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芯]錯愛危機【愛情原味之二】[全文完]

錯愛危機（愛情原味之二）作者：棠芯　

為了討生活，林薇不惜身兼數職，即使累爆了也不敢喊苦。
原本是她該擁有的幸福家庭，在一場劇變後蕩然無存──
這全是她深愛的男人所害，於是她發誓要永遠離開他！
怎知冤家就是路窄，偏偏就在她跟個潑婦吵架時被他遇上，
而且那女人還是他的……原已死寂的心瞬間竟吃起悶醋?!
難道她迄今都未曾釋懷，在她知道一切竟是誤會時……
身為董事的孫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純屬家常便飯，
除了渾身散發的王者氣勢，俊俏臉孔更是迷死人不償命！
但他卻獨獨無法征服「她」，那曾是他「妻子」的女人……
豈知兩人再相遇，她竟向他嗆聲──沒有你我反而過得更好！
即使她依然倔強，但天知道自己從不曾放下她──
為了討她歡心，就算要他翻天覆地也在所不惜！　　　

　　楔子
　　
　　一個夏日黃昏，海平面上倒映著一輪火紅的太陽，讓這片海灘顯得浪漫且滿是旖旎氣氛。
　　
　　日漸西沉，遠方天空映照霞光，頗有「日落黃昏後，幾度夕陽紅」的韻味。
　　
　　雖已瀕臨夜晚來臨之際，但海灘上仍有些嬉戲的人群，靜靜地在一旁欣賞美麗的落日，任由徐徐海風自耳邊吹拂，空氣中隱約透著微鹹的海洋氣息。
　　
　　其中，有六個正值花樣年華，大約十六、七歲的女生正坐在一處以沙子堆砌而成的沙堡後面，激烈的討論著什麼。
　　
　　原來她們六個是好朋友，今天來到海　邊是為了進行一項偉大的「計劃」——或許在旁人眼中可能覺得很可笑，但對她們而言，這是一項足以改變她們未來的大事。
　　
　　她們決定要把自己對於愛情的期待和願望寫在小紙條上，然後放進代表自己的玻璃瓶中，讓它們隨波逐流漂向大海，讓大海承載她們美好的願望，一路浮沉，等待實現的那一天。
　　
　　黃昏的淡金色光線灑在她們一個個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龐，她們伸出雙手，拿著各自寫好的小紙條。
　　
　　她們約定互相保密，自己寫過什麼都不能告訴其它人，直到她們長大成人之後，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才能告訴其它五個人。
　　
　　她們也一起約定，不論未來如何變化，彼此的友誼將長長久久，即使「五十年都不變」！
　　
　　第二個要將希望的紙條放進藍色玻璃瓶裡的女孩叫林薇，她是一個留著披肩長髮，笑的時候會露出淺淺酒窩，目光清亮有神，看起來很有靈氣的女孩。
　　
　　看著第一個將紙條放入玻璃瓶的楊佳凝，兩個女孩交換了心靈相通的一眼，她也學著佳凝的模樣，先是雙手合十。
　　
　　「希望我的願望可以成真。」她低聲地喃喃細語，聲音裡充滿了希望與期待。
　　
　　然後，林薇帶著無比虔誠的心情將早已準備好的紙條塞進瓶子，並且在大家的祝福和屏息中，塞緊了瓶蓋。
　　
　　「這樣就可以了。」她回頭看了夥伴一眼，心情既輕鬆又充滿了憧憬。她知道，她放進瓶子裡的不只是一張紙條而已，那是她對於愛情的夢想，對於未來的一種希冀！
　　
　　她到底想要怎樣的愛情呢？她是否可以如願得到那樣的愛情呢？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她卻依然要和其它的好朋友們在一起，將自己的愛情夢想放進大海，讓這無垠的大海將夢想帶向希望之路！
　　
　　林薇平靜的眼神投向一望無際的海洋，那波動的浪花宛若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一想到愛情願望即將實現，她的心就跳得猛烈。
　　
　　每個少女都有這樣期望愛情的懷春年代。而寫下愛情願望投入大海，更是這六位少女付諸行動的浪漫表現。
　　
　　林薇，她到底寫下什麼樣的願望，她對於愛情又有著怎樣的理解與夢想呢？六個女孩，六種夢想，帶著不同的希望與心情、期待和羞澀。就在第一個女孩投下玻璃瓶，願望慢慢實現的同時，林薇的青春愛戀也將開啟出燦爛的一章……
　　
　　

　　第一章
　　
　　春日的午後陽光很溫柔，一抬眼，柔柔的光線就會輕撫臉頰，愜意無比，也灑下無限暖意。
　　
　　這樣的午後，會讓人心情舒暢，情緒放鬆。
　　
　　這樣的午後，也適合散步，適合回憶，適合三兩知己談心交心，也適合戀人們呢喃低語。
　　
　　這樣的午後，也有人感到痛苦茫然，或因煩惱纏身在唉聲歎氣。
　　
　　對林薇來說，這幾個月實在是太難熬，天天度日如年。而且情況絲毫也沒有轉好的跡象，只是在一天天的惡化下去。
　　
　　她再一次盯著手裡那迭厚厚的賬單：瓦斯費，電話費，手機賬單，管理費，水費，清潔費，保險費和銀行信用卡的催繳單……這厚厚一迭有如石頭般壓在她的手上，也壓在她的心坎上。
　　
　　怎麼辦？今天她的畫稿又被出版社退了回來，說是顏色太過濃艷，不符合他們的需求，前幾天，她郵寄油畫去銷售的幾家畫廊也給了她明確的答覆，要她在這幾天內就把油畫都拿回來。
　　
　　因為畫在畫廊掛了數月都乏人問津，他們要擺上其它銷路更好的畫供給顧客挑眩
　　
　　林薇將賬單放在茶几上，她起身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落到如此悲慘的處境裡？
　　
　　原本，她可以待在舊金山那豪華的山上別墅裡，享受著陽光、醇酒與美食；原本，她擁有一切別人羨慕的東西，漂亮的衣服，無價的珠寶，還有一個人人誇讚的丈夫……
　　
　　她的思緒驀地停頓，不是說好了再也不回憶和留戀過去的嗎？不是決定拋開那一切，靠著自己重新站起來，重新尋找生活的意義嗎？
　　
　　她不能夠半途而廢，也不應該就此氣餒而放棄希望。只是錢的問題，她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能自己養活自己？只要她願意去找其它的工作，依然可以有機會！
　　
　　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林薇稍稍收起自己失落的心情，拿起話筒。
　　
　　打電話來的是她寄放作品的一家畫廊老闆，也是對她最和藹可親，總是鼓勵支持她的大好人。
　　
　　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作品，也盡力的向前來購畫的顧客推銷。可是王惟仁也有他自己的難處，身處繁華台北的畫廊老闆，每個月開銷很大，他畢竟是個生意人，畫廊也要為了生存而賺錢。
　　
　　上一次，林薇將新作品拿過去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臉色不對。王惟仁在她的一再追問下，終於說出畫廊連續幾個月生意不佳，這入不敷出的狀況如果繼續下去，他可能不得不考慮賣掉畫廊。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王惟仁在電話裡拜託她去鑒別一批畫作，聽他的口吻，似乎最近畫廊的生意依舊不見起色。
　　
　　林薇在心裡不住地歎息，王惟仁是真的熱愛這個事業，他不止是個賣畫的商人，本身也是個超級畫迷——更重要的是，他懂畫，懂得畫中的生命力和尊重它們的作者。
　　
　　他給了畫者充分的自由，卻也將自己逼入了險境。
　　
　　草草的整理儀容，她脂粉未施就走出這間破舊的老公寓，向著畫廊而去。
　　
　　如果王惟仁真的賣掉畫廊，那麼她的畫該怎麼辦？這間畫廊是她最後的希望，然而她的畫掛在那裡長達半年，依然無人聞問。
　　
　　或者，正如某個人所言，她是真的沒有任何繪畫才能吧！又或者，她曾經的自信根本就是盲目荒誕，也許應該走上放棄之路。
　　
　　閉緊了雙眼，她的腦海像走馬燈轉動般帶出了埋在心底的記憶，那是交雜甜蜜和痛苦的過去，有愛情，有希望，卻又帶著更多空虛、無奈、憤怒……的可怕回憶。
　　
　　她怎麼能放棄，她是為了什麼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當時為了追求夢想使她決心拋棄一切，她離開這一生最愛的男人，一個她用盡了生命去愛的男人！
　　
　　她不能因為這一點小挫折就當起了縮頭烏龜！離開美國和情人分手，那樣的傷痛和悲慟，難道就是她想要的？
　　
　　不，她不能。她早就知道會有挫折和困難，今日的苦難只是一道小小門坎。這樣就要她放棄？絕不！
　　
　　挺起胸膛，林薇大步走入春天充滿希望的陽光下，就像是英勇鬥士邁向自己的命運般義無反顧！
　　
　　鬥志如烈火般熊熊地燃起，也點燃了她原將熄滅的生命之光。
　　
　　＊＊＊
　　
　　離開王惟仁的畫廊以後，林薇的心情沉重。她看得出來畫廊的情況很糟，她待在那的一個小時內，沒有一個客人光顧，更別說有人買畫了。
　　
　　即使她的畫已不能再在這家「熱風」畫廊展示，也希望可以盡量維持住這兩層樓高的藝術殿堂。挑高大廳內嵌上碩大的落地窗，視野開闊，格局高雅。幽雅的燈光搭配精心挑選出來的畫作，總讓她情不自禁流連徘徊上好幾個小時。
　　
　　但是，這種非常講究傳統的油畫在現代已經不吸引年輕人的眼光，一些收藏家也不願收購名不見經傳的作家畫作。
　　
　　再加上畫廊每個月的開銷又大，高雅的格調相對地也要付出多大代價啊！但是，她多期盼將畫掛在這寬敞明亮又高雅潔淨的地方，讓她畫裡的那些山水人物，也能靜靜地感受這美麗天堂。
　　
　　看了下時間，才下午2點，這裡離市立美術館很近，林薇只要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那裡散心，所以今天，她也不例外的帶著素描簿走向公車站。
　　
　　在圓山的台北市立美術館，是棟以美術館本體設計規劃的多重組合建築，以長方體架構，組合出豐富的空間形態。方型窗口延接四周景致，與外界山巒、水流、高架快速車道、建築物、行人等構成內外互映的情境空間，極富現代感和藝術性。
　　
　　這裡是林薇時常流連的地方之一，全館典藏的三千多件美術品大多是二十世紀四零年代以後的作品，其中又以一九四O年代的台灣本土創作居多，那些雕塑、西洋畫、油畫、水墨畫、素描等等作品，從林薇的少年時代起就佔據了她生活中的一大部分。
　　
　　此刻，她正佇足在二樓的展覽廳裡，但神思卻有些恍惚，到底是怎麼了？離開洛城，獨自一人回到台北已經有兩年多了吧！
　　
　　對了，今天是3月18日，而她也是在兩年前的今天離開美國的。日子一晃而逝。呵！她不禁對飛逝的時光發出幽幽感歎……
　　
　　在這兩年時間裡，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想起自己追求的夢想，她看著四周，這熟悉的地方竟引起她陣陣酸楚。什麼時候她的作品才可以放在這裡展覽？思緒飛快地轉動，那帶著戲謔眼神的臉又隱隱浮現在腦中，伴著殘酷又耳熟的聲音一再地向她陣陣施壓而來。「放棄吧！妳是沒有繪畫才能的，何必浪費寶貴的時間呢？」
　　
　　一字一句，刺痛了她的心房。這一張稜角分明的嚴厲臉龐，過去在她的生命裡佔據了最重要的地位，曾經她以為自己尋到了夢想中的愛情，從此就能天長地久，永遠不會分離……
　　
　　「孫董，這裡就是我們二樓的油畫展示廳。」一群人向著林薇所站的方向走來。
　　
　　「寬敞明亮，不錯。」一個極富磁性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裡迴響，聽起來非常舒服也具有相當震撼力。
　　
　　展覽大廳內，原本正在專心賞畫的民眾也不自禁地被他聲音吸引了去。驚訝的眼神、崇拜的目光，這名特別的男子霎時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俊朗的眉目，挺拔的身材，走路時流露出的王者氣勢，那張輪廓分明貴族般的臉孔，不知道迷醉過多少少女的心？
　　
　　他的目光沉穩銳利，很認真地審視著這個空間裡的一切。
　　
　　林薇頓時僵硬的站在原地，她不敢移動也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會在這裡聽到他的聲音？
　　
　　可是，如此分明，如此確定，那就是他的聲音，百分之百他的聲音！她怎麼可能聽錯他的聲音呢？
　　
　　這個低沉、有磁性，又很有氣勢的聲音，曾經也是寵溺、疼愛的耳語呢喃……她無法再思考下去了，她不要憶起那個恐怖如同詛咒般的聲音。她的世界正在天旋地轉，她的四肢疲乏無力，脆弱的心彷彿要在劇烈的顫抖中碎去。她想走，可是舉步維艱，只得任憑自己像個化石一樣的僵立不動。
　　
　　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這裡！
　　
　　腳步聲從她身邊過去，幾乎不停地從她身後掠過。
　　
　　她屏住了呼吸，輕淺的腳步聲在此刻卻有如沉重的鉛塊般緊壓著她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臉色慘白。
　　
　　他就這樣從她身邊經過，沒有停留，也沒有發現——甚至毫不遲疑。
　　
　　她的變化真有這樣大嗎？過去，他只要看到她的背影，甚至聽到她的腳步聲就知道是她！可是現在，他倆就好像是個陌生人——一對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林薇忽然間迅速地轉身看著男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和記憶中的一樣挺拔高大，可是她卻只能這樣望著他的身影，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走進另一間展示廳，整個人呆若木雞的站著。他對她的視而不見，令她的心又再度顫抖。用力甩了甩頭，她自問，為什麼要難過？
　　
　　分手是他們一致同意的，當時既然決定了，如今形同陌路有什麼不對？
　　
　　林薇咬緊了她那早已發白的嘴唇，移步直往他身影消失的那個方向前進。
　　
　　她的前夫孫浩早已不在那裡，四處也見不著人影。
　　
　　他為什麼會來這裡？又怎麼會出現在台北？林薇心想，這些都不是她應該關心的事了。
　　
　　她現在應該關心的是她未來的生活，還有家裡一堆的賬單……
　　
　　她收起自己那混沌的心情，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晚上她還要去一家餐廳打工，因為畫畫的關係，她無法找到全職的工作。可是為了生存，她必須要有一些固定的收入。
　　
　　畫筆畫紙又都是些昂貴的東西，僅靠她過去的積蓄是不夠的，況且她的積蓄也不是什麼大數目。
　　
　　她一再想甩開腦海裡浮現出來的那張臉，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是想起他，想著過去，想著他們為何會離婚，想著她什麼也不要的就離開了他……她應該想著未來和她的生活！
　　
　　林薇深深的呼吸後邁開大步，朝著電梯走去。她高高的抬起下巴，那雙充滿靈動之氣的眼裡也終於恢復了一絲神采。
　　
　　無論生活如何艱苦，未來如何渺茫，她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比起過去，現在的她還是幸福的！
　　
　　無論如何，她都不要回到過去，永遠不要。
　　
　　＊＊＊
　　
　　修剪整齊的翠綠草坪，四周圍繞著蒼翠喬木，樹立在遠處的白色建築，一切景色看起來優美極了。
　　
　　林薇瞇著眼看著那幢白色的建築，它的右翼是環形的外觀設計。她喜歡這幢建築物，應該是名家設計的吧！看著這整個別墅和花園的佈局，她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
　　
　　造價不菲，卻也巧奪天工，應該是豪富之家，富有且有品味，這樣的人家舉辦的宴會要求也自然不同凡響。
　　
　　從昨天開始，領班經理就一再告誡他們這些被選來擔任服務生的僱員們，必須要比平常更加注意禮儀和規矩。手腳要利落，待客要親切，不能有任何怠慢。
　　
　　從經理那異常緊張的表情來看，這家主人似乎來頭不簡單。
　　
　　「你們都動作快一點。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餐桌都擺好了嗎？」耳邊傳來經理的吆喝聲，她趕緊收回自己那恍惚的心神，餐桌已經擺放整齊了，現在是要上菜的時間，她可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這是怎麼回事？」忽然間，一個盛氣凌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本能地停下腳步，看了對方一眼，那是個穿著粉色緊身禮服，打扮非常典雅的美麗女子。
　　
　　「方小姐，怎麼了？」經理顯然認識這個女子。
　　
　　「我說過桌布必須用金色的桌布，怎麼會變成白色？」
　　
　　「是金色嗎？可是我們的合同上明明寫著是白色，我……」
　　
　　「趕緊換掉，白色太土氣了，一點也不適合今天這樣的場合。」方如紋的聲音尖銳又不客氣。
　　
　　「可是現在這個時候叫我們到哪裡去找金色的桌布……」經理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總經理交代過，今天的主人不能得罪，那該怎麼辦？
　　
　　「我可不管這些，如果辦不到，我就給宗旭打電話，告訴他你們是如何怠慢我的。」方如紋依然咄咄逼人。
　　
　　林薇皺了皺眉，有錢也不需要這樣欺負人，這樣不講道理啊！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還要更換什麼桌布？照她看，白色比金色更漂亮，因為餐盤都是銀色的，水晶杯配上白色的桌布更顯得晶瑩剔透。
　　
　　「可是，可是現在我們真的……」經理看著方如紋。「這的確是我們的失誤，可是一時之間真的沒有辦法換上金色的桌布。」如果是其它顏色還可以處理，可是金色的桌布他們從來不曾準備過。
　　
　　「不然換上粉紅色，或者淺紫色？或者格子布……」
　　
　　「你這算是什麼態度？」方如紋跺了下腳，「我去找你們宗總，要他給我一個交代！」
　　
　　「方小姐，其實白色桌布挺漂亮的。」林薇看了眼不知所措的經理，忽然站到對方面前說。
　　
　　「妳是誰？」方如紋冷冷看著她。
　　
　　「妳好。」林薇很有禮貌地對她點點頭。「我是酒店的服務人員之一，我叫林薇。」
　　
　　「我不想知道妳叫什麼名字，我只是問妳，妳擋在我面前幹什麼？」方如紋那雙無比妖艷的眼裡閃過一絲鄙夷。
　　
　　「我……我只是覺得白色比金色更適合現在的搭配，所以我想應該可以不用更換。」林薇知道這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站出來說話。
　　
　　是因為她看不慣對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嗎？還是因為這些天她一直覺得心情煩躁和壓抑，忽然間想要發洩一下呢？
　　
　　「妳這個服務生想要告訴我白色比金色更合適？」方如紋的表情更加地輕蔑起來，「是說笑的吧！劉經理，難道你覺得你們酒店的服務生比我的審美眼光還要出色，而打算讓她來教訓我嗎？」
　　
　　她不再看著林薇，而是轉頭看著領班經理。
　　
　　「林薇，妳在胡說什麼？」經理果然訓斥了她一句，然後諂媚地看著方如紋。「她哪裡懂這些，真是沒有教養。」
　　
　　「這樣的員工你們也留著嗎？勝龍好歹也是首屈一指的大酒店，怎麼會僱用這樣沒有禮貌的員工？」
　　
　　「都是我們的錯，我們回去會好好調教。林薇，還不趕緊向方小姐道歉！」經理厲聲對她說。
　　
　　「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而已。」她聲音平靜的看著經理。忽然明白，自己在勝龍的工作看來也待不下去了，她似乎總是無法在每個工作上做得長久。
　　
　　「妳！」經理走到她的身邊，對她低聲說。「我跟你們說過什麼？還不趕緊道歉？」
　　
　　林薇彷彿沒有聽到經理的話，只是用澄淨的目光看著一臉得意的方如紋。她知道自己應該道歉，為人工作就是這樣，姿態要放低，而她也不應該繼續固執下去。
　　
　　可是，看到那樣一張盛氣凌人又高高在上的臉，她就是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低下頭去不再開口。
　　
　　「你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我一定要去宗旭那裡投訴你們，難道這就是你們酒店的待客之道？」
　　
　　聽著方如紋那有些做作的氣憤言語，林薇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這樣美麗的女子，為什麼她會覺得對方如此討厭呢？
　　
　　「妳那是什麼眼神？」方如紋轉頭看著經理。「要不是看在宗旭的面子上，我也不會請你們來。今天是多麼重要的日子，沒想到就被你們這些人給搞砸了，真是讓人掃興。」
　　
　　「我們這些人怎麼了？」林薇用清澈的目光直視著她，聲音清脆而響亮。「我們努力工作，完全按照合同的要求辦事，如果說有差錯，錯也應該不在我們這裡。白色桌布，合同上不是寫得清楚明白嗎？」
　　
　　她聲音響亮地讓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林薇高高抬起頭，目光凜凜的看著對方。
　　
　　方如紋的表情從氣憤漸漸變得通紅：「妳、妳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林薇依然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對方。
　　
　　「太過分了，劉經理，你難道不應該好好管教她一下嗎？」方如紋的臉漲得更紅。
　　
　　「有什麼話妳就和我說，為什麼要扯上劉經理？」林薇的聲音依舊柔和而鎮定。「如果是我不對，真的得罪了妳，我可以向妳道歉。可是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還有我們大家，也都沒有做錯什麼。」
　　
　　「妳說什麼？妳再說一遍？」方如紋看起來已經惱羞成怒。
　　
　　「這裡究竟是在胡鬧什麼？」就在方如紋要抓狂的時候，一個異常威嚴的聲音在場地中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立刻就落在了說話者的身上，包括方如紋和林薇。
　　
　　從事情發生開始就一直鎮靜的林薇卻在此刻忽然間失去了方寸，她覺得整個世界一瞬間都在腳下崩潰。
　　
　　孫浩正大步向著自己走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想現在看到他，更不想讓他認出自己，她不想，她不想礙…
　　
　　她臉色慘白，整個身體都在叫嚷著要逃走。可是，她卻知道自己走不動也逃不離，只能看著他步步向著自己走來。
　　
　　絕望排山倒海般向她湧來。
　　
　　為什麼孫浩會在這裡？為什麼又讓她遇到他，還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
　　
　　

　　第二章
　　
　　林薇震驚地看著大步走來的孫浩，她睜大了驚恐的雙眼，雙腳忍不住微微顫抖。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孫浩那雙一貫精明銳利的眼掃過林薇，他那嚴厲的表情絲毫不變，甚至不曾有過一絲驚訝。
　　
　　「浩，你來得正好。」方如紋彷彿看到救星般趕緊摟住孫浩的胳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林薇看著他們挽住的手臂，腦海裡莫名地轟然一聲巨響，炸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無法站立。
　　
　　「到底怎麼了？」孫浩的聲音忽然柔和了幾分，可是那柔和的聲音卻尖銳刺著林薇的胸口。
　　
　　「這個服務員態度太惡劣，一點也不尊重客人。」方如紋得意地瞥著林薇。「我想下一次我們要舉辦宴會，還是請外面的料理公司，不要找這樣不專業的酒店。」
　　
　　此時的林薇早已失去先前的冷靜，她心慌意亂到了極點，怎麼也不曾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遇到孫浩。因此，她只能大睜著空洞的雙眼，茫然地盯著他看，耳邊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就是她嗎？」孫浩的目光直直落在林薇的臉上，他的表情還是如冰山般冷漠。
　　
　　「就是她。」方如紋一掃先前的盛氣凌人，此時非常柔弱地倚靠著孫浩。
　　
　　「妳，跟我過來。」孫浩對林薇投射的目光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林薇繼續盯著他，微微皺起眉頭，他在跟自己說話嗎？可是，這樣的眼神和語氣卻是她完全陌生的呀！
　　
　　這個男人是誰？她應該很熟悉，可在此刻她不認識他了。
　　
　　「走吧。」他不再看她，轉身正欲離開。
　　
　　「孫先生，這裡，這個，桌布的事……」領班經理追了上去。
　　
　　「這樣就可以了。」腳步不停，孫浩冰冷的聲音傳來。
　　
　　林薇此刻才從她那恍惚的狀態裡回過神來，最初的震撼過去以後，她的心頭只感到一片冰冷。
　　
　　她麻木地邁開步伐跟上他的腳步，其實她大可以甩手回頭，理也不理他的走出這個地方。
　　
　　但是，她的理智還是在這個時刻正常運轉著，她記得自己現在的身份，記得剛才發生的一切，明瞭自己不能就這樣甩手離開。
　　
　　她就那樣跟在他的背後，不時出神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
　　
　　在場的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他們，包括方如紋。她似乎很想跟上去，可是卻又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她知道，孫浩既然沒有叫她一起去，她就不可以擅自跟上去。孫浩會不高興的，而她就是不能惹孫浩生氣。所以，她停留在原地，但還是奇怪著，為什麼孫浩會叫這個女服務員進屋子裡去訓話呢？
　　
　　他似乎太過慎重其事了，對付這樣的女子，打發她離開就可以，何必浪費他的寶貴時間？而且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作為主人的他不應該在此時花費時間在那樣的女人身上……
　　
　　方如紋的目光從孫浩轉移到林薇身上，這個不知分寸的女服務生，會受到應有的教訓。孫浩這樣的男人，可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一想到這兒，她就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是啊，她要好好把握住他。雖然孫浩離過婚，可只要現在還是單身，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是什麼樣的女子嫁給了孫浩這樣的男人，還會同意離婚？
　　
　　她一直都很好奇，可是孫浩從不在她面前提起前妻的事，她也不敢去過問。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只要把握住現在就好！
　　
　　＊＊＊
　　
　　孫浩一路大步走著，深沉的表情相當嚇人，對於林薇是否跟上他的腳步他也絲毫不關心。
　　
　　他只是一路走進主屋，然後逕自走向自己的書房。
　　
　　傭人們連連鞠躬的同時，也詫異地打量著跟在他身後的林薇。
　　
　　這個穿著酒店服務生制服的女子，有一種高貴的氣質，跟在孫浩的身後，並不顯得慌張與侷促，也沒有一絲驚慌的表情。
　　
　　剛才就從外面傳來消息，說有個女服務生對未來的女主人不敬，應該就是她了吧！可是看她眉清目秀，眼神鎮定的樣子，怎麼毫無懼怕之色呢？
　　
　　孫浩的嚴厲可是出了名的，不論是他的朋友還是競爭對手，對他都會恭敬三分。聽說，過去他的妻子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嚴厲才會和他離婚。
　　
　　這個小女子，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卻目光鎮靜，雖然臉色有些蒼白，可是她眼裡閃爍的光芒卻不是害怕和瑟縮。
　　
　　主人也奇怪，為什麼一點小事他也要親自處理？交給秘書或者直接請她離開不就行了嗎？居然還帶著她進了他私人的書房，平時那間書房就連方小姐也不得隨意進入的啊！
　　
　　無視傭僕們那帶著驚奇的眼光，孫浩自行打開了書房的門，聲音低沉地命令她：「進來吧。」
　　
　　林薇走到了他的身邊，她蒼白的臉看著他，微微點頭。
　　
　　目光有剎那的接觸，他們都各自轉開臉去。
　　
　　孫浩先邁進了書房，走在他身後的林薇很自然地帶上了房門。
　　
　　他踱步到了窗前，窗外的陽光依舊燦爛。他的書房面對著屋外的花園，陽光的反射將書房地板照得白亮。
　　
　　林薇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為何會如此出奇的平靜呢？
　　
　　原本應該慌亂如潮水澎湃的心情，卻在此刻靜如死水。
　　
　　她微蹙眼眉凝視他的背影，時光彷彿停止在過去。
　　
　　當她還是個女學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認識。年少的兩人情竇初開，彼此愛慕。她曾經幻想著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可是，這短暫的夢想卻盛開如春花，瞬間便花謝凋零。他們結婚才兩年，就匆促分手。這一生一世是不是太過短促？
　　
　　她的嘴角閃過一抹苦澀而嘲諷的笑容，一切都只怪她太過幼稚、天真，不理解男人，更不理解他……
　　
　　「妳在這裡幹什麼？」他的聲音傳來，雖然威嚴但她已不再害怕。
　　
　　她淡淡一笑。「我在工作。」
　　
　　「工作？」孫浩的身體微微向前傾，這個回答似乎令他十分訝異。
　　
　　「是啊，工作。」她的心情已漸漸沉澱，他們的過去已經遠去，而現在，她僅僅是一家酒店的臨時僱員而已，他們的關係和過去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就是妳的工作，妳離開我以後的工作？」在孫浩那張一向深沉冷靜的臉上又漸漸浮現輕蔑和嘲弄。「林薇，這就是妳想要的生活，是妳非要離開我，去追求的生活嗎？」
　　
　　從沒想過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林薇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那一刻，她的心是麻木的，無法思考的。
　　
　　孫浩微微握緊了自己的雙拳，當他走向草地，卻看到站在花園中的她時，他的心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這次重逢，誰會想到，他會看到她以那樣的身份站在他的花園中，佇立在他的家裡？
　　
　　已經兩年了，原來他和她分開已經有這樣久的日子！此刻的她，和過去是如此不同，不再養尊處優，也不再貴氣十足。只是，她的眼還是那樣清澈，目光還是那樣冷靜，然而，她已經不再是過去他所擁有的她。
　　
　　「酒店的服務生？原來妳的理想就是做這樣的工作，原來妳所追求的夢想只是如此？」刻薄的話從他剛毅的嘴角流瀉而出，他依然緊緊盯著窗外的風景。「妳知道勝龍的女主人是誰嗎？是楊佳凝，妳沒有在酒店裡遇過她嗎？她怎麼就給妳這樣的工作，好歹也當個領班經理或者……」
　　
　　「孫浩！」林薇忽然大聲地打斷他那刻薄的聲音，她緊皺起眉頭，幾乎不敢相信此刻說話的男人如此惡毒！他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他高高昂起頭，表情驕傲無比。「妳應該叫我孫先生，今天我是這個宴會的主人，也是妳的僱主。」
　　
　　「孫先生。」胸口竄過椎心刺骨的疼痛，她平著聲音說。「你叫我進來到底有什麼事？」既然他想以這樣公式化的口氣說話，她也奉陪到底。
　　
　　「林小姐。」他握緊了自己的雙拳，她那疏遠的口氣讓他心情緊繃，「妳應該明白，身為一個服務人員，顧客就是上帝，妳那樣和妳的客人頂嘴，是可以被允許的行為嗎？」他出口的話語雖然激動卻依舊冰冷而沒有感情。
　　
　　林薇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我只是說出實話，並不算和她頂嘴。」
　　
　　「可是妳的行為顯然讓如紋不悅，讓妳的客人難堪，妳就是做錯了。」
　　
　　她抿了抿嘴角。
　　
　　孫浩等不到她的回答，於是緩緩轉身，用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直直望著她說：「這些相信妳都知道，妳為什麼會這樣衝動？還是妳根本就不在乎這分工作？」
　　
　　孫浩緊盯著她的眼，嘴角扯出一絲嘲諷。「還是妳的大小姐脾氣又犯了？看到那樣頤指氣使的態度令妳厭惡，所以才會故意頂撞她？」
　　
　　林薇全身顫動了一下，她幾乎是倉促的移開自己的眼，不再看著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她的心在痙攣，連雙手都微微顫慄。「你沒有權利來揣測我的心思，也沒有權利這樣恣意踐踏我的人格。我有沒有小姐脾氣，我自己心裡最清楚。」
　　
　　他嘴角的嘲弄越發加深。「是嗎？妳總以為妳自己是對的，所以妳可以任性地和前夫離婚，可以不顧他和妳的社會家庭地位，一意孤行就是要離開？」
　　
　　「孫浩！你不要舊事重提。我們現在談的不是這個問題！」她閉了閉雙眼，不明白怎麼會又說到這些上頭來。她不想談，那些都過去了，怎麼他還是要一再提起？難道他不想忘記過去嗎？
　　
　　「怎麼不是？」他突然向她走去，氣勢十足的臉上，眉宇間滿是憤怒。「離婚時妳告訴過我什麼？妳說我給妳的不是妳想要的生活，妳說妳要更自由，更無拘無束，不想像一隻金絲雀般被我禁錮。妳說我禁錮了妳的思想和妳的前途，妳說妳都快要窒息而死了……」他言語間的停頓，彷彿正在用力克制著自己心頭的怒火。
　　
　　有稜有角的臉上佈滿了陰鷙和深沉，他更緊的握住了自己的雙手。孫浩也想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因為他並不想在她面前發火。他一直以為這兩年間，他已經完全地忘了她，還有她說過的那些話。
　　
　　可是此刻，當她穿著服務生的衣服站在他眼前時，當她還是用那樣清亮的目光凝視著他，用那樣冷靜的聲音和他說話時，他發現他的怒火就無法克制了。
　　
　　就如同多年前一樣，只要是遇到她的事情，他根本就無法控制！
　　
　　林薇忽然搖晃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如此脆弱。這兩年來生活的磨練不是已經讓她堅強許多，也勇敢許多了嗎？可是，他的話卻依然折磨著她的神經，讓她立刻就憶起了離婚前那段有如地獄般的痛苦歲月。
　　
　　「妳說只要妳離開了我，妳就能過自由而快樂的生活。妳說要去追尋妳的夢想，無論是愛情還是生活，都有妳自己的理想和目標。所以妳一定要離開我，只要離開我，妳就能過得很好！」
　　
　　他咬了咬牙，目光更加嚴厲起來。「可是現在，我看到了什麼？這就是妳向我保證的成功嗎？一個酒店裡專門端茶上菜、伺候客人的服務生？甚至還不是酒店的正式員工？」火焰般的怒氣在他心頭燃燒，他驀地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不想看到她現在蒼白而消瘦的容顏，不想看到她因為生活的折磨而疏於保養的皮膚。
　　
　　室內迴盪起他痛苦又冰冷的笑聲。
　　
　　「這就是妳離開我所要追求的生活，這就是妳一直追尋著的東西嗎？難道我給妳的生活不比現在更好，難道我孫浩，真的無法給妳任何快樂嗎？」他狂吼出聲，已經無法掩飾內心真正的想法。
　　
　　一想到她站在那裡，必須面對方如紋的刁難和刻薄言辭，他就再也無法讓自己保持冷靜。她曾經是他的妻子，曾經受到過萬般的寵愛和所有人的羨慕。
　　
　　過去的她，何嘗需要自己動過一根指頭？何嘗需要受到任何人的喝斥？
　　
　　林薇的眼裡忽然流出了淚水，她慶幸著他在此刻轉開了頭去而不再看她。這屈辱的淚水她不想讓他看見，甚至不是她自願流出的。
　　
　　只是，淚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忽然間衝出了她的眼眶。為何他的話竟讓她感到如此悲傷，如此哀痛；為何她不能勇敢地告訴他，現在的生活就是她所嚮往的生活呢？
　　
　　一時間，沉默向他們席捲而來，而整個書房的氣氛也變得無比壓抑，無比沉重。
　　
　　許久，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兩人都不想打破這沉默。
　　
　　孫浩此刻心底正在懊悔，他剛才都說了什麼？他一向自豪自己那過人的自制力和掌控局勢的能力，卻每每在遇到她的時候失控。　過去是這樣，現在依然還是這樣！
　　
　　他們已經離婚，已經不再有任何的關係，這些是事實，而他不是也非常地清楚嗎？
　　
　　一想到這兒，他用超強的意志壓下依然熊熊燃燒著的怒火，轉身面對她：「妳可以走……」他的話突然哽在喉嚨裡，因為他竟看到了她一臉的淚水。
　　
　　心底的柔情被微微牽動，即使這是他所不想承認的情愫。
　　
　　「今天的事，如紋也有錯。我不會計較，妳也不必擔心會失去工作。」
　　
　　「我本來就不打算再繼續做下去。」他話中那突然的憐憫比他之前的憤怒令她更加難以接受。
　　
　　林薇冷冷地回答他，語氣強硬。
　　
　　「妳何必這樣意氣用事？」他雖然不知道她現在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可是只要看著她那憔悴的臉，他也就已經猜出個大概。
　　
　　本來，像她這樣溫室裡的花朵，從不曾自己真正賺過一分錢，也根本就不知道世事是如何艱難。她要獨自一人出來生活，自然會遭遇到無數的困難。
　　
　　可是當時，他卻用冷漠的表情看著她獨自離開。
　　
　　因為他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因為被他最愛的人所拋棄。他的驕傲與自尊，都不再允許自己幫助她分毫。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生存也好，毀滅也好，都與他無關！
　　
　　這就是他當初的想法。
　　
　　「我不是意氣用事，當我站出來和你女朋友說話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繼續這分工作了。」她擦乾了眼角的淚水，神情也漸漸恢復平靜。低吼出那句話之後，她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
　　
　　而他只是一貫地盯著她，看著她那憔悴卻依然美麗的容顏。
　　
　　「你剛才說的並沒有錯，我會站出來，的確是因為她的態度令我生氣，我看不慣。可這有什麼錯？過去的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我一直都是我，從不曾改變。」她不自覺地音量提高，為自己振振有辭的辯護。是啊，她只是做了件應該做的事而已，她有什麼錯？
　　
　　他眼裡掠過深不可測的光。「以一個服務生的身份？」
　　
　　「服務生怎麼了？」她驀地抬起眼，目光銳利有神。「你從剛才起就一直看不起這個職業，服務生也好，公司總裁也好，一樣都在努力工作。你憑什麼看不起我們的工作？憑什麼要用輕蔑的口氣來說話？難道服務生就低人一等，就應該讓人瞧不起嗎？」
　　
　　他還是繼續深沉地望著她：「妳說妳一點都沒有變？可是過去的妳一直是優雅地指出別人的錯誤，從不會像現在這樣尖銳，這樣敏感。」
　　
　　她驀地一楞。「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她的心往下沉去，早就知道只要面對這個男人，她就永遠處於劣勢。不但過去是那樣，甚至現在她還是爭不過他。他總是有辦法扭轉形勢，一個人主導全局，而不讓她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我只是告訴妳，妳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妳了。妳以為過去人們為什麼願意聽妳的話，為什麼甘願任憑妳指揮和指責？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財勢都不如妳，所以他們不得不屈服。所以，今天的妳，必須聽從方如紋的指揮，也必須服從她的命令。」
　　
　　「我並不需要服從。」她面無血色，聲音嘶啞。
　　
　　「是嗎？其實這些妳都明白，所以妳也知道自己會失去這分工作。因為不聽話的員工，任何人都不會聘用。」他平靜說著，凌厲目光從未停止在她臉上逗留。
　　
　　「那又如何？」她勉強開口，神志已被他逼到無法思考，在那犀利的目光掃射下，她感覺自己愈來愈虛弱。
　　
　　「即使我都知道，那又怎麼樣？該說的話我還是說了，就算失去工作，我也甘願。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指責我，包括你在內。」她高高昂起頭，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讓自己直直逼視他的眼睛。
　　
　　孫浩震懾在她那突然而來的勇氣裡，她此刻的目光清澈如水，在那張消瘦的臉頰上，瞬間散發出堅韌的光芒。
　　
　　而這種堅韌，是他過去不曾看到的。這種堅韌，竟讓他有些心動。
　　
　　「如果一個企業只有應聲蟲員工，那它也不會成功到哪裡去。錯誤的事，就要有人來指出。不論這個人是不是有權有勢，不論這個人的話最終是不是會被採納。」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呼吸幾乎要窒息。可她還是不服輸地抬起頭，勇敢看著他。
　　
　　「就像你說的，現在的我無權無勢，所以沒有人會理睬，沒有人會幫我。可是我卻堅持，你的女朋友是在無理取鬧，我和我的同事們完全照著合約規定辦事，我們沒有做錯什麼，不需要聽她無理的指責！」說完，她猛地轉過身，雖然雙手在發抖，但她的步伐卻很堅定地走向門口。
　　
　　「孫先生，我要回去工作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請你直接和我的上司聯繫，我只聽從公司的安排，而不是你。」林薇的手握上了門把。
　　
　　「等一下。」孫浩倏地竄到她面前，握住了她握著門把的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挑著眉，銳利的眼裡卻閃爍著異樣光芒。
　　
　　「我不需要再聽你的話，我……」她激烈喊著，搖晃的身軀已經疲累不堪。在他面前她已氣力用盡，實在是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可以再爭執下去了。
　　
　　「這是我們離婚後的第一次重逢，好歹我們也曾經是夫妻。妳不覺得，我們應該更冷靜地相處嗎？」他聲音裡的嚴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柔。
　　
　　他的轉變讓她無所適從，比起他命令的語氣，她更無法抵擋他這樣的聲音。林薇全身掠過一陣痙攣，語氣掩不住她的心慌意亂。「我並不想這樣劍拔弩張，而是你先提起……」
　　
　　「讓我們和睦相處好嗎？我們又不是兩個陌生人，更不是敵人，不需要這樣針鋒相對。」他輕易就拉開了她的手，發現她的小手好冷。
　　
　　孫浩的眉頭緊蹙，她到底在外面受了怎樣的苦？原來那雙如青蔥般柔嫩的雙手，如今只剩粗糙的觸感。
　　
　　林薇大驚失色，她急著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分手也還可以是朋友，對不對？」孫浩的眼神又掃上她的眸子，他話裡有一種壓迫感，逼迫著她答應。
　　
　　「可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雖然心跳和脈搏跳動加劇，但她依然用理智的回答加以拒絕。
　　
　　他沉默了一下。「僅僅只是朋友，妳也不願意嗎？」
　　
　　「我……覺得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們也都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覺得我們還有再見面的必要。」她用力掙脫他的箝制，慌亂地衝出書房，不敢再回頭看他一眼。
　　
　　她知道，如果她現在回頭就一定會後悔。因為，她還是很想見到他，依然覺得他很有魅力。短暫的相處，都已經讓她心靈悸動，如果他們還是朋友，還會經常見面。林薇不知道，她那如死灰般的感情是否會再被點燃。
　　
　　是的，她對自己沒有把握也沒有信心。兩年前，曾經那樣堅決地要求離開，而現在，只因為在美術館的一次偶遇，就已經讓她牽腸掛肚到現在。
　　
　　如果今天，她接受了他做朋友的邀請，她真的不知道未來會變成怎樣。自己又會如何？她不是已經深刻地體會到，他並不是理想中的愛人和伴侶嗎？
　　
　　她要的愛情不是他所能給予的，她也不能再讓自己陷進這不應該發生的感情裡。她想起自己年少時投入大海的那個玻璃瓶，瓶內裝載了她對愛情的憧憬和期待！
　　
　　那才是她要的愛情，才是她應該追尋的東西。
　　
　　林薇一路逃跑出這座豪華舒適的大別墅，跌跌撞撞穿過草地和大門，將那些異樣的注視目光遠遠拋在她的身後。
　　
　　而孫浩，卻一直待在她逃離的書房裡，久久都未跨出房門。
　　
　　他撥通了一個電話：「替我調查一名叫林薇的女子……我要她這兩年內的所有詳細數據，包括她的地址和曾經做過的職業……我要最詳細的報告，辦好立刻通知我！」
　　

　　第三章
　　
　　這幾日，林薇的心情彷彿一直徘徊在冰冷的谷底，怎麼也無法振作。
　　
　　孫浩這個名字，曾經以為已被她屏棄在心門之外，可是那一次不愉快的重逢，卻又再度地侵佔她的心。
　　
　　初見他時，她才只有十八歲，跟著父母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美國，雖然一切都有專人打理，可她依然感受到異國生活的苦楚與壓力。
　　
　　林薇是在哈佛校園參觀時認識他的，那時孫浩是哈佛大學畢業的優秀校友，恰巧他也是林薇哥哥的同班同學。
　　
　　他們就那樣相遇了，而後自然地展開交往。林薇完全被他的風采所折服，他是男人中的男人，擁有她心中白馬王子具備的一切條件：英竣迷人、有教養、家境富裕而且還帶有霸氣。
　　
　　所以，大學一畢業，她就決定馬上嫁給他，毫不遲疑。
　　
　　可是婚後，她所經歷的，卻都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樣子，忽然間，她成了從快樂天堂墜入地獄的折翼精靈。
　　
　　離婚，在他的眼裡，是她任性而不負責任的決定；離婚，讓他怒不可遏，也令他痛苦不堪，她知道他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
　　
　　可是他不明白，她所要的不僅僅只有這樣！說她奢求也可以，指責她太過任性也無妨。可是她想要的愛情並不是這樣的，她所希望的婚姻更不應該是枷鎖。
　　
　　與其兩個人繼續這樣痛苦下去，不如就由她來做壞人，拔慧劍，斬情絲，即使她還是如此愛他，即使她的心裡依然放不下他……
　　
　　林薇撫了撫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疼欲裂。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可能就要發狂。酒店的工作她自然已無法再繼續下去，她的生活也依舊艱難困苦。她怎麼可以讓自己只沉浸在過去的思緒裡，而忘了當下更重要的事情呢？
　　
　　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後悔，後悔也根本無濟於事。她努力地將思緒拉回此刻的現實。匆匆地收拾東西準備出門，今天她已約好了要去「熱風」畫廊，老闆在電話裡向她表示，告訴她有人看上了她的畫作，希望她可以親自和買家見一面。
　　
　　林薇心中著實覺得奇怪，她不是已經拜託王惟仁讓他處理一切賣畫的事務了嗎？怎麼還需要她親自去一趟？
　　
　　收起混亂的心情，她身著簡單的衣裝，出門就直向公車站牌走去。
　　
　　天氣將會愈來愈炎熱，她那不到十坪大的小房間又會變得躁熱難耐，兩年前，她會想到自己有一天住在這樣的地方，過著這樣意想不到的日子嗎？
　　
　　可是，她也在這兩年內體會了許多，感悟了許多。所以，她的畫作也比過去顯得更加沉穩平和，甚至畫圖技巧也日漸純熟。
　　
　　以前，她總是喜歡用一些亮麗的色彩充斥在自己的畫布上，而現在，她喜好淡雅自然更勝於華麗。
　　
　　過了二十多分鐘，終於趕到畫廊的她汗水淋漓。雖然還是春天，她卻已覺得暑氣逼人，陽光也似乎比前幾天更加灼熱。
　　
　　這兩年，她的肌膚不如從前那般細緻滑嫩，因為再也買不起以前那樣昂貴的化妝保養品……
　　
　　她步入了「熱風」的大門，這個地方還是讓她感覺無比舒適，大廳依舊如此空闊，光線依然如此明亮。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地美好和溫馨。
　　
　　只是，這樣的地方真的要被賣掉嗎？賣它的人還會繼續以畫廊的形式經營下去嗎？還是要改建成其它的場所？
　　
　　她真的有些擔心。
　　
　　「林小姐妳來了，經理正在辦公室裡等您。」接待處的小姐親切地對著她微笑，她經常來這裡，工作人員幾乎她都熟識了。
　　
　　「好的，我這就上去。」看著接待小姐撥打電話，她也報以親切的微笑，然後走上樓梯。
　　
　　二樓有幾間小小的收藏室，掛著一些名貴圖畫，還設有貴賓室來接待願意買畫的客人。走廊的盡頭就是王惟仁的辦公室，那間利用透明玻璃環繞而成的小空間，每次總使得林薇心醉在它的雅致外觀中。
　　
　　她敲了敲門，就自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王經理，你好。」她面帶微笑站在門口，看著坐在書桌後面的王惟仁。這位四十來歲的畫廊老闆，正是她這兩年來生活上的大恩人。
　　
　　「林薇，妳來了？快來見見孫先生，他就是那位要買妳畫的人。」王惟仁異常熱情地看著她，笑容也遠遠超乎他過去友善的程度。
　　
　　雖然他一直對林薇很好，可是今天的笑裡卻似乎多了三分諂媚？她皺了皺眉，什麼孫先生？順著王惟仁的手指看向那個正背對他們，欣賞掛畫的男子。
　　
　　她驀地全身僵硬，這個背影她怎樣都不可能認錯！
　　
　　男子始終沒有轉身，他繼續欣賞了畫作一番，這才緩緩回頭，那雙一向銳利的眼現在又出現在她眼前。「林小姐，妳好。」他禮貌地向她點頭示意。
　　
　　「孫先生，你好。」看著他，林薇這次很快便恢復了鎮定。
　　
　　畢竟不再如前一次那樣驚慌失措，因為已有過上一次的見面，她也可以比較從容地面對他了。
　　
　　「王經理，我希望可以單獨與林小姐談話，請你……」孫浩的眼掃過王惟仁，對方立刻識趣地點頭。
　　
　　「那我去巡視一下畫廊的情況，你們請隨意。」
　　
　　「謝謝你。」孫浩不再看著那個中年男子，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了林薇的身上。
　　
　　林薇從容地看著他，但仍不忘保持警覺。她不知道孫浩的葫蘆裡又在賣些什麼藥，可她明白，自己必須先完全集中精力來應對他。
　　
　　王惟仁走出辦公室後，他們之間陷入了沉默。
　　
　　孫浩突然逼近她，嚇得林薇也本能地直往後退，企圖與他保持相當的距離。
　　
　　她的反應令他停下腳步，也讓他重新理清自己要脫口而出的話。「妳知道我要買下這家畫廊的事嗎？」
　　
　　「你要買下這裡？」這毫無預警的話令她驚訝不已。
　　
　　孫浩點了點頭。「這裡的地段很好，房屋本身結構也不錯。」
　　
　　「可是你買下來打算做什麼？」她驚慌地回想，孫浩不像是會經營畫廊的人，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我和法國的一家知名品牌服裝簽下代理協議，這裡設為分店是很不錯的選擇。」他轉身滿意地望著落地窗外的台北街道，卻不見林薇失望的神情。
　　
　　果然，他不會繼續經營這家畫廊！
　　
　　「妳很難過，為什麼？」回頭看見她的落寞，孫浩彷彿早已料到。「不希望我買下來嗎？」
　　
　　「我有什麼高興不高興的，這裡又不是我的地方。」她冷冷地抬眼，大眼也失去了神采。
　　
　　「因為這裡是唯一願意接受妳畫作的畫廊？」孫浩的聲音隱隱透著冷酷。「而其它的地方都殘酷的拒絕妳。」
　　
　　她抿緊嘴唇，在他面前，以往自尊受到的傷害現在更不想被他知道。「你調查我？」
　　
　　「沒錯。我是調查妳，所以妳應該也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抑鬱神情，儘管燦爛陽光灑落他高大的身軀上，仍然掩不住那憂鬱的氣息。
　　
　　林薇這一次主動走近他，偌大的眸子閃爍著不解。「我過得不好，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你說過，離開了你，我什麼也不是。」
　　
　　她的不解風情令孫浩的嘴唇抿成憤怒的直線。「這兩年來，妳……過得不好嗎。」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他終於能夠平靜地問出這幾句話。
　　
　　她的調查報告，他已經看了無數遍。若問他有什麼樣的感覺，那簡直只能用心痛來形容？或者，他應該感到得意？她果然過得並不好，果然如他所願地吃盡了苦頭。可是當他真正知道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煩亂，有憤怒、有心疼，甚至是相當懊悔！
　　
　　他也氣惱自己的莫名奇妙！他為何不是洋洋得意？不是站在一個高坡上俯視嘲笑她？不是應該很輕蔑地對她說，這就是她偏執的後果？
　　
　　「這兩年……」她的眼神有絲迷惘，原以為他會露出鄙夷甚至高傲的神情來欣賞她的「失敗」，可他卻是出乎意料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林薇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眼前的確浮現這幾年困苦的畫面，她的存款一點一點消失，畫作又賣不出去，只能去找一些臨時的工作。最艱難的時候還送過報紙，上過大夜班，每天早出晚歸，日子苦不堪言……
　　
　　「當我看到報告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我所認識的妳，可以這樣一路走來卻沒有倒下，甚至完全不考慮回頭。養尊處優的妳，是如何度過那種日子的？送報紙……妳怎麼熬得過來？」孫浩的手不停顫抖，然而，他的心痛更是無法言喻。
　　
　　眼前這個女子曾經是他傾盡所有去呵護的，所以當她執意要離開時，的確重重傷害了他。好吧！讓她自己去嘗嘗什麼是生活？什麼叫艱辛？
　　
　　可他沒有想到，她會撐得這麼久，這樣苦，而且居然都熬過來了！
　　
　　林薇的眼裡開始浮現一絲朦朧的光芒。「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人總能生存下去，無論再怎樣惡劣的環境。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神奇之處，不是嗎？為了生存，就會有辦法。」
　　
　　「可是妳本來不需要這樣辛苦！當初只要妳接受我給妳的贍養費……」當時，她是兩手空空地離開美國！他還記得她用一種決絕的悲切目光看著他，然後拒絕他提供的一切。
　　
　　當時他的憤怒比山高，她不要，他幹嘛強求？所以他什麼也沒做地任憑她離開，而且狠下心不再去關注她的任何事。
　　
　　本來就是！要求離婚的是她。離婚了，不就代表什麼關係都不再有了嗎？她不再是他心愛的妻子，他也不再是她依靠的丈夫。
　　
　　林薇略帶哀傷地搖頭。「當時提出離婚的人是我，我做出那樣任性的行為，還能再要求你什麼？」
　　
　　他露出淡淡的苦笑，她也知道她的行為很任性嗎？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執意分開？即使到現在，他依然無法理解她的決定。
　　
　　然而他只淡淡回答一聲。「這是妳的權利。」他目光佇留在她的臉上，但看到她哀戚的眼神時，他的心忽然往下一沉。
　　
　　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定定望著他，心想：我連你都放棄了，我還有其它什麼好眷戀？如果我眷戀那些，我又為什麼要和你分手？
　　
　　只是這些話，林薇知道自己無法說出口。
　　
　　孫浩在她專注的注視下偏過頭去。「妳也可以向妳的父母求助，不需要自己過得如此辛苦。」
　　
　　「其實也沒有太辛苦。雖然送過兩個月的報紙，可是我立刻就賣出了好幾幅畫，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無意識瞥到自己腳上的鞋。
　　
　　她腳上是一雙已經穿了很久的尖頭皮鞋，可是她把它擦得很亮，鞋子雖舊但還是被她保存得相當乾淨。
　　
　　「更好的工作就是去餐廳當服務員？」他的語氣沒有鄙夷的味道，似是隱含了不捨。
　　
　　林薇的心頭忽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為什麼現在，他還用這樣溫柔的口氣與她說話呢？畢竟，她知道他內心一直都很氣惱她的任性和一意孤行。
　　
　　「妳哥哥和妳父親並不是真的要拋棄妳，他們只是……」
　　
　　「他們只是以斷絕關係來威脅我，好讓我可以不必離開你。我知道。」她恬淡地笑了笑，堅強的外表下卻浮現哀傷。只是，悲傷是無濟於事的，所以她總是督促自己要忘掉過去，拋開傷心。
　　
　　他開始仔細觀察她，兩頰太過清瘦，身子比起過去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單薄甚至虛弱。可是這樣的她，不施脂粉，卻顯得如此動魄人心，那嘴角恬靜的笑容，似乎比起過去任何一個表情，都還要顯得美麗而迷人。
　　
　　這是怎麼了？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妳即使過得這麼辛苦，即使和家裡斷絕往來，也一定要離開我？」他想要極力掩飾他的苦澀。可是不管是眼神還是口氣，再怎麼隱忍還是流露出他心中的苦悶。
　　
　　「是！」她依然面容平靜地回答，只是聽在他的耳裡，那聲音還是多了一份悲涼。
　　
　　「走吧，我請妳吃飯。順便談一下這家畫廊的事情。」他走過她的身邊，聲音在她耳畔迴響。
　　
　　林薇，她不再說些什麼，而是跟著他的腳步離開。
　　
　　她不知道孫浩到底想和她談什麼，只是她不想拒絕他的邀請，因為他的臉上寫著寂寞。
　　
　　本來以為他會盛氣凌人，甚至輕蔑鄙視地對待自己，要不最起碼他也會暴跳如雷一番。
　　
　　因為他是那樣狂傲的男人，那樣一個將世界握在手心裡的男子。她對他所做的一切，幾乎就是不能被原諒的，她踐踏的何止是他的自尊？
　　
　　可是現在，他卻用這樣寂寞的表情面對著她，她還能再拒絕什麼？
　　
　　林薇的心思百轉千回，唯一清楚的意識就是，她要跟著他離開。
　　
　　＊＊＊
　　
　　這樣豪華的餐廳，她已經有多久沒有以顧客的身份走進來過？
　　
　　看著那些穿著體面而高貴的時尚男女，她下意識地瞄了一眼自己的麻布裙子和花布襯衫。然後她自信地抬起頭來，隨著服務生的帶領優雅入座。
　　
　　她不需要自卑，因為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靠自己的收入所購買的，而這裡又有多少男女是像她一樣依靠自己奮鬥生活的呢？
　　
　　孫浩斜眼瞧她，她臉上那抹堅定的自信讓他驚訝。現在的她，彷彿已經不是過去所認識的那個她了。
　　
　　她不再顯現少女的輕狂和驕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過歲月洗禮，更加溫婉可人且富有魅力的風采。
　　
　　他喜歡她現在的模樣。如果說年輕時的她，活潑亮眼有如天上閃耀的小星星；那麼現在的她，就是夜空中散發銀色光芒的月亮。
　　
　　「妳在勝龍工作，沒有遇到過楊佳凝？我記得大學裡，妳們還是最好的好朋友。」坐定之後，他看似無意地詢問著她。
　　
　　林薇知道，他心裡其實很在意自己當服務生的事。
　　
　　但她只是衝著他溫婉而笑。「沒有，佳凝不會干涉宗旭的生意，她有她自己的事業，除非必要，她也不會出現在酒店。」
　　
　　他點了點頭。「回台灣後，沒有和過去的朋友聯繫嗎？我記得我們婚禮時，妳那五個好朋友不都千里迢迢飛來美國向妳祝賀。」
　　
　　「沒有和她們聯繫。」她低下頭去，嘴角還是噙著笑容。
　　
　　他沒有再詢問她原因，因為從她嘴角的笑容裡他已經看到了答案。她既然決定依靠自己的力量，當然就不會去拜託朋友。
　　
　　她怎麼可能如此堅毅？當他第一次見到她時，覺得她是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可愛女子，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到舒服而愉快。
　　
　　她不像商場上的那些女子，一心經營自己的野心；也不像圍繞他身邊的富家千金，只會蠻橫刁鑽。最重要的是，她是個道地道地的台北女孩，一個身處在台北都會的單身女子，既獨立堅強又不失甜美溫柔。
　　
　　他不想隨便找一個美國女孩結婚，她們的觀念太開放，也不符合他的審美觀。可是她不一樣，他這一輩子什麼都完美，唯一的缺憾就是沒能把握她。
　　
　　開朗又不失溫柔，從不蠻橫，又有一點小小的任性。這些都是他愛上她，選擇她作為妻子的理由。
　　
　　他也曾經以為他們的婚姻是完美的，直到他們結婚一年以後，他才發現事情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樣，或者說，她和他的期待其實有所差距……
　　
　　美味的餐點由服務生恭敬地送上桌，法式蝸牛還有紅酒，記憶中是她最喜愛的菜色搭配。
　　
　　林薇拿刀叉的樣子依然優雅，她那天生的貴族氣質在此刻表露無遺。
　　
　　「你想和我談畫廊的事，為什麼？」她輕柔地問著，因為一直沉默的氣氛讓她心跳有些加速。「我不懂？我並不是那間畫廊的主人，而只是一個依靠那裡生存的窮畫家……」
　　
　　「妳很喜歡那家畫廊。」他體貼地替她斟上一杯紅酒，嘴角也開始溢出一抹笑容。「如果我把它買了來改建成高級服裝店，妳一定會有些傷感吧！」
　　
　　「你都看出來了？」瞥見他的笑容，她一直高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下，和他的應對也不再那麼生疏不自然。「沒錯，我的確會有些傷感。因為正如你所說，那裡是唯一還肯接受我作品的地方。」這兩年，她賣出去的畫作寥寥無幾，可她卻一直不曾放棄。
　　
　　因為她必須讓他看到她的成功，即使現在她很潦倒，也看不見什麼希望，但只要她的手還能握住畫筆，她就會繼續畫下去！這是她的愛好，也是她的夢想。
　　
　　「妳應該不止因為這個理由，才這麼喜歡這家畫廊？」他側了側頭，精明的眼睛朝她眨了眨。
　　
　　林薇微微歎息，他的觀察力還是這樣敏銳，彷彿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可是為什麼，他在過去總是看不到她心裡真正的想法呢？
　　
　　「我會喜歡它，也是因為它的環境和佈置，以及畫廊老闆對於繪畫的瞭解和體悟。你知道，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並不容易，更何況我的畫又不是正在流行的現代派風格。」
　　
　　「可是這家畫廊已經經營不下去了，嚴重的赤字狀況導致它無法繼續下去。」他啜了一口紅酒，銳利的目光透過杯沿看著她的眼。
　　
　　她的眼裡閃過一絲遺憾。「我還是希望它可以繼續經營下去，但是，畫廊也是事業，如果經營不善，一樣會倒閉。」
　　
　　他放下酒杯，贊同地點點頭。「必須要有龐大的資金注入，並且改變它的經營模式。其實這畫廊地段很好，畫作也不錯。只是疏於宣傳以及開銷不當——我只能說，那個王經理可能是個懂畫的男人，卻不是懂得經營的生意人。」
　　
　　林薇微微歎息。「就是這樣說，他……不是個商人。」
　　
　　他半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她眼裡的那絲遺憾和落寞，然後看著她甩了甩頭，彷彿想甩掉心頭的煩惱，甩開心中的陰鬱。
　　
　　「如果換你來經營這家畫廊的話，一定會成功的。」她誠心自然地說出心底話。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大概她，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失敗吧！
　　
　　「妳希望我把它經營下去嗎？」孫浩突然非常慎重地看著她如此說道。
　　
　　林薇怔住了，以為他在開玩笑，可是他此刻那雙蘊藏著認真光芒的眼神，卻告訴她他不是說說而已。
　　
　　他是很嚴肅地在詢問她這個問題，而她應該如何回答？
　　

　　第四章
　　
　　林薇的表情也漸漸變得慎重起來，她收拾起淡淡的笑容，正色道：「我當然希望你可以把畫廊經營下去。」雖然不太明白他如此慎重的理由，可她對他說的是真話。
　　
　　「我可以為了你經營下去，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他舉起酒杯，杯裡那暗紅的汁液，正有如她此刻波動的心湖。
　　
　　孫浩微揚嘴角，露出難得的開懷笑容，這是林薇與他分開後，第一次看見他笑裡的陽光。然後，他將杯裡的液體一飲而荊
　　
　　「真是好酒，你也喝吧。」
　　
　　看著他眼裡那抹她無法理解的笑容，她瞬間神思恍惚起來，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這令人捉摸不定的態度真的讓她難以忍受。
　　
　　現在，和過去一樣，她始終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小薇，其實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麼執意要離開我。」他又請服務生為他斟滿了酒杯，當侍者離開的時候，他忽然看著她的眼說。
　　
　　林薇的臉色瞬間蒼白，她看不清他眼裡那深沉的，無法預測的光芒到底意味著什麼？
　　
　　「吃飯吧。你太瘦了，應該多吃點。」他雖然冷漠，但此刻話語中卻流露出關心。
　　
　　聽到他的話，林薇也低下頭去，握住自己的刀叉。
　　
　　她到底要說什麼呢？她發現心裡有許多話想要告訴他，她離開的理由——那些理由她說過許多遍，他也聽過許多回。
　　
　　這就是他們分手的原因，無法理解她的固執和希望，無法理解她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雖然他們曾經很相愛，可是分離的理由卻是如此悲哀，悲哀到她的胸口又不自禁地隱隱作痛起來。
　　
　　夜晚的台北街頭，繁華熱鬧，霓虹閃爍，許多都會男女的愛情故事就在這不夜城中悄悄展開。
　　
　　並排坐在汽車裡的兩人，卻遲遲不曾交談，他們只是各自望著窗外的風景，那些一閃而過的人影，伴著七彩霓虹閃爍。
　　
　　此刻的孫浩相當沉默，剛才他在餐廳裡試探了林薇一下，但還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本來，兩年的時間讓他以為自己完全忘了她，可是如今再見面，他的心湖又泛起了陣陣漣漪。
　　
　　兩年前，她到底為何那樣堅持？雖然她說了很多，可是憤怒的他完全聽不進去。
　　
　　此刻，看著在艱難的環境裡獨自生活的她，那雙沒有因為生活的重擔而失去光采的眼眸，他深深地佩服，而且也為她著迷。
　　
　　林薇本來不想讓他送自己回家，可是當她看著他那堅定的眼神時，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只是現在，和他坐在一起，卻相對無言，讓她想起了過去的許多點點滴滴，快樂、悲傷、痛苦、甜蜜還有絕望……
　　
　　車子漸漸駛近她居住的舊公寓，林薇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心中害怕見到他的反應。然而孫浩依然面無表情，彷彿她住在這樣老舊的地方他早就知道了。
　　
　　林薇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他的確是知道的，他不是曾經調查過自己的嗎？
　　
　　甚至他連地址也沒問就讓司機載著他們來到了這裡。
　　
　　他這個人，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完美——林薇有時覺得這樣過活，真的很累。
　　
　　而他又不願意和任何人分擔……
　　
　　「我送你上去。」汽車在老舊的公寓前停下，路邊的一盞路燈透出昏暗不明的朦朧光線。
　　
　　「不，不用……」看著他替她打開車門，林薇心中更加緊張。
　　
　　「我送你上去。」他的聲音表明著他的決心。
　　
　　她在心裡歎氣，然後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比她大好多的手，她從以前就覺得很溫暖，很值得依靠。
　　
　　不知道為何，當他們雙手交握的時候，時間彷彿靜止了下來。
　　
　　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定定地對視著。
　　
　　孫浩牽著她的手下車，溫柔地彷彿地是個小陶瓷娃娃，只要一用力就會把她捏碎。
　　
　　林薇在低頭的瞬間卻莫名地紅了臉，這個感覺，為什麼和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一樣？
　　
　　「三樓嗎？」他頗具磁性的聲音真是好聽。
　　
　　「其實你不必送我上去，我一個人可以……」
　　
　　「你在這裡等我。」他只是回頭對著司機點頭，然後繼續牽著她的手。
　　
　　「孫浩……」
　　
　　「這麼晚了，送女孩子回家你以為我會不送到門口？」他的聲音清晰地穿透黑夜。
　　
　　走上燈光昏暗的長廊，孫浩不禁皺緊眉頭。
　　
　　這就是她所居住的地方？狹小的樓梯，如此昏暗的燈光，如果有什麼人埋伏在樓梯轉角，大概也不會有人發覺。
　　
　　「你自己一個人住，以後盡量不要這麼晚回來。」關切的話以嚴肅的口吻說出，她只能默默點頭。
　　
　　一路走上樓梯，林薇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他的大手卻不容她掙脫。
　　
　　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地跟著他走上樓梯。他究竟要做什麼？今天的他比起過去任何時刻都更令她無法捉摸。
　　
　　「到了。」站在她的房門口，孫浩才放開她的手。
　　
　　「一個人住，要注意安全。」看她住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孫浩不得不謹慎地再三叮嚀。
　　
　　她的心頭一震，低聲道：「我會小心的。」鑰匙緊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讓她更不知所措。
　　
　　「請我進去坐一會兒。」在她低頭沉默不語時，他忽然開口說。
　　
　　「什麼？」這驚人之語幾乎把她嚇傻。
　　
　　「我只是要進去坐坐，沒有其他。」他從她手裡拿走了鑰匙，然後毫不猶豫地替她開門。
　　
　　「可是，可是已經很晚了……」林薇的思考瞬間停止，他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進她家裡去？
　　
　　「可是我有話要和你談！」他逕自推開大門，一展他強勢的作風。
　　
　　這個男人，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就連她的離開，也無法讓他改變分毫。
　　
　　在心裡暗自歎氣，可她並不覺得失望和憤怒，好似在內心深處，其實還期待和他多一點相處，就這樣再相處多一些時間。
　　
　　她低著頭走了進去，試圖用沉靜的語氣掩蓋她紛亂的心情。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呢？」看著他坐上沙發，她站在門口遲遲不上前。
　　
　　她的客廳很小，沙發也很老舊，身穿一身剪裁合宜的阿曼尼黑色西裝，孫浩和這個地方完全不搭調。
　　
　　「你在離開時對我說，說我禁錮了你的思想，讓你感覺窒息。」他深呼吸一下，握住了雙手，身體微微前傾。「你的話，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要這樣說？」
　　
　　他的這番話讓林薇的思緒跟著飄回到過去。在她和他爭吵的時候，他卻只是睜著一雙冷漠的眼，從不問她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他現在才間呢？
　　
　　淚水順著眼眶滑下，而她自己也不知道。
　　
　　「為什麼？」她呢喃著，腦海卻是一片空白。
　　
　　「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那樣說。然而這卻不是言語可以解釋清楚的吧！」他的眼睛直視著前方，彷彿陷入了沉思當中。「過去你對我說了許多，但是我真的無法體會，我不懂……」
　　
　　望著孫浩痛苦的表情，林薇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看到現在的你，過著這樣貧困的日子，這種和過去天差地遠的日子。」他抬起頭來，環視著四周的環境。「我心裡卻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彷彿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了……」
　　
　　淚水再度滑落眼眶，她悄聲地啜泣了一下。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重新開始。」他繼續直視著前方，彷彿在遠方有道難解的數學習題，需要他投入全部的精力去研究似的。
　　
　　他的目光是那樣堅定，意志是那麼執著。
　　
　　她定住了，整個人彷彿變成了化石。孫浩，在和她說要重新開始嗎？
　　
　　「從現在起，重新開始。我們重新嘗試看看是否可以在一起生活，彼此努力去瞭解對方，互相適應。」他的聲音堅決如鐵。
　　
　　她眨了眨眼，目光游移過他的臉，腦海裡不斷地重複他剛才的話語。
　　
　　「可以嗎？」聲音是顫抖的，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鼓擊。
　　
　　「可以的。」他熱切的雙瞳閃耀出光芒，有如強光般照射到她蒼白如雪的臉龐。「一定可以的。」
　　
　　「可是，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林薇的臉隱隱發熱，兩頰因他注視的目光而顯得嫣紅嬌美。兩年前的往事有如煙霧般飄過眼前，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
　　
　　「那有什麼關係？」他的雙手扶上她的肩，兩人一樣地激動。「我們必須要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來過，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啊！」
　　
　　孫浩的眼深邃而熱情，渴切地望著她。「我們重新來過吧，再努力一次，讓我可以有機會真正明白，你當初離開我的原因。也讓我尋找出可以讓我們一起相處的方式，好嗎？」
　　
　　他的堅毅裡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柔情，林薇幾乎要被他的理由說服。的確，她渴望和他在一起，這樣的情景她已經不知夢想過幾遞了。
　　
　　兩年前的分開，真的是因為她年少無知吧！面對心愛的他，再回首過往的一切，她發現，種種悲恨其實早巳蕩然無存了。
　　
　　林薇緩緩抬起頭，美麗的大眼睛對上那張令她魂牽夢繫的臉寵。
　　
　　眨了眨眼，努力想要將他看個真切，好怕他會突然就消失。可是卻眨下了一串晶瑩的淚珠。
　　
　　他的確還在那裡，肩膀上，他手的勁道和溫度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他是真的，她聽到的話都是真的！
　　
　　可是怎麼可能？他為什麼要說出這些話，為什麼要對她這樣說？
　　
　　「孫浩，我不明白，不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你不是應該像我離開時那樣對我滿懷憤怒，或者應該……應該已經不再在乎我了。」淚眼模糊裡，她有著迷惘和不解。「你應該狠狠地對我說，要我走開。因為我曾經那樣嚴重地傷害你……」
　　
　　又一串淚水滑落，她開始哽咽，而無法再說出其他的話。
　　
　　怎麼回事？一切都亂了，完全亂了。她發現她幾乎不能思考，到底該選擇拒絕他，還是再重回到他身邊？
　　
　　「我也以為如果今生有機會重逢。」他微微停頓，剛毅的表情似乎又嚴厲了幾分。「我會那樣對你說。」
　　
　　「那麼，現在，為什麼不一樣了？」她的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緊張，她透過淚眼，望到了他臉上，望進他的眼裡。
　　
　　林薇知道自己在顫抖，這一刻，讓她無法喘息，可她又很想弄清楚現在的狀況，很想明白他的話，想到她的心都在顫抖！
　　
　　「因為，我還是放不下。」他的右手忽然用力，將她輕易摟向他的胸膛！那個以前，她一直存在的地方。
　　
　　眼淚，還是忍不住從她眼裡流下。她覺得心裡裡好酸楚，好疼痛，痛到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孫浩，孫浩……」叫著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他和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呢？她不是自以為很瞭解他嗎？可是原來，她對他的認識根本就不夠深切。
　　
　　「我們再試一次吧。看看過去的問題能不能解決，看看我們是不是真的適合在一起。」他的聲音溫柔之中帶著命令的語氣，他的柔情讓林薇幾乎無力反抗。
　　
　　「如果……還是不可以呢？」她的心依然藏著不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突然了，她都來不及有任何的思考。
　　
　　「起碼，我能夠瞭解你離開我的理由，而不是那樣不明不白。」兩年前，他們即使激烈爭吵過，即使痛苦選擇過，其實他還是不懂。
　　
　　他的驕傲無法讓他去理解，他也不想去明白，為何深愛的妻子會要離開他？在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之下，他自認自己也對她很好，可是她卻說他讓她窒息了，無法生存了。
　　
　　他，怎麼會讓她痛苦呢？
　　
　　「你不能拒絕我，林薇。」在林薇想要從他懷裡抬起頭時，孫浩的聲音更加冷硬了幾分。「因為這是你欠我的，從兩年前起，這就是沒有還清的債。」
　　
　　她楞楞地望著他的胸口，是啊，兩年前，她走得也很負氣，也很不明不白。那個時候，她畢竟還年輕，畢竟什麼也沒有經歷過，根本還不知道人生和世界都是怎樣一回事。
　　
　　林薇聽到了自己心裡的聲音，聽到了她對他的回答：「好吧，讓我們重新再試一次。」
　　
　　其實，孫浩願意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對她天大的恩賜。　過了兩年多，他不但原諒了她當時任性離婚的舉動，也願意再給她機會，這樣的男人還能教她不感動嗎？
　　
　　只是，這一次會順利嗎？如果和過去一樣怎麼辦？
　　
　　擁緊在他懷裡，他的懷抱依舊溫暖，依舊這樣讓她舒適和安心。
　　
　　如果這一次，他們還是失敗收場的話，她知道她會無法忍受的。
　　
　　因為，她依然如此地愛他。
　　
　　沉寂了兩年，原以為消失了的愛情，居然如此輕易就死灰復燃。
　　
　　畢竟這是她掙扎了那麼久，才決定放棄的一段感情。
　　
　　她和他爭吵了那麼久，才終於掙脫了婚姻。
　　
　　而現在，那一切都彷彿消失無蹤了，只因為，她發現，自己還是如此愛他！
　　
　　原來這愛情，從不曾消散。
　　
　　孫浩在心裡長長歎出一口氣，剛才他說的那一切，其實並不如表面上那樣自信。
　　
　　他一向是個對什麼都有把握的男子，但是對於這懷裡的女子，卻沒有那樣的信心。因為他曾經輸過一次，而且輸得徹底。
　　
　　所以現在，他想要重新開始，再次去確認，再次去瞭解。
　　
　　兩年前，他就已經開始後悔。但她走了，連同他的歡笑、快樂也一併帶走了，留給他的只剩一個無趣的人生。
　　
　　如果沒有這一次的重逢，他可能會就此抱憾終生了。
　　
　　然而上天還是給了他們第二次機會。當他坐在餐廳裡，看著她臉上那自信的笑容，他就知道，這一次他絕不再放手。
　　
　　如果他繼續那樣驕傲下去，他失去的，可能會讓他終生後悔。
　　
　　他不要做一個有遺憾的男人，他孫浩，也絕不再重蹈覆轍！
　　
　　他抱緊她，這一次，他會將她抓得牢牢的，再也不會放手！
　　
　　＊＊＊
　　
　　林薇轉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屋，一開始，她是如此痛恨這個又小又狹窄的破舊房子。
　　
　　這裡的通風不好，采光也不好，甚至沒有暖氣和冷氣。
　　
　　她曾經想過，只要有機會，她將永遠告別這裡，再也不會回來！
　　
　　卻沒想到，當真要離開時，她的心裡竟開始有些依戀。
　　
　　她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嗎？這些日子，她一直詢問著自己這句話。她兩年前是為什麼要離開他的？
　　
　　兩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嗎？還是兩年的時間，他們都改變了？她知道自己已經變了，比起兩年前的自己，她更堅強，也更理解生存的意義！
　　
　　還有夢想，那些關於愛情，關於婚姻，關於事業的夢想，還在她心頭徘徊著，支持著她走過這兩年的時光。
　　
　　或許，現在的自己才更配得上他，如果再回頭審視過去的自己，她也能看出許多缺點吧？
　　
　　她苦笑地搖了搖頭，這幾天，她的思想總是異常動盪不安，一會兒這樣想，一會兒又那樣想。
　　
　　孫浩堅持她不能繼續住在這裡，因為既不安全，他也無法放心。
　　
　　她還是拗不過他，尤其是她也已經決定要重新開始，她就不能有任何猶豫，所以輕易妥協了。
　　
　　這裡，曾是她獨自做夢的地方，也是她獨立過活的地方。
　　
　　生命裡第一次，她依靠自己的雙手去賺生活費，不再錦衣玉食，生活也不再優渥，可她依然覺得自己真的過得很好。即使難免心情低落，但每天只要推開窗，看到的天空都是蔚藍的，感覺微風都是清爽的，空氣也是清新的，她的心就跟著飛揚起來。
　　
　　辛苦算什麼？她現在擁有的是自由。然而回到他的身邊又會是什麼？是另一個禁錮的開始嗎？
　　
　　她心裡依然有著不安。雖然他說他會努力去理解，有困難會和她一起度過，但是……
　　
　　門鈴響了。
　　
　　會是他嗎？
　　
　　雖然心裡有著無數志忑，她還是很快就跑向門口，心中期待著看到他。
　　
　　她雖然不是戀愛中的少女了，可是心情卻彷彿回到了過去。
　　
　　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果然是他。
　　
　　堅毅的嘴角微微上揚，化開一個不濃不淡的親切笑容，他對她說：「準備好了嗎？我們現在就走。」
　　
　　林薇拋開了心裡所有的疑慮，開始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
　　
　　不試怎麼知道還可不可以在一起？既然他都願意嘗試，她就不應該再整天疑慮重重。他是孫浩啊，他居然會再度接納她，對於他來說，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都為她改變了性格，她怎麼還可以猶豫不決？
　　
　　她對他露出笑容，笑得開朗而真誠。「準備好了。」
　　
　　他讚賞地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她是應該時常這樣微笑，他不喜歡看到她被生活所壓迫，而顯得太過於沉靜。
　　
　　過去，那開朗的笑容也是他的最愛之一。
　　
　　「行李呢？」其實，他本來要她不必整理任何行李，一切的一切他都會替她準備好。
　　
　　可是，林薇卻告訴他，他們現在不是夫妻，她也不想完全依賴他——這是她答應搬去相他同住的條件之一，而她非常堅持。
　　
　　所以，她的行李盡量都由她自己整理，他只要提供住處就好了。
　　
　　孫浩用微笑回答了她，知道現在的自己無法操之過急，要完全尊重她的意見，才能真正重新開始。
　　
　　奇怪，過去的他雖然那樣愛著她，卻從不曾想過讓她自己說出自己的意見。他每一次，都替她做了大大小小的決定。因為他認為他的決定都是對她最好的吧！
　　
　　看著那個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他輕聲問：「沒有了嗎？」。行李箱還是她兩年前提著離去的那只箱子，這讓他似乎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冬天。
　　
　　他站在窗戶前，看著她為了離開在作準備。
　　
　　「是不是有些眼熟？」她俏皮地看著他。「就是這一個，我第一次真正自己離家時提的行李。」
　　
　　孫浩立即抬頭望著她，第一次真正提的行李？他笑著點了點頭。「這麼別具意義的皮箱，我想你應該親自拿它，既然它是我們分離的開頭，就應該要有一個完美的結尾。」
　　
　　林薇先是詫異地微微張嘴，然後嘴角漸漸露出笑容。「好啊，有始就要有終。我應該自己提回去。」
　　
　　她在他的面前提起行李。「只是現在對我來說，它並不像當初那樣沉重。」
　　
　　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她，心中裝的也不再是沉重的壓力，而是滿腹的希望。
　　
　　他們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將會如何呢？隱約地，她開始期待起來。
　　
　　她很高興，孫浩現在會主動關切她的心情，會開口詢問她的意見，由她自己來負責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像過去一樣自作主張的決定所有事！
　　
　　「如果提不動了，我可以幫忙。」在走出房間時，孫浩這樣對她說。
　　
　　林薇的笑容充滿了陽光，她緩緩點頭。如果她真的提不動了，當然會請他來幫忙羅！
　　
　　就這樣，這一對曾經離異，以為再也不會復合的夫妻，一起走入陽光底下那春暖花開的，他們將再度攜手並進了！
　　
　　

　　第五章
　　
　　「熱風」畫廊裏，林薇正專心看著那些掛在牆上的一幅幅畫作。
　　
　　她時常在這兒駐足，面對畫思量半天。
　　
　　熱風再過幾天就要關閉了，因為孫浩已經正式買下這家畫廊，而這裡的一切都將重新裝修。
　　
　　腦海裡閃著他說過的話：我可以為了你而經營下去，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可是，這件事到現在都沒有再聽到他提起過。
　　
　　總覺得，他不能因為她而去做不願意做的事。他本來就有自己的規劃，不能輕易就被搗亂。
　　
　　如果換成是她被要求做不喜歡做的事，她也一樣會感到不舒服的。
　　
　　孫浩是個對畫一竅不通的人，對畫廊的經營也興趣缺缺。這點她早就已經知道了。既然如此，她不能強求他。
　　
　　林薇自己很明白，愛一個人卻又去強迫他，這是很痛苦的事情！
　　
　　「在看什麼？」孫浩從二樓走下來，現在這家畫廊門口已掛起了停止營業的招牌，所以整個大廳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看著她纖長的背影，他瞬間怦然心動。不管何時何地，這美麗的小女人都是如此地惹人憐愛。
　　
　　她現在就在他的身邊，這讓他露出欣慰的微笑。而那笑容，和他一向僵硬的表情，出現了強烈的對比，他的笑容說明了現在的他是個幸福的男人。
　　
　　「我在看這幅畫，它的作者似乎是個新人，過去好像都沒有看過。」她抬起頭對著他微笑。
　　
　　孫浩緩緩踱步到她身邊，自然地摟住她的肩膀。「喜歡嗎？」他定睛看了畫幾眼。「顏色用得很大膽，畫面構圖也不錯。濃郁的森林，遠處微微露出的教堂屋頂，還有森林裡這個孤獨的人，整張畫給人一種寧靜寂寞的感覺。」
　　
　　她用新奇的眼光審視著他，他居然會站在這裡和她談論對畫作的感覺！以前，他總說畫畫是玩樂的東西，每次她想要給他看什麼畫，他都只是笑著敷衍她。
　　
　　可是此刻，他卻主動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欣賞一幅畫？
　　
　　「怎麼了？」他回過頭去看著她怔楞的表情。「你覺得我說得不對？」
　　
　　林薇緩緩搖頭。「沒有，我不是覺得你說得不對，而是覺得你說得太好了。」
　　
　　「既然我的感覺和你一樣，你這又是什麼表情？」孫浩的心裡似乎有些得意，這兩年裡，他會對繪畫有強烈的興趣，主要還是因為她那些留在美國家裡的作品。
　　
　　他常常會拿出來看，也因為對她的畫感到興趣，而去翻閱許多相關的書籍，觀看了眾多大大小小的畫展。
　　
　　「你以前不是說過畫畫是藝術家和女孩子的玩意兒？還說過畫拿來消遣就可以了，不必認真，更不能當成事業……」她眼裡露出欣喜的微笑，驚異地繼續望著他。
　　
　　「你也說了這是以前，現在的我開始發現欣賞這些東西很有趣。我想我是年紀大了吧，少了當初那種開創天地的霸氣？」他半開玩笑幽默地說著。
　　
　　「你比起兩年前更加霸氣十足。」想也沒想她立刻脫口而出。
　　
　　「真的？」
　　
　　林薇羞澀地笑了笑。「我從不撒謊，記得嗎？」
　　
　　他點點頭。「所以，你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就連想法也一樣；所以，當初才會鬧著要和我離婚。只要感覺不對，你從不會委屈自己就範。」雖然當時她的反應令他不解，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懂得貼近她的心，瞭解她的需求。
　　
　　「也欺騙過自己的……」她微微歎息，其實當時她也隱藏了自己真正的感覺，不然為何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從恩愛夫妻變回單身男女？她不是就大大欺騙自己說她已經忘了他，甚至可以不再愛他了嗎？可是當他一出現在她眼前時，那虛假的心情就消失了，只剩下心裡真正的感覺。
　　
　　「聽說過幾天在台北市立美術館有一場不錯的展覽，要不要去看看？」見到她失落的表情，他立即扯開話題。
　　
　　「是嗎？好啊！」果然，她如他所願綻開了燦爛的笑顏。
　　
　　「那就說好了，到時候一起去看。不許再告訴我，你為了要畫畫而沒有時間陪我。」孫浩瞥向她，意有所指。
　　
　　前天，他請她去一家法式餐廳吃飯就遭到她的拒絕，理由是要找時間畫畫，所以沒空赴約。
　　
　　孫浩無法形容自己當下那深深的失落感，以前他從不曾被她拒絕過——以前戀愛的時候，她總會順著他來安排約會的時間。
　　
　　「好，我答應了。」同樣想到前幾天那件事情的林薇也露出會心的一笑。
　　
　　「這裡過幾天就要關門了，這些畫呢？」她拉住了他的手，關切地詢問。
　　
　　「你希望我怎麼做？」又來了，每次說到畫廊問題，他就開始態度曖昧。
　　
　　「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她也很技巧就避開了這個問題，林薇總覺得孫浩似乎有意無意地想要逼她說出什麼。
　　
　　「那我就聽你的。」他挑了挑囂張的眉。
　　
　　「我可沒說什麼。」她時常這樣四兩撥千金，他們現在不是夫妻，說是戀人也有些勉強，所以只要言行上有踰矩的地方，她總是特別小心。
　　
　　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不過兩人各自有各自的房間，她從來不會讓他越雷池一步，而他也一直保持彬彬有禮的態度。
　　
　　可總覺得他們之間怪怪的，到底哪裡奇怪，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走吧，去吃飯。」他摟住她的肩膀，也故意忽略掉她想要刻意拉遠距離的舉止。
　　
　　「今天不要出去吃了，吃家裡的飯菜也挺好的。」孫浩在台北的家就是當初她以服務生的身份張羅宴會的地方。家裡的廚子燒得一手好菜，所以他不需要每天都帶她去吃高級餐廳的料理。
　　
　　「原來你喜歡吃台式料理？」他又是一楞，印象中她一直都是跟著他一起吃西餐的。
　　
　　「這兩年裡才發現，還是我們國內的東西好吃，菜有菜的味道，飯也有飯的香甜。我喜歡吃的中國菜其實很多。」以前在台北的時候常覺得台菜太油膩，後來去了美國，也對他表示過很喜歡西餐。
　　
　　可是當她回到台北，才真正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念舊的人。又因為經濟拮据，她也學著自己下廚，發現還是自己做的飯最省錢、最好吃。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發現比起過去，她真的平易近人許多，他說不上這感覺是如此地奇妙，發現自己就是很喜歡看著她。
　　
　　「那我們就回家吧！」他心頭暖暖地說出這句話，剛才她也說了「家」這個字吧！
　　
　　她不知道，家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因為少了她，家就再也不是溫暖的地方。
　　
　　一股暖流同樣也流過她的心底，是啊，家，她要和他回家。
　　
　　他們的家，真的可以一同找回來嗎？曾經想要攜手共度一生的承諾，他們真的能找回來嗎？
　　
　　＊＊＊
　　
　　看完畫展，已是黃昏時分。
　　
　　對於林薇和孫浩來說，今天都有些不太一樣。
　　
　　林薇第一次發現，他也可以和她這樣無拘無束的談論著美術，研究繪畫的流派、現代派與抽像派之爭，爭論著東方水墨畫家和西方油畫家的優缺點，討論用色，討論筆法，討論風格……
　　
　　她自始至終都帶著新奇而愉快的笑容，和他一起談論原來是這樣有趣的事情，她整顆心靈都充滿著歡樂。
　　
　　「我一直在尋找自己作品上的缺點，孫浩，你替我看看好嗎？不同的人看畫，會有不同的感覺。」她依然興致勃勃。
　　
　　他在等待紅燈時回頭看了一眼她興奮的小臉，那雙靈動的眼裡此刻閃耀的是何等晶瑩美麗的光芒啊！為什麼他過去沒有陪她一起看畫展呢？為什麼會覺得看畫展是件浪費時間又枯燥的事呢？
　　
　　只為她這樣的笑容，要他再看一百家他也願意。
　　
　　而且，和她一起評論畫作，日子也過得相當輕鬆而愉快，連帶著他的心情都跟著飛揚起來。　比起煩悶的辦公桌，和她一起看畫展更有趣。
　　
　　「對了，你上一次就去過市立美術館。我怎麼現在才想起來？」今天他們去的是一樓的展示廳，而那一次見面則是在二樓的固定展區裡，她都忘記了。
　　
　　「我上一次是去過，因為從來沒有去參觀過的地方，想耍親自走一走。」他皺起眉。「可我不記得你在那裡……」
　　
　　「是啊，你從我身邊走過，根本就沒注意到我。」她將頭轉向窗外，想裝做若無其事，卻發現這樣做真的很難。
　　
　　心裡頭還是有一根小細線在扯動，那股心痛的感覺在漸漸擴散當中。
　　
　　他本來放鬆的臉又立刻籠罩上冷硬的表情，是嗎？他居然從她身邊走過而不自知？那假如他們後來沒有再見面，是否代表他錯過了唯一一次可以在台北和她重逢的機會？
　　
　　「對不起。」一想到是這樣的情形，道歉的話立刻衝出他的口。
　　
　　林薇立即驚訝地回頭看著他，這個男人在向她道歉嗎？他過去是個很高傲的人，從不向人說抱歉的啊！
　　
　　是啊，他孫浩向來就心高氣傲。可是只要一想到當時她的失望，以及他自己可能錯過的機會。孫浩無法原諒自己犯了這麼大的疏失。
　　
　　他怎麼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走過她的身邊，居然不曾回頭。
　　
　　他本來以為，無論她變得怎樣，他也能輕易就一眼認出。可是事實卻告訴他，他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敏銳。他也有看不到她的時候，只因為滄桑與落寞使得她完全失去了過去的笑容。
　　
　　「我當時背對著你，你沒看見也很正常。」雖然失落的心情還在，但是此刻，她卻已經想著為他開脫。
　　
　　她不喜歡看到他這般嚴厲的表情。因為她最喜歡的還是剛才那個他，那位談笑風生，俊逸優雅的紳土。
　　
　　「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他緊抿著唇，堅定話語讓她的淚水幾乎決堤。「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忽視你的存在，我發誓！」
　　
　　「孫浩。」林薇心裡暖暖的，他認真的告白感動了她。他只是沒有「看到」她而已，當時的失落今日卻換來了如此認真的誓言。
　　
　　「記得以前，你都叫我浩。」他甚至也羞赧地不太敢望著她，只能將眼神定定地盯著前方。
　　
　　「浩。」她害羞地叫出這樣親暱的稱呼，然後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甜蜜的笑容。
　　
　　這個男人啊，就是她深愛著的人。不管未來如何，不管遭遇如何，起碼，她可以牽著他的手一起度過！
　　
　　未來，就靠他們倆努力去開創吧，不再去記掛那個已經錯失的過去，她已經開始明白。一個婚姻的失敗，不會只有單方面的問題。當她責備他的時候，或許她做錯更多！
　　
　　「我們會回到以前吧！就是……很久以前那樣。」她語帶輕柔地在他耳畔呢喃。
　　
　　「只要我們努力，夢想終會實現的。」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信念。
　　
　　讓她安心，讓她放心，讓她對未來開始充滿了希望。
　　
　　＊＊＊
　　
　　怡人的春日午後，林薇坐在自己的畫室裡對著畫布發呆。
　　
　　腦海裡有個畫畫，很想畫出來。可是心裡，卻偏偏有著些許躊躇，真的可以畫出來嗎？她能保證自己可以將畫面完美地詮釋出來嗎？
　　
　　她知道自己的畫還存在著許多缺點，正因如此，所以兩年多來她並沒有賣出幾個好的作品。她的畫裡缺少感情，總是太注重筆法和色彩的工整，所以沒有辦法感動人心。
　　
　　房間裡散發出濃濃的油畫味道，她從以前就很喜歡這股刺鼻的味道，但今天卻令她有些煩躁。
　　
　　脫下了沾染顏料的布圍裙，她打算要去草坪上走走，曬曬初春的暖陽。春天，果然和冬天大不相同，四處都是花香鳥語，滿目全是蒼翠的景色。
　　
　　林薇悠閒地走下樓梯，卻正好目擊有個提著大包小包，全身衣著光鮮的女郎，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客廳。
　　
　　「孫浩，我剛從巴黎回來，今年的春季新裝都好漂亮。你快點下來，我還買了許多的東西送給你……」女子用手撥弄掉帽子，一邊甩動著輕飄長髮，一邊嬌聲地喊話。
　　
　　林薇在樓梯中間站定，這個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孫浩？」女子把帽子扔給站在一邊的女傭，終於抬起了頭，她笑得無比燦爛，眼波裡儘是無限風情。
　　
　　林薇看清楚她的臉龐，即刻就想起了她的身份，那位方小姐，也就是孫浩現在的女朋友！
　　
　　她的臉色驀地蒼白了一些，她怎麼忘了還有這個女子的存在？
　　
　　方如紋一抬頭，也立即臉色大變，她先是瞇起雙眼，認真地審視眼前這個不速之客，然後一絲憤怒的暈紅染上了她俏麗的臉。
　　
　　她發顫地伸出右手，食指纖纖地指著林薇說：「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依然是那副盛氣凌人的氣勢。
　　
　　林薇面色如常，平靜地從樓梯上走下。「我是……」
　　
　　「孫浩呢，孫浩在哪裡？」不等林薇說完，方如紋轉向正端茶過來的傭人，氣急敗壞地問：「今天不是假日嗎？先生在哪裡？」
　　
　　「先生出去了。」傭人顯然被她嚇了一大跳，怯怯的臉下意識看著林薇的方向。
　　
　　「你看她做什麼？她又不是你的女主人！」方如紋斜眼瞥著林薇，一臉不屑。
　　
　　「孫浩他公司裡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看到小女傭一副害怕的臉色，林薇從容不迫地替她答話。
　　
　　「你怎麼知道他公司有事？你到底是誰？」方如紋再度一臉狐疑地瞪著林薇，不禁脫口而出。「我怎麼覺得你有些眼熟？」
　　
　　「我們的確有見過。」林薇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些，孫浩的女朋友礙…她怎麼可以忘了還有這個人的存在呢？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說？
　　
　　「你是……」方如紋皺了皺眉。「我一定認識你……」她眼珠一轉，看到了林薇嘴角邊那若隱若現的酒窩，這才豁然地大叫出聲。「你就是那個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的女傭人！」一說完，她的臉色就漲得通紅，顯然非常生氣。
　　
　　「是埃」林薇依然保持著平靜，雖然她也覺得這樣的見面很尷尬。「方小姐，不然你坐下來等孫浩，他……」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方如紋彷彿沒有聽到她說了什麼，朝著林薇—路走近，她的表情帶著極度的蔑視，「像你這種小服務生……」她停頓了一下，打量著林薇身上樸素的穿著。「憑什麼出現在這裡？」
　　
　　「我是林薇，我……」
　　
　　「我明白了。」林薇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又被她盛氣凌人的姿態打斷，方如紋傲慢地看著她，尖聲笑說：「你那天用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跟我頂嘴，原來是在打著這樣的主意。」
　　
　　「什麼？」這一次，換林薇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對她的話完全聽不明白？
　　
　　「當情婦的感覺如何？孫浩大概也只是和你玩玩而已，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狐狸精，假扮成服務生混進來很好玩嗎？」方如紋的眼裡閃著惡毒。「不知道他到底供養你多少錢？一定是比做服務生還多得多嘍！」她囂張地狂笑著。「難怪你那麼千方百計地要勾引起他的注意，還真是用心良苦哦！」
　　
　　林薇差點就被她氣暈過去，孫浩怎麼會選上這樣的一個女人？不但一點氣質都沒有，講話還如此惡毒。她瞥過頭去，試圖用深呼吸來讓自己恢復理智。
　　
　　「方小姐，請你自重一些。在還沒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前，就這樣口出惡言，恐怕最後吃虧的會是你自己。」她正色答道。
　　
　　「哈！你倒得意忘形起來了。真的把你自己當成這裡的女主人了？」方如紋那張用昂貴化妝品妝點出來的臉看起來有如妖魅，她尖聲狂笑。「告訴你吧，我才是孫浩未來的正牌夫人！你一個下賤的服務生什麼也不是？」
　　
　　「你……」林薇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恐怕是你吧？我警告你，即使孫浩再怎麼喜歡你，也不會娶你當老婆的。你永遠只能當個地下情婦，如果認清楚了，就給我客氣一些，不然未來會有你好瞧的！」她惡狠狠地說著。
　　
　　林薇不禁全身發抖，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是過去，她真的會一耳光甩向這個女人。
　　
　　可是，她畢竟不再是過去那個衝動的女子，她按下心頭的怒火，高高地昂起頭。「隨便你怎麼想吧，孫浩他立刻就會回來，你是要等，還是要走，也隨你。」
　　
　　「當然隨我。」方如紋睜大了如虎豹般的雙眼，然後拿出手機，邊打邊用聲音恐嚇著她。「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孫浩，教他立刻回來，我要他親自把話和你說清楚！」
　　
　　林薇別過頭去，她實在無法相信孫浩居然會有這樣的女朋友。他怎麼會去喜歡這樣的女人？等一下，如果這個女人是他的女朋友，那麼自己算什麼？
　　
　　一股憤慨夾帶著痛心掠過全身，她不想再去理睬這一切，轉身就朝著門外走去。
　　
　　「孫浩，你現在在哪裡？我是如紋啊，我已經回到台北了。人家好想你啊，我就在你家等你，趕緊回來好嗎？」
　　
　　林薇在客廳門口詫異地回頭，眼裡閃過一絲好笑，這女人，剛才還尖牙利嘴的，怎麼這會兒一轉身就從兇猛大野狼變成溫順的小綿羊？聽方如紋的聲音，簡直甜膩地可以滴出蜜來。
　　
　　「把這杯茶給我倒掉，再重新送一杯去孫浩的書房，我要在他的書房裡等他。」瞪著林薇，方如紋是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
　　
　　「可是先生說過不管是誰都不能進他的書房，除非……」站在一邊的女傭相當為難，只能支支吾吾地答著。
　　
　　「這個女人上一次不就進去過了嗎？難道她可以進去，我就不可以嗎？你看看清楚，我可是未來的女主人！」她一說完，就迅速轉身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林薇搖了搖頭，如果孫浩真的喜歡這種女人，她一定二話不說轉頭就離開。
　　
　　是啊，她會立刻離開！昨天，她還以為他們之間會有美好的未來，今天卻發現困難重重。
　　
　　他既然還有一個交往中的女朋友，又為何要給她那麼多的希望，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好到她以為他們之間真的可以重頭再來過！
　　
　　帶著一絲的心痛，她步入春日的暖陽下，一抬頭，卻發現陽光燦爛地讓她無法睜開眼。
　　
　　雖然是暖暖的天氣，但此刻的她卻是全身罩著寒意，冷得她直發顫……
　　
　　＊＊＊
　　
　　當林薇重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孫浩依然還沒有回來。
　　
　　是什麼工作需要他在星期天也耽誤這麼多的時間？這些日子，他總是準時下班，盡量多抽出空來陪伴她。
　　
　　今天出去的時候，他的臉色就不太好，會不會是公司裡出了什麼大的間題？
　　
　　林薇的心中極其苦澀，他就是這樣，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告訴她。以前是這樣，現在看來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如果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他應該會趕緊回來，畢竟方如紋在這裡，而她林薇也在這裡等他。
　　
　　出去繞了繞，心裡的苦悶雖然還在，但心中卻也漸漸地想明白。經過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她不相信孫浩是在欺騙她。
　　
　　他是真心的，是真的想與她共築愛巢，想尋回他們過去的快樂和甜蜜時光，然後兩人執手相伴到老！
　　
　　在他們分手的這段期間，他當然也有交往女友的權利，為未來尋找幸福的打算，所以有女朋友也是應該的呀。
　　
　　何況像他這樣事業有成，外貌出眾，又有權有勢的男人，女人們總是會圍繞著他打轉的。
　　
　　他可能只是沒有時間和方如紋說明，因為他太忙了，忙得讓他忘記去處理這些事情……
　　
　　林薇盡量地說服自己，安慰自己，不讓心裡的另一個不安也浮出水面。可她愈是這樣想，心裡愈會惴惴不安。也有可能……他們的未來沒有希望。林薇心痛地想著，就算孫浩不和方如紋分手也沒有關係……
　　
　　她摸了摸自己隱隱作痛的腦袋，她不該讓自己這樣胡思亂想的，可是思緒卻又彷彿不受控制一般。
　　
　　她還是上樓回自己的房間比較好……
　　
　　就在這時候，汽車的聲音從敞開的大門外傳來，她猛然回頭，是他嗎？是孫浩回來了吧！
　　
　　同時，書房的門也在瞬間被打開，方如紋挺著胸膛走出來，依然不忘狠狠瞪著林薇看，那眼神彷彿要將她吞噬一般。
　　
　　林薇站在原地沒有動，眼神卻往門口的方向飄。
　　
　　「孫浩，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方如紋嬌嗔的聲音傳來。
　　
　　就像一把刀，林薇的胸口彷彿被戳破了一個洞。
　　
　　她笑了笑，然後準備轉身上樓。
　　
　　「如紋，我有話要對你說。」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字字鏗鏘有力。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那個女人……」方如紋急急走向孫浩，想要伸手挽住他，卻被孫浩一閃而過。
　　
　　孫浩不再看她的眼，而是大步走進客廳。
　　
　　林薇，她應該也在家，林薇，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在想什麼？他怎麼會忘記方如紋今天從法國回來呢？
　　
　　方如紋咬了咬牙，孫浩那明顯疏遠的態度她怎會看不出來？她也加快腳步，緊跟在孫浩的身後向屋裡走去。

　　第六章
　　
　　「小薇，我回來了。」看到林薇轉身準備上樓的舉動，孫浩忽然說。
　　
　　剛抬步的林薇，只能停下腳步，緩緩回頭道：「浩，你回來了。」
　　
　　浩？一旁的方如紋咬緊牙關，差一點沒有破口大罵。這個女人和孫浩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剛才是她猜測錯誤了嗎？
　　
　　看著孫浩舉步走向林薇，方如紋的心情更加鬱悶和憤怒。
　　
　　「聽到我回來，為什麼還要上樓？」他站在林薇的面前，一臉冷峻。
　　
　　「我想你和方小姐也許有話要談。」她的眼低垂著，心虛地道。
　　
　　她在生氣嗎？孫浩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我是有話要和她談，不過並不想你離開。」
　　
　　她感覺到他手裡的溫暖，回握住他的手，一顆心提起又漸漸放下，雖然心裡還有些怨氣，她卻可以肯定他的選擇是自己。
　　
　　看著他們握住的手，方如紋氣到七竅生煙！
　　
　　「孫浩，這位小姐是誰？」可她必須克制住自己，她很明白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必須溫順如綿羊，不然絕對沒有任何勝算！
　　
　　「如紋，因為你去了法國，所以有件事我一直忘記告訴你。」他並不是聯絡不到她，而是他幾乎忘了還有這個女子的存在。
　　
　　「還說呢！我在法國的時候總是找不到你的人。你也不知道要主動打個電話給我……」
　　
　　「這位是我的前妻，林薇。你們剛剛已經見過了吧？」他牽起她的手，轉身面對著方如紋，也故作輕鬆的打斷她嬌媚的話語。
　　
　　「什……什麼？」方如紋的聲音就好像忽然間吞了個生雞蛋似的，她睜著眼，一臉難以置信的茫然模樣。
　　
　　「我說這位是我的前妻，林薇。」孫浩很有耐心的再說了一遍，他深邃的眼裡此時充滿著對前妻的愛意。
　　
　　方如紋無法理解，他此刻的眼神讓她完全糊塗了。這個女服務生，怎麼可能會是孫浩的前妻？
　　
　　她穿得這樣寒酸，神態也不若大家閨秀，怎麼看也不像是孫浩的妻子啊！記得以前她打聽過，孫浩的前妻是名門望族的千金，有繪畫的才華，本人也很漂亮，不論外表、人品還是家世都無可挑剔。
　　
　　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女人？
　　
　　此時，林薇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方如紋，她清澈的眼神淡淡飄了過來，她表現出的神情是那樣恬靜，她站在孫浩身邊，顯得那樣自然與和諧！
　　
　　方如紋的心裡忽然緊張起來，她想要露出笑容，可是卻感覺到嘴角的僵硬。「原來是孫夫人……剛才真是有所冒犯了，可是我不知道……」
　　
　　「我現在已經不是孫夫人，你可以叫我林薇。」看著她不情不願道歉的樣子，林薇趕緊打斷。
　　
　　方如紋的眼望向他們交握的手，不再是了嗎？可是感覺卻一點也不像啊！
　　
　　「如紋，我和林薇打算要在一起。」看著兩個女人有些尷尬的表情，孫浩很鎮定的開口。
　　
　　方如紋的臉色立刻呈現一片慘白，而林薇的手也顫抖了一下。
　　
　　可是孫浩卻將她握得更緊了，他對著方如紋點頭。「如果以後有機會，希望你們可以成為朋友。」
　　
　　「孫浩，你……你不能這樣對我……」方如紋瞬間從震撼裡恢復過來。「我，我才是你現在的女朋友！」
　　
　　「我不記得我說過我們是這樣的關係。」他的表情立刻堅硬而冷酷起來，毫不留情的看著她。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方如紋的美目裡驀地射出一絲怒火。「如果不是男女朋友，你幹嘛一直找我吃飯？你回到台北來辦的第一次宴會，為什麼請我做女主人？」
　　
　　「因為我曾經考慮要以你為未來妻子的人選，可惜你落選了。」他的話也說得毫不留情，就連一旁的林薇聽得臉色都有些發白。
　　
　　這個男人，如果冷酷起來，還真是不講一絲情面的。她記得很清楚，當他發現她的心意無法動搖，執意要離婚時，他是怎樣冷漠的背轉過身。
　　
　　「你，你……」方如紋惡毒的眼神轉到林薇身上。「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嗎？她是哪裡比我好？她……曾經拋棄過你，大家都知道你是被你前妻拋棄的！你不要總是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你也只是個失敗者而巳，我可以愛你要你，就是你的福氣了，而你居然還回頭愛這個背叛你的女人……」
　　
　　「是的，即使她曾經拋棄我，我還是要她，不要你！」孫浩表情一絲不變，聲音如冰刀般迴響在寬敞的客廳裡，也帶著諷刺人的傷害。
　　
　　林薇再度微微顫抖，現在的他，比起當年的他更加殘忍！如果她是方如紋，她能忍受這樣的話語嗎？一定轉身就離開了吧！這樣的話不但是踐踏人的尊嚴，更傷害別人的感情，而他，居然能就這樣輕易說出口！
　　
　　「你太過分了！」方如紋衝上來就想打他一個耳光。
　　
　　孫浩剎那間就抓住了方如紋的手臂，狠狠的道：「不要無理取鬧。我沒有做過任何要讓你誤會的事，請你吃飯也好，請你參加宴會也罷，我從來沒有承認過我們是男女朋友，甚至要和你談婚論嫁！」
　　
　　「可是，你也沒有告訴我，我們不是！」她咬著牙說，美麗的眼裡有怒火在燃燒。
　　
　　林薇替她感到悲哀，雖然她不喜歡這位方小姐，儘管她任性蠻橫且虛偽，可是此刻，她真的替她感到難過。
　　
　　面對這樣冷酷無情的男人，方如紋注定要受很深的傷害。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選擇你嗎？」孫浩放開她的手，眼裡的冷酷稍緩了一些。
　　
　　「因為她出現了！」她方如紋也不是笨蛋，當然看得出來，孫浩有多看重眼前的女子，所以她更恨！
　　
　　「即使她不出現，我也不一定會選擇你。你我性格不合，你也並不適合做我孫浩的妻子。」他冷靜的說著，剛毅的面龐閃著堅定。
　　
　　「什麼性格不合，什麼適合不適合，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方如紋的眼裡忽然露出一絲怨恨。「你就那麼喜歡她嗎？即使她曾經離開你也沒有關係？她到底好在哪裡？」
　　
　　「她和你一樣，有許多優點，也有許多缺點。她並不是什麼完美的女性，也的確讓我傷心過。但她和你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我愛她，並不愛你。明白了嗎？」
　　
　　林薇轉頭望著他，無法相信他會當著他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這個男人感情一向是很內斂、很克制的，他過去雖然一直對自己很溫柔，卻並不是這樣容易表達感情的類型。
　　
　　而他現在的話，他這樣平靜的語調，卻猶如隕石般撞擊著她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滿心滿懷都湧動著對他深深的感情。
　　
　　「你竟然這樣愛她？」方如紋的臉上默默流下淚水，雖然她本來以為自己會看上孫浩而想要抓住他，只是因為他的社會地位和他的巨大財富。可是此刻，聽到孫浩說他愛著另一個女子，她卻感到無比心痛。
　　
　　就連原本的怨恨都頓時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空洞的痛苦。
　　
　　他沉默的點了點頭，目光堅定。
　　
　　「她背棄過你一次，難保沒有第二次。」方如紋惡毒的說著，她的心裡開始痛苦起來，她很想傷害眼前這對男女，可是卻又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能力。她在孫浩的心裡，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我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害怕什麼。」他再一次握緊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膽怯，他握得更緊更牢。
　　
　　那句話，他本來應該先經過林薇的允許，只是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也沒什麼不可以。　過去，他從沒對她坦白自己的心意，這是否就是造成他們分手的原因之一？他以前認為，男人說愛是很軟弱的行為，直到他們分開，直到寂寞偶爾襲擊心頭，他才恍然大悟，身邊有個可以對她說出愛的女人，是多麼的幸福。
　　
　　「你既然這樣愛她，當初就不應該約我出去。」方如紋看著他那深邃中帶著一絲柔情的堅定眼眸說，她也知道，他的柔情不是為她，也永遠不會為她……
　　
　　孫浩沉默了一下。「很抱歉，這是我考慮不周。」
　　
　　方如紋的淚水再度落下。「很好，能夠聽到不可一世的孫浩道歉，我也應該知足了。」她用力擦去自己的淚水。
　　
　　「我不祝福你們，我要詛咒你們，詛咒你們永遠得不到幸福，永遠！」說完，她就轉身跑了出去。
　　
　　是的，她要詛咒他們，憑什麼她無法得到孫浩的愛情，而她林薇卻能輕易得到呢？
　　
　　聽到她的話，林薇的臉色更加蒼白，她沒想到孫浩會向方如紋道歉，也沒想到方如紋會說出那樣的話。
　　
　　心裡有絲害怕，害怕方如紋的話會成真！她的確背棄過孫浩一次，她也確實沒資格獲得幸福。是她自己選擇放棄，但……在聽到他方纔的告白後，她才終於明白，他比她想像中的更愛自己！
　　
　　孫浩竟然是這樣喜歡她，愛她！而她當年卻決定離開他！如果他早點說出來，如果她不是那樣固執和任性，或許，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吧！
　　
　　「浩，我……我……」她的心思一片混亂，她轉過身去看著他，倉皇而無助，整個身體都在深深顫慄中。
　　
　　「不要去想她的話了。」他忽然抱住她，用力的將她抱在懷裡。「她只是一時的怨恨，所以讓她去發洩吧！是我考慮不周，我明知自己還沒有忘記你，就想著要和其他女子交往。」
　　
　　「不對不對。不是你的錯，你的確應該尋找新的幸福，你沒有必要一直等我，這不值得，不值得的……」
　　
　　林薇激動得落下淚來，她一直以為自己離開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是必須的。不然，她會窒息而死，會死在他為她建造的金絲籠裡；她渴望自由，渴望更多的理解與愛，渴望擁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渴望飛翔……
　　
　　可是，她現在才知道，她已深深的傷害了他。她怎麼可以不為他考慮呢？難道就因為他總是表現得那樣剛強，那樣不可一世，她就以為他不會心軟，沒有熱情，不會受到傷害了嗎？
　　
　　「傻瓜，你在說什麼。」他撫摸著她的頭髮，聲音低沉而溫柔。
　　
　　「不是嗎？」淚水再一次從她的眼角大顆大顆的滾落，她無法抑制住自己的辛酸，那辛酸無邊無際的洶湧而來。
　　
　　「我只是自私的想到我自己，所以感到很難過，想到我不自由，想到我……全是為了自己著想！我似乎從沒替你想過，我們是夫妻啊，我憑什麼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你身上？憑什麼！」
　　
　　她一邊說，一邊深深的責怪自己。「當你工作忙得沒有時間陪我，我責怪你；我做了晚飯，你沒有按時回來吃，害我等你到深夜，我責怪你；我畫的畫沒人欣賞，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邊，我責怪你……
　　
　　我責怪你不願意承認繪畫也是有前途的事業，我責怪你總是替我安排一切，而從不想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或者親口問我一句……」
　　
　　「夠了，不要說了！」他大聲喝斥，並且搖晃著她的身體。「那些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他的話也有些震動她，類似的話彷彿她在過去也說過。
　　
　　只是當時他那樣憤怒，那樣煩躁，覺得她只是在無理取鬧，只是在發洩她的大小姐脾氣，只是她任性，她太不懂得人間疾苦和工作的重要、艱辛……
　　
　　但此刻再聽到，有了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他卻比較能感受她的痛苦了，聽到她此刻的懺侮，他終於明白，自己過去的確有做錯的地方，的確有忽視她的地方。
　　
　　他也同樣感覺到了她的痛苦，是那樣深切，那樣長久所堆積出來的……
　　
　　「浩，為什麼我不多替你想一想？你以前總是說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世道艱辛，也不知人間疾苦。你說得沒錯，當我獨自一人來到台北時，我本來是滿心希望，滿心熱情的。」她投入他溫暖而踏實的懷抱裡，淚水卻無法止住的不斷落下。
　　
　　「我……從不曾想過，要自己用雙手掙錢是這樣辛苦的事。我以為，我的畫一定會很搶手，以為自己一定會成功，然後回去向你炫耀，向你證明，離開了你，我照樣可以過得很好。」
　　
　　她的淚眼裡露出幾分對自己的嘲諷。「可是事實證明，你的話才是正確的。我的畫只能作為娛樂自己消遣，其它什麼也不是……」
　　
　　「不要這樣說。」他摟緊了她，感覺到她一直在不住的痙攣，他堅定的語氣又加重了幾分。「你不要這樣說！」
　　
　　她吸了吸鼻子道：「為什麼我不能這樣說？」
　　
　　「我看過你現在的畫，而且看了許多，我看出你的努力和進步。我也讀了你的調查報告，知道嗎？第一次看的時候，我氣憤，無比氣憤！我不敢相信我孫浩愛著的女人要去承受這樣大的苦，要去做那樣辛苦的工作。」他抿了抿嘴角，眼裡閃過一種如岩石般堅毅的光芒。
　　
　　「可是，當氣憤過去，心裡升起的卻是一絲敬佩。我過去總認為你離開了我和你父親的呵護，你是絕對無法獨自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所以，當你選擇離婚時，我答應了。因為我想懲罰你！」
　　
　　他閉了閉雙眼，嘴角那緊繃的線條顯示出他內心的煎熬。「所以你不必為我感到難過，在過去的那段婚姻裡，我們兩個都有錯。」
　　
　　「你想懲罰我？」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淚眼中想看清他剛毅而英俊的模樣，這男人是她的初戀，是她從過去到現在唯一的愛戀，她一定要看清楚。
　　
　　「是埃」抱緊了她，感覺到她對他的依戀，他的心裡升起溫暖。「我想懲罰你，因為我無法理解你執意離開的理由，因為我同樣受到了傷害。」
　　
　　她再度靠向他的懷抱。「我是應該受到懲罰，我沒有為我們的婚姻努力過，因為受到委屈，因為覺得失望，我就逃避，繼而選擇分手。還以為自己的決定很酷，其實是需要更多的勇氣和堅強……」閉上眼，林薇的心被自責和後悔衝擊著。
　　
　　雖然發誓過永遠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可是，此刻，她還是認輸了。不是後侮離婚的決定，而是後侮當時的自己，因為年輕付出了多麼沉重的代價。
　　
　　「如果，我們當時有一起努力過就好了。」她柔聲說著。
　　
　　「那時我們還年輕，根本不太懂得婚姻是什麼，相愛是什麼。」孫浩聽著她的話，心裡對她的瞭解又更進了一步，透過交流，透過這樣的擁抱，原來他是可以瞭解她的。
　　
　　過去，是他自己在抗拒，是他的驕傲和自尊讓自己向她關上了心門。不願意聽她的離婚理由，不願意正視他們的婚姻出了問題。因為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幾乎擁有一切金錢、財富、地位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有女人選擇離他而去呢？
　　
　　她是他精心挑選的女子，他以為她應該具備他所要求的一切，他覺得她應該知足，因為嫁給他，就是她一生的幸福！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悔恨的淚水流下，她開始反省過去的自己有多麼幼稚和天真，甚至固執，甚至盲目，甚至任性。
　　
　　「可是現在還不遲，現在我們還在一起，未來更握在我們的手裡。」他從來不是個相信命運的男人，比起命運，他更相信人定勝天，更相信個人的努力可以超越一切艱難！
　　
　　「小薇，艱難的日子你都獨自挺了過來，你的確是堅強而勇敢的。離開我，你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我真為你感到驕傲。」他微微放開她，低下頭去，深情注視著她。
　　
　　「不要哭，不愉快的事都過去了，我們還擁有現在，比起過去，現在不是更重要嗎？」
　　
　　她的淚刺痛他的心，拋開所有的心緒，現在他只想治好她的眼淚。
　　
　　她也抬起眼，認真而專注的看著他，她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即使依然辛酸，她也開始振奮起精神。「是啊，我們還擁有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上帝啊，她還能回到他的身邊，這何嘗不是奇跡呢？
　　
　　「很慶幸你還愛著我。」心裡的想法自然的從嘴裡說出，她眼裡也閃過感激和驚喜。「我真的沒有想過，以你的驕傲，以你的性格，在我離開後，你竟然還會愛著我。」
　　
　　他看著她的眼裡閃動著認真的光芒，同時也有一絲溫暖漸漸滲入他的眼，緩緩在他眼裡化開成讓她心動的光芒。
　　
　　「這有什麼好奇怪？有些人，愛上了，就是一輩子。」
　　
　　在他眼中那溫暖的光芒裡，她看到他的一片深情，漸漸的，她彷彿看到了他們初相遇時的甜蜜景象。
　　
　　當時，他的眼光就是這樣溫暖，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卻已深深被他吸引。
　　
　　有些人，愛上了，就是一輩子……
　　
　　忽然間，林薇明白了，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愛上他，是宿命也是注定，她永遠無法逃脫自己愛他的這個事實，即使歲月流逝，即使物換星移，她對他的愛也無法改變。
　　
　　「我也愛你，孫浩。離開你的時候，我愛你，現在，我依然愛你。」當她用清晰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時，他低下頭去吻了她，深深而纏綿的吻住她。
　　
　　他們別後的第一個吻，蘊藏了無數的回憶和後悔，還有深情。
　　
　　今天起，他們決定不再分開。
　　
　　他們的十指在身側交握，是的，不再分開，不論未來還有多少艱難，多少未知的不安定，多少爭吵，甚至多少痛苦等待著他們。
　　
　　以這個吻約定了，以後都不再分開。
　　
　　有什麼痛苦，我們都攜手克服，就像現在這樣，十指交纏在一起，永遠也不再分開！
　　
　　＊＊＊
　　
　　清晨的陽光是溫柔而明淡的，輕輕的透過薄紗窗簾，照耀在這一間充滿愛與溫馨的房間裡。
　　
　　輕掀眼簾，林薇從美夢裡醒來。
　　
　　一轉頭，就看到他安靜的睡顏，他的眉全然的舒展著，沒有了白天的鋒芒卻更顯得平和；他的眼緊閉著，因此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長長的睫毛，還有他高挺的鼻子，微抿的嘴唇，剛毅的下巴……
　　
　　林薇用輕柔的手指，一點點的描繪出他的輪廓和五官。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清楚的注視過他的瞼，這樣近到可以看見他新生的鬍渣，看到他嘴角的一點細小皺紋。
　　
　　他是個對自己非常嚴謹的男人，雖然擁有的財富已經富可敵國，卻依然孜孜不倦的努力工作。他有他的鐵腕，有他的殘酷，有他的無情，所以，他才能累積更多的財富，擁有更大的聲譽，讓所有人都懼怕他，也敬重他！
　　
　　可是，在她的身邊和她的眼裡，他僅僅只是個男人，可以稱為丈夫的男人。
　　
　　她多想分擔一些他的辛苦，當她終於獨自一人體會到生活的不易時，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多麼幸福。有父母的呵護，有哥哥的疼愛，還有他的寵愛！
　　
　　雖然她一再告訴自己，不後悔，不妥協，不能回去找自己的親人訴苦。即使再辛苦，她都咬牙自己承擔，住在那樣的小公寓裡，冬天寒冷的讓她牙齒發顫，夏天炎熱的讓她不住揮汗，但她都告誡自己不能回想過去，要堅定信念相信她離開的決定是正確的。
　　
　　可是，那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啊！心裡其實從不曾忘記這個男人。只為了驕傲，只為了尊嚴，讓她已經不能回頭。她還有這個臉再回去懇求他的原諒嗎？
　　
　　所以，她甩開一切，自以為很勇敢堅強的大步往前，久而久之，也就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他，和過去優渥的生活，也就真的變成是為了追求自由和理想，而拋棄了愛情！
　　
　　在繪畫的追求上，她也一樣是如此，因為選擇了當一名畫家，所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才能，既已決定就不再反悔了！
　　
　　但現在回頭的人是他，這個驕傲的男人居然為了她放下身段。對他來說，這一定不是個簡單的決定，他是經過怎樣的掙扎才做出決定的？
　　
　　她的手因為感動而顫抖，微動的手也不小心落在他的臉上。
　　
　　孫浩立刻就睜開了眼，那雙總是精光銳利的眼，此時卻露出一絲慵懶。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小心的握在手心，眉宇間也不再有任何的嚴厲之色，而是充滿放鬆的愜意之情。「在幹什麼？時間還早，為什麼不多睡一會？」
　　
　　

　　第七章
　　
　　「這麼明媚的早晨，我睡不著。」林薇舒服的躺在孫浩寬闊的胸膛上，雙眸微閉。「不過還不想起床。」
　　
　　這樣躺著很舒服，躺在他的身邊，心底滿滿的都是幸福。
　　
　　為什麼她以前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呢？彷彿躺在他身邊是很理所當然的事，現在才知道，這感覺是多麼珍貴。
　　
　　他執起她的手，輕吻了下她的手指然後放開，繼而摟住她的背。同樣的，孫浩也感覺完全放鬆，能夠擁抱著她竟是這樣美好，美好到他甚至不想起床了。
　　
　　「那就這樣躺著吧，一直慵懶的躺著。」他半開玩笑的說。
　　
　　「我們還有無數個白天和黑夜，我可不想窩在床上浪費時間，然後變成一隻小豬。」她的心情也很好。
　　
　　「你如果變成小豬，我更喜歡。」親密的話自然說出口，過去，他總是吝嗇說出這樣的話。
　　
　　「你真的變了。」她歎息著抬起頭凝視他的眼，嘴角含笑。「以前的你才不會這樣跟我說。」
　　
　　「那以前的我又是怎樣說？」孫浩自己也知道，可是他就想逗著她玩。
　　
　　「你什麼也下會說，只會親親我的額頭或者頭髮，好像我還是個小孩子，聽著我這樣孩子氣的話，你根本不想回答。」她噘了噘嘴，陽光輕柔的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明朗而朝氣十足。
　　
　　「真的？」他淡淡失笑。「看來，我真的有許多缺點讓你不滿，我要改進的地方也很多。」
　　
　　「那當然。」她用手環住他的腰，再度閉上眼。「不過，我要改進的地方一樣很多，你也不用太過自卑，呵呵。」
　　
　　「我，自卑？過去的你似乎也不會說這樣的話。」孫浩記得過去她雖然有些調皮，但面對他時還是這樣害羞、不多話。
　　
　　「說好了要一起努力適應彼此，那麼當然要完全放鬆的相處。」她微微思索。「過去的我，在你面前總是有些戰戰兢兢，因為要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所以覺得好累。」連結婚後都要那樣，她就有些吃不消了。
　　
　　如果說，她的壓力一半來自他，一半就是來自自己吧！
　　
　　「你以後不需要這樣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是命令！」
　　
　　「又來了，你的高壓政策。」她嬌俏的抱怨了一句，奇怪了，現在在他面前似乎越來越會撒嬌，越來越容易展現真實的自己。
　　
　　這種感覺簡直太棒了，她希望永遠都可以這樣！
　　
　　「高壓？是這樣嗎？」他一轉身，將她壓在身下。
　　
　　林薇「呵呵」的笑了起來，她的眼裡不自覺的閃過一絲嫵媚，這是正面對自己心愛的男人時才會自然流露的一種神態。「我想就是這樣的。」
　　
　　彷彿受到她的邀請，他低下頭去深情的吻住了她嫣紅的小嘴。
　　
　　唔，現在的時間還早，他也不需要那麼早趕去公司，所以，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讓他更「深刻」去瞭解他的妻子！
　　
　　大好時光，他當然不能浪費。
　　
　　在那淡淡的春光下，房間裡卻又是另一片旖旎風景……
　　
　　「舞會？」正在專心畫畫的林薇回過頭來看著孫浩。「為什麼要舉辦舞會？」
　　
　　「我們的婚禮必須要同美國舉行，你也得試著和父母相處。」孫浩走到她的身邊，看著她書布上那屬於他們的家。
　　
　　此刻，林薇正在房前的草坪上架起了畫架，她要把他們在台北的新家畫出來，因為她第一次來就很欣賞房子的結構，覺得這間房子造型奇特又很舒適。
　　
　　林薇放下畫筆，手裡的調色盤也放回一邊的矮凳上。「你……覺得他們會原諒我嗎？」說起這個話題，她總會覺得很沉重，很擔心。
　　
　　本來義無反顧的逃出來，和家裡斷絕關係。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又回到孫浩的身邊，當初和家裡鬧翻的主因也已消失。
　　
　　她當然思念自己的父母相哥哥，期盼著能和親人團聚。可是，此刻心裡卻有著濃濃的不安，好害怕他們不會原諒她，好害怕會受到拒絕！
　　
　　皆田時父親決絕的話語言猶在耳：你如果敢和孫浩離婚，我和你就從此脫離父女關係，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兒！
　　
　　孫浩走過去摟住了她的肩膀。「他們是你的親人，他們和我一樣愛你，怎麼會不原諒你？」
　　
　　「但是爸爸說過，只要我離開你，他就不會再認我。他總是說到做到，所以我好害怕啊！」轉過身去，她焦躁的望著他。
　　
　　但孫浩的表情卻沉著穩定。「現在你離開我了嗎？我們不是又在一起了嗎？婚禮上，還需要你父親牽著你的手走過紅毯，他必須再一次把你交到我的手上。」
　　
　　她眼裡的焦慮因為他的鎮定而消失了幾分。「你肯定他們會原諒我？」
　　
　　「一切有我。」抱住了她的腰，他對她露出溫暖的笑容。「你什麼也別操心，好嗎？」
　　
　　林薇放心的點頭，有他在，她的確什麼也不用擔心。　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會是這樣。
　　
　　「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她在這裡畫了幾個小時了？不過看天色，應該還不到六點。
　　
　　「就為了和我討論舞會的事？對了，你上一次正式宴客是邀請方如紋當女主人的，那次宴會其實辦得很出色吧？勝龍的工作人員都是很專業的……」
　　
　　「那這一次還是請勝龍幫忙？」
　　
　　他審視著她畫布上的簡單構圖，藍天白雲下的美麗別墅，畫完以後很適合掛在客廳裡展示。
　　
　　他以前不怎麼關注她的畫，總覺得那是小女孩的消遣，而且那個時候她的畫很多模仿之作，也不如現在這般優秀。
　　
　　「我覺得沒有必要準備舞會，怪不好意思的。」他大部分的朋友都遠在美國，而她的朋友們她自己會去聯絡，應該不需要舉辦什麼舞會吧！
　　
　　「那怎麼可以？」他將她摟進懷裡。「我要宣佈我們的婚事，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
　　
　　「拋棄你的老婆又回來了！」她戲謔的說了一句。
　　
　　「是埃」
　　
　　林薇笑得溫柔，現在的他們，連談話都是這樣輕鬆而無所顧忌。她好喜歡現在這樣的感覺，可不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婚禮，我想可以辦得簡單些。」她靠在他的懷裡，抬頭看了眼藍天，當年他們的婚禮那樣華麗轟動，可是結局還不是慘淡收常
　　
　　「我知道，我們找一處僻靜的教堂，宴請至親好友就夠了。」孫浩也不想再大肆鋪張，與其要辦一場奢華的婚禮，不如擁有一份天長地久的感情。
　　
　　現在的他，確實能理解她的想法。他輕柔的想要摟住她的腰，卻突然被緊張的她一把推開。
　　
　　「哎呀，我身上穿著髒的圍裙，你還離我這麼近，油彩都要沾到你的身上去了！」
　　
　　「衣服弄髒了可以洗，很要緊嗎？」他睥睨的撇了撇嘴。
　　
　　「你身上這一件襯衫有多昂貴你知道嗎？我做一個月的服務生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她朝著他皺了皺鼻子。
　　
　　「那真難為你了。」他再次從背後抱著她的腰。「你是我的驕傲。」
　　
　　「天底下為了生活奔忙的女子多得是，你不要這樣說。」她歎息著躺向他的胸膛，將他的手圍在自己腰間。
　　
　　「可是像你這樣主動拋棄優渥生活，而想去獨立自強的，卻是少之又少。」他就事論事。
　　
　　林薇的臉微微一紅。「我也不算什麼獨立自強，當初也是負氣的離家，最後也沒有退路……」
　　
　　「畢竟你也堅持下去，而且獲得成功。」
　　
　　「我這算什麼成功？」她忍俊不住的自嘲。「勉強活著就算成功了？」
　　
　　「以你的學歷和背景，即使回到台灣，只要你隨便找個朋友，就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吧？可是，你卻堅持依靠自己，堅持理想，堅持作畫，這還不算成功嗎？」孫浩輕輕搖頭。「比起那些整天好逸惡勞，等著上天掉金幣，等著走後門的人來說，你算是很難能可貴了。」
　　
　　「我倒是覺得那是因為我固執，我固執得不想讓人看到我走投無路的樣子，所以才會咬著牙堅持下來。」
　　
　　「不管為了什麼，我都為你驕傲。」他低下頭去看著她，比起過去，她的臉上多了幾分恬然和灑脫，如果說過去的她是他理想中的妻子，而現在的她，更是他理想中的伴侶。
　　
　　「小薇，我有信心現在的我們可以走到最後，那你呢？」那雙堅毅的眼裡閃過絲絲柔情，這柔情只對這個女子而存在。
　　
　　林薇的心弦悄然被撥動，溫柔的笑意點亮了她嘴角的可愛酒窩，問她有沒有信心？她的手握上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輕柔的握著。「我有。」
　　
　　而他轉過她的身子，剛想吻她的時候——
　　
　　「先生，楊小姐和安小姐來了。」顯然，管家也並不想打擾他們，只是有了不得不打擾的事情必須稟告。
　　
　　「她們來了？」雖然有些遺憾，不過孫浩立即露出笑容。「林薇，我們快到屋裡去吧。」
　　
　　「楊小姐和安小姐？」她狐疑的凝視著他的臉，看到他嘴角一絲不同以往的促狹笑容，恍然大悟。「是她們，你邀請她們了？」
　　
　　她不知道是該驚喜還是該生氣，她本來還計畫要親自去聯絡她們，沒想到他已經搶先一步了！
　　
　　「我沒有告訴你，是想給你驚喜。」輕易的看穿她忽然有些僵硬的表情，孫浩依然面帶微笑。
　　
　　「我……我這個樣子怎麼去見她們！」她看了自己身上染著染料的圍裙，趕緊拉了下來。「還有頭髮，我的頭髮也一團亂！」被風吹了一下午，還是整齊的嗎？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好讓我去換件衣服。」畢竟，已經三年多沒有見面了，她是多麼想念那一群和她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啊！
　　
　　她們之間還有著一個只有六個人知道的小秘密，一起放進大海的許願瓶，裡頭盛滿她們對於愛情的夢想……
　　
　　「你現在就很漂亮。」他握住了她的肩膀，語氣堅定。「你見我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緊張。」
　　
　　「你不一樣，你和她們能比較的嗎？她們是我好不容易才能見一次面的。」他口氣裡流露的淡淡嫉妒讓她感到好氣又好笑。
　　
　　「哎呀，大老遠就聽到這裡有人在卿卿我我，我們實在等不及，就自己趕過來了。」兩人鬥嘴間，安萍那清麗悅耳的聲音就在他們身後響起。
　　
　　林薇趕緊離開孫浩的身邊，望著直衝過來的兩個美麗女子。
　　
　　「佳凝，萍萍！」瞬間，淚水就湧上了她的眼，她也朝著她們直衝過去，想起那一同走過的青春歲月，曾經一起歡笑，一起作夢，一起說著那些「臭男生」的壞話，一起對未來有過憧憬和期待……
　　
　　三個女孩擁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完全沒有看出時間在她們身上留下的痕跡。彷彿從不曾分離那麼長的時間，彷彿一直親近無比！
　　
　　「哎呀，林薇，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這麼久都不和我們聯絡，想死我了。」安萍首先大聲的喊著。
　　
　　一旁的楊佳凝，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拉住林薇的手。「自從你離開後，都沒有再接到過你的消息，我們都很想念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林薇一下子撲到佳凝懷裡。「可是，我不想在那種情境下去找你們，我……」
　　
　　「還不都是自尊心作祟。」安萍理解的搖了搖頭。「所以我們也不去找你，知道你想通的時候會自己出現，哎……」
　　
　　孫浩看著三個女子又是哭又是笑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對管家招了下手，然後悄然的走進屋子裡去，把這一塊溫暖的花園留給這一群久別重逢的好友。
　　
　　「子菁去蜜月旅行了，所以不能來。悠然和宛月等一下會一起到。」安萍接著說。
　　
　　陸悠然和蘇宛月也是她們這群死黨裡的成員，高中的時候她們六個人整天在一起，即使不在同一個班，感情也好得像親姐妹似的。
　　
　　「子菁的婚事我聽孫浩說了，真是遺憾，我沒能參加婚禮。」擦了擦眼淚，她一手握住佳凝，一手握住安萍。
　　
　　「安萍的婚禮你可以參加。對了，還有你自己的婚禮。」佳凝掩嘴而笑。「你能和孫浩破鏡重圓真是太好了。」
　　
　　林薇的臉頰微紅。「我也沒有想到會再遇到他，而且會這麼順利的在一起。」回想他們重逢後發生的一切，彷彿坐上了雲霄飛車般，瞬間就彌補了過去兩年多的裂縫。
　　
　　「這證明你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安萍微微噘了噘嘴。「離了又合，好像拍電視劇，這才是真正轟轟烈烈的感情。」
　　
　　「好了，你就不要整天想著什麼有的沒有的，都快要嫁作人婦了。」佳凝說。
　　
　　「安萍，是他嗎？你交往了很久的那個許峰？」
　　
　　由於高中畢業就離開台灣，林薇並不認識安萍的男友。佳凝的丈夫宗旭，她的確見過，可是顯然對方根本也不知道她是誰吧！
　　
　　「是埃」安萍一向開朗的臉上似乎也籠罩上了一絲陰霾，但很快的就消失無蹤。「下次我們大家一起出去吃飯，佳凝的丈夫宗旭，你當然還記得吧？我們學校的不良少年，現在可是佳凝最親愛的『阿娜答』喔！」
　　
　　林薇笑了笑，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如果她說出曾經在宗旭的酒店裡當過服務生，不知道楊佳凝會不會氣自己不和她們聯繫呢？
　　
　　「宛月和悠然到底什麼時候來？」安萍哀歎了一聲。「早知道就不讓宛月去接悠然了，她的駕駛技術可以相信嗎？」
　　
　　「宛月也學會開車了？」記得以前宛月發誓過絕不碰車子，沒想到最後還是投降了。
　　
　　「有個混世魔王逼著她學。林薇，你還記得宛月家隔壁的那個男生叫……」
　　
　　「哇，你們都不等我們！」安萍語音未落，蘇宛月就拉著陸悠然朝著她們飛奔過來。
　　
　　「宛月，悠然。」
　　
　　又是一個眼淚和笑容飛舞著的重逢畫面，女生們的哭笑聲穿透雲霄，也帶著年輕歲月的哀傷和歡樂，重逢的喜悅佔據了她們的心頭。
　　
　　「舞會？」半個小時後，她們坐在寬敞的客廳裡，一邊喝著下午茶，一邊驚喜的討論舞會的活動。
　　
　　「是啊，下個星期六晚上八點，你們一定都要來。」剛才還對舉辦舞會並不感到熱絡的林薇，此刻卻充滿興趣。
　　
　　「是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目的才舉行的啊？」笑容很恬靜的悠然問道。
　　
　　「這我不知道，要去問孫浩。」林薇歎息了一下，孫浩太體貼了，把客廳留給她們，卻自己窩在書房裡。
　　
　　「不要一直往書房門口那邊張望，才一會不見，你就想他了喔？」安萍說。
　　
　　「不是，不是啦。」林薇微笑著擺手。「他今天是為了你們才特地早回來的，現在應該又去繼續工作了。」
　　
　　「這樣的好男人，你當初怎麼捨得放棄？」一向有些大而化之的蘇宛月忽然開口。
　　
　　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微一僵，林薇卻很大方的說：「是自己太年輕，太不懂得婚姻和愛情，才會犯下那樣的錯誤。」
　　
　　現在，她主動承認自己的過錯，那真是她這一輩子最離譜的決定啊！
　　
　　「為什麼一定要離開？」見她並不介意，悠然試探的問了一句。「有些人想在一起，卻永遠的失去機會。你有這樣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棄？
　　
　　「是啊，我就是犯了這樣的錯誤。因為太輕易得到，所以不僅得珍惜。出現一點問題，就只想到是對方的錯，想要逃避，想要放棄……」她淡淡一笑，喝了一口咖啡。「你們以後可下要像我這樣。」
　　
　　「還有，你走了也不找我們。你這人呀，外表看起來氣質高貴，像個千金大小姐似的，不過我們知道，那個時候你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們！」宛月難得如此冷靜的說話。
　　
　　「你們還是這麼懂我。」林薇的眼裡閃著感動的光芒，那一刻，是對友誼的感動。「如果你們當時去找我，我可能會不斷的逃走，反而更辛苦。」
　　
　　「傻瓜，林薇你真是個大傻瓜。到底是自尊重要，還是幸福重要？你日子過得辛苦，我們一樣也會很難過啊！」安萍感性的說著。
　　
　　「所以以後再也不會了。不會任性的離開孫浩，也不會再和你們失去聯絡。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記得嗎？我們說過的，五十年也不會改變！」
　　
　　那個夕陽美好的黃昏，她們一起在海　邊許下的誓言。
　　
　　幾個女孩再一次擁抱在一起，雖然缺少了子菁，可是她們知道，葉子菁的想法必然和她們此刻一樣，渴求彼此間的友誼能天長地久！
　　
　　而坐在書房裡的孫浩正忙碌的打著電腦，剛才他收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的臉色沉重無比，此刻，那雙深邃如黑曜石的眼裡，閃爍著絕對冰冷和殘忍的光芒，在這重要的時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即將得到的幸福。
　　
　　為了林薇，他會奮戰到底！
　　
　　＊＊＊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不必驚慌，照我的吩咐去辦就好。」
　　
　　掛上電話，孫浩揉了揉自己的眉間，事情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複雜許多，必須得小心處理。
　　
　　一抬頭，他就看到掛在這間辦公室牆上的畫，那是一幅描摹玫瑰的靜物畫，色彩鮮麗，背景也很溫暖。
　　
　　林薇，她現在在幹什麼？是穿上她那件染滿染料的圍裙開始作畫，還是在為了舞會的籌備而忙碌？
　　
　　下個星期六，無論如何，事情必須在那之前解決，絕不能拖延到婚禮的進行，不能讓林薇煩惱。
　　
　　就在他沉思的當下，辦公室的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一般來說，訪客都會有秘書通知，除非是幾個他完全信賴的密友和高層管理人員，否則一般人不能這樣輕易進入到他的辦公範圍。
　　
　　「進來。」他換上一副公式化的表情，剛才嘴角間展現的柔情早巳消失不見。
　　
　　「孫浩，我聽說這件事了。」開門進來的是宗旭，楊佳凝的丈夫，也恰好和孫浩是商場上的朋友。
　　
　　孫浩點了點頭，他明白宗旭話裡的意思，這件事雖然現在還沒有傳開，但遲早會弄得人盡皆知。
　　
　　「有辦法挽回嗎？」宗旭問。
　　
　　「沒有，司法介入是肯定的，也可能要拖上好幾年的時間。」他抿了抿嘴角，
　　
　　宗旭遺憾的搖頭。「這種事對一個企業來說幾乎是致命的，你想好對策了？」他們說話從來不需要任何拐彎抹角，兩個擁有實力的男人間不需要那樣的客套。
　　
　　「我有我的打算，但也許需要你的幫助。」孫浩猛然抬起頭來，目光如炬。
　　
　　「那是當然，不論是資金還是其他方面，我都可以幫忙。可是……」宗旭邪邪一笑。
　　
　　「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對策是什麼，由我來評估我是否值得幫助你。」
　　
　　「果然是商人本色，我喜歡。」孫浩很嚴謹的點了點頭。「對策我暫時還會保密，這件事牽扯的人太多，所以我不能先讓計畫洩露出去。」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會洩密？」宗旭挑起了眉毛。
　　
　　「這是我處理事情的態度，如果換作是你，也一定會和我一樣。」孫浩鎮定的說著。
　　
　　「那是當然。」宗旭露出了微笑。
　　
　　「該讓你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我等著你。」
　　
　　兩個男人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瞥，然後宗旭的表情轉為輕鬆。「下個星期的舞會你應該趕得上吧？」
　　
　　孫浩並沒有立即回答。
　　
　　「已經嚴重到你必須親自出面的地步了？」
　　
　　「到時候再看看吧，現在舞會依然會舉辦。」就算為了林薇，也要按時舉行！
　　
　　「希望一切順利，畢竟你才剛找回心愛的女子。」宗旭彷彿想起自己的故事。「失而復得比什麼都重要。」
　　
　　「為了讓她幸福，我必須妥善處理這一切。只許成功，不能失敗！」林薇，他說什麼也不會再放棄。
　　
　　只要可以看到她的笑容，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他柏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難題，是他不能克服的關卡！
　　

　　第八章
　　
　　林薇愉快的步下樓梯，整顆心都因為她剛完成的那幅畫而飛揚著。
　　
　　而在這個時候，她也聽到了窗外傳來的汽車引擎聲，是他回來了！
　　
　　今天他下班的時間比任何時候都晚，可他卻回來得正是時候，在自己終於完成讓她驕傲的畫作時！
　　
　　「孫浩，今天怎麼這麼晚？晚飯吃過了嗎？」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吧！方才畫畫的慾望如此強烈，所以根本不曾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而孫浩卻是心事重重的踏進客廳，他將外套扔給一旁的女傭，並沒有立刻回答林薇的話。
　　
　　「怎麼了？」心思細膩的林薇輕易就察覺出他的心情，他很少有這樣沉默不語的時刻，幾乎每次都無法逃過她的眼。
　　
　　「沒事。」他立即抬起頭來對著她露出微笑，雖然笑容顯得有些疲　憊，可依然能襯出他那一貫稜角分明的臉。
　　
　　他在撒謊。林薇咬了咬嘴角，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以往就是如此，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不會告訴她。而她心裡也明白，孫浩是為了不讓她擔心。
　　
　　可是，他們是夫妻啊，有什麼事不能相互分享的？只是，她也明白，像他這樣的性格，是不會輕易對任何人說出自己煩惱的。
　　
　　他總愛把所有的擔子挑在自己肩頭上，總認為男人不應該流露出疲　憊和脆弱的一面。可是男人也是人，也會有心情不好，甚至感到疲倦的時候啊！
　　
　　「要不要吃點消夜？」林薇勉強自己露出笑容，裝作什麼也沒看出來的樣子。
　　
　　「你一直都在工作？為什麼這麼晚還不睡？」孫浩看了眼她身上那件忘了脫下的圍裙。
　　
　　林薇稍稍一楞，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後靦腆的笑了笑。「啊，我忘記脫下了。剛才畫著畫著就忘了時間。」
　　
　　她看著他，本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他，此時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既然他不想讓她知道他的事，她是不是就應該什麼也不問呢？可是這樣下去，會不會又和過去一樣，她完全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而感覺煩惱和壓抑？
　　
　　「一起吃消夜吧。」孫浩看著她依舊有些消瘦的瓜子臉，雖然這些日子她的臉上已經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光彩，面色也不再顯得蒼白，可她還是應該多吃一些，讓自己再豐腴些也比較健康。
　　
　　所以現在，即使他毫無胃口，但有些不得不說的話一定要告訴她，他還是決定先陪她吃點消夜再說。
　　
　　「我讓傭人去準備準備，你坐一會，要不要先去洗澡？」她溫柔的說著。
　　
　　「我坐一會就好。」他看著她離開，然後有些沮喪的坐到沙發上，閉起雙眼。
　　
　　今天的確很疲　憊，可是比起她鬧著要離婚的那些日子，這些還不算太糟糕。
　　
　　因為當他回到家，還能看到她的笑容，還能聽到她關切的聲音，知道她就在他的身邊，任何時候都讓他感到高興和欣慰。
　　
　　不過，如果他對她說出那些「必須」要說的話，林薇會不會因此不快樂？
　　
　　孫浩心裡很清楚，以她敏感的個性，一定會的！他有些害怕她會追根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說服她一切安好。
　　
　　現在的她，比起過去的她更容易看出他的心事，也是因為現在的他們比過去更親密的關係吧。如今，他們之間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完全理解對方。
　　
　　這種感覺很神奇，也很美妙，就好像他們的心靈是契合在一起的，永遠不會分開。
　　
　　孫浩習慣性的揉了揉自己的雙眉之間，從廚房回來的林薇正好看到了他這個舉動。這是他極度疲　憊，極度焦慮的動作。
　　
　　一定出了什麼事！雖然他不明說，她還是深深的感覺到，甚至隱隱擔心著。
　　
　　為什麼他就不能把他的困難和她分享呢？
　　
　　掛上笑容，她向著他走去。「今天佳凝來過，我和她一起去選了舞會上用來裝飾的鮮花，已經要初夏了，花朵都開得很漂亮。」
　　
　　孫浩的臉色因為她的話而更加陰沉幾分，他迅速的睜開眼望著她，目光有些凜冽。
　　
　　林薇的腳步微微一頓，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嗎？
　　
　　孫浩的表情繼續維持著，眼裡的光芒也有些深不可測。他看著她的臉，忽然決定現在就說出口。
　　
　　「林薇，你過來坐下。」剛才在車上，他已經在心裡打好了腹稿，可沒想到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有些緊張。
　　
　　誰能想到一向叱吒風雲的他，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反而感到怯懦？
　　
　　她看著他沉重的眼神和嘴角剛毅的線條，沒再多說什麼，也聽話的坐到他的身邊，側著身子，認真的看著他。
　　
　　「這個星期六的舞會，我已經取消了。」準備好的話全部沒有說出口，說出口的僅僅就只是這個很無奈的決定。
　　
　　林薇先是眨了眨眼眸，似乎頗為不解的看著他。
　　
　　「小薇，你不必再準備什麼，舞會已經取消了。」他斬釘截鐵的說著，他的眼也很犀利的落在她迷惘的表情上，只是他的心裡卻忽然顫抖了一下。
　　
　　他從不想讓她失望。他知道她始終期待這個舞會，而且在過去兩年裡，她沒有好好的享受過一天真正的假期，也沒有真正的放鬆自己過。
　　
　　可是現在，他卻要親手摧毀她的希望，天知道他的心也同樣不好受。
　　
　　「知道了。」林薇壓抑著心裡的失望和疑惑，她看到他眼裡的一絲懇求，似乎在祈求她不要繼續追問他什麼。
　　
　　所以，她忍住自己所有的好奇和難過，勉強的想要對他露出微笑，並刻意顯露善解人意的表情。「不舉辦也好，本來我就不希望辦這樣奢華的舞會。」
　　
　　「賓客那裡明天我會派人一家家去道歉，這你不必擔心。」看到她嘴角那抹空洞的笑容，他的心忽然有些揪緊。
　　
　　她什麼也不問的樣子，更讓他感覺難過。他原來是想帶給她更多歡笑，更多快樂，而不是更多難過和失望的。
　　
　　「消夜應該好了，熱炒烏龍面，上次你說過很好吃。」林薇急於轉移話題，所以她很迅速的站了起來，卻因為動作太急促，差點滑倒。
　　
　　「小心！」孫浩一手扶住她的腰，也急忙站了起來。
　　
　　「沒事。」她撇了撇嘴角，似乎極力掩飾自己的尷尬。
　　
　　「為什麼不問我？」他的手離開她的腰，深沉的目光卻落在她嘴角那抹尷尬的笑容上。
　　
　　「我知道你總有你的理由。」她緩緩的低下頭去，清澈的眼裡還是流露出些許失望。「若非不得己，你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說是這樣說，可是要她佯裝開心還真有些困難。
　　
　　林薇這幾日除了畫畫，就是在構思著舞會的細節，和好朋友們通通電話，也—起想到許多新奇的點子。
　　
　　比如將鮮花擺在草坪上排列出各種圖案，在房子的外牆上裝上許多漂亮的小燈泡，比如她剛完成的作品就決定在他生日的那一天送給他……
　　
　　「因為我必須回一趟美國，所以無法留在這裡。」審視著她低垂的眼瞼，他知道她心裡很不好受。
　　
　　「你要回美國？」林薇迅速的抬起頭，這一次不再掩飾自己的詫異和驚慌。「我們一起去嗎？」
　　
　　「不，不是。」他握住了她的胳膊，驀地感覺到她輕微的顫抖。
　　
　　「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台北？」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不是說不再分離了嗎？以前他去出差，也總會帶著她前往。有時候，她會因此感到不自由，感到壓抑，為什麼他去哪裡，她就總要跟去哪裡？
　　
　　可是這一次，她卻不想讓他獨自一人離開，不曉得為何，她心裡總有些莫名的恐慌和擔憂。
　　
　　「我是去工作，你跟去了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不如留在這裡，和朋友們一起多見面敘舊，也不會感到生活枯燥乏味。」他沒有看她的眼睛，而是將視線落在她的身後。
　　
　　「你是回美國，是回我們真正的家。那裡有我的父母和親人……我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去和他們和解，我……」林薇的心思有些混亂，一想到要回去面對親人，她既感到激動，又有些難以控制的慌張，可是無論如何，她只感覺這一次，她一定要隨他一起走。
　　
　　這些日子，他們之間漸漸有了一種無須溝通的默契，也可說是心靈相通。但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肯定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不然他怎麼會在這重要時刻拋下她飛去美國？
　　
　　「這一次我回去，先和你父親談一下。然後等事情辦完，我再回來接你。」他的口氣很堅定，不容她反駁。
　　
　　林薇再一次看著他臉上那些冷硬的表情，今天的他是怎麼了？忽然對她這樣嚴厲，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她很想搞清楚，很想他能夠直接告訴她，而不需要她的追問。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的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就算是她任性也好，她都要跟他一起回去美國。
　　
　　「聽話，不要再和我爭論下去。」孫浩終於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他的眼神冷冽萬分的凝視著她。
　　
　　「我不要聽話。」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的口氣忽然讓她焦躁起來，壓抑在心頭的疑問也開始爆發。
　　
　　「你以前就是這樣，就是用這樣的口氣拒絕我一切的關心。彷彿我每次問你有什麼事，出了什麼事，都好像是我在無理取鬧！」
　　
　　孫浩不語，他不想回答什麼，只是這樣靜靜看著她。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總是如此，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好像凡事都不屑和我談論似的！你公司到底出了什麼事，需要你親自回美國？一定很嚴重是吧？雖然我現在還不是你的妻子，可你說過我們還要相守一輩子的……」
　　
　　說著說著，眼淚倏地流出她的眼眶，林薇本來想忍住，她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時顯得那樣軟弱。
　　
　　可是，淚水就是不聽使喚，一想到過去，她還是有滿腹委屈和無助。
　　
　　「我們當然會在一起。」他終於伸出手去，食指掃過她的眼角下方，替她擦去一些淚水。「公司的事也不需要你操心，只是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
　　
　　「不要說我不懂，就算我不懂，也可以聽你說啊！只要你肯解釋給我聽不就好了嗎？」她的聲音裡也滿含著委屈和顫抖。「我們過去為什麼要離婚？你還不明白嗎？」
　　
　　他繼續沉默的望著她。
　　
　　「不就是因為你總是不重視我的感覺，你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毫不平等。我雖然受著你的寵愛，你卻不需要我的關心。我彷彿是你養的小寵物，只要得到你的愛就好，但我卻不需要作任何付出……」她說著說著，開始有些崩潰般的哭了起來。
　　
　　這些話，她本來打算永遠不說的，因為說出來會傷害她的自尊，會讓她再度回到過去那種關係不平等的婚姻裡去。所以，就算當初他質問她離婚的原因時，她也只是告訴他，他讓她感到窒息，她感覺他給的生活不是她所要的……
　　
　　真正的原因她一直沒勇氣說出口，她也一直在逃避著；因為那實在太過傷人，在完全不被重視的婚姻裡，她是完全弱勢的一方。
　　
　　林薇覺得心裡好痛，她轉過身去，不要他的安慰，也不想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怎麼辦？她還是說出來了，道出在過去不快樂的婚姻關係裡，她所感受到的孤獨和屈辱，他總是像打發小孩子那樣敷衍她，從不給她應有的平等和尊重！
　　
　　「我沒有……」孫浩在最初的驚詫過後，直覺的想要否定一切。可是，看到她獨自啜泣的模樣，他卻倏地失去反駁的勇氣。
　　
　　他努力的回想過去，雖然依然覺得她的話有些難以置信，他也寧願相信那是她一時激動下的氣話。
　　
　　可是，當過去的一幕幕閃過腦海，那些他倆相處的點滴滑過心頭，還有他們最後幾個月裡不斷爭吵的畫面……他的額際開始冒出冷汗。
　　
　　他從來沒有給過她應有的尊重！
　　
　　在他孫浩三十二年的生命裡，從不曾像這時刻如此狼狽過，即使在他們簽署離婚協定時，他也不曾這麼羞愧過。
　　
　　因為他覺得離開自己是林薇的損失，是她自找的，他相信她最終一定會後悔，必然也會嘗到惡果。
　　
　　可是現在，看著她不斷抽搐的肩膀，聽著她一聲聲刺激著他心臟的哭泣聲，他才明白，自己當初的想法也是對它的一種難堪。
　　
　　孫浩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他抬起的手卻又無力的放下。現在，自己還能對她說什麼？他是聰明人，他明白已造成的傷害是無法挽回的。
　　
　　不論再說什麼，都無法改變過去她對自己的看法。
　　
　　她想要求一份平等，而他在未來會努力做到。只是現在，他有些事仍舊無法告訴她。
　　
　　只因這次和過去的任何情況都不一樣，即使她已強烈的向他控訴內心的不滿，孫浩還是覺得，此刻瞞著她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黯然的離開。
　　
　　林薇聽到他的腳步聲，她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她還以為他會解釋些什麼。
　　
　　難道，他聽完了自己那樣撕心裂肺的一段話，什麼感覺都沒有，竟全然不作任何回應，就走開了？
　　
　　難道是他覺得自己沒錯？
　　
　　或者他還是無法理解她的悲傷相處境，也或者是她過於任性，只顧自己的感覺而忽視了他的想法。
　　
　　既然這樣，他們是否還有共同生活的勇氣？她還能夠相信，這一次，他們的婚姻會幸福嗎？
　　
　　林薇擦乾了自己的眼淚，其實她的眼裡再也流不出任何淚水了，因為所有的一切她也只能獨自承受！
　　
　　＊＊＊
　　
　　看著他準備好的行李箱，以及正打算要出門的身影，林薇一直保持著沉默。
　　
　　自從上一次，孫浩默默從她身邊離開後，她就不再問起關於他此次去美國的任何細節。
　　
　　她只知道，孫浩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晚，籠罩在他臉上的陰霾也一天比一天深。雖然他是那樣一個英明幹練，擁有剛強外表和內心的男人，林薇卻可以從其陰鬱的神情看出，這次似乎發生什麼大事了。
　　
　　既已下定決心不再多問一句，那就靜靜等著他願意說的那一刻到來吧！因為她已經敞開了自己的心，敞開了心底深處最赤裸的痛，他卻還是無法回應她，那她又能如何？
　　
　　現在她不再是兩年多前的自己，更不會草率的決定離開他。因為他，依舊是她深愛的男人，而今生，注定只會愛他一人！
　　
　　「什麼時候回來？」看著他站在鏡子前打領帶，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她可以不去問原因，卻想知道他的歸期。
　　
　　因為此刻，她已經開始感覺到自己的依依不捨了。
　　
　　在過去的兩年裡，因為知道從此不會再相見，所以她可以壓抑滿懷的思念，壓抑到期騙自己忽視它的存在。
　　
　　他打領帶的手微微停祝「我會盡快趕回來。」孫浩心裡知道，自己這一去不是短期就能解決的事，可他希望以他的能力可以迅速解決。
　　
　　「我來幫你吧！」似乎聽出他話裡的下確定，最近這些日子一直圍繞在她身上的那種悲涼情緒又湧了上來。對於他這次離開，林薇其實非常忐忑不安。
　　
　　孫浩回頭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悲傷而擔憂的表情。
　　
　　「傻瓜，我又不是去了不回來。」他向她走去，輕輕的把她摟進懷裡。這幾天他們似乎是在冷戰，即使睡在一塊，談話間也沒什麼交集。
　　
　　他很不喜歡現在的氣氛，還是喜歡他們無所不談的日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就感覺擁有了全世界。
　　
　　忽然間，孫浩明白了。
　　
　　整個『聯天實業』對他來說，也沒有林薇來得重要。
　　
　　現在，他會趕回美國，與其說是為了去救『聯天』，不如說是為了去拯救他倆美好的未來。他不能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不能讓她清麗的容顏再度染上風霜，要給她和他們未來的孩子一個明亮的天空，和自由伸展的空間。
　　
　　「孫浩，你可不可以不去？」她心裡的痛苦和眷戀再也無法克制，一把拉住他胸前的領口，她緊靠著他的胸膛低語。
　　
　　「小薇。」他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看進她眼裡深深的不捨。「我不能，我必須去。」
　　
　　她的手摟上他的脖子，眼淚開始濟然而下。「可我捨不得你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她什麼也不管了，不管未來到底如何，不管他們之間是否擁有平等的地位和愛情，她都要跟著他走，天涯海角都不想分離！
　　
　　她已經失去過一次，已經嘗到別離的痛楚，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孫浩低下頭去，輕輕吻住了她微顫的嘴唇。他那樣小心的吻著，彷彿她是一碰即碎的花兒。
　　
　　「我愛你，林薇，雖然過去的我可能有許多缺點，可我愛你，你要相信我。」他在她嘴邊低喃，萬分不捨的痛，霎時也在他堅韌的內心深處侵擾著。
　　
　　「我也愛你。」她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更拉近自己。
　　
　　他們開始熱烈的親吻，不再含蓄，充滿著激情，兩人毫無保留的將心中的感情宣洩出來。
　　
　　「小薇，我要你記住，這世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就是你，沒有什麼比讓你開心更重要！」當他放開她時，他在她的耳邊低語。
　　
　　「那麼你告訴我，這一次為何而去？你不要讓我擔心，快告訴我……」她繼續依偎著他，因他的話而感動，卻還是無法壓抑心裡最真實的疑問。
　　
　　他看著她的表情有著猶豫和痛苦，這痛苦即使是過去他們要離婚時，他都不曾在她面前流露過。
　　
　　而現在，他只能面色凝重的望著她道：「我答應一定告訴你，但不能是現在，更不是此刻。」
　　
　　「為什麼？」她緊盯住他的眼，淚水悄然滑下。「我們說好要一同努力，你就讓我替你分擔一些，即使我幫不上你，起碼我能和你一起煩惱……」
　　
　　「只要你在我身邊，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的事。」他摟緊她，深情而堅強的眼直直凝視著她的哀戚，他的語氣堅定如鐵。「小薇，只要你陪著我就好，我就能克服一切，擁有一切。所以，不要輕言放棄，無論過往我是如何忽視你的感受，現在都不會發生了，所以請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我不會，不會再離開你。」聽著他如此感性的話語，她除了點頭，只覺得滿懷都是辛酸。
　　
　　「未來，我會改進我自己，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他再次深情訴說著。
　　
　　「我知道，我知道。」為什麼她會感覺越來越難過？他話裡怎麼又是一種要離開很久很久的暗示？是她太過敏感嗎？
　　
　　她不要他走，就是不要！林薇固執的緊靠在他的身前，任性的用力攀住他。
　　
　　「放心吧，只要你在我身邊，什麼也無法傷害我，什麼也不會讓我感到害怕。只要有你，就是一切。」他在地耳邊低語，接著吻住她的蜜唇。
　　
　　她的眼淚落入他們親吻的嘴裡，也落進他們彼此的心裡。
　　
　　林薇總覺得，孫浩的表情裡有種她還不明白的悲傷，可是她不能問也無法問，因為他已經答應她，未來終會有告訴她的那一天。
　　
　　她現在能做的，難道僅僅只是等待嗎？為什麼她的心如此不安，如此慌亂和茫然？
　　
　　她知道他們是這樣相愛，卻不知道未來，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