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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衣沅]我依然記得怎麼說愛你(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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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19:24 |倒序瀏覽
我依然記得怎麼說愛你(上) 作者:衣沅

愛情有多短,遺忘又有多長?

羽璿不知道自己該咒詛命運的無常,
還是該感謝它的無情?
它讓她一夕間看盡人情冷暖,
也嚐到苦甜交織的青澀初戀。
家道中落的她,被生活逼得喘不過氣;
家大業大的他,因庶出的身分而沒有自由。
兩人都明白結果,卻無法阻止情感發生……
喜歡,始於高三暑假;分離,終於大一暑假。

他們的愛情太短,
而遺忘,卻像有生生世世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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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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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19:36
第一章

  寒冬清晨,六點不到。

  灰黝的天邊才剛翻出一點魚肚白,趕早的學生和上班族各個穿戴厚重,瑟縮身子穿梭在籠罩凝凍冷空氣的台北街頭——

  開始繁忙的十字路口,街的這頭矗立著一座大紅招牌,上頭火辣狂舞的字跡寫著「馳名永和豆漿」,偌大店面擠滿了購買早餐的人潮,人來人往的店舖一陣陣白煙清裊飛散,鏗鏘鍋鏟聲混著叫喚吆喝人聲,為這冷冽蝕骨的清晨加添了些許熱情活力。

  一部黑得發亮的豪華轎車緩緩駛近,在一堆等著買早點的機車、腳踏車中顯得十分突兀,就在眾人帶著懷疑詫異的眼光中,黑色轎車優雅地沿著紅磚道暫時停靠下來。

  車門砰地彈開,跨出一名衣著入時、裝扮考究的年輕女孩,她化著流行的糖果妝,臉上卻帶著愁苦而不是糖果般的甜蜜。

  只見她不情不願踩著三吋高跟鞋,嘴裡不知嘟囔什麼,邊叨念邊走進店裡。

  「搞什麼嘛,家裡就有傭人可以準備中西式早餐,他就偏不要吃,非要來買這個!」江菱貞一邊走,一邊氣得跺腳,差點把高跟鞋跟扭斷。

  在還沒跟車赫凡交往之前,江菱貞也聽說過這男人的脾氣有點古怪,當時她並不以為意,心想事業有成的男人稜角多一點很正常。

  然而,正式認識後交往越深,江菱貞越感覺這男人的脾氣古怪絕非外面所傳的「有一點」而已!她覺得他簡直是隻怪物,每一件事都不按牌理出牌——比如在大冷天裡堅持清早六點出門,比如家裡有好吃一百倍的食物他不要,偏要跟一堆人擠著買油膩膩的包子……

  江菱貞一大早被挖起來,沒睡飽又餓肚子,正一肚子悶氣,當她好不容易擠進一堆人中,買到車赫凡指名要的熱包子,回過頭竟發現——車赫凡不知什麼時候也下了車,像是中了邪似地直直追著某個人影!

  他到底是怎麼了?!

  江菱貞想起母親說過,車赫凡經過一場山難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以前她還不這麼覺得,現在她可親身體驗到了。

  「赫凡!你要去哪裡?赫凡——」江菱貞顧不得站在馬路邊,扯開嗓門猛喊,但車赫凡卻一逕往前、置若罔聞。

  其實,車赫凡不是沒聽到江菱貞在大聲叫他,只是他不能控制自己,就是想跟著那個熟悉至極的背影……

  那是個穿著淺灰色運動服的女子,寬鬆的運動褲底下隱隱可看出她雙腿修長,黑瀑直髮紮成馬尾,隨著她飛快的腳步輕甩——

  車赫凡莫名覺得這樣的身影、這樣的場景十分熟悉,彷彿他應該認識背影的主人,縱使他記憶中沒有這樣的人存在。

  像被一股奇妙的動力驅使,剛剛車赫凡不經意瞥見那穿著運動衣、慢跑鞋的女孩子從早餐店走出來,他不經思索便開門下車追了過去。

  可惜,那長腿女孩邊走邊跑,腳程之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他視線之外。他一身西裝皮鞋追得吃力,仍然慢了一步,女孩彷若夢中片刻即逝的景物,在人潮越來越多的街頭消失無蹤……

  車赫凡心中湧起一陣無來由的悵然若失,他歎息著東張西望,就是不信方才分明的人影怎可能莫名蒸發?

  「赫凡?赫凡……你怎麼了?別站在路邊發呆,快上車吧。」江菱貞叫司機把車子開到車赫凡身旁,她不瞭解他臉上的失魂落魄是為什麼。

  「開車吧,先到公司。」車赫凡上了車,二話不說要司機開到公司,寒著臉的他什麼話也沒對江菱貞說,對於方才失控的行為也沒有半點解釋。

  「赫凡,你剛剛在追誰?她……我是說……」捺不住好奇心作祟,江菱貞鼓起勇氣問。「那、那個女孩子……你認識?」

  「不干你的事。」車赫凡冷冷丟下幾個字,接著緩緩閉上眼,將頭靠上椅背假寐,這表示他不想再被打擾。

  江菱貞平白又碰一次鐵釘子,心中真是萬分委屈不平,然而她什麼也不敢再多說,皺著一張苦瓜臉,乖乖閉上嘴。

  ******

  進了執行長辦公室,大樓空調尚未啟動。

  車赫凡先熟練地找到空調開關,調整室內溫度,第二個動作便是打開電腦,瞬間完成與各地分公司、營業據點的連線。

  「股東會明明八點半才開始,真搞不懂你幹嘛堅持六點出門?天氣這麼冷,躺在被窩裡多睡一會兒不好嗎……咳!什麼味道?」

  江菱貞捂著嘴,一腳踏進帶點煙味、沒開空調的辦公室裡,沒睡飽的小臉蛋像手裡提的熱包子緊緊擰皺在一起。

  「咳咳!空氣真差!既然要早進公司,應該通知掃地的阿嬸提早來清掃一下,至少先把空調打開,把桌子椅子擦乾淨,盆栽換水,這樣做起事來不是心情更好、更順手?你喔,就是什麼都不想麻煩人家,其實這也沒什麼嘛,掃地的早點進來,頂多補她一點車馬費就好了,我們家都是這樣子……」

  她繼續念個沒完,然而車赫凡始終靜默無語。

  通常,在開車去公司、踩下油門的那瞬間,車赫凡便已進入工作狀態,並不想理會江菱貞沒停止過的絮絮叨叨。

  「要喝咖啡嗎?我幫你準備。」看他一直沒反應,江菱貞索性轉以柔性訴求。「早上喝點咖啡可以提振精神,我特別去拜師學過呢,喝過的人都稱讚我手藝不錯喔!對了赫凡,包子和蛋餅要趁熱吃,冷掉吃起來會油膩膩的很噁心……」

  「菱貞,你可不可以閉上嘴安靜一點?打從出門就一路念到現在,你不知道自己很聒噪嗎?現在我需要安靜。」

  終於,正忙著消化各部門送上來的數據報表,以備清早召開的會議能明快有效率的車赫凡忍不住發火。

  「我、我……對不起……赫凡,我只是好心……」江菱貞被他的凶樣嚇到了,驚惶的眸中泛起淚光,雙唇委屈顫抖。「我、我怕你一工作起來又忘了吃……而且秘書還沒上班,我是想,你一向有喝咖啡的習慣,所以……」

  她哽咽,委屈和驚嚇讓她說不出話,豆大眼淚終於擋不住了,一顆顆沿著臉頰滑落,她的眼淚除了委屈還有頹然的無力感。

  無力……她真的搞不定這個像火又像冰的男人。

  江菱貞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摸不清他想要什麼,甚至,連他為什麼生氣發火,她也從沒弄清楚過。

  「你——唉,算了!說了也是白說。」

  車赫凡摔下手上的文件,對她的蠢昧無知嗤之以鼻地搖頭,他委實厭惡極了這女人老是分不清什麼時候該閉上嘴巴、什麼時候該閃遠一點,老是哪壺不開偏提那壺,哪裡有地雷就偏往哪裡踩。

  哎,不具備一絲一毫的蕙質蘭心,像這樣的女人,如何讓一個站在高處的男人真心喜愛?

  車赫凡懶得多說,只低下頭暗自思忖:世界上要找如此白目得徹底的女人還真不容易,偏偏這時又不能把她一腳踢開。

  沒錯,江菱貞是很駑鈍,但她有很多別人沒有的好處。

  車赫凡腦子可清楚了,他從小身邊就充斥各式各樣的女人,美麗是她們共通的特點,他見識過最美麗也最狠毒的女人,也不乏與作惡多端的美麗壞女人交手,然而他可以忍受女人壞,就是受不了女人笨!

  江菱貞無疑是他最不能忍受的那種。

  但誰叫她有個當立委的爸爸呢?而且她這立委老爸現在在政壇上最吃得開、最有勢力,誰不知道老謀深算的江萬益實力有多嚇人!只要他不在主流派系中失勢,未來需要他女兒的地方還很多。

  車赫凡只得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千萬要捺下性子,可別小不忍而亂大謀。

  所以,難聽的批評點到為止,他只希望她能知趣,立刻消失不見,可並不想讓她在自己仍需拚搏事業的過程裡消失。

  「赫凡,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又惹你不開心,但我都是為了你好,難道你不能稍微克制一下脾氣?我也不是生來當受氣包的啊!」

  可惜江菱貞沒搞懂,如果她識相就該閉嘴離開,結果卻是扯開喉嚨跟他吼了起來。「要不是我爸媽一再推崇說你有多優秀,我才不會讓你耍猴子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車赫凡,天底下不只你是父母親的心肝寶貝,我江菱貞好歹也是……」

  聲音停住,因為她發現車赫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當下江菱貞懊惱不已——

  明知要忍,忍無可忍也要忍,但她是從小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官小姐」,脾氣老是無法控制,越想忍就越忍不住……

  「說完了吧?說完你可以走了。」鐵青著臉的車赫凡還是一貫冷酷的調調。

  「車赫凡!」她努力壓下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握緊的拳頭緊靠在身側,不住地大口呼氣吸氣,哽咽哭訴。「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滿意?你要我不逛街不鬼混,我就不去;要我讀那些像外星文一樣的企管書我也讀了;要我清早五點起床我也做到了……你不能看在這些事情上,對我和顏悅色一點?」

  「你現在是在做什麼?」車赫凡揚起俊眉,既忿怒又不耐煩的眼眸對上她的氣急敗壞。「你以為在我的地盤,還可以耍大小姐那套?」

  車赫凡瞠大怒目,沒想到這個腦筋轉不過來的江菱貞真選在自己最需要安靜的時候跟他槓起來。「都什麼節骨眼了,沒看到我正忙著準備會議資料嗎?說你沒智商還真沒冤枉你!」

  「我……我沒有要找你吵架。」江菱貞扁著嘴,一臉無辜。她最怕車赫凡嫌棄她是只會吃飯的廢物,即使被罵,也一定要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存在的價值。

  「赫凡,可不可以對我多一點耐心?我已經連『溫柔』都不敢奢求了……我是不懂你們男人做生意的那些東西,但做你的女朋友,至少可以對你付出點關心,噓寒問暖也很理所當然……」

  「好!既然你非要在不恰當的時候,逼我對你的噓寒問暖有所回應,那我現在就告訴你——」車赫凡抬起頭,睜著燃著怒火的炯瞳,一字字清楚道:「我現在不冷、不熱、不渴、也不餓!麻煩你,現在、馬上、立刻離開這裡!」

  「車赫凡……你!」清楚聽到男人惡聲惡氣下了逐客令,江菱貞僅存的一絲自尊也全數被摧毀殆盡,好話狠話都說完了,她找不到任何再留下的理由。

  氣急敗壞的她忿恨一甩頭,抓起包包,蹬著高跟鞋轉頭就走。

  瞬間,密閉空間回復平靜,清晨的辦公室只剩下空調發出規律的聲響。

  車赫凡總算可以落個清靜,他不由自主伸手扯開領帶,放鬆身子靠在牛皮椅背上,一頁一頁翻閱堆積如小山的卷宗。

  ******

  江菱貞哭花了臉推門出去,接著推門進來的是一名西裝筆挺、身材碩偉的年輕男子。

  「看來有人踩到大地雷,炸得粉身碎骨,可能還死無葬身之地……」

  「有什麼重要的事就快說,少在那裡廢話一堆!」車赫凡的聲調冷冽如極地冰山,不帶一絲感情。

  「赫凡,你是怎麼了?最近脾氣非常糟喔!」符宏升瞭然的眼神望著他,直言切中核心。「不但很糟,而且是糟得很沒章法。你再這樣沒事四處亂發飆下去,我看,不只整個集團上下,連停車場的癩皮狗都不想理你了!」

  「最好,我落得清靜。」車赫凡埋首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報表裡,一臉慍色。「統統離我遠一點!沒事你最好也閃遠一點,要不掃到颱風尾,算你倒楣!」

  「到底什麼事讓你這麼煩,是為了重劃區那塊地?還是……菱貞又說了什麼讓你抓狂的蠢話?」符宏升一點兒也不怕得罪他,大膽直言。

  「你今天專程來找我碴的嗎?」車赫凡嫌惡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宏升,我真的需要靜一下。不知怎麼搞的,我又犯頭痛了……」

  「你的頭又開始痛了?很嚴重嗎?要不要到醫院再檢查一次?」

  符宏升,「東兆集團」的財務大臣,也是車赫凡的親表弟,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現在也一起打拚,感情比親兄弟還好。

  「不了。」車赫凡斷然拒絕,不屑啐道:「檢查過八百遍了,一點用都沒有。全是些廢物!」

  「我看是心病。」符宏升了悟地微揚眉毛。「我猜,一定是菱貞又跟你提結婚的事了吧?前不久我遇見她老爸,江萬益那老狐狸也賊頭賊腦地想打探,我想他也探過你的口風了。哎,江家老的、小的都想押這一把,難怪你要頭痛。是不是她真的開口催你了?她會不會也受到家裡的壓力啊?」

  「錯!女人從來不是我抓狂的原因。」車赫凡依舊獨斷,頭也沒抬,嘴角微揚的角度掛著輕蔑。「江菱貞不會叫她老爸幹這種蠢事,她也不敢提什麼結婚不結婚的,我們之間只有我說話的分,哪輪得到她?」

  車赫凡其實不想再提江家的事,任何令他不悅的人事物都會加劇他無以名狀的失眠與偏頭痛。蹙起眉峰,他輕淡帶過。「她很好擺平的。昨天,一家進口表商來推銷,我眼也不眨訂了一隻八百萬的鑽表送她,還『附贈』陪她出席一場新品發表會。你想,她有哪個膽子敢多廢話?現在的她,只差呼吸沒依我的指揮,諒她不敢說三道四。」

  「鑽表?八百萬?車赫凡,你究竟怎麼了?」

  符宏升瞇起了眼,打量著專注工作的車赫凡,百思不得其解地搖頭:「沒聽過那麼笨的漁夫!已經上鉤的魚兒,你幹嘛還餵她那麼昂貴的餌?赫凡,你該不會是頭痛神智不清楚吧?你一向精得跟鬼似地,怎麼會打這種算盤?我不懂。」

  「不懂就別看。」車赫凡信心滿滿,不太看得出喜怒的臉上,此刻卻露出一抹自豪得意的淺笑,鏗然下了結論。「總有一天你會看懂,而等到那一天才懂的人已算後知後覺——我要是像你反應這麼遲鈍,怎麼在鋒火連天的商場存活下來,哪天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所以我只能管管數字。」符宏升甘拜下風地搔了搔頭,以哥兒們間的輕佻語氣道:「誰不知道你從小就是我們這堆兄弟裡最精的,要不姑丈也不會力排眾議,硬是決心要把『東兆集團』交給你。事實也證明,姑丈的眼光獨到,當年那些想盡辦法阻止你接班的三姑六婆,哪個不閉上嘴巴了?」

  「你一大早到我辦公室,不是專程為了灌我迷湯的吧?」車赫凡銳利的眸光投向表弟,洞燭先機地微笑。「有什麼消息就快說。股東會議誰要出奇招?還是哪個董事準備把我修理一頓?無所謂,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都說你精得跟鬼一樣。」符宏升佩服地點頭,自歎不如地苦笑。「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逃不過你的眼睛。說真的,我不說你大概也猜得到,目前董事們最想找的碴就是那塊地的事……如果你沒有提出妥善的解決方案,恐怕這個會議你很難頂得過。」

  「唔……我的頭好痛……」車赫凡突然痛苦地雙手抱頭,整個人前傾趴在桌面上低吟。「幫我拿藥……在、在我的西裝外套裡……」

  「我馬上拿,你忍耐一下。」符宏升被表哥突然刷白的臉色嚇到了,急忙拿起他的西裝翻找,然後倒了杯水沖回他面前,幫他把藥吞下去。

  「……到底這是什麼怪病?」車赫凡痛苦地閉上眼,逸出低低的囈語。「誰來告訴我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腦子裡像住了另一個靈魂,只要它不高興就整我?我究竟是犯了什麼……」

  「別胡思亂想了,依我看,你只是工作壓力大。」符宏升安慰他。「千萬別往怪力亂神那方面去想,越想只會讓自己更疑神疑鬼。真的,你沒那麼嚴重,今天會開完壓力就解除了,回家好好睡一覺,起來保證你什麼事都沒有。」

  「唔……」車赫凡皺擰的五官代表他仍處在痛苦狀態,嘴裡也在嘀咕:「你沒痛過、沒被怪病折磨過,說得當然輕鬆。」

  「我說實話啊。」符宏升頓了一會兒,若有所指地試探。「像你這樣的毛病,工商社會裡很多人都有,你非要把他往偏的方向去想,是不是……你遇到什麼人,或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沒有任何人跟我說過你們口裡的『什麼』!」車赫凡氣憤又無奈地掄起拳抵著桌面。「為什麼,每次我一頭痛,你們一個個就變得神經兮兮?全都疑神疑鬼以為我中了邪!老媽是這樣,你更是這樣!你們有站在我的立場想過嗎?你們知道遺失了生命中某些段落有多痛苦?」

  「赫凡,你真的想太多了。」符宏升緩和語氣勸道:「等這陣子忙完,出國去度個假吧,你該好好休息了,你想去哪裡我去安……」

  「我沒心思度假。宏升,上次我交代你的那位腦科醫師聯絡好了嗎?」車赫凡受夠了這無來由的怪病,他決定要找個好醫生醫好這病。

  「呃……我是聯絡了。」符宏升面有難色。「不過……他好像出國考察,目前不在國內,要等一陣子。」

  「考察?」車赫凡一副早就知道答案的瞭然,冷嗤道:「我看你們壓根兒不想讓我好起來!算了,我不想講了,你出去吧。」

  「赫凡,我沒有這個意思,你誤會了。」符宏升起身,走到門口又折回來,以認真的神情清楚道:「我確實打過電話了,只是那位醫師問我是哪位要求診,我才報出你的名字,他馬上推說幾個月內的時間全排滿了……赫凡,我也不懂這當中是為什麼?」

  「出去吧,我不想聽。」車赫凡伸手阻止他說下去。「宏升,什麼都別說了。既然大家都不想讓我痊癒,大不了我成全大家的意思。」

  車赫凡拿起藥罐又吞下幾粒藥丸,灌下大半杯水,頭痛的症狀沒有緩解,說出口的話也充滿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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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0:00
第二章

  即使冬日的早晨多陰雨,汪瑀璇一樣保持每天晨跑一千公尺的習慣。

  緩慢的奔跑過程,剛好讓她思考一天的工作內容,或者用來決定公司的重要決策。

  跑完全程,精神奕奕的她照例到十字路口的豆漿店買一份豐盛的早餐帶回家,她喜歡在衝過澡後,以新鮮出爐的當日報紙和熱騰騰的豆漿包子展開全新的一天。

  打開厚厚一疊報紙,汪瑀璇習慣性從財經版開始看起,熟練抽出她想看的那一落,整版攤開放在餐桌上,不過才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明明是財經版面,卻大剌剌擺著一對俊男美女的親匿合影,女的身穿一襲連身挖背露胸的緊身禮服,手腕高高舉在鏡頭前,幸福洋溢地展示腕上的璀璨鑽表;她緊偎著一名高大帥氣的男子,他穿著俐落的黑色西裝,深刻的俊美五官散放唯我獨尊的王者氣息。

  汪瑀璇倒抽了口氣,怔怔望著照片裡英挺出眾、帥氣逼人的「男主角」。

  他眉宇間散發的尊貴自信氣質足以讓女人們神魂顛倒,他嘴角的微笑也一如以往帶著叫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是的,他成熟了,也成功了。

  汪瑀璇眼中浮起一層很淡很淺的迷霧,透過這層霧,她細細端詳幾乎占掉大半版面的英俊臉孔。

  這男人無疑已登上了高峰、坐擁眾人夢寐以求的金錢王國。他不再是昔日穿著T恤牛仔褲的校園王子,今日「他」已是身價以千億計的「東兆集團」執行長。

  車、赫、凡。

  三個經油墨印刷過的斗大字跡,像一把斧頭狠狠砍進她的心底。

  記不得多少個痛徹心扉的無眠深夜,她只要一想起這三個字,心就像止不住的水龍頭汨汨淌血。

  曾經她以為只要換了時空、變了容顏,這名字將不再對她有任何意義;曾經她以為既然往事已隨風而逝,關於這名字主人的一切也都灰飛煙滅……

  然而當她很快掃過新聞標題,順便把新聞內容讀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又一陣無法止息、無止境蔓延的悵惘悸動,顯示這幾年來,她做的所有準備與訓練都失敗了——

  唉,她真是沒用!

  汪瑀璇心裡升起一道嚴厲責怪的聲音,伴隨著強烈的無力感,她頹然將報紙整落揮到地板上,完全沒有食慾,軟綿綿地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吸氣。

  「汪小姐,奚小姐來了,她在客廳等您。」固定每天來打掃的林太太堆著和藹的笑容通報。「您不舒服嗎?臉色很蒼白呢!」

  林太太見她大清早趴在桌上,趕忙關心問道:「是不是早上跑步著了涼?我給您煮碗姜茶熱熱身子吧?」

  「怎麼啦,誰著涼要喝薑湯啊?我看,給她一個男人暖床比較實際!」

  陡然響起一道爽朗的女聲,汪瑀璇眼睛也沒睜地回應。「一大清早,你跑來我家關心我的床夠不夠暖?不愧是老同學,真夠意思!」

  「可不是。我才剛忙完一場婚禮,睡了一頓好覺醒來,想說我們很久沒見了,平常你忙得跟什麼一樣,不如來個早餐約會也不錯……你有什麼吃的?」

  奚心璦獨資開了一家婚禮顧問公司,專門承辦上流名人的婚禮,常常一忙就好幾天沒辦法睡覺。

  「水煎包、韭菜盒子、熱豆漿。」汪瑀璇睜開眼,揉了揉太陽穴,對打掃的林太太說:「我沒事。可能是早上跑步太劇烈,加上又沒吃東西的關係。」

  「喔,那您得吃飽才成,工作那麼忙,要多吃飯才有體力嘛!」

  「林太太,你放心啦,只要有我跟她搶,保證她吃得比誰都多。她一生最大的樂趣就是跟我搶東西吃,不是有句話說,『搶來的食物特別好吃』嗎?」

  「呵呵……搶東西吃當然很有趣,姊妹淘搶什麼都行,就是別搶男人,那可就傷感情了。」

  林太太只是隨口開玩笑,卻意外讓現場空氣瞬間凝結。

  汪瑀璇看見奚心璦臉上快速閃過的複雜表情,就算好友努力壓抑泉湧而出般的情緒,她依然無法視而不見。畢竟奚心璦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全世界只有奚心璦最瞭解自己經歷過的重重苦難——

  除了她,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汪瑀璇從哪裡來,也沒人知道在汪瑀璇漂亮的瓜子臉下,曾經是一張破裂碎散、幾乎無法綴補的駭人模樣。

  她們的友誼無可替代,汪瑀璇重生的那天就對天發誓:今生把心璦當做親姊妹一樣,不管她想要什麼,只要自己能力做得到,一切在所不惜。

  奚心璦撿起散了一地的報紙,隨手拎起一袋熱騰騰的水煎包吃了起來。「快吃啊,還愣著幹嘛?等會兒全給我掃完了,我可不管!」

  「你先吃,我胃有點悶。」汪瑀璇確實開始覺得胃悶,特別當她看見不忍細閱的那頁新聞再度被翻開——

  「哇,八百萬的手錶!又是一個不把錢當錢的凱子。嘖嘖,我怎麼就遇不到這種凱子爹?」

  奚心璦津津有味地吃著水煎包,配著俊男美女和高價鑽表的新聞。「哼,這小子越來越花心了,前不久才甩了名模女朋友,這麼快又搞上江萬益的掌上明珠……奇怪,上流社會交友圈這麼複雜,『他』不怕得愛滋啊?」

  「『他』成功了,心璦,他做到了,車赫凡真的佔據了財經版面的頭條。」汪瑀璇瞟了一眼照片,語氣淡然道:「時間過得真快,你應該記得他當年發下的豪語吧?」

  「百顆無瑕美鑽、耀眼生輝、名表贈佳人——年輕地產業鉅子,一擲千金為紅顏……」奚心璦像是沒聽到汪瑀璇說的話,逕自讀著報紙,表情充滿鄙夷不屑。「八百萬一只手錶?這女人胃口還真大,這樣子削人家她良心過得去嗎?」

  「對他主導的東兆集團而言,八百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數字。」汪瑀璇慢慢喝下豆漿暖胃,定定看著奚心璦的平靜面容,沉吟數秒,忍不住開口問:「他……到今天為止,完全沒有跟同學們聯絡嗎?」

  「你希望他跟誰聯絡?」奚心璦清亮的眸中陡然射出光芒,若有深意問:「你以為他還是以前那個車赫凡嗎?就算他是,汪瑀璇也不再是以前的汪羽璇了……」

  「算了。沒事……當我沒問。」汪瑀璇頹然別開頭,她不喜歡心璦咄咄逼人的模樣,那實在很不可愛。

  「瑀璇……其實,有件事情……」奚心璦放下報紙,抿了抿唇沉吟,一副深思熟慮的謹慎態度。「我一直想告訴你,關於他……車赫凡……只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既然你覺得我可能不想聽,那就別說了。」汪瑀璇很懊悔,她實在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瑀璇,我知道你還在意……車赫凡他……」奚心璦微啟的紅唇開了又閉,似乎不知該選什麼樣的詞彙。

  「這麼難以啟齒?我不是說過別說了,你不必為難。」

  她喝盡杯裡的熱豆漿,語氣寒漠。「時間差不多了,我該換衣服化妝準備上班了。你呢?要不要我送你到公司?」

  「你別這樣好不好?我是認真的——」奚心璦皺起眉,把最後一顆水煎包放進嘴裡,嘟囔道:「每次跟你講正經事就這樣……如果你真的放得下,大可左耳進、右耳出,當作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就好了嘛!反應這麼大,根本還放不下……」

  「……好了,你別訓我了好不好?你要說就說,我聽就是了。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汪瑀璇沉沉吐了口氣,挺起背脊好整以暇等她說。

  「前幾天,我見到他了。在一場名人婚宴裡。」奚心璦清亮眸中浮上紅絲,語氣黯然。「我見到車赫凡,如假包換的車赫凡。不過他已經不記得我了。婚宴進行了一大半,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向前和他攀談,直接說我是奚心璦,是他的高中同學,還說了一些高中時代的事情,可是他……」

  奚心璦頓了頓,激切眼眸對上汪瑀璇,發現好友的眼中緩緩燃起一小簇火焰。

  「嗯,然後呢?」汪瑀璇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很努力壓下心底莫名翻騰的悸動,在好友面前刻意佯裝平靜,卻不知眼中的火苗已洩露了她的秘密。

  「車赫凡看著我,看了很久、也很努力想了很久,最後很不好意思地笑說:『對不起,奚小姐——我沒什麼印象。』他竟連高中同學都想不起來?」

  「或許,他真的忘了吧。」汪瑀璇眼眸更黯,歎息似地吐出幾個字。

  「可是,我覺得不太可能,那場山難的後遺症有這麼嚴重?他雖然身體受傷,但不至於變了一個人!我感覺他似乎有什麼苦衷……」

  「算了。」汪瑀璇輕輕吐氣,她眸中的火苗已緩緩熄滅,站起身移步往臥房走去,輕描淡寫道:「既然人家都說忘了,那就算了吧。」

  「話是這樣沒錯,」奚心璦滿臉疑惑與不滿。「如果他要選擇性失憶,誰也拿他沒辦法,可是我們認識的車赫凡怎麼可能是這種人?我不信!我才不信他會把高中同學給忘得一乾二淨!」

  「同學又怎樣?」汪瑀璇打開衣櫥找衣服,像在講一樁隔壁鄰居八卦地事不關己。「出了校門大家各有一片天,忙自己都來不及了。尤其他生在富豪之家,站的位置對我們而言像在玉山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根本不會有交集的機會,他要是真忘了,也沒啥好奇怪的。」

  「瑀璇……」奚心璦跟隨她來到臥室,並不想草草結束這個話題。「我不相信你可以徹底把他忘記!你跟他不是一般的同學,你們曾經……」

  「好了!」汪瑀璇喝止她繼續再說下去。「不管是什麼,那些都過去了,記不記得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是十八歲,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向,現在已經距離很遠了……」

  「可是,明明你還惦著他,要不你怎會問我他曾跟誰聯絡?」奚心璦豁出去,把心裡的話講出來。「瑀璇,你根本還忘不了他,你跟我一樣,從來沒忘記過這號人物,我們為什麼要裝呢?」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心璦,我真不該問那個蠢問題。」汪瑀璇抱歉地握住心璦的手。「當我沒問,好嗎?車赫凡已經不是以前的車赫凡了,你剛剛也這麼說了。本來他就不該跟我們聯絡,不管他的記憶正常與否,他都跟我們不一樣——世界變了,一切都不同了。」

  「好。」奚心璦投降地點點頭,深吸口氣。「你放棄了?如果你確定自己做得到,那最好……」

  汪瑀璇不明所以地望著她。「什麼意思?你想說什麼?」

  奚心璦揚起嘴角,揮揮手冷然一笑。「我什麼意思重要嗎?反正,你打算這輩子視他為陌路,那麼我什麼意思,對你一點也不重要了,不是嗎?」

  汪瑀璇默然佇立,怔怔看著跟自己幾乎生死與共的好友,黯淡表情帶著凝重心事離開。

  這一幕,勾起她許久許久前的回憶……

  多年前,她們都還是未滿十八歲的高三學生,某天在放學路上,奚心璦也曾經以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背影離她遠去。

  汪瑀璇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跳上公車前一刻,奚心璦天不怕地不怕地扯開嗓門喊:「明明你就喜歡他,為什麼不敢承認?你不知道愛情是不能退讓的嗎?」

  愛情的國度裡,勝者為王。

  汪瑀璇記得奚心璦最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不知道現在的她是否還是這麼想的?

  掉入回憶裡的她搖了搖頭。

  當時她們青春正好,做什麼都理直氣壯,而今已不復彼時的赤誠單純,何況改變的不僅是時空,命運的捉弄讓她在生命洪流裡掙扎搏鬥,幾乎脫掉一層皮才存活下來,經歷了蛻變才擁有平穩人生。

  汪瑀璇一點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再打亂她的平靜生活。

  她看著鏡子裡那張陌生又熟悉的美麗臉龐,決定往後不在心璦面前提起車赫凡這個人,平白弄擰姊妹淘之間的好氣氛。

  ******

  車赫凡在馬路口下了計程車,腳步匆忙地穿越斑馬人行道。其實他不趕時間,不必像現在連走帶跑,他也弄不清自己在趕什麼,自從六七年前的一場嚴重山難痊癒後,他常常會有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脫軌行為。

  比如現在,因為望見對街一道極為熟悉的背影,他幾乎不經思考便加快腳步往前追,隔著長長馬路,他可以清楚辨別那是一個高挑嬌柔的女子,背面望過去,她有一頭漆黑如午夜的長髮,身形纖細、比例姣好,長腿走起路來輕盈優雅,彷如落入凡間的仙子。

  車赫凡不否認自己欣賞這樣的氣質美女,但若只因人家的背影看起來美麗就窮追不捨,未免太低級。他知道自己不是無恥低下的好色之徒,但就是無法扼止追上她的堅強意志。

  車赫凡看她轉進一條巷子,剛好是他正要前往的目的地,他的好奇心再度被挑起——難道,她和自己有共同的目標?

  這個背影為什麼毫無理由,讓自己不顧一切追隨?

  他跟隨她的步伐也轉入巷子,進入一個高級住宅區。

  ******

  午後兩三點,住宅區的巷道裡靜謐無人。

  汪瑀璇推開一扇掛著西藥房招牌的木質大門,向裡頭身穿白色制服的藥劑師詢問:「你好,秦醫師的處方箋可以在這裡拿藥嗎?」

  「可以,請把處方箋給我看一下。」

  「這裡,麻煩你了。」汪瑀璇遞出醫師開立的處方單。

  「請等一下,我馬上配給您。」藥劑師熟練地從後方的大玻璃櫃裡找出單子上指定的藥劑。

  叮!

  木質大門再次被推開,汪瑀璇聞到一股清新的男人古龍水味,她沒有回頭,卻可以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飄進店裡。

  「你好,先生。需要我為您服務嗎?」藥劑師從藥罐中抬起頭,親切問候。

  「嗯,我來拿藥。」颯爽的男人嗓音揚起,他緩緩靠近玻璃櫃,同樣遞給藥劑師一張處方單。「麻煩你,跟上次一樣。」

  瞬間,汪瑀璇全身的汗毛豎起,這聲音——

  沉穩磁性卻帶著魅惑魔力,彷彿咒語一般奪去她的呼吸,一瞬間麻痺了她全身肌肉!

  天啊,竟是他?車赫凡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家庭式藥房裡?

  「呃,好……」藥劑師看了一眼男人遞過來的藥方,凝住臉色愣了一下,以狐疑的眼光看了一下汪瑀璇,又望了望車赫凡,嘴唇困難地張開合上又張開。「對不起,兩位麻煩等我一下,這裡的藥存量不夠,我得到裡面倉庫找找。不好意思,耽誤兩位的寶貴時間……請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藥劑師頷首道歉後隨即遁入後方房裡,外面狹小的空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屋裡很安靜,沒有其他人的空間更讓汪瑀璇感覺窒息。她維持背對他的姿勢,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現在的她已經徹底改頭換面,就算面對面,車赫凡也絕對認不得自己了,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你好。」好一會兒的寂靜後,車赫凡先開口打招呼。「這家藥房真袖珍,才兩個人,就供不應求了。」

  「……嗯。」汪瑀璇沒出聲,只緩緩點了個頭。

  醫院、藥房都不是適合搭訕的地方,總不能像在餐廳般隨口一句「嘿,這家菜色不錯,今天吃什麼?」

  雖然汪瑀璇心裡不斷冒出問號,無法理解車赫凡貴為「東兆集團」的接班人,照理他的健康該像古時皇帝般有一堆醫術精湛的御醫守護著,怎麼會跑到巷弄裡的小藥房拿藥呢?

  她的心臟彷如被人以鐵絲用力緊緊箍綁,就是沒勇氣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看看他到底哪裡不對勁?

  難道是他當年受的傷未痊癒?就算是,也該上大醫院復健,而不是跑來這裡。是不是他有什麼不為人知或難以啟齒的隱疾?

  汪瑀璇心裡吹泡泡似地冒出一堆疑問,幾乎要逼人窒息。她甩了下長髮,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關她的事,別想那麼多………

  「這麼久還沒出來,有這麼難找嗎?」車赫凡不耐煩地在小小空間裡踱步,嘴裡嘟囔。「鎮靜安眠的藥不是很普通嗎?」

  鎮靜安眠?汪瑀璇後腦勺像是被什麼轟了一記。

  這麼巧,他跟自己有同樣的毛病?她在秦醫師那邊看了好一陣子,但夜裡睡不好、惡夢連連的狀況並沒有改善。

  「現代人壓力大,很多人都有這個困擾。」終於,汪瑀璇可以張開口說話,她平和穩定的語氣絲毫沒透露內心的波濤洶湧。

  「小姐,聽你的語氣,好像也被睡眠障礙困擾了很久?」

  緩緩地,汪瑀璇轉過頭面向他,盈亮水眸對上他的銳煚,嫣然綻出一抹醉人的微笑。「也還好,工作壓力大就會變嚴重。你呢?患這毛病很久了嗎?」

  聽到屋內另一個「活人」終於搭了腔,車赫凡很自然腳步向前移動,一直挪到她身邊站定,朗笑道:「也不是太嚴重,睡不好其實不是病,就是犯起來整夜不能休息,白天又要工作,簡直是要人命。」

  「就是啊。醫生老是叮囑我能不吃藥就別吃,但要是能睡好,誰喜歡當藥罐子啊。」汪瑀璇盈盈倩笑,輕拂長髮側著臉。

  既然命運安排如此,她決心大大方方與他對望,想仔仔細細把他看個夠,幾年不得相見的缺憾在今天一次補回來。

  毫不意外,車赫凡回應的笑容很客氣、很守禮儀分際,完全是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該有的合宜態度。

  沒錯,他不可能知道她是誰。

  汪瑀璇斂起笑容,低下頭黯然神傷……

  早已預知這樣的結果,所以她不能原諒自己此刻竟還有不能排解的負面情緒。

  「汪小姐,你的藥好了。抱歉,讓你久等了。」

  好半天,終於等到藥劑師把半個月份量的藥包遞給她,客氣叮囑。「我想,秦醫師應該把用藥的注意事項都仔細說明過了,回家後請依照醫師的吩咐服用。車先生您的藥也好了,同樣請您依照醫師吩咐服用,真不好意思,讓您等那麼久。」

  「謝謝,麻煩你了。」接過藥包,汪瑀璇謹慎地將它收進包包裡,望了同樣也收起藥包的車赫凡一眼,客氣道別。「先走了,再見。」

  「汪、汪小姐——你姓汪吧?請留步!」

  出了藥房大門,還沒走出巷子口,車赫凡匆匆喊住她,迷惑的眼瞳緊緊瞅住她的剔透水眸,十分困難地開口問:「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問你很冒昧,不過,我還是必須請教你……」

  「你、你有什麼問題?」汪瑀璇按住胸口,深怕過分狂跳的心臟會不小心從嘴裡跳出來。

  他要問什麼?他看出什麼了嗎?汪瑀璇閃爍的眼神拚命想避開他的注視。「先生,對不起,我趕時間。」

  「等等,請給我十秒鐘。」驀然,他伸出手握住她纖細的藕臂,激切的問:「只有一個問題,我想請教你,汪小姐——你是不是認得我?」

  「啊?」汪瑀璇愕然抬起頭,充滿訝異的眸子對住他,唇瓣緩緩褪去血色。「先生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認得你?你可以先放開我嗎?很痛!」

  車赫凡鬆開手,熱切的眸光黯了,失落地吐了口長氣。「對不起!我大概是太久沒睡好,有點神經衰弱……算了!」

  車赫凡堆起抱歉的笑容,點頭賠不是。「小姐你千萬別誤會,我真的沒惡意,純粹是因為一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感覺你應該認識我,或者我可能認識你……對不起,我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再見。」汪瑀璇不自在地低下頭,像是逃避什麼似地快步向前走。

  不算長的巷子,她卻感覺怎麼也走不到盡頭,亂糟糟的思緒一再沉浮,他充滿疑惑的深瞳不停閃過眼前,她似乎看到他眼瞳深處囚禁著一個孤獨靈魂。

  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提出這麼駭人的疑問,也不明白完全不一樣的臉孔為什麼他還會覺得熟悉?

  汪瑀璇拚了命地往前衝,深怕他會追上來,她害怕車赫凡會再提出更駭人的疑問……

  她委實沒把握自己能撐得住!縱使過了這麼多年,汪瑀璇一直以不同的面貌和身份重新生活,她知道幾乎死過一次的自己,某部分靈魂始終不曾改變。

  對於過去,她仍做不到完全無動於衷,雖然沒有忘記當年車家人對她的刻薄,但不表示刻印在她心版上的烙印像擦黑板一樣,擦掉就不留殘痕。

  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計程車,坐進車子裡的汪瑀璇放鬆幾乎繃斷的神經,回頭望向寂寥的巷子口,確定他沒有追上來後,如釋重負呼出一口長氣。

  解除警報的同時,心裡又湧上莫名的悵然。

  汪瑀璇再度依戀地回首,看不到心版抹滅不去的身影,她頹然低下頭,雙手掩面,忍不住幽幽輕泣。

  怎麼可能不認得你?赫凡……只是,你怎麼可能還記得我?汪羽璇已經死了,你忘了嗎?還是,你根本連汪羽璇這三個字都不記得了……

  她緊緊閉上眼,任熱淚從指縫間不斷滲出。坐在陌生的計程車裡,任其狂囂穿梭在洶湧車潮中,汪瑀璇感覺一股冥冥力量不斷將她的思緒拉向過往,彷彿失足跌落不見底的深井,不斷墜向不堪回首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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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0:22
第三章

  十年前 崇智高中

  早晨第一堂課的鐘聲已響過好久,三年英班教室裡卻有一個位子仍然空著,講台上口沫橫飛的數學老師用心講解習題,打從進入教室後便沒問過半句關於那個空著的座位。

  彷彿那裡一直都有人坐著,也可能她認為該坐在那位子上的學生,有來沒來都無所謂。

  「報告!」課上了好一會兒,門外響起清柔的女聲,頓時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現在是上課時間,你有什麼事?」這班的數學老師戴著灰黑框的眼鏡,尖苛的眸光透過鏡片鄙夷地掃向門外。「都幾點了,你沒表嗎?學校什麼時候開始收留這種連手錶都買不起的窮學生了?」

  「齊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門外的女學生羞赧地垂下頭,雙手緊緊交握,囁嚅的雙唇不住哆嗦,凍紅的小手還留著洗完碗盤的水漬。

  班上同學開始竊竊私語,對於站在門外被老師為難的女同學沒有太大的同情,全班都知道她付不出高額私校學費,只得到學生宿舍幫忙打雜才得以繼續學業。

  能穿上崇智高中制服的孩子個個非富即貴,這些從小含著金湯匙、穿金縷衣長大的少爺千金們,哪個能理解「貧窮」是怎麼樣的滋味?

  就在半年以前,跟班上其他同學一樣含金湯匙、穿金縷衣長大的汪羽璇也不知道,「窮」竟是這般生不如死的低下……

  不知站了多久,汪羽璇始終等不到老師恩准她進教室。門口正是迎風處,冬天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她單薄的身子,她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一大早起來衝進學校餐廳忙著張羅住宿生的早餐,直到全部碗盤洗淨收拾完畢才能離開,為了趕上第一堂課,她連早餐都來不及吃。

  寒風灌進她單薄的制服,汪羽璇開始有昏眩的感覺。她聽到前排同學鄙夷的嗤笑自己。

  「沒本事學人家讀什麼貴族學校啊!」

  是啊,汪羽璇也覺得自己待在崇智高中根本是個天大笑柄,開校以來沒有學生繳不起學費,而繳不起學費還繼續死皮賴臉讀下去,她汪羽璇肯定是崇智校史上空前絕後的一個!

  她想哭,眼眶好熱好痛,卻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

  半年了,自家中遭逢巨變以來,汪羽璇就像過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所有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全化為烏有。

  剛開始她害怕、她哭泣、她恨死那個勾引父親的狐狸精,更恨捲走家產遠遁大陸、不管她們母女死活的父親。

  但沒了馬車玻璃鞋的灰姑娘再哭也於事無補,她已流了數也數不清的眼淚,直到今天——

  同學的輕視、師長的嗤之以鼻,已不能再將她擊倒,汪羽璇告訴自己一定得咬牙忍下去。

  「這位『大小姐』,你還杵在那兒幹嘛?難道還要我請你才肯進來嗎?搞什麼東西,浪費大家的時間!」

  齊老師趾高氣揚,狠狠向門口丟去一記白眼。

  她厚厚的頭髮燙成上窄下寬的三角形,額頭上的瀏海高高吹起,活像一座聳立的山峰,調皮的同學給她起了個「半屏山」的綽號。

  「謝謝老師。」汪羽璇恭恭敬敬向「半屏山」鞠個躬,快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打開書包拿出課本講義,翻找了半天,汪羽璇才窘迫發現「半屏山」正在講解的是早自習考試的題目。她根本沒有那份考卷,自升上高三以來,她每天都要趕到餐廳打工,哪有空參加早自習?班上的同學好像也沒人注意幫她多留一張試卷,彷彿她的存在像空氣,大家心知肚明她無暇參與,自然視而不見。

  汪羽璇只能呆呆攤開文不對題的課本,低下頭佯作專心記筆記,心裡失落沮喪又害怕「半屏山」的勢利眼會飄過來,萬一她一時興起,又不知道要怎樣羞辱惡整自己!

  「汪羽璇,你到黑板上來做下一題!」果不其然,「半屏山」一雙細細的小眼不懷好意射過來,她明知汪羽璇沒有考卷,根本不知道下一題是什麼,偏偏要找她的碴。

  「快上來啊!汪羽璇,你耳朵聾了?」揚起詭譎的冷笑,「半屏山」故意尖著嗓子喊她。「這些題目啊,全班都做得滾瓜爛熟了,如果你還不會……我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臉坐在這間教室裡?倘若我的程度跟人家差那麼多,早就哪邊涼快哪邊滾了,不像你……」

  「齊老師,我……」汪羽璇六神無主地站起來,感覺自己像被剝光衣服任人唾棄的惡賊,受辱的難堪委屈逼出她滿眶熱淚。

  「叫你上來你聽不懂嗎?」半屏山一副不想善罷甘休的嘴臉,癟嘴嗤笑。「可憐,連人話都聽不懂了?悲哀啊……」

  一大串難聽的字眼一股腦,從為人師表的人嘴裡吐出來分外令人難堪,看在這班來自政商名流子女的眼中,只教育了他們一件事:

  貧窮是罪惡的、該死的,沒錢的人根本不配尊嚴地活在這世上。

  未滿十八歲的汪羽璇在那一刻經歷到她此生最困窘卑微的時刻。如果可以,她希望立刻消失在人世間,她不想活在被人瞧不起的鄙夷眼光下,那比拿著刀子割她身上的肉還令人難受。

  汪羽璇化石一般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任由口沫橫飛的「半屏山」盡可能地用她今生所能理解的、最難聽的字眼來羞辱詆毀這個家道中落的可憐學生。

  不知罵了多久,就在氣氛最僵滯的當下,汪羽璇突然感覺有東西輕刮過自己腳邊,趕忙低頭一看,發現不知哪兒生出來一團揉過的紙張。

  空茫的腦袋閃過一道靈光,汪羽璇很快將紙團撿起來打開。

  沒錯,那是一張已經填好答案的考卷!

  汪羽璇沒空猜測同學裡哪個這麼善良願意慷慨解圍,只急忙拿著那張「救命」紙,走到黑板前一筆一劃把計算過程及答案寫出來,以求堵住「半屏山」毒死人不償命的賤嘴。

  於是,讓汪羽璇感覺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數學課總算熬過去了。

  她不敢想像,留在這所貴族學校的最後半年,還會有什麼更難堪的事情發生?下一次會不會再有善良的同學伸出手幫她?汪羽璇無法預測。

  總之,能好好上完一堂課,對她而言就是賺到了。能好好讀完高中,順利進入大學,不叫母親為她擔憂,那才是她忍辱負重的最終目的。

  眼前,走在人生最難的苦淵深處,汪羽璇只求過一天算一天。

  ******

  結束一天的課程,汪羽璇放學後不能馬上回家,她必須到學校附設的宿舍洗衣房幫忙,直到把住宿生的西裝制服都洗好燙好才能離開。

  「羽璇,你在嗎?還沒忙完啊?」學生宿舍地下室,轟隆轟隆的洗衣機還在運轉,樓梯口揚起一道爽朗清脆的女聲。「好悶喔,我快昏倒了!這裡空氣真差。」

  「地下室都這樣啊,你今天不用補習嗎?怎麼跑來了?」

  汪羽璇手裡忙著熨衣服,熱切目光望著她碩果僅存唯一的好朋友——奚心璦。

  「我特別蹺課來看你啊!吶,這個給你——」奚心璦笑盈盈遞給她一包熱騰騰的東西,關切道:「記得要趁熱吃,我只留給你唷,別人都沒有呢。」

  「什麼啊?」汪羽璇手裡在忙,眼睛往那包東西望了望,皺起眉。「炸雞排?還是鹽酥雞?呃,都好油喔。」

  「不是啦!你忘了……」奚心璦神秘眨眨眼,傾身向前靠。「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嗎?我們學校一年一度的大拜拜耶!」

  「什麼啦?我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樣,哪有那個美國時間注意學校什麼大拜拜?你直接說吧,到底是『拜』什麼啊?」汪羽璇直截了當問。

  她才沒空跟心璦玩猜謎遊戲,在學校的每一分鐘她都處於緊繃狀態,早晚要打工,其餘時間要上課,還得找空檔溫書準備大考,相較於奚心璦無憂無慮的彩色繽紛,汪羽璇的忙碌緊張生活無疑是黑白灰暗的。

  「天啊,原來你真的都不知道喔?怎麼可能!連校外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我們學校舉辦北區高中籃球決賽的日子啊!」奚心璦瞠大眼睛,訝異的表情像是見到外星人。

  「籃球賽?那又怎樣?」汪羽璇無所謂地聳聳肩,不覺有啥奇特之處。

  她看了看衣架上一大堆衣服還等著她燙,心裡只惦著趕快燙完回家陪母親吃晚餐,除此之外的她都沒有興趣。

  「心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狀況。」汪羽璇憂愁的看了好友一眼。「連能不能好好把半年的課上完都沒把握了,哪來的閒工夫管什麼球賽。再說,學校辦籃球比賽,你又不是球員,有什麼好興奮的?」

  「哎呀!說你把日子搞到連基本的神經感應都壞死了還不信!你可不可以不要把神經繃得那麼緊?」奚心璦一把搶過她手上滑個不停的熨斗,正色道:「你沒必要把自己搞得像個小可憐!就算你家出了點問題,比不上其他同學家裡富貴榮華,可是你也是繳了錢、按規矩注了冊啊!穿上制服你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跟其他每一個有繳錢註冊的人一樣,你應該光明坦蕩上課下課、參與學校的課外活動,該看球賽就該去看球賽,幹嘛躲在地下室裡?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我哪有躲?這是我該做的工作。」汪羽璇的想法不像奚心璦正面光明,她臉色落寞,語帶哽咽。「別忘了,我可是領了總務處的薪水……我的學費就是得靠這一小時又一小時的工作才能付得起。球賽你自己去看吧,別管我了,我還是趕快把手上的工作做完要緊。」

  說完,汪羽璇從奚心璦手裡拿回熨斗,重新鋪好一件西裝,繼續來回熨燙。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看見汪羽璇眼裡充滿無奈而委屈的淚水,奚心璦愧疚道歉。「你不要難過啦,我不是故意說這些話……」

  「沒關係。」汪羽璇抹去眼角的淚滴,語氣和緩道:「謝謝你一直像以前那樣對待我。心璦,現在班上唯一還把我當朋友的就剩下你了,我怎麼會跟你生氣呢?你也知道其他同學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以前我還是『欣榮成衣廠』小公主時,不也是前呼後擁嗎?現在那些人……」

  「算了算了!別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咱們去找點開心的——」奚心璦睜著大眼睛,用興奮帶點甜蜜羞澀的口吻說:「嘿嘿,你想不想看我的心上人?」

  「你有喜歡的人?誰啊?哪一班的?」汪羽璇停下熨斗,好奇問。

  「你也想知道喔?」奚心璦眨了眨眼睛。「呵呵,其實你也認識的啦!」

  「我認識?誰啊?」汪羽璇一頭霧水。「我認識的男生很少耶。」

  「唉——別猜了!我帶你去看!」奚心璦二話不說拔掉熨斗插頭,喜孜孜道:「借我十五分鐘,現在跟我到籃球場去,答案馬上揭曉!」

  「你幹什麼啊?」汪羽璇沒想到她真的把熨斗插頭拔掉,驚道:「你要我蹺班喔?不行啦!萬一被總務處的人查到就糟了!」

  「走啦走啦!不差這十五、二十分鐘好不好?大不了等下我回來幫你做嘛。」

  奚心璦堅持拉著她離開潮濕窒悶的地下室,臨走不忘把她帶來的水煎包帶著。「等下我們邊看邊吃。走!今天可精彩了,北區決賽是我們對星國中學,我猜他們贏不了!走快點……現在一定廝殺得很激烈,可別錯過精彩好戲了!」

  「慢點啦!你跑這麼快,上坡很累耶。」汪羽璇被她硬拖著跑,學校的體育館在山坡上,跑起來十分吃力。

  「對了!有件事、我要、要告訴你。」終於跑到體育館門口,汪羽璇喘到上氣不接下氣。「今天早上、數學課、謝謝你的考卷。」

  「啥考卷?」奚心璦喘著氣,不解問道:「數學課、我、我都在睡覺——你說什麼考卷?」

  「啊?那張丟到我腳邊的小抄,不是你丟給我的嗎?」汪羽璇疑惑。

  班上除了奚心璦之外,還會有誰在危難時出手相救?

  「什麼小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數學最爛了,等人家丟小抄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能力丟小抄給你?」奚心璦露出「這根本不可能」的堅定表情。

  「奇怪,那會是誰?」汪羽璇偏頭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任何可能人選。

  「哎,都過去了,你想那麼多幹嘛?」奚心璦顯然對「小抄疑雲」不感興趣,只心急如焚拉著汪羽璇。「聽到沒?裡面驚叫歡呼聲不斷,球賽正精彩,我們再不快點,就看不到精彩的啦!」

  於是,汪羽璇只得暫時放下對來路不明小抄的懷疑,被動地任由奚心璦拉她進入尖叫聲不斷的體育館。

  ******

  「你看,很帥吧!這個人你總該見過——」奚心璦興奮地指著某個正在場裡奮力揮灑汗水比賽的大男孩,眼中閃爍晶光。

  「喔,原來是他。」汪羽璇順著奚心璦的目光望過去,認出讓好友興奮不已的男生,正是她們班上的風雲人物——車赫凡。

  「怎樣?」奚心璦跟隨場外的啦啦隊吶喊加油,指著一大堆圍在外面拚命為車赫凡加油的女生球迷,不解問道:「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要有什麼反應?我又看不懂籃球。」汪羽璇迷惑地看了看包括奚心璦在內,滿體育館眼睛直勾勾盯著車赫凡滿場奔跑、不時尖叫的女生們。「奇怪,你們在興奮什麼?」

  「汪羽璇!你真的很不懂欣賞耶!」奚心璦丟給她一記白眼。「你不覺得車赫凡打球的樣子很帥嗎?你看,那些外校的女生,多少人都是衝著他來的!」

  汪羽璇輕輕「喔」了一聲,隨著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她定定看著球場中跳躍奔馳的同班同學——坦白說,車赫凡確實長相出眾。

  他不僅個子比一般學生高,身材也因為長期練球而更結實;在班上又是各科成績名列前茅的好學生,印象中師長們都喜歡他,跟同學的互動也不錯。

  只是汪羽璇不習慣主動跟男同學攀談,恰好他也是升上高三這一年才進入她們班上,而這年是她最多災多難的一年,光是應付紛至沓來的困難已疲於奔命,哪來多餘力氣管其他不重要的閒事?

  若非奚心璦提起,說不定直到畢業,她對車赫凡也不會有更深的印象。

  「你知不知道,車赫凡他老爸就是東兆集團的大當家耶!」

  「是喔。」汪羽璇仍然淡淡回應,一點也不驚奇。

  畢竟班上同學個個非富即貴,誰的家長不是擁有什麼「集團」呢?自己父親的成衣廠聯合幾家配合廠商,也號稱是個集團。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東兆集團是什麼來頭啊?」奚心曖皺起眉,一副受不了她的樣子。「他家可不是普通的有錢人喔……哎,算了,跟你講你也不懂,我還是看球好了!」

  「奚心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拜金?人家家裡有錢你就暗戀他喔?」

  汪羽璇跟著再往球場望去,車赫凡正專注打球,大概沒想到有人正在談論他的來歷。「不過,我感覺車赫凡好像很低調,不像學校那些貴公子,深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很有錢似的。」

  「就是真正富豪人家才低調啊,何況,他的情況很特殊。」奚心璦伸展雙臂,不斷向場上的車赫凡揮動,嘴裡大喊:「車赫凡!車赫凡!加油!加油!」

  「你在這裡叫,他聽得到嗎?」汪羽璇雙手掩住耳朵,美麗的臉龐微皺,抱怨道:「可能他沒聽到,我的耳朵已經震聾了。」

  「聽得到啦!你沒發現他偶爾會往我們這邊看嗎?」奚心璦滿是崇拜的笑臉脹得通紅,又叫又跳,就為了吸引球場中奔馳的車赫凡注意。

  「拜託,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汪羽璇忍俊不住笑出來。「人家是追著球跑,哪有時間看你啊?你太會幻想啦!哈哈哈……」

  「哼,你取笑我?」奚心璦不悅地嘟起嘴,狠狠捶了她一下。「不要笑啦,人家很認真耶!你沒有暗戀過男生,才不懂那種感覺呢……」

  「認真什麼?你該不會真的愛上他了?」汪羽璇胡亂開玩笑道:「不過我很懷疑耶,你剛才一直說車赫凡家裡很有錢,那你到底是喜歡他的人,還是喜歡他家的錢?」

  「當然是喜歡人囉!」奚心璦不假思索回答。「車赫凡的氣質跟一般有錢公子不太一樣,你不覺得嗎?」

  「有嗎?」汪羽璇茫茫搖頭。「我跟他不熟……」

  「其實,車赫凡的身世也滿可憐的。」奚心璦歎了口氣,緩緩說起故事。「你知道嗎,車赫凡的親生母親是他爸爸在外面的小老婆,而且是排名第二的小老婆。要不是他大媽生的兒子不長進,可能他還沒辦法改姓車,進車家大門。」

  「這樣啊……」汪羽璇只為他的乖舛命運歎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在她的認知裡,討論一個不太熟悉同學的個人隱私,畢竟不禮貌,況且她自己也算是個問題人物,對於別人家的問題相對就沒那麼好奇。

  「哇!贏了贏了!車赫凡最棒了!偶像偶像!」

  當哨音響起,全場歡聲雷動。

  由車赫凡領軍的崇智校隊輕而易舉贏得北區籃球賽冠軍,奚心璦像是著了魔似地又叫又跳,跟著其他擁戴者瘋狂往場中央擠,只見車赫凡英雄般被隊友們高高抬起,接受全場的歡呼致意。

  這時候,汪羽璇才真正把車赫凡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

  他確實與眾不同,除了出色外表,不經意從眼神、肢體動作流露出的領袖氣息十足迷人,也難怪眾多圍在場邊瘋狂癡迷的小女生全程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們為他歎息、為他尖叫、為他的突出表現喝采不止。

  汪羽璇遠遠駐立場外凝望,她看著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模樣,不覺雙唇微微拉開一個弧度,那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會心一笑,是欣賞,也是羨慕;只是,當下的汪羽璇沒有想到——

  這個讓女同學尖叫瘋狂的校園王子,竟在奚心璦硬拉著她來看球賽的今天、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以他的獨特魅力一步一步走進她的世界,慢慢佔領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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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0:43
第四章

  通常汪羽璇都是最早到教室的人,並不是她認真上進,而是她得到學生餐廳打工,非要早到校不可。

  這天,她跟平常一樣天才濛濛亮就衝進教室,還沒放下書包,就被一個光著上身的男性身軀嚇了一大跳。

  「是誰?」汪羽璇驚聲尖叫,臉上血色頓時褪盡,不相信門禁森嚴的貴族私校也會有歹徒闖入?!

  待她定睛看清楚,卻發現那個人影有點熟悉……

  「別緊張,是我。」原本光裸的上身已經穿上棉質運動衫,男子嗓音帶笑道:「你會不會太誇張了,同班同學都認不出來?」

  「是你啊?這麼早」汪羽璇緊緊按住胸口,雙唇微啟,瞠大麗眸。

  「我要練球,懶得把衣服拿到體育館,所以在教室裡先換。」

  「車赫凡,你嚇死我了!」汪羽璇吐出一口大氣,小手輕按胸前,驚魂未定的說:「拜託,現在是大清早,你又沒穿衣服……」

  說到這,汪羽璇的雙頰像是著了火似地又熱又紅。

  她確實沒這麼近距離見過男子的光裸身體,她是家裡的獨生女,平常最親近的男人是自己父親,這會兒突然撞見同齡男同學在她面前打赤膊,內心的震撼不可謂不小。

  「真對不起,嚇到你了。」微彎身子,車赫凡伸手熟練地把腳下的籃球拿在手裡轉動,墨黑瞳中彷彿看得見他對她的好奇。巴

  「你、你幹嘛那樣看我?我臉上有怪東西嗎?」汪羽璇微低著頭。

  她不習慣跟異性靠太近,從小父母親對她管教很嚴,把唯一的掌上明珠當做寶貝一樣細心照料,除了上學就是回家,絕對不准跟男同學四處廝混,就連講個電話也會被嚴密監控。

  父母的過度保護造成她活到十七八歲,男生對她而言仍像遠古時代的恐龍,聽過看過就是沒有真正相處過。她不知道該怎麼跟男生說話,也不懂男生以怎樣的態度看待女生。

  因為不瞭解索性少接觸,不僅對車赫凡如此,她對班上或別班的男同學也一概比照辦理。

  「你的樣子很好玩。都十幾歲了,看到打赤膊的男生還會像是見到變態怪叔叔嚇到花容失色?喂,我一直很認真在鍛煉身體,沒這麼恐怖吧?」

  車赫凡嘴邊掛著一絲似嘲弄似玩笑的輕笑,眼神直勾勾看著她紅潤的臉蛋,好像在欣賞一幅名畫。

  「我、我是女生耶!突然撞見男人沒穿衣服,當然該嚇得花容失色啊,難道、難道我應該興奮尖叫嗎?你以為你是誰,劉德華喔?你真以為自己是青春偶像?」汪羽璇不滿地嘟起嘴,美麗的眼睛看向別處,刻意逃避他的直視。

  「興奮尖叫是正常的。」車赫凡自信地咧嘴一笑,口氣不羈狂妄。「那天在球場上你也看到了,哪個來看球的女生不是對我瘋狂尖叫?男人喜歡看正點辣妹,女人喜歡看帥哥,很正常啊。」

  「我沒時間跟你閒扯,我還要去打工呢。再見!」汪羽璇結束無聊的爭辯,一方面她要趕去學生餐廳工作,另一方面她真的無力招架那樣的深沉凝眸。

  尤其車赫凡的俊挺迷人幾乎是女的都不能抵抗,汪羽璇敏銳感受到他看自己的眼光有點不同,但她不敢揣想,在他眼中暗暗沉浮的是什麼意涵?

  「汪羽璇,等一下!」車赫凡跨出教室喊住她,手裡拿著一疊東西。

  「什麼事?」汪羽璇停下腳步,轉過身與站在教室尾端的他對望。

  「數學講義。」車赫凡追上前,把一疊寫得整整齊齊的數學考卷遞給她。「今天第一節是『半屏山』的課,你找時間把這些題目看一  下,難保她今天又來找你麻煩。」

  「原來……那天是你?」汪羽璇不可置信看著他,再看看考卷。

  上頭熟悉的字跡令她的心一陣緊緊揪扯,泉湧不絕的暖意和感謝衝擊心頭。她萬萬沒想到被數學老師惡意羞辱而讓全班同學看笑話的尷尬時刻,竟然是一位平常沒啥交情的同學伸出援手。

  「沒什麼,只是小事,我就坐在你同排最後一個位子,扔小抄很方便的,你大可不必用那種連續劇女主角才會有的激動眼神看我    何況說真的,齊老師也真是太過分了!」車赫凡為她打抱不平。

  「謝謝你。」汪羽璇把考卷仔細揣在懷裡,點點頭誠摯道謝,沉重無奈道:「這個學校不比一般高中,它本來就是以金錢為主要條件來挑選學生的,齊老師會有那樣的態度很正常,我不怪她。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說聲謝謝。」

  車赫凡笑著擺擺手,沒再多說什麼,逕自抱著心愛的籃球往體育館飛奔而去。

  空蕩蕩的走廊只剩下她一個人,抱著那疊考卷沿長廊往餐廳方向走,汪羽璇前所未有出現漫步雲端般輕盈自在的感覺。過去平靜無波的心,也像被什麼填得滿滿的。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更無力說服自己拒絕,雖然她也知道,那莫名的歡喜充滿    危險。

  ******

  隔天,同樣一大清早。

  有了一次「驚嚇」的經驗,汪羽璇在進教室前特別小心翼翼,不敢再貿然撞進去,深怕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畫面。

  「呼,還好沒人。」推開門發現教室空無一人,汪羽璇鬆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凱薩屋?」走到自己位子上,汪羽璇赫然發現桌面上端正放著一份折疊整齊的國文科講義,還有一個包裝精美、上頭標示知名法式餐廳「凱薩屋」的新鮮三明治。

  伸出手輕輕觸摸柔軟、還透著微溫與香氣的厚實三明治,汪羽璇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預感,直覺這份東西絕不是班上她唯一的好朋友奚心璦準備的,她一向神經大條,自己日常生活也很依賴家裡照料,不可能一大早變出這些東西。

  汪羽璇輕輕翻開國文科講義,更訝異於那熟悉的字跡與數學考卷一樣,裡面清晰條理勾出重點,並且鉅細靡遺地標上注記……

  翻到最後一面,上頭貼著一張小紙條,一看就知是出自男生的瀟灑豪邁字跡寫道:

  第一堂國文課要抽考,找時間把這份講義K一下吧。另外,醬肉三明治是我早上經過「凱薩屋」剛好出爐,我吃過味道不錯,也請你品嚐。早餐要吃飽才有力氣打工上課,別辜負我的好意。

  讀到最後那龍飛鳳舞的「車」字,汪羽璇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一顆心猛地往上提,百分之百確定答案與她心中猜想的一樣,卻無法置信。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班上同學那麼多,從來他都是獨來獨往,只有重要課堂才會出席,好像大家對這位來歷帶點神秘的同學都不太熟悉。

  他這番心意確實讓人打從心裡感動,然而汪羽璇覺得自己承受不起,她不習慣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幫助。

  無法解讀車赫凡真正的用意,她更加無法抑止的呼吸狂亂、心跳異常,他一聲不響放下他的「好意」,讓她沒有拒絕的機會,問題是……她根本沒有收下來的勇氣!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那句「別辜負我的好意」,讓她不知所措!

  拿不定該依照他的意思把三明治吃到肚子裡,還是等他回來說聲謝謝還給他,他們畢竟沒有交情啊。汪羽璇心裡好掙扎。

  瞥見腕表上的時間,顯示餐廳打工快來不及了,她沒辦法再繼續為這個三明治傷腦筋下去,只好匆匆忙忙把它往抽屜裡一塞,懷裡揣著國文講義往外衝。

  ******

  下課時間,汪羽璇繼續抱著車赫凡給她的數學考卷猛看,本來她最討厭的科目就是數學,可是看到車赫凡親筆演算的字跡,再怎麼討厭無趣的公式符號,都變得可愛了。

  「羽璇,你在看什麼東西,看得這麼認真?」奚心璦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在她旁邊探頭探腦問道。

  「我……我在看數學。」汪羽璇小小聲回答,粉頰升起紅暈,連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心虛什麼。

  「『看』數學?哪有人數學用看的?數學是用算的好不好!」奚心璦偏著頭不解問:「而且我發現你的表情不太對,一點也不像在看討人厭的數學,倒像是欣賞什麼偶像、夢中情人的照片……嘿嘿嘿!被我抓到了吧!」

  「什、什麼?抓到什麼?」汪羽璇牙齒打架,舌頭也不輪轉了,吶吶道:「下午要考數學,我哪有什麼心思看偶像?你真是超愛鬧的。」

  「奇怪,你幹嘛臉紅成這樣?」奚心璦看她越心虛就越愛捉弄她,咻地一把搶過數學考卷,嘟嚷道:「不管!我來檢查看看,看你偷藏了什麼!」

  「不要鬧,還我啦!」汪羽璇像是被搶走什麼古董寶貝似地緊張得不得了,追上前要搶回來。「奚心璦!別鬧啦,我還沒看完耶,你拜託一下好不好?萬一下午又考不及格,『半屏山』不知道會怎樣修理我啦!還給我!」

  「你怎麼會有……」不知看到什麼,奚心璦臉色變得很難看,斂起眉、沉著臉問:「奇怪,這明明是車赫凡的考卷,怎麼會在你手上?」

  「我、我……是我跟他借的。」汪羽璇招架不住奚心璦翻臉像翻書的態度,整個人緊張地繃起來,臉上表情很不自然。「我、我怕下午數學考試不會過,就、臨時跟他借來抱佛腳。」

  「跟他借?」奚心璦表情更難看了,雙眼透出嫉妒怨恨的利芒。「全班都知道車赫凡的課本、講義、作業都不輕易借給同學的,他為什麼會答應借你?」

  「我、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借,就試著問他,沒想到他……他就借了。」

  「哼,我才不信!」奚心璦顯然失去控制,活像抓到偷自己男人的狐狸精般充滿駭人殺氣,劍芒般鋒利的眼神往汪羽璇身上狂掃,好死不死又讓她看見一個掉在地上原封不動的三明治。

  「那又是什麼?」奚心璦雙唇明顯顫抖,厲聲問:「『凱薩屋』的三明治——這個該不會也是借的吧?『凱薩屋』是東兆集團底下的子公司……汪羽璇!你、你好陰險……」

  「心璦,你想到哪裡去了?」汪羽璇看她不明就理為了一個男生跟自己翻臉,心中委實氣忿不平,語氣坦蕩道:「不過是一個三明治,今天早上車赫凡放在我桌上,說是請我吃的。如果你想吃,儘管拿去吃,我不在意啊!」

  「承認了吧!他請你?好端端他幹嘛請你?他為什麼不請我?為什麼不請班上其他同學?」奚心璦哭喪著臉,劈哩啪啦罵起來:「枉費我對你比對親姊妹還好,你明明知道我對他……你、你真的好過分!」

  「心璦,你想太多了!!」汪羽璇捺著性子解釋。「我們只是剛好都一大早到教室,恰好碰面就聊了幾句……一個三明治不代表什麼吧?」

  「是嗎?他把寫得那麼詳細清楚的考卷借你,平常卻寶貝得誰也不給看,他卻肯借給你,這也不代表什麼?!」

  「心璦……」汪羽璇看著奚心璦失望暴怒的神情,也難過得解釋不下去,畢竟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車赫凡這麼做究竟「代表」什麼?

  「算了!今天我總算認清你的真面目。」奚心璦怨毒的眼光繼續朝她射來。「利用一大早沒人的時候跟他單獨相處,這麼高招的辦法也只有像你這種心機超重的陰險女人才想得出來!」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汪羽璇覺得自己好無辜,又傷心好友對自己惡言相向。「只為了一個外人,你就對我怒目而視,是想跟我絕交嗎?」

  「對!絕交就絕交,我討厭人家假惺惺!口口聲聲說對這樣的男生沒感覺,私底下卻偷偷摸摸勾引他!真不要臉!」奚心璦口不擇言亂罵起來。

  「你、你越說越過分了!」汪羽璇痛心地握起拳頭,盡量保持正常音量。「心璦,我好難過,為了一個外人,你連好朋友都不要了?」

  「誰是外人?對我而言,他是最重要的!」奚心璦流露深藏內心許久的感情。「任何想跟我爭他的人,就是我最大的敵人!你當然也不例外。」

  流著眼淚,奚心璦顧不得還有課要上,忿然轉身離開教室。

  汪羽璇傻了,她沒想到奚心璦對車赫凡不僅是偶像崇拜而已,她似乎真的很愛他,真的把他當成今生唯一的真命天子了。

  該怎麼辦?如果想保有這份友誼,勢必要離車赫凡越遠越好。

  汪羽璇理智的馬上做下決定,若要在車赫凡和奚心璦中兩者擇一,當然奚心璦的友誼比較重要!

  閉上眼,汪羽璇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知道奚心璦在氣頭上說什麼也沒用,但是只要她瞭解車赫凡對自己沒有意思,久而久之她仍會繼續跟自己做朋友,也就是說——要恢復往常,就是離車赫凡越遠越好。

  對!從今爾後,離他越遠越好。

  汪羽璇斷去一絲一毫對車赫凡不該有的綺想,認定他是奚心璦的心上人,好友的心上人她當然不許有不該有的情愫!

  汪羽璇每天上學、放學的路程都比其他同學長。

  因為,汪家從離學校很近的天母高級華廈,搬到地處偏遠的平價住宅區,在羽璇父親開設的「欣榮成衣廠」倒閉之後,汪家母女從貴婦與千金小姐徹底貶為占社會大多數的中低層階級,失去華衣美饌,卻換來平淡平凡的簡單幸福。

  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汪羽璇慢慢喜歡上這樣的簡單平淡,只要債主不來恐嚇逼她們還錢,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其實很甜美。

  每天下課後忙完打工,汪羽璇必須辛苦轉兩班公車才能到家。

  儘管回家的路程辛苦,她的心情還是特別輕鬆愉快,只因為家裡有最疼愛自己的母親等著她。

  「媽!我回來了。媽——」汪羽璇一進家門就忙不迭大喊,剩下母女倆相依為命的家庭,她知道母親需要自己的陪伴和支援。

  「女兒啊,晚餐弄好了在廚房,趕快趁熱吃吧。」汪母的聲音從小閣樓上傳下來,還傳來腳踩縫紉機的吱吱聲。

  「媽,你也下來吃吧!等吃飽了再繼續做啊。」汪羽璇放下書包,跑到小閣樓的樓梯間喊道:「我在廚房等你,我們一起吃!」

  「不用啦!媽在工廠已經吃過晚飯了,今天廠裡有活動,我多拿了一個便當當晚餐,廚房裡是為你煮的,趕快趁熱吃。」

  「媽……下來陪我吃嘛。」汪羽璇心疼母親的辛勞,她不確定母親是否真的吃過晚飯,有時候她為了省下更多菜錢讓女兒吃好一點,常常藉口已經在工廠吃過而省去自己那份。

  「乖女兒,別吵媽媽趕工,趕快去吃飯。乖唷!」

  汪羽璇眼眶灼熱地走進廚房,打開瓦斯爐上溫熱的鍋子,裡頭是她最喜歡的燉牛肉飯,濃濃肉香竄進鼻子裡的瞬間,滾燙的淚珠終於抑不住掉下來。

  對母親的心疼與哀憐在這一刻毫不保留地傾洩。

  雖然在家變發生的時候,她已經答應母親以後不隨便哭泣,只是汪羽璇真的沒辦法在突來的厄運之後馬上變得堅強,如同她敬佩的母親。

  汪母在丈夫生意失敗跑路之後立即自力更生,連悲傷難過的時間都沒有。為了唯一的女兒,她丟下富太太養尊處優的崇高身段,馬上找到一家成衣工廠,從小作業員做起。

  她接受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到原點,徹底忘掉自己曾是一家大成衣廠的董事長夫人,她不恨背叛自己和女兒的可惡丈夫,無論吃再多苦、受多少嘲笑都無所謂,只要她的女兒可以安然讀完高中,再順利升上大學,什麼樣的苦難她都會吞下去,只求女兒能在社會上堂堂正正地做人。

  吞下母親一針一線換來的飯食,汪羽璇眼淚一顆顆落在餐桌上。她恨自己不能幫助母親,恨自己為什麼剛好卡在不上不下的高三。

  如果她已滿十八歲,就可以休學去找份穩當工作幫助家計,要不就再小一點,她可以去讀公立學校,至少省去昂貴學費。

  母親之所以堅持不中途轉去公立學校,就怕不上不下的學歷會妨礙她升學。為了拿到那張印有「崇智」的高中畢業證書,她們才那麼辛苦地一天熬過一天,她寧可餓肚子,也不要女兒失去競爭的優勢。

  擁有這樣為女兒犧牲也無怨無悔的母親,汪羽璇說什麼也不能一讓母親失望。

  「女兒,牛肉燉得夠爛嗎?」汪母暫停手中工作,進廚房陪女兒吃飯聊天。「我燉了好久,還加了很多中藥材。你現在正需要營養,要多吃點喔。」

  「媽,別老是顧著我。」汪羽璇關懷的眼神望住母親。「我在學校裡有的吃,真正需要補充營養的是你。來,我幫你盛飯,我們一起吃。」

  汪羽璇飛怏起身盛了一大碗飯,澆上一大匙牛肉端到母親面前。「這碗給你,趁熱快吃。」

  「哎呀,媽吃飽了,哪裡吃得下?」母親又把那碗飯推回女兒面前。「你多吃點,吃完了去複習功課,沒事的話就早點睡,別熬夜熬得太晚,媽真擔心你睡眠不足。」

  「你自己還不是做到三更半夜?每天比我晚睡又比我早起,我才擔心……」想到母親不眠不休工作,方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蠢蠢欲動了。

  「媽媽是大人了,以前也常熬夜打牌啊,現在只是把打牌改成做手工罷了,媽沒關係,重要的是你。你要上大學,媽又不必。」

  「好啦:反正我怎麼說都說不過你。」汪羽璇賭氣把碗筷放在桌上,嘟起嘴。「不管啦!如果媽不陪我吃的話,我也不想吃了。一個人吃飯,山珍海味也沒滋味了。」

  「你這孩子,都這麼大了,脾氣還這麼拗,以後怎麼辦啊?」汪母被女兒鬧得沒辦法,只好乖乖端起碗吃飯。「吃飯吃飯!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商量什麼?」汪羽璇好奇地看著母親。「是不是有爸爸的消息了?」

  「我要那個衰鬼的消息做啥?」汪母沒好氣翻了個白眼。「別管你老爸了,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是你的前途……」

  「前途?我在崇智念得好好的,就等著準備考大學,我不懂,媽說的前途是什麼?」

  「你還記得住在美國的杜叔叔吧?他前幾天從美國打長途電話過來,提起你讀書的事情。」

  「哦?美國的杜叔叔?是爸爸以前開成衣工廠的那個合夥人嗎?」

  「是啊!就是那位杜叔叔,他現在美國東岸也擁有一家規模不小的成衣廠,他太太和女兒前幾年不幸意外過世,現在只剩他一個人在異鄉。他想知道你有沒有意願先過去那邊唸書順便陪陪他,他可以提供學費和食宿。」

  「我一個人去嗎?媽不跟我一起去嗎?」汪羽璇有點不解,既然社叔叔願意供她讀書,為什麼不讓母親一起過去,多一個人對他沒有太大影響吧?

  「怎麼好意思麻煩你杜叔叔那麼多。」汪母放下碗筷,歎了口氣。「你杜叔叔也有說要我一起去,但是我怎麼好意思?!人家跟我們非親非故的,你爸捅出那麼大的樓子,人家願意出力幫我們善後已經很夠了。雖然杜叔叔一直把你爸爸當親兄弟看待,也把你當自己的女兒,但我們做人總要知道分寸啊。」

  「如果你不跟我過去,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我不要去美國,我要留在這裡陪媽!」

  「你這傻孩子,留在台灣跟媽過苦日子做啥?」汪母看著受苦的女兒,也紅了眼眶。「趁年輕到國外多念點書,跟杜叔叔見見世面、增加社會經驗,說不定會有很好的發展機會。羽璇,聽媽的話,好好考慮一下,好嗎?」

  「不要!我不要考慮!」汪羽璇斬釘截鐵下了結論。「我不要你一個人留在台灣!除非我們一起去投靠杜叔叔,不然我堅持留在這裡!」

  「你這孩子,怎麼就沒半點商量的餘地?」汪母既心疼又氣惱。

  「沒有!就是沒得商量!我要跟媽在一起,我不要跟你分開……」

  「唉……你會讓杜叔叔失望的。」

  汪母眼中露出失落愧色,是對美國那位好友的歉疚。多年以來汪家的工廠一直承蒙他不計代價地幫忙撐持,沒料到最後落得負責人卷款潛逃的下場……

  大人們的恩恩怨怨不方便跟孩子說,汪母只能擁住像小貝比撲進懷裡的女兒,歎息搖頭,將不能說的秘密一併吞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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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1:03
第五章

  汪羽璇一個人留在教室裡吃午餐,一個饅頭包荷包蛋和碎肉再配上一杯即溶奶茶,比起其他同學要不家裡傭人送來豪華珍味便當,要不就到學校餐廳享用五星級飯店的豐盛菜餚,她的午餐可謂寒酸得不能見天日。

  嚼著帶鹹味的饅頭,汪羽璇心頭湧出各種複雜滋味,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裡,感覺自己像件平凡無奇的傢俱無端擺進皇宮裡,怎麼看怎麼不搭。

  再忍耐一下吧!再半年就畢業了,做人只求一口氣,哪有什麼過不去的?

  汪羽璇一面吞著已吃不出滋味的饅頭夾蛋,腦海浮現母親的諄諄告誡:

  只剩半年了,你無論如何要熬過去!再難過也一定要拿到高中文憑,倘若有機會出國唸書,這多少有點好處,一個沒有背景的平凡人靠什麼翻身呢?不就是靠學歷嗎……

  想起每天勤奮不懈踩著縫衣機、一針一線辛苦攢錢還債養家的母親,汪羽璇心疼得喉嚨哽塞,嘴裡的午餐突然嚥不下,連忙端起奶茶急急灌了一口。

  「咳咳……」汪羽璇嗆出滿眶的淚水。她曾告誡自己不可以在學校裡掉眼淚,然而此刻奔騰的熱淚竟一發不可收拾。

  在沒有人的地方,偽裝堅強總是困難,那滴落的淚珠是為了苦命卻個性堅毅的母親,也為了一再遭受挫折的自己。

  以前日子再怎麼難受,身邊還有奚心璦陪著說說笑笑,學校裡難堪譏諷的場面她經歷太多,但因為擁有知心好友,汪羽璇覺得一切都沒關係,只是——

  突然闖進來的車赫凡卻讓她們的友誼產生重大的變化。

  奚心璦已經好幾天不跟自己說話,中午也不再像以往一起吃午餐,好友當真為了車赫凡而不理她了。

  汪羽璇很失望,她很難相信女孩子之間的交情,竟抵不過一個連普通朋友都談不上的同班同學。

  想到心痛處,汪羽璇的眼淚掉得更快更急了,沒有什麼比奚心璦不理她更叫人傷、心難過的了!

  汪羽璇才不希罕什麼「凱薩屋」一客要價二百五十元的醬肉三明治,更不在乎車赫凡是什麼打敗北區無敵手的籃球勁將、也是全校女生為之瘋狂的風雲人物,她只想要有個可以手牽手、無話不談的好姊妹!

  砰!

  突來的聲響驚醒她的沉思。

  正當汪羽璇從書包裡掏出面紙擦眼淚,驀地一個熱騰騰的木製便當盒丟在她桌面上,一道醇厚低沉的嗓音響起。「別再吃那個沒營養的東西了!唸書打工都需要體力,老是吃饅頭怎麼行?」

  「你……你怎麼……」訝然揚眸,汪羽璇的淚眼對上車赫凡幽靜的深眸,瞬間一陣莫名的羞愧窘困混合氣忿惱怒襲上全身。

  他到底想怎樣?沒事來招惹自己,害她連好朋友都沒了!

  平常他也不太按時上課,也不會在午餐時間出現在教室裡,幹嘛沒事給自己送午餐?他們啥時建立起這樣的交情?她真討厭他沒來由的「同學愛」!

  「謝謝你,我不要。」

  汪羽璇低下頭默默拭淨淚水,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對他出氣,只能以客氣的態度道:「你自己吃吧,我的饅頭裡面有蛋還有肉,很飽了,謝謝你。」

  「我吃過了,這個是給你的。別吃饅頭了,那一點東西怎麼可能填飽肚子?」車赫凡的聲音出奇溫柔。

  他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太過靠近的距離足以讓她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幽淡麝香味。

  每天練球健身的車赫凡有著比同齡男孩更強健遒勁的身形,儼然是個渾身充滿男人魅力的大人,正值豆蔻年華的汪羽璇沒來由感受到他的超強電流不斷朝自己射過來,不斷鼓動她靈魂深處某種不曾啟發過的情感。

  她害怕那種不能控制的不安全感,更討厭自己幹嘛莫名奇妙的張惶失措!

  然而事實上,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抵擋他致命的魅力。

  她怔怔望著還冒著熱氣的便當,光是看盒上鑲銀線的標誌就知道,那是來自某家知名的日本料理店,以前家裡環境還可以的時候,母親也會請司機幫她送這便當來。

  她喜歡吃清淡有韻味的食物,日式定食簡單爽口、滋味鮮美,一直深刻烙印在她記憶裡。

  「快吃啊,光用眼睛看又不會飽。」車赫凡幫她把筷子打開,不容拒絕地放在她手上。「我請家裡送了兩份過來,這一份留給你,我已經吃飽了。你儘管吃,不用擔心。」

  「為什麼?」汪羽璇輕咬下唇。

  打開的便當菜色令人垂涎,只是手中的筷子無法移動。她不習慣吃別人送的食物,以前同學間請客的永遠是她,現在從天堂跌落地獄,她非常害怕別人的同情悲憫,深覺那是另一種形式的羞辱。

  汪羽璇最後還是放下筷子,狐疑的眼光瞅住他,幽幽問道:「你可憐我?」

  「可憐?」他冷冷揚唇一笑。「你眼睛看得見、耳朵聽得到、四肢完好健全,有啥好可憐的?」

  「我們……過去半年都不熟,同在一個班級上課也難得講上一句話,為什麼突然請我吃午飯?車赫凡,你知道我不比從前,現在的我不再是企業家之女,我甚至連基本的學費都致不起!我跟你們不一樣,這種高價便當不適合我,請拿回去!」

  不知哪來的一股悶氣,無以名狀的自卑感竟在這時候一併爆發,汪羽璇握緊的拳頭微顫,因情緒激動而讓她白淨的小臉泛起一陣紅。

  「江同學,你說到哪去了,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只不過是一個便當。」

  車赫凡深鑿的五官蒙上慍色,他也弄不清楚這平常看起來溫柔纖弱、講話輕聲細語的同學,怎會變了個人似地抓起狂來?

  「對,只是一個便當。」汪羽璇仰起頭,長長吐了一口氣歎道:「很多事情,可以說得很簡單、做得很乾脆,卻被別人解讀得很複雜……」

  「你在說什麼?誰解讀複雜?」車赫凡不解地瞇起眼,俊朗眉峰蹙攏。「我倒覺得是你想太多了。」

  他瀟灑揚了揚眉,眼眸綻放堅定自信。「事情分明很簡單,多一份便當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純粹出於善意。你不要老往壞處想,我們同學一場,請吃一個便當又怎樣?如果這個便當是同情,那我之前請全班去淡水別墅狂歡又算什麼?汪羽璇,我覺得你再拒絕我的話就太不給我面子了。請你笑納,好嗎?」

  車赫凡再度把筷子拿起來放在她手上。「吃飯皇帝大,我們不要再為一個便當繼續辯論下去了,好嗎?快吃吧。」

  「車赫凡……」汪羽璇這次沒有放下筷子,只是對便當皺眉歎氣。「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知道奚心璦她……」

  「她怎麼了?她跟我、跟你要不要吃這個便當有關係嗎?」車赫凡仰起下巴,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她,等待答案。

  「跟便當沒關係,是她……她其實很——」汪羽璇吞吞吐吐,不知道該不該說真話。

  「不管她怎樣,那是她的事情。」車赫凡打斷她的猶豫,語氣鏗然道:「每個人都有交朋友的權利,我想交你這個朋友,你可以選擇接受,當然也可以拒絕。」

  車赫凡瞬也不瞬盯著她,頓了頓,緩言道:「不管你要接受或拒絕,都跟第三者無關,這樣你清楚了嗎?」

  「……我………」汪羽璇拿著筷子張目結舌,車赫凡的理直氣壯、堅決態度令她沒有反駁的餘地。

  「好了,我不打擾你吃飯。」車赫凡推椅起身,高大身形杵在她面前,確實有種懾人氣勢,他不改堅定卻溫柔道:「慢慢吃,看在我的面子上—盡量把它吃完,好嗎?我先走了,你慢用。」

  一旋身,他俊挺的背影漸漸離去,汪羽璇目送他消失,再看看手上的筷子,瞬間決定細心品嚐這便當。

  無論如何那是車赫凡的一番心意,他都說得那麼白了,大家單純交朋友,普通朋友跟男女情愛無涉,就算她接受車赫凡的友誼,也不會跟奚心璦的友誼相互羝觸吧?

  汪羽璇吃一口車赫凡的愛心便當,很阿Q地想著同時擁有心璦和車赫凡兩個好朋友,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

  車宅

  應算是閤家團圓的溫馨晚餐,車赫凡對著滿桌子山珍海味,卻引不起食慾。

  「赫凡,今晚多吃點,我特別請廚房做了你愛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車夫人一逕對車赫凡獻慇勤,好像非要在場所有人都看到她對這個「外面生」的兒子多麼無私「照顧」。

  「很好吃,謝謝。」車赫凡客氣地點頭道謝。

  除此,他再無法擠出其他的熱情言語回應他「名義」上的母親,那充滿應酬而虛偽的笑臉。

  「赫凡,『你媽』為了你今天要過來吃飯,一大早就跟著廚房的阿嬸到市場採買,還要我去問毓賢你喜歡吃什麼。哈,她很久沒對家裡的三餐這麼用心了。」車金祺難得扮演慈父角色,笑嘻嘻替兒子挾菜盛湯。

  「你看,有排翅、鮑魚,這燕窩還是『你媽』上回去香港特別買回來的。今晚菜色特別豐盛全是托你的福!連你在澳洲的兩個姊妹回台灣度假,『你媽』也沒準備這麼豐富的菜色。」

  「謝謝爸。」車赫凡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縱使他覺得父親說的話令人反感,特別是「你媽媽」這三個字。

  他打從心裡不認同,作風囂張的車夫人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是啊是啊,為了歡迎你回車家,我確實花了不少心思。」車夫人趕忙邀功。「別說你愛吃的東西我已經打聽好了,連你將來要住的房間我也請設計師全部按你喜歡的顏色風格換新,等會兒吃完飯帶你去看看,要是有哪裡不合意的再改」

  「我暫時不打算住這裡。」車赫凡一句話讓車夫人瞬間變臉。

  「什麼?什麼叫你不住這裡?」車夫人的笑意全部收起,冷冷問:「這裡是你家,你不住這要住哪?」

  「我想陪我媽住。」車赫凡一字字說得很清楚。「她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你媽是大人了,有什麼不放心的?」車金祺臉色很難看。

  「是啊,你爸爸說得對。」車夫人順勢幫腔。「你是我們車家的孩子,沒道理流落在外頭嘛,這要給外人聽見了,不知道會傳得多難聽。」

  「不,我住『外頭』方便,反正我在『外頭』也住習慣、住很久了。」車赫兒故意加強「外頭」兩個字。

  「你….!」車夫人沉下臉,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老公,冷言道:「你瞧,這就是你最得意的兒子,不知道是像誰?」

  「你給我閉嘴:」車金祺怒火中燒,大喝道:「我的兒子我自己會管!」

  「哼!」車夫人到底不敢惹火老公,只冷哼一句便噤聲不語。

  也難怪車夫人要變臉,她處心積慮把車赫凡弄回家裡住,最大目的就是藉兒子把老爸車金祺留在家裡,免得他以想見兒子為由去會小老婆金毓賢。

  她費盡心機張羅布網,就是想把一老一小全緊緊握在手裡,如此一來,不管將來東兆會落在哪個人手上,她都有好處可以撈。

  誰料這死小子竟然從頭到尾給她擺臭臉就算了,竟然還說他不打算住家裡——    他真以為自己當上皇帝了,也不看看現在是誰坐在皇太后的位子上?!

  靜默了片刻,車夫人不動聲色地倒抽了口冷氣,努力擺出和顏悅色的笑臉,勸道:「哎呀,做爸爸的當然希望孩子陪在身邊嘛。赫凡,聽爸媽的話——盡早搬回    家裡來住吧?別讓你爸爸失望。」

  「爸的孩子又不只我一個。」車赫凡豁出去了,口無遮攔直說:「雲珊、盈珊在澳洲,你為什麼不把她們接回家陪你?爸爸,我媽跟你不一樣,你想要哪個孩子陪,只要你一句話,沒人敢不從。但是我媽只有我一個孩子……」

  「你這小鬼懂什麼?」車夫人火氣再也藏不住了,板起臉孔斥責。「雲珊跟盈珊怎麼跟你比,她們是女兒,你是兒子啊!」

  提到另一個遙遠國度的情敵,車夫人霎時又湧起強烈妒意,當初車金祺的二老婆也是她費盡心思運作,才把她們母女三人弄到澳洲去,好不容易除掉的眼中釘,這死小子哪壺不開偏要提這壺,怎不叫人一肚子火引?!

  「兒子跟女兒一樣是爸爸的孩子。」車赫凡心平氣和道:「既然雲珊和盈珊可以留在澳洲陪她們的母親,我當然也可以不住這裡。」

  「赫凡,你、你、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的眼裡還有長輩嗎?」車夫人被車赫凡的伶牙俐齒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好了,都別說了。」車金祺伸手一揮,阻止這對「母子」繼續爭執下去。「今天赫凡是來陪我們吃飯,不是來吵架的。」

  「是啊,好心好意請『大少爺』回家裡吃飯,結果呢?」車夫人沒好氣瞟了他一眼,先前溫柔慈母的模樣都不見了。「反正啊,我這個『媽』該做的都做了,大少爺不領情我也沒辦法!」

  「你少說兩句,別嚇著孩子了。」車金祺當著車赫凡的面,數落老婆的不是。「才剛加入這個家,總要給他一點時間適應。」

  「嗯。」車夫人低下頭逕自吃起討車赫凡歡心的高級食材,看在老公面子上,她不再多說一句。

  其實,她早就知道車赫幾個性倔強難搞,卻沒想到他比自己想像中更固執且刁鑽。然而為了挽回老公的心,為了鞏固自己在「東兆集團」皇太后的地位,她也只能把苦往肚裡吞。

  「赫凡啊,今天約你回家吃晚飯,其實有件事情——關於下個月你生日……」車金祺明顯語氣變溫軟了,事實上他誠心要籠絡這個庶子,只是很多時候放不下做父親的威嚴。

  車赫凡感覺父親的態度很謹慎,不由脫口直說:「每年都有生日啊,我都跟媽一起出去吃館子就算慶祝了。」

  「不成。」車金祺搖頭,皺眉道。「你現在不一樣了。車家的兒子過生日,而且是第一次在我們家過生日,一定要辦得盛大!一定要正式!」

  「盛大?正式?」車赫凡不認同地沉吟。「我覺得生日是很個人的事,不用勞師動眾又大費周章……」

  「什麼你覺得,在車家不是你說了算!」車金祺為兒子斟了一點酒,示意他喝下。「你啊,就是欠缺磨練。坦白說,現在的你距離我的理想還差很遠。」

  「是,我會努力的。」車赫凡聽從父親的要求,將酒杯裡的酒仰頭飲盡。

  「既然知道要努力,我安排的應酬你就不要推卻。」車金祺侃侃說出自己的想法。「下個月你生日,我跟你媽打算幫你盛大隆重辦一次慶生宴,屆時我會請平常人見不到的政商名流,一方面是幫我們『東兆』做公關,另一方面……我打算利用這次機會,讓大家知道我車金祺有你這個兒子!」

  「你爸爸的意思,就是公開承認你的身份!」一旁安靜的車夫人補充道:「現在外面一堆流言蜚語,亂七八糟的傳言很多,你爸爸是想乾脆利用這個機會一次講清楚,往後誰也不必再猜測東兆的接班人是誰——這麼重大的意義,你自己要懂得把握。」

  車夫人邊吃邊冷冷地說,顯然這不是她樂見卻必須接受的結果。她自己的兒子失去繼承東兆的機會,眼看大位被小老婆生的孩子拿去,心裡哪有不嘔的?

  「嗯。」車赫凡表面平靜點點頭,心中卻掀起滔天巨浪。

  正式成為車家一分子,光明正大拿下「東兆」的繼承權——這不是母親茹苦含辛多年最大的期盼嗎?

  車赫凡幾乎要落下感動的淚水,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他們相依為命熬過那麼多苦日子,老天爺總算還他一個公道了!

  這頓晚餐車赫凡吃得百味雜陳,山珍海味吃得不多,吃進去最多的是感慨和感動,以及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飯後,車赫凡回到大宅裡特地為他重新裝潢整修過的大房間,他一個人呆坐在可以眺望遠山的大書桌前,望著眼前開闊的青山綠水,他突然好想找一個人說說心裡的激動。

  他的腦海浮現一抹身影,不是他從小認識的好哥兒們,也不是每天球場上一起奔馳的籃球隊隊友,而是她——汪羽璇。

  是,他想把心中的澎湃激動全部與她分享。他相信,經歷過人生風雨的汪羽璇一定可以瞭解他的感受,她一定比其他人更知道鹹魚翻身是怎樣的滋味。

  他突然非常想念她,想念她一個人默默在教室裡吃午餐的恬靜模樣。

  在那個專門收集少爺和千金小姐的貴族學校裡,只有汪羽璇跟他是一國的——他懂得粗茶淡飯的滋味,她懂得滴下汗水的人才有資格歡呼收割,她坦蕩不服輸的性格,跟自己從小背負私生子惡名,一路掙扎著長大的頑強多麼雷同!

  車赫凡幽幽歎了一口氣,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方才父親要他擬出生會那天宴請的名單,好準備邀請函,車赫凡隨手翻到筆記本的空白扉頁,不假思索地寫下第一個名字——

  汪羽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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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1:25
第六章

  天暗了,體育館裡燈火通明。

  籃球隊例行練球時間結束,開闊球場裡三三兩兩練完球的隊員各自整裝準備離開,車赫凡拔高的身材在空曠場中特別顯眼,他抱著球往休息區走,看得出認真練習後的滿身汗,在銀白燈光照射下,緩步走的模樣竟有說不出的帥氣瀟灑。

  佇立場邊許久的奚心璦看呆了,她為車赫凡與眾不同的英氣逼人深深著迷,相信這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男人可以像他這般擄走自己的心!

  她看得太久太入迷,甚至沒發現車赫凡也看見了她,眼中露出訝異的光芒,一步步向她靠近。

  「奚心璦,你怎麼還在?很晚了。」車赫凡放下球踩在腳下,微偏著頭不解問道:「你對籃球很有興趣?這陣子你每天都來看球——想加入球隊嗎?」

  「不不!沒有。」奚心璦忙不迭搖頭,解釋道:「我、我只是來看看……順便想問你,那個、那個我訂的『大鐵盆』水煎包好吃嗎?」

  「原來是你送的?」車赫凡微蹙起眉,低頭沉吟了兩秒,咧開性格薄唇道:「謝謝你,隊員們都很喜歡,也吃得很開心。不過以後不必麻煩了,學校有替球隊準備點心。你買那麼多水煎包也要花不少錢,大家都是學生,這麼破費不好吧?」

  「不要緊,那家水煎包很便宜,數量大更便宜,我還付得起。以後只要你們練球,我都請老闆送過來好不好?」奚心璦一聽自己的愛心水煎包受歡迎,不由笑得心花朵朵開,燦笑答道:「最重要是你們吃得慣。要唸書又要練球,每天能有好吃的祭祭五臟廟,練起球來心情也比較好!」

  「謝謝你。」相較於奚心璦的熱切笑容,車赫凡的態度顯得客套而保持相當的距離。「不過,以後真的不要再送了。大家都是同學,不必這麼客氣。」

  「我、我不是跟你客氣……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想問你。」奚心璦莫名地舌頭打結。她圓圓的臉蛋火燒似地紅,好像連呼吸也不太順暢。

  枉費她一向是個直來直往的大姊頭,罵起人來大氣都不必換,這會兒跟偶像貼得太近,一抬頭便可望見他帥氣性格的臉龐,害她心跳慌亂,連舌頭都不聽使喚。

  「你想問什麼?」車赫凡慢慢走到他放置書包雜物的休息區,漫不經心問。「有事情在教室裡遇見就可以說了,不必刻意跑到體育館來吧?這事很重要嗎?」

  「嗯……對我來說,我認為很重要。」奚心璦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既然來了,就把話說清楚!

  她挺起胸膛勇敢對上他黑亮眼眸,用豁出去的態度開門見山問:「你是不是喜歡汪羽璇?」

  「你說什麼?」車赫凡凝著臉,整個表情都變了。他覺得眼前這位女同學很奇怪,大老遠跑來只為問個無厘頭問題    她有什麼毛病啊?

  「我不懂你為什麼問這個。大家都是同學、都是好朋友,哪有喜歡或討厭?難道你不喜歡汪羽璇?我看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車赫凡嚴肅而強勢的措辭,透露出他對提問者的懷疑。

  「我沒有不喜歡她……」奚心璦抿了抿唇,認真的看著他說:「朋友之間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我知道你對她很特別……不但借她講義,還常請她吃飯。平常你跟班上同學之間距離很遠,唯獨對汪羽璇不一樣。所以,其他同學都在傳——」

  「傳什麼?你們會不會太無聊了?」車赫凡有點發火。「汪羽璇的情況難道你們都不知道?我只是在能力範圍之內幫她。」

  「僅止於此?」奚心璦嘟起嘴,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他。「你敢發誓?你敢發誓你一點都不喜歡汪羽璇?」

  「你有完沒完,我為什麼要發這種無聊的誓?對不起,司機還在校門口等我,不奉陪了。」車赫凡背起書包往出口走,他不想再跟這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女同學扯下去。

  「等等,車赫凡!」奚心璦一個箭步追上他,大膽伸手拉住他的書包。「我只想問你最後一句    如果你不喜歡她,那麼你對汪羽璇做的,不管是請她吃早午餐或是借她講義,都僅是對家庭有變故同學的同情而已吧……」

  「你——」車赫凡搖了搖頭,冷言道:「奚心璦……你會不會干涉太多了?我要做什麼不必向外人交代動機目的吧?何況,我的所作所為有妨礙到你嗎?」

  「有!因為我想知道你對她是同情還是喜歡?」奚心璦不顧一切喊道:「車赫凡,我不想隱藏我喜歡你的事實。因為我不是邵種『假仙』的女生,是就是、有就有,我不能左右你的選擇,感情反正不能勉強,但是你也沒權利阻止我喜歡你。再說我當然想知道有沒有競爭對手。照你這麼說,汪羽璇不是我的對手……吧?」

  她的話語讓車赫凡驚訝,他整個人轉過身面對她,緩緩道:「奚心璦,我真的覺得你想太多了——對我而言,你跟汪羽璇都是同學,我沒有特別對誰好或不好,你講那個對手不對手的實在很荒謬。」

  他看著奚心璦充滿醋意的臉龐,忍不住又搖頭,一字字清楚道:「或許吧,潛意識裡我覺得汪羽璇很可憐。老師同學都欺負她、不理她,如果再沒有像你我這樣的同學偶爾關心她,她在學校要怎麼過下去?」

  「喔……那我懂了,你對她只是同情。」聽到她私心想要的答案,奚心璦終於笑開懷。

  「我真的要走了,再見。」車赫凡不再多說,隨意揮了揮手逕自往樓梯走。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跟在他身後追下去的奚心璦樂得手舞足蹈,再沒什麼事比親耳聽到車赫凡承認對汪羽璇的照顧是出於同情這句話,更令人振奮了!

  這表示車赫凡對汪羽璇沒有男女之情,也就是說,她非常有機會擄獲這位人人崇拜的白馬王子!

  然而,一前一後離開體育館的車赫凡和奚心璦都沒發現,佇立在籃球架下陰暗處的人影。

  汪羽璇為了打破和奚心璦的冷戰,特地早早把洗衣房的工作結束跑來體育館,她想跟奚心璦好好聊開,告訴她彼此間的友誼更甚一切,她不會為了一個男生而壞了她們深厚的情感。

  只是,汪羽璇萬萬想不到最在意的好友,和另一個她一直以為誠心幫助自己的好同學,竟然在她背後吐露真實心聲,說出那一句句讓她心碎的言語。

  她像是被亂棒沒頭沒腦打了一頓,拖著步伐離開體育館,感覺頭腦暈眩、腳步沉重,整個人無處不痛。

  ******

  汪羽璇走在往公車站牌的紅磚道上,雨絲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飄了下來。

  她忘了帶傘,一早匆匆忙忙出門,沒注意天候變化的結果,便是現在得淋著雨站在毫無遮蔽的站牌下,等待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公車。

  當惡運如影隨形,老天爺卯起來跟自己過不去的時候,汪羽璇唯一能做的就是逆來順受,她已經失去掙扎反抗的力氣。生活磨耗她大部分精神體力,在能量竭盡的邊緣,她累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那麼,此刻越落越大的雨,是否代替了她流不出的淚?

  汪羽璇仰起頭,任冰冷的雨落在身上——這時候的她渴望淋點雨,希望有什麼東西能緩一緩心裡不斷崩塌毀滅的酸楚,她的自尊心被車赫凡和奚心璦在體育館的那番對話啃蝕得傷痕纍纍、痛不能止……

  所以,你對汪羽璇做的那些事,不管是請她吃早午餐或是借她講義,都僅止於對發生家庭變故的同班同學的同情而已?

  或許吧,潛意識裡我覺得汪羽璇很可憐。老師同學都欺負她、不理她,如果再沒有像你我這樣的同學偶爾關心她,汪羽璇在學校要怎麼過下去?

  車赫凡,我不想隱藏我喜歡你的事實。因為我不是那種「假仙」的女生,是就是、有就有,我不能左右你的選擇,感情反正不能勉強,但是你也沒權利阻止我喜歡你。再說我當然想知道有沒有競爭對手。照你這麼說,汪羽璇不是我的對手……吧?

  奚心璦說的每句話、每個表情都像一桶桶強烈腐蝕物,不斷往自己心上倒。

  汪羽璇不願相信以往待她如親姊妹般的奚心璦,原來只是可憐同情自己的不幸遭遇,可是她的關心那麼真實,一點也沒有作假的痕跡啊!

  她淋著雨,盼望冰寒冷冽的雨絲能沖掉奚心璦說的那些傷人話語。

  然而,眼看雨勢逐漸加大,窒礙難行的車流綿延閃爍迷離燈火,她等的公車依然杳無蹤影,她身上衣物卻已漸漸濕透,刺骨寒意沁入心魂。

  「汪羽璇、汪羽璇!雨越下越大了,快上車!」

  一道急促的呼喚在隆隆車聲及此起彼落的喇叭聲中響起。

  汪羽璇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沒弄明白聲音出自何處,只感覺有一對火熱的眼眸跟在身後,傳送熾熱電流令她週身感覺些微溫暖。

  「快上車!雨下那麼大,你還東張西望什麼?快!」一把黑色大雨傘無預警為她遮去風雨,車赫凡認真的望住她的一臉遲疑。「我送你回家。雨這麼大,你又淋得一身濕,這樣會感冒的。」

  定定看著他快速開合的薄唇,汪羽璇瑟縮身子不發一語,心裡揣想:

  這又是他對可憐同學的同情吧?碰巧下雨撞見自己沒帶傘等不到公車,他才決定停下耀眼又拉風的朋馳名車,像撿一隻可憐的小貓小狗一樣,把淋雨的同學撿回車子裡送回家,當作日行一善……

  「不用了,我家很遠,你又不順路。」  汪羽璇必須用意志力才能控制發紫的唇不顫抖得太厲害。「車赫凡,謝謝你一直幫我。不過,我不想再麻煩別人了。」

  「什麼麻煩?你家再遠也離不開台北縣市。何況我又不趕時間,你何必客氣?走吧!車子不能停太久,警察會趕人……」

  車赫凡不解她拒人於千里之外是為什麼,他們應該沒那麼生疏吧?

  「真的不必,我的公車很快就來了。你先走吧,要不警察真的來趕人了。」強烈自尊心在她心中發酵,逼迫她就是不願再接受他虛偽的熱心。

  「什麼不必,你的臉好白,嘴唇也變成紫色了,再淋下去一定會生病。」他不再聽她任何理由,抓起冰冷小手往停車方向走。

  他想不通她在拗什麼。難道她自己不清楚,在這準備升學的關鍵時刻又要兼差賺錢的節骨眼,她能出差錯嗎?

  「放開!不要拉我!車赫凡,我都說不必了,你幹嘛拉我?」汪羽璇硬是不要上他的車,在雨中跟為她撐著傘的車赫凡拉扯。

  「你夠了吧引」車赫凡不容她掙脫,硬施了點力氣握緊她的手,嚴厲語氣彷如命令。「汪羽璇,你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了還耍個性,快上車!」

  「好痛……」車赫凡失控的力道讓她痛得兩眼盈淚,啞著嗓子低喊:「你很奇怪耶!我喜歡淋雨、喜歡擠公車你有什麼意見?難道要這樣硬把我拉上車,非把你氾濫的同情心倒在我身上,才能滿足你高高在上的貴族王子虛榮心?車赫凡,我叫你放開!放開我!聽到沒有?」

  儘管她一再抗拒、一再控訴,車赫凡依然不改要送她回家的意志,他小心撐著傘為她遮雨,護著她不被擁擠的人潮碰撞,對她嘴裡吐出的咒罵置若罔聞。

  直到將她「押」進車內,他二話不說先丟給她兩條乾淨的毛巾,冷著臉道:「趕快把頭髮擦乾:什麼喜歡擠公車回家,你以為自己是無敵鐵金剛?天冷又淋雨,萬一真病了,你怎麼應付打工和上課?真淋出什麼病來,看病住院、吃藥打針都不用花錢嗎?請問,現在的你有閒錢可以生這種浪漫的『閒病』嗎?」

  「我……」汪羽璇凍僵的唇開了又閉,面對他字字鏗鏘的指責,她真的沒有理由可以反駁。

  然而,即使他再理直氣壯,汪羽璇對他強押自己上車的舉動仍是滿腹委屈。他以為他是誰?他以什麼立場管她生不生得起病、看不看得起醫生?

  不過就是普通的同班同學罷了,他是吃飽太閒啊?好好同學的角色不演,非要這麼有心有情地一讓人控制不了,產生無限遐想?

  汪羽璇忿然瞪著車赫凡,卻對上他含情脈脈的眼,電光召火的瞬間,她趕忙收回眸、垂下眼睫,不敢再對上他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炯銳目光,她害怕心中那堵自尊的高牆,會因為他眼中不能解釋的溫情而瓦解。

  「……別氣了,趕快把頭髮擦乾。」

  面對她的沉默無語,車赫凡也無力再說什麼,他長長歎了口氣,幽湛黑瞳從銳利變成溫柔款款,和緩低聲問:「對了,你家住哪裡?哪一區?什麼路?」

  「在XX區,XX路。」汪羽璇不再堅持,他的好心好意那麼明顯,何況車裡還有他家司機在,她總得識大體,別讓好心的他為難。

  「高叔,麻煩你先到我同學家,XX區XX路,麻煩你了,謝謝。」車赫凡非常客氣地交代前座的司機。

  之後,這一路他們再沒有多說一句話,在近一個小時的路程裡,車赫凡和汪羽璇各自懷抱心事,車窗外的燈火流離不斷隨著雨勢及車速變幻光影,正如在他們心    中翻攪的情緒,時而黯淡、時而燦爛……

  ******

  送汪羽璇回家後,車赫凡必須繞過大半個市區才能回到自己和母親居住的濱河豪廈,進家門已比平常到家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赫凡,你回來啦?怎麼今天特別晚……累不累?趕快去洗洗手,我們準備吃飯了。」車赫凡的母親金毓賢從客廳裡迎出來,連串問題表露她的關心。

  穿著日劇裡女主人常穿的典雅淡米色套裝,柔順黑髮梳成髻,光潔的耳垂和頸項配戴著日本粉紅珍珠連綴成套的耳墜及項鏈。

  她的氣質長相和服裝打扮都很日本,連笑的時候都很日式,猛一看活脫脫是台灣版的「黑木瞳」,渾身散發成熟美女獨有的、融合性感與感性的華貴氣質。

  金毓賢不滿二十歲就生下車赫凡,不滿四十歲的她有個快十八歲的兒子,車赫凡站在身邊就像她的小男朋友。

  生出優秀出色的兒子是她最大的驕傲,金毓賢深愛獨生子勝過一切,為了兒子她願意忍受委屈,吞下所有財團大老闆不見天日的三姨太所該受的鄙夷,及社會輿論的撻伐。

  「媽,您還沒吃晚餐?不是說不要等我嗎?我今天順道送一個同學回家,所以才會這麼晚。」車赫凡心疼地看著美麗的母親。

  母親的臉龐總是綻放寬厚和藹的笑顏,那朵溫暖輕柔的笑靨正是承受諸多壓力的他能得到的唯一安寧溫馨的來源。

  「也不差這點時間,一個人吃晚餐多沒意思。對了,你剛說『順路』送同學回家,你同學不是家裡都有車子接送嗎?」

  金毓賢慈愛的看著兒子,基於母子連心的直覺感應,她明顯發覺兒子的情緒不太一樣。

  「這位同學家裡出了點事情,經濟狀況比以前困難很多,所以她得搭公車上下課,今天我剛好經過公車站牌,看到她淋雨在等公車,怕她生病才送她一程。」

  「這樣啊……那的確該送人家。」金毓賢點點頭,稱許道:「有緣當同學,既然同學有困難而我們又可以做得到,當然義不容辭伸出援手。辛苦你同學了,他在學校裡一定不好過吧?」

  「是啊,好多勢利眼的老師和同學都欺負她。聽說她連學費都繳不起,只能在學校餐廳洗碗盤抵帳。」

  「真的?有這麼嚴重?」金毓賢不可置信地搖頭。「既然這樣,為什麼他還要繼續念下去?他可以轉到一般高中,精神和經濟的壓力也沒那麼大。」

  「媽,貧窮並不是罪惡吧?窮的人也有讀書的權利啊!」車赫凡很為汪羽璇在學校受的不平等待遇抱不平。「我真不懂!為什麼那些在講台上滿口仁義道德的老師,會用那麼卑劣下流的語詞嘲笑她?窮又不是她的錯!」

  「窮或許沒有錯,窮也不可恥。但是窮會讓人失去自尊,讓人氣短。」金毓賢一面幫兒子挾菜,一面以感同身受的口氣道:「赫凡,你要知道社會是現實的,跟你小時候讀的童話故事完全不一樣。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不是我踩你就是你踩我,所以,我們要行善也得衡量自己的處境跟能力。」

  「媽,你說到哪去了,幫助同學哪有這麼複雜?」車赫凡蹙起眉,凜然眼光看著母親。「只是下雨天送她一程,不關什麼利益衝突吧?媽,我不喜歡你們大人什麼事情都想到利益。如果做每一件事都要求好處,都要有報償,那做人會不會太累了?她家裡垮了,連基本生活都有問題,這種時候去質疑別人有什麼心機,好像太超過了。」

  「呵,兒子你會不會反應太激烈了?以前你跟你爸談起生意的事,你也認同商場上唯利是圖,不必講仁義道德的啊!」金毓賢輕輕笑了起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問道:「我想,你應該很喜歡這位同學。至少,你認同、相信這個人,才會心裡不設防。」

  「這……或許是吧……」車赫凡被母親的問題給問倒了,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汪羽璇?

  他只知道看見她一個人落寞無助的時候,心總不能扼止的抽痛,好像有人用細針挑動他的神經,一抽一抽地、無力地疼著……

  無法抗拒的心軟算是喜歡嗎?當他看見她孤絕的身影佇立站牌下,他的心猛地縮了再縮,巴不得站在那兒淋雨的是自己。

  這樣的情緒就算喜歡嗎?車赫凡懵懵然不得其解。

  都到家那麼久了,他的心還懸著她淒清憂愁的容顏,他還擔心這麼冷的天,她回到家裡,有沒有一碗熱湯暖身?

  想著,他清俊帥氣的雙眉又緊緊蹙攏了。

  「好了好了,吃飯的時候別想這麼嚴肅的話題。來,多吃點,你現在早晚都練球,需要多補充營養。」金毓賢從兒子凝滯的表情已經知道了答案。

  知子莫若母。

  其實,金毓賢從兒子有條理且詳盡的「交代」中,已經聞出不一樣的味道,畢竟每個人都年輕過,也都曾經有過青澀的年少時光。

  金毓賢自己的青春時光已夠驚世駭俗,她瞞著父母未婚生子,獨力熬過一段備受欺凌的單親生活,她已經從「吃人的社會」學到很多、領悟很多,所以她不必多問一句話便可料中七八成。

  這位接受幫助的「同學」必然觸動了兒子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要不就是撥動他少男情懷的某根弦,否則他不會這般煞有其事、正襟危坐地解釋說明。

  然而,金毓賢把一切看在眼裡,卻只打算默默關心,並不想追根究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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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1:44
第七章

  「心璦,好端端你幹嘛帶我來吃這麼貴的東西?什麼事讓你心情這麼好?」坐在裝潢考究的高級牛排館裡,汪羽璇一肚子疑惑地看著奚心璦。

  「嘻嘻,沒有啦!就是心情好嘛,想吃牛排就來吃啊,幹嘛還需要找理由?」

  自從她親自找車赫凡證實他對汪羽璇的態度僅是普通同學間的同情,奚心璦對汪羽璇的妒意便徹底消除了。

  「心璦,據我所知,你並不是特別愛吃牛排耶。」汪羽璇並不瞭解奚心璦之所以請她吃牛排是為了「大和解」,但她約略可以猜出應該跟車赫凡有關。

  「誰說我不愛?」奚心璦柔美笑著,像是戀愛中的女人。她慇勤拿起刀叉為汪羽璇切開牛排,開心道:「我聽車赫凡說,這家的牛排都是當天從日本空運來的,肉質超好吃、超鮮嫩——羽璇,你可要多吃點。」

  「車赫凡?」果然被汪羽璇料中了,奚心璦不是有心機的女孩子,任何喜怒哀樂都會清楚寫在她臉上。

  「是啊,你不知道嗎?這家牛排館也在『東兆』的飲食集團底下。」提起心裡愛慕的人,奚心璦甜蜜得連眼睛都在笑。「他常請球隊的隊友來這兒打牙祭,聽他們說得好像多好吃,我當然要帶你來試試看羅!」

  「你……你不生我的氣了嗎?」汪羽璇試探問道:「其實你誤會我了。車赫凡對我並沒有特別用意,他不過是同情……」說到這,汪羽璇垂下眼睫。

  她沒忘記在體育館聽到車赫凡和好友的談話,到現在仍覺被嚴重刺傷。

  「哎呀!那件事就別再提了。都怪我,事情沒搞清楚就亂發飆。」奚心璦促狹對她眨眼笑笑。「沒事了啦:說真的,我今天拉你一起陪我吃牛排,就是要跟你道歉的。呵呵,對不起啦!我那天不應該對你凶,羽璇……你不怪我吧?」

  奚心璦伸出手,橫過桌面與她相握,眼神滿是歉意。「對不起,你不要在意,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好嗎?」

  「嗯。」汪羽璇點點頭,露出帶點苦澀的微笑。

  她無法拒絕,從家裡出事以來,多虧奚心璦的大姊頭熱心性格幫了她許多忙,汪羽璇也知道她只是有點「重色志友」,只要避開敏感的地雷區,她們可以維持不錯的友誼。

  「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奚心璦神秘地身體往前傾,刻意壓低聲音又掩不住興奮道:「車赫凡給我一張邀請函耶!是他爸爸特別為他十八歲生日辦的。嘿,你知道他不是他爸爸跟元配生的孩子吧?」

  「真的嗎?」汪羽璇搖搖頭裝作不知情,因她之前就聽心璦說過了。在她過去生活的富豪家庭中,常常會聽到這樣的小道消息。

  「現在東兆集團的主席車金祺就是他爸爸,目前為止有三個女人。」說到關於車赫凡的事情,奚心璦的眼神燦亮無比。「大老婆生了三個孩子,只有一個男生,聽說車赫凡大哥從小資質平庸,後來去美國唸書不學好,讓他老頭傷透了腦筋。前幾年喝醉酒跟人起了衝突,不知怎地打傷了腦子,現在什麼事也不能做,車金祺要他留在美國眼不見為淨。可是他的二老婆只生了兩個女兒,現在都在澳州唸書。他爸爸眼看龐大家業沒有接班人不行,才軟硬兼施讓元配接納他們母子。」

  「原來,他……他是因為這樣,才有機會回到爸爸身邊。」汪羽璇不知怎地就說不出車赫凡的名字,只用「他」代替。「我聽過好多故事,類似這樣的真可憐,從小沒有爸爸,甚至不知道爸爸是誰……」

  汪羽璇慢慢吃著牛排,想起車赫凡始終憂鬱的眼神、習慣緊抿的薄唇,還有那對幾乎很少舒展的俊眉。

  難道,就因為他也走過低潮,才對自己的困境感同身受嗎?

  思及此,汪羽璇不由得皺起眉,規律跳動的心微微抽了一  下,對他的坎坷身世湧起一絲惆悵。

  「羽璇,你怎麼啦?」奚心璦伸出手在她面前揮動,喚道:「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我還沒講完耶!你知道嗎,車赫凡很在意這次的慶生宴哦,據說他爸爸會請很多政商名流,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來耶!班上同學沒幾個能拿到邀請函呢!我想,他應該不會發邀請函給你吧?」

  「邀請函?呃,沒、沒有。我當然不可能有,現在我讀書打工都來不及了,哪有閒工夫去參加名流宴會。」汪羽璇臉色黯了下去,她沒想到奚心璦會把話說得那麼直接。

  看來好友壓根不想她也出席,所以汪羽璇更不敢告訴奚心璦,事實上,車赫凡早已經把邀請函夾在一早放她桌上的講義裡了。

  「是啊!我也覺得你不適合去。」奚心璦沒發現她臉色越來越難看,繼續大聲發表高見。「你想想,那種政商名流的宴會要準備多少行頭,你總不可能穿條牛仔褲就去吧?再說,與其花那個錢和時間,你不如省下來做更多實際的事。呵,你別怪我把話說這麼直,就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才不拐彎抹角。我覺得啊,就算車赫凡真的開口邀請你,那也是禮貌上說說,倘若我是你的話,頂多就是心領了,絕對不會當真……」

  「嗯,我知道了。反正我不會去。」汪羽璇點頭,頹然放下刀叉,頓時嘴裡的牛排全沒了滋味。

  接下來奚心璦又喳喳呼呼說了很多車赫凡家的八卦緋聞,汪羽璇虛應點頭、微笑,其實她什麼也沒聽進去。

  看著奚心璦說到任何關於車赫凡的點點滴滴,那種像是掉進糖罐裡的甜蜜,彷彿她真成了車赫凡的女友,幸福美滿溢於言表。

  她覺得有一股難以紆解的窒悶梗在胸腔裡,汪羽璇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總之是難以形容的不舒服,就是很不喜歡奚心璦想盡辦法把自己排除在她和車赫凡的圈子之外。

  不是口口聲聲說她們還是好朋友?難道,好朋友遇上心儀喜歡的男人,馬上就翻臉像翻書?

  汪羽璇參不透這當中的道理,愛情對她而言仍是大艱澀的習題,她不想也沒時間去理清裡頭的重重機關。

  「你怎麼不吃了?還剩那麼多,再吃啊,平常很難得吃到耶。」

  顯然奚心璦、心情好得不得了,一下子點現烤的蛋糕推給她,又把她剩下的牛排細心切了硬要她一塊塊吃下去……

  然而,奚心璦越是對她慇勤熱切,汪羽璇越是感覺心緒低落——她不喜歡奚心璦像是交換什麼似地猛對她好,這樣的感情一點都不自然,她喜歡出自真誠,不求回報的付出。

  像……就像車赫凡默默為她做的一切,就算傷了她自尊的憐憫同情也罷,至少那是出於他的真心,沒有目的也不求報償啊!

  ******

  一大早,汪羽璇在學生餐廳裡忙著。

  有了奚心璦的明說暗示,汪羽璇更是打定主意不出席車赫凡的慶生會,並且平常上課也盡量避與他單獨相處,以杜絕任何說話的可能。

  她以為這樣子躲躲閃閃,幾個月很快就會過去,只要熬到畢業典禮一過,大家各奔東西、各有新的生活領域之後,自然可遠離紛紛擾擾。

  以前她一早到學校會先進教室放書包,現在她直接把書包背到餐廳去,就是不願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與他單獨相處。

  她以為這樣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在住宿生才去的學生餐廳裡遇到車赫凡和其他球隊成員,一夥人圍著圓桌吃早餐,而她正好端起大鍋雞肉粥送去他那桌。

  「小心!鍋子很燙!」汪羽璇使出全身力氣把冒著熱氣的食物「安全」放到桌上。

  當她抬起頭,赫然發現車赫凡正以訝異的眸光盯著自己,一時間差點把手上兩塊墊鍋子的抹布掉到地上去。

  「你……」當著一堆不認識的男孩子面前,汪羽璇竟然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才恰當,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後,只吐出最簡單一句。「早安,你們慢慢吃。」

  「謝謝。」車赫凡微微一笑,點點頭向她示意。

  他的眼中浮動她難以分析的情感,汪羽璇習慣地逃避他的凝眸,急忙轉身離開到廚房繼續工作。

  車赫凡拿著碗筷動也不動,怔怔看著她纖弱的背影在餐廳另一端忙來忙去,如同發現她在雨中等公車的感受一樣,他感覺、心在緊縮,滲入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酸澀滋味。

  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憐憫?同情?喜歡?愛?

  輕甩頭,車赫凡不願再想下去,拿起杓子盛好粥,低頭專心吃了起來。

  「赫凡,剛剛端著大鍋粥過來那個女生是你們班的吧?」一名籃球隊員以手肘碰了碰車赫凡。

  「是啊,怎麼了?」車赫凡點點頭。「你認識她嗎?」

  「嘖……真是可惜了!」坐在他旁邊的隊員搖頭歎息不止,帶點鄙夷的語氣。「能讀我們學校的學生非富即貴,她外表看起來也白白嫩嫩的,怎麼會淪落到餐廳裡做低三下四、端盤子送碗筷的工作?」

  「聽說是家裡出了點事情,她爸爸捲了公司的錢落跑,本來規模不小的成衣廠倒了,還欠了不少錢。她為了繼續完成學業,只好在學校裡找點工作。」車赫凡淡淡說著,表面上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般平淡,心中攪動的思緒卻很洶湧。

  他第一次聽聞汪家的遭遇時,就特別注意汪羽璇,他欽佩她的勇敢堅毅,若是換成別人,恐怕不知道早自暴自棄到哪裡去了。

  「家裡缺錢幹嘛來端盤子?」另一個隊員以有點流里流氣的口吻說:「我看她的條件還不錯,臉蛋美、身材也不賴,到酒店待一陣子說不定就發了……」

  「就是啊!傻子才留在這洗碗端盤子,枉費老天爺給她那麼好的條件。」

  又有一個隊員接腔。「女人越年輕越值錢,如果她肯犧牲!給有錢人當地下情婦陪睡一陣子,隨隨便便也可以撈到好大一筆錢。我看她腦子肯定不好,放著天生的本錢不用,呆呆的躲在家裡面捱窮?可惜!」

  「看你說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有興趣的話,乾脆把她約出來談條件,反正你家裡別的沒有,就是有錢嘛!」

  「噫?這個主意不錯!看在是赫凡同班同學份上,『喬』個好價錢給她,以後別再可憐兮兮端盤子洗碗了。赫凡,她是你同學,不如由你來約她……」

  「夠了!你們懂不懂尊重別人?」車赫凡砰地把碗筷用力放在桌上,疾言厲色道:「人家家裡遇到這種事已經夠不幸了,你們不同情就算了,怎麼可以踐踏人家的尊嚴?她跟你們一樣,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赫凡你幹嘛,只是閒聊開開玩笑,你當真發脾氣哦?」眼看玩笑開大了,他旁邊的隊員連忙緩頰。「別那麼認真啦!以後在你面前不說這些混話總行了吧?來來,繼續吃飯,沒事沒事……」

  「我吃飽了。」車赫凡毫不猶豫推椅起身,冷冽道:「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他不能忍受別人用不禮貌的言語誣蔑她,即使是玩笑也不行!

  如同過去自己走過一段沒有父親的艱苦歲月,不管身體精神再苦,也不容別人作踐自己和母親的自尊。那是他的底線,一旦越過,沒有第二句話,天皇老子來了一樣翻臉。

  「喂,赫凡你生氣啦?別氣,大家胡扯開玩笑你也當真喔?」一臉錯愕的隊員轉過頭喊他,邊嘟嚷道:「真奇怪,她只是你同學又不是你馬子,你幹嘛反應這麼激烈啊?真是見鬼了……」

  拋下球隊成員的叫喚,車赫凡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動力,他背著球袋直接闖進廚房,看到正在洗碗的汪羽璇,直接問道:「你收到我的邀請函了嗎?」

  「啊?」汪羽璇從嘩啦啦的水聲裡抬起頭,皺起眉。「你怎麼跑進來了?這裡油膩膩的,你趕快出去吧,別弄得一身油污。」

  「你都不怕了,我有什麼好怕的?」車赫凡不但沒出去,反而踩進廚房裡,走到水槽邊。「我問你,有沒有收到我給你的邀請函?下個禮拜天,在我家……」

  「嗯。」汪羽璇沒停止洗碗的動作,默默點頭,不置可否。

  「那天,你會來嗎?」車赫凡認真問。「這個生日會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來。禮拜天你應該沒事吧?」

  「我……我那天要打工。」汪羽璇隨口編了個理由,既然已經跟奚心璦說不會去,她就要說到做到。

  「星期天你也有工作?會不會太辛苦了?」車赫凡失望地望著她,沉吟兩三秒後緩道:「汪羽璇……你是不是不想去,所以才找藉口推辭?」

  「不是。我真的要打工。」汪不璇答得很肯定,手裡繼續忙著把洗好的碗筷鍋                                盤一一分類。

  「可以為我請一次假嗎?」車赫凡伸出有力臂膀接過她手裡一大落盤子,汪羽璇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幫忙,嚇了一大跳。

  若非車赫凡手勁夠強接得穩,恐怕那疊盤子全碎在地上了。

  「謝謝你。要不是你接著,這個月我就做白工了。」汪羽璇感激地對他一笑。

  「怎麼樣,你可以來嗎?」車赫凡繼續追著同一問題猛打。「我是誠心邀請你參加,不是隨便亂發帖子。」

  「我知道了。如果我工作挪得開就去,這樣可以嗎?」汪羽璇給他一個很有空間的答案。

  「希望你不是敷衍我。禮拜天,我會等你……」車赫凡眼中洩露溫情。

  「等我?不用吧,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客人。」汪羽璇簡直要昏倒,他為什麼盡挑些令人心驚膽顫的話說?

  「你也很重要。」車赫凡定定看著她的眼睛,想把她看穿看透的凌銳目光令人害怕。

  她不明白他幹嘛那麼在意自己會不會去,他們好像沒有那麼深的交情吧?

  汪羽璇跟他擠在小小的廚房裡,話已經問完了,他卻一點也沒要出去的意思。她感覺氣氛很怪,好像他還想問什麼更叫她招架不住的問題……

  在充滿油煙味的小空間中,汪羽璇聽得見他規律有力的心跳聲,她努力閃躲他的眼神,卻閃不掉空氣裡屬於他的氣息。她很想推開他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無奈雙腳無法移動,被釘住了似地    只能圈困在他雙手可及的範圍裡。

  「車、車赫凡,謝謝你誠心來邀請我。」汪羽璇好不容易退到一個她可以呼吸順暢的距離,緋紅著雙頰對他說:「我打工的地方不太容易請假,不過,我會盡量試試看。」

  「好。」車赫凡咧嘴一笑,把肩上的球袋背好。「那我先回教室了。總之,我一定會等你。如果你沒來……我也會懂你的意思,表示你並不想交我這個朋友。」說完,他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汪羽璇怔住了,他最後一句話分明在給她壓力。這下可好了,一邊是奚心璦一邊是他,該怎麼做才能兩邊都不得罪呢?

  她走到餐廳裡邊收拾桌椅邊歎氣,在「去」和「不去」的抉擇間舉棋不定,苦惱不已。

  ******

  隨著車赫凡慶生會的接近,汪羽璇心中的掙扎越是強烈……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到底該去還是不去?若是去了,遇到奚心璦她一定很不高興;若是不去,對車赫凡一再誠懇的邀請是否太不給面子?

  汪羽璇呆坐在書桌前,桌上的課本已經停留在同一頁超過半小時了。苦惱的她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不斷地用手指卷弄頭髮,嘴裡歎息又歎息,可見她根本無法專注在課本上的內容。

  「羽璇,你怎麼了?」汪母發現女兒一連幾天心事重重,忍不住開口問:「這幾天老是看你對著課本發呆歎氣,是不是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

  「媽……你怎麼下來了?」汪羽璇回過神,她眼中的哀愁、鬱結容顏令她母親擔心不已。

  「現在幾點了?今天該車的衣服都弄完了,當然要下來休息啊。」

  汪母走進女兒的小房間,靠著床沿坐下。「女兒,告訴媽你到底在煩什麼?在學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沒有。」汪羽璇搖搖頭,歎著氣從課本底下拿出車赫凡的邀請卡。「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去……媽,我應該為了要對好朋友守信而對另一個朋友食言嗎?」

  「這麼嚴重?這不過是個慶生會……」汪母看著女兒遞來的邀請函,不解問:「你說清楚點,什麼又守信又食言的,我聽不懂。」

  「奚心璦她……她希望我不要出席他的慶生會。」汪羽璇直截了當說明事實。「奚心璦喜歡那個男生,喜歡到快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好像怕我妨礙她……偏偏這男同學平常也很幫我的忙,他說若我不去的話,就是不想交他這個朋友——媽,我真的好煩……」

  「車赫凡……姓車?他是不是東兆集團的孩子?」汪母不假思索問道。

  「是啊。其實我對哪個同學是什麼來歷並不會特別在意,不過奚心璦似乎對每個人都瞭若指掌。聽她說,車赫凡是他爸爸跟情婦在外面生的孩子,最近這幾年才讓父親的元配接納,正式改了姓氏入籍。」

  「哦,原來如此。」汪母了悟點點頭。「那難怪……一般的慶生會哪裡需要這麼隆重?這場宴會,好像有點『公告周知』的意思,是車赫凡的父親給車赫凡正式認祖歸宗的儀式。我想他一定很在意這次生日,如果他真的邀請了你而你卻缺席的話,他應該會很失望吧。」

  「我也這麼想。」汪羽璇猶豫的眼神看著母親。「可是心璦說,那種場合不適合我。上流社會的宴會免不了一些基本行頭,衣服、首飾、鞋子,我想心璦說得也有道理,我們現在生活過得辛苦,還是別浪費這些錢……想來想去我還是不要去比較妥當。」

  「奚心璦這女孩子心眼未免太小了!怎麼可以不讓你參加班上同學的活動呢?她喜歡車赫凡是一回事,你是受車赫凡的邀請,她憑哪一點可以阻撓?羽璇,如果你想去就儘管去,需要什麼東西跟媽說就是了。」

  「媽,不要啦!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很想去。」汪羽璇不願讓母親為此事憂心,忙推卻道:「現在的我已經不是有錢人家的女兒,那種場面本來就不適合我……算了,我還是在家裡面溫書準備考試實在點。」

  「羽璇,媽說過了,這點錢媽可以應付。」汪母看得出來女兒內心其實是想去的,她不想讓女兒失望。「別管誰說什麼了!想去的話,媽來想辦法。」

  「媽……我不要你那麼辛苦,不過就是一個慶生會,難道要你再熬夜接手工踩裁縫車到天亮嗎?」汪羽璇眼眶紅了,她吃多少苦都沒關係,但就是捨不得母親再為錢傷身體了。

  「羽璇,媽不辛苦,媽只是不希望因為我們突然變窮了,就連基本的人格尊嚴都失去。」汪母執起女兒的手,眼眶泛淚,語重心長道:「你記著,媽可以接受你因為跟車赫凡交情不夠而拒絕他的邀請,但不能因為我們負擔不起而讓你放棄參與同學間社交活動的權利。你一定要記著,目前的困境是一時的,媽希望你有信心,總有一天我們仍然可以回到當年有地位有自尊的優渥生活。」

  「媽?」汪羽璇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情緒這樣激動。「別給自己這麼大壓力,我習慣了目前平靜的生活,自食其力的日子也很充實啊!媽,我不要你那麼拚,壓力太大對身體不好。」

  「有你這麼貼心的女兒,我再拚也值得。」汪母感動地拍拍女兒的肩膀。「總之,你安心參加車赫凡的慶生會,錢的事情不用擔心。你杜叔叔知道你不想去美國唸書,特別寄了一筆錢準備給你升大學用。」

  「杜叔叔寄錢來?他怎麼對我這麼好?」汪羽璇訝異瞠大眼,她一直對這個未曾謀面的恩人心存感激,沒想到背信忘義的父親竟能交到杜叔叔這樣有情有義的朋友。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你杜叔叔一直都記著當年你父親給他的援助。」汪母幽幽歎了口氣,對於這遠方的友人,她並不想在女兒面前說太多。「你一定要記著杜叔叔對我們的大恩大德,以後長大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嗯。」汪羽璇用力點點頭—承諾道:「媽,我會的。等我畢業開始賺錢,一定會好好答謝杜叔叔。」

  在母親一番「曉以大義」之後,汪羽璇覺得為了母親和自己的自尊,是該大大方方去參加車赫凡的慶生會,那不僅是普通的宴會,而是同學連絡情誼的場合。

  汪羽璇知道母親不希望她躲在角落而更叫人看不起,她要聽母親的話,正當大方、開開心心出席,如果奚心璦因此而誤解生氣,她也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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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2:04
第八章

  汪羽璇在母親的鼓勵之下,決定接受車赫凡的邀請。

  坐在母親向好友商借的轎車裡,汪羽璇穿著母親為她設計挑選的淺藍色水晶曳地晚禮服。

  她知道經由母親巧手妝扮,今晚的宴會她必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她甚至可以預想,當同班同學見到她截然不同於平常的美麗出眾,可能會露出的讚賞或妒嫉。

  無懈可擊的盛裝讓她很有自信,但不可避免的忐忑來自於同儕觀感,她不知道一整晚的慶生會將會發生什麼料想不到的突發狀況……

  「汪小姐,車公館到了。」司機將車子停在一座佔地廣大、富麗堂皇彷若宮殿的大宅前。

  「謝謝你。宴會結束後,還要麻煩你上山來接我。」汪羽璇提醒司機。「這座山是台北著名的豪宅區,住的全是豪門望族,家家戶戶都有私家房車,這附近應該沒有計程車,萬一你忘記了,我可慘了!請你千萬別忘記喔。」

  從包包裡拿出酬勞交給司機,汪羽璇一面耐心提醒司機,一面拿出鏡子最後檢視一次服裝儀容。

  「汪小姐,別照了,你已經夠漂亮囉!」司機回頭笑著說:「開心去玩吧,我一定記得上山來接你的。放心啦!」

  「嗯,謝謝你。」汪羽璇露出甜甜微笑,打開車門,小心翼翼拉著裙擺,優雅地走下車。

  車家大門外滿滿停著來頭不小的黑頭轎車,汪羽璇一路穿越三三兩兩的賓客與車陣,往張燈結綵的大門靠近,短短一段路就引來此起彼落的讚歎聲。

  她拉著長長的曳地晚禮服一步步向前行,纖柔身姿彷如風中純潔的百合,那與世無爭的飄逸絕塵,無疑是一種不可模仿複製、獨一無二的美麗。

  在場看到她的人都呆了,包括幾個站在大門口的汪羽璇同班女生,紛紛目瞪口呆,發出又驚異又妒忌的歎息。

  「哇,那個……那個穿淺藍色禮服的、她不是……她不是汪羽璇嗎?」

  「是耶!真是她喔?」女同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嘖嘖……真沒想到,她平常在餐廳洗碗洗得滿身油膩膩的,穿起禮服來竟然像仙女一樣漂亮!」

  「是啊!看她每天下課在洗衣房搞得灰頭土臉的,憔悴得簡直就像歐巴桑,今天打扮起來還滿出色的嘛!」

  「你們說誰洗碗油膩膩的?什麼洗衣房歐巴桑?」一身珠光寶氣的車夫人皺起居問道:「奇怪,赫凡這小子不是說請的都是同學嗎?」

  「是啊,她也是我們同學啊!」一名女同學露出輕蔑冷笑,對車夫人說:「就是往我們這邊走過來這位,她父親原本經營成衣廠,前不久倒閉了,聽說還捲了不少錢跑路。唉,害他女兒從千金小姐變成可憐女僕,窮到連學費都繳不出來,只好到學校餐廳和洗衣房打工抵學費啦!」

  「怎麼連這種貨色也來了?」車夫人露出嫌惡的表情啐道:「我看,八成是想藉這機會來勾引有錢男人的!」

  「不是啦,是車赫凡邀請她來的。本來我也聽說她不打算來的。」奚心璦恰好聽到這段對話,跳出來補充解釋。

  眼看汪羽璇就要走進大門,奚心璦表情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難看,心裡忍不住嘀咕:就叫她不要來了,偏偏來湊什麼熱鬧?

  「您好。我是車赫凡的同學……」汪羽璇手裡拿著邀請函,恭敬對守在門邊的車夫人頷首示意。

  她看到幾個包括奚心璦在內的同學都到了,順便也揮揮手向她們打招呼,但是她並不瞭解為什麼幾個同學臉上表情都那麼奇怪?

  「你叫什麼名字?」車夫人用比冰還冷的語氣問:「家裡是做什麼的?」

  「我……我叫汪羽璇。」汪羽璇看了一眼這用鼻孔看人的貴婦,清楚感受到她釋放出的不友善。

  「嗯。」車夫人繼續以鼻孔打量她,不懷好意道:「你可能不知道赫凡是什麼身份吧?今天是他十八歲生日,但你應該看得出來……這不是普通的慶生會,恐怕不適合你參加吧?」

  「……」汪羽璇睜著不知所以的眼望著眼前趾高氣揚的女人,當下不知該如何反應。難道真被奚心璦說對了    這種場合不適合她?!

  「這樣吧,看在你花了那麼多時間精神打扮,人也過來了——」車夫人仰起下巴,正眼也不看她一眼,扯著嗓子叫傭人。「英嬸啊,到廚房去拿塊蛋糕給這位小姐,順便請做園藝的老高載汪小姐下山!」

  「啊?」站在車夫人身後的英嬸有點為難地開口道:「老高他開的是貨車,夫人。」

  「貨車又怎樣?」車夫人不屑冷哼。」反正也是個做粗活的。你別看她穿得人模人樣就被她唬了,這種女人啊,什麼居心我最瞭解了,還不就是想……」

  「等一下!!」驀地,車夫人身後閃出一道窈窕優雅的身影,金毓賢表情凝重地站出來。「既然是赫凡的同學,就是我們的客人,今天是赫凡的生日,我們不應該這樣對待赫凡的客人。」

  「你是什麼東西?誰跟你是『我們』,」車夫人還是一副以鼻孔看人的不屑表情說:「怎麼,你是見到『同類』心生同情嗎?哼,物以類聚果然有道理,狐狸精專幫狐狸精!」

  「車夫人,你說得太過分了!」隱忍許久的金毓賢終於忍無可忍,在眾人面面相覷、沒人敢出聲的當下挺身而出,仗義直言。「來者是客。何況這位小姐是赫凡的同班同學,人家也不是莫名其妙不請自來,她有邀請函。」

  「邀請函又怎樣?赫凡年紀小不懂事,他搞不清狀況拿著邀請函亂髮,你現在是什麼身份,竟也跟著孩子瞎起哄!」

  車夫人怨毒的眼光射向她最恨之入骨的女人,用最尖酸刻薄的語調,意有所指道:「像那種寒酸的同學,要是別人躲都來不及了,還邀請她來做啥?是叫她來賣弄風騷勾引男人?還是讓她來跟你學怎麼樣跟有錢男人偷生兒子,一舉攀上枝頭當鳳凰?哼!全都是見不得人的賤貨!」

  「車夫人!你、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說這種話?」金毓賢渾身發抖,氣得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美麗的五官不聽使喚輕顫。

  她知道車夫人恨她奪去丈夫的心,又生兒子奪去自己兒子該有的權勢財富,她瞭解那恨意之深、怨氣之重!

  但好歹車夫人現在坐著東兆集團皇太后的大位,怎麼可以在公開宴客場合,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前,說出如此潑婦罵街、擺不上檯面的鬼話?

  「媽——」

  終於車赫凡出現了。他緊緊護著金毓賢,攬著母親肩頭安慰她。「別生氣,別跟那種人生氣。」

  「車少爺,你終於出來啦?」車夫人看看他,又看看汪羽璇,冷笑道:「聽說那位汪小姐是你同學?」

  「是,她是我同學,是我請她來參加生日會的。」

  車赫凡的雙眼先射向渾然無助的汪羽璇,再緩緩地,冷冽的眼神回到車夫人身上,口氣不滿問:「你有意見嗎?」

  「唉,你年紀小,不懂得『帶眼識人』,我們車家人是高貴的上流社會,不是隨便阿貓阿狗都可以踩進我們家裡白吃白喝,她以為我們開的是麥當勞的那種生日會嗎?也不灑泡尿照照,笑死人了!」

  「你!」車赫凡激動衝向前,卻被身邊的母親一把拉住,她壓抑的表情說明她的無能為力。

  「赫凡,今天是重要的日子。裡面還有很多客人,你先招呼客人去吧。」

  於是,整個場面像按了暫停鍵的影片晝面停住。

  汪羽璇呆呆站著,木然地看著一字排開的車家人,車夫人目中無人盛氣凌人,而三姨太一臉抱歉又無能為力,還有車赫凡——他的眼神透露出焦急,他的雙拳緊握貼在身後,像是極力隱忍著什麼……

  只是,他終究什麼也沒做。單是站得遠遠的,眼睜睜看她被他家的大人羞辱得連狗都不如……

  呵,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包括口口聲聲說是她好朋友的奚心璦也站在遠處,抿著嘴冷眼旁觀。

  奚心璦的冷然表情彷彿在告訴她:早就告訴你不要來卻偏要來,落得現在這種下場,活該!

  走吧,主人擺明了不歡迎她,她又何苦死皮賴瞼?

  汪羽璇什麼話也沒說,緩緩轉身循著來時路走出去。

  在踏出腳步的一剎那,她甚至忘了這裡是只有私家車才能到達的山區,沒有車子的話,可能要走個幾小時才到得了市區。

  ******

  汪羽璇流著淚,忍著雙腳被高跟鞋虐待的痛,一步一步慢慢往山下走。

  夜晚的山路連行人都不見,更不可能出現計程車。

  空寂的山野在夜晚暗黑得令人害怕,然而汪羽璇沒有多餘的心力害怕,她的所有知覺都被羞慚、傷心、委屈佔得滿滿的。

  穿在身上的華美禮服已經沾染了污泥,她顧不了那套問著水晶光澤的昂貴禮服是母親辛苦奔走得來,遑論腳底下的細跟高跟鞋也因為山路坑洞而折斷,那也是母親忍痛花了不少鈔票才給她準備的「玻璃鞋」。

  可惜,她並不是童話裡的灰姑娘,她沒有留下玻璃鞋讓王子來找她,只留下一個笑柄——

  非常轟動演出的那段笑劇,不是令人嚮往的美麗傳說,而是一個可預見將被廣為流傳的「笑話」!

  汪羽璇控制不了潰堤的淚水,她恨自己做了一個錯誤決定,早知是這種結局,她就是死也不會答應車赫凡的邀請,不管他原始動機是出於好意還是惡意,搞到如此難看的下場,丟了自己的臉,也讓母親的心血化為烏有!

  汪羽璇懊惱極了。她懊惱自己不爭氣,恨自己太窩囊!沒有勇氣對抗在大庭廣眾之下譏諷又苛薄羞辱自己的車夫人!

  枉費母親一再教育她    人可以窮,但不能沒有尊嚴。

  在黑夜的山區行走不覺害怕,此刻她、心中害怕的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在家裡等著自己的摯愛母親……

  真不敢想,若母親知道自己在同學家門前遭受這種屈辱,不知會有多麼傷心!想到這裡,她的眼淚飆得更凶,蹣跚的步履更難前行了。

  「小姐,一個人走山路太危險了!」

  不知何時,她身邊出現一輛黑色晶亮的豪華轎車,一個陌生年輕男子從車窗探出頭來。「你別怕,我可不是壞人    吶,這是我的名片。」

  年輕男子有一張十分討喜可愛的娃娃臉,他從西裝外套裡掏出名片遞給她。「安啦!我現在開的這部車隸屬『龍威海運』的董事長座車,今天我代司機的班。算你運氣好,我們董事長叫我先把車開回公司,等會兒宴會結束,夫人會親自上來接他。假若我沒經過,你打算走到什麼時候?」

  「宋傳偉?龍威海運……總務處、實習生……」汪羽璇就著昏暗路燈,仔細研究陌生男子的名片。

  「職銜印得有點好笑啦,不過你放心,絕對如假包換!」年輕男子露出森白牙齒笑道:「其實我還在大學唸書,我老爹是龍威的常董,非要把我弄進去磨一下。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嘿,你還不上車?山裡風很大耶!」

  「我……」汪羽璇還是有點遲疑,她哀傷的眸中升起更多忐忑不安。「我、我還是邊走邊看有沒有計程車好了,謝謝你……」

  「還計程車啊?別猶豫了,我把可以讓你知道的資料全都爆出來了,你想天底下會有這麼誠實的『歹徒』嗎?」

  宋傳偉說著,開了車門走出來,誠懇說:「別倔強了,女孩子走山路真的很危險,我不怪你懷疑我,但絕對不能放著你不管。」

  宋傳偉很快上下打量她全身,慎重道:「何況你穿成這樣……嘖,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像什麼?」

  「像什麼?我可沒心情跟你打屁閒扯,告訴你,我現在心情很差!」汪羽璇嘟起嘴,吸了吸鼻子。

  她被他豐富多變的表情分散了注意力,這個男孩的眼神老是促狹地轉啊轉地,像個可愛的小丑。

  「不用你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點點頭,再次以慎重的語氣道:「你看起來的確心情很糟,而且你穿著性感的禮服又狼狽成這樣……很像是遇到色魔被蹂躪過的受害婦女——」

  「喂,你在說什麼渾話?很過分耶!」汪羽璇氣得鼓起雙頰罵道:「我已經夠倒楣了,你最好少惹我!」

  「對不起,我只是說實話。」宋傳偉一臉無辜。「好嘛,你別生氣。說真的,就算你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看,這條路幾乎沒什麼路燈,光是沿路衝來衝去的野貓野狗就夠嚇人了,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快上車吧,美麗的小姐。」

  宋傳偉煞有其事為她開了車門,有模有樣做了個邀請的動作。「送這位美麗小姐回家,是龍威海運的榮幸。」

  「真被你打敗了。」汪羽璇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乖乖坐進車子裡。

  沿山路而下時,宋傳偉嘻嘻哈哈講笑話逗她開心,也沒問起她為何穿得隆重卻搞到一身狼狽的原因。

  汪羽璇看著他透著超齡成熟卻又一副善良好孩子的模樣,內心感慨他們素昧平生,偶然相逢卻如故友一般熟悉;也有人不把別人的真心當一回事,隨意擺在地上踩踏。

  「宋、宋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當車子平穩滑進無人的市區馬路,汪羽璇終於問出內心的疑問。「在車家……你是不是也看見我出糗了?」

  「出糗的不是你。」緩緩地,他凝重的一字字吐出。「坦白說,我送完董事長剛好開著車子繞過去,很湊巧我都看見了。」

  「你一定覺得我很好笑吧?」她垂下眼睫,表情淒楚。「丟臉丟到家了,他們完全不留一絲餘地。」

  「我為他們那一家子感到悲哀。」宋傳偉語意愷切,側過臉,對她投去溫暖的眼神。「車家擁有足以敵國的財富,卻連最基本的為人處事都不懂。你大可不必把今晚的事放在心上,既然他們是這副嘴臉,不交這個朋友總行吧?」

  「車……車赫凡是我同學。」汪羽璇空洞眼眸投向窗外。「我本來也不想來,拗不過他一再邀請,沒想到……竟然這樣子對待我……」

  「算了,徹底認清一個人也好!」宋傳偉輕拍她的臂膀安慰道:「朋友到處都有,重點要能以誠相待,至少像我,夠坦白,誰像他們有幾個錢就拽得二五八萬!你應該不會嫌棄講話直來直往的朋友吧?」

  「哪會?我覺得你很可愛。」汪羽璇對他笑了笑。「你今年大幾了?我明年也要上大學了,說不定你能幫我惡補一下功課。」

  「我大三啊,T大。」宋傳偉開、心咧著嘴笑。「惡補當然沒問題啦!重點是,這位同學……我還不知道你尊姓芳名呢?」

  「我姓汪,叫汪羽璇。」

  這一路,宋傳偉避談任何跟車家有關的話題,他努力耍寶搞笑讓心情沮喪至極的汪羽璇拋開憂愁,他喜歡看她淺淺微笑的樣子,喜歡聽她甜甜軟軟嗓子說話的聲音。

  宋傳偉感覺內心有異樣的情懷在騷動著,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老是沒來由笑個不停,是因為認識了她而高興。

  緣分實在很巧妙,本來當董事長司機是他最討厭的差事,誰曉得竟讓他意外認識一個美麗獨特的女孩!

  他告訴自己,不管緣分長短,無論將來會怎樣發展,他一定把她當作此生最重要的朋友。

  ******

  宴會結束後,車赫凡被嚴厲的父親叫進書房。

  「爸,我來了。」恭敬向父親鞠了個躬,車赫凡靜立在父親書桌前聽示。

  一向跟父親不親近,車赫凡對父親總是存著一股難以排除的陌生及畏懼。

  「今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得幫你辦慶生會,請了那麼多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來捧你的場,你在搞什麼飛機?給我說清楚!」車金祺凌銳的眼神像利刀般掃過庶子憂鬱的英俊臉龐。

  「我……」車赫凡為難的看了父親一眼,艱難開口。「爸,其實,我覺得……是『媽』,她太過分了。」

  他萬股艱難吐出「媽」這個字,車赫凡始終沒辦法把父親的原配當作是母親看待,然而父親卻堅持他必須稱那個連他自己都厭惡的女人為「媽」,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可惡,不孝逆子!」車金祺氣得用力往桌子一拍,厲聲罵道:「好大的膽子啊你,竟敢數落你媽的不是?是誰給你撐的腰,說啊!」

  「爸,我認為我的同學不該遭受那樣的對待。」車赫凡努力保持理性,慢慢說出他的理由。

  「什麼對待?看起來你是不知道自己錯了?」車金祺從鼻子裡冷哼,嗤之以鼻說:「一個已倒閉成衣廠的女兒,值得你花精神把她請來?我花了大筆心血為你開宴會,赫凡,你當真以為我只是開個慶生同樂會嗎?哼!車家可不是麥當勞,不是隨隨便便閒雜人等都可以來歡樂一下!怎麼你到現在還沒懂我的用心?」

  「我懂。」車赫凡沉重點頭。「我瞭解您對我用心良苦。但是我不贊成您用鄙夷眼光看待我的朋友,而且我認為自己有選擇交朋友的權利和自由。」

  「什麼交朋友的權利自由?你懂個頭!我看你還早得很!」車金祺對兒子的冥頑不靈非常失望。

  「平常我是怎麼教你的?女人分很多種,像那個姓汪的,她頂多就是新鮮,外面玩玩就算了,根本不必帶回家裡!你啊,不是小孩子了,在我們家,你既然要當我車金祺的兒子,就該好好學學『男人』該有的本事!說到對付女人的學問,你還差得遠了!」

  「什麼『對付』?什麼叫外面『玩玩』就算了?難道爸你經常做這種事?」想起母親年輕時候的可憐遭遇,車赫凡頓時像只刺蝟豎起刺來,聲音忍不住提高,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你這是什麼態度?造反啦!」車金祺躍身而起,伸出手指著兒子。「我是你老子,誰教你用這種態度跟你老子講話?說了半天,你還是一點領悟也沒有,真是氣死我了!」

  在車家王國,車金祺就是皇帝、大爺,他說的話是聖旨,不管合不合理、愛不愛聽,都得照單全收——車赫凡簡直恨死這樣的獨裁!

  「怎麼啦,你們父子倆這麼晚還不休息,還扯著嗓子嚷什麼?」聽見丈夫和「外面的兒子」吵嚷不休,已換下晚禮服準備休息的車夫人走進書房一探究竟。「赫凡,你這是幹什麼?怎麼惹你爸這麼生氣?」

  「還不是為了晚上的事!」車金祺沒好氣看了元配一眼,數落兒子。「說了一大堆道理,這小子一點都沒聽明白,意見比我還多……」

  「是嗎?」車夫人以虛情假意的微笑望望車赫凡,輕笑道:「我就跟你說了,這孩子畢竟不是我們家裡的,規矩當然差多了!你看看,見到『媽媽』來了,連聲『媽』也不會叫,唉……就不知道生的人是怎麼教的?」

  車赫凡臉色一沉,黯淡表情更添忿恨!

  怨毒的眼神掃向那個他必須喊『媽』的女人,不客氣嗆道:「隨便你怎麼罵我都可以,請不要污辱我媽!」

  「你跟我橫眉豎目是想怎樣?我是你長輩,在我的屋簷下就要照我的規矩來,聽見沒有?」車夫人也回敬他一記白眼。

  她恨死這個奪去她親生兒子地位的小雜種,要不是為了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她死也絕不讓這對母子進門!

  「爸,沒事的話,我先走了。」車赫凡握緊拳頭,為了含辛茹苦的母親,他必須忍下一切。

  「你想走去哪兒?」車金祺瞪大眼睛問他。」這裡是你家!你給我留下來!」

  「不,『我媽』回家了,我想回去陪『我媽』。」車赫兒特別加重「我媽」兩個字。

  「你現在是故意要氣死我是嗎?」車金祺瞪著噴火眼睛。「你到底當不當自己是車家的一分子?」

  「……坦白說,如果我可以選擇,」不畏父親權威,車赫凡仰起頭抬起下巴,受傷的眼中流露出忿忿不平,一字一字清楚道:「如果我可以自由選擇,我寧可不當車家的孩子!」

  「你!你這個混蛋,氣死我了!」車金祺雙手顫抖指著他,再罵不出半個字。

  「我就說嘛,我就說嘛!這個孩子跟你一點也不像,你瞧瞧,他那副死德性跟你哪一點像?」車夫人好不容易找到發揮的題材,口不擇言罵道:「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去哪裡生的雜種,只有你這個笨蛋把他當寶貝一樣疼……當初就叫你千萬不可以認他,你偏要!這下好了吧……」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車赫凡向父親鞠了個躬便轉身離開。

  他再也聽不下那潑婦再譭謗他和母親半字半句,他沒把握再聽下去,自己會做出什麼不能挽回的憾事,索性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飛快往外走,腳步之快,像是逃離什麼恐怖鬼屋一般。

  他討厭這座華麗的牢籠,討厭這裡面的每一個人,甚至,連屋裡的空氣都令他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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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9 00:22:23
第九章

  慶生會事件之後,汪羽璇在班上顯得更加寂寥沉默。

  車赫凡幾乎不到學校來上課,老師們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缺席,隨便交代一句「練球去了」就過關沒事。

  好在他家裡各科家教齊全,天資聰穎的他始終是班上功課最好、考試成績名列前茅,而私立學校裡只要成績過得去,其他什麼都好說。

  汪羽璇每天乖乖上課下課,也不追究車赫凡的明顯逃避是為什麼。總之,她巴不得不要見到他,以免又想起那天的羞辱,同學間傳聞他正準備出國唸書,她甚至有種解脫的輕鬆。

  只是,在解脫的感覺之外,還有一些她自己都不想承認的留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留戀什麼,他帶給她的侮辱難堪比起其他正面感受還強烈好幾倍!

  汪羽璇一再告訴自己:曾經發生過的美好都是錯覺而已,他狠心踐踏自己誠心付出的友誼,如一幅美麗圖畫沾到污泥變得惡臭不堪,不堪再多看一眼。

  奚心璦對她還是很不錯,唯一的不同是她絕口不提「車赫凡」這三個字。

  雖然奚心璦知道,車赫凡偶爾來仍會幫汪羽璇留下標好重點的講義和早餐,他們並不是完全形同陌路,只是鮮少面對面接觸。

  然而,這樣的改變足讓奚心璦安心,之前那一段不知怎麼擦出來的、似有若無的「電光石火」算是無疾而終,既然他們沒戲可唱,她心就安了。

  「羽璇,等下考完最後一科你想去哪?想不想去吃大餐好好慶祝?」

  奚心璦附在正趴著休息的汪羽璇耳邊講話,連考好幾科確實令人身心俱疲。

  「嗯……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吃。」汪羽璇虛弱地回答。「我只想好好回家睡一覺。兩天晚上都沒睡好,累死了。」

  「吃完再回家睡嘛——」奚心璦興致勃勃慫恿。「都悶好幾天了,不出去逛逛街、透透氣真會得憂鬱症。哎呀,你就當是陪我嘛……」

  「不去了。我真的沒精神逛街,等下考完我想直接回家。」汪羽璇仍然拒絕,她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對奚心璦掏心挖肺,自從在慶生會那天領教了她的冷眼袖手旁觀後。

  汪羽璇自認不會這樣對真正交心的好朋友,打從心裡無法再接受奚心璦釋出的善意。

  「羽璇,你……在生我的氣哦?」奚心璦沒想到會被她拒絕。

  「沒啦!有什麼氣好生,你想到哪兒去了?」汪羽璇坐起身,低頭從筆盒裡掏出筆,淡淡道:「鐘響了,等考完這一節再說吧。」

  於是,奚心璦只得訕訕然回到座位上。

  就在全班靜肅等監考老師來發考卷的時候,車赫凡突然走進教室。

  汪羽璇嚇了一跳,手上的筆掉落桌面。

  車赫凡直接走到汪羽璇座位前,顧不得班上所有同學錯愕的眼光,平靜清楚地道:「等下考完試,我有話跟你說。」

  「……說、說什麼?」汪羽璇不解望著他彷彿沉澱許多故事的深湛黑眸。

  「總之,這節下課後,我等你。」車赫凡丟下不容商量的結論。「我一定會等到你,不見不散。」

  「我要回家。」汪羽璇也毫不考慮拒絕。「你不用等。」

  「我會等。」車赫凡堅定重覆,他眼中迸射出的頑固意志令人害怕。

  然後,他們沒有多餘辯駁時間,監考老師抱著考卷進來,全班鴉雀無聲。

  ******

  不等下課鐘響,汪羽璇交了考卷後旋即離開,彷彿刻意表達自己並不想跟車赫凡談的決心。

  汪羽璇出了教室之後毫不猶豫直往大門衝去,一路不回頭走到平常等公車的站牌。

  「羽璇!汪羽璇……」奚心璦氣喘吁吁從後面追上來,跑到她面前。「車、車赫凡不是、不是在找你,你怎麼跑掉了?他剛剛還問,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裡……我說、說你可能去等公車。」

  「我就是不想讓他找。不行嗎?」汪羽璇皺起眉頭,不瞭解這會兒奚心璦為什麼熱心為他們倆搭橋,她應該希望自己離車赫凡越遠越好啊?

  「為什麼?他看起來很著急,說不定真有重要的事,」奚心璦一臉認真,為車赫凡抱屈。「二話不說就轉頭走人,你理都不理人家,會不會太沒禮貌了?他又不是壞人,你何必躲那麼急……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奚心璦!」忍了許久,汪羽璇終於忍不住了,忿怒不耐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我理他,你生氣,我不理他,你也要生氣……你要我怎麼做?」

  「你只在乎我生不生氣嗎?汪羽璇,拜託你有點志氣好不好?!」奚心璦瞠大眼睛,提高嗓門吼。「你想想自己好不好?明明就喜歡他,只怕我不高興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你以為這樣子就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嗎?我又不是瞎子,我有眼睛可以看!你喜歡車赫凡!車赫凡也喜歡你!」

  「我沒有!」汪羽璇閉上眼猛搖頭,任激動的奚心璦在馬路邊大喊。

  「不要騙我!把頭埋起來當鴕鳥是沒有用的!」奚心璦拉住她的手,旁若無人繼續喊。「你以為當沒事,就可以把車赫凡推走嗎?把你的真愛推走……」

  「小聲一點!這裡是馬路邊……」汪羽璇發現一堆路人都看著她們。

  「好啊!那你告訴我,你想把他推給誰?我嗎?」奚心璦顯然顧不了那麼多,維持大嗓門繼續說:「你太天真了!告訴你,愛情這件事我比你知道得太多了!我就算再生氣也沒辦法阻止一段感情發生,所以你幹嘛怕我生氣?在愛情的國度裡,勝者為王!你現在佔上風了,應是你讓對手害怕才對……」

  「夠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汪羽璇完全制止不了奚心璦的歇斯底里,就在感覺快崩潰的時候,她等的公車緩緩駛來。

  車門一開,汪羽璇毫不考慮地跳上去,留下情緒仍然激動的奚心璦對著公車大喊。「明明你就喜歡他,為什麼不敢承認?你不知道愛情是不能讓的嗎?」

  公車緩緩開動,汪羽璇從窗戶看見她的表情由激動,慢慢轉成黯淡,再轉為凝重……

  她還看見那個越退越遠越小的背影,微微輕顫著,似乎在哭泣。

  汪羽璇長長歎了一口氣,很難想像平常個性像大炮的奚心璦也會有這麼感性的時候,只是不能確定她的落淚是因為輸了這一局,還是心疼車赫凡碰了硬釘子?

  碰了硬釘子的男人會怎樣呢?汪羽璇這時候才想起要跟自己「不見不散」的車赫凡,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死心眼在學校裡等。

  汪羽璇突然有點不安,見識過車赫凡的固執,不敢想萬一他真的等不到人,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汪羽璇在家附近的站牌下車,雙腳才踏上紅磚道,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就擋在她眼前。

  「你、你怎麼在這?你跟著公車跑?」看兄車赫凡在她下車的公車站等,汪羽璇不可置信地瞠目結舌。

  「我說過,我一定會等到你。」車赫凡牽起嘴角淡淡一笑。「你不是不信嗎?現在相信了吧?」

  「都說沒什麼好講的,你還跟著我做什麼?」汪羽璇轉頭不想理他。「我要回家了,恕不奉陪。」

  「別這樣,我知道你很委屈也很生氣,」車赫凡一把拉住她的手,語氣激切。「只耽誤你一點時間而已,同學一場,你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真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是你吧?!」汪羽璇想起那天的羞辱,忍不住扯開嗓門喊。「是誰先不尊重『同學一場』的情誼?你還有臉跟我討交情,哼!」

  「上車,別在馬路上吵架。」車赫凡不由分說硬拉著她上了停在路邊,一部嶄新拉風的雙人跑車裡。

  說來諷刺,亮晶晶的昂貴新車正是生日會上他父親送的禮物,而今他開著這部昂貴新車追在公車後頭,就為了汪羽璇這狠遭閉門羹款待的客人。

  「你到底想幹什麼?車赫凡,你給我的羞辱難道還不夠?」

  汪羽璇幾乎是被車赫凡的蠻力押進那輛嶄新的跑車裡,莫名又羞忿地狠狠瞪視緊抿雙唇的他。

  「我欠你一個道歉。」車赫凡深深看著忿怒又驚慌失措的她,良久,深長幽怨歎了一口氣,沉篤:「很快我就不在台灣了……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你……」汪羽璇晶瑩水眸訝然瞠大,緩緩張開紅唇。「什麼叫『以後沒有機會了』?你要永遠離開台灣?」

  車赫凡眼睛直望前方,薄唇緊抿沒有回答;而她的一連串疑同,在他踩下油門加快車速後,被從車窗灌進的冷風吹得四散粉飛。

  很快地,離開車水馬龍的繁榮大路,車子轉向高架快速道路,往一個她完全沒有概念的方向飛馳。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汪羽璇茫然望著始終不發一語的他,逼同道:「車赫凡!你有沒有搞清楚,我跟你不一樣,你可以閒閒開著車子到處晃,我沒有這種閒工夫,你最好現在馬上調頭送我回去,要不然……」

  「放心,我不是人口販子。」終於,車赫凡幽幽開口,以近乎請求的語氣。「別緊張好嗎?剛考完試,出來吹吹風、放鬆一下心情又何妨?我帶你去一個不錯的地方……」

  「你!」他的溫柔「宣告」讓汪羽璇無法招架,何況已經坐在他的車子裡,她又能如何?

  過了約莫四十分鐘,車子停在北部某個海岸風景區,落下黑幕的海邊並不全然孤寂,觀景平台上還有幾輛賣熟食的小貨車正冒著白茫煙霧。

  「好了,現在到了你要的地方,反正我哪裡也去不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汪羽璇雙手一攤,一副慷慨就義的瀟灑模樣,然後把臉轉向海濤淘湧的岸邊,感受凜冽海風的蕭索。

  「羽璇……」搖下車窗,車赫凡點根菸,輕輕低喚她的名字。「我欠你一個道歉。那天發生那樣的事,我真的覺得對你很抱歉。」

  「呵,都過這麼久了,你的反應會不會太慢了?」汪羽璇搖搖頭,美麗紅唇銜著一抹淡然笑意。「坦白說,很多傷害並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化解。就像你不可以在大街上把某人狠狠揍一頓,揍完了扶起傷痕纍纍的受害者、摸摸人家的頭、再跟人家說對不起就沒事了……」

  「我知道要你原諒太強人所難。」車赫凡緩緩吐了一口煙,沉重道:「挑明了說,那天你很無辜。那女人完全衝著我來,她只是想盡辦法要找我的碴。很不幸,你的出現成了她最好利用的箭靶子。」

  「箭靶子?我倒真是萬箭穿心,徹底如她的願了。」

  「所以,我覺得非常對不起,」車赫凡深情望著她,萬千個抱歉無以傳遞。「不管你怎麼想,我希望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是故意的。我絕對不是故意邀請你,然後讓你難堪,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想到那女人完全不給我留餘地!她為難我請來的客人,無疑已達到打擊我的目的,接著再去我爸面前加油添醋一番,我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正合她的意!」

  「她……是指你父親的大老婆?」汪羽璇回眸,恰好迎上他沉澱太多心事的黑瞳,彷彿不必太多言語,由他帶愁的眼中已經感受到他正承受的強大壓力。

  「如果可以,我希望生在平凡的家庭。」他歎了口氣,簡單一句話道盡他的無奈痛苦。

  「悲哀的是,我們都不能選擇家庭,也不能選擇父母。」汪羽璇有同感地點點頭。「最難過的應該是你母親吧?可以想像她為了你,每天不知要忍多少委屈。以前的女人都是這樣,為了心愛的男人、為了孩子,可以忍人所不能忍。」

  「我媽是被他騙的!」車赫凡恨恨將捺熄的菸蒂丟往海的方向,怒道:「才十八九歲的小女孩懂什麼?還不是那個卑鄙無恥下流的東西騙了她……車金祺要是個男人,就不該耍這種下賤手段!」

  「要是我的話絕不會這麼傻。」汪羽璇心有同感地脫口而出。「男人的感情說變就變,我爸還不是這樣,有了點錢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不負責任的他只求自己逍遙快樂,害慘了我媽!」

  「男人若真愛一個女人,怎可能讓她難過?」車赫凡臉上露出超出他年紀的成熟睿智。「以後,只要是我愛的女孩,就一定是這輩子我最愛的人,我會把她當全世界唯一的寶貝一樣疼愛……絕對不會像我們的爸爸一樣,把愛情當兒戲,把女人當玩具!」

  車赫凡說得語重心長,汪羽璇看著他充滿柔情的眼,隱約感受他這番話彷彿是特別說給她聽的。

  「那、那是你的事……又不關我的事。」汪羽璇別開頭,逃避他含情的凝眸。

  「就關你的事!」車赫凡激動扳過她身子,低啞輕喊。「羽璇,我今天不僅要向你道歉,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訴你……其實,我對你……」

  他突然停頓,像是被什麼東西梗住了喉嚨,然而,那澍漾上水霧的眼眸已透露了答案。

  汪羽璇無法再逃避,怔怔望著他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良久。

  「……我就要離開台灣了,有些話實在不能隨便說。」他艱難開口,卻終究是沒說出「其實」之後的答案。

  「是你父親的意思,還是你那個跋扈的大媽在搞鬼?」汪羽璇不經意的詢問裡仍透露出失望。

  「都有吧。他們兩個,對我而言一個狼、一個狽,專門聯合起來讓我們母子倆難過。」車赫凡又歎了口氣。

  同時,他不動聲色握住她輕靠在他身側的小手,微微施力,側過頸含情脈脈看住她盈亮的眸。「說真的,要不是為了我媽,我才不甩那對狼狽說什麼。只是,我真的沒辦法面對我媽的眼淚……他們威脅我,如果不離開台灣到美國念大學,以後『東兆』就沒我的分——有沒有分我根本不在乎,但我媽卻很在意,所以,我只得乖乖就範。」

  「車赫凡……」汪羽璇連名帶姓喊他,不習慣被他一直握著手,想掙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別動,我想靜靜握著你的手。」車赫凡仍不願放開,他的手掌因長期練球充滿厚厚的繭,握緊時帶點粗礪的溫熱,那是一種奇特的電流,經過彼此的手傳遞他們內心暗潛多時,已不需言語的情話。

  「你什麼時候走?」汪羽璇不再掙扎,漸漸習慣他掌心粗礪的溫熱,這樣寧靜交握的感覺很溫暖安全,她開始貪戀這未曾嘗過的美好滋味。

  「你在乎嗎?」把問題丟回給她,車赫凡側轉傾身向前靠。「說實話,你在乎我留不留在台灣嗎?」

  「我……」汪羽璇很快低下頭,無法回答他強勢的逼問。「你、你自己的事,為、為什麼要問我?要在哪裡唸書應該、應該你自己決定……」

  「因為我在乎你啊!」車赫凡一把拉過她,迅速將她擁進懷裡。「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包得滴水不露?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有感覺!」

  「你、你在幹什麼?」汪羽璇被他緊擁得幾乎無法喘氣,當他的氣息令她窒息的剎那,她用盡全身力氣掙扎。

  車赫凡以受傷的表情望著她,許久不發一語。

  「難道,是我自作多情?」車赫凡長吁了口氣,炯亮的黑瞳黯下。「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我以為……我一直以為你跟我有同樣的感覺。」

  「是的,我不否認!」驀地,一直沉默的汪羽璇揚起秀眉,開口緩言。「車赫凡,我喜歡你。但是我知道自己喜歡不起……我跟你隔著一道門。你親眼看到了,那道門又高又硬又厚,我無法高攀……」

  說到此,汪羽璇忍不住哽咽,微紅了眼眶卻勉強擠出笑臉。「算了,別提這些吧!你都要出國了,馬上你就不在台灣了,我們還在『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地爭論不休,不是很好笑嗎?」

  「羽璇,我……」聽到汪羽璇發自肺腑,感性又理性的表白,車赫凡慚愧又感動,他是男生,卻比不上眼前這女孩的智慧與果敢。她一眼看到現實的困難,而他無法改變現狀卻還要用感情困住她,根本就不是個男人該做的事!

  「對不起,我實在太差勁了。」車赫凡苦苦一笑。「你說得對,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跟你說這此了……關於那道門,總有一天我會拆了它!你不會笑我太天真吧?」

  「我覺得你在說廢話。」汪羽璇偏著頭,對他促狹一笑。「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好同學、好朋友,將來出了國,你可別忘了好朋友啊,」

  「羽璇……」車赫凡情不自禁又擁她入懷,哀歎道:「我真不想出國,我想留在台灣……我想跟你一起在熟悉的土地上求學,真的好想……」

  是的,我也很想!汪羽璇在心裡吶喊。

  然而,她什麼都不能說,她知道他生在那樣的家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他一個人說好就好。

  海風呼呼在耳邊吹拂,彷彿也為他們即將來到的分離悲嗚不已。

  他們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相擁著,把握彼此各奔天涯的前夕。

  說不完的情意、訴不盡的難捨,一切都盡付奔騰洶湧的海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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