛奔而去。

  一路上,府中家丁僕役丫環人人帶傷,號哭呻吟不已,倒還沒看到有死的。想是那雲舞華雖在激憤之中,也不屑於對這等下人動手。

  濟天下所居廂房別院牆壁盡毀,房子也倒了一面山牆。紀若塵心下焦急,直接撞開房門,沖進屋去。他舉目四顧,但見屋中桌塌持毀,筆墨書本散了一地,哪有濟天下的影子?正當他心中稍寬時,忽然房屋一角的衣櫥得得得地抖了起來。

  紀若塵先是一驚,一轉念間已經明白,上前一把拉開了櫥門,果然濟天下正躲在其中瑟瑟發抖。他文房四寶,經史子集一樣不帶,懷中只牢牢地抱定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濟天下見是紀若塵,這才顫顫從櫥中爬出,只是問道:“強人可是走了嗎?”

  紀若塵見他身上無傷,這才放下心來,忙扶他坐下,喜道:“先生無事就好!可急死我了。”

  濟天下驚魂甫定,登時又挺胸昂首,做起君子浩浩之氣,不為強梁所折的模樣,朗聲道:“堂堂千年東都,光天化日之下競是強人橫行,還有天理王法嗎?”

  紀若塵哭笑不得,只好道:“先生說得是。”

  接下來府中要清理廢墟、救治傷患,雲風還要以道術制冰,封存兩位同門屍身,以運回西玄山去。於是一片忙碌,待塵埃落定,已是掌燈時分。此時有門丁來報,道李安有請,請紀若塵速至王府一行。

  原來這段時間紀若塵忙於以道術合兵陣,李安也沒有閑著,他于諸王中勢力算是雄強的,於朝中多方活動,終於輾轉找到了高力士的門路上去。當年孫果曾向明皇進獻功能延年益壽的冰蟾朱玉丹三顆,明皇服後有神效,方拜孫果為半師,賜國師之號。高力士見了,也曾私下向孫果求過冰蟾朱玉丹,孫果卻稱此丹難得,不能輕易與人,就此一口回絕。李安素知高力士氣量狹小,最是受不得閒氣,定要尋機報復。因此他千方百計試探之下,高力士終鬆動了口風,說可為李安在明皇面前進幾句言。

  李安一得到這一消息,立時就來找紀若塵。道德宗之敵刻下只一個真武觀而已,楊國忠看似附合孫果,實際心思計較則是誰也不知。此番若能得高力士之助,至少可在廟堂之爭上扳回一局,不似先前那樣在明皇前沒有一個肯為道德宗說句話的人。且以道德宗實力,取真武觀代之而成為國教實非什麼難事,但目前關健一在於道德宗諸真人是否願意為此調配更多人手,否則單以紀若塵等幾人想要壓倒真武觀,實是不太可能。二來則是以什麼方式讓明皇知道道德宗道法的強橫。廟堂畢竟有一定之規,也不能肆意胡來。

  紀若塵時朝庭之規只略知一二,從洛陽王府出來後就立刻回府,要尋人商議些對策。

  “這等事又有何難?”

  濟天下冷笑一聲,劇的一聲打開摺扇,作足了姿態,方道:“只消來上幾場殿前鬥法,不就大局可定?”

  紀若塵與雲風面面相覷,均覺有些不可思議。修道為的只是羽化飛升,與人爭強鬥狠已落了下乘,何況還要在殿前相鬥,那豈不是與戲子無異?但細細想來。此舉又實是非常可行。明皇素喜熱鬧,又一心慕道,聽得有兩大道派肯在殿前鬥法,必不肯錯過了,那時孫果再怎樣尋藉口也是推託不掉的。

  至於鬥法勝負倒是不放在紀若塵與雲風身上。洛陽一役,孫果的道行已顯示得清清楚楚,任一位真人都能穩穩地制伏他,論弟子門人,真武觀也絕非是人才濟濟的道德宗對手。似真武觀這等二流門派,若非攀上了朝廷,哪有與道德宗叫陣的餘地?

  若在殿前鬥法中慘敗,孫果又還有何顏面掛這國師一職?那時自當由大展神威的道德宗門人接任,順帶將真武觀的產業收了也有可能,可謂勝得兵不血刃。

  殿前鬥法這四字一出,立刻輕飄飄地繞過真武觀的所有長處,使得雙方不得不憑真本事互鬥一番,實是一針見血。

  那孫果也非笨人,想也要千方百計的推託。是以這當中的關健,就又著落在了高力士身上。

  雲風與紀若塵皆非愚鈍之人,略一思索已想明白了當中的關節。要高力士幫忙說來簡單,無非是投其所好、供其所需而已,可是兩人時高力士幾乎一無所知,更不必說知曉他好什麼,需什麼了。看來若非去找李安,就是得請教這自稱通曉天下時務的濟天下。

  還不等紀若塵開口相詢,濟天下就摺扇一張,說起高力士的諸般逸事傳聞來。這一開了頭,他可就有些收不住了。從高力士每日的起休時辰,日常愛好習慣,直說到他如何幫助哪宮繽紀爭寵,助哪位皇子邀功,甚而他喜好什麼顏色,背地裏愛用哪種花樣折磨宮女都一一道來。

  說到興起處,濟天下聲色並茂,口沫橫飛。那種種匪夷所思之事,直聽得紀若塵面紅耳赤,目瞪口呆。濟天下所說如此荒涎不經,可是細細想來,好像也不能完全否認這些事就不存在。只是不知這些逸事,濟天下又是如何知曉的?

  直至半個時辰後,濟天下已說得口中生煙,方不得不道:“大致就是這麼多了。”

  看他那意猶未盡的樣子,紀若塵生怕他再說上半個時辰,忙謝過了他,與雲風離了房間。

  一出房門,紀若塵登時覺得神清氣爽,耳中轟鳴盡去。隨著一陣清涼夜風吹過,他渾身骨頭都似輕了幾分。紀若塵再側望雲風時,見他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不禁莞爾。

  “雲風師兄,你覺得這濟天下怎樣?”紀若塵問道。

  雲風沉吟良久,方道:“此人雖看似荒涎不羈,但實有大才。你能得此人相助,倒是幸事。只是不知道他本心如何,按說以他如此之才,封相入將均非難事何以如此落魄?”

  紀若塵道:“我也是疑惑不解。雲風師兄,你看這人會否是深藏不寡的修道之人?”

  雲風搖了搖頭,道:“我從他身上看不出分毫真元靈氣,應該非是修道之人。不過想來這等有才之士多半個性倡狂,大約是不屑為官吧……”

  說到此處,雲風停頓一下總隱隱感覺這濟天下身上有些不對,可究竟哪里不時,卻又完全說不上來。他索性將這些放在一邊,向紀若塵道:“若塵,殿前鬥法一事,待我秉過真人們再說。你今日真元損耗太多,先回房修煉補足真元吧。本命法器一事你先不必放在心上,真人們有通天之能,定能為你解決此事。”

  紀若塵應了,自行回房去了。

  子夜時分,靜室之中,盤膝靜坐中的紀若塵忽然雙眼一開,張口吐出一尊青銅鼎。這尊不過寸許見方的小鼎精緻異常,小雖小了,可是細細望去,鼎身上的花紋以及那些似符似篆的文字都一一在目。青銅鼎浮於空中,散放著淡淡青光,映得紀若塵臉上也是青幽幽的一片。

  紀若塵心念微動,青銅鼎果然緩緩地轉了一圈。

  紀若塵本是心中猜想,但這一刻已證實了幾分。難道這就是他的本命之器?正因有了它,自己才不能再煉化其他法器?

  可是這分明是太上道德宮中一尊棄置已久的銅鼎啊!雖然鼎氣出乎意料的豐沛,但那多半是因為年深日久,吸收了太上道德宮內的靈氣所致。若這口鼎真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寶,又哪會胡亂扔在一個荒僻的小巷中蒙塵落灰?再者說以他當時微末道行,這口鼎哪怕是稍稍看得過去些,還不就得當場逼得他爆體而亡?

  所以紀若塵才一直沒把這剩餘鼎氣化成的青銅小鼎當一回事,只覺得它大小合適,操控如意,拿來煮藥煉丹都是再好不過。

  然而紀若塵忽然想起當日在洛陽之時面時三位南山寺大和尚時,萬般無奈之下噴出此鼎,沒想到競然一舉擊破對方聞名天下的護體禪功。念及此處,不由得又時這口青銅鼎有些利目相看(奇*書*網^.^整*理*提*供)。且他越想那混沌雷龍的下場就越是疑惑,難道那雷龍之魄是被這口銅鼎給消了不成?若真是如此,此鼎實是非同小可。

  但此鼎來歷殊不光彩,一旦解說起來多半還會牽出解離訣,是以紀若塵當時猶像再三,終還是沒向雲風吐露此鼎的秘密。

  紀若塵反復觀瞧這口銅鼎,越看越覺得鼎身上那些花紋似是一個個的文字,望上去與構成解離仙訣的文字倒有七八分相似。鼎身上還鐫有五個大一些的文字,看位置應是這口鼎的名字。只不過解離仙訣文中之意是自行浮現在他的神識之中,這銅鼎鼎身上的字可就識不得了。紀若塵忽然靈機一動,取過紙筆,將那五個字抄在紙上,又隨意摘抄了十幾字下來,打亂了次序,準備去問問那無所不知的濟天下,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來。

  第二日清晨時分,紀若塵就將濟天下從被窩中拖將出來,含笑說要向他請教文字。濟天下初時面色不善,待見了紀若塵遞上的一錠大銀,登時眉花眼笑,言道你這小子孺子可教,也不是整天埋頭修那些仙仙鬼鬼、怪力亂神的東西,還能知道嚮往聖人之道。

  當下濟天下披衣來到書房,紀若塵早就將數張絹紙鋪在桌上。面對首張絹紙上三個大宇,濟天下不去認宇,先點評了半天紀若塵的書法。

  紀若塵雖未怎麼練過書法,不過隨著真元修為漸長,筆下之字也逐漸有所不同。那幾字望去殺伐中透著一絲仙氣,確是有些與眾不同之處。但濟天下只點評書法卻不辨宇,慢慢地紀若塵就發覺不對了。

  濟對面上一紅,知道無法蒙混過關,終於咬牙道:“這三宇不識。”

  紀若塵笑了笑,揭過這一張絹紙。濟天下這一次不再考慮書法問題,只是盯著紙上兩字猛瞧,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這些字乃是前朝姜尚薑子牙召喚仙兵天將時,那篇祭天禱文所用的文字!只可惜那老鬼私心太重,從不肯將這些文字授人。他死之後,這些上古文字泰半流失其意。幸好我對前朝歷史瞭若指掌,考據詳實,這兩字倒還是識得的。一個是文字,另一個……另一個該是山字。”

  接下來數張絹紙翻過,濟天下認出了河,王,日,月,玄,清六宇,倒有十一字不識。他盯著最後一宇,憋得滿面通紅,方咬牙道:“這是……這是鍋……不對,是鼎……錯!是盆!”

  書房中忽然不知從哪里響起一聲若有還無的金石鳴音,濟天下登時兩道鼻血就滴了下來,將那張絹紙汙了。

  紀若塵吃了一驚,一邊扶濟天下坐下休息,一邊在心中自行整理過順序,暗想道:“文王山河鼎?倒是一個好名字。”

  濟天下竟能夠認出這許多字,倒是一件意外之喜。紀若塵有心將鼎身上所鐫文字一一問來,就算十中只知三四,也是不小的收穫.只是今日看來濟天下已累得狠了,不好再問。反正時候還長,日後自會慢慢的問出來。

  剛出得濟天下院落,雲風忽然匆匆而來,一見紀若塵即道:“若塵,真人們有吩咐。”

  原來雲風剛剛得到消息,紫陽真人他與紀若塵即刻起行,趕赴長安遊說高力士,好與那真武觀在明皇殿前一決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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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9 20:48:25
卷一 塵緣 章三十三 長安 上

  丁當聲中,一片銀片被打成銀環,套在了一根三尺長的細銅管上。銅管上鐫滿了咒文,大多是增強禦火、韌性的咒文。緊接著兩根吹彈得破的纖指輕輕一捏,那銀環就生生地嵌進了銅管當中。

  “你這婆娘幹些什麼!我的陽火禦鬼笛啊!就這麼被你給毀了!”旁邊傳來一聲哀嚎。

  雲舞華分毫不去理會那漢子的鬼哭狼嚎,右手掌心中亮著一朵淡青色的真火,火中一塊赤銅,已被溶成一團銅水,飄浮在真火正中。她右手微微一傾、銅汁就此滴下,將那只三尺長的陽火禦鬼笛的笛孔一一封死。

  在她身旁一株大樹上,正縛著一個面皮白淨、書生模樣的人物,他面有青色,身有鬼氣,顯然是常年與屍道鬼畜打交道的修道者。他顯然對這支禦鬼笛極是心痛,哀號不已。

  此人本是湘西萬鬼宗門人,乃是禦鬼喚屍的高手,只是今日時連不濟,剛用陽火禦鬼笛召了些符鬼行屍出來,就不知因何惹到了從旁路過的雲舞華,被她驟然發難,一擊而倒,奪了陽火禦鬼笛去。

  雲舞華名頭不小,這人倒也是認得的。只是他連問數遍何處得罪了雲舞華,她不予理睬,只是開始動手改造這支銅笛。那人愛笛如命,一身道法倒有大半需靠此笛施展,一見之下簡直心痛得如欲昏去。他本非什麼善類,急火攻心之下也就口不擇言,罵道:“你這千人騎的騷貨,憑什麼如此強凶霸道……”

  他尚未罵完,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雲舞華已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雙眼中透出的寒意殺機,幾乎可以將他的魂魄凍僵!

  他這才從怒火中醒來,剛想求饒,雲舞華右手一揮,那一團用剩的銅汁已脫手飛出,盡數澆在了那人胯間!他連叫都叫不出來,只吸了一口氣,就已暈死過去。

  雲舞華不再理會那人死活,只是凝神制出一枝長二尺的細長銅箭。然而是在箭身上刻螺旋紋還是刻直紋上,她終於猶豫起來。

  她自幼性情剛烈,素喜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殺伐果決。因此學藝之時即選了無垢山莊中從未有女子練過的冥河劍錄。她雖然也習過暗殺潛行之道,但當時只是匆匆掠過幾眼而已。雲舞華嫌這等背後下刀,暗中動手的伎倆上不得臺面,是以她雖然真元、劍氣、劍術、道法俱是無垢山莊弟子之冠,惟獨暗殺處於末流。

  可是現在算算已沒有多少時間,紀若全自己就很是滑不留手,雲風更加難以對付。當日在洛陽城外,雲舞華一陣傾力狂攻尚攻不破只能運起七八成真元的雲風守禦,如今他們有了防備,要靠正面突擊堂堂正正地擊殺紀若塵,幾乎是全無可能。無可奈何之下,雲舞華只得選擇暗殺。無垢山莊精擅暗殺之道,雲舞華雖只知一二皮毛,白忖應也遠遠強過了雲風、紀若塵二人。

  她努力在記憶中思索,銅箭刻成螺旋紋又或是直紋有何區別,最後終是選了螺旋紋。記憶之中,這等刻法飛箭去勢即疾且穩,只是似平她還忘記了些什麼。

  清晨。

  看到山那一端逐漸浮現的兩個身影,已在山頂守候數個時辰的雲舞華雙瞳中終閃現了一絲生氣。她默默運起無垢山莊心訣,小心翼翼地將周身氣息都收回體內,與周圍石頭無異。然而她氣海中升起一道黑色的龍卷.引得周身真元逐漸攀升,又將這些真元都吸附在龍卷周圍,不使一絲外洩。

  徐徐行來的兩人正是紀若塵與雲風。他們並不急於趕路,沒有馭氣飛行,只是足尖不住點在樹梢岩石上,每一次落足,即可騰空而行十余丈,方慢慢落下。這等行法速度其實並不慢,又能持久,乃是道行修為未能到達與天地渾然一體之人長途趕路的首選。

  雲舞華已完全停了呼吸,只有一雙星瞳和那支改造過的銅笛跟著紀若塵的身影慢慢移動著。

  三百丈巨離,正是她這一支夕隱箭的最佳距離。她已收斂了全身氣息,在這個距離上,除非是有忘塵先生那般道行,否則無論如何也難以發現她的行蹤。

  轉眼間紀若塵與雲風已從她面前的山谷中穿過,一路遠去。雲舞華盯著紀若塵的背影,徐徐將體內洶湧澎湃的真元進過雙唇傾注入改造過的銅笛之中。銅笛突然微微一顫,笛心中銅箭如電穿出,在空中一個轉折,掉頭向下,幾乎是貼著林梢向紀若塵後心刺去。

  此箭飛動時全無聲息,且離笛後越飛越快,肉眼幾已不可辨識,若一道極淡的灰線,刹那間飛過三百丈,已到了紀若塵身後!

  雲舞華忽然暗叫一聲糟糕!

  原來那少隱箭一直極速飛旋;越飛越快,但飛到後半途時,箭身上忽發出一陣幾乎分辨不出的尖嘯!

  若是靈覺稍差,對於夕隱箭所發的尖嘯是決計分辨不出的。就算聽到了尖嘯,也多半來不及對其疾如電的夕隱箭做出反應。只是雲舞華已然看到紀若塵和雲風都轉過身來,面有訝色,望向了來襲之箭。

  那他們會不會來不及反應呢?

  與雲風一戰後,雲舞華已不再對此有任何奢望。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想法,雲風反手抽劍,斬落,停劍,收劍,回鞘,直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揮灑自如,他長劍回路之時。夕隱箭方才居中分開,掉落地上。

  “若是沒有這個該死的雜毛……”雲舞華咬牙,恨極。可是她旋即看到紀若塵手中早已多了一柄豔紅短劍,橫劍當胸,已作好了萬全準備,就是沒有雲風,這一箭也要不了他的命。

  雲舞華面色鐵青,悄然自山頂退後,迅速遠去。

  她沒有料到紀若塵和雲風靈覺一至若斯.更沒有想到二人反應皆是如此快法,那分明是歷經過生死輪回之後方能有的反應。但她更懊惱的只是當初未能好好修習暗殺之道,若所附真元過於強大,螺旋箭紋會產生極尖細的尖嘯,這是當初忘塵先生反復叮囑過的。她現在倒是想起來了,可是又有何用?

  夕隱箭可一而不可再,既然對方有了提防,那她就必須得另行想辦法了。一想到又要努力回憶研習暗殺之道,雲舞華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雲風和紀若塵並未去追雲舞華,無垢山莊的身法遁術聞名於天下,追是多半追不上的。雲風拾起已被斬為兩片的夕隱箭看了片刻,緊急的雙眉慢慢舒展開來,笑道:“無垢山莊精於暗殺之道,我本還是十分擔心,可是從這支箭上看,雲舞華道行雖深,卻不大懂偷襲暗殺。她必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我們只需一路留心,自可平安抵達長安。”

  說罷,二人又啟程向西而去。

  當日依著真人們的指示,紀若塵將道德宗一眾弟子都留在了洛陽,繼續學習兵道,自己則與雲風一同趕赴長安。道德宗已另行派得有弟子下山,將于長安城外與紀若塵會合,同入長安,在殿前與真武觀一分高下。

  傍晚時分,兩人已出了群山,轉上了官道。遙遙望去,可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小茶棚。雲風對這等喝茶歇腳之所十分有興趣,當下招呼了紀若塵,就向那茶棚行去。

  茶棚中只有一個老頭招呼客人,他看上去五十多歲,腿腳料十分健旺。雲風隨意點了壺茶,四碟小吃。紀若塵端起茶杯,剛就唇欲飲、忽然停住了手,皺眉看著茶水,又仔細地嗅了起來。

  那廂雲風也沒有動杯,只是舉筷不停地翻著四碟小免一雙竹筷翻著翻著,筷頭就是烏黑一片。雲風看了看紀若塵,見他仍在嗅那杯茶,於是微笑問道:“怎樣?”

  “很厲害的麻藥,只是藥氣實在大重,一尺外就能嗅到不對,嗯,實在是相差得太遠了。”

  雲風道:“哦?茶中麻藥看來是無垢山莊秘制之醉仙散,菜中所下的則是奇門之毒琉蘇,皆是專門針對修道人而制。她可能報仇心切,把藥量下得多了三倍而已。怎麼,若塵;你見過比這更好的麻藥?”

  紀若塵搖了搖頭,道:“哦,沒什麼。”

  以前在龍門客棧時,他尚未感覺到掌櫃所用的蒙汗藥有何特異之處。此時與無垢山莊的麻藥一比,這差別可就出來了。龍門客棧的蒙汗藥全然無色無味,要入口方知味道有異。且這蒙汗藥藥性十分古怪,不論你是凡夫俗子還是道行高深,都是照麻不誤,而且道行越高的人,藥性發作得就越快。這等迷藥實是有違紀若塵所學丹鼎之道的基本原理,也不知道那掌櫃夫婦是怎麼煉出來的。

  不過兩相對比,無垢山莊所謂聞名天下的秘藥醉仙散,似乎還是較龍門客棧的無名蒙汗藥差了那麼一點。

  紀若塵將茶杯放下,向不遠處正彎腰澆水的老頭看了一眼,道:“看來他倒是不知情。”

  雲風點了點頭,在桌上扔了些銅錢,袍油一拂,已將茶壺小菜都卷了起來,然後抬手一指,一道真火將其燒得乾乾淨淨。他又在茶棚內外遊走一圈.將所有沾染了醉仙散與流蘇的器具以真大焚毀,絕了後患,方才與紀若塵離去。那老頭得了足是整個茶棚幾倍的錢財,眉花眼笑,自不會再有異議。

  紀若塵與雲風沿著官道行了一會,就離了官道,轉而向北而去。他們不欲驚世駭俗,要離了官道方好加速馭氣而行。

  兩人行了片刻,紀若塵終於問道:“雲風師兄,你剛才何以耗費許多力氣清理殘毒?我看那老人體內虛虧,也不過就是三兩年的壽命而已,何況那雲舞華既已在食物茶水中下毒,難保她不會埋下一二我們難以發覺的機關來,你若是誤中了可要怎麼辦?雖然她暗殺下毒之道不精,但我們行事前總不能假定她事事不成吧?”

  雲風笑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就能救人一命,何樂而不為呢?若穩妥起見,我剛剛的確是多此一舉。不過師兄性格使然,總喜關注些細節小事,不是能成大器的人物。這一點你要明白。若塵,你身負重任,可不要學我。”

  紀若塵點了點頭。但他心裏總覺得有些莫名的東西在悄悄翻湧,實在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此時雲風忽然停了腳步,望瞭望前方的群山,微笑道:“若塵,你看前方之山既幽且險,石鬆林密,又有若干溪流,實是佈設陷階的大好所在。那雲舞華暗殺之術看來不過是照本宣科的階段,想來不會放過這等好所在。我們先行去佈置一下。”

  雲在華遙立于遠方,見雲風與紀若塵進過了醉仙散與琉蘇,初時只恨得一頓足,心中不知咒駡了幾遍道德宗妖道狡猾,又在心中懊悔下藥時不該貪多,多下了幾倍份量。可是待她見了雲風不嫌麻煩,將沾了醉仙散與流蘇的器物一一銷去,心中又是頗為不解。依著無垢山莊傳統,那是素來不會管這等普通人死活的,是以雲舞華下毒之時也根本沒有考慮到遺毒會害到多少人。這雲風如此不怕勞煩地清理遺毒,就不怕自已在茶棚中布下一二陷阱嗎?

  雲舞華百思不得其解,目送著雲風與紀若塵遠去。待看到遠方那巍巍群山時,她眼前忽然一亮。此山綿綿延延,林密水足,正是埋伏陷階暗殺偷襲的好所在。陷階埋伏威力不必致命,只消傷了雲風,她就有絕對把握擊殺紀若塵。

  如此好去處,她又如何肯放過了?

  於是雲舞華一躍而起,如一縷輕煙般向那山中飛去.務要搶在紀若塵與雲風之前設下一二陷阱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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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塵緣三十三章 長安 中

  紀若塵與雲風悠然在山麓林間穿行,最終停在了一道清可見底的山溪邊。

  在可以俯瞰整個山谷的一座山峰上,雲舞華屏息靜氣,一支七寸銀笛湊在唇邊,只待雲風與紀若塵再向前十丈,就要吹笛啟動陷阱。然而眼看著兩頭獵物就要落入陷阱,她卻不自覺的越來越緊張。這一次,又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呢?

  “你覺得如何?”雲風問道。

  紀若塵凝神看著溪水,最後伸指在水中沾了沾,放在舌上試了試,方道:“師兄所料無差,看來這道溪水的上游的確是設了陷阱。那麼……”

  紀若塵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群峰,續道:“既然陷阱設在此處,她此刻就該是藏身於那邊的峰頂了。”

  雲風點頭道:“想來必是如此。”

  紀若塵於是從懷中取出一顆銅鈴和一把金槌,持槌用力在鈴上一敲,清脆的鈴聲遠遠地蕩了開去,在群峰間迴響不休。

  轟的一聲響,紀若塵方才所言的山峰峰頂忽然亂石排空,又有一團徑達數十丈的桔紅色火焰翻滾著升起,直升上百丈高空,方才漸漸化成滾滾黑煙,騰空而去。

  轟鳴之聲,滿山皆聞。

  遙望著煙雲繚繞的峰頂,雲風撫須笑道:“雖然要不了那雲舞華的命,可也足夠給她一個教訓了。這一路去長安,諒她也不敢再輕舉妄動。若塵,我們走吧,時候可不多了。”

  “兩個無恥妖道!不斬下爾等狗頭,我雲舞華誓不甘休!”雲舞華仰躺在山谷底一道清溪岸旁,恨恨不已。

  只是她雖然怒發欲狂,卻只能動也不動地躺著,靜待真元一點一滴的修補受損的身體。剛剛她為了斂去氣息而收束真元,護體之力自然大降,因此身下驟然炸起滔滔地火時,早就受了不輕的內傷。其後她又從百丈孤峰上墜地,縱是道行強橫,一時間也爬不起來,惟有伏地喘息。

  好在這些傷勢雖然不輕,但並不難療治,只是需要時間而已。轉眼間數個時辰過去,雲舞華終於傷勢盡去,於是浮空而起,虛立於溪流之上。她揮手一招,天權古劍即自行飛回她的背上。

  天權在手,雲舞華膽氣再生,正欲向道德宗一大一小二妖道追下去時,忽然一陣風吹過,她只覺得頭上一涼,眼前片片飛灰掠過。

  雲舞華心下一驚,忙到溪前一照,這才發現一頭秀髮已在剛剛的地火中被燒得七零八落,此刻頭上只餘下寸許亂髮。

  她登時呆住!

  雲舞華素不在乎容貌,但對於一頭青絲是極愛惜的,雖然短髮的她另有一種異樣的風情美麗,但她哪里忍受得了?

  雲舞華面若寒霜,提劍向二妖道疾追。

  這一番全力而行,一個時辰之後既已追上了紀若塵與雲風。然而她立定在山巔,卻有些猶豫,不知當不當上前動手。她所立之處已是山區盡頭,紀雲二人則已出了山,正向長安方向行去。他們面前已是一馬平川,再無遮擋之物。雲舞華略一思索,就已決心放棄暗殺之道,改用冥河劍錄與雲風紀若塵拼個生死。可是她剛下定決心,遠方忽然雲霧湧動,遙遙望去,正有十六名道士浩浩蕩蕩而來,迎上了紀若塵與雲風。這批道士人人道行深湛,皆非易與之輩。就是單打獨鬥,雲舞華也不能輕易取勝,何況一來就是十六個?

  轉眼間紀若塵已與這十六名道士會合。於是祥雲生,薄霧起,一道紫氣直沖九宵!十六名道德宗道士簇擁著二人滾滾向長安而去,氣焰濤天。

  雲舞華死抓著天權的劍柄,指節已盡顯青白。她十分清楚此時即使沖上死戰,也不過是力戰身亡,卻未必能殺得了任何一名道士墊背。可是若這樣放紀若塵入了長安,她還能有幾天等他出來?長安非同於洛陽,帝都中臥虎藏龍,可不是能夠任由她隨意來去的地方。

  可是,她還能有幾天?

  雲舞華開始舉步向前!

  只是她剛踏出數步,道行方提到五成,後方忽然升起一團靈氣,全速向這方趕來。雲舞華望瞭望正在遠去的道德宗群道,又回首看看那團靈氣的來向,面色瞬息數變,猶猶豫不定。

  那團靈氣認准了方向,筆直向這邊沖來,速度極為驚人,只眨眼功夫就已近了數百丈。

  雲舞華暗歎一聲,轉身迎向了那團靈氣,將她在半途中截下。那團靈氣中央有一個生得甜美無雙的女孩,她挽著兩支巨大的髮髻,一雙小手張開,掌心中亮著一青一白兩團光芒,纖小的身體卻挾著萬鈞威勢,正全速沖來。她所過之處,單是排空而升的威壓,已令樹折石飛!

  這女孩正是蘇蘇,見雲舞華攔在當空,當下瞬間就止住沖勢,定在了空中。她疾行驟止,地面卻受不住這瞬間變幻的壓力,於是轟的一聲,在她身後一道泥石巨浪排空而起,直沖上數十丈方才落下。

  蘇蘇白生生的小臉顯出一絲驚訝之色,道:“舞華姐,你的頭髮怎麼變了!”

  雲舞華玉面微紅,顧左右而言它,只是問道:“蘇蘇,你怎麼來了?”

  若只有雲舞華自己,道德宗雖是人多勢眾,她又有何懼,無非一死而已。可是蘇蘇卻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蘇蘇自小就是極眷戀著雲舞華的,必不會看著她去送死。雲舞華自己性命不過數日,自不懼一死,可是無論如何她也不願蘇蘇陪著自己一起送死。蘇蘇行進時氣勢驚人,若不攔住她,多半要為道德宗群道發覺。無垢山莊與道德宗數十年前就已是死敵,二女行蹤一露,生死多半堪憂。是以雲舞華不得不放棄痛快大戰一場的誘惑,先來攔住蘇蘇。

  蘇蘇道:“父親說你出了事,傳訊給我,令我帶你速回山莊。舞華姐姐,你出了什麼事,剛剛你好大的殺氣!”

  雲舞華哼了一聲,道:“你回去告訴師父,就說我暫時不會回去了。好了,現你走吧,我還有事要辦。”

  蘇蘇卻不似小時那樣會時時事事聽她的話了。蘇蘇睜大一雙妙目,盯著雲舞華,雙瞳漸漸變成左青右白。她忽然面色一變,叫道:“舞華姐,你怎麼練了太華忘塵心經!?”

  雲舞華暗叫糟糕,她倒是忘記蘇蘇修成龍虎太玄經後,雙眼已轉成玄瞳,可以看透人體內精氣流轉運行。自己每日都要運行太華忘塵心經,以壓下極樂針效力,這自然瞞不過蘇蘇雙眼。

  還未等她回答,蘇蘇又叫道:“不對,你身內有傷!原來你是用太華忘塵心經壓住傷勢。舞華姐,是誰傷了你的?你告訴我那人是誰,蘇蘇一定會為你報仇的!你快回山莊吧,現在時間勉強還來得及,父親會為你治傷的。”

  看著焦急之色溢於言表的蘇蘇,雲舞華惟有暗歎。無垢山莊心法最講究高下等階之分,蘇蘇不光擁有一雙玄瞳,龍虎太玄經本身又是無垢山莊心法之冠,無論是冥河劍錄還是忘塵先生修煉的太華忘塵心經與之相較都要遜了一籌。因此在蘇蘇面前,雲舞華直如一池清水,不可能瞞得住自己的身體狀況。

  雲舞華輕輕拍了拍蘇蘇的小臉,微笑道:“蘇蘇,我不會回山莊去的。”

  “為什麼!”蘇蘇叫了起來。

  雲舞華歎道:“等你再大些,就會明白了。”

  蘇蘇怔怔地看著雲舞華,忽然輕聲歎道:“我明白的。”

  雲舞華笑了笑,道:“你明白就好,現在姐姐要去報仇了,你回山莊去吧。”

  “我也去。”

  雲舞華望著一臉認真的蘇蘇,無奈地搖了搖頭。蘇蘇性子自幼就執拗之極,這一點倒和她有七八分仿佛。無奈之下,雲舞華只得道:“你可以跟我去,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能出手,若不依我,那我就不去報仇了。”

  蘇蘇認真地想了半天,方勉強點了點頭。

  雲舞華不再耽擱,帶著蘇蘇迅速向長安奔去。

  子夜時分,巍巍的帝都已在地平線的盡頭浮現。雲舞華立於一座小山之頂,遙望長安,片刻後她盤膝在一塊山石上坐定,古劍天權橫置膝上,徐徐閉上雙目。

  蘇蘇也在她身旁坐下。她靜坐了一會,終忍不住問道:“舞華姐姐,離心經發作還有幾日?”

  “五日。”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嗎?萬一他不出城怎麼辦,還不如直接殺進長安去呢!”

  雲舞華雙目不開,只淡淡地道:“就在這裏等。”

  長安。

  披香殿前花始紅,流芳發色繡戶中的長安。

  平素在這種子夜時分,長安城本該是各門緊閉,但此刻東門大開,兩列衣甲鮮明的禁衛軍分列城門兩側,高舉火把,將城門通道照耀得有如白晝。此等明顯違禁之舉,非是尋常權貴可為。這些禁衛在此,乃是奉了高力士之命,守候道德宗諸位神仙的。

  不多時,城外傳來一陣馬蹄聲,三十六位驃騎軍簇擁著五輛華貴馬車,魚貫進入長安。

  守門禁衛將軍一揮手,率領著禁衛軍護翼在車隊之後,向著東華苑而去。

  咣當一聲,沉重的長安東門再次合攏。

  車隊方行過兩個坊間,車隊前忽然一陣喧鬧,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嘩啦啦一片響,車隊後的禁衛軍皆是刀劍出鞘,大步向前,將車隊翼護起來。這些禁衛神情頗見緊張,倒是五輛馬車中全無動靜。道德宗群道安坐車中,處變而不驚。

  領軍的禁衛將軍縱馬向前,沉喝道:“前方何事?!”

  一名驃騎軍回道:“啟稟將軍,前方李翰林醉酒,臥于道路中央,擋住了去路。”

  禁衛將軍低聲喝道:“李翰林?他好大的膽子,這可是高公公的貴客!若是誤了事,大家都要人頭落地!將他扔到路邊!”

  此時那將軍身後一名禁衛湊上前,低聲道:“吳將軍,使不得!聽說李翰林近日很得貴妃歡心……”

  那禁衛將軍倒也是個決斷的人物,當即下令道:“你,你,你,還有你,送李翰林回府!路上小心伺候著!”

  四名禁衛得令上前,不一會就將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架到了路邊,車隊複又前行。那男子長髮淩亂,醉意薰然,雖被四個如狼似虎的禁衛架著,卻並不甘心就此離去。這男子力大無窮,隨隨便便一個張手伸足,就會帶得四名禁衛踉踉蹌蹌地跌出數步。那些禁衛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方才將他架到了路邊。

  那男子先是仰天長笑數聲,一手指著車隊,含糊不清地道:“我……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馬車中忽然響起咦的一聲,車窗窗簾拉開,露出了紀若塵那俊朗的臉。他凝望著路邊那酒醉欲眠的男子,見他四十許年紀,儘管衣冠不整,鬚髮淩亂,但面如冠玉,鳳目劍眉,望之有種說不出的出塵之意。那一雙鳳目偶爾也會回復清明,顧盼之間,神光如電。

  兩人目光一觸,那男子忽然向著紀若塵一笑,然後伸指指著馬車,長歎道:“本就沒有那個心,非要來湊這個趣!真是何苦來哉?”

  紀若法看著那男子被禁衛們架著一路遠去,方才關上了車窗。他默然不語,身邊的雲風則問道:“劉公公,剛才那人是誰?那兩句詩真是好意境!”

  這一輛馬車中除了紀若塵與雲風外,對面還坐著一個中年太監,生得白白淨淨,面麵團團,名喚劉炎,乃是高力士親信。聽得雲風問詢,他當即陪笑著道:“難得神仙對他有興趣。這人姓李,名白,是本朝翰林,詩歌文才那是沒得說的,就是好酒貪杯,性情狂放了些。衝撞了諸位的車駕,神仙們萬勿放在心上。”

  雲風笑道了聲無妨。紀若塵則將李白這個名字在心中默念了幾遍,記了下來。

  東華苑位於長安宮城之東,苑內有大半倒是荷池,亭台水榭,描金嵌翠,金碧輝煌處不比帝宮稍差。東華苑中央一座方軒,寬三丈,長十丈,紅柱黃瓦,四面通透,建在荷池中央,氣勢非同一般。池水上一道回廊,將方軒與池邊宮室連成一體。

  在盛夏酷暑時分,明皇也偶有在此納涼。

  方軒盡頭燃著一對牛油巨燭,躍動的燭火僅夠映亮這寬大方軒的一端。

  巨燭中間,那高力士身著青絲袍服,頭頂玄紗高帽,背月臨水,獨踞高座,正候著道德宗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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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三十三 長安下

  群道一入方軒,高力士就起身迎上,向著雲風笑道:“今日見到這許多位神仙,看來咱家也能沾染得一點仙氣,延延年,益益壽。”

  雲風回禮笑道:“高公公乃是朝廷柱石,日理萬機。我等化外之人,好的不過是些煉丹修身的小道,不入公公法眼。”

  聽得煉丹二字,高力士的眼皮微微地跳動了一下。這等細微變化自然逃不過紀若塵雙眼,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高力士接下來向他笑道:“這位小神仙氣度不凡,將來必是個名動天下的大人物。咱家雖是個廢人,所幸還有點眼力。”

  紀若塵沒想到這高力士眼力如此厲害,只一眼就看出了長安之行大局是由雲風道長與自己主持。要知李安雖然早修過密書給高力士,但其中並未說明自己二人身份。事實上,李安也不知道德宗此次鬥法是由誰來主持。按理說高力士眼力如此厲害,斷不會將心事在臉面上洩露出來才是。怎麼聽得煉丹二字,就會有所失態呢?紀若塵心下仔細揣摩片刻,終於明白高力士實是借此暗示自己所需為何物。

  紀若塵當下微微一笑,心道既是如此,那就一切好辦。

  群道坐定後,雲風與高力士又互相恭維了幾句,即轉入正題。紀若塵雙手一張,手心中就多了上下兩個檀木盒,來到高力士面前,道:“高公公,我宗地處化外,這次入京沒準備什麼好東西,只有幾顆龍虎丹獻給明皇,功能調合陰陽,被精益氣,益壽延年。另有一顆千年龜甲斷續丹,卻是給高公公留用的。功用服法已附在紙上,公公容後一觀便之。”

  高力士眼眉又是一挑,笑顏逐開,忙起身將兩個檀木盒接過,剛要放在椅旁幾上,紀若塵又道:“高公公,我宗所積雖然不豐,這次入京沒準備什麼好東西,不過這幾顆丹藥論用料火候,想來還是比真武觀所煉之丹強了二三籌的。”

  紀若塵此言一出,高力士腮肉登時跳動數下,忙將藏有千年龜甲斷續丹的木盒拿起,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懷中。再坐回椅中時,高力士對待諸道的態度已迥然不同。

  雲風見時機已到,即說了欲與真武觀在殿前鬥法,以令明皇辨明誰方是妖道。

  “殿前鬥法?”高力士細聲細氣地道:“這事聽起來倒有意思,卻不知怎麼個鬥法?”

  此節雲風早已胸有成竹,當下言道觀一葉足以知秋,若由宗內真人們出手與孫果鬥法,一來實在是勝之不武,二來所用道法威力太大,波及過廣,若是驚了明皇可就不美了。是以此番只與那真武觀鬥三項本事,法寶、道術,以及由雙方年輕一代的弟子殿前鬥法。如是足以今明皇明白雙方誰才是道門正宗。

  高力士思忖片刻,也覺此法可行,於是點頭道:“殿前鬥法一事想必壽王的奏書已到,咱家看時機合適,自會為諸位神仙在明皇面前進言幾句。現下諸位神仙且去休息,靜待咱家消息即是。”

  一日後,明皇身著便服,于景陽殿設宴,席中十餘人皆是朝中親信重臣,國師孫果、相國楊國忠、太子李亨皆列在席。

  “殿前鬥法?”孫果面沉如水,向明皇拱手道:“大道先於天地而存,豈是可以兒戲的?且那道德宗奪我朝神物,分明心存禍心,陛下不可不察。萬一這群妖道機接近,意圖行刺,那該如何是好?”

  明皇聞言頗為意興闌珊,但孫果身為當朝國師,德高望重,又不好當面駁他的面子,當下沉吟道:“國師此言甚是。只是朕以為神物事關重大,不可輕率處置。這幾日來不住有人給朕上書,言稱那道德宗乃是當今道門領袖群倫的大派,香煙傳承三千餘年,也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孫果面色陰晴不定,若說道德宗只是尋常小派,這等當面撒謊事他卻也做不出來。且道德宗諸真人並不出面,只比試道法、法寶及年輕弟子三項,直是以短攻長,真武觀也不是全無機會。何況孫果交遊甚廣,道友眾多,也不愁無人肯來幫忙。

  孫果素知明皇喜歡熱鬧,揣摩明皇意思,該是很想看這場殿前鬥法的,再推辭就顯得心怯了。他沉吟良久,當下道:“陛下,貧道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我朝能夠長治久安。那道德宗的確勢力雄強,但他們出手搶奪神物,顯然心懷不軌。不過既然他們來了長安,那貧道也無退縮之理。既然他們想鬥,那三日之後,我真武觀就會一會道德宗群賢吧!”

  如此結果,早在濟天下意料之中,也就在了道德宗群道的意料之中。

  道德宗此次有備而來,是以這三日中也不必特別準備什麼。紀若塵在驛館中左右閑來無事,忽然想起入長安那天看到的李白,於是打聽了李翰林的居處,登門拜訪。

  李白所居的翰林府不過是問前後三進的小小院落,院門樓上以黑漆書就的“李翰林府”雖然筆力挺拔,但終是難掩寒酸之氣。

  給紀若塵開門的是一位老家人,見了護送紀若塵的兩位如狼似虎的禁衛,登時嚇得不輕,抖索著打開了院門。

  紀若塵踏入中廳時,這以詩文名動天下、自號“謫仙人”的李太白正伏於八仙桌上,鼾聲大作。看他面前空著的五六個酒壇,顯然他又去作酒中仙去了。

  紀部失笑,搖了搖頭,剛向前行了兩步,耳中忽傳來一聲暴喝:“何方狂徒,滿身殺孽,還敢闖我仙府!”

  這一聲喝有如洪鐘,在紀若塵耳中不住轟鳴,一時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紀若塵眼前金星亂冒,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周身真元震動,險些就要暈去。混亂之際,他忽然感到一縷如針般的銳氣撲面而來,隱約有青光閃動。紀若塵多曆生死之事,知道多半是一柄利劍已刺到眼前。眼見躲避不得,情急之下,紀若塵運起真元,舌綻春雷,厲喝一聲,中已噴出一團青氣,與疾刺而來的青鋼劍撞個正著!

  嗡的一聲輕響。客廳中壇碗杯壺盡數碎裂成千百片,門口兩名禁衛悶哼一聲,面如金紙,筆直地向後倒去。

  然後一團暴風才在廳中暴發!

  紀若塵接連後退幾步,重重地撞在了廳柱上,嘴角已溢出一絲鮮血。他周身衣衫襤縷,長衫破爛得不成樣子。

  中廳一片狼藉,碎瓷爛木中間立著的李太白倒是在發無損,玄衫上一道破口也沒有。他早已不被那爛醉如泥的樣子,正凝望著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青鋼劍,面有訝色。

  紀若塵右手一張,手心中已多了一張天心正將,神情頗顯緊張。李白道行出人意料的深湛,以這入門級的天心正符對之,最多只能稍起攔阻之效。然而紀若塵背在身後的左手不動,手心中已多了一枚小小金鈴。他只消以尾指輕輕一點,一點普通修道之士根本聽不見的清音就可遠遠地傳開,召喚宗內後援趕來。這才是紀若塵的真正後著,不論是天心正符還是面上的緊張之色都是用以麻痺李白的。

  經歷過洛陽大劫的洗禮,此時的紀若塵不論對上何樣的故人,本心皆可如一片冰湖,凝定無波。

  哪知李白忽將半截青鋼劍擲于地上,向紀若塵笑道:“你也不用裝這害怕樣子出來,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來來來,你我且到書房中再幹幾壇!”

  李白也不由紀若塵分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硬扯進書房。李白的書房。別有特色,除了文房四寶外,就是堆得到處都是的酒壇。

  李太白揮手招來一壇老酒,運掌如刀,削去了壇口,又向書桌上一指,憑空變出兩隻大碗公,倒滿了酒,就硬拉著紀若塵喝了起來。

  紀若塵心下駭然,從李白抓視手腕直到現在,他實際上未嘗有任何抵抗餘地,甚至於連躲閃避讓都作不到。那李白在桌邊變響酒時,他只能在一邊呆呆看著,只覺得周圍似有無數無形利針,稍稍動一下就有可能被刺傷,自林不敢稍動。待得酒碗入手,紀若塵也學李白樣子,一口飲盡一直到烈酒入喉,他才猛然省覺為何要對這李太白事事依從。全無反抗之意?

  紀若塵還未想明由此點,手上又多了一碗酒,於是一仰頭也就幹了。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地于了十餘便酒,皆有熏熏之意。這當中紀若塵只覺得自己就似是一隻扯線木偶,一切動作皆是身不由已。但細細想來,若說是完全身不由已也是不對,他所有動作都是依著對於危險的本能直覺而動,卻恰好完成了那李太白想要他完成的動作。如一人見一柄鋼刀貼地砍來,第一個反應就是高高躍起一般。

  一念及此,紀若塵當下凝神定志,一顆心中刹那間驅出了所有悲歡恐憂,恰如一潭死水,亙古而不波。他心志一定,立刻全身一震,正舉碗就唇的手也停在空中,那只大碗公一傾,一碗酒皆倒在了前襟上。

  李白本已有八分醉意,見紀若塵竟能停碗不飲,由得贊道:“好!年紀輕輕,道行和心志卻有如此修為,道德宗果然不愧為正道之首!”

  紀若塵惟有苦笑,擦拭著前襟的酒漬。若以修道年限論,他道行進境的確是神速,直可以天縱之材來形容。但那非是他天資過人,而是因著身懷解離仙訣,可以取身外靈氣為已用的緣故。至於心志,李白倒沒贊錯,對於自懂事時起已時時在生死線上掙扎的紀若塵來說,早已不止是心堅如鐵的境界,而是隱隱約約的窺到了無心之境。

  李白伸手一指,房中又多出了兩張椅子,招呼著紀若塵坐下,方道:“今日你我能在此共謀一醉,說來也算是有緣。道德宗素來超然世外,怎麼這一次卻要與真武觀在殿前鬥法了?如此兒戲之舉,豈不是讓天下修道之士譏笑?”

  紀部思索片刻,才道:“敢問您出身何派?”

  李白沒想到他問出這麼不著邊際的一句話,當下道:“我閑雲野鶴,無門無派,只是自己摸索著修行而已。”

  紀若塵點了點頭,反問道:“原來如此。那麼以李大人如此道行,為何也如此想要在朝廷中謀個出身呢?”

  李白面容一肅,道:“你從何看出來?”

  紀若塵朗聲吟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李白先是一怔,而後大笑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有心人。其實我欲在本朝謀個出身,非是為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天下蒼生。我道行再強,周遊天下,能度不過百人千人而已。若在一朝為相,則可澤被天下百姓,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嗎?”

  紀若塵登時肅然起敬,又道:“李大人如此深陷俗務,就不怕誤了修行飛升嗎?”

  李白笑道:“羽化飛升,說到底為的還不就是一已之私?”

  “可是……”紀若塵猶豫片刻,方問道:“似乎李大人在朝中頗不得志啊!”

  李白默然片刻,悄然長歎一聲。道:“宵小當道,宵小當道……不去說它了,來,喝酒!”

  兩人又喝了一會兒悶酒,李白頹然倒在書桌上,入夢去了。紀若塵自行出了書房,叫上仍面如土色的兩名禁衛。回驛館去了。

  回館路上,紀若塵雙目低垂,宛如入定,但他的心緒卻怎也靜不下來。直到現在,他也不知為何要去見李白,更不知道德宗插手廟堂之爭所為的何事。難道真人們真的有意於天下?

  夜已深時,真武觀中仍是***通明,弟子們匆忙來去,•忙碌不休。觀內人人皆屏氣凝聲,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這些弟子雖然大處帝都,但畢竟也是修道之士,怎會不知道德宗是何等樣的宗派?眼看著即將與道德宗在殿前鬥法,事關本派氣運,又叫他們如何不緊張。

  主殿中,孫果真人一身杏黃道袍,剛拜過了三清,又祭過祖師,方才緩緩起身。旁邊一名親信弟子送過七寶綠如意,孫果接在手裏,轉身向殿外行去。

  將將出殿時,那弟子終忍不住問道:“師父,道德宗勢力雄大,我們又同為正道,何以非要與他們為敵呢?”

  孫果哼了一聲,橫了那弟子一眼,目光極是嚴厲,冷道:“怎麼,怕了?”

  那弟子聞言面一變,沉聲道:“師傅,弟子絕無二心!後日與道德宗鬥法,弟子願打頭陣,不勝無歸!”

  孫果顯然十分痛愛這名弟子,面色慢慢緩和下來,道:。為師此舉,非是為我真武觀一已之私,實為本朝氣運社稷能夠延續,天下變亂不生。吾道不孤,那道德宗就是再強橫,為師又何懼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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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 章三十四 鬥法 上

  迷茫,紀若塵再一次感覺到迷茫。他就如身處在一團迷霧的中央,分毫感覺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層層迷霧之外,實則是一個熱鬧繁華的花花世界。正北方是一棟三層高樓,早已妝點得金碧輝煌,明皇居中而坐,數位皇子與重臣分坐於明皇兩旁,高力士則侍立在明皇身後。引人注目的是,楊玉環正端坐在明皇身邊,風華無雙。

  主樓兩邊,各有一座二層高的側樓,上面坐著文武百官。

  這三座高樓正對著一片廣場,廣場東西兩側各搭著一個木棚,裏面分別坐著道德宗與真武觀群道。一道道敵視的目光不斷從東首木棚中傳來,落在紀若塵與另兩名年輕道人的身上。但在紀若塵神識中,那些敵視的目光在穿越重重迷霧後,就變得十分的虛無飄渺,根本引不起他任何反應。由是之故,紀若塵忽然覺得這一次殿前鬥法,兩大宗派的確如臺上的戲子一般,就是逗這些凡夫俗子樂的。

  恍惚之中,紀若塵覺得自己似乎正與身邊的雲風道長在談笑著什麼,可是奇怪的是,談笑的內容也完全進入不了自己的意識。在他心中反復響著的只是李白那一句“既然沒有這個心,非要來湊這個趣,真是何苦來哉?”

  其實這次殿前鬥法與紀若塵沒有太多的干係,比試的法寶乃是由諸道專程由道德宗攜來,鬥道術的是雲風,年輕弟子比拼鬥法,下場則是專程趕來的李玄真。

  既是如此,那自己還坐在這裏幹嘛?總得為著些什麼吧?紀若塵只覺得心中疑惑難解,在這重重迷霧之中,他的思緒正在逐漸的慢下來,仿如昏昏欲睡的感覺。然而就在將睡未睡之際,他肌膚上某一點忽然一緊,就似被一枚利針給刺了一般,激痛刹那間使他清醒過來。

  他非常熟悉這種感覺,這是對極度危險的直覺。只是這危險來自於哪里?

  紀若塵盡全力提升靈覺,在迷霧中探索著危險的來源。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對面木棚中真武觀群道在他靈覺的全力探索下變得越來越虛幻模糊,一陣白霧浮過後,在紀若塵面前一個身影正逐漸變得清晰。

  望著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他只覺得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原來還是吟風!

  據過往道書所載,謫仙的命運輪回多是定數,非是天上金仙,輕易改變不得。如此說來,自己與肥羊在龍門客棧中的一段糾纏,也該是定數才是。即是如此,那這謫仙本應對生死輪回看得很淡,何以千方百計的定是要來殺自己?難道這也是定數不成?

  紀若塵苦笑。自己一介凡人,哪有本事摻進謫仙的命運輪回中去?

  這些問題紀若塵已想了許久,卻沒有答案。一直以來,他做任何事都只是簡單求個生存。可是在吟風面前,他做事的理由卻在悄然間變化著。

  在洛水之畔,紀若塵不能束手待斃。他一倒下,張殷殷和青衣必然無幸。

  出得洛陽之後,吟風與顧清兩敗俱傷的一幕猶在眼前。就是紀若塵放棄抵抗,顧清也斷不會容吟風傷了他。而且幾乎每次吟風出現,顧清都必在左近,就似有一道無形的線將三人綁在了一起。顧清早已表明心志,吟風要殺紀若塵,惟有先殺了她。即是為著顧清,紀若塵也不能死。

  何況無論何時,紀若塵都不會是束手待斃的人。

  正在此時,一陣急驟的鼓聲傳來,敲碎了所有的幻境。紀若塵微微一驚,凝神望去,才見殿前鬥法早已開始,第一場比的是年輕弟子鬥法。場中李玄真掌一口湛藍長劍,趨退如意,意態瀟灑,舉手投足間已隱隱然有隨風出塵之意。不片刻功夫,李玄真已將對面那真武觀弟子逼得左支右拙。那名真武觀弟子見局勢不妙,呼喝連連,將真元提到了極致,完全不顧自身死活,只是撿著威力大的道法拼命向李玄真攻去,務求拼個同歸於盡。

  李玄真面上微笑不變,右手揮劍,左手燃符,招招滴水不漏,不片刻間就尋到了對手一個破綻,揮手間一道雷電將他劈倒在地。

  這一場勝得如此輕鬆寫意!

  真武觀眾道臉色已極是難看,孫果雖然還能鎮定坐著,但面上也有些陰沉。敗下陣來的那名弟子乃是孫果收的關門弟子,天分之佳,真武觀內實不作第二人想。可是哪知李玄真比他年紀還小著兩歲,卻簡直如戲弄孩童般將他擊倒。

  真武觀木棚中坐著的其實不止是真武觀門人,還有數位孫果請來助陣的道友。當著這些人的面,這臉可就丟的有些大了。

  明皇可直看得眉飛色舞,若不是礙著孫果的面子,怕早就要擊掌叫好了。孫果眼力厲害,遙遙見了明皇神色,臉上青氣更甚。

  此時孫果身旁一位慈眉善目的道士長身而起,笑道:“孫真人無須動怒,且待我去贏回一場來!”言罷大袖一揮,足下生祥雲一朵,施施然飄入場中。

  兩名真武觀弟子抬了一張八仙桌飛步趕來,將八仙桌置於場中。那道人在桌前立定,袍袖拂過,桌上即現出一個玉碟,碟中有數顆蟠桃。

  雲風見他佈置完畢,也長身而起,只不過他是如常人般一步一步走到八仙桌前的。

  雲風先向那道人抱拳一禮,那道人大咧咧地還了一禮,笑道:“這位道友不知如何稱呼?老道我久不下山,恕我孤陋寡聞。”

  雲風微笑道:“貧道雲風,平素在山上作些雜務,微名自然不入黃葉真人雙耳。素聞黃葉真人須彌道法高深精微,看這盤蟠桃,想必是要與雲風共賞美味了。”

  黃葉道人呵呵一笑,道:“一點粗淺技藝,還能將就著看看。”

  此時坐在紀若塵身邊的李玄真輕輕哼了一聲,道:“這道人以自己熟悉的道法想鬥,擺明瞭是要占這個便宜,他倒還真好意思!”

  紀若塵深以為然。

  雲風倒不以為意,笑道:“素聞黃葉真人出身崆峒,只是不知何時改入了真武觀門牆?”

  那黃葉面上微微一紅,打了個哈哈,只是道:“閒話休言,咱們且先試試蟠桃吧!”

  他也不等雲風回答,只是取過碟中一個蟠桃,三口兩口就吃下了肚。雲風也取了一個吃下。兩人你來我往,轉眼間就將一盤蟠桃吃了個乾淨。

  雲風左手在玉碟上拂過,一陣薄霧過去,碟中又多了一盤蟠桃。這一次雲風先吃下一顆蟠桃,黃葉才取了一個,頃刻功夫一盤蟠桃又都下了兩人肚子。

  碟中空了又滿,兩人來來往往的只是變桃吃桃,看得明皇與一眾大臣氣悶無比。

  紀若塵恍然大悟,看來吃這些蟠桃絕不簡單,要維持住神態從容也要消耗不少道行。那黃葉要擺架子,不肯露出凝重疲累之態,自然真元消耗就會迅速得多。他本來道行就較雲風稍遜,此消彼漲之下,當然會敗得更快。

  紀若塵是熟知雲風處處務實的風格的,見了此次鬥法,他心中似有所悟。此時回想,黃葉道人那聲勢華麗的出場,似也消耗了不少真元。

  黃葉道人剛將最後一枚蟠桃吞下,猛然間臉色變得刹白,劇烈咳嗽起來。可是他咳出來的不是蟠桃肉,而時而是冰,時而噴火,顯然雲風附在蟠桃上的種種真元都發了出來。

  雲風微笑著黃葉一拱手,道了聲承讓。黃葉不住發著抖,連話都說不出來,只靠著兩名弟子的攙扶才得以走回木棚。

  本來三場鬥法中道德宗已勝了兩場,最後一場法寶不比也罷。可是明皇已完全來了興致,吩咐務必要將第三場比完。

  修道界自有一套比拼法寶的方法規矩,淵遠而流長。於是道德宗與真武觀諸弟子一齊動手,在廣場中心設下了一個圓通自在陣。此陣之中,有靈性的法寶會自行相鬥,弱一些的法寶會被逼出陣外。

  真武觀方向站起一位瘦小枯乾的老者,鬚眉盡白,頭頂上稀稀疏疏的已見不到幾根頭髮。他背著一個大竹筒,慢吞吞地走到圓通自在陣前,打開了竹筒。

  一見筒中之物,楊玉環不禁一聲驚呼,以手掩住了口,明皇面色也是大變!

  從竹筒中爬出的是一條足有三尺長大的血紅蜈蚣!它通體火紅,背上又有一條亮黃彩線,口中不著噴著淡淡紅氣,眼中光彩閃動,似欲擇人而食。這頭蜈蚣一出竹筒,即自行向圓通自在陣中心爬去,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淡紅煙霧尾跡。一到陣法中心,它就昂然立起大半截身軀,四下尋找著敵手。

  一見這頭蜈蚣,道德宗群道皆有些色變。紀若塵看得分明,這頭蜈蚣百足足尖皆是精鋼鑄就,背心中央一片玄黑鱗甲並非天然,而是鑲上的玄鐵甲片。它一對長須晶光閃耀,每一節中皆以一顆明珠連接。這頭半蟲半物的異品蜈蚣勉強說得上是一件法寶,但顯然靈性絕非一般法寶可比,這一陣又是如何比法?

  雖然道德宗已經勝定,但若輸了一陣,總顯不出正道領袖的泱泱手段來。真武觀此舉可以說是投機取巧,可若道德宗咬住這點不放,也輸了三分氣勢。

  紀若塵凝神望去,見這頭蜈蚣身上隱隱放著淡紅光華,知它至少已有數百年道行,絕非一般法寶可比,甚至於可與赤瑩相提並論。但赤瑩需人使動,在這要法寶自行相鬥的圓通自在陣中上,可絕不是這蜈蚣的對手。

  他看得明白,道德宗群道見多識廣,自然更不會不知。那攜法寶前來的道人不住與雲風低聲商議著什麼,顯然未能料到如此之局,攜來的法寶不足以應對這頭百年血蜈。

  雲風看著那頭蜈蚣,沉吟許久,終有了定計,轉頭向紀若塵微笑道:“若塵,借你扳指一用。”

  片刻之後,那本在陣旁閉目端坐、氣定神閑的老者已身不由已地站了起來,不住嘬唇發出各種尖嘯聲,指揮著百年血蜈上前,時時還要低聲咒駡幾句。可是任憑他急得滿面通紅,跳著腳的罵,那頭血蜈只是繞著陣中那枚毫不起眼的扳指打轉。它轉了一圈又是一圈,非旦不肯上前,反而越轉越是向後,兩根長長的被甲觸鬚也高高豎起,不敢揮向扳指的方向。

  眼見那老者急得面孔如欲滴下血來,一串接一串不名其義的哩語罵辭連珠而出,紀若塵不禁心中莞爾,暗道這玄心扳指可是廣成子飛升所遺之物,別說只是一頭小小蜈蚣,就是青鸞、狴犴這類的神獸在陣中,也未必敢拿這枚扳指怎麼樣。那老頭不識神物,讓他急急也好。

  紀若塵這麼一想,臉上譏色就顯露了出來。偏偏那枚扳指是從他手上取下來的,那老者道德宗別的道士不識,紀若塵可是時刻盯著的。百年血蜈不戰而退、已快自行退出陣外本已令他怒發欲狂,此刻見紀若塵還面帶譏色,老者登時一股邪火攻心,接連發出了三聲厲嘯。

  百年血蜈聽了命令,如蒙大赦般飛速掉頭,逃出了圓通自在陣,然後猛然騰空,化成一道紅電,直向紀若塵撲來!

  道德宗群道皆驚,但均坐定不動。惟有坐在紀若塵身邊的雲風握定背後長劍劍柄,要待那百年血蜈近身,方才出劍。

  紀若塵盯著急速飛近的血蜈,只覺得它似人一樣,雙眼中也有喜怒憂思恐等諸般情緒。他忽然覺得,看這血蜈如此迅猛的來勢,與其說它是立功心切,想一口咬死自己,倒不如說它是想快些逃離玄心扳指。

  紀若塵如是想著,忽然胸口湧上一縷甜香,緊接著就呼吸不暢。他心中一驚,沒想到僅是與這血蜈對視一下竟然也會中毒。他剛欲運起真元壓制毒性,玄竅中湧出一片青綠光芒,刹那間就將那縷甜香給沖散得乾乾淨淨。

  在旁人看來,紀若塵正襟危坐,不動聲色。可是在那頭血蜈眼中,只見紀若塵雙瞳中間亮起了一點青芒,青芒中正浮著一尊式樣古拙的銅鼎!

  啪的一聲大響,那頭血蜈忽然失了沖勢,一頭栽在地上,竟然將校場夯得堅如磐石的地面給砸出一個坑來,可見身軀之重!

  在那老者目瞪口呆之中,百年血蜈一個翻身爬了起來,用盡平生之力,向著遠離紀若塵的方向狂逃而去,在它身後,只留下精鋼鑄成的百足在校場上刨出的一道沉溝

  它竟不敢飛!

卷一 塵緣 章三十四 鬥法 中

  高力士的地位無形之中提升了少許,舉薦道德宗的壽王李安更是名聲大燥,至於道德宗本身得到的好處,倒好似反而沒有這兩位來得多。在高力士的相助下,道德宗在長安城中得了一塊土地,可以蓋座道觀。

  事態有所進展,但遠不若雲風所料想的那樣樂觀,是以鬥法結束後,雲風對濟天下也是欽佩不已。

  而且那塊神州氣運圖,總還是長安上空一塊揮之不去的陰影。

  紀若塵此刻對於天下局勢沒什麼感覺,就是在整個殿前鬥法的過程中,他也在不停地和迷亂感覺搏鬥。他眼前時時會出現海市蜃樓般的景物,那感覺是如此真切,以至於很多時候他都分不清那究竟是真,抑或是幻。

  當一名太監來到驛站,高聲傳旨,命紀若塵入宮瑾見時,紀若塵也正是處於幻境之中,恍惚覺得周圍全是熊熊烈焰,火焰中似有許多人在呼號掙扎,這些人的面孔都相當的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見過。在用了兩次凶星入命大法後,他陷入幻境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

  恍惚之中,紀若塵聽得那太監宣旨已畢,就跟著他去了。

  以道德宗在修道界中地位身份,那太監奉旨宣召實是一件頗為無禮的事,但紀若塵分毫未露慍色,隨之而去。道德宗諸道反而覺得他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胸襟耐性,實是非同一般,真人們果然目光如炬。

  在那太監的引領下,此番紀若塵是從宮城一側的小門入的皇宮。那太監將他領到一處偏殿,就吩咐他在此等候。這間偏殿十分的幽靜冷清,四周見不到一個宮女太監。紀若塵對這冷落分毫不以為意,端坐於殿中,只是苦苦思索當日李白帶得自己喝酒時所用的手法。他雖然不知李白的具體運用法門,但得悉世間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法術,也令他眼前豁然而開一個全新天地。

  也不知坐了多久,偏殿殿門方才一開,高力士走了進來,笑道:“唉呀,讓小神仙等候這許多時候,咱家真是罪過,罪過!時辰不早,紀少仙就此隨咱家來吧!”

  紀若塵隨著高力士在宮中左兜右轉,最後從一處不起眼的小門入了一間宮院。這座宮院頗為清幽素淡,但其實佈置得極為奢華,遠非剛剛那間冷宮偏殿可比。不過這間宮院中也見不到幾個宮女,與其環境陳設頗為不符。

  讓紀若塵坐好後,高力士低聲在他耳邊道:“一會楊妃要見你,可切記不要失禮。”

  “楊妃?”紀若塵眼前浮現出當日彩樓上端坐在明皇身邊風華絕代的麗人。他實不知為何名動天下的楊貴妃會忽然傳召自己,而且還是在這樣一間幽靜的宮院相見。他心中開始升起警意,深宮之中太多匪夷所思之事,若論勾心鬥角,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恐怕十幾個加起來也非是這些權宦寵妃的對手。

  此時殿中忽然泛起一陣淡淡幽香,然後方有隱約的環佩叮東聲響起,紀若塵只覺得整間宮室忽然亮起,一個麗人款款走了進來,在貴妃榻上坐下,以手支頜,斜斜地靠在了扶手上。

  她一身薄絲宮裙,沒什麼多餘裝飾,如雲青絲被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那餘下的,就是面如春花,肌膚如雪。

  透過那薄薄的紗裙,紀若塵幾可看到她起伏有致、似蘊著無窮力量,時刻可能噴薄而出的的曲線。與她肩頭胸前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相比,甚而與胸前那一道若隱若現,不知其深幾許的幽深溝壑相比,紗裙下曲線的誘惑都要強上了三分。

  紀若塵曾經相處過的諸女如張殷殷,含煙,青衣與顧清等皆有不世之姿。但那時他滿心只是修道保命,哪有半點心思放在女色上面?此時當初的心結雖已解開小半,但久而成習,也就不大會受女色誘惑了。

  但這楊玉環分明沒有半點誘惑他的意思,紀若塵自己反倒隱隱感覺心一下跳得要比一下快些,特別是在她那如水雙瞳的注視下,紀若塵竟然微微地感覺到緊張起來。

  如此近距離相對,紀若塵已可確定楊玉環也是修道之士,且道行還是不淺,與李安那種三心二意的修煉絕不可同日而語。且這楊玉環道法十分玄妙,長於隱忍藏匿,以紀若塵的靈覺也只能發覺她身有道行,而看不透她道行深淺。

  當然,她身份特殊也是一項原因。紀若塵雖然身份超然,但于禮法講,也不宜盯著她久視。

  楊玉環凝神望了紀若塵片刻,才柔聲道:“紀少仙出身自道德宗,那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派了。”

  紀若塵雙目低垂,答道:“我年輕學淺,未得本宗道法萬一,實在是慚愧。”

  楊玉環只嗯了一聲,就此沉默下去。紀若塵端坐不動,他耐心可是極好的。

  過了許久,楊玉環方幽幽歎了口氣,道:“少仙出身名門,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昆侖?”

  “昆侖?”

  紀若塵微微一怔。昆侖二字素來玄妙莫測,道典中眾說紛芸,有說那是西王母所居之地的,也有說那是群仙聚居之所的,但說來說去,昆侖究竟在何處,又或是否有昆侖此地,道典中沒有一本說清楚過。

  紀若塵沉吟片刻,道:“昆侖飄渺難求,我年輕識淺,實不知它究竟在何處。”

  楊貴妃歎道:“既然連少仙都不知曉,那想必這世上是沒什麼昆侖了。”

  她這一歎雖短,內中卻含著不知多少離恨思愁,雖只若冰川一角,卻也一時讓紀若塵聽得呆了。他有心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楊玉環歎罷,又怔怔地想起了心事。她忽然玉面一白,黛眉微顰,以手捧心,似欲作嘔。

  紀若塵感覺得楊玉環氣息驟然紛亂,忙問道:“娘娘可是有什麼不舒服嗎?”

  楊玉環坐直了身體,剛道了聲不礙事,忽然鼻端又沖上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登時又空嘔了幾下。紀若塵一驚,起身想上前,又想起兩人獨處空殿,與楊貴妃近身可是極度失禮之舉,於是又坐了下去。他這一動不打緊,楊玉環只覺迎面一道無形血浪撲來,一時之間幾乎不能呼吸!

  她久居深宮,處變不驚只如家常便飯,因此儘管身上不適如潮襲來,表面上只是面色略有蒼白,微笑稍有疲倦而已。這陣血氣來得毫無徵兆,絕非尋常。她坐定了身,眼波流轉,似是漫不經心地在殿中各處及紀若塵身上掃過。

  楊玉環那一雙似水帶煙的眼可不尋常。

  當年靈墟妙玉初見楊玉環時,即說她有天眼宿慧,其後在靈墟三年修行,大多時候煉的就是雙眼神通。這門神通初修肉眼,可視物若鷹,其後成心眼,能破表入裏,直視本體。再後為慧眼,可略通過去未來因果。再後為天眼,可見前世來生,窺破輪回。

  她是帶著宿慧的,因此雖只修了三年時光,但已初具慧眼。

  但楊玉環環視而過,卻仍未看破血氣來自何方,不由得心下略有驚慌。她師從的靈墟也是道門正法,早已察覺這血氣之中有殺伐屠戮之意,絕非源自正道法門。這也就罷了,令她心驚肉跳的竟是這血氣中似還有一種頗為熟悉的味道,那是她絕不願意在此等情局下省起的味道。

  楊玉環輕抬皓腕,從身旁果碟中取過一枚荔枝,剝了入口。又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先是略點了點額上面上細細的珠汗,才拭了拭櫻唇。

  然後那只柔美無瑕的手,就那樣定在了唇邊,任絲帕從指尖飄落!

  她櫻唇半張,面白如雪,雙眸中儘是震驚,駭然,定定地盯著紀若塵!

  在她眼前,紀若塵全身衣衫盡消,現出勻稱健壯的體魄。他胸口處掛著一方小小青石,正不住湧出濃稠得幾乎流不動的鮮血,時而涓流,時而結滴滴落。濃濃的鮮血順著紀若塵肌理紋路而下,至上腹時尚還分成數道血流,到下腹已是一片血海汪洋!且他置於膝上的雙手中也染滿鮮血,那血紅得十分熾熱,順著他雙腿無聲無息地滾落!

  紀若塵腳下,已是一汪濃血,且還在緩緩向四方蔓延!

  楊玉環早已顧不得難以忍受的血氣,只是駭然望著那方青石。她記得這方青石!

  就在此時,青石忽然一陣模糊,匿去蹤影,四溢橫流的鮮血也消失不見。紀若塵青衫如洗,正襟危坐,殿外竹影疏落,殿中典雅沉凝,沉香隱隱,剛剛那如浪排空的血腥氣已不知去向。

  方才飄落於地的那一塊絲帕名為破障巾,乃是妙玉所贈法寶,以之拭目可暫時提升天眼諸神通,正合楊玉環所用。此時破障巾效力已失,她只初窺慧眼堂奧,自然異相盡去。

  可是她已認出了那方青石。

  在那個晴日落雷的下午,這塊青石終顯出不凡,有如神物,當日還將她燙了一下。一念及此,她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刹那感覺,仿如昨日。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塊青石是自出生時就與他相伴之物。

  仍是那個下午,在他悟透前緣,揮袖而去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得到過他的一點音訊。

  他要去的地方,名喚昆侖。

  可是任她博覽群書,甚而連此前從未碰過的道書都讀了不知多少,仍是不知昆侖究竟在何方。其後她入了靈墟,本師妙玉只知昆侖乃是上古傳說中的仙地,但是否真有此地,卻是誰也不知。

  三年藝成。

  枉她修成慧眼,卻仍不知昆侖在何處,他又在何方。

  其後妙玉說她俗緣未了,著她出世了卻因緣。她入了王府,又進了帝宮,不知見過多少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可不論是王候將相,還是高人修士,乃至於孫果或司馬承禎這等化外高人,皆不曉昆侖。

  如此輾轉,又近三年。

  如今青石再現,她卻知道,紀若塵並不是他。

  可是青石為何滴血,血氣中又為何有如此熟悉的味道?她不敢再想。

  楊玉環知道所謂慧眼能通過去未來事,實是可見一些徵兆而已。這些徵兆大多晦澀不明,難解其意,就如以先天卦象推算前後因果一般。慧眼所見徵兆往往可有多重解釋,如何理解,往往要視運法者本人而定。就如現于紀若塵身上的鮮血,自是至凶的血兆,且與她有關。可是究竟有多少干係,就不得而知了。這血兆可應在她身,可應于紀若塵,也可應與紀若塵過去未來所見所遇之人身上,這當中與楊玉環的關係,或許僅止于紀若塵現下坐於她對面而已。

  天機難測,由此可見一斑。

  “娘娘,您可是有什麼不舒服嗎?”紀若塵再次問道。

  楊玉環這才從幻夢中醒來,她以手捧心,慢慢將瘋狂躍動的心寧定下來。那纖長的玉指深深陷入凝若滑脂的胸肌中,淒清中又透著誘惑。

  片刻之後,她才張目望向紀若塵,柔聲道:“不打緊。哀家觀少仙頸中有一根紅繩,不知所佩是何寶物,可否借哀家一觀?”

  紀若塵一怔,知她說的是青石,於是摘下紅繩,伸手入懷,再取出時掌心中已多了一塊古意盎然的煙玉環龍佩,上前呈給了楊玉環。他戴著玄心扳指,玩這等偷樑換柱的小把戲自是易如反掌。青石乃是解離仙訣出處,他可不願以之示人。

  楊玉環輕撫著煙玉環龍佩,眼波迷離,不知在想著些什麼。過得片刻,她眼神漸漸清明,微微一笑,將玉佩遞回給了紀若塵,道:“打擾少仙了,昆侖之事,還請少仙代為留意。”

  於是紀若塵起身離去,兀自不知今日午後這一場碰面所為何來。

  他走後良久,楊玉環仍靜坐不動。此時高力士輕手輕腳地從殿側走進,低聲道:“娘娘,萬歲午歇將醒,您今晚晚宴要用的琵琶已經調好了。”

  楊玉環嗯了一聲,忽然問道:“高公公,昨日殿前鬥法道德宗大獲全勝,可是威風得緊。看來過不了多久,護國國師就該換一換人了吧。”

  高力士道:“稟娘娘,那也未必。老奴聽說,道德宗好象奪了一件什麼神物,據說與本朝氣運有關。這一樁案子,可還沒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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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四 鬥法 下

  紀若塵辭別了雲風與道德宗群道,孤身一人上了馬車,在數名禁衛的護送下向南門行去。此時離訂婚之日已是不遠,他須得提早回山,以做準備。

  馬車在禁軍的護送下飛速前行。紀若塵坐在車內,聽著窗外遴遴的車輪聲,耳中漸漸響起陣陣蜂鳴,頂心中又似有一根利針在攪動,越是接近城門,頂心的疼痛與耳中的蜂鳴就越愈發的厲害。紀若塵眉頭皺起,只覺得頂心的疼痛雖然從未經歷過,但也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曾經知道過。

  長安城外。

  已靜坐了五日五夜的雲舞華雙眼徐徐張開,雙唇微開,吹出一縷淡至無色的火焰,道:「他快來了。」

  同樣靜坐五日的蘇蘇也睜開雙眼,轉頭望向了雲舞華。

  雲舞華黑裙依舊,肌膚若雷,靜坐五日後,氣度如華,更顯空靈之意,有如水墨繪成的精靈,通體上下惟有一點朱唇殷紅如血。

  中夜時分,夜風似水,然而雲舞華身周十丈之內卻是隱隱有熱氣升騰。

  「舞華姐姐,你……」蘇蘇一雙大眼中已泛起隱隱的水霧。

  雲舞華遙望著遠方***煌煌的長安,淡道:「能手誅仇敵,我心願已足。蘇蘇,動情乃是龍虎太玄經的大忌,你可別忘記了。」

  蘇蘇嗯了一聲,也望向長安方向,不再看雲舞華。過不多時,忽有數點晶瑩水滴在她前襟處濺開;化成無數細碎珠玉。

  那一邊,雲舞華似是隱約地嘆息一聲。

  將到南門時,紀若塵的馬車忽然停下,車前傳來陣陣喧譁。

  紀若塵打開車窗一看,見出城的大路邊擺了一桌兩椅,堆了數罈好酒。前方一人站在路中央,攔住了馬車去路。只看他那四品服色,以及似集天地鐘靈才氣於一人的氣概,就知是那「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

  「這兩句詩形容他倒也貼切。」望著中路攔車的李白,紀若塵如是想著。

  不過他雖只在長安呆了數日,但也對朝廷廟堂中事瞭解了不少。這兩句詩如此直白,怕就是這文道兼通的謫仙李白始終在仕途不得志的原因。由是看來,今後他多半也得不到什麼陞遷的機會,休說兼濟天下,就是主政一方,造福鄉里也辦不到。若論政治黨爭,那好財貪吃的濟天下可比李白強得太多了。

  李白雖只是個清水翰林,但詩才早動天下,又剛得明皇楊妃歡心。是以那些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禁衛軍也不敢輕易得罪,客客氣氣地說車上乃是高公公的貴賓,道德宗的少仙,事急趕路,請李翰林勿要為難。

  李白一聲長笑,不理那禁軍頭目,只是向著馬車叫道:「紀小兄弟,我知你今夜要走,特意備了幾罈酒在此等你,來未來,且飲過再走!」

  紀若塵早知李白性情,不陪他喝幹這幾罈酒是絕對出不了長安城的一於是他下了馬車,道:「既然李大人相邀,若塵敢不從命?」

  李白道了聲「爽快!」,就拉著紀若塵在桌邊坐下,隨手提起一個酒罈,滿滿地斟了兩大碗酒。紀若塵此時頭痛耳鳴仍未消去,又被酒氣一衝,當即面色一白,差點就嘔出來。但既然李白相邀,也無不喝之理,當下硬著頭皮,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護送馬車的幾名禁衛見紀若塵如此,也就只能在旁侍立等待。

  當!兩隻大碗公重重地碰在一起,不光酒液四溢,而且碎瓷亂飛,打在眾禁衛黑鐵甲上,敲擊聲細碎如急雨。一眾禁衛迫不得已,只得不住向遠處退去。

  以二人酒量,又是如此豪飲,別說只是幾罈酒,就是幾十壇也早該喝幹了,只是那李白每喝一碗,必然慷慨激昂,指點江山一番,又或是豪興大發,吟詩數句。紀若塵此來長安前早聽濟天下講解過多日天下時局,故而對李白點評的時事頗為不以為然,然而對他隨口而出的詩句卻均驚為天人,越是細細品味,就越是欽佩不已。

  如是,二人會勞叨叨,直喝了一個多時辰,也不過才下了三四罈酒,倒把那幾名重甲禁衛等得腿腳酸麻。

  長安城外,茫茫夜色中總有一點火光亮起,旋又滅去。

  雲舞華閉目靜坐,整個人都已浮上半空,雙頰如火,全身顫抖不已,方圓數十丈內青草盡數橘黃,偶有枯草竄起一道火光,瞬間就化灰而去。

  蘇蘇已立了起來,怔怔地看著空中苦苦支撐的雲舞華,又回首望了一眼長安。

  長安城內,燈如晝,人若潮,正是盛世繁華。

  雲舞華忽然嘆一口氣,身體舒展開來,若一片沒有重量的凋零花瓣,飄蕩而落。蘇蘇咬死下唇,搶上一步,接住了她。

  雲舞華雙目緊閉,宛如睡去。

  蘇蘇再次回首,最後望了一眼長安,淚眼朦朧中,惟見長安燈影迷離,繁華如夢。她終一聲清嘯,宛如龍吟,轉身遠去!

  當!兩隻破爛不堪的海碰在一起,還未飲時,碗中酒就去了一半。

  這已是最後兩碗。

  李白早已醉態可掬,抱著最後一個酒罈例來倒去,也不過倒出數滴酒來。他隨手一拋,咣噹一聲,將酒罈擲得粉碎。紀若塵也有了幾分酒意,當下長身而起,搖搖晃晃地向李白作了一禮,道了聲『前路方長,就此別過。」,就向南城門行去,連馬車都不坐了。

  紀若塵剛行至南城門門洞中,頂心處又是一陣針刺般的劇痛!這一記突如其來的劇痛剎那間驅散了他所有酒意,也如一道閃電,驅散了他心中的迷霧。

  紀若塵明白為何會對這從未經歷過的疼痛有如此熟悉的感覺了,那是極樂針的劇痛!他望瞭望長安城外茫茫的夜色,終於斷定雲舞華就在前方的黑暗中,等著他,而他更是知道,不管她是以什麼方式壓制住的極樂針,這極樂針及已接近了發作的邊緣。

  紀若塵土在城門正中央,回首長安宮城***映天,絲竹隱隱,顯然夜宴方酣,只不知那以樂藝舞技冠絕天下的楊玉環此刻是在撫著琵琶,還是舞著一曲羽衣霓裳。而前方,惟有一片夜色茫茫,不知兇險幾許。

  他有些猶豫。

  倒不是他畏懼兇險,只是他有些不知當不當這樣做。就在他舉棋不定時,耳中忽然嗡的一聲,眼前幻境又起,環顧著四周血一般紅的火焰,一縷殺意悄然自他心底泛起。

  一陣夜風拂過,城門洞中已是空蕩蕩的一片,紀若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白正踉蹌著走向自己府第,忽然站住,回首望向南門的方向,良久方才搖頭嘆道:「斬盡殺絕,這又是何苦?……或許,他這樣做才可成得大事吧……唉!」

  他搖了搖頭,複又搖晃著向前走去。

  夜幕之下,玉輪高懸,清淡月輝下,青墟宮中泛起淡淡霧靄,望之有如仙境。只是這人間仙山,不知為何總讓人感覺到一陣浸骨寒意。

  吱呀一聲,青墟宮西北角一座偏殿木門打開,吟風從殿中步出。殿前庭院中,虛玄坐在松下石上,藉著天上月輝,正自讀著道書。見吟風出殿,虛玄當即起身迎上,微笑問道:「怎樣?」

  吟風緊皺雙眉,道:「諸事不順,心緒不寧。」

  虛玄撚須道:「這也急不得,且隨緣吧。此次下山際遇如何?」

  吟風罕見地苦笑了一下,道:「當見的例是見到了,只是當殺的卻殺不了。」

  虛玄點了點頭,道:「想必是機緣使然,也不必過於強求了。」

  吟風行到殿前的荷池旁,凝望著一池的睡蓮,沉吟良久,終於搖了搖頭,道:「機緣並非如此。此次之所以會諸事不順,該是因為我忘記了許多本不該忘記東西的緣故。可是究竟忘記了什麼,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但那件事非常重要,我一定要想起來……」

  虛玄走到吟風身邊,與他共賞月下荷塘,道:「自篁蛇出世後,天下氣運定數已變,許多事情我已推算不準。何況你出身奇特,一切與你有關之事,皆不是紫微鬥數能夠推得出的。這當中的變故,就須得你自己去破解了。不過以我愚見,或許你忘記的那件事,與雲中居顧清與道德宗紀若塵有關。」

  冷風身軀微微一震,默然不語。過得片刻,他面色越來越白,身體在夜風中微微晃動,竟似有些站不穩了。

  虛玄吃了一驚,忙詢問他是否舊傷未癒。過得片刻,吟風方才有些遲疑地指著心口,道:「這裡很緊,也很痛,這是為何?」

  虛玄又是一驚,忙把過吟風的脈,卻是一無所獲,他這方省起,吟風從無脈象。

  望著滿池碧荷,吟風忽然抬手一指,一朵含苞米放的睡蓮自行飛起,落入吟風手心,然後每一瓣蓮瓣都綻放出淡淡的光芒,徐徐在吟風掌中盛放!

  在吟風的凝視下,這一朵蓮花光芒越來越亮,逐漸轉成了金黃色,通體透明,隱約可見蓮內燃燒著熊熊烈火。

  吟風五指慢慢合攏,那一朵金蓮即徐徐沒入他的掌心。

  「這是……」虛玄問道。

  「長生蓮。」

  「有何妙用?」

  「暫還不知。」

  虛玄點了點,沒有再問下去。

  吟風仰首望著天上渾圓明月,良久方道:「那本《上皇金錄》,我已批完了一頁。」

  「當真!」虛玄終面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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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五 生死 上

  有沒有必要趕盡殺絕?

  這對於紀若塵來說,似乎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尤其是在對方不斷追殺,定要置自己於死地的情況下。但這本不應是問題的問題,卻反反復複地在紀若塵心中泛起,每一次都會帶給他一點說不出的感受。

  紀若塵在山林中無聲無息地穿行著,身形在林下、石上、溪畔忽隱忽現。他無需停下來觀察地面痕跡,也不必辨識風中飄過的氣味靈氣,只憑著頂心傳來時強時弱的刺痛感,就能判斷出是否追蹤到了正確的方向。

  轉眼間一個時辰過去,頂心的刺痛越來越強,越來越頻繁,紀若塵知道和雲舞華的距離拉得更近了。但按理說她的極樂針應該早已發作,怎麼追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有追上她?

  不過他也不是非常著急,追不追得到雲舞華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順藤摸瓜找到她身後那無垢山莊的所在地。是以紀若塵小心掩藏著自己的氣息;逐分逐寸地與她拉近距離。此時他運用的正是打悶棍時的步法,困真元不動,雖然速度上肯定不若馭氣飛行那樣神速,但勝在靈氣內斂,尋常修道之士根本無法發現他的行蹤。

  他正自在密林中疾行,忽然感覺到迎面拂來一縷柔柔的微風。這一陣風比尋常山風要弱得太多,可是襲上紀若塵面龐時,他竟身形陡然停滯,完全無法呼吸!

  「呼」的一聲,紀若塵面前出現了一隻雪白粉嫩的小拳頭,然後是佩著兩枚血玉手鐲的皓腕,隨後是飄揚飛舞翩若驚鴻的水袖,最後是一雙亮得出人意料的眼睛。一時間紀若塵視野中全是這一雙眼睛,再也沒有其他!

  這一拳貌似十分緩慢,好半天也未接近,可是紀若塵心頭那一點超凡靈覺已然示警,他哪敢懈怠,一提真元,被矇蔽的視、聽、觸覺像是突然掙脫了新障,清晰地看到了那快疾如電的一拳。拳上所附真元力道十分古怪,所帶起的拳風初時尚似一縷春風,然而粉拳每進一分,風力就大了十分,轉眼間迎面撲來的已是幾可斷金碎石的罡風!幾乎同時身後辟辟叭叭之聲不絕於耳,不用回頭便知是古木樹幹正在拳風壓迫下紛紛爆裂。

  紀若塵大駭!

  他身體立時微微一側,向旁邊讓過,哪知周圍呼嘯的勁風突然凝固得有如實質,壓得他肌膚又麻又痛,像是有無數利針在刺著一般。

  他這向側方的一躍,竟然就此在定在原地,紋絲未動!

  紀若塵心中大驚,眼見那一隻拳頭光芒漸盛,強光中隱隱現出一隻栩栩如生的虎頭,心知這一拳之威非同小可,哪敢容她近身。

  眨眼間拳已離紀若塵鼻骨不足一尺之際,他大喝一聲,真元急提,周身浮起淡紅色光浪,向外瘋狂攻出。

  林間一片脆響,有如千萬個瓷碗同時破碎,紀若塵身周不住有光影泛起,直如深海惡濤,洶湧無傳,剎那間衣衫破裂,身上已多了數十個細小傷口。他這一下雖然受傷不輕,但終於衝破身周無形的束縛。

  紀若塵一得自由,即刻如魚得水,腳下微一運力已後撤十丈。誰知那女孩也隨之驟然加速,緊追不放,那隻拳頭依然距離紀若塵鼻尖不足一尺。但紀若塵得此喘息之機,已足夠騰挪。當下他身軀一晃,似欲向前,又似左右躊躇,就是這麼一晃,已在那女孩面前消失。

  那女孩微覺詫異,但一雙明亮如星的眼中沒有分毫的驚慌。她櫻唇一開,發出一記龍吟般的清嘯,驟然立定,左拳向天揮出!

  一片碧藍光華以她立足處為中心擴散開來,剎那間就遍及十丈方圓,地面紛紛開裂,裂縫中冒出絲絲縷縷耀目欲盲的藍光!無數藍光彙聚在一起,化成一道雄偉之極的藍色光柱,直衝雲霄!

  她那修長挺直的後頸本已在紀若塵的視線之中,甚至於兩個大大的羊角型髮簪上點綴的十八顆水鑽互相碰撞時所隱含的韻律也都映在他的心裡。只要他一伸手,她的後頸就全在掌握之中,待輕輕巧巧地折斷那根脆脆的頸骨後,再論是擒是殺。對紀若塵來說,整個過程都是如此熟悉,那個女孩看起來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已經下意識的開始幻想指尖觸到她肌膚的感覺。

  然而就在此時,一片藍色的光海將女孩那窈窕的背影淹沒。藍光中所蘊含的真元兇悍淩厲,若一頭洪荒惡獸衝入紀若塵體內,以沛不可當之勢使得他體內那微不足道的防禦摧枯拉朽般消散。紀若塵一聲悶哼,被藍光擊得衝天而起,翻滾著向數十丈外摔去。

  紀若塵想運使掌櫃口中的無雙棍術時,體內真元幾乎是處於完全不動的狀態,因此習慣了以心眼神識感應,周圍的修者萬難發覺他的行蹤。但凡事有利有弊,如此一來,紀若塵身體也等若不設防的城池,一點點的力量就能將之攻陷。

  紀若塵只覺得體內痛如刀絞,真元在經脈中如脫疆野馬般狼奔豕突,亂成一團。那女孩不知修的是什麼法訣,真元兇悍到極處,一入體即四處肆虐不休,把紀若塵自身的真元沖了個落花流水,卻轉眼間就耗得殆盡,兩道真元相觸的經脈,俱是一片狼藉。

  她的真元來得太快,也消耗得太快,紀若塵根本不及運使解離訣化消,因此,這一擊所能造成的傷害都讓紀若塵結結實實地承受了去。

  在遇到這個女孩之前,紀若塵但凡運出悶棍,幾乎從未失過手,因此這一次也沒想過會失風。可是居然被她用這種方法輕描淡寫地破了!

  紀若塵驚駭莫名,所幸數次行走生死邊緣的歷練讓他在最短的時間鎮定下來,身尚在空中翻滾,已是急急收攏經脈中潰亂的真元,強行壓下傷勢,惟恐她還有後著。果然那女孩並不回頭,只是右腿高抬,然後旋身,下壓!隨著她的動作,空中突然出現一頭隱約的光虎,一聲咆哮,疾向紀若塵衝來!

  那光虎來得實在太快,紀若塵只來得向旁側移三尺,堪堪讓過了光虎的正面衝擊。嗤的一聲,他身側衣衫盡裂,皮開肉綻。

  那女孩左腿提起,在空中虛掃而過。

  這一次林中雖無異樣,然而紀若塵耳中卻聽到一陣異樣的尖嘯。他不及細想,真元一沉,整個人筆直地向下墜去。他只覺得頭頂微微一涼,似剛有一道銳風拂過,那速度和力度讓紀若塵背心汗湧。讓過那道銳風後,紀若塵手指一點地面,身體又突然彈回空中。

  只是此時周圍忽然一陣轟鳴,紀若塵駭然發覺,方圓十丈內的古木皆被截斷,正緩緩地傾倒!還未等他有所反應,分中又傳來一縷幽香,那女孩已現身在他面前三尺處,甜美的面孔毫無表情,右拳一揮,向他當胸擊來!

  紀若塵避無可避,當下大喝一聲,左手亮起一團強光,也是一拳擊出!

  兩拳無聲無息地撞在一起。

  林中驟然炸起一團強光,又響起一記響徹雲宵的虎嘯,一頭光虎衝天而起,轉眼消失在茫茫夜天的盡頭。

  那女孩凝立空中不動,紀若塵則身不由已地向後飛出,左手骨骼盡碎,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面如金紙,體內真元已被悉數擊散,一時再也動彈不得。

  剛剛這一擊,紀若塵只覺如同迎面一座大山壓來,剎那間粉碎了他所有抵抗,擊散了體內真元。他吃虧在一開始就被打了個出奇不意,始終未能將真元運足。就是最後拚命的這一拳,也不過使出了五成真元而已。而那女孩修煉的法訣實是非同尋常,以她這個年紀能有如此道行,實是不可思議。紀若塵平生所見,也惟有顧清似能壓住她一頭。那女孩道行強弱且不論,她真元的特性凶厲無比,一舉手一投足,又幾乎能將全身真元傾於一擊之中。因此就算紀若塵與她道行相若,這般硬碰硬的對攻,也必敗無疑。

  紀若塵躺在地上,心內苦笑,明明一路追蹤的是雲舞華,哪料突然從旁殺出這麼一個人來,一言未發,竟然式式悍厲,招招致命。饒是他靈覺過人,不知為何卻沒有察覺她就埋伏在左近。

  那女孩飄到紀若塵身前,左手一揮,三根細金絲繩迎風而現,將紀若塵牢牢縛成一隻粽子。她俯身,以三根纖指小心翼翼地站起細金絲繩繩結,將紀若塵提了起來。她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盯著他看個不休,右手向外伸得筆直,似是生怕沾上了紀若塵的身體。

  如此近距離上,紀若塵才發覺這女孩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五官精緻,面孔生得極是甜美,實在讓人無法將她與剛剛舉手投足間力量強悍的女孩聯繫起來。但不知為何,她一雙靈氣無限的眼睛卻給人一種視萬物如土雞瓦犬的感覺。敗在這麼一個年輕的女孩手中,雖然是她偷襲在先,紀若塵仍不由得有些氣餒。只有當他看見那女孩一隻右手垂於身側始終不動,顯然再也提不起來時,心中才算稍稍安慰了些。

  「你就是那個什麼紀若塵吧,我叫蘇蘇。記得是誰殺你的,輪迴後儘管來找我報仇。」蘇蘇道。她聲音既無抑揚頓挫,也無絲毫感情,就如一個小孩子讀經一般。

  紀若塵看著她,並不開口,眼中流露出怯意。貌雖如此,此刻他心中正在急思脫身之策,轉眼間就想了數十條計策出來,卻覺得沒有一條管用。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與這個女孩有何過節,使得她對自己下這種毒手,對她的師門來歷也全無所知,計從何用?

  蘇蘇提著他徐徐轉身,在林中迅疾穿行,轉眼間就到了林中一處湖邊。

  蘇蘇以左手食指挑著紀若塵胸前的金絲繩結,儘可能地不去觸碰他的身體,皺起雙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紀若塵此時氣色灰敗,灰頭土臉,又兼衣衫破爛。遍體鱗傷,實是狼狽不堪。蘇蘇食指一挑,呼的一聲。紀若塵已飛出十丈,一頭栽進了湖中一他剛一入水,本是寧靜無波的湖水突然湧動起來,一道又一道暗流瘋狂衝刷著他的身體。紀若塵身不由已,在水中上下起伏。此時雖是夏末,但湖水冰寒刺骨,身上又全是大小不一的傷口,實是難過非常。

  好在這一番罪也沒受多久,又一道大力牽著紀若塵躍出湖水,自行飛回蘇蘇的手指上。蘇蘇見他周身血污盡去,已是乾淨精神了許多。

  蘇蘇凝視紀若塵良久,方才道:「你是想直接死呢,還是死前想要享受一下女人?」

  紀若塵例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但天下哪有這般好事?不用想也知道這必是她想在殺死自己前先來折辱自己一番,於是他合上雙眼,道:「隨便。」

  蘇蘇柳眉豎起,眼中掠過一道殺氣,但終還是沒有發作,冷道:「其實也由不得你。」

  也不等紀若塵的回答,蘇蘇提著他淩空從湖面上掠過,來到湖的另一邊。這邊湖岸明顯比那一邊炎熱得太多,岸邊青草大半已經橘黃。草地中央,仰臥著一個黑衣女子。

  蘇蘇纖手一翻,手心中已多了一張符,拍在紀若塵的胸口。符咒倏忽間燃盡,化作一道黑氣,鑽入紀若塵體內。然後她又一揮手,收了縛住紀若塵的三道金索。

  紀若塵雙足落地,一個踉蹌,這才立穩。他默運心訣,所有真元卻均凝結在體內各處經脈之中,分毫不受心訣馭使。紀若塵已知自己中的是束心符,一日之內,休想能再動真元。

  蘇蘇抬手向那黑衣女子一指,喝道:「你,快過去和她行雲雨之事,做得好了,說不定能饒你一命!」

  饒是紀若塵見識已不可謂不廣,蘇蘇這麼赤裸直白的命令還是差點讓他栽倒。他順著蘇蘇的手指望去,這才看到了那黑衣女子,登時又吃一驚,已認出了正是反覆追殺過自己的雲舞華。只見她仰臥於地,雙手交叉合放胸前。兩眼緊閉,一動.不動,紀若塵和蘇蘇的到來沒有讓她有絲毫反應,分明是在昏迷中。

  紀若塵看了看雲舞華,又望了一眼蘇蘇,實有些弄不清楚她們之間的關係。聽蘇蘇的口氣,看她的眼神,似是對雲舞華十分關切,可是她又怎會讓自己去站汙雲舞華身子?雖然修道之人不若凡人般重視貞節,但看方才蘇蘇對自己的手段分明是有深化大恨,就算她與雲舞華也有仇隙,這種做法仍是太過匪夷所思,其中定有別情。

  紀若塵默然向雲舞華走去一他已察覺雲舞華與蘇蘇關係很可能頗不尋常,因此決心賭上一回。雲舞華此刻人事不省,蘇蘇義離開這邊頗遠。紀若塵雖然真元被封,但與悶棍有關的訣要均無須動用真元。

  而那把天權古劍,就放在雲舞華的身邊。

  越是行近雲舞華,紀若塵心中就越是鎮定。這是萬中無一的活命機會,他斷不能犯一點錯誤。哪知他才走出十餘步,後方蘇蘇忽然冷冷地道:「你想找死嗎?」

  紀若塵,心下一驚,愕然回頭,實不知她是如何看破自己圖謀的。蘇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目光落在他下體上,面上密佈殺氣,皺眉道:「難道你是個廢人?」

  以紀若塵的察言觀色,練達世情,也要過了一刻才從蘇蘇的目光落處明白她話中所指。

  紀若塵當場呆住!

  看來世俗禮法教規在這甜美之極的蘇蘇身上全然不起作用,實是不知她出身何門何派,派中長輩又是如何教誨她的。他剛剛滿心中盤算的只是當以何種步法搶到天權古劍旁,又以何種手法抽劍出鞘,架於雲舞華頸上,並以她為質,迫使蘇蘇就範.這實是刀口舔血之舉,哪一個環節稍慢了點,或是讓蘇蘇看出了徵兆,立時就是殺身之禍。他心中計算不停,哪還有留給風花雪月的餘地,是以身體上自然也就沒有反應,沒想到讓蘇蘇看了出來。

  他望著蘇蘇,實有些不敢相信她竟會向那個地方看。但見了蘇蘇含而不放的,殺氣,紀若塵知道不能再拖延一既然知道了癥結在哪裡,那就有辦法。當下紀若塵又向雲舞華望去。

  這是他第一次持著色心望向女人,雖然是刻意的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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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9 22:22:09
章三十五 生死 下

  雲舞華仰臥著,透過黑紗看見另有一層黑衣緊貼肌膚,纖細的腰身襯出胸前起伏的山巒,外裳內競似沒穿小衣,可以清晰看到峰尖的形狀。紀片塵個由心頭一跳,腦海中浮現那日對她施針的情形,溫軟新剝雞頭肉,滑膩還如塞上酥。當時他自然是心無以綺念,今大卻大大不同。

  她紗袍的水袖褪在臂彎處,露出羊脂白玉般的小臂、皓腕和柔夷,全然沒有了追殺紀若塵時的咄咄逼人,按在胸前,恍若有種脈脈的溫順。而本是如冰似雪的肌膚此刻泛著一層玫瑰色光澤,望上去實有說不盡的風流誘惑。紀若塵心中一動,目光移到她的臉上,如千年寒冰玉精雕玉琢成的面孔同樣泛起玫瑰色,少了清醒時的冷淡,多了幾分豔色。一頭黑亮的青絲愛逶迤腦後,有種動人的別樣風情。

  道典中載有許多合輛雙修的法門,紀若塵自然也通曉男女間事,雲舞華又實有罕見容姿。她平素冷若冰箱,殺氣四溢,整個人就如一把出鞘利劍,讓人自消綺念。此刻她卻是無助倒地的楚楚柔弱,兩相對比,更添誘惑。

  紀若塵心中一道火焰悄然燃起,下體終於一柱擎天。蘇蘇終於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似是不願再望向這邊,只是咬牙道:“給你一刻時間行雲雨之事!”

  哪知此刻雲舞華忽然嚶嚀一聲,悠悠蘇醒過來,恰好將蘇蘇這一句話聽了進去。她神識渾渾噩噩,尚無時間去體味這句話的含義,只覺得如身處烈焰之中,似乎連血液都已沸騰,而又有一種強烈之極的欲望,如海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她襲來。她費力地張開雙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些扭曲模糊,朦朧之中,似有一個人影正向她走來。

  雲舞華低低呻吟了一聲,定睛瞪著那人影半晌,那越行越近的分明足一個男子,竟然足紀若塵!猛然間蘇蘇剛才所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跳入意識中,她好容易把有點支離破碎的意識攏起來,依稀有些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頓時大驚,登時清醒了不少。

  她奮力掙扎坐起,怒視紀若塵,忽然看到了他下體的異狀,不由得又羞又怒,喝道:“站住!無恥小賊,你想做什麼?蘇蘇,這……這是怎麼回事?”

  紀若塵倒沒想到她會在此時醒來,暗歎良機已失,於是立定腳步,且看蘇蘇怎麼說。

  蘇蘇立在十餘人外,並未回頭,只是反手一揮,一道金線索如電而全,將雲舞華的雙手牢牢縛了起來。、

  雲舞華本能的掙了一下,哪里能動得分毫,不由大驚,叫道:“蘇蘇!你在幹什麼?”

  蘇蘇輕輕歎說:“舞華姐,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他雖害得你這樣,但是你想擒他在先,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他在道德宗身份不低,修行不弱。模樣生得也還英俊,附近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事畢之後,若師姐你還滿意,就留下來作個面首,若不喜歡,一劍來殺了就是。”

  她也不待雲舞華回答,只向紀若塵喝道:“還不快做你的事!”

  雲舞華也向紀若塵喝道:“你敢!”

  紀若塵又有何不敢?他對雲舞華的喝斥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她身邊蹲下,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將虛弱不堪的她按倒在地,另一隻手拉開她的裙帶,掀開衣襟,露出兩座山巒勝景。個知進足因驚怒,還足激動,峰巒上粉色花蕾已是傲然開放。

  眼見紀若塵的手又向下探去,雲舞華急叫住手,可是紀若塵哪里肯停?

  “蘇蘇!”

  蘇蘇端立不動,可兩個羊角髮髻上垂落的水鑽卻互相碰撞不休。她忽然叫道:“先停手!”

  蘇蘇一叫停,紀若塵當即住了手,望著身下的雲舞華,默然不語。他心中無數個動作合在一起又複分散外來,但無論怎麼組合,在這個距離上,都無法搶在蘇蘇前奪劍劫人。

  而蘇蘇叫停後,卻仍不轉過身來,也不再發一言。

  倒是雲舞華先打破沉默,經剛才一番掙扎,她已是青絲散亂神色驚怒,這時卻忽然笑了笑,道:“蘇蘇,這件事找答應你就足。不過你只是從書上學得男女情事,殊不知這翻雲夜雨中有莫大的樂趣。既然總是要來這麼一次,不若好好享受一番。你把我綁著,我有何妙趣可言?快把我放了。”

  蘇蘇有些將信將疑,猶豫著過:“啊,雲雨事中還有妙趣?書上好象沒說……。”然而在雲舞華連聲催促下,蘇蘇終收回了金絲索。

  雲舞華雙手重獲自由,不由又是極魅極豔地一笑,抬起雙臂似欲勾住紀若塵的脖頸,纖指堪堪將觸到他的後頸。

  紀若塵卻已從她豔若桃李的笑容中看出一縷殺氣,正欲有所動作,說時遲那時快,雲舞華已經陡然挺身坐起,肩頭重重地撞在紀特塵胸口!只聽喀嚓脆響,紀若塵全身已不知斷了幾根肋骨,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出,重重地撞上草地邊緣的古樹方才停下,身體軟綿部地順著樹幹滑下。

  蘇蘇面色大變,疾向這邊沖來。但雲舞華動作如電,揮手之間,古劍天權已然在手!

  一道玄黑劍氣劃過……

  蘇蘇驟然凝在了空中,張大了小口,想叫,卻什麼叫不出來,只是就那樣看著天權劍一分一分從那纖纖五指中滑落,慢慢的插在地上。

  那握劍的手,妖媚的玫愧色已褪去,蒼白得格外刺眼。

  雲舞華直直向後倒去,輕輕地落在湖畔草地上,雙目微閉,宛如沉睡。只是她雪白的脖頸上,多了一條顯目之極的黑線。在她上方,則飄著一團翻滾不定的黑霧。

  “舞華姐姐,你……我……”蘇蘇語無倫次的喃喃著,她似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方才向前進了一步,卻又嚇得立刻回到了原地,完全不敢接近雲舞華,就像是怕驚散了她的好夢。

  “是他,是他害死舞華姐姐的,我要報仇,報仇!”蘇蘇想起了紀若塵。她有如一頭失了方向的小鹿,忽然發現了一線解脫的光亮,就立刻狂奔而去。她一個旋身即向紀若塵撲去,右拳前凝出一顆光球,就欲一拳擊出!

  但這一拳剛到半途,蘇蘇就愕然看到背靠古樹站立的紀公塵神情呆滯,面色灰敗,雙膜中的神采正迅速黜淡下去。

  她生就玄瞳,隱約看到一道白氣從他眉心中飛出,向著雲舞華上方那團詭異的黑霧飄去。那道白氣在空中迴旋反復,忽而伸長,忽而縮短,似是在不住掙扎,但終抵不過黑霧的吸力,被一下吸了進去。

  紀若生雙瞳神采盡逝,呼吸斷絕,生機全無,竟已死了!

  蘇蘇實是不知紀若塵何以會在此時忽然暴亡,但她驚怒交集之下,也不過想到了一句惡有惡報而已。此刻紀若塵已成她遷怒對象,縱算身亡,也難消她心頭怒火,是以蘇蘇一愣之後,那拳依原勢在出,誓要讓他死無全屍!

  她這一拳含而不發,拳前三寸處,凝定一顆光珠光芒萬丈,含風蘊火,威勢無疇。這一拳的威力全在光球一尺之內.聚力於中,實是無堅不摧。

  眼見蘇蘇拳上光輝已映亮了紀若塵的臉,他臉上忽然泛起一層青氣,間中又有大塊大塊的暗綠斑紋浮現,翻騰湧滾,宛若活物。

  “當”的一聲巨響,有若萬千銅鐘齊鳴,驚得滿山群鳥盡起。蘇蘇只覺得自己似在飛速前行時猛然撞在了一座堅固無比的大山上,一時頭暈眼花,胸口悶不可言,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出,沿途撞斷了四五棵古木,這才狼狽萬分地摔在了地上。

  她仍然不明究竟發生了何事,掙扎坐起望去,這才看到紀片塵背靠的大樹已經成為地上一大堆柴禾,而他的身軀浮在空中,仍在緩緩不斷上升,身周青色毫光輝映,遙遙望去有若一尊透明的巨鼎。巨鼎中央,紀若塵直立的身體沒有半絲活動的痕跡,眼神仍是毫無神采生氣。這愈發證實了蘇蘇剛才的判斷,紀若塵魂魄已經離體,此刻浮於鼎中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蘇蘇愕然立起,仰望著空中的巨鼎,有心攻上,但頭暈未止,胸口鬱悶未去,想起剛剛的遭遇,饒是以她堅定的復仇意志也不由得有些遲疑,再不敢貿然出手。若剛剛是這這一尊光鼎護住了紀若塵的肉身,那這該是怎生的法器,才能擋得住她全力一擊?

  就是這一猶豫的功夫,巨鼎已然浮空升起,化作一道青光,載著紀若塵的肉身沖天而去。蘇蘇緊咬下唇,心內幾番掙扎,終未追下去。

  蘇蘇來到雲舞華身前,端詳著她宛如沉睡般的安詳容貌,心中忽生了一個念頭,或許他們兩個的魂魄是去往同一個地方了。有念及此,蘇蘇又向天權古劍望去,又想起了這把劍具有收魂奪魄的異能,是以才被稱為凶兵。

  她立了片刻,才抱起雲舞華的屍身,又將天權古劍負在身上,離了這片森林。

  卡喳一聲,木軒中的一尊花瓶突然生出一道裂縫,然後從裂縫的末端緩緩滲出一滴清水。水滴在紅瓷花瓶上流動,紅的有如一滴鮮血。

  顧清伸手輕拂著花瓶,纖指在裂縫上劃動,最後挑起了滲出的那顆水滴。水滴清澈,卻散發出濃濃的血腥氣。

  顧消掐指一算,面上忽然變了顏色。

  她那顆本是任風過雲動也不會沾染片塵的心,慢慢地越跳越快。

  “怎麼會,他怎麼會死?!這……這,不應該已是最後一世的輪回了嗎?”

  顧清想著,只覺得穿越木軒的山風,忽然帶上了透骨般的寒意。

  這一日清墟宮與往日並無不同,人人緊張有序的忙著。

  虛玄在吟風所居的偏殿外望了一望,見他正在案前苦讀上皇金錄,時不時提筆在書頁上標注些什麼,不由很微微一笑。他行出別院,招過巡守的弟子,吩咐不得讓任何人打擾了吟風,隨即袍袖一揮,化成一縷清風,向後山斷崖下飄去。

  青城山清幽奇險,山中處處斷崖絕谷,穀中卻顯幽深陰暗,與諸峰勝景實裏天淵之別。不片刻功夫,虛玄在一處絕穀中現出了身形,沿著穀底流過的一邊溪流逆流而上,最後停在了一處天然洞府外。

  這處洞府入口十分隱蔽,不仔細觀察的話很難發現,然而內中卻是極為寬大,別用洞天。虛玄舉步入內,甫一入洞,即有一道極濃的血腥氣撲鼻而來。他眉頭微皺,手中掐訣,運一道清光護住了全身,這才繼續向洞府深處行去。

  山澗深處回蕩著一陣陣粗重的呼吸聲,恍若內裏藏著一頭受傷的巨獸。前方有一個轉角,從內洞透出的火光映亮了外洞的石壁,洞壁上赫然映著個張牙舞爪的猙獰身影。虛玄略一停步,身周的青光又盛了三分,這才舉步向內洞行去。

  內洞中儼然是修羅地獄!

  這是一個方圓數超過百丈,高十余丈的天然石洞,洞頂一片片鐘乳石倒吊下來,石尖有水個不住下滴,地面上這裏一簇,那裏一叢,生著數百根高聳尖利的石筍。山洞洞壁高處插著數十根火把,在如此廣大的空間內,這點光只夠映火把周圍的方寸之地,他虛玄是何等道行,就算沒有一點光亮,也能視物如白晝。

  石洞中彌散著一股濃的化不開的血腥和惡臭,在搖曳的火光下,統治著石洞的是透著紫黑的暗紅色。這裏到處都是乾涸的血跡,破碎的屍塊臟器,以及擺放成各種姿勢樣于隨意扔在地上,又成足被高高釘在石壁上的赤裸屍身。

  石洞中央有一小片難得的乾淨空地,一股地底清泉彎彎曲曲地橫穿整個石洞,繞著央空地劃出一個滿弓狀弧形,再從另一端穿出。空地中央是一座石台,四根高高豎起的巨型火炬將石台照耀通明。石台邊立著一個頗瘦的男子,僅以一幅白布繞在下身蔽體,背向著虛玄,十指如飛,雙臂如輪,正在石臺上忙碌著,露在身外的肌膚白晰細嫩,宛如女子。

  他早已知進虛玄到來,卻並不回頭,依舊自顧自忙碌著,只是說:“今天怎麼沒帶活人來?”

  他的聲線低而略尖,頗為陰柔,語調婉轉悠然,十分悅耳,閉目聽去就似是一個妙齡女于在向情郎傾訴,然而言辭之間卻實是驚心。這聲音又是回蕩在這處處透著暗紅血氣的洞府裏,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虛玄直走到那人身後,方立定,道:“可還沒到送人的日子呢。”

  派人放下了下中一枚小錘,改而從石台左側取過一把糧致的青鋼小鋸,又忙了起來,浴:“活人可是越多越好,沒到日子,就不能多送一次嗎?何況最近你送的人道行一個比一個差,真是敷衍!背墟弟子沒本事超越祖宗,就知道死守臭規矩,沒想到連你也變成這樣了。既然沒有活人送來,那你還來做什麼?難不成就是想看看我這個瘋子?儘管放心,你設下的陣法牢靠得很,我哪有什麼辦法攻得破?”

  虛玄立在他身旁,負手望著那人的工作。

  兩人立足處片塵不染,石臺上卻是血跡斑斑,正中臥著一個亦裸的年輕女子,胸腹已然洞開,臟器連筋帶肉漂掛著,白骨與經絡糾成一團團難以分辨的血污。那人手持刀鋸,極細心地一點一點切剝著這些尚在蠕動的東西。那女於雙眼大睜,臉上俱是茫然麻木的表情,一如癡兒,居然沒有半點痛苦的樣子,呆瞪著石窟洞頂的眼珠偶爾會轉動一下。

  她不但未死,還尚有知覺。

  虛玄冷靜地看著那人的雙手在女子的胸腹中工作,片刻,方緩緩地道:“景霄真人並沒有死。”

  “不可能!”那人斬生截鐵地道,但手仍是微微一顫,刀尖切斷了一道細細的血脈。石臺上的女子突然發出一聲痛苦之極的尖叫,五官極度扭曲,頭一歪,嘴角不斷湧出鮮血,眼見已是不活了。那人一臉懊惱之色,憤憤地將手中刀鋸擲在石臺上。

  他轉頭盯住虛玄,原本清秀英俊的面容因著憤怒已有些變形,眼中更是要噴出出火來。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已斷盡景霄生機,斬絕三魂七魄,他如何還能存活?”

  虛玄淡然道:“這我就不知了,我只是來告訴你這個消息而已。”說罷,他即轉身離去。

  那人靜靜地立了半天,猛然低吼一聲,揮下將石臺上的女屍掃入一旁的溪流中。

  女屍載沉載浮,轉眼間就隨著溪水去遠了。

  “聖人有雲,生死事小,失節事大。”

  此時洛陽午後大氣依然炎熱,一個蟬鳴聲中,濟天下身著錦袍,手捧經卷,正搖頭晃腦地誦讀。看他身上服色,非但花色新雅,連那袖口和領子都是最時新的款式,腰間更佩著一塊結青綠色喜福穗子的玲瓏玉,與當日寒酸景況已是天淵之別,這自然是紀書塵所奉潤筆之功。

  涼閣中,濟天下高踞上首,下首坐的非是旁人,而是龍象白虎二天君。

  紀若塵雲風走後,二位天君閑來無事,就來央求濟天下的為他們講解一下天一下大勢,治國經世之道。二天君初時本以為濟天下不過是一介酸儒,後來見不僅是紀若塵,連雲風也時常向濟天下討教大下大勢,並且對他言聽計從,立時就對濟天下起了滔滔景仰之心。他們的想法倒也簡單,雲風的眼光必是不會錯的,他們看不出濟大下的過人之處,只能說是自己有眼無珠。而濟天下也好為人師,一聽有人願意來聽課,自無不應的道理。且二天君素識大體,通事理,不管名目是柬修也好,潤筆也罷,都是豐富的緊。

  洛陽中本來還有進德宗十名弟子,只是一來他們均已飽讀詩書經典,又需學習行軍佈陣,實在沒什麼時間來聽濟天下講經論勢。因此,濟天下就更熱衷於教誨這兩名尊師重道,好學不輟的學生了。

  二天君聽了濟大下這麼一句,個由得而麵粉覷,均覺得聖人此言實是大謬不然,天下之事,還有大過了生死的?他們心中有疑,當即問了出來。

  濟人蔔眯著眼聽罷,道:“生死、節義,天下多的是士人學子奉為皋圭。然聖人之學,原本天機活潑,生意盎然,得天理地意之進化,然後生學者泥跡失神。你們只有學會個中真理,才能用好聖人學說,否則一味糾於死生事大的表像而不及其他,此關總是不透,此關不透,則浮生虛度,大事不了。”

  二天君如在雲裏霧裏,互現良久,也解個了濟天下語中之義。

  龍象天君扯了下白虎大漢的袖子,低聲道:“這個……濟先生的意思是……”

  白虎天君肅容,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方道:“濟先生想必是說,雖然聖人這句話是錯了,也很多人還奉舉為經典,也會依此行事。我們明白了這一節,就會知道這些人想些什麼,做些什麼,再對症下藥,收拾那些迂腐之人又有何難?”

  龍象天君一臉讚歎,“濟先生果然是微言大義!”

  濟天下像是沒有看見兩人私下動作,也好像沒有聽見龍象天君後面若有意若無意提高音量的那句話,逕自道:“看你們如此好學,這樣吧,自明日起,你們每天過來三個時辰,我為你等—一解說聖人之道。”

  “啊?!”龍象天君面現難色,“三個時辰太長了些,我們每天還要修煉進道法……”

  濟天下頓時沉了臉色,道:“聖人大道,哪有討價還價餘地!”

  白象天君一把捂住龍象天君的嘴,向濟天下陪笑道;“先生說的是,說的是,我們定會准時候教。”

  濟天下滿意地點點頭,施施然起身離去。

  龍象天君抓下白虎天君的手,低吼道,“我們每日裏要修習道法六個時辰,哪有時間再聽三個時辰的課?”

  白虎天君哼了一聲,一臉深沉,就欲效法在莊周,以諷喻點化龍象這呆徒。可他嘴巴張了半天,胸中又哪有暮鼓晨鐘般的諷喻?見龍象一臉殷殷期待,白虎個由得額上冒汗,情急之下忽然想起本朝女裝服色,當下靈光一觀,張口就道“:這辰光嘛,就家女人的胸,只要肯擠,就一定會有的!” 龍象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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