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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鄰居請稍息【將軍的女兒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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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2:21 |倒序瀏覽
鄰居請稍息(將軍的女兒之一)作者:席維亞 

有一件事,姜白日已經憋在心裡很久了……
幾年前,大姊未婚懷孕,卻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怎麼想都覺得,那該死的負心漢就是同眷村的關澤!
大姊不追究,身為妹妹的她可不能裝做沒這回事,
最近一聽到關澤進了大公司,還受到老闆女兒的青睞,
她立刻怒火狂燒,下定決心要替大姊報仇~~
計劃是:當上關澤的祕書,讓他愛上她,再狠狠甩掉他!
只是……這完美的復仇卻進行得「有點」不順利——
首先,她根本應徵不上秘書,只勉強當了個小職員,
更慘的是,她不但沒引誘成功,還反過來先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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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2:55
楔子  

  科技園區裏,氣派堂皇的辦公大樓林立,玻璃帷幕在豔陽下閃耀光芒。

  由視野遼闊的高樓往下看去,一旁的基隆河漾著粼粼波光,再襯上河岸的翠綠草地,這片悠閒的美景,多少拯救了被工作擠壓得無處可逃的悲慘上班族。

  位於十五樓的會議室裏,落地窗的設計帶進明亮的光線,也占盡地利優勢,將河邊的景致盡收眼底。

  這裏是“宙威科技”,跨國數位家電企業,在市占率及消費者首選排行榜上皆獨佔鰲頭,薪資福利更是好得沒話說,進入這間公司,是每個求職者的夢想,莫不擠破頭,只求能在宙威謀得一職。

  “……姜小姐,請問你具備哪幾國的語文能力?”初步面試的人資部主考官很年輕,戴著副眼鏡,微胖、斯文,將手中僅僅兩頁的履歷不斷翻過來又翻過去。

  坐在會議桌對面的清秀女子揚笑,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

  “精通中文,台語只會聽不會說,英文……”唇畔更加上揚的麗容笑得好得意。“我有通過初級的全民英檢。”

  主考官的表情僵了下。初級只代表國中程度,離他們要的語文條件——精通,還差得遠。“你有什麼電腦專長?”

  “Word、Outlook……呃……”秀氣的眉擰起,想得好辛苦。Excel只會加減乘除,還是別說好了。“還有……中文輸入。”

  基本的中文輸入誰不會?主考官頭很痛。“Access?Project?PowerPoint?”

  “PowerPoint我會!”聽到認識的軟體名稱,她高興地喊。

  他也會!連負責分送信件的工讀生都會!主考官強忍拍桌的衝動。“你的前一份工作是?”

  她微擰起眉,狐疑地看著他。“XX公司的行政人員。”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個職缺需要具備三年以上外商高階主管秘書經驗,要有跨部門溝通的協調能力、個性成熟、善情緒管理、能獨立完成交辦事項——”他一一念著職缺要求,看向她,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你符合哪一點?”

  “我……”她語塞,微窘地抗議。“除了第一點,其他都很符合啊!”

  “符合?”主考官不可置信地重複。“溝通協調能力?個性成熟?善情緒管理?姜白日,認識你五年,我從沒在你身上看到這些特質!”

  “姜、霽、月啦!”她虎地拍桌站起。既然要挑明瞭說,她也懶得維持面試的假像了。“楊明誠,你再用那個名字叫我試試看!”

  “哪有人面試還對主考官拍桌子的”楊明誠撫胸驚嚷。還善情緒管理咧!“連基本的TOEIC要七百分的條件都達不到,你要我怎麼推薦你當主管秘書?”

  姜霽月臉一紅。她知道她英文很爛,但當秘書不光只是靠英文能力吧?她一屁股坐下,雙手環胸。“不說上面的人又不會知道,就當你確認過我TOEIC的成績單不就好了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楊明誠翻白眼。高階主管裏有一半以上是外國人,英文才是這裏的主要語系,只要一開口,有多少底馬上測出來。“你以為那些條件是開好玩的嗎?在宙威,文憑不算什麼,他們看的是實力,實、力!明知道你不可能會通過二次面試,我沒必要陪你一起丟了飯碗。”

  他這個人資部小主任負責初步面試,刪掉條件不符的應徵者,要是真把她的履歷呈上去,他的工作能力鐵定會受到質疑,更何況,她應徵的還是他頂上頭頭——負責整個總管理處的關協理的秘書!

  “你答應要幫我的!”姜霽月挫敗低嚷。聽到學長楊明誠說那人在征秘書,她多開心,這擺明瞭是老天爺送給她的大好機會嘛!結果——她的計畫還沒施行就宣告夭折?她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我幫啦,有多少人在書面審核就被刷下來你知不知道?能怪我嗎?你自己的條件不夠好啊!”楊明誠無奈攤手。他後悔沒私下先探探她的能力,都怪自己被當年和她在大學社團所培養的革命情感給蒙蔽了。

  條件不好——這四個字重重敲上她的腦門,敲得她眼冒金星。

  是啦!從小到大,她很清楚自己條件不夠好,老天把所有的優點全給了姊姊,美麗又品學兼優的姊姊……腦海中浮現姊姊青天那溫婉的麗容,姜霽月先是揚起了唇,而又瞬間板起臉,雙拳緊握,擊散的自信被憤怒緊緊凝聚。

  為了青天,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我至少也是和你同大學、同系所畢業的,沒那麼差好不好”她挺起肩,雙眼直勾勾地瞪著他。“你進得了宙威,我當然也可以。”

  楊明誠心一凜。糟,他就怕她這種眼神,當年這眼神出現時,是大二的她發下要振興社團的豪語,硬是拉著他,跑遍了所有的新生教室宣傳。結果,社員從原本的小貓兩、三隻,到創下了冷門的棋藝社開社以來最高紀錄——十五個。

  區區十五個社員,害他跑了一個多月,還受盡嗤笑,只要一回想,就成了惡夢。

  “我是那屆第一名畢業的,你呢?”他努力打擊她。同學校同系所,不代表良莠均齊。

  跟她扯名次?她只求能全部ALL  PASS就偷笑了!姜霽月挑眉,沒那麼輕易被打倒。“人家都說,若是學長姊表現得好,企業通常都很愛用同校的學弟妹——”她停下,斜眼睇他。“難道學長的能力沒好到可以幫我們這些學弟妹鋪路?”

  瞧瞧,這下變他的錯了!楊明誠臉脹紅。“你給我聽好,姜白日……”反駁的話還沒說出口,立刻被人截斷。

  “姜霽月啦!你是聽不懂人話哦!”她怒吼糾正,劍拔弩張的模樣像是要撲上去和他決一死戰。“你不准再用那個名字叫我!要是我的舊名字被人知道了,你也別想在宙威待下去!”

  那股子狠勁,讓楊明誠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白日該不會是作奸犯科才隱姓埋名吧?卻不管怎麼問,她打死也不肯說原因,只不斷反復要他幫忙引薦她進來。

  他不懂,他進宙威工作也好幾年了,從不曾見她有什麼羡慕或特別的反應,怎麼這會兒卻突然成了她極力想進的企業?就算要奮發向上,也挑個和自己能力相近點的公司嘛,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點。

  “白……呃……霽月……”他扶了下眼鏡,企圖打消她的念頭。“如果你想當秘書,我有個朋友在科技公司上班,規模挺大的,福利也不錯,他們那裏缺了個部門秘書,我想你應該可以勝任。”

  姜霽月雙手環胸,一臉氣鼓鼓的。她才不管什麼規模、什麼福利,那個王八蛋是她唯一的目的——接近他,搞垮他!

  “反正你就是不想用我是吧?”姜霽月抑下怒氣,揚起詭譎的笑。“好——初步面試就被刷下來也沒關係,不屈不撓得來的成果才會更加甜美,這道理我懂的,我會繼續努、力!”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她提著皮包站起。

  楊明誠頭皮整個發麻,前陣子的經歷像跑馬燈在腦海裏轉——

  他從不介紹人進宙威,因為要背負的責任及壓力太大,只要有人請托,他一律回絕,省得麻煩。

  這個原則,卻被她給破壞了。白日超會纏,三餐外加下午茶、宵夜拚命打電話給他,手機、公司、家裏全都淪陷,接得他不堪其擾,偏偏不管是好言相勸或是怒聲責駡都沒用,她依然照打,只要鈴一響,他就頭痛。

  本來他都還忍得住,卻在一次和女友難得的嘿咻時,被白日的電話硬生生喊卡,還被女友接去,聽到白日的聲音,女友當場哭得唏哩嘩啦,控訴他劈腿。

  泄欲不成,還差點鬧到要分手,他費了好大的勁,跪在地上又哄又求,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

  為了不讓類似的慘狀再次發生,他只好認輸,破天荒運用身在人資部的職權,為白日排下這場面試。結果——她還要繼續“努力”?他和哈妮脆弱的感情已不堪她再來火上加油了啊!

  “……等等、等等!”楊明誠急忙攔下她,搓著雙手陪笑。“霽月,別這樣嘛,學長平常待你不薄吧?”

  “當然,學長對我的照顧,我永銘於心呢!”姜霽月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但如果能讓我進宙威,豈不是更好?不行也沒關係,我還是會盡我所能表達我的感激的!”

  這……在威脅是吧?他怎麼覺得她在說“感激”這兩個字時很咬牙切齒?楊明誠好想哭,明明他才是那個擁有生殺大權的主考官,他才有資格拿喬啊!怎麼角色、立場全顛倒過來了?

  掙扎半晌,楊明誠垮下雙肩,只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你被錄取了。”他不想再嘗到這些日子的折磨了。

  萬歲~~姜霽月雙眸綻出燦光,興奮地想舉手歡呼。

  “等一下,我還沒說什麼職位。”楊明誠打斷她。

  動作頓住,姜霽月一愕,停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不就關澤的秘書嗎?”

  “秘你的頭啦……”楊明誠撇嘴低啐,拿筆用力杠掉履歷表上的應徵職缺,而後邊念邊寫。“人資部……行政室……行政專員,這是我最大的能力了。”算她幸運,他的下屬提辭呈剛核可,消息尚未放出去,這小小的職缺他還擁有決定權。

  姜霽月抽過履歷表,看到行政專員這四個字,惱怒擰眉。“我只想當協理秘書啊!”不當秘書要怎麼接近他?

  “你要是再執著秘書這個職位,你這輩子都別想進宙威。”念在學長情誼和未來下屬的分上,楊明誠好心勸道。“能待在人資部不錯了,咱們的頂頭上司就是關協理,既受老闆重用又有擔當,在他底下做事,是天大的幸運。”

  “我們都歸關澤管?”姜霽月眼睛亮了起來。這也代表,她和他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遠嘍?

  “是啊。”楊明誠點頭,從她瞬間欣喜的表情,看出事有蹊蹺。“你認識關協理?”回想她的態度,那異常的執著,似乎不是針對宙威,而是針對人。

  被看出來啦?姜霽月腦筋迅速急轉。反正她的計畫原本就是要鬧到整個宙威眾所皆知,先讓學長知道也無所謂,對她接近關澤反而有所助益。

  “嗯,其實我會想進宙威也是因為他啦……”她低頭,雙手絞扭,努力裝出小女人的嬌羞。“我喜歡……喜歡……關澤……”天,她快吐了!

  “啊?”楊明誠瞠目結舌,連串的疑問衝口而出:“你認識他?他認識你嗎?他是現在宙威最紅的黃金單身漢你知不知道?連老董都想把女兒介紹給他,你以為他會看上你?別傻了好不好”

  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但被人這樣當面點明又是另一回事了。姜霽月有些窘惱,壓著怒氣,拚命說服自己冷靜。

  “暗戀而已嘛……”她眨著眼,可憐兮兮地說道。“上次在雜誌看到他的專訪,我就被他煞到了,我也沒妄想些什麼,只要能常常看到他就很開心了。”

  楊明誠不敢相信,在這認識五年的學妹身上,竟然會有存在這種暗戀情愫的一天。行動永遠快於思考的姜白日?有話直說、有夢就追的姜白日?改了名,就能讓人把性格從莽撞變得婉約?這未免也太神奇了!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要是她出了什麼紕漏,他這個有連帶關係的人也一定會受到影響。他會被她害死!

  “只准暗戀,千萬別抱任何期望,知不知道?”他認真地叮嚀道。

  姜霽月眨了眨眼,一抹黠光閃過。她當然沒有只抱著期望,因為——她打算身體力行!她笑了,眸子像新月彎起了漂亮的弧度。

  “是~~”她拉長音,看向他,臉上的笑容更甜了。“記住,不准再叫我姜白日,否則我會很樂意每隔一個小時就打電話提醒你一次,知道了嗎?親愛的學長?”

  別再打了!楊明誠嚇死了,拚命點頭。

  交代好報到事宜,姜霽月離開,楊明誠隨後步出會議室,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歎了口氣。讓她進宙威,到底是好是壞?

  “楊主任,那一位是……”醇厚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楊明誠一驚,回過頭,只見剛剛被他們討論的人正站在身後,心不禁涼了半截——那犀銳的目光正盯著姜霽月離去的方向,不曾稍瞬。

  “一個應徵者。”他故作鎮定,仍作賊心虛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不會吧?會議室的隔音很好,他和白日說的話應該不會被人聽到。

  “應徵什麼職位?”關澤順口問道。他向來不過問這種小事,但……她的輪廓像極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孩。

  “行政專員,我決定錄取她了。”反正遲早會知道,楊明誠硬著頭皮回答。“下禮拜一報到。”

  “嗯。”他點頭,邁步離開,在楊明誠悄悄籲了口氣時,又停下腳步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姜霽月。”楊明誠慶倖自己有愣了下,姜白日這三個字才沒有脫口而出。改名就改名,他搞不懂白日為何會這麼在意,還再三地耳提面命。

  姜霽月……任這個名字在舌尖無聲反復,關澤沉吟。他認錯人了嗎?都多少年了,怎會突然在此時想起那個鄰家小妹?

  斂下心裏的失防,關澤微微一笑。“到時,再麻煩你多照顧新人。”

  “是。”楊明誠恭敬道,目送他離開,發現背全濕了。

  天呐,還沒進來就嚇壞不少他的腦細胞,要是白日進了公司,真上演什麼追郎記,會是多麼慘烈?

  慘的是,他相信她會,她一定會!

  楊明誠打了個冷顫,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等好戲開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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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3:45
第一章

  愛上他!

  姜霽月站在廁所的鏡子前,盯著裏頭的倒影,咬牙切齒地,那股狠勁和腦海裏浮現的自我催眠完全不搭軋。

  愛上那個人渣,勾引他,你可以的,姜白日!雙手撐在洗手臺上,她死盯著鏡中的自己,不斷在腦海中重複。

  “請問……你還要用洗手台嗎?”身後傳來語音輕柔的問句。

  姜霽月回神,看到鏡中映出一張豔光照人的臉蛋,正好奇地盯著她瞧,她尷尬一笑,趕緊讓出位置。“不用了。”

  美女微笑,打開化妝包開始補妝。

  姜霽月假裝整理頭髮,偷偷打量她。她認得她,關澤的秘書——那個她搶不到的職位,和她差不多時間進公司的。

  瞧瞧,秘書就是要這副模樣,自信亮麗的外表,光芒四射的神采,哪像她,稚氣未脫的小圓臉,蹬個高跟鞋才勉強及上一六○的身高,唯一可取之處,就是傲人的胸圍。

  胸圍——姜霽月深吸口氣,挺了挺胸,以往極力隱藏的缺點,卻成了她計畫中的致命武器。

  偏……毫無用武之地。她無聲歎了口氣,撕了張紙巾抹抹手,默默離開洗手間。

  進公司兩個禮拜了,她的計畫進度是零。

  怪了,小說和偶像劇裏不是隨便搭個電梯都會撞到總裁的嗎?他只不過是個協理,還和她位於同一層辦公室,怎會那麼難有交集?她甚至沒跟他有過完整的對話!

  大家好,歡迎來到宙威。這是新進同仁教育訓練時,他對在場二十多人所說的話,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不超過百分之一秒。

  霽月,歡迎你進總管理處。明誠,好好教她。這是開總管理處會議時,他對她說的話,溫文含笑的視線停在她身上久了些——一秒,或兩秒,快到她還來不及放電和回話,就已經轉到學長那邊去了。

  原本她還有點擔心,怕他會認出她,結果全是杞人憂天,他看她的眼神跟看陌生人沒兩樣。就說嘛,他不可能會認出她的,都那麼多年了,而且她和以前也不一樣了。

  姜霽月走進辦公室,瞥了位於底端的緊閉門扉一眼,她又歎了口氣。

  關澤的辦公室有獨立隔間,門口還有秘書鎮守,完全不像她所想的那麼觸手可及。加上制度健全的大企業,批閱公文全部採用E化,她連想用呈送公文這招拉近距離也沒有辦法,每天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在眼前晃過,看得她都快氣死了!

  還以為要如何掩飾對他的嫌惡將是計畫中最難克服的,她每天都催眠自己要愛上他,嘔的是,至今仍找不到機會測試她自我催眠的成效有多大。

  “霽月,我送東西給協理。”見她回來,楊明誠拿著資料夾站起。“我回來前,別離開座位。”電話鈴響三聲之內必須接起,他和她的座位相鄰,只能互相依賴。

  “關協理嗎?”姜霽月整個精神都來了。秘書在洗手間還沒出來,這一定是老天爺聽到她的祈求,賜給她的禮物!“我去、我去!”她自告奮勇,伸手去搶那個資料夾。

  “喂、放手!”楊明誠閃躲,壓低聲音吼,慶倖有OA板阻隔,否則定會引來其他人的側目。“由我送就很不得了了,哪輪得到你去?”要不是人資部經理不在,而這份剛印刷好的人事規章樣本又急著確認,他才不敢越級上呈。

  “就當作你也不在不就得了?給我!”姜霽月不死心,這難得的機會說什麼也要把握住!

  “放手啦!”從一進公司,她的視線就一直追著關協理跑,虎視眈眈的,制止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把她送到協理面前?

  為了閃避她的搶奪,連眼鏡都被撞歪了,楊明誠還是忠勇護著資料夾。

  此時,很不巧地,他置於桌上的手機響了。他瞥了一眼——哈妮打來的!他正要接,卻被一隻手打橫奪走。

  無視他殺人的目光,姜霽月按下通話鈕,聲音甜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喂~~找明誠啊?他在忙耶……”

  楊明誠臉色慘白,拚命打手勢要她把手機還他。拜託!他和哈妮的關係已經夠岌岌可危了,饒了他吧!

  “我是誰?呵~~他沒跟你說過嗎?”姜霽月格格嬌笑,挑眉睇他,指指他手上的資料夾。物物交換,很公平。

  楊明誠欲哭無淚,為了挽救感情,只能認了,乖乖把資料夾遞了過去。

  掙扎什麼呢?姜霽月接過資料夾,笑得好開心。念在學長幫了她不少忙的分上——雖然都是被逼的,她還是別太落井下石好了。

  “我是霽月啦,你見過我,你忘了?我對你很有印象呢,漂亮、身材又好,學長老跟我們說他有多愛你,讓人羡慕死了……”簡單幾句,消毒完畢又把對方捧得心花怒放。“欸,學長回來了,等等哦!”姜霽月揚笑,把電話交給他。

  這學妹就是這樣,愛整人,卻又很懂得挽救,讓人沒辦法真的氣她,還被她玩得死死的。楊明誠苦笑,用口形無聲說了句謝謝,接過電話,立刻躲到角落去情話綿綿。“哈妮~~”

  姜霽月莞爾,拿著資料夾,快步往關澤的辦公室走去。

  來到門口,見沒人留意她,她撥了撥頭髮,迅速把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挺了挺胸,滿意地看到誘人的乳溝在V形領口若隱若現。

  她深吸口氣,穩住因期待和緊張變得狂鼓的心跳,伸手敲門——

  計畫開始!

  ***    ***    ***

  午後的豔陽在落地窗的遮擋下,阻絕了熱度和刺眼的光,只透進了適度的明朗,點亮了整個辦公室。

  辦公室裏的擺設大方、高雅,以原木材質為主,彌漫著淡淡好聞的森林氣息,和它的擁有者相同,給人一種舒適愉悅的感覺。

  關澤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專注,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

  他的長相界於斯文和俊魅之間,帥氣但又不會漂亮得過分,頭髮全往後撥,露出飽滿方正的額頭,服貼的髮絲帶著柔順自然的弧度,襯托著渾然天成的知性氣質,會勾誘出每個女人想緊緊抱住他、將手指插進他發間纏繞的衝動。

  此時正因沉思而半垂的眸子,是最最讓一票娘子軍心茫魂酥的關鍵。他總是帶著笑,卻絲毫緩和不了那電力十足的殺傷力,只消一瞥,男人感受到的是他的友善及溫和,女人則是被電得發暈,再怎麼見過世面的貴婦也會像小女生般紅了臉。

  有不少人被他的微笑迷惑,以為他的能力和他的外表一樣無害,剛開始,甚至還傳出他是靠臉吃飯的傳聞,但和他交過手的輸家們都慘痛領略到,那只是假像,隱於斯文皮相下的,是頭霸氣且攻擊性十足的猛獅,出手快、狠、准,乾淨俐落。

  關澤移動滑鼠存檔,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啜飲,微彎的眸子噙著笑意。這份年度改善計畫,會讓整個企業的人事結構更精簡、更健全。

  年僅二十八歲的他能坐上這個位子,靠的不是背景,更不是俊逸的外表,而是以過人的才能,創下這個傳奇。

  他在大學時提出的畢業論文,成功協助一間公司省下百分之十的管理成本,在企業界造成不小的震撼。

  要知道,能夠開源的高手大有人在,但節流這部分已陷入瓶頸,難得有人提出精闢可行的方案,這樣的能力怎能不教人驚豔?各家企業爭相網羅,他卻完全沒放在眼裏,毅然決然地當兵去也。

  兩年的時間,新人輩出,加上那套方法已被模仿,會被遺忘也是應該的。結果又一年後,一名研究生所發表的論文,喚醒了企業家們的記憶——人才回來了,還提出比之前更好的方案!

  搶人大戰再次展開,關澤連碩士學位都還沒拿到,就已經被知名的宙威以超高規格的福利及待遇聘下,羨煞一堆找不到工作的學長姊們。

  進了宙威,他首先提出E化的管理流程,節省不少公文往來所浪費的時間;緊接著提出人事整頓的策略,裁去不必要的層級及冗員,讓企業健康瘦身。此舉非但沒引起人心惶惶,反而激勵員工努力工作的士氣,連帶提升整個經營績效。

  那一年亮眼的每股盈餘讓股東們笑得合不攏嘴,順利將他推上協理的位置,掌管總管理處。

  得天獨厚,只有這個詞,能貼切形容他一帆風順的際遇。

  從小到大,對於成功他向來是唾手可得,只在十八歲那年,那年夏天,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年少情懷,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嫉妒和毫無把握。

  眸心因回憶而轉深,腦海浮現那張容顏,關澤淡淡一笑。十八歲,都十年前了……他斂回心思,將咖啡一飲而盡。

  都怪那個和她酷似的新進同仁,勾起他塵封的回憶——姜霽月,他記得名字,和她同姓。他放下咖啡杯,一正思緒,繼續專心工作。

  叩、叩。

  門上傳來輕敲。

  “請進。”以為是秘書,關澤沒有抬頭,仍專心撰寫企劃。

  “……協理,這是印刷廠剛送來的人事規章,請您過目。”傳來的嗓音和聽慣的秘書聲音明顯不同,眼前這人帶著膩死人的甜意,還夾雜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緊張還會故作嬌媚?這矛盾的組合讓他頗覺好奇,想看是誰,一抬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呼之欲出的雪白雙峰。

  很……漂亮。尤其在黑色襯衫的烘托下,更顯得誘人心魂。關澤挑起一眉,不帶任何情色的眼光,只是很純粹地在心裏下了評論。

  美好的事物人人愛,他不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人敢穿,他就敢看,只是當時間、地點都不對時,這樣的穿著其心可議。

  “謝謝。”接過樣本,關澤往後靠向椅背,拉開兩人距離,也方便看清來人,這一眼,讓他有些愣住——剛剛才在腦海閃過的容貌,如今出現眼前。

  和他對上眼,姜霽月漾起迷死人的甜笑。電、電、電死他——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掐死他!不行,沉住氣,殺人要坐牢,為了這種人不值得,何況,讓他以死解脫?哪那麼好過,她的計畫會讓他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協理,您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改的?”她上身傾前,好讓他的視線能一覽無遺。

  儘管已做了萬全的心理建設,沒在人前這麼暴露過的她,小臉還是無法控制地微微發燙,加上作賊心虛,一顆心跳得飛快,更加助長紅豔燎燒的氣勢。

  鎮定、鎮定!就當是在海邊穿比基尼,不要緊的,而且她不再是當年那個醜小鴨,他認不出來的!她偷偷觀察他的反應,還拚命安撫自己,卻依然抑不下狂鼓的心跳。老天爺,拜託,千萬別讓她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關澤不動聲色,眸底卻有絲難以察覺的微慍一閃而過。記憶中的她是純真活潑的,他不希望被容貌相似的她給污染了形象。

  “你叫……霽月是吧?”他微微一笑,溫文有禮。

  過關!他沒質疑她的身分!姜霽月很想高聲歡呼,又覺得不屑。看吧!男人都是哺乳系動物,只要稍微穿低胸一點,姓啥名誰都忘了!

  心一定,她開始使出渾身解數。“是,協理您記得呀?”她嬌媚一笑,猛送秋波。這笑容她在鏡子前練過好多次,今天總算派上用場。

  “霽月,”關澤看向她,唇畔揚笑,讓人如沐春風。“空氣有點悶,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讓一點空間?”他朝桌前一指。

  笑容僵住,姜霽月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空氣悶?那叫血脈賁張吧!他懂不懂啊

  “……當然可以。”她深吸口氣,總算維持住甜美的笑,轉身走到桌前,寬大的辦公桌立刻拉開了楚河漢界。

  關澤翻閱人事規章,適當的距離,讓他更能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及肩的鬈發塞在耳後,露出心形的小臉,白裏透紅的粉頰,襯上黑白分明的大眼,彎長的眼睫扇啊扇的,若不是她方才的舉止還記憶猶新,他真會被這清純無邪的外表給騙了。

  什麼叫天使般的臉孔、魔鬼般的身材,他總算見識到了。他揚起一抹冷笑,繼續看著手上的資料,心思卻不受控制地飄了開。那張臉,真像……不知現在的她,是什麼模樣?

  辦公桌沒事弄這麼大幹麼?姜霽月臉上的笑有點快掛不住了。她計畫中初次接觸的進度是要靠到他身上的,軟玉溫香抱滿懷,夠撩人吧?偏這老遠的距離,別說碰他了,連乳溝能不能看得清楚她都很懷疑!

  “我幫您一起看有沒有錯字吧!”姜霽月鍥而不捨,雙手撐在桌面,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俯低的美景,足以讓男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卻不包括他。

  “我看完了。”關澤在檔尾端簽名,交給她。“沒有問題,可以請印刷廠開始作業,印完後發給各單位人員重簽,一個禮拜之內務必全數收回。”這是他新擬的人事規章,裏面的條文更加保障員工。

  簡潔俐落的指示,也代表對話結束。

  “……是。”接下來怎麼辦?雙手接過,姜霽月思慮急轉,但頃刻間,怎麼也想不到計畫B,她好氣餒。不會吧?難得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她沒發現那懊惱擰眉的表情,破壞了做作的笑容,反而帶著可人的嬌憨。關澤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在明目張膽的勾引之後,她的臉上竟會出現這麼無辜的神態。

  不是沒被獻過美人計,也見多比她心計更深的美女,他卻分不清,她這算是更加高明的技巧,還是自然流露的本性。

  好奇心驅使,讓他沒直接叫她離開。

  “怎麼會是你送進來?張經理呢?”他問道,雖然唇角仍然帶笑,平緩的嗓音卻沉下幾分,探測她的反應。

  她……怎麼覺得有點冷?錯覺吧?姜霽月望向他,那深不可測的黑眸,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要命!這不是在怪她沒資格進他辦公室吧?

  “經理外出,主任電話中,因為這檔滿急的,所以先由我送進來了。”她勉強扯笑,早就想好的理由,因慌張而說得又急又快。

  慌張?這個發現勾起關澤的興趣。有膽子色誘,卻被這小小的問題亂了陣腳?

  “送進來前,都沒人校對過嗎?”這下子,他連唇畔的笑都沒了。“是多重要的電話,讓楊主任連校對都省了?”

  完了,不會才第一次出馬就拖累學長了吧?姜霽月背心竄過一陣冷汗,急忙解釋:“您放心,主任工作相當認真負責,他一定是校對過,才會讓我送進來給您過目的。”

  如果她定下心,會發現氣勢逼人的他,其實眸心藏著促狹的笑意。

  通常,像這種想借著美色攀權附貴的人,都心機深沉到不管他人死活,更遑論像這樣急著幫人辯解。

  她到底是純,還是蠢?哪個才是她的本性?

  “是這樣嗎?”關澤不置可否地淡道,頗以她的手足無措為樂。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啊!姜霽月慌得手心直冒汗,忍不住氣惱。色誘有沒有用?她的領口開得那麼明顯,他不可能沒看到,怎會毫無反應?

  她深吸口氣,再接再厲——

  “協理,您別生氣好不好?”她眨著眼,輕咬下唇,十指絞扭,像小鹿斑比一樣地看著他,合攏的雙臂將雪胸推擠出情色的姿態。“您這樣讓我好害怕……”性感加我見猶憐,女性雜誌上說這是最能擄獲男人的組合,他死定了!

  關澤一時間真不曉得該把視線放哪裡,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只要看到她,他就很想笑!想裝得世故媚態,卻又滿是掩飾不了的生澀,她去哪裡學來的

  強忍住笑意,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一招是只用來誘惑他,還是每個高階主管都領教到了?

  一想到她姣好的曲線可能不只他一個人看過,原本愉悅的心情頓時一沉。他怔了下,為這樣的反應感到詫異,隨即自嘲一笑,把這無謂的情緒全然抹去。

  又如何?這不關他的事。

  “有什麼好生氣的?”他淡然揚笑。這時桌上的分機響了,他接起。“我是關澤。”

  “協理,大小姐現在人在會客室,能讓她進去嗎?”秘書說道。

  “先請她在那裏稍候一下,我待會兒過去。”關澤掛掉電話。

  董事長對他的欣賞,在宙威已是公開的秘密,常常製造機會拉攏他和女兒的關係,他沒接受,也沒拒絕,一直保持適當的距離,偶爾一次外出約會,已是極限。

  一個家教甚嚴的千金名媛,不見驕縱,舉止得體大方,美麗賢淑,找不到可以挑剔之處,卻完全勾不起他心裏的波瀾。

  人人都說他高明,用若即若離的方式來讓女人死心塌地,他沒去反駁,只一笑置之,因為他沒低劣到用感情來玩花招。只當是朋友,如此而已,他從來就沒做會再深入交往的預想,兩人相處上,他也從來沒表現出任何會讓對方有所誤解的舉止。

  董事長是個聰明人,當然懂他沒直接回絕是為了保全他身為老闆的面子,但看著人才成不了女婿,說不甘心就有多不甘心,依然叫自家女兒加把勁纏著,希望能盼到獲得青睞的一天。

  姜霽月惱怒咬唇,直想發火,因維持前傾姿勢而酸疼的腰部,更是讓她的情緒火上加油。他到底有沒有發現啊?本來還以為他是假道學,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但這段期間,她完全抓不到他偷瞄她胸部,一眼也沒有!

  是男人就愛波霸,這不是千古傳承的定律嗎?結果他的視線再正人君子不過,連一絲絲見色心喜的閃亮光芒都沒有,仿佛她穿的是直到頸際的保守修道服,要不是太明白他的所作所為,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Gay!

  “協理有訪客啊?”忍住懊惱,姜霽月嬌笑。“那我先回去辦公了。”鳴金收兵,回去重新研擬計策,她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關澤喚住她,指向她遺忘桌上的人事規章。“你資料沒拿。”

  “哎呀,我好健忘。”她掩唇格格笑,心裏卻是恨得牙癢癢的。眼那麼尖做什麼啦!這樣她要怎麼再找機會進來?

  她的反應全盡收眼底,關澤覺得很有趣。連怒氣都掩飾不了,學人家耍什麼心機?看著她走到門口,他緩聲開口說道——

  “那個……霽月?”

  姜霽月心喜,堆起無懈可擊的甜笑回頭。“什麼事?”叫她回去吧!稱讚她豐滿又性感吧!

  “你可能不曉得——你襯衫扣子繃開了。”平靜無波的語調,和在討論地上有點髒的口吻沒啥兩樣。

  姜霽月愣站原地,小嘴微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繃開?繃開!面對她的犧牲色相,他只有這句話?

  那呆怔的表情,讓他感到熟悉。關澤微眯了眼,記憶中的她,也曾這樣一臉呆傻地盯著他瞧,紅豔的唇瓣微啟,加上睜圓的大眼,會讓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了她。

  “我剛剛就一直想提醒你。”他斂回心思低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嗓音因突然竄升的欲望,變得有些沙啞。

  “……噢。”怔愣半晌,姜霽月只吐得出這個音節,小臉窘紅,低頭默默地把扣子扣回原來的高度。是他太柳下惠還是她太沒吸引力啦她好想哭……“謝謝。”她努力維持殘餘的形象,挺直背脊走出辦公室。

  直到門關上,關澤才放任自己爆出大笑,愉悅爽朗的笑聲在偌大的辦公室迴響。

  天!他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好不容易停下,抹去眼角笑出的淚,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向上彎揚。

  是錯覺嗎?他覺得她和記憶中的她,越來越像了。

  “姜霽月……”他低聲念道,玩味著這名字所帶的涵義。霽月和白日,永不相見,這兩個相對的事物,是純粹的巧合,抑或是刻意的安排?

  他看過她的履歷,雖只是大致掠過,但若是有任何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不可能會沒有印象。

  嘟、嘟……

  桌上的分機再次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他伸手按下擴音鍵。“我是關澤。”

  “協理,提醒您,大小姐還在會客室。”秘書相當盡責。

  關澤微微一笑,說實在的,被她這麼一擾,他還真忘了這回事。“我立刻去。”正要把電話切斷,突來的念頭頓住他的動作。

  “對了,有空時,請人資部把這次新進人員的人事資料袋送到我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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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4:53
第二章

  兩棟三樓高的透天樓房,隔著防火巷相鄰,那巷道之狹窄,只消把手一伸,就可以觸到隔壁的窗臺。

  屋前有院子,屋後有曬衣場,兩家的格局大致相同,最明顯也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差異,是那道兩家都有的紅磚圍牆。

  右邊那家的牆面光潔,即使屋齡已近二十年,仍新得像前些年才砌好的一樣;而左邊那家,整面圍牆簡直像塊大黑板,即使經過層層粉刷,那些塗鴉的痕跡還是會頑皮地冒出來,完全記錄了鄰近孩子們的童年。

  這強烈的對比,總會讓經過的人憶起自己的孩提時代,發出會心一笑。

  眷村小孩就是這樣,呼朋引伴的,玩得野,但也很知好歹——誰敢去畫姜家試試看!用不著屋主出來吼,隨便一個大人看見,人人得而誅之,一頓竹筍炒肉絲絕對少不了。

  將軍耶!這個眷村就數他官最大了,威震八方,走路有風,只要他出現在村子頭,連村子尾的小嬰兒都不敢啼哭。

  他,聽說被敵人擄去,還能突破重圍,從對岸游回金門;他,聽說只憑著一把短刀,趁夜突破敵軍海防,滅了整個小隊的人;他,聽說遇到敵人用轟炸機掃射,競能跳上機翼打破駕駛艙,把駕駛拖出來痛毆一頓後,又毫髮無傷地跳回平地——

  他,如今正斜靠沙發,挺著大肚腩,張嘴呼呼大睡,原本茂密的髮已經花白半禿,有如轟轟雷響的鼾聲震耳欲聾。

  就是他,姜鈞,人如其名,六年前自將軍退役,眾說紛紜的英勇事蹟已不可考,唯一證據確鑿的,是他的忠貞愛國,心頭總是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在這眷村為人所津津樂道。

  姜霽月才踏入家門,看到的老爸就是這副模樣——老花眼鏡快滑下鼻樑,報紙成了覆在身上的被子,還緊抓著不放;歪斜垂下的頭顱隨著打呼一下一下地著,那不自然的角度,讓她不禁擔心會不會扭到脖子。

  “爸,”她走到他面前,彎腰輕搖著他。“回房去睡吧?”

  被人從睡夢中吵醒,姜鈞咕噥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看到她,神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

  “白日,你回來啦?”頸子一動,立刻痛得他眉目皺成一團。

  姜霽月趕緊幫忙按摩頸肩。“累了就回房睡嘛!”

  “累什麼累?我哪有睡?”姜鈞吹鬍子瞪眼的,抵死不承認。“我是在想事情,想出神了。”

  還說沒睡?那恐怖的鼾聲連在院子裏都聽得見!姜霽月好氣又好笑。老爸當慣了呼來喝去的將軍,驕傲到不肯服老,要他承認自己的老態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噢。”沒戳破他的謊言,她轉移了話題。“媽呢?”

  姜鈞愣了下,引頸朝廚房望去,又看向院子,都不見人影。

  “趁我想事情時,不知跑哪兒去了。”連回答問題,都不忘再次強調——他可不是那種會坐在椅子打盹的老人家。“真是的,明知道你每個禮拜的這時候都會回來,也不在家等……”

  “爸,我有買天母的草莓大福哦!”她提起紙袋放到他面前,打斷他的碎碎念。圓潤外皮包上香甜豆沙和新鮮草莓,是老爸的最愛。

  “三明堂的?”看到紙袋,姜鈞眼睛亮了起來,卻又馬上裝出一副嫌惡的表情。“老是買這個做什麼?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老要我吃甜食,而且麻糬就麻糬,叫什麼大福?噱頭!”

  “你不喜歡?那……我先拿去冰箱,晚點再請媽送人……”姜霽月故意說道,手都還沒碰到紙袋,就被人搶走。

  “這哪能冰?冰了會變硬,你懂不懂?”姜鈞將紙袋抱得緊緊,像怕被搶走玩具的小孩。“無功不受祿,突然送禮人家也會覺得奇怪啊!既然買了,我就勉強吃吃好了,真是的,浪費錢……”他打開紙袋,看到裏頭一顆顆飽滿的雪白大福,嘴角偷偷上揚,饞樣全寫在臉上。

  姜霽月抿唇,怕忍不住會笑出聲。明明就愛吃得要命,裝什麼裝啊!“我去燒水泡茶。”高山烏龍配上大福,是老爸放棄不了的享受。

  “你泡得不好,我來,你在這兒坐著。”姜鈞動作迅速地扔下報紙和老花眼鏡,搶在她前頭衝進廚房。

  姜霽月揚笑,眼裏滿是感動。她知道,老爸是捨不得剛進家門的她忙。

  這就是她的老爸,人人敬畏的將軍,從不把溫柔表現臉上的鐵血漢子,只用另一種方式悄悄地表達對他們的疼愛。

  她走到沙發坐下,視線環繞客廳,牆上掛滿照片和徽章,訴說過去風光威武的歲月。印象中的父親是不苟言笑的,只要他在家,他們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隨便一個眼神掃來,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一直到念高中,她還不敢正視老爸。

  說也奇怪,老爸從不開口罵人,更別說是動手打人,為什麼他們會那麼畏懼呢?而當年的姊姊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敢去挑戰老爸的權威呢?

  憶起那時,姜霽月怔忡出神,心情變得低落。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在臺北念大學的姊姊突然回來,還帶回一個讓人震驚不已的消息——她懷孕了。

  老爸氣極了,卻不管怎麼問,姊都不肯說出對方是誰,只是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眼,緩聲堅定地說,就算休學,她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爸動手打人,她和妹妹全嚇傻了,是媽上前拉住爸的手,才攔住這一擊。爸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兩眼氣得爆紅,但盈滿其中的,是更多無法承受的失望和打擊。他怒將姊姊逐出家門,再也不准她踏進,直到如今。

  這件事改變了老爸,自那之後,她察覺得到他似乎想去挽回些什麼,放下嚴父的姿態,試著和她們親近,雖然長年軍旅生活所累積下來的權威,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就能化去的,但老爸笨拙中又帶著硬ㄍㄧㄥ的努力,都讓她明白,他是將軍,也是深愛家人的父親。

  視線因回憶變得迷離,停在一張泛黃的相片上——裏頭的她才七歲,和姊姊合力拉著一面國旗,兩個穿著蕾絲蓬裙的小女孩笑得靦眺,而才剛滿周歲的妹妹被站在一旁的母親抱著,拍下這張名副其實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合照。

  想起這張照片隱含的幽默,姜霽月不禁彎揚了唇角。

  把女兒們的名字取成了姜青天、姜白日、姜滿紅,這等愛國情操,無人能及吧?這特殊的名字,讓她們連到了國中,都還赫赫有名。

  “白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姜母從陽臺走進,看見她,高興笑道。“我都忘記今天是禮拜六了。”

  “媽。”姜霽月回神。“剛回來而已。”

  “沒什麼事就別回來啦,多跟朋友出去玩。”姜母直揮手。“只不過是從新竹到臺北而已,用不著每個禮拜回來。”

  端茶走來的姜鈞剛好聽到,氣呼呼的。“這麼近還不回來,成什麼話?要不是白日答應過會常回來,我才不會讓她一個人搬出去住!”

  “你要她在這眷村找什麼像樣的工作?當然要去大都市啊!而且女兒大了,不多認識一些朋友,怎麼嫁人?”這幾年的退休生活,兩老鬥嘴慣了,一個保守、一個開明,意見一相左,就是唇槍舌劍,增添不少樂趣。

  “哪裡大?才二十四歲,這麼年輕嫁啥嫁?”不願面對吾家有女已成長的事實,姜鈞坐上專屬的單人沙發,轉頭向姜霽月叮嚀道:“就算你自己住外面,生活也要檢點些,別讓人以為你隨便、好欺負,知不知道?最晚八點前要回到家……”

  她還來不及應聲,姜母已搶先伸張正義。“你自己吃過晚飯出去外頭走一圈都不只八點,你以為還在戒嚴宵禁啊?”

  姜鈞老臉脹紅,大聲反駁:“那不一樣!年輕女孩要守規矩……”

  “爸,茶要涼了,快,吃大福。”姜霽月連忙開口調停,拿出食物誘轉他的心思。她知道他們不會真的吵起來,鬥鬥嘴也有益身心,但那似雷的吼聲,她耳朵還真有點承受不住。

  “草莓大福啊?”姜母看到,開心地喊:“小煊也愛吃呢,留兩個給我,我晚點帶過去。”

  聽到那個名字,姜鈞的表情在轉瞬間刷了下來,又臭又冷。“別在我面前提起他們!”

  “自己的外孫,又不是仇人,你擺那副臉幹麼?”他的反應,讓姜母也火了。

  “那種父不詳的野種,我姜家絕對不承認!”桌子一拍,將軍的氣勢全然散發。

  結縭都快三十年了,哪嚇得到枕邊人?姜母霍地站起。“好!不在你面前提,我們母女倆私下去講!”她氣衝衝地,拉了霽月就往廚房走去。

  姜霽月擔慮回頭,看到父親的背影透著怒氣,掩飾不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已不像過去那般又直又挺,想到爸的自責,還有姊這幾年的辛苦,她咬唇,心有點酸。

  那時姊才剛升大二,選擇辦理休學,怕眷村裏藏不住秘密,老媽只能讓姊待在臺北。生下外甥小煊之後,姊姊重返校園,還兼了好幾份家教,繼續把大學念完。

  雖然有老媽私下的金錢援助,有空沒空,她和媽也都常背著老爸偷偷跑去臺北幫忙照顧小煊,但承受最大壓力的,還是姊姊。一個才剛滿二十歲的大女孩,半工半讀、自力更生,還要背負起一條小生命的責任,這之間的艱苦,誰能體會?

  雖然姊沒說,但她知道那人是誰!腦海浮現那抹高大的人影,姜霽月不由得握緊了拳。那時,她在姊的房間裏,發現一件男用外套,而那件外套,在姊姊和他合照的相片裏出現過,那張照片,被姊姊藏在枕頭底下,足見它的重要性,也證明了他就是姊姊極力保護的人。

  她不懂,他何德何能,竟讓姊甘願如此付出,寧可咬牙撐下一切,也不供出他的名字,若是說了,爸或許不會那麼氣的……

  “這老頑固!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最擔心的人,嘴巴卻硬得跟什麼似的。”姜母叨念,來回踱步,快氣死了。

  “姊姊和小煊最近都還好吧?”前幾次回來,姊姊都忙著學校裏的活動,沒能見上面。姊姊在大學畢業後,進入一間私立大學的財務處服務,就在新竹近郊,方便照應,經濟狀況也終於穩定下來。

  “小煊最近剛在換牙,常發燒,我三天兩頭就會過去一趟。”姜母邊說,邊從冰箱拿出地瓜葉,開始揀菜。

  “我待會兒跟你一起過去好了。”姜霽月動手幫忙。

  “你陪你爸吧!”姜母笑道,想起可愛的外孫,怒氣早已消了大半。“我可不想又聽他在那裏咆哮。”

  猶豫了會兒,姜霽月開口:“……爸還是不肯原諒姊姊?”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幾個熟識的親友,他們都守口如瓶,她還覺得慶倖,以為事情沒宣揚開來,老爸應該氣一陣子就會心軟,她卻沒想到,當引以自豪的驕傲在轉瞬間成了失敗,那難以承受的打擊,會把傷痛延續那麼久。

  聽她這麼問,姜母噗哧一笑,瞥了客廳一眼,壓低聲音道:“他啊,只是拉不下臉,現在八成躲著偷聽,你信不信?”

  姜霽月杏目圓瞠。她知道老爸是會言不由衷沒錯,但……偷聽?堂堂一個將軍這麼做會不會太小家子氣了一點?

  “真的嗎?”她也抑低了聲音,偷偷往客廳的方向看去。

  “真的!”姜母掩唇偷笑。“要不是小煊說,我還真不敢相信。從小煊開始上托兒所,你爸就常偷跑去看他了,我還拿照片讓小煊認過人,錯不了的。”

  姜霽月不可置信地眨著眼。“真是的,剛剛還說得那麼狠。”她口頭埋怨,心裏卻滿是欣喜。知道父親沒表現出來的那麼絕情,她寬心不少。

  “他氣你姊傻啊,不肯說出對方是誰。”姜母歎了口氣。女兒做下錯事,她當然也氣,但更多的是心疼。“要不然像滿紅的事,他氣歸氣,不也接受了?”

  想起妹妹滿紅,姜霽月也不禁無聲歎氣。這是姜家的第二枚震撼彈,滿紅今年才高中畢業,居然也鬧出人命,小倆口一起登門認錯,老爸氣了幾天,最後只能同意他們的婚事。

  姜母抬頭看了下鐘,連忙扭開水龍頭沖手。“時間晚了,剩下的你幫我揀一揀,青天今天學校加班,我得趕緊去安親班接小煊。”她交代,抹著手往外頭走去。

  “晚餐我來弄就好。”姜霽月揚聲說道,繼續挑著地瓜葉。

  沒多久,客廳傳來母親興奮的叫聲。“白日、白日,你來一下!”

  姜霽月聯手都來不及洗,趕緊走出,方才還坐在沙發的父親已不見人影。“什麼事?”

  “你看吧,你爸哪裡氣啦?”姜母竊笑,朝茶几伸手一指。

  姜霽月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兩個大福安穩地躺在透明塑膠盒裏,一旁有個打開的醫藥箱,裏頭的東西故布疑陣地散亂桌面,而最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一盒端正擺放的退燒藥。

  老媽的猜測完全印證,爸真的偷聽她們的對話!姜霽月不由得輕笑出聲,眼眶因感動而有些濕潤。老爸怎麼會這麼可愛啦!

  “要我帶去就直說嘛,還弄成這樣,找我麻煩!”姜母邊整理邊念,也忍不住笑了。拿了個紙袋,把要帶的東西塞了進去。“好啦,我快去快回哦!”她揮揮手,快步走出。

  目送母親離去,姜霽月沒立刻走回廚房,她樸站在原地,望向父親專屬的沙發,心頭有些悵然。

  要是老爸知道她的計畫,還發現她甚至改了名字,可能也會氣得把她逐出家門吧?換工作的事她沒敢讓他們知道,幸好爸媽從不打電話去公司找她,要隱瞞很容易。

  她知道她這麼做也於事無補,但要她眼睜睜看著姊姊這麼委屈,獨自承受一切,那個始作俑者卻沒事人樣地擁有幸福快樂,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姜霽月深吸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吐去所有的不安和愧疚,眼神變得堅定。

  只要離開這個家,姜白日就不復存在,只有她,姜霽月,誓言為姊姊討回公道!

  ***    ***    ***

  十年前

  夏天的腳步一接近,除了快樂的暑假會隨之而來,最讓人不敢或忘的,當然就是考生聞之色變的聯考,公佈榜單更是整個夏天的重頭戲。

  眷村裏大家感情好,消息也是靈通得不得了,誰考上、誰沒考上,都別想瞞,也用不著瞞,名列前茅的就同樂道賀,掉出車尾的也同哀安慰,眷村情誼就是這樣,大夥兒都是一家人。

  前兒個大學才剛放榜,已經歡慶過一輪,隔沒幾天,高中也放榜了,又是普天同慶一番。

  此時的姜家,道賀的人川流不息,鞭炮、紅字條全用上了,都是來恭喜姜家大女兒考上高中第一志願。

  姜青天,和那不怒自威的將軍老爸長得完全不像,美人胚子一個,從小就個性好、有禮貌、又會讀書,是大人們常拿來要自家小孩看齊的完美範本。

  即使考上第一志願全在意料之中,村裏人還是幫著高興,就連老讓人望之生畏的姜鈞,今天放假在家被道賀聲轟炸得應接不暇,臉也不板了,笑得合不攏嘴。

  屋裏擠得水泄不通,沒人發現,有抹身影,閃進了院子,抱著雙膝,坐在臺階上發呆。

  “呼~~”

  一聲長長的吐氣聲,穿過了防火巷,傳進隔壁的院子。

  什麼聲音?正倚著大樹乘涼的關澤聽到,納悶站起,已近一八○的身高,視線輕易越過及肩的圍牆,看到聲音來源——他認得她,姜家的二女兒姜白日,今年正要從國一升國二。

  那聲歎氣會不會太大聲了點?關澤低笑,又坐回樹下,閉上眼,決定保持沉默。

  前幾天大學放榜,考上台大的他已經捺著性子,任由數也數不清的恭喜將他淹沒,好不容易熱潮退了,沒想到高中放榜,居然也跟他扯上關係,大家只要到姜家道完賀,就會連帶憶起隔壁的他,去完姜家再到關家,已成了祝賀團的固定路線。

  他受夠了,不想再次成為觀光景點,乘隙躲到院子,窩在大樹下假寐,享受大考後的身、心、靈放空。

  “呼~~”悠長的吐氣聲再次傳來。

  關澤睜開眼,好笑地挑起一眉。怎麼?自己姊姊考上第一志願,有必要這麼哀聲歎氣的嗎?

  兩家雖隔得近,但彼此都家教甚嚴,除了點頭之交,沒再有其他情誼。或許小時候曾玩在一塊,又怎樣?已久遠到沒有印象。

  儘管和姜青天不同屆,卻因兩人傑出的成績和外貌無人能出其右,從邁入青春期開始,名字就一直被綁在一起,成了眷村裏公認以及大人們默許交往的對象——即使,他和姜青天還真是有夠不熟,他甚至不記得上次和她講話是什麼時候。

  對於名義上的馬子,他不用特地留意,就有好事者會代為傳達,也因此,他對姜家的狀況相當瞭解——老大姜青天,品學兼優又身為校花,人人想把,卻礙於將軍老爸的威名,最多只敢遞遞情書;老二姜白日,成績中等,不像姊姊長得那麼古典美,但圓圓嫩嫩的模樣,算得上清秀可愛;老三姜滿紅,才剛上小學,沒啥印象。

  關澤再次閉上眼,譏誚一笑。也難怪姜白日會歎氣歎成這樣,要是他有個樣樣都比他超出一大截的兄長,長年下來,自尊鐵定大受打擊。

  兄弟姊妹間不管感情再怎麼好,也禁不起旁人無心的言語挑撥。他慶倖關家只有他這個小孩,不用成為受害者,也不會成為加害者。

  正想著,隔壁卻傳來清脆的笑聲。“咯咯……”

  她……氣瘋了嗎?關澤怔愣,忍不住好奇,再度站起,越牆望去,看到她環膝笑得好高興,圓圓的小臉上完全沒有不悅的神色。

  “呼~~”她又長長籲了口氣,這次他看清楚了,那表情比較像是如釋重負,而非懊惱歎氣。“考上了呢,第一志願耶……”她低喃,將臉埋進膝上,又格格笑了。

  “姜白日,你在做什麼?”他走近圍牆喊,想一探究竟的心讓他甘願自曝行蹤。

  姜白日嚇了一跳,四處找尋聲音來源,最後看到那高出圍牆的頭顱,臉立刻紅了起來。他在那裏多久了?她傻笑的樣子全被瞧見了……

  “沒、沒幹麼啊,你才是,躲在那裏做什麼?”她有些惱羞成怒。和他不熟,但眷村裏大名鼎鼎的白馬王子,誰不曉得?

  “午睡啊,結果被你吵醒了。”年長幾歲,兼之自信慣了,關澤當然比她沉穩許多,完全沒為剛剛偷看的行為顯露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反倒還怪罪她。

  “噢……”姜白日尷尬地摳摳額角,她好像真的笑得有點大聲。怎能怪她?她以為沒人在嘛!“對不起,那我不吵你了……”她起身就要進屋。

  被那坦率的反應逗笑,關澤叫住她。“等一下,你剛在笑什麼?”

  “你不知道嗎?”被這麼一問,原本站在門口的她,立刻衝到牆邊,仰頭興奮對他說道:“我姊考上第一志願,厲害吧!”

  關澤先是愣了下,然後無法抑止的笑意開始爬上嘴角。對考上台大的他炫耀考上高中有多厲害?有沒有搞錯?而且又不是她考上,幫人高興也有個限度吧!

  “你呢?再兩年就輪到你了,有沒有把握啊?”他提醒她。

  “我成績沒那麼好,不可能會上的。”姜白日嘿嘿笑,很坦承不諱。

  “那你還那麼高興?”關澤揶揄,他還以為她有十足的自信呢!“要是你姊考差一點,你壓力就不會那麼大……”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她原本燦笑的臉瞬間沉下。

  “你別詛咒我姊!”她插腰怒瞪著他,明明矮他一個頭,卻氣勢淩人,就像捍衛小雞的母雞一樣。“她以後還要考上台大的!我姊很厲害,她一定能考得比你好!”

  關澤不可置信地回望她。真的?一點點嫉妒或自卑的心理都沒有?怎麼可能?!

  “她越優秀,你越會被壓得抬不起頭,不是嗎?”他相信,從小到大,這種比較的言詞絕對少不了。

  “你……”姜白日怒眯了眸子,正要罵回去,後門卻被突然推開。

  “白日,怎麼一個人躲到這兒了?快來,我們要切蛋糕幫你姊慶祝了!”一名婦人開心喊道。

  “我……”她不是一個人啊!姜白日回頭看向圍牆,剛剛還在和她對話的人,已不見人影。躲得還真快!她忿忿不平地想。“……我馬上去。”

  “快來哦!”婦人叮嚀,正要進屋,頓了下,又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說道:“你呀,要加油一點知不知道?你雖然沒你姊聰明,也沒你姊漂亮,但阿姨對你有信心,兩年後換你考個好成績給他們看!”

  另一邊的關澤並沒有離開,他只是蹲下而已,聽到那番話,擰起了眉。長輩狀似鼓勵的話,其實都帶著殘酷的貶低,連他都不禁為她感到生氣了。他忍不住抬頭想看她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真誠無偽的燦爛笑靨。

  “嗯。”姜白日點頭,給了婦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在陽光下閃耀,烙進了他的眼。關澤的心驀地震了下。

  “我先進去了,你也快點進來。”婦人拍拍她的肩,率先進屋。

  見她也要隨後走進,關澤連忙探頭叫喚:“姜白日!”

  回頭看見是他,臉立刻板了起來,沒好氣地應道:“幹麼?”他還沒走啊?

  “我道歉,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姊姊的意思。”察覺她的敵意,關澤搶先表明立場。“我只是想問一個問題而已。”

  “什麼問題?”個性直率的她,怒氣立刻消散。人家都道歉了嘛!

  “剛剛她那樣講,你都不會覺得怎麼樣嗎?”雖然親眼所見,他還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姜白日狐疑地看他,仿佛他問了一個很怪的問題。“為什麼要怎麼樣?我阿姨又沒說錯,只是……我應該還是會考不好啦!”想起阿姨的期許,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他確定了,她不是在假裝,而是真心為青天感到高興……他看著她,突然覺得那張圓圓的小臉好可愛,比任何一個女孩子都還要吸引他的目光。

  “你哪一科最差?”他突然問。

  “國、英、數、理……”她扳著指頭數,赫然發現,每個科目都數到了。“你問這個做什麼?”怪了,她幹麼乖乖告訴他啊?

  “我教你吧!”心念一動,話已脫口而出。

  姜白日愕然,立刻回絕。“有問題我會問我姊。”

  別說她驚訝,連說出這些話的他都覺得很匪夷所思。俊秀的臉龐微窘,還來不及反應,他又聽到自己的聲音。“你姊還要准備考大學,你不怕耽誤到她的時間?”

  “也對……”被他說服,姜白日搔搔頭,覺得有些怪,卻又想不透哪裡怪。

  見她腦筋還沒轉過來,關澤乘勝追擊。“你房間是哪一間?”

  “二樓那間。”姜白日往上一指,輕易被套出話來。

  “我剛好在你對面。”太好了,這樣不用出出入入的,省得還要跟父母解釋那麼多。“你自己一間房間吧?”

  “……嗯。”她被動點頭,突然想通——不對,她為什麼要讓他教?“欸……”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到時再找你。”關澤搶先一步打斷她的話,不顧她的反應,逕自走進屋內。

  門一關,他立刻為自己剛剛的舉動震驚不已。

  他怎會突然想幫她補習?他和她又不熟!他定是因為考上大學後沒事做,太無聊了,又不忍心看她甘願總是被拿來襯托,才會自告奮勇,想助她一臂之力,一定是的!

  為自己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腦海不自覺地浮現她的笑臉,等他發現時,他的臉上竟也帶著笑!

  “阿澤,找到你啦!”一聲大喊,拉回他的心神。

  被逮到了。關澤歎了口氣,一回頭,顯現他人面前的,是微笑從容的優等生模樣。“吳伯伯。”他有禮地打著招呼。

  “你是主角耶,怎能躲在這裏?”長輩哈哈大笑,攬住他的頸肩,帶進客廳。“我找到阿澤啦!”一見到他,客廳裏立刻響起一陣歡呼。

  脫不了身了。關澤幾不可見地苦笑,此時的他,無暇細想因那張笑靨所引起的陣陣波動,他只能抑下所有不明所以的思緒,專心應付大夥兒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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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光透過窗,在地上灑落光芒,姜白日走進房裏,就著微弱的光線,看著裏頭的一事一物。這間二樓西邊的房間,本來是她的,後來讓給了妹妹。

  唯一的窗,和隔壁的窗正對著,距離很近,近到只要稍微探出身子,就可以討論功課,這個秘密,只有她和他知道。

  她走到窗邊往外看去,一如以往,對面的窗放下窗簾,漆黑一片。她靜靜看著,心裏盈滿複雜的情緒。

  曾經,他是那麼地讓她覺得崇拜,結果他的所作所為,卻又讓她如此鄙夷。

  “啪”的一聲,燈被點亮,房裏大放光明。

  “白日,怎麼不開燈?”姜母的聲音自後傳來。

  “我以為窗戶沒關,進來看看。”姜白日笑道,沒讓思緒顯露。

  “看到有人在這房裏,嚇了我一跳!”姜母埋怨,看得出餘悸猶存。剛瞥見人影,她還以為是小偷。“很晚了,早點睡。”

  “好。”姜白日點頭,朝門口走去,突然想起。“對了,媽,我下禮拜公司舉辦員工旅遊,不回來,明天記得提醒我跟爸說一下。”

  “好、好——”姜母應道,把燈關了,和她一起走出房間。

  房裏又恢復了寂靜,只有對望的窗,默默述說當年在這裏所發生的事……

  姜白日坐在書桌前,視線雖盯著參考書,但裏頭的一字一句全沒讀進腦海,她的思緒還沉陷在廚房裏聽到的對話——

  “關太太,你們家阿澤宿舍找好了沒?”她剛走到廚房倒水,後門開著,聽到老媽熱絡的招呼聲從紗門外傳了進來。

  姜白日忍不住好奇,倒好水,慢喝邊聽。

  “禮拜六等我家老頭放假回來,會一起先帶他去找房子。”關母回應,雖隔了道圍牆,眷村熱情的歐巴桑聲勢仍不容小覷,聲音一清二楚。“小孩大了就是這樣,唉,再沒多久就要離開家了。”

  她忘了,他都快離家北上了。一思及此,姜霽月喝水的動作停了下來,心頭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原本對他的印象只限於鄰居大哥,兩人很少說話,所以對他考上大學也沒太大感覺,結果從那次在後院遇見之後,他和她卻莫名其妙地變熟了。

  他每天傍晚都教她念書,兩人的房間相對,窗靠得又近,他都會叫她搬把椅子坐在窗旁,然後直接探出身子教她,都沒被人發現。

  剛開始,她還不太高興,好好的暑假卻被押著念書,根本是在佔用她的時間嘛!當他第一次在窗口喊她時,她還想罵人呢!

  但,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方式,等她發現時,她已經坐在窗邊乖乖聽課了,還聽得津津有味。他真的很厲害,原本不懂的東西被他一解釋,全都豁然開朗,比學校那些老師強多了。

  她還以為像他這種人應該都會很驕傲自大,結果他一點也不,有耐心、言談也很有趣,不像其他臭男生都愛講些無聊的笑話,和他聊天,都讓她開心到忘記時間。

  還有一點,她不得不承認——他還真不是普通的帥。光看他坐在對面就是件賞心悅目的事,赫赫有名的關澤耶!要是被同學知道這件事,肯定吵著要搬來她家住。

  “……難免的嘛,像我家青天,再沒幾年,不也要上大學了?”院子裏,對話持續著,姜母安慰道。

  “不一樣,女孩子貼心,就算嫁人,心還是惦記著家裏,不像男孩子,出去就像丟了,我已經做好一學期只能見他一次的心理準備了。”

  “你想太多了,阿澤不會的,這麼優秀的兒子,都讓我嫉妒死了!”

  “我才羡慕你,三個女兒都教得乖乖的,尤其是青天,要是阿澤交到的女朋友能有她的一半,我就謝天謝地嘍,你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小孩步入青春期,管教及安全已不再是全部重心,反而是男女間的交往開始取而代之。

  “我也很怕青天以後給我交了個阿裏不達的男朋友啊!大家都說青天和阿澤是天生一對,又住得近,不然乾脆這樣好了,把他們湊成一起,<也省得我們操心。”姜母半開玩笑說道。

  “姜太太,你說真的?”關母驚喜低嚷。“我早就有在想了,但怕你擔心青天年紀小,所以不敢提。”

  “還好吧?高中生談戀愛多得是,而且阿澤和青天都那麼乖,他們一定不會讓我們擔心的。”姜母喜道,但憶起現況,忍不住埋怨:“哎呀,你也不早說?阿澤都要去念大學,來不及培養感情了。”

  “還是有辦法的!”關母興奮極了。“禮拜六你讓青天跟我們一起去臺北吧,就說是順便帶青天去看看她以後要考的學校,幫小倆口製造機會。我以後也會常叫阿澤回來,新竹到臺北,很近的。”

  “對耶,這樣可以哦……”

  姜白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廚房的,當她回過神來,人已坐在書桌前,看著參考書發呆。

  意識到他即將離開,已讓她覺得有些不好受,聽到媽媽們的配對,更像是有種情緒被挖走了似的,心裏變得空空的。

  她歎了口氣,憶起這段日子和他相處的狀況,胸口那難解的滋味,分不清是甜是澀。

  時間雖短,甚至不到一個月,卻是她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最有意義的暑假。她捨不得他走,即使他待在眷村,也不代表會和她在一起,但比起臺北至少近多了……

  在一起?突然頓在腦中的三個字,嚇了她好大一跳,還來不及抹去,另一股心音又起——她……喜歡他嗎?

  她整張臉爆紅,慌得手足無措,連忙用力搖頭。她瘋了不成?人家只是對她好一點,她就像花癡一樣,好不好意思呀她?!

  他一定也是為了接近姊姊才對她好的,很多男生都這樣,她早就習慣了。她雙手蒙臉,努力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不然,她又不美,長得也矮矮胖胖的,誰會想理她?手指觸到圓圓的臉頰,她下意識地捏了下,下一秒立刻捧著臉哀嚎。

  “……噢!”肉多到和皮連在一起,捏都捏不起來,痛死了!

  “你在做什麼?”帶著笑意的好聽聲音從對窗傳來。

  姜白日探頭,看到他帥氣地挑眉,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沒有啦……”她撫著臉咕噥,不敢明說自己的愚蠢舉動。

  “開始上課了,過來。”關澤指指她窗邊的位置。“把昨天你做的練習題給我看。”

  姜白日搬來椅子,把參考書遞給他,他靠著窗邊開始批改。

  瞄了他一眼,他正低頭專心地看著她寫的答案,低垂的眼睫毛又濃又長,鼻樑又挺又直,皮膚好到看不見那些毛頭小子專屬的青春痘,然後,她憶起剛剛手指捏臉的多肉觸感,默默下了決定——

  好啦,都怪他太帥了,害她小小地被迷惑了下,以後不會了。

  這種俊男和姊姊多配啊,天造地設、郎才女貌,現在連雙方家長都同意,還要幫忙撮合,更是再好不過,有這樣的姊夫,很值得驕傲的!

  “你什麼時候要搬到臺北啊?”她重整心緒,只想幫姊姊打探消息。

  正在核對答案的關澤頓了下,這個問題,讓他的好心情瞬間變得有些沉凝。

  放榜時,勝券在握的他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喜悅,盈滿於心的,是對未來大學生活的期待,進步的都市,嶄新的視野,讓他迫不及待這個暑假能快點結束。

  但和她熟了之後,這個自小生長的眷村,反而變得比臺北更有吸引力。

  她個性直來直往,很好相處,水燦燦的大眼襯著圓圓的輪廊,閃耀著靈黠活潑的光芒,有種百看不膩的味道。讓他不禁納悶,自己過去這十幾年在做什麼?居然都沒發現隔壁住了個這麼可愛的鄰居。

  而且,直到後來他才明白,自己的動機有些不純。

  那次在後院裏,就被這張燦爛的笑臉進駐了心。懵懂的他還不明所以,本能已搶先出頭,為他安排了後路,沒讓彼此的交集就這麼斷了。

  姜伯伯的嚴格是出了名的,不想因為這樣造成她的困擾,所以他想到用隔著窗的方式,教她功課,這麼多天,都沒被雙方的家人發現。

  不是真只為了幫她,但也沒心懷不軌到想對她下手,他只是想能多點時間和她見面,聊一聊,面不是像以往那樣,關係淡泊。

  只是,時間太短了。

  她下禮拜開學,而他頂多再兩個禮拜就要北上,愉快的暑假,已到了尾聲。

  “九月初吧,我會先上去熟悉一下環境。”他笑睨她一眼。“怎麼?突然想開心我?”

  “怕沒免費家教啊!”姜白日嘟嘴回應,不願承認心裏的不舍。九月初,好快……

  “我還是會常回來。”他微微一笑,承諾道。

  “不用啦,沒關係。”姜白日連忙搖手。要追她姊已經有老媽他們會幫忙了,他不用這麼委曲求全地討好她。“倒是我姊如果也考上你們學校的話,你要好好照顧她哦!”

  “青天?還久呢!”關澤輕笑,心思全系著她,沒把那無關緊要的人放在心上。“你努力點,看以後能不能考上臺北的學校,我會照顧你。”

  她去臺北做什麼?當電燈泡嗎?“那時你都畢業啦!”姜白日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欸,我姊真的很漂亮吧?不看緊點,會被追走的。”單純的她,一旦下定決心,也努力幫忙敲邊鼓。

  他知道她很崇拜她姊沒錯,但沒必要一直掛在嘴上吧?關澤先是擰眉,而後怔住,對這個酸味十足的念頭感到可笑——他竟嫉妒起青天了!

  這意外的發現讓他驚訝不已,他撫額,不禁低低笑了出來。長那麼大,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嫉妒,對象還是一個女生,她的姊姊!

  “你笑什麼?”姜白日偏頭看他,一臉疑惑。她又沒講什麼好笑的話。

  那無辜的表情,讓他心裏一悸,血液裏像有什麼在浮動,鼓舞他將心頭陌生的情緒,化為言語——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漂亮?”收過無數情書的他,第一次真正為女孩子動心,還宣諸於口,他的語調,因緊張變得有些低沉,增添了成熟的磁性。

  姜白日呆住,傻愣愣地看著他,瞠目結舌的神情誠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我、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不是青天欸……”

  她很漂亮?除了“可愛”這個上自九十歲老阿嬤、下至巷口流鼻涕的小鬼都適用的客套形容外,她還真沒聽過其他讚美。

  支吾半天,卻冒出這句話?關澤努力忍住衝上喉頭的笑意,仍控制不了顫抖的肩膀。就是這樣自然毫不做作的反應,讓他覺得她很漂亮。她知道自己的缺點,樂觀知足,對別人的優異也絲毫不妒忌,而是單純地為對方感到高興和引以為榮。

  以為他在嘲笑她,姜白日脹紅了臉,羞惱抗議:“笑什麼笑啦?!”

  那紅透的小臉就像圓潤的蘋果,讓人想一親芳澤。看到她赧紅的雙頰,關澤挪不開眼,笑聲緩了下來,化為另一種情緒燎燒著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思脫了韁,他連忙斂回。

  輕咳了下,他若無其事地反駁:“沒有,我沒笑。”

  騙人!明明眼角還彎著!姜白日又窘又惱,不甘示弱地回道:“你別小看我,我也有人追!”

  “真的假的?”這下子關澤笑下出來了。“誰?”

  厚!真的看不起她?“你不能說出去哦!”她跑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開始胡亂翻找,好不容易在最底下找出一封縐巴巴的信,又跑回窗前,遞了過去。“看吧,這是我收到的情書。”

  這是結業式那天回到家後,才發現被塞在書包裏。看到時,她唯一的念頭是把信封翻來又翻去,拚命找著“請轉交姜青天”的字樣。

  “……我能看內容嗎?”關澤徵詢,心頭酸得可以浸泡菜。

  “看啊!”有些不好意思,她還是很大方。

  這封信,她連姊姊都沒透露,因為如果特地拿去給姊看,會顯得她好像很高興似的,但……她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裏面的內容,寫得差透了,看得她頭好痛。

  她本想扔掉,但想到這也是人家辛辛苦苦寫的,心一軟,就把它留下來了,剛好可以拿來當證據——不過信裏頭還是只有說她可愛,沒說她漂亮。

  關澤把信打開,迅速瞄過。

  字,醜!

  用詞,幼稚!

  文意,不通順!

  隨隨便便就可以舉出一籮筐的缺點,這種比小學生寫得還差的信,居然敢拿來追女孩子?

  “哪個村的?”那署名,他不認識。

  “不曉得。”她也不想知道。姜白日搖頭,把信接回。

  “你想跟他交往?”關澤沒發覺他的語氣好似在捍衛所有物。

  姜白日被問得羞惱。她只是分他看,問那麼多做什麼?他可以和姊姊配成對,她當然也可以被人追啊!“對啦、對啦!”她有點賭氣地應道。

  一口怒氣梗在喉頭,關澤很想把那封信奪過來,一把撕了它,但,念頭轉了又轉,他並沒有動作。

  就算撕了,又能如何?對方就在她附近,比起即將離家前往臺北的他近多了,他和她,什麼都還沒開始,又要憑什麼去綁住彼此間的牽連?

  看向她粉嫩的臉龐,關澤沉默下語。什麼叫慌,他總算懂了,第一次有他想伸手抓牢的東西,卻又清楚明白,他沒辦法抓牢。

  氣氛突然陷入僵擰,姜白日眼睛繞了一圈,無措地摸摸手指,又摸摸窗臺,覺得……好怪。他怎麼突然不說話了?自從熟了之後,他都和她有說有笑的,不曾這麼嚴肅過。

  性子直的她沈不住氣,抬頭看他。“你怎麼了?”

  那清澈的眸光映進眼,關澤一震,心頭猶豫不已。要說嗎?說他對她有那麼一點點好感,說他不希望她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我……”一開口,門上傳來的輕敲,阻斷了他的話。

  “快、你躲起來!”姜白日臉一白,急忙推他。要是被人看到他們兩個有說有笑的,那就糟了,他還要和姊姊配在一起的啊!

  關澤無法,只好咽回到口的話,彎身蹲下,才剛躲到從對面看不見的死角,就聽到姜母的聲音——

  “白日,可以去幫媽買瓶醬油嗎?”

  “噢,好。”

  腳步聲漸遠,他探頭,看到她房裏已空無一人。

  機會沒了。關澤伸手扒過頭髮,不知該慶倖還是該懊惱。

  算了,不急,還有時間的。他歎了口氣,往後仰躺床上,憶起那張臉,揚起了淡淡的笑。

  若是他知道接下來僅有的剩餘時間,會被母親們無孔不入的安排占滿,他就不會這麼想了。

  一下子要他對青天傳授如何考上台大的秘訣,一下要青天陪他去書局買書,刻意的安排讓兩個當事人覺得無奈,卻都是聽話的孩子,受盡擺弄,彼此間沒暗生什麼情愫,反倒是滋長了手足之情。

  只要在家,關澤就會待在房間,隨時留意對面的狀況,準備在發現姜白日的蹤影就出聲喊她,但一直等不到。

  不見她在房裏,他也不好意思過去姜家找人,只能繼續等,他沒想到,直到他離家北上前,都沒再有機會單獨和她說話。

  因為,自從知道家長們的打算,姜白日就開始有意閃躲。她一回到家,都窩在客廳,等到睡覺時間到了,才偷偷摸摸地進房,避開窗戶看得到的角度,連燈都不敢開。

  她打從心底覺得他和姊姊是一對,也很清楚自己不會有什麼癡心妄想,但她就是不想再和他獨處。

  青澀的她不懂得,這就是在乎的滋味,她只知道,在聽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時,她的心頭都會有種淡淡、莫名的情緒一掠而過。直到後來,隨著時間流逝,才慢慢沒了感覺。

  進入大學後,滿堂的課業壓得人喘不過氣,但關澤仍儘量撥時間回新竹,希望能看到她,但每次一回到家,他都會被熱情問候的人絆住腳步,等晚上回房時,她的窗,永遠都是暗的。

  漸漸地,課業及社團轉移了他的心思,他越來越少回來,而後他的房間被搬到三樓,原本二樓那間成了書房。後來,有次回家他到書房找書,看到對窗晃過的人影換成了別人,他才曉得,原來,她也不住那間房了。

  年少曾經交會的路岔開,那段為時不到一個月的家教,成了沒有完結的回憶,老師來不及說出想法,學生擅作主張把感謝放在心底,就這麼沒有預警地宣告終結。

  等彼此的路再有交會時,已不像當時的青春歲月,那般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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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5:36
第四章

  接近下班時刻,下起了大雷雨,聲勢磅礴,大有種不將臺北市淹沒不甘休的意味。

  忙了一天,姜霽月頭昏腦脹,再看到窗外那蒙到看不見遠方的雨勢,很想抓狂。

  她的脾氣和疲累度呈絕對的正比,不行,再不走她一定會忍不住翻桌罵人。

  “學長,我要下班嘍!”包包收一收,姜霽月準備走人。

  楊明誠抬頭,看看窗外。“雨那麼大,不晚一點走?”

  “我有傘。”姜霽月得意的咧!晴天遮陽,雨天擋雨,她的包包永遠放著一把傘。

  “……我有車。”不敢當面回嗆,楊明誠只敢用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咕噥。“那你趕快去等公車吧!”

  “拜啦!”她揮揮手,離開辦公室。

  或許是下大雨,大家都趕著回家,好幾趟電梯經過,全擠滿了人,最後她沒了耐性,直接推開安全門開始走樓梯。

  才十五樓嘛,很快的,很快——快個頭啦!走了幾層樓,姜霽月不禁在心裏暗咒。不是因為累,而是不停地轉彎向下,弄得她暈頭轉向,深怕眼一花,就會踩了個空。

  好不容易才看到“1樓”的標示,她籲了口長氣,懶得再繞到大門,直接從貨物出入的側門離開。

  可惡,以後不管電梯等再久,她都不爬樓梯了……才剛晃過腦海的宣言,立刻被門口的那抹身影打散了。

  關澤?她沒看錯吧?她揉揉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站在屋簷下,右手隨意勾著西褲口袋,就連在躲雨,都散發著一股從容自信的氣質。

  太好了!她一直苦無機會接近他啊!她堆起滿臉的笑,立刻撐開小花傘上前。“協理,您沒帶傘啊?我送您一程吧?”

  回頭看見是她,關澤忍俊不禁,輕咳了下,藉以抑住笑意。“你昨天摔倒,還好吧?”

  “……協理您還記得啊?”沒料到他會提起這事,姜霽月尷尬乾笑。

  “當然,我那時還以為地板摔裂了。”關澤一臉正經地回答,臉部肌肉卻是忍笑忍得快抽搐。

  要不是機會難得,她真想馬上走人。憶起昨天,姜霽月連耳根子都窘紅了——

  自從上一次色誘失敗後,她就很積極地開創機會,卻一如以往,完全找不到空隙下手。她心想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昨天看到他去上洗手間,連忙跟了出去。

  她也不想像個偷窺狂啊!誰叫她已經沒法可想了,不得不製造這種嬌呼一聲、撲倒敵人懷裏的戲碼。她躲在轉角,準備來個“不期而遇”。

  探頭盼啊盼的,等了好久,才從牆上鏡子看到他的倒影。

  來了!她縮回頭,聽著腳步聲,算準時機,一個箭步衝出,正要假裝失足撞到他身上時,眼前壯得像山的人影立刻讓她發現不對,但已經收勢不及,勉強掙扎的結果,讓她下場更加淒慘——腳真的滑了,她往後一仰,一屁股重重摔了下去。

  “OH!MY  GOD!”還沒感覺到痛,一聲驚呼伴隨流暢的英文立刻在耳邊爆開。

  姜霽月傻眼,望著那頭幾乎將她視線完全阻擋的大熊,半晌說不出話來。這裏是臺灣,別說她聽不懂的話啊!

  “I'M……I'M  SORRY……”英文爛到爆的她,只應得出這句。

  “BOB是在問你要不要緊?”突然,大熊後方冒出一句中文。

  這聲音好耳熟……不正是她等待的獵物嗎?姜霽月想確認聲音來源,但剛剛摔得太重,她又動得太急,一時站不穩,往旁踉蹌了下。

  “OH!OH!”大熊誇張驚呼,趕緊英雄救美。“ARE  YOU  OK?”那只毛茸茸的大手隨便一撈,輕易把她的上臂握住,像抓小雞一樣拉著她。

  “……OK……”姜霽月回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是希望有人扶沒錯,但不是他啊,攪什麼局啦!

  另一邊,關澤也覺得火大。他很擔心,想看她要不要緊,怎奈BOB太魁梧,他完全看不到她,活生生被一堵人牆隔絕。

  “BLAH  BLAH……”大熊又迅速說了一堆話。

  姜霽月呆愣,再次陷入當機狀態。處理公事有翻譯軟體還有學長可問,就算全是英文她也還應付得來,但當面說得這麼又急又快,她哪裡聽得懂?

  唯一的反應,就是落跑。

  “SO……SORRY!”匆匆丟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衝進女洗手間,好久好久都不敢出來。

  看到她小臉赧紅的表情,關澤唇角更加上揚,視線在她身上端詳。那時她跑得飛快的模樣,已證明她的完好無恙,如今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可人兒,更是讓他原本殘存的擔慮,完全消散。

  真是的,昨天見她在BOB的追問下啞口無言,正想幫她翻譯,結果話還來不及說,人就跑了。他很清楚她的實力,也沒心存僥倖,以為這些年的分別之後,她的英文會突飛猛進到讓他刮目相看的地步。

  沒錯,他已經確定她就是隔壁的鄰居小妹。

  履歷表上的家庭資料雖然都是虛擬,但她沒大膽到——抑或是細心——變造身分證影本,他從父母欄的地方,輕易確認她的身分。

  她比那年高了點,變得纖細了些,和他高挑的身形相較,仍顯得嬌小。原本的圓潤青澀褪去,被歲月揉進了嫵媚,但依然保有她可人的活潑氣質,在不經意間,會流露出專屬於她的嬌俏。

  原該是舊識的她,卻做出那種讓他無法理解的陌生舉止。以色相誘?投懷送抱?印象中單純的她,動不了這種心思,但事實擺在眼前,他無法為她辯駁,而,這也是最讓他感到不解的地方。

  她非但把他所知的一切全都抹去,還改了自己的名字,故意裝作不認識,然後再處心積慮地製造機會接近他。他不相信愛國的姜伯伯,會任由她破壞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完美,而坐視不管。

  為何要隱瞞,還做出這種令人費解的行徑?

  不諱言,當年的她依然留在心裏,但他也很清楚那不過只是一段回憶罷了,他沒夢幻到以為能再續前緣,畢竟十年的分別,人都會變,她是否仍似當年?他不敢抱有希望。

  而且,他知道她很注意他的行蹤,一見他從旁走過,整個人就坐立不安,完全把心思寫在臉上,加上那刻意誘引的狐媚姿態,理智都在呐喊要他保持距離。

  只是,當他一旦出了辦公室,視線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朝她飄去,是在觀察,抑或是單純看她,他也分不清。

  他的心總會浮現疑問,為何她要這麼做?那生嫩的技巧,是欲擒故縱,還是她本來就不擅長?

  “早上遇到BOB,他還問起你。”惱她昨天讓他擔心,關澤故意說道。

  要不是她奔逃如飛,他可能真會誤以為她是對每一個高階主管都施以誘引大計——他確定了,她只針對他,這個發現,讓他有點……小小的放心,他實在沒辦法想像她在別的男人面前展露身材的模樣。

  “副總人真好。”姜霽月有氣無力地應道。今天查公司組織圖,才曉得那頭大熊居然是企劃部門的副總。真是的,隨隨便便都會撞到副總,為什麼和他的交集卻少之又少?

  “以後小心點,別讓自己受傷。”他微笑,流露出關懷。即使要自己保持距離,心還是會忍不住失防。

  溫醇的語調襯上暖人的笑容,充分散發男性的魅力。姜霽月有點迷眩了,仿佛看到當年笑著說她很漂亮的大男孩。

  手不自覺收緊,握在手上的傘把刺著掌心,拉回她的心神。哇!自我催眠的成果真強!她暗自籲了口氣,把自己這怪異的心思合理化。

  “協理,一起走吧!”憶起她的計畫,她把握機會邀約。小小的傘面,可以拉近兩人的距離。

  看到矮他一個頭的她踮起腳尖,努力遮住他的模樣,關澤溫柔勾笑。這甜美的邀請,實在讓人很難拒絕。

  只是——在還沒摸清楚她的用意前,他還是離她遠一點。“不用了。”

  “沒關係的,你也搭公車嗎?”手舉得很酸,她還是不放棄。

  噗哧一聲,他笑了。

  他沒想到,對於他出現在這裏,她非但不覺得奇怪,還很順口地問他是不是也搭公車。公司福利很好,經理級以上都配有公務車及停車位,人資部的她應該比任何人還清楚。

  “你搭公車?”他不答反問。今天他的車進廠檢驗,否則都是從地下停車場直接出入的他,怎麼可能會被她遇到?

  又笑?姜霽月暗自咬牙,每次她發動攻擊時,他給的反應都跟她預想的不一樣,讓她挫敗,也很摸不著頭緒。

  “搭公車有什麼不好?省錢又環保。要是園區裏每個人都搭公車,交通也不會那麼塞了!”一時氣不過,她反擊了回去。

  關澤笑得更愉悅了。眷村小孩的純樸啊,她還保留著呢!“這麼愛護地球?如果有人可以讓你搭便車,你還會想搭公車嗎?”

  “我還是寧可搭公車。”她想也不想立刻回道。搭便車會欠人情,而且變數太多,時間不好掌控,她一點也不喜歡。

  “那……就沒辦法了。”看到等待的車子已經到了出入口,關澤眼中閃過一抹詭譎的光。“送我一程吧!”

  “好呀!”姜霽月心花怒放,和他一起走出屋簷,正想著要怎麼約他共進晚餐,卻見他停在一輛BMW前面。

  她眨眨眼,疑惑地看著他。而他,噙著淡笑,也回望著她。此時,從BMW的駕駛座下來一個人。

  “關先生,您的車,都沒問題啦!”技師模樣的男人把行照等證件交給他。“不好意思,讓您久等。”那人一鞠躬,冒雨跑進另一輛候在外頭的車,就這麼離開。

  和宙威配合的驗車廠,服務相當周到。關澤拉開車門,強忍笑意,回頭對她說道:“既然你堅持搭公車,那我先走了。”

  被自己說過的話堵住了口,姜霽月只能眼睜睜地目送他上車,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而她,撐著小花傘,被遺留原地。

  那輛BMW是公司配給的,她怎麼會忘記?他有車,而且本來還想讓她搭便車的!她沒事那麼多廢話幹麼啦~~

  姜霽月懊惱呻吟,卻已挽回不了錯失的良機。

  地上被雨濺起的圈圈漣漪,像開懷的笑,暗暗嘲笑她的愚蠢。

  ***    ***    ***

  兩天一夜的礁溪之旅,是宙威這一季最讓人期待的員工福利。

  今年年初新開幕的五星級溫泉酒店,連續兩個週末被包下。

  上禮拜,第一批的人已當開路先鋒玩過回來了,攜家帶眷的,人人誇讚不已;而參加到第二批有大頭頭壓陣的人,都又喜又慮。

  喜的是有老闆跟著,品質規格絕對差不了,慮的是就連出來玩,還得顧及形象,就怕玩瘋了,不小心在主管面前露了餡,苦心經營的工作績效毀於一旦。

  不過,這樣的顧慮,完全不在姜霽月的煩惱範疇裏。她滿心期待,卻滿腔失望,此時,臉臭得緊。

  一路上,被小孩的尖叫聲吵得快穿破耳膜,她可以忍受;看到一堆帶著男女朋友參加的甜蜜情侶,她也可以視若無睹;最敦她生氣的是,關澤咧?!

  跟他不同車也就算了,自己職位小得可憐,她認了,但總被董事長叫在身邊的他,連到了旅遊定點,周圍都圍了一堆人,一、堆、人!別說和他說話了,整天下來,她連他的臉都看不到!

  那群人在搞什麼鬼?員工旅遊就是出來玩的嘛,把逢迎拍馬這一套延續到了戶外,有多可笑?

  她還以為溫泉之旅是個難得的好機會,結果反而更映襯出兩人的差距。嗚~~她好懷念那個他只要出入、就會經過她走道旁的寬大辦公室……

  “霽月,要吃飯了,臉色還那麼難看?”摟著女朋友的楊明誠招呼道,春風滿面。晚上的溫泉套房,讓他好期待~~

  “有點累。”姜霽月勉強扯了個笑,不想破壞他們的好心情。

  “聽說今天晚上吃懷石料理,我們快去!”學長的女友對她很好,怕她一個人落單,拉了她直往餐廳走。

  姜霽月只好強打起精神,和他們一起走進餐廳。

  大大的餐廳鋪滿了榻榻米,六排長長的個人小矮桌擺放整齊,一望無際。前方有個舞臺,佈置得像同歡晚會。

  見他們來,同是管理處的人立刻招手。“來、來,有幫你們占位置。”幾個小女生不想交際應酬,躲到遠離中央大位的角落。

  姜霽月過去坐下,她們幾個年紀相仿,又都單身,平常就滿聊得來,出來玩,更是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陸陸續續,人都到了,整個餐廳鬧哄哄的,幸運的是,少了小孩剌耳的叫聲。大家轉的都是一樣的心思,怕小孩靜不下來、難以控制,寧可叫另一半帶到飯店的溫泉游泳池玩。

  “嘰——”刺耳的麥克風當了開場白。

  先是總經理上去廢話幾句,然後輪到董事長上臺。

  一群年過半白的老頭說得口沫橫飛,還夾雜一堆英文,姜霽月連聽都懶得聽,她的視線,飄到了台下的關澤身上。

  即使只是盤腿坐在那裏,他仍是個明顯的發光體,臉上帶著慣有的笑容,偶爾旁人和他交談幾句,他都禮貌地微笑頷首,沒有絲毫不耐。

  愛上他……她發現,這樣的自我催眠其實不難。

  他一直是那麼優秀,從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但為什麼,王子和公主走不到終點?有什麼樣的理由,要讓他用遺棄來背叛姊姊?

  我知道是誰!你為什麼不說?他不肯承認定不是?叫爸去找他算帳啊!她曾氣得翻出那張他們的合照,丟在姊姊面前,大罵她傻,要她去討回公道。

  姊姊卻看著照片,看了很久,才輕輕地說出一句。

  我不恨他。

  那句話,讓她哭紅了眼,捺下登門砍他的怒意。因為要是他堅持不認,鬧開了難做人的反而是姊姊,她只能強迫自己忘了,當作隔壁沒住過這人。

  可是今年年初,隔壁關媽媽來拜年時所說的話,把她壓抑許久的怨氣,全挑了開——

  “你說阿澤啊?”當姜鈞問起時,關母開心笑道。“他上個禮拜就回來過了,真是的,大過年還要陪老闆去歐洲出差,也不派別人去,折騰人嘛!他們董事長還

  一直想把女兒介紹給他,聽阿澤說那女孩是挺好的,只是這樣很麻煩啊,要是以後鬧分手,說不定連工作都丟了。”口氣雖然埋怨,臉上卻是掩不了的驕傲。

  “宙威的乘龍快婿呢,阿澤真不得了!”姜母也與有榮焉,想起過年還無法一家團圓,不禁歎了口氣。“只怪我們青天沒那個福分,當不了你們關家的媳婦。”

  “別這麼說,對了,好久都沒看到青天,留學有去那麼久嗎?”關母突然想到。

  姜鈞怒瞪老婆一眼,氣她引起這個話題。“丹麥遠,我們要她儘量別回來,免得浪費錢。”簡單帶過,他立刻把話題轉開。“對了,關太太,你前院那盆蘭哪兒買的,長得真好……”

  那時,坐在一旁的她,只能緊緊盯著電視,不然,她怕猛烈的怒火會讓她忍不住在關媽媽面前揭露出他做的好事。

  是他的表面工夫做得太好嗎?為什麼他們都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他們甚至撮合過兩人的!只不過是從沒見他和姊姊一起回來眷村,他們就直接承認失敗,覺得兩人沒有交往,會不會太好騙了一點?那是他用的障眼法啊!

  偏偏姊姊什麼都不肯說,自己承受一切。結果,負心冷血的他,可以進入聞名國際的宙威,還受到老闆女兒的青睞,乎步青雲地過他的悠哉人生,而姊姊卻只能藉口留學遙不可及的國度,永遠踏不進家門!

  不公平!這一點也不公平!強烈的恨意在胸膛喧囂,那瞬間,她下了決定——她要把他的一切全部奪走,要他嘗到身敗名裂的滋味!

  “霽月,這魚很好吃哦!”見她不動,今晚和她同房的女孩笑道。

  姜霽月斂回視線,眼中的情緒已全部抑下。

  “嗯。”她點頭,舉筷開始用餐。看來這兩天是沒什麼機會了,她還是暫時休兵,好好泡泡溫泉吧!

  舞臺上,請飯店安排的日本歌舞表演熱鬧展開,在董事長的慷慨允諾下,底下的人酒一瓶瓶地開,酒酣耳熱之際,有些酒量不好的人,已經醉了。

  姜霽月沒喝什麼酒,倒是茶喝了不少,去趟洗手間回來,看到她左手邊的兩個位子空了。

  “她們兩個呢?”她問右邊的同事。

  “被經理帶去跟特助敬酒了。”同事一臉氣憤,頻頻朝中央的位置看去,卻不知如何是好,“經理醉了啦……”

  人事室的專員哪有什麼必要去跟特助敬酒?姜霽月擰眉,抬頭看去,看到那兩個同事分別被拉坐特助兩旁,心頭火起,正要叫學長幫忙解圍,卻見楊明誠也是喝得滿臉通紅。

  算了,她自己來!“我去帶她們回來!”姜霽月站起,拿了杯子,快步朝他們走去。

  正聽著董事長大誇女兒優點的關澤,看到姜霽月從另一頭走過,她怒氣衝衝的表情,立刻攫住了他的注意。

  怎麼了?他視線跟著她,隨著她雙眼緊盯的方向望去,才發現兩個醉鬼不當的行為。高階主管太多,他和他們的位置隔太遠,根本注意不到。

  “董事長,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他告罪,立刻起身。

  “快幫特助倒酒啊!”平常一臉嚴肅的人資部經理喝茫了,拚命笑,還大舌頭。

  “GOOD!GOOD!”外籍的特助不停叫好,醉得把這裏當酒店。

  整個餐廳很吵,沒人留意到他們這裏的狀況,兩個女孩快哭了,又怕得罪主管,都敢怒不敢言,不曉得要怎麼脫身。

  姜霽月走到他們後頭,怒火中燒,膝蓋朝經理背上一撞,手中的飲料,毫不浪費地全往特助的領口淋下。

  “啊——”

  “OH——”

  兩隻色狼慘叫。

  “對不起,不小心絆到了。”姜霽月假惺惺地歉笑,乘機將兩名同事拉起。

  人資部經理痛得還在那裏彎腰哀嚎,淋得滿身濕的特助已先發火了,跳起來用英文嘰哩呱啦地罵。

  聽、不、懂、啦!姜霽月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擋在兩個同事前頭,怕特助發酒瘋會牽連到她們身上。明明自己性騷擾別人,還敢凶,什麼東西!

  見姜霽月沒回答,特肋更生氣了,手一伸,就要去拉她,她還來不及反應,眼前已多了個人影,把那只祿山之爪擋了下來。

  “特助,你喝多了。”關澤用英文笑道,微眯的黑眸卻不見笑意,技巧地搭住特助的肩膀,讓他無法再輕舉妄動。

  聽到他的聲音,她抬頭,看見是他,驚訝不已。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這職員是哪個部門的?她淋了我一身耶!”特助覺得委屈,開口控訴。

  “她剛不也道歉了?來吧,我陪你去跟董事長打個招呼。”手上微一運勁,關澤不容他拒絕,臨走前,回頭用中文朝姜霽月說道:“你們回房休息,別再待在這兒。”

  瞥了已倒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的經理一眼,姜霽月趕緊拉著同事回去原位,召集剩餘的同伴,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一進電梯,剛剛被拉去的其中一人,立刻崇拜尖叫:“噢~~協理真帥!”

  “就是啊!”另一人忙不迭地附和。“天呐,我越來越愛他了!”

  “發生什麼事?”其他人急忙追問,聽完後,也紛紛驚呼。“他真的是男人耶!”

  “他是我們的頭頭,當然要保護我們。”只有姜霽月哼了聲,反應很冷淡。

  “經理不也是我們的頭?還把我們推入火坑!”同事生氣地搖了搖頭,而後拉住姜霽月的手感激道:“霽月,謝謝你來救我們,你也好帥!”

  “沒什麼啦!”姜霽月有些不好意思,剛好電梯門開了,她趕緊按住按鈕。“到了,快出去吧!”

  大家走出,談到剛剛的情景,又是一陣興奮的討論,沒人發現,殿后走出的姜霽月,仿佛若有所思,異常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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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6:03
第五章

  半夜三點,她,睡不著。

  看了隔壁床睡得正熟的同事一眼,姜霽月下床,披了件外套,拿著房間鑰匙,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亮晃晃的,加上裏頭住的全是他們公司的人,醉鬼也全累得睡著了,沒有什麼安全的疑慮,不覺得害怕,只覺得這種寂靜讓人很舒坦。

  飯店為ㄇ字形設計,在每個樓層中央都有個室外中庭,她踱到那兒,推門走出,抬頭看到天上被雲半掩的明月,仿佛看到了自己。

  把白日改名成霽月,代表著白與黑的劃分,又希望能保留一點自我,所以她以下過雨後的明月為名,依然能綻放光亮。

  她走近圍牆,仰頭上望,想到爸媽,想到姊姊,想到小煊,想到他們沒辦法一家和樂地到外頭度假,她深吸了口氣,仍驅不散滿腔的鬱悶。

  “剛剛在餐廳遇到那種事,你還敢自己一個人出來?”

  誰?她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厚底的夾腳拖鞋一拐,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她就膝蓋著地撲跌下去。

  距離太遠,關澤來不及搶救,臉色一變,趕緊上前將她扶起。“要不要緊?”

  “好痛……”她疼得皺眉,就著月光審視傷痕,發現露於短褲外的左膝擦傷了,欲哭無淚。

  關澤扶她到石椅坐下,看到她膝蓋上的傷,自責不已。他出聲喊她,不是為了害她受傷的。

  “在這裏等我,別走。”他吩咐,隨即離開。

  姜霽月才發現,原來剛剛他就坐在這裏,兩旁有樹擋著,難怪她沒看到。

  很快地,他提著跟飯店借的急救箱回來,蹲跪在她面前,翻找出雙氧水和消毒棉。

  “你怎麼一直在我面前摔倒?”他故作輕鬆地調侃道,藉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姜霽月一惱,立刻抗議:“是你突然出聲……啊——”未竟的語音化為哀嚎,她本能地想縮回腳。“好痛!”

  早有準備的關澤左手握住她的小腿,恰好的力道沒弄疼她,右手更加快上藥的動作。“小聲點,別讓人以為發生命案。”他輕笑,眼中閃過一絲不舍。

  掙不開他的手,姜霽月好想哭。剛剛摔倒也沒那麼疼啊!“我不要搽藥……”

  “搽藥才會好。”關澤柔聲哄道,語氣裏帶著寵溺。他托起她的腳,低頭在傷口上方輕輕吹氣。“忍著點,不痛了……”

  那畫面,還有那輕拂皮膚的溫暖,讓姜霽月驀地紅了臉。

  “真的不痛了……”她呐呐低喃,掙動著想要縮回腳。

  關澤抬頭看她,彎眸輕笑。“那麼神奇?”

  他的眸子由下往上地看著她,像要將她拖入那片深邃中,加上他習慣後梳的頭髮像剛洗完頭,鬆軟地落在額際,帶著慵懶自得的迷人魅力,她心頭猛然一震,緊張得無法呼吸。

  雖然她穿的短褲長得都快到膝蓋,但被他輕柔地捧在手中,溫熱的掌心燙著她,一切都變得曖昧起來。

  她的喉頭乾啞得無法言語,對於他的笑語,只能無措地點了點頭。

  關澤鬆手,將她的腳套回拖鞋,發現那細緻的膚觸讓他捨不得放開。

  脫離他的觸碰,姜霽月才鬆了口氣,卻又不懂心頭縈繞的莫名失落是所為何來。

  “這麼晚不睡,在這裏做什麼?”他收著東西,借著閒聊轉移心思。

  “你不也是?”這意料之外的相遇,讓她忘記一直毫無進度的計畫,只是很自然地和他聊天。

  關澤微笑,起身在她旁邊坐下。和他同房的人的打呼聲,吵得像警報在響。“至少,遇到喝醉酒的人來騷擾,我還自認有辦法應付。”

  知道他在說晚餐時發生的事,姜霽月皺鼻低哼:“我也有辦法啊!”

  “有?”關澤斜眼睨她,提出質疑。“連對方在罵什麼都聽不懂,你要怎麼應付?”

  她小臉微紅,卻不肯認輸,依然為自己辯駁,“肢體動作是世界共通的語言,手用力拍下去,他們就會懂的。”

  關澤擰起了眉。她知不知道什麼叫強出頭?知不知道什麼叫不自量力?

  只要一想到那只鹹豬手差點碰到她,一把無名火就往上冒。要是他沒介入,她避得掉嗎?只不過是把別人的麻煩攬到自己身上!

  他睨向她,幽深的眸光一瞬也不瞬。“男人的力量有多大?你擋得了嗎?”

  為什麼……眼前的他依然帶笑,她卻覺得好危險?她咽了口口水,決定是自己的錯覺。“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的。”

  “一個沒有理智的醉鬼,有什麼好不敢的?他剛才都伸手了!”關澤低沉的嗓音已隱帶咆哮。他真想撬開她固執的小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麼!

  “不然要我眼睜睜地看她們被騷擾嗎?”姜霽月握拳,生氣又委屈。喝醉了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一丘之貉!只會幫同性說話!

  她可以捨身保護同事,卻連真實的身分都不肯對他說。他感到挫敗,無奈地扒拂過額發,歎了口氣。“為什麼不找我?”

  那低喃似的語氣,讓姜霽月的心狠狠撞了下,方才好不容易抑下的慌亂,又整個蔓延開來。

  就算聽不懂他和特助的對話,她也知道,他在幫她們解圍。她不願承認被他救了,但他擋在身前的悸動,卻是深刻得讓她難以忽視。

  她想說服自己他是個表裏不一的爛人,又抹滅不了他的優點,整個晚上,強烈的矛盾一直反復衝擊,所以她睡不著。

  心頭沈窒著,她卻厘不清,只好用譏誚來掩飾自己難解的情緒。“董事長的愛將,怎敢打擾你?”

  關澤頓了下,而後微微一笑。若她只顧自己,卻對他人的困境視若無睹,這也就不像她了。為了在乎的人,義無反顧,這就是她,一如記憶中的她。

  “就因為是愛將,所以才更能不著痕跡地解決,不是嗎?”他雙手往後撐住椅面,仰望天空。“今晚的月亮很美。”美的是身旁這一枚霽月,單純得有如以往。

  姜霽月原本只是偷覷他一眼,視線卻被纏繞了,移不開,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

  那被月光籠罩的俊傲側臉,帶著勾人心魂的魔力,像溫醇的美酒,淡淡地散發誘人芳香,在來不及察覺時,就鑽進四肢百骸,讓人醉了。

  意識到她的目光,關澤回頭,灼熱的視線深深望進她的眼裏。這是個美好的夜晚……在他能察覺到自己的意圖前,他已情不自禁地朝她俯身。

  姜霽月心跳得好快,感覺他在緩緩接近,她低垂了眼,下顎微抬,沒有任何計謀,只是依循本能自然地反應著。

  她的舉動,讓關澤停住。

  這又是一個陷阱嗎?和那次在辦公室深開的襯衫領口帶著相同意義?

  不同的是,現在的她,身上的穿著保守、無害,他的血液反而變得沸騰,因他知道,隱於布料下的,是多完美的曲線……

  過人的意志力讓他勉強把持住,但無法紓解的欲望,讓他發疼,也讓他發怒。

  他沒耐性了,本想等她主動承認自己的身分,她卻一直裝作不認識,還用時而狡詐時而天真的矛盾舉止對他,拖他陷在無法再進一步的僵局,他不想再這麼等下去,決定化為侵略者主動出擊!

  “姜伯父退休之後還好嗎?”他緩緩開口。

  姜霽月眨眼,看著距離她不到一公分的眸子,傻愣愣地,不曉得剛剛發生什麼事,也不曉得他為什麼停止。她好像……發了很久的呆……

  見她沒反應過來,關澤微微拉開距離,又問:“從將軍退休,生活落差應該很大吧!”

  姜霽月總算把他的話聽進去,頓時杏眸圓瞠。

  “你怎麼知道?”她沒說過她爸是將軍啊!

  “白日,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揚笑,那聲溫柔的輕喚,在她耳裏成了如雷暴響。

  “你……認出來了?我本來、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的……”驚慌中,姜霽月只能勉強扯動嘴角,試圖挽救情勢。

  “驚喜?”他挑眉,再次俯身逼近她,和剛剛的魅力不同,這一次,他全身散發著追出答案的執著。“你那天在我辦公室低胸的打扮,還有故意埋伏在廁所前等我,也都是驚喜?說!你到底在想什麼?”

  突然近距離放大的俊容讓她心陡然一震,卻又被他說的話氣得惱紅了臉。她的勾引他明明看見了,也知道她的企圖,還一直佯作不知,看她像傻瓜一樣猛出洋相!

  虧她剛剛還被他英雄救美的形象稍微感動了一下下!騙人的,全是騙人的,他自始至終就是個大爛人!怒氣把原本稍微消散的恨意又整個勾起,反讓思緒變得靈活。要怎麼瞞過他是關鍵,計畫都進行到這種地步了,她不能輸在這裏!

  她心一橫,握拳大喊:“我……我喜歡你!”

  這下子,換關澤愣住了,他沒想到會逼出這句話。而他,竟覺得有點高興……見鬼了!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好哄?

  “所以改名?所以人事資料寫得不實不全?”他想咄咄逼人,語氣卻越來越不堅定。

  怕會被他從眼神看出端倪,別無選擇的她,只能伸手抱住他——

  “真的、真的,我會進宙威全是為了你!”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還一直動來動去,不讓他有機會看到她的表情。“但我怕被人發現我們兩個本來就認識,會讓人覺得我是靠你的關係才進得來,所以我不敢寫真的資料。”能急中生智說出這些藉口,連她都很想為自己鼓掌喝采。

  這理由很怪,卻又怪得很合理……被她磨蹭的地方麻麻的、癢癢的,關澤的理智越來越薄弱,還開始倒戈,幫她說服起自己。

  “因為這樣,你還刻意去改名字?”

  “不是,我名字早就改了,因為之前運氣很不好。”仗著他看不到她,姜霽月睜眼說瞎話。

  “不想被人發現我們有關係,卻又誘惑我?”關澤抓住殘存的理智,找出疑點。

  姜霽月推開他,咬唇低頭,難過輕道:“如果不是為了接近你,那我進宙威做什麼?”她這不是假裝了,想到姊姊,她就好想哭。“我只想到要讓你也喜歡上我,其他的,我沒想那麼多……”

  還在試圖掙扎的理智,在看到她這惹人心疼的表情時,全被擊潰。關澤被她說服了,長長喟歎。她的衝動個性,他還不瞭解嗎?只曉得往前衝的她,哪想得到那許多?

  “別做不擅長的事。”不會用心機,還努力耍心機,完全造成反效果,讓他誤以為她真變了。

  聽出他的鬆動,姜霽月輕咬下唇,怯怯地揚起眼睫看他,想知道目前勝算多少的她,好緊張。“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上我?”

  那像在邀人一親芳澤的表情挑戰著他的自製,關澤腦中全是吻住她的念頭,他勉強抑住,抑得呼吸都變得沉重。

  與他熟識的人都知道,他最不想沾惹的,就是辦公室戀情。對他有所覬覦的人太多了,他只要和其中一個交往,其他人也會跟著燃起希望,投懷送抱的麻煩會斬也斬不斷。

  該不該對她有所回應的抉擇,在心頭拉扯。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上她?他也想問自己。

  才剛與她重逢的他,不想這麼輕易就下了決定,即使……她一直佔據他心靈的一角。

  “我不碰下屬。”他站起,怕繼續和她獨處下去,他就沒辦法再次從她的甜美中脫離。“明天八點半要集合,我們都該回去睡了,晚安。”他提起急救箱離開。

  不碰下屬,卻可以和老闆女兒周旋?姜霽月氣到說不出話來。好一個愛權愛勢的關澤!

  以為這樣就會讓她罷手嗎?不、可、能!她握拳憤怒站起,卻忘了剛剛受的傷,傷口一抽,讓她倒吸了口涼氣。

  “噢……”她跌坐回石椅,彎身拚命朝傷口吹氣,企圖減低一些痛楚。

  剛剛他也是這樣幫她吹氣……腦海浮現他剛剛跪在面前的畫面,姜霽月動作停住,小臉瞬間發燙。

  害羞什麼?那是他虛假的表面功夫,當初姊姊說不定也是被他用這招騙去的!

  她不斷告誡自己,但勉強築起的厭惡,在想到他今晚所做的一切,不禁又難以控制地渙散了開……

  旅遊結束,工作回復常軌,不少人嘗到之前怠惰的後果,陷入加班的地獄。這就是人性,玩樂當頭,誰定得下心工作?

  而速度本來就慢人一步的姜霽月當然更無法豁免,整個禮拜忙到只要一進公司,眼睛就盯緊螢屏,無暇顧及其他。

  雖說她進宙威的動機不純,但要她擺爛讓其他同事收拾殘局,這種缺德事她可做不來,復仇大計只能暫緩,追上工作進度才是當務之急。

  “霽月,你這些表全錯了!”楊明誠把她上呈的報表MAIL回去給她,慘白的臉色簡直像快暈倒了。“你算到去年的數字了!”

  “不會吧?”姜霽月趕緊點開附檔,和原始資料一對照,她也快暈倒了。那些表格她弄了整整一天!

  楊明誠蒙臉,好想哭。“我救不了你,你明天自己來加班吧!”要是下禮拜一再交不出這些表,他也別想活了。

  禮拜六還要來加班?有沒有那麼悲慘啊!聽出他的遺棄,姜霽月驚喊:“學長,你不陪我?”

  “還陪?為了等你這些表,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楊明誠霍地站起,一直被惡勢力欺壓的他終於爆發。“你看現在還有誰在?誰害的?誰害的?結果數位還是錯的!”廣闊的辦公室空無一人,甚至可以聽到回音。

  學長難得發威,加上理虧,姜霽月很識時務沒嗆回去,偷偷瞄了螢幕右下角的數字,不多不少,剛剛跳過01:20,嚴格說來,已經算是禮拜六了。

  “對不起嘛……”她小心翼翼地陪笑,採取哀兵策略。“真的不陪我?你早上睡晚一點,下午來幫我看一下就好……”沒學長在旁邊可問,她的速度一定會更慢。

  罵一罵,氣也消了大半,楊明誠重重歎了口氣。

  “我要陪女朋友回南部去見她爸媽,真的沒辦法。”不是他狠心,和未來的岳父母第一次見面,誰敢爽約?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想丟她一個人孤軍奮戰,他好害怕又看到錯誤的表格。

  姜霽月很不好意思。他要開車南下,結果還熬夜陪她加班,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學長,真的對不起……”

  “沒關係啦!”楊明誠揮揮手,同情她,卻又愛莫能助。“倒是你,明天要是有什麼問題,隨時打電話給我。”

  “好。”姜霽月連忙點頭。“你快回去吧!”

  “你也要離開了,我送你。”楊明誠關電腦,催促她。“明天再弄。”

  ““不順路欸……”她住南港,學長住北投,完全反方向。

  “都被你拖那麼久了,有差這一點時間嗎?”揚明誠翻白眼。要是這時候還讓她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哈妮知道鐵定罵死他。“快點,我累死了!”

  “謝啦!”姜霽月感激一笑,趕緊收東西。

  回去儲備精力,明天再來和那些表格奮戰吧!

  ***    ***    ***

  星期六,天氣好得不像話,平常車水馬龍的科學園區,路上空得可以橫行無阻。

  姜霽月盯著電腦螢幕,黑壓壓的英文和數位塞得她腦袋快要爆炸,她長歎一聲,趴上電腦桌。

  現在,這層樓沒半個人。

  不論平常加班多晚,沒人想在週末還必須與公司為伴,都拚了命把工作趕完,只有她,能力爛到可以的她,一早就拖著疲累的身體進公司,和她一點也不擅長的Excel大眼瞪小眼。

  學長說的沒錯,要待在宙威,實力果然很重要,她充分感受到走後門的悲慘下場。又一聲長歎,她認命地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繼續做她的表格。

  當——

  外頭傳來的電梯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顯得特別清晰。

  姜霽月睜大眼,望著辦公室入口。不會吧?這時候,有誰會來?

  先是影子映上走道,而後來人現身——

  剛走進辦公室的關澤一眼就看到她,不禁微微一愕。他知道他們這禮拜很忙,因為她忙到連他經過時都頭也不抬,但他沒想到竟會連假日都要來加班,還只有她一個人。

  看到他,姜霽月也愣住了,完全沒料到進來的人會是他。

  假日加班已經夠不爽了,她妝沒化,隨便穿件T恤、牛仔褲就出門了。拜託,就算老天爺要幫忙,也別挑這種她毫無準備的時候啊!

  而且,自礁溪那一晚之後,她幾乎沒跟他說過話。憶起那時的情景,她無法控制地微紅了臉,連忙低下頭假裝認真工作。

  從入口到走近她身邊的這段路,關澤一直在猶豫,該用什麼態度?公事公辨的,還是私人的?

  雖然那一夜都說開了,但之後這段時間,他們還是維持之前的情況,彼此稱呼沒變,也沒特別有交集。他,是因為還在猶豫,而她,或許是忙,或許……是被他的回絕打擊到了。

  “加班?”最後,他決定了,禮貌性的詢問,只表現出上司對下屬的關懷。因為他怕在這個沒人會打擾的獨處空間,只要絲毫的失防,都會讓他無法克制地逾越分際。

  “對啊……”姜霽月虛應,只希望他趕快進去,別發現她這邋遢的模樣。

  即使他那時拒絕了她,她依然不放棄。不用愛上她沒關係,只要抱著對她揩油的心態就好,讓她有機會抓到他的把柄。

  結果,他反而在她椅子後方位置停下腳步。

  “你還在做這個?”螢幕上的表格,讓他擰起眉。若他沒記錯,這系列的表格早該在昨天就MAIL到他那裏。

  不然她在這兒幹麼?姜霽月心裏暗罵,臉上依然維持笑容。“對啊,有點小錯誤。協理也加班啊?”半斤八兩,如今出現在這裏的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隱帶嘲諷的口氣,讓關澤不禁莞爾。看得出來加班讓她很不高興。

  “約好和總公司的人開視訊會議。”時差關係,總公司剛做完新品發表會,準備開檢討會議,他不想把機密資料攜出公司造成疑慮,只好犧牲假期。

  姜霽月好嘔!早知道有這個難得的機會,她絕對會精心打扮一番!但現在的她,只想把自己藏起來。

  “辛苦了。”不想和他多說,她低頭按電腦,然後把數位打到表格上。

  這個舉止讓關澤傻眼。Excel運算功能強大,還需要用到電腦?他有點明白為什麼她會因為“小錯誤”而加班了。

  望了她的背影一眼,他無聲喟歎,而後邁步走向他的辦公室。

  雖然聽不到腳步聲,但姜霽月知道他離開了。她往後靠向椅背,籲了口氣。

  其實,她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對他。

  禮拜一,員工旅遊結束的隔天,特助和經理分別發了道歉的E-MAIL,收件者是她和那天被拉去的兩個同事。

  MAIL裏講得很含糊。只說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很抱歉,以後絕不會再犯。是特助那封露了底,他的寄件副本忘了加密,清楚看出那封MAIL同時發給了關澤。

  這之間的來龍去脈,就算沒親眼所見,也推測得出來——定是他不曉得用了什麼方式,讓那兩人承認自己的態度有錯,還發函道歉。

  原本因為這件事,姜霽月已經快和受到騷擾的同事吵起來了。因為她覺得不能保持沉默,必須跟公司檢舉,阻止這樣的惡行;但兩個同事怕事,只想息事寧人。

  是這兩封MAIL,化解了僵局。雖然沒把罪狀钜細靡遺地條列出來,但裏頭誠摯的道歉,已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

  她還以為他會覺得這只是酒後失態,不值得重視,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後續措施。兩個同事更崇拜他了,而她的心裏,也更疑惑了。

  這樣的他,為何會做出始亂終棄的惡行?如果這是他的假裝,為何能假裝得面面俱到?她不懂……

  正沉思著,螢幕突然跳出收到MAIL的訊息,桌上的分機隨即響起。

  不會是學長打來關心她的吧?“喂?”把心思全都抑下,姜霽月接起電話,邊移動滑鼠準備打開MAIL。

  “附檔裏的表格公式已經設定好了,你只要打上原始資料,就會自動連結計算。”剛剛在腦海裏打轉的人,如今聲音近在耳旁。

  正好看到寄件人名宇的姜霽月,心頓時漏跳了一拍,隨即狂鼓了起來。他不是來開視訊會議的嗎?她咬唇努力保持鎮定,打開附檔一看,是上一季的表格。

  “……你會嗎?”半晌沒聽到回音,關澤又問,沒有任何嘲弄,只有關心。

  “不會。”姜霽月低語,很誠實。這檔案她也有,但只要一改數位,裏頭資料就全亂了,她只好放棄,用最原始的電子電腦來作業。

  話筒那端傳來輕笑聲,卻很溫暖。“你先把附檔存到你的資料夾,要記得路徑,然後你把表格裏的總計選取起來,按上面‘格式’裏的‘儲存格’,改成數值,貼到本季的欄位……”

  姜霽月依序操作,一步一步地,在他細心的引導下,本來好難用的Excel變得得心應手。

  “……其他的表格也是大同小異,接下來我不能幫你,會議要開始了,你自己加油。”教導告一段落,留下鼓勵,他收了線。

  掛上電話,姜霽月覺得全身充滿力量,完成工作的目標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好,加油,她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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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窗外的天際,已染上橘亮的色彩,姜霽月仍埋頭苦幹,忘了時間的流逝。

  辦公室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稍早的時候,關澤開完會,有到她位置檢查一下表格裏的數位有沒有錯亂,確認沒問題,他就離開了,留下她孤軍奮戰。

  失望難免,不過她也沒抱著他會留下來幫她的美好希望,她只能很認命地抑下所有的想法,專心地加緊趕工。

  雖然剛學會諸多功能的她,動作還是有點慢,但比起之前還需電腦輔助的狀況,現在的她已可算是應用自如,原以為今天完成不了的工作,即將接近尾聲。

  “嘟——”桌上分機響起。

  先存檔。謹記著關澤離去前的叮嚀,她移動滑鼠存檔。這一招很好用,每隔一小段時間就存檔,只要表格數位跑掉,不存檔後關掉重開,就可以回到失去控制之前的狀態,重新再試。

  “喂?”她接起電話。她剛有打電話去問學長問題,可能是他不放心,打來關心一下狀況。

  “你還在?”出乎意料,又是關澤的聲音。

  他……不是走了嗎?明知道很白癡,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下他的辦公室,裏頭黑黑的,嚴格來說,整層辦公室幾乎都已陷入黑暗,只有她這方天地還亮著燈。

  “做完了沒?”明白她的個性,沒費時等她的回答,關澤又問。

  “還剩一點點。”

  “二十分鐘夠不夠?”

  “夠。”忘了對方看不到,她點頭。

  “二十分鐘後側門見,我去接你。”沒給她考慮的時間,電話掛斷。

  因為他知道,就算他說的是疑問句,她也不可能會拒絕,可能也沒足夠的鎮定拒絕,這突來的電話,夠讓她錯愕的了。

  果不其然,姜霽月愣愣地看著話筒,半晌反應不過來。

  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唯一記得的,是這個時限,她腦袋空白地把表格繼續完成,直到電腦都關好了,他說的訊息,才傳進腦海——

  關澤要來接她?天!

  她猛然彈跳起身,立刻抓起包包衝進洗手間,一陣胡亂翻找,失望地發現裏頭啥化妝品都沒有,只有一支護唇膏。

  她發誓,她以後絕對會養成隨身攜帶化妝包的好習慣!

  洗了把臉,盡全力打理自己後,望著鏡中那有如大學生的倒影,姜霽月還是只能歎氣。

  別不知足,比起國中時期,現在的模樣已經好上太多。當年的她,一五○的身高,配上五十五公斤的體重,實在是有點不堪回首。

  這幾年,身高長高了些,體重也下降了些,雖然比起時下美女的身材依然有些差距,但至少已進入標準的範圍,還算能見人。要不是這樣,她才沒有自信實施色誘計畫。

  算啦,素顏就素顏吧,沒得救了。自嘲一笑,她抹上護唇膏,抿了抿唇,走出洗手間。

  ***    ***    ***

  關澤的打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下午進辦公室的他,雖沒西裝筆挺,但至少穿著襯衫,和平常的模樣相去不遠,可現在的他,比起她的牛仔褲,輕鬆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色T恤搭上卡其色的五分褲,再配上一雙深咖啡色的涼鞋,偏長的額發沒再費事往後撥,而是直接用黑色細發箍箍住,簡單又十足有型。帥,依然帥,卻和他協理級的身分完全不搭軋,簡直就是個青春洋溢的大學生。

  而且——姜霽月看了看四周——一間位於園區邊緣的海鮮快炒店,四周大口喝酒、大塊啃螃蟹的氣氛熱絡著,那麼地真實,真實到讓她不懂為什麼會突然和他出現在這裏。

  “這裏的海鮮很新鮮,又不像一般快炒店味道下的很重,你應該會喜歡。”點完菜的關澤回來,坐在略矮的小圓板凳上,長手長腳的,卻非常怡然自得。

  望著他的笑臉,姜霽月努力回想。

  上了車,她先是被他的穿著嚇呆了,後來,他好像又說了句:“一起吃飯吧!”這是把她嚇呆的第二重驚奇,然後進了這間快炒店,轟、轟、轟!她的神智被炸得全然停擺,任由他擺佈。

  不能怪她,要是公司任一個人見到他坐在這裏的模樣,鐵定也會嚇掉下巴——和他在辦公室的形象真的差太多了!現在她若是站起來大喊,絕對沒人相信他就是堂堂宙威的總管理處領導人。

  第一道白灼乾蝦很快就送上桌。

  “快吃吧,我餓了。”關澤舀了一大匙蝦子到她碗裏,然後手口並用豪邁地掰開了相連的衛生筷。“應該不用我幫你剝吧?”

  被他這故意的問句逗笑,姜霽月搖搖頭,毫不客氣地開始動手朝碗裏的蝦子進攻。中午只吃早上順道帶進去的禦飯團,她也餓了。

  菜上很快,卻比不上他們狼吞虎嚥的速度。餓壞的兩個人顧著吃,話沒聊上幾句,愉悅自然的氣氛將彼此環繞,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雖然帶殼的海鮮免不了吃得顧不了形象,但他的態度讓她覺得很自在,完全不需要去顧慮什麼,就像那年夏天一樣,輕易地就和他熟稔了起來。

  關澤置於桌上的手機響了,他瞄了一眼,用濕紙巾擦擦手,然後接起——

  “我是關澤。”和在公司時一樣穩重內斂的聲音,反差得讓人很想笑,尤其是他又眨了下眼,豎起食指對她做出噤聲的手勢。

  姜霽月急忙掩唇,怕會狂笑出聲。噓什麼噓?旁邊那震天價響的喊拳聲聽不到才有鬼!

  “對不起,我在忙,改天好嗎?”把手機夾在肩窩,淡淡的語調誠意十足。他在忙——忙著把螃蟹大卸八塊!

  一失手,一塊屑屑當場朝她飛去,姜霽月及時閃過,噗哧一聲,她連忙忍住,憋笑憋得差點岔氣。

  “明天應該也不行,我不是很確定。”關澤用挑眉譴責她的忍俊不禁。

  姜霽月則是拾起那塊屑屑,丟回他的桌面,誇張仰頭無聲大笑,一副你奈我何的驕傲模樣。

  他瞪她,因笑微彎的眼眸卻滿是寵溺。

  “嗯,有空再聯絡,再見。”掛掉電話,關澤總算可以專心和螃蟹奮戰。

  “誰啊?”姜霽月忍不住問。

  “趙小姐。”他頭也不拾,仿佛手中的螃蟹美味得讓他分不得心。“你認識嗎?”

  她當然認識,老董的女兒,平均一個禮拜會到公司找他一點五次的大小姐,雖然他沒讓她進過辦公室,但宙威上下沒人不曉得她的存在。

  記起自己的使命,和他已被欽點的狀況,姜霽月臉上的笑容變得沉重。她怎能忘了?費盡心思和他有所交集,就是為了阻止他繼續平步青雲下去。

  聽到他講電話的口吻如此淡漠,她該高興的,因為這樣她會更容易乘虛而入,但想到姊姊,她笑不出來。

  他對交往中的對象都是這樣嗎?這是在欲擒故縱,還是得到手的,就沒必要再去費心思?

  而他今天連番讓她意外的進展,是代表他對她已有點意思,還是只當她是鄰居小妹一樣照顧?

  一思及此,她不覺得雀躍,反而像心頭堵了塊大石。

  “嗯,認識。”她敷衍輕應一聲,突然對面前的清蒸魚很有興趣。

  發現她情緒的轉變,關澤覷了她一眼,眸心掠過一抹光芒,隨即隱去,他繼續吃東西,並沒有說什麼。

  雖然仍是沉默,卻和方才的融洽完全回異,無形的隔閡橫亙彼此之間,四周的歡樂離他們好遠。

  吃完飯,關澤問了她家的位置,開車送她回家。

  方才的無言,延續到了車內,少了餐廳歡笑聲的掩飾,尷尬變得好明顯。

  “我沒有和她交往。”倏地,原本只有音樂的車內,冒出這句。

  隔了幾秒,姜霽月才察覺到,那是他在說話。她轉頭驚訝地看向他。

  “如果你在意的是這件事,我沒有和我交往。”掌握方向盤的他看著前方,沈穩地再次重申。

  “……我、我沒有……在意……”她囁嚅說道,沒來由地紅了臉。

  “是嗎?”關澤淡淡一笑,沒去質疑她話裏的可信度,繼續專心開車。

  連關媽媽都知道了,怎麼可能沒在交往?姜霽月暗暗嗤哼,對他不佳的既定印象,讓她當場投下了不信任票。她卻沒發覺,因他這特地解釋的舉止,原本沈窒的情緒,頓時變得輕鬆。

  心情一好,她又開始動起歪腦筋了。他是不是真的對她有一點點動心?不然何必特地騙她?她是不是可以把握這個機會,再做些什麼?

  思忖間,車子開到了她承租的公寓巷口,停在路旁。

  不管他今天只是一時好心,或是真的被她勾動了,這都是難得的機會!

  “協理,要上來坐坐嗎?”她鼓起勇氣,發出大膽邀約,望著他的大眼眨呀眨的。

  他看向她,黑瞳深幽無底,讓人讀不出思緒。此時CD剛好播完,車內一片寂靜,像在淩遲。

  那雙大眼,沒辦法再繼續眨下去了,他的無語,讓她掌心冒汗,覺得失望,又有點惱羞成怒。她想多了吧?或許他只是看她加班可憐,當她是下屬和妹妹照顧而已……

  良久,他終於開口。“我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和剛剛他拒絕大小姐的理由一樣溫和有禮。姜霽月低頭解開安全帶,默默在記錄表上再增添一筆失敗。她今天也好累,遭受打擊的她沒辦法再接再厲了。

  “那……協理,今天謝謝您,晚安。”她伸手去開車門。

  打不開。她怔了下,稍微用力扳了扳,還是文風不動。

  “呃……協理,打不開。”她只好朝他求助。

  他朝她傾身,她以為他要幫她開車門,正要往後靠,沒想到他的大掌卻托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人往前帶。

  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唇,已被他封緘。

  她驚訝得檀口微啟,反而被他的舌竄入,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不會強肆得讓人反感,而是有點慵懶地、溫柔地挑逗著她,誘引她的回應。

  把她的唇瓣吻得紅灩了,他才輕齧了下,當作結束。

  他坐回身子,打開中控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開了。”

  這絕對是今天最大的震撼了!姜霽月只能杏目圓瞠地看著他。

  見她呆愣,關澤揚笑,伸手為她打開車門。“去吧,我看你上去再走。”

  姜霽月被動地跨出車子,關上車門,打開公寓大門,走進、關上,呆站樓梯口。

  她舐了舐唇,有點腫,溫暖的氣息仿佛還殘留上頭,她才確認那不是夢——他真的吻她!

  他不是拒絕了嗎?為什麼還吻她?

  門外傳來發動引擎的聲音,離開了巷口。留下她,怔站原地,被這突然大躍進的計畫進度,還有他迷人的吻,眩惑了心神……

  姜霽月幾乎一夜無眠,只要一閉上眼,他的吻就浮現腦海。

  她不想像個沒吻過的大女孩一樣意亂情迷的,但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憶起他,憶起那一吻撩撥起的感覺,她就全身發燙。

  不要想了!她用棉被蒙住臉,強迫自己入睡。直到天際微微翻白,她好不容易才睡著,這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

  剩下半天的時間,也來不及回新竹,幸好她原本就預估工作績效不佳,已做好兩天都得到公司加班的打算,昨天打電話給老爸報備時,是說這禮拜沒辦法回去。

  加上上個禮拜也因員工旅遊沒回去,老爸很不高興,一直念,她只能當沒聽見。

  員工旅遊又勾起她的回憶,膝上的傷好了,他握住她腳的感覺,卻一直褪不去。還有昨天那一吻……

  “噢!”姜霽月雙手蒙臉呻吟,覺得煩死了。她不懂那男人在想什麼,明明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她,偏偏又都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做出擾人心意的舉動。

  去他的不碰下屬!

  不想了!她用力甩頭,決定好好把握她剩餘的半天假期——

  血拼去!努力花錢才是忘憂解慮的王道~~

  ***    ***    ***

  太陽西下,姜霽月提著戰利品踏入家門,三大兩小的紙袋裏,裝的都是買給外甥小煊的衣服和玩具。

  才剛將門關上,包包裏的手機就響了。把紙袋往地上一放,她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螢幕上所顯示的名稱,讓她停了動作。

  王八蛋。是她幫他取的代號。這就是身在人資部的好處,各大主管的緊急聯絡電話表是她負責的工作。

  在手機裏輸入他的號碼,是為了不時之需,還沒派上用場,也沒想過他會打來。

  不過,經過昨天的震撼教育之後,對他這毫無預警的行為,她已經沒再那麼容易嚇到了。

  “……喂?”雖說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小小地緊張了下。

  “要一起吃晚餐嗎?”他的口氣很自然,像已打過N百通這樣的電話。

  那麼跩?拒絕他!心裏還在呐喊,她卻聽到自己很沒志氣的聲音。“好呀,要吃什麼?”還柔的咧!她真的把勾引他訓練成一種本能了!

  “十分鐘,我去接你。”他丟下話,掛斷。

  十分鐘?!姜霽月立刻扔下手機,衝進房裏,開始翻箱倒櫃。

  這件不夠露、那件不夠性感……好不容易,她翻出一件超低V領的洋裝,迅速換上,原本搭在裏頭的小可愛也不穿了,而後迅速化妝,當她準備要刷睫毛膏時,望著鏡中的自己,她停住了。

  真要這樣嗎?他是這種人嗎?若色誘有用,在第一次她就已經得手了。

  她退卻了,那裸露出大半胸部的景象,讓她覺得好不堪。她迅速把洋裝脫下,換上正常的針織衫和及膝裙,不敢再看自己一眼。

  她沒錯,她沒錯!姜霽月咬唇,把心頭的自我厭惡抹去,已沒心思再去細細描繪妝容,只掃了點淡淡的唇蜜,見時間已到,她拿著皮包快步奔下樓。

  大門一開,就看到他的車停在路旁。

  她開門,坐上前座。“走吧!”

  關澤打量了她一眼,滿意地笑了。排檔一打,緩緩駛離。

  其實他的心,一直在遊移不定。

  面對她昨晚的邀約,看似無動於衷的他,真有辦法做到心口如一?騙得了她,卻騙不了自己。

  如果她只是當年單純的鄰居關係,他絕對會二話不說直接跟她上樓。卻因為多了上司和下屬這層關係,他必須凝聚所有的意志力,拒絕她。即使話說出口後,他扼腕地很想掐死自己。

  原本以為,這樣應該就結束考驗,沒想到,她打不開門的無助神態,輕易攻破了他的防線。

  上一秒還固若金湯的理智,下一秒全然潰守,他吻了她,品嘗了她的甜美。回去後,他徹夜輾轉難眠,像個精蟲衝腦的年輕小夥子。

  今天一整天,他一直想,該不該約她出來。

  他怕,怕會再度失控,卻又渴望和她相處,渴望吻上她,延續昨晚那淺嘗即止的美好,終於,他打了電話。

  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吃頓簡單的飯,一個大哥對離家在外的小妹,表達應有的關懷,非常地單純,和他的原則並沒有衝突。

  但當嬌俏的她坐上車時,他的思想開始不單純了,昨天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火苗再度被挑起,他只能專心開車,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姜霽月偷瞧了他一眼,臉開始發熱,她不斷要自己別胡思亂想……但同樣的人、同樣的事發現場,要她怎麼能不胡思亂想?

  他今天的穿著沒那麼雅痞,素面POLO衫扣子沒扣,合身的剪裁襯托出他精實體格。他的額發垂散,半遮了精銳的眸光,連帶隱去平常卓越懾人的氣息,就像頭懶洋洋的無害大貓。

  一如昨晚,車子裏還是沉默,如今充斥的,卻是一觸即發的無形張力。

  他沒看向她,但她察覺得到,他在注意她,從發絲到腳趾,沒有方寸能夠倖免,她的每一寸毛細孔都感受得到,他的氣勢是如此專制、霸道,逼她的心狂跳,又不容她喘息。

  那壓迫不讓人覺得痛苦,而是激起渴望,她的雙腳發軟,膝蓋微顫,她很清楚自己該做的,是去挑撥他,但那強烈的存在感讓她退卻了,只想隨便說點什麼,緩和加諸身上的焚燒。

  “協理,今天換我請您。”她努力找著話聊。“您想吃什麼?”

  “我訂好餐廳了。”關澤強迫自己專心。天曉得,他最需要滿足的,是另一種饑渴。“就在前面,快到了。”

  “嗯。”姜霽月不自覺地籲了口氣。再待在車上,她怕整顆心會狂跳到爆開。

  找到停車位,他們沿著人行道往餐廳走去。

  “好多人!”遠遠看到門口圍了一群人,姜霽月不禁驚呼。信義區的知名餐廳,平日客滿,假日爆滿。

  關澤沒聽見,他正陷入道德和欲念的強烈掙扎中。

  針織上衣貼著她柔軟的曲線,即使沒有半分裸露,看在心懷不軌的他眼中,卻萬分引人遐想,短裙裙擺隨著她的邁步輕輕搖晃,晃得他收不回目光。

  他不想像個色狼一樣地死盯著她的背影,但他控制不了,昨天勉強抑下的衝動,正狠狠反撲著他。

  突然,有個穿直排輪鞋的小孩自草叢衝出,關澤發現,及時攬住她的腰際往後一帶,化解了她的危機。

  “哈哈——”死小孩還很樂,在人行道滑啊滑,轉瞬間就溜得老遠。

  姜霽月撫住心口,嚇了好大一跳。“這樣好危險……”她嘟囔,正要繼續走,環於腰間的手臂,卻收緊了不讓她離開。

  一瞬間,空氣像凝結了,四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她背部的線條正緊緊貼著他,不留空隙,把他的體溫,全數熨貼到她的身上,她甚至感覺得到他想要她的欲望。

  關澤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毀了,他放不開手了。

  “人那麼多,就算有訂位,可能也要等很久。”他嗄聲道,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的藉口。“要不要買東西到我家去吃?”

  溫熱的吐息,隨著一字一句,自後拂過她的耳。姜霽月覺得全身像有火在燒,她抿了抿唇,喉嚨乾啞得說不出話來。

  回去他家,吃的會是什麼,他們都很明白。

  “……霽月?”溫醇如絲的輕喚,點燃了引信,充斥彼此之間的濃濃情欲,開始灼熱蔓延。

  她閉上眼,任由火焰一起席捲了她。“好,回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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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6:51
第七章

  分不清是誰先開始的,路上買回的速食,扔到一旁,沒人去理,門才一關上,他就將她抵在牆上,激烈擁吻。

  昨晚那一吻的輕柔,簡直像個誘騙小羊的陷阱,積壓許久的渴望讓他全然爆發,他狂肆地吮齧她的唇、她的頸、她的寸寸肌膚,烙下一枚枚屬於他的痕跡。

  他抵得她幾乎離了地,大掌探入她的衣內,膜拜著她完美的胴體,排山倒海的情欲不容她有片刻清醒,她不禁拱起身子,踮起腳尖,仍承受不了他的激狂。

  察覺她的吃力,他勾起她的大腿,環上腰際,讓兩人的距離更加貼近,托住她的臀部,往臥室走去。

  她的衣物被一件件褪下,背躺上了床,不讓她有害羞的時間,他一直用愛撫和親吻,拉她沉淪在銷魂的快感之中。

  情潮來得太猛烈,她什麼也無法想,只能無助攀住他強壯的肩膀,任由他帶領她體驗歡愉。

  昏暗的房間裏,回蕩著粗重的喘息,床上交纏的兩人,還陷在方才激烈的餘潮之中,無法平穩氣息。

  姜霽月翻過身子,背對著他,一股急然湧上的酸楚,讓她熱了眼眶。她緊緊咬唇,不想被他發現,卻止不住直往下掉的淚。

  定下復仇的計畫時,她就已做了要獻出身子的打算。因為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失了防備,同時,這也是她要用來打擊他的利器。

  她不是後悔,也不是覺得難受,只是胸口盈滿了太多複雜的情緒,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整個過程,他毫不掩飾對她的衝動及渴望,他是如此難以自抑,卻又細心地體貼她的感受,愛著她,呵護著她,他沒說什麼甜言蜜語,但她感覺得到。

  愛她……這不就是她原來的目的嗎?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的心好痛。

  一雙健壯的臂膀自後將她攬入懷中,輕柔地在她頸肩印下一吻。

  “別哭。”他低喃,用溫暖的胸膛,當成她的依靠。

  他的溫柔,讓她哭得更凶了。她低下頭,無聲啜泣。

  察覺到她的輕顫,關澤沒再說話,將她擁得更緊,任由她抒發情緒。

  這是她的第一次,當他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她願意把自己交給他,他很感動,也心疼她。姜伯伯的家教有多嚴,他很清楚,保護多年的女兒卻這麼被他吞了。

  以為她是因為自責而哭,身為主犯的他說什麼都不對,他只能擁著她,在她的肩、她的髮絲上,用連綿的吻許下無聲的允諾。

  他會守著她,愛著她,沒有人能夠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好不容易,姜霽月停住哭泣。

  無法回頭了,她要笑,她要高興,因為她離成功更近了。

  “我弄疼你了嗎?”感覺她平靜了,他柔聲問道。

  姜霽月羞紅了臉,尷尬地搖搖頭。

  “我還以為我技巧差到讓你哭了。”他戲謔道,想抹去她的罪惡感。

  她的臉更紅了。他的技巧好到讓她根本不覺得是第一次!

  “我哭是因為想到你累積的經驗!”她掙扎著,用指控掩飾自己的羞窘。“你一定交過很多女朋友,我卻……反正,不公平!”

  在床上討論過去的情史,是最不智的行為,但關澤沒用天賦異稟這種爛理由帶過,反而旋轉過她的身子,望著她,深情的眸子在黑暗中發出燦光。

  “我有過去,但我現在只有你。”他握著她的手,貼上左胸。“感覺到了嗎?它在喊你。”

  她一震,被他的話和舉止揪緊了心。她咬唇,閉上眼,強迫自己斷絕對他的悸動。她沒愛上他,這只是催眠的影響,等復仇落幕,這種迷障就會消失了……

  她靠在他的肩窩,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那就證明給我看,別只在這時候說。”要引誘他,又要自己不愛上他,好難……

  “我會,你追我追進了宙威,現在換我來證明了。”如果這是她的不安全感,他會,他會竭盡所能地證明對她的愛,去換取她的信任。

  如果他知道她要對他做的事,就不會說出這些話了。姜霽月的心更痛了,她做不出泰然自若的表情。

  還好,咕嚕作響的腹鳴聲,解救了她。

  “我餓了。”她抬頭無辜地看著他。貨真價實,不用費神說謊。

  “沒有大餐,只有冷掉的炸雞和薯條。”關澤輕笑,起身扭開床頭的燈。“我去加熱時,你要參觀我家嗎?”他下床背對她套上長褲。

  正坐起身子的姜霽月,慌得手足無措。雖已發展了親密關係,看到他緊實的背影,她還是忍不住害羞地別開眼。

  “嗯。”連吐了好幾口氣,臉上的灼燙才微微消退了。“那個……別、別讓公司的同事知道好嗎?”她揪緊被單,低頭輕道。

  關澤回頭,單膝跪上床,挑起她的下頷。“那我要怎麼證明給你看?有人追你怎麼辦?”一旦決定愛她,他只想對天下宣告,她是他的,誰也不准碰!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再加上他深情的眼神,她的心,全都亂了。

  “我、我不想讓你難做人,也不想……不想被怨恨……”她還以為不希望和下屬有所牽扯的他,應該會很贊成的。

  原本不想失了分際的人是他,如今卻換成她執著了。

  “好——”他愛憐地在她唇瓣印下一吻。她不想承受辦公室戀情的壓力,他可以理解,如此為他著想,也讓他感動。“等哪一天你願意公開了,告訴我。”

  那一天,也會是她和他決裂的時候……姜霽月突然覺得好冷,不敢再想。

  “快下床,不然我會不想讓你下來吃飯。”他笑道,那眼裏毫不掩飾的情欲,說明了他話裏的認真程度。

  他……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姜霽月羞極了,推了他一把,卻擋不住紅豔似火的臉。“你……快走開啦!”

  關澤哈哈大笑,走出房間,臨去前,為她點亮房裏的燈。

  朝他離去的方向扮了個鬼臉,她抱著膝,打量著他房裏的擺飾。

  剛進來時,她忙到沒時間欣賞……憶起剛剛火熱的場景,和他交纏的感覺清晰無比,她赧紅臉,連忙跳下床,卻拂不去他在她身上造成的影響。

  低頭發現胸前有他種下的印記,她伸手輕撫。

  她沒發覺。她的唇畔含笑。眼裏閃勘的。是陷入愛戀的甜蜜光芒。

  ***    ***    ***

  接下來,關澤果然實踐他的承諾,用盡各種心思,證明對她的感覺。

  下班後他們幾乎每天見面,假日反而因為她要返回新竹,而必須分隔兩地。

  關澤曾要求要一起回去,向雙方家長報備他們交往的消息。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的姜霽月嚇白了臉,拚命搖頭。她不能讓他到家裏,這樣會把她的計畫全毀了。

  而且,他怎麼敢?不怕到她家會遇到她姊姊嗎?以為這些年的不聞不問,就能把一切都抹消嗎?他怎能那麼無情?!

  “我爸知道我交男朋友會打死我的,先不要好不好?我會逐步地說服他,讓他能接受,不然我怕他會連帶討厭起你了。”她把臉上震驚的表情,解釋成了對父親的懼怕。

  體貼的關澤沒再逼她,給了她時間與空間。

  為了瞞著公司同事,他們無法公開地出雙入對,下班時,她都會先搭公車到少人下車的地點,然後再由他來接她。

  不過,他答應不公開他們的關係,卻沒答應不在公司對她出手。當然,他沒對她做出什麼舉止,而是偷偷地用MSN騷擾她。

  他很忙,不能跟她聊天,但只要有空檔時,就敲她一句。

  09:55    我想你

  10:43    想看看你,但我很自製

  11:21    我不該答應你的,很難受,我從不知道我的意志力有這麼薄弱

  14:09    晚上一起吃飯吧,給我一點獎勵,地點你挑

  15:47    一定要餐廳嗎?我家或你家可不可以?

  16:32    ……我只是想展現一下廚藝,沒其他意思

  他是用私人的帳號登入MSN,所以即使視窗被看見了,也沒人會知道是他。

  但每次對話方塊一亮,她都忍不住慌了下,因他話裏隱藏的愛意,會讓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而,最教她氣惱的是,相較於她的浮動,他的定性極好,外表讓人完全感覺不出來,就連開會時,輪到她報告,都能面帶溫煦的微笑注視著她,反倒是她,只要發現他的蹤影,就會被擾得心神不寧。

  要不是他私下的表現太黏人,她真會以為那些全是妄想過剩所產生的錯覺了。

  像這一天,姜霽月氣呼呼的,一上車,就看向窗外,一句話也不講。

  今天下午他經過她座位旁時,停下了腳步,讓她緊張得停了呼吸,怕他做出什麼舉動,他卻是說了聲抱歉,越過她對學長交代事情。

  很平常嘛,沒什麼,她低頭做自己的事,卻忍不住豎起耳朵,以為說完話後,他可能會給她一個笑容,結果,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又是一聲抱歉,就這麼離開辦公室。

  避嫌有必要避到這種程度嗎?拋給她一個微笑又不會怎麼樣!期待卻換來這樣的對待,害她整個下午心情差透了。

  看得出她在氣頭上,但關澤想不透她在氣什麼。早上通MSN明明還好好的。

  “吃蛋包飯好嗎?你早上說想吃。”他很聰明,也很瞭解她,沒直接問,挑了個無害的話題切入。

  “我要吃麻辣鍋。”她講了問吃到飽的店名,冷硬的口吻聽得出賭氣居多。

  “……真的要?”關澤頓了下,再次確認。那間火鍋店上禮拜才去過,食量不大的她硬撐,胃痛了兩天,直嚷著以後再也不挑戰吃到飽。

  “對,我想吃辣,很嗆很嗆的辣!”滿肚子的火無處發,最好是能辣到噴火!

  很嗆很嗆的火藥味,他聞到了。關澤沒再多問,直接開車上市民大道。

  車子一停,停在一間金山南路的面店旁邊。

  “到了。”

  姜霽月抬頭,陌生的店面讓她擰眉。“這裏不是麻辣火鍋店。”

  “一樣有很嗆很嗆的辣。”關澤笑道,熄火開門下車。

  厚~~惹她生氣也就算了,還敢違逆她?姜霽月不悅下車,追上他,正要好好發揮任性女友的特權時,此時有人推門走出,店裏高朋滿座的景象,讓她傻眼。

  小小一間店面居然生意這麼好?太好奇了!她忘了生氣,就這麼跟他走進去。

  裏面沒位子,他們只能先在櫃檯那裏研究功能表及點菜,等了會兒,才空出一張兩人桌;坐好沒多久,面送上來。

  看到擺在面前的碗,姜霽月後悔了。氣他不帶她去吃麻辣鍋,所以她刻意點了大辣、大碗的麻辣面,碗很大,裏面的料很豐富,簡直就像個人小火鍋。

  關澤眼中浮現笑意,把他點的小碗、小辣挪到她面前。“吃吧。”

  姜霽月輕咬下唇,不生氣了,他這貼心的舉動,讓她心好甜。

  兩人開始吃面,面很好吃,香辣的湯頭也很開胃,但她努力了好久,碗裏的分量還是一樣多,而她的肚子已經飽得吃不下了。

  關澤見狀,默默地把她剩餘的面也一併解決。等吃完走出店,他挺起腰,不斷深呼吸。

  “……還好吧?”姜霽月沉默了會兒,伸出手指點點他的腰際。

  他給了她一個很溫和、很溫和的微笑。

  “暫時先別碰我,拜託。”解決那兩大碗的面,比挑戰吃到飽更艱難。

  看他這樣,姜霽月很內疚。

  休息了一陣,關澤總算能開車送她回家。

  姜霽月低著頭,沒說話,開了段路後,她才輕道:“我氣你不理我。”悶了一下午的怨懟說出口,沒夾雜任何火藥味,反而讓人心疼。

  “我哪有不理你?”關澤還是想不通。

  “你有,明明走到我旁邊,卻完全不理我。”想起他的無情,心頭還是悶悶的。

  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你不是要我在公司跟你保持距離?”為了做到一視同仁,他有多努力她知不知道?

  知道自己理虧,姜霽月小臉窘紅。“但……至少瞄我一眼嘛!”

  關澤沉默,而後深深歎了口氣。“但我想做的,不會是瞄你一眼就可以滿足,你懂嗎?”

  姜霽月愣了下,須臾,才明白他話裏的隱意,突然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對她的渴望她再清楚不過了,MSN上的宇字句句都在傳達他的想念。他在信守對她的承諾,而她,卻責怪他的信守。

  “還氣嗎?”知道她曉得了,他笑睨她一眼。

  她搖搖頭。“麻辣面把我的火都噴完了。”還模仿恐龍噴火的姿勢,笑得很開心。

  “食量小得跟螞蟻一樣還想去吃到飽?”他戲謔道。

  她伸出食指,扭捏地在他握著排檔的手背上輕畫。

  “……對不起。”她坦率承認自己的錯誤。

  關澤一頓,而後低低笑了。如此可人的她,讓他深深戀上,無法自拔。

  他停下車,傾身吻住她,直到兩人的呼吸都紊亂了,才放開她。

  “你上去吧。”他幫她按開安全帶,轉深的眸色明顯寫著對她的不舍與欲望。

  原來車子已到她家樓下,他沒把車子停在一旁的停車格,而是停在門口。

  “……你不上來?”她難掩失望。平常他都會找著理由不走,陪她上去,然後、然後……旖旎的過程讓她想到就臉紅。

  “那兩碗面的殺傷力太大。”他苦笑。他也不想就這麼和她分開,但若等他戰力恢復,可能都明天早上了。飽暖思淫欲,當過於飽暖時,也會讓人失了淫欲。

  “我以後不會了。”她再次歉道。本來承受這種痛苦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快上去吧,今天讓你休息。”她要是再這麼看著他,他真的會想死賴著不走。

  姜霽月一笑,在他唇上輕啄了下,才開門下車。

  她匆匆奔上樓,進了屋後,立刻衝到廚房,打開窗戶,探出頭,朝下揮揮手。她的家只有這扇窗,看得到公寓的大門口。底下的關澤也由車窗中伸出手朝她揮了揮,而後駛出巷口。

  他都消失好久,她仍倚著窗,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才斂回視線,走出廚房,進到房間。

  一打開燈,她就走到電腦前,按下螢幕開關,畫面右下角,有個縮小的視窗,她移動滑鼠把它點開,然後抬頭,看到置於上方的網路攝影機正在運作。

  它是黑色的,電源指示燈也被她用簽字筆塗黑,若不是特意去看,不會發現它開著。

  這個附有監控軟體的網路攝影機,是她在網路上買來的,安裝方式很簡單,連電腦白癡的她都會。而監控軟體很聰明,當攝影鏡頭對到的狀況是靜態時,不會錄下畫面,但當有人經過造成畫面有所變動,它就會錄成視訊檔存在電腦裏。

  點下停止鍵,拉開裏頭的舊檔目錄,她猶豫了下,點開其中一個檔案。

  晝面拍到的,是她床上的情景,影像根清晰,床上交著的兩人,是他和她,火熱的纏綿,讓人臉紅心跳。

  她不敢再看,直接把檔案關掉,她緊緊咬唇,仍平息不了紊亂的心思。

  別對她那麼好,她是有目的的……喉頭一澀,她閉上眼,雙手支額,纖細的肩擋不住兩難的痛苦。

  是他不該,他不該做出那麼狠心的事,就算他現在變了,變成一個好男人,也補救不了他鑄下的錯。

  她不斷說服自己,在心中鞏固對他的恨,直到堅定了,才放下手。

  每一天,她都必須這麼做,以前是在催眠自己愛上他,如今,卻是在催眠自己恨他,一天比一天難……

  把心思穩定下來,她連上網路,而後從“我的最愛”中選取,用慣用的匿稱迅速登進好幾個聊天室。這幾個聊天室,是專業資工人士出沒的地方,一見她進來,幾個常客紛紛和她打招呼。

  他們都知道她,她很有名,因為她不太和人聊天,匿稱是John這個通俗到不代表任何意義的男性英文名,進聊天室的目的,是在找尋能潛進企業內部郵件系統的高手。

  “晚安,有認識的高手嗎?還是有誰願意幫我了?”她打好訊息,傳送出去。

  “還不放棄?”有人回。

  “我們都是有職業道德的,你放棄吧。”有人勸。

  “什麼事啊?說來聽聽。”也有剛進來的人,完全狀況外。

  “誰可以幫我把信寄給公司內部郵件所有的名單,而且不被查出寄送來源的,請私下跟我密談。”她送出每天都會打的一段話。

  一如以往,私下密談的訊息紛紛跳出,有人好奇是哪家公司,也有人追問原因。

  “請先告知欲採用的方式,無誠勿試。”她沒多說,用複製、貼上的方式一一回復,小心過濾,找尋真的有能力,而且幫得了她的人。

  探不出消息,沒多久,找她密談的人停了,全是一些好事者。

  今天,還是找不到人。她輕歎口氣,掛線上上,拿了衣物洗澡去。

  無人的房間裏,電腦螢幕閃動,聊天室裏公開的對話仍持續著,有一個聊天室,跳出了一個密談的訊息——

  “我可以。我觀察很久,本來以為你是來鬧的,所以之前都沒回你。我口風很緊,也不會多問,但我不做無償的事。如果你覺得我的方法可行,我們再來討論報酬。我要採用的方法是從S/MIME和OpenPGP這兩種公用密鑰系統下去做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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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3 00:07:20
第八章

  置於桌上的手機震動,姜霽月拿起,畫面上跳出來電大頭貼,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抱著小男孩,兩人笑得開心不已。

  她揚起溫柔的笑,按下通話鍵。“喂?”

  “阿姨,我好久沒看到你了!”軟嫩的童音立刻自另一端傳來,甜得把人的心都化了。“我好想你哦!”

  “真的?不是想我買的玩具?”姜霽月故意逗他。

  小男孩急急反駁。“當然不是!我的玩具已經好多了,你來嘛,來跟我玩……啊、哦……”像是有人在旁邊跟他說了什麼,他分心,而後又回頭說道:“阿姨,對不起,不來看我也沒關係,我是要跟你說謝謝啦,外婆已經把你買的玩具和衣服拿給我了。”

  “媽咪在旁邊?”她立刻猜到了。

  “對呀,媽咪,阿姨找你……”小男孩開心大喊。

  “小煊……”姜霽月來不及阻止,耳邊已換成姊姊青天的聲音。

  “你別為小煊花那麼多錢,他的衣服和玩具都夠了。”輕輕柔柔的聲調,連責備人都是那麼好聽。

  “我又沒常常買。”姜霽月皺鼻反駁。“我好想見你們哦,你們學校到底在忙什麼啊?”她每個禮拜都有回新竹,但姊姊忙,和她的時間總是對不上。

  “就……財團轉手,交接事務變多。”姜青天輕咳一聲,感覺有些支吾,隨即帶開話題。“你應該下班了吧?”

  姊姊不曉得她換工作,宙威的上下班時間較早,加上今天關澤到台中出差,人現在還在那兒,沒地方去的她已經回到家。

  “對啊,下班了。”她沒多做解釋。

  “還在路上嗎?會不會不方便說話?還是我另外再找時間打好了……”聲音倏地被拉遠,小煊的喊聲傳來——

  “我還想跟阿姨講電話,不要掛啦……”

  可以想像他急得跳腳的可愛模樣,姜霽月不禁莞爾。

  一番爭奪戰後,母親的權威獲得勝利。“別理他,白日,看哪個週末有時間,我們再碰面。”

  “好……”姜霽月輕應,頓了下,而後緩緩開口:“姊,我……”才一發聲,她就停住了,心頭的沉凝讓她不知怎麼說。

  她的計畫,只剩最後一擊了。

  她總算找到願意幫她的人,看得出找上她的人也很小心,經過這幾天不斷地來回確認,他們都沒透露各自的資料,但也都確定了彼此都是認真的。

  對方很直接,訂金多少、做到什麼程度、事成後多久付餘額,厘得非常清楚。這樣反而好,因為這表示他只是拿錢做事,不會橫生其他枝節。而且網路是個虛擬世界,對方只知道她叫John,對於她的真實身分及動機,完全沒有任何線索。

  一切都已談好,訂金也直接用銀行的存款機存進對方指定的帳號,只等她把要寄的檔案傳給對方,像推骨牌一樣,他瑰麗的前程,將就此產生變化。

  這一刻,她盼了多久?而她,卻還在猶豫。

  她告訴自己,這全是因為她對在網路找來的人不放心,所以她還在觀望,裹足不前,但其實她很明白,這都是藉口。

  每次見面時,他把她溫柔捧在掌心的言行神態,或是偷偷用MSN敲她的簡短甜言,都讓她痛苦不已,卻又更加被他勾誘了心。

  她眷戀與他相處的甜蜜,捨不得將這一切毀去,捨不得擊潰他。而且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恨他,因為她看不到缺點,只看到值得讓人深深傾心的他。

  他真會做出不負責任這種狠心的舉止嗎?會不會是她誤會了?還是姊姊誤會了?她想問,卻又怕再次提到,會影響到姊姊平靜多年的心。

  “白日,怎麼了?”聽出她的欲言又止,姜青天問。

  姜霽月猶豫半晌,終於開口:“姊,記得我以前在你枕頭底下翻到的照片嗎?”

  話筒另一端沉默了會兒,姜青天的聲音才又傳來,“嗯,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姜霽月搗唇,沒辦法再問下去。都多久了,姊還記掛著,要她怎麼能再告訴自己,這可能只是誤會?

  最不該的,她心裏竟還存有一絲嫉妒!只要想到他和姊姊當時是怎麼相戀的,她的心就在抽痛,心痛那些過往,也心痛會這樣想的自己。她這樣是在背叛姊姊啊!

  “……白日?”等不到回音,姜青天輕喚。

  “我……”插撥的聲音解救了她。“……我有電話。”

  “好吧。”姜青天沒再追問下去。“等你回來我們再聊,記得約我。”

  電話結束,姜霽月拿下手機,看到他的來電顯示,心狠狠抽了下。她閉眼,深吸口氣,把情緒都隱藏之後,才按下通話鍵。

  “你忙完了?”

  “他們不放人,怕你等太久,先跟你說一下。”他溫醇的笑語環繞耳邊,四周安靜的感覺聽起來像躲進廁所。“你早點睡,別等我,我回到臺北應該很晚了。”

  “好,你快去忙。”聽著他的聲音,更讓她感到空虛和不安,她匆匆想結束電話,趕緊逃開他的溫柔。

  “我昨天好像把手錶忘在你床頭,能幫我找一下嗎?”

  “手錶嗎?”她往房裏走去。奇怪,他不是這種健忘的人。

  “不管有沒有找到,我明天再問你。”他頓了下,而後笑道:“我好想你。”

  短短幾個字,勾起她的愧疚,重重鞭在她的心上。她停下腳步,手緩緩放下,結束通話的手機螢幕,由背光轉為黑暗。

  持著手機的掌心收緊,用力握住,仿佛這樣就可以握緊自己的意志,不被動搖。她強迫自己放空心思,麻木地朝床走去,開始翻找。

  當她把枕頭拿開時,只見兩個枕頭中間的位置,放著一個湛藍色絲絨盒。她愣住,雙眼盯著它,全身僵住無法動彈。

  好久,她才顫顫地伸出手,將它拿起。一打開,鑲著鑽石的白金指環在燈光下閃耀。

  裏面,有張只條——

  先讓你有心理準備,不然,我怕你會呆上太久,影響了判斷力。先不問你,也別回答我,這一切,在看不到你時,都沒有意義。明天見面時,帶著它,我會給你一個隆重的徵詢。

  他帶著寵溺的笑容清晰得就像在眼前,她無法呼吸,臉色變得慘白,她趕緊扔開絨盒,逃下床,完全不敢再朝它看去一眼。

  不行了,她不能再猶豫了,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愛上他!

  她倏地衝到電腦前,小腿撞到電腦椅也不自覺,只顧著按下電源,執著地盯緊螢幕,就怕一分神,心思就再不受她控制。

  用新申請的帳號登進MSN,唯一的連絡人掛線上上,她立刻送出訊息。

  “我傳檔給你,你明天一早就寄。”

  “好。”對方馬上有回音。

  她打開傳送檔案功能,找到置於桌面的檔案,游標移到“確認”的選項上,她的手顫了,一直按不下去。

  遲疑什麼?難道真要等到愛上他嗎?他是害姊姊被逐出家門的兇手!她狠狠咬唇,閉上眼,用力按下滑鼠。

  當檔案傳送完成的通知聲傳來時,她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突然抽走,她趴在桌前,雙眼緊閉,心頭的撕痛讓她無法承受。

  到此為止,一切都結束了。

  ***    ***    ***

  一早,關澤剛出電梯,就看到櫃檯前圍了一堆人。

  “早。”他微笑打著招呼。

  看到他,原本嘈雜討論的音浪靜了下來,眾人的視線變得有點古怪。

  “協理早……”有人回應,但卻不敢直視他的眼。

  關澤察覺有異,並沒有多問,走進辦公室,景象更怪異了——

  裏頭三兩聚集成群的人,或坐或站,動作全僵住了,都張大眼驚訝地看著他,偌大的空間裏,靜得只有空調聲嗡嗡作響。

  到底發生什麼事?關澤擰眉,正要開口詢問,資訊部主管已匆匆跑到他面前,

  “協理,我……我們已經把信刪除,正在查原因,”一早來公司就發現這個情形,嚇都嚇傻了,慌得滿頭汗。“應該不是駭客入侵……只是……只是……”那封信的內容,讓他不知道怎麼講下去。

  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關澤保持冷靜問道:“什麼信?”這封信,一定與他有關。

  “這……”意識到周遭投來的眼光,那人汗奔得更急。“協理您信箱裏的信我沒刪,您……要不要自己看?”

  關澤丟下他,快步走進辦公室,打開電腦,連結郵件系統,裏面一封寄件人處空白的MAIL立刻攫住他的注意。

  點開附檔,看到的畫面,讓他怔住了,他終於明白,為何他們會那樣看他。

  手機響起,鈴聲說明了來電者的身分,他接起,還來不及出聲,耳邊已爆出咆哮——

  “我馬上進公司,你現在就給我進董事長室等著,聽到沒有?!”

  宙威的董事長氣炸了,他沒想到類似性愛光碟的事件竟會發生在他公司裏,而且主角還是他提拔器重、想把女兒介紹給他的愛將!

  當他進到董事長室,沒看到關澤在裏面等,他大發雷霆,連總經理也被叫去找人。

  “董事長,關協理來了。”外頭的秘書用分機通報。

  “叫他給我滾進來!”董事長拍桌咆哮。

  門一打開,正要罵人,出現門口的人影把他的聲音全然堵住——關澤居然帶了個女孩!

  董事長氣到發抖,好半晌,才大聲吼出:“我只有叫你來!”

  關澤身一側,把姜霽月護在身後,原就挺拔的身形站得筆直,從容不迫的態度,就像平常被叫進來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全身散發著懾人的氣勢,無形地宣告對身後那抹人影的保護。

  “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他緩聲開口,不曾微揚的聲調,輕易壓過對方的狂囂。“如果可以,請讓她在旁邊的小會議室等。”

  方才掛掉董事長的電話後,他立刻撥手機給霽月,結果卻進入語音信箱,著急的他,無視董事長的交代,衝到一樓大廳等她。

  等待的時間,他緊張得掌心冒汗,一邊不斷地撥打她的手機和分機,一邊來回搜尋往來的人,怕一不留意就會錯過她的身影。

  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進辦公室,那些人會用什麼眼光看她?更遑論是讓她單獨待在辦公室裏,被眾人的疑問射穿。

  好不容易看到她,他快步上前,二話不說,直接帶她搭電梯上到董事長的專屬樓層。

  有一點事,相信我,讓我來解決。當電梯剩下他們兩個時,他只來得及握住她的手,安撫她。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沒有足夠的時間跟她解釋發生了什麼事。

  姜霽月沒說話,只是安靜地低著頭,被他握著的手很虛軟,很不真實。

  她曉得了嗎?關澤心一窒,擔心她被嚇壞了,正要開口詢問,電梯卻已抵達,他只好按捺下滿腔的焦慮,帶她一起進董事長空。

  看著他們,董事長頭痛地揉著額角。

  早上還在看報吃早餐的他,接到總經理的緊急通知電話,心涼了半截,再聽到裏頭的女主角也是公司員工,氣到血管都快爆了。

  剛剛關澤說的沒錯。要是讓這女孩待在辦公室,等於是給其他人機會對她拷問。

  “你、你先進去。”董事長指著她,朝通往小會議室的門懊惱地揮手。有她在,很多事都不太方便問。“我先跟關協理談,等一下再叫你進來。”

  姜霽月沒動,低垂的頭抬起,秀麗的小臉面無表情——

  “我是被迫的。”平板的語調配上聳動的言詞,清楚得讓人無法忽視。

  被迫的?什麼意思?關澤震驚回頭,在她臉上,他只看到陌生的神情。突然間,他懂了——

  他沒和她出入過賓館這種地方,如此私密的畫面,除了彼此,沒有人能夠取得。事發突然,他一心只想保護她,還無暇細想,而如今,他都懂了。

  這是她拍下的,還發送給全公司的人!

  董事長嚇得冷汗直冒,這……是在暗指她被性侵嗎?“你……你想清楚再開口,別亂講話!”恨鐵不成鋼的怒氣,已被袒護的著急取代。

  “既然有人散發黑函,我也不想再隱瞞下去。”姜霽月清澈的視線只望向前方,完全沒朝身邊的他投去一眼。“關協理利用職責之便,脅迫我和他發生關係。”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關澤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話。這就是她做出這些事的目的——陷害他?

  “我要求召開人評會,重新評核關協理的適任度。”她依然對著董事長說道,仿佛這個辦公室裏並沒有他的存在。

  她的視若無睹激怒了他,關澤攫住她的手腕,逼她正視他的眼,俊傲的面容滿是駭人的張狂烈焰。

  “為什麼這麼做?”他今天還滿心期待她看到戒指的反應,回復他的,卻是這樣的打擊。

  不曾在他身上顯露的強烈怒意,還有那盈滿沉痛傷害的眸子,讓姜霽月不禁瑟縮了下。她強迫自己挺直背脊,望進他的眼裏。

  “為了揭發惡行。”說完,她掙脫他的手,急步上前,雙手撐在辦公桌上。“董事長,請別再讓他接近我!”

  看到她向別人求助,關澤怔住,掌中被甩開的感覺,像狠狠甩在他的心上。她怎會不懂?就算被她推入地獄,他也永遠都不可能會傷害她!

  “你先讓我跟關協理談談好不好?”董事長頭很暈,關澤氣急敗壞的樣子讓他傻了,他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模樣。

  “我希望人評會跟您都能先聽我的說法,而不是和他串供。”姜霽月很堅持。“否則,我可能會求助媒體。”

  茲事體大,董事長不敢硬碰硬。“關協理,你要不要先到小會議室去等?”他不斷用眼神朝關澤暗示。要是鬧開了,對整個企業形象打擊極大。

  她的舉動,已經擺明瞭不讓他有和她獨處的機會。關澤抿唇,下顎繃緊。即使她沒看他,他仍用燒灼的目光定定看著她,直到她臉上出現慌亂的神色,他才把視線斂回。

  急什麼?她一定會讓他知道她的打算,因為這一切是針對他而來,只不過他是最後一個知道,還必須透過別人轉述!

  “好。”他深吸口氣,把胸口翻騰的情緒全然抑下,轉身走向小會議室。

  ***    ***    ***

  下了計程車,姜霽月打開公寓大門,走進,正要關上時,一隻手突然探入,反而把門推開。

  她驚駭後退,看清走進的人,心裏狂跳,置於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肉裏,強迫自己冷靜,抬頭望進他的眼裏。

  來人正是關澤。他把門關上,視線緊鎖著她,不曾稍瞬,用沉默與她對峙。

  沈不住氣的她,先打破僵局。“人評會的警告,你沒聽清楚嗎?”

  “清楚?”他聞言低笑,眼裏卻一絲笑意也無。“再清楚不過。”

  一整天,他都被與她隔離,只有在進入大會議室,被人評會委員和會議桌遙遠隔開,他才見得到她。

  發言的委員措詞很婉轉,表示他被指控對她做出不當的舉止。他們相信他的為人,但那封黑函又鐵證如山,所以他們必須做出調查,在這段期間,希望他們兩人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該死的不要有任何交集!忍了一天,他已經受夠了!“我不清楚的,是你的想法。”

  “青天,你記得吧?”她深吸口氣,一字一字緩道。

  關澤一愕,這個突然冒出的名字讓他擰起眉心。“你姊姊?”

  他的表情,和聽到一個國中同學的名字沒有兩樣!姜霽月好氣,氣他真的是如此無情的人。“她生了一個男孩,你知不知道?”

  “她生小孩?!”關澤很驚訝。他只聽說她去留學,並不是結婚的消息。

  “沒錯,而你卻不聞不問!”她握緊拳頭怒喊,把這些年的憤恨全數宣洩而出。“從我姊說出她懷孕的那一天,就被我爸趕出家門,到現在都還沒有踏進家門一步!我們要見她,都必須偷偷摸摸,快七年了!她過得有多苦?你怎能這樣丟下她?你是不是男人?!”

  就算他的思慮再怎麼清晰,被突然丟下這堆嚴厲的譴責,腦袋也不禁打結。

  “等等……”聽起來很可憐沒錯,但、干他什麼事?“這和你所做的又有什麼關係?”

  “你還不明白?”姜霽月氣到發抖。他是無情到完全沒把過去的感情放在心上?還是太理直氣壯到不覺得自己有錯?“你害我姊懷孕,卻丟下她承受一切!你以為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一樣、把老闆女兒娶到手嗎?你想都別想!”

  他害青天懷孕?關澤錯愕不已,要不是今天發生的事傷他太重,他真會當場大笑起來。

  那時家長的湊對遊戲玩了一陣子,就因他北上分隔兩地而不了了之,連三年後青天考上和他同所大學,他們也沒再提起此事。

  反倒是他基於照顧妹妹的心理,怕青天沒人照應,有空時都會噓寒問暖一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兩人才開始又有交集。那時他已經大四,只有這麼一年,從大學畢業後,他就沒見過她了。

  姜霽月以為他默認了,心一陣揪痛,卻分不清是對他的失望,或是因為毀去她對他的感情而難過。

  “你的惡劣行徑不是沒有報應,老天爺只是讓你欠著,要在你最成功的時候讓你摔得再起不能!”

  揭發惡行。那時她在董事長室裏說過的話,浮現腦海。直到現在,總算串連起來。

  因為喜歡他進宙威?假的。

  兩情相悅委身於他?假的。

  怕他難做人,不願公開戀情?假的!

  這一切全是她為了誣陷他所布的局!他一直用深情證明對她的愛,換到的,卻是她的計謀。

  那封MAIL,夾帶他和她的親密圖檔,共有六張,資訊部已寫程式將那封MAIL全數刪除,並一一清查每台電腦,不留任何活口,務求把那些檔案全部銷毀。

  值得慶倖的是,為了保護機密檔,公司的防火牆原本就已做了設定,除了擁有許可權的主管之外,其他人無法將檔案上傳外部網路,也無法複製出電腦。

  那個檔案被列為宙威的高度機密,完全在控管之下,只有董事長、人評會主席和他這個當事人,才得以保有檔案。

  儘管如此,比資訊部動作更快的大有人在,看過的人已不在少數,再經過口耳相傳,等於是公開的秘密。

  “這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他看向她,平緩說道,眼底深處,有簇怒火,在激狂跳動。

  “沒錯,我計畫很久了。”姜霽月漠視心裏的痛楚,仰起下頷,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

  她冷硬的語氣,更是讓那雙黑眸裏的火焰,不斷地向外燎燒。

  他不曉得青天是怎麼形容他們的關係,才會造成她這樣的推論。他氣她擅自將他定罪,但他也明白,這就是她的個性,莽撞、為了別人奮不顧身,他懂,他可以原諒。

  讓他最氣的是,她居然將自己當成了籌碼!

  人評會上,他們把那些照片大剌剌地用投影機打在布幕上,一張一張問著她,是不是全在被脅迫的狀況下所發生。

  每問一句,她就神色木然地點一下頭,共點了六次。

  她覺得很難堪,他知道,雖然她只是面無表情、靜靜地坐在那裏,但他就是知道!他必須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才能壓下把投影機砸爛的衝動。

  思及下午在人評會的情景,滿腔的怒意和心疼,幾乎快將他的心撕裂。雖然被他用身子擋去大半的她,沒露出私密的部分,但她的肩、她的肌膚、她嬌媚的表情,就這樣毫無掩飾地曝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不在乎自己,但只要想到她會怎麼被人討論,會有多少詆毀的詞語出現,那龐大的流言壓力讓他不寒而慄。

  人評會主席很不客氣地要求她,在結果出來前,她最好能先留職停薪,以免影響辦公室氣氛。她卻堅持,直到定案前,她不會擅離職守。

  “別去公司。”他只想把她關在他的家中,不讓她面對外面的風雨。

  不懂他的苦心,她卻只想呼風喚雨!

  “都到這一步了,你以為我會放棄嗎?”她譏誚笑道。“我要盯著他們,絕不讓他們不了了之。”

  “沒用的,光憑那封MAIL,不可能會這樣將我定罪。”他依然想說服她。她再試圖去做什麼,都只會傷害到自己。

  “至少,只要我在,他們就忘不了這件事。為了你,害宙威扯上醜聞?不值得。”芒刺在背,他會成為只想被甩開的燙手山芋。

  她知道她將面對什麼樣的狀況嗎?別人的閒言閒語,別人的異樣眼光,單純的她怎麼承受得住?!要毀掉他這樣就夠了,她沒必要把自己整個賠進去!

  “你察覺不到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這些時間,她可以問,就算是試探性的也好,但她完全沒有。

  姜霽月身子一僵,唇抿得死緊,她打開包包,拿出那個絲絨盒,手,無法抑止地顫抖。

  “我本來以為只拍得到那些照片而已。”她在笑,心卻在淌血。“這是意外的收穫,我不屑!還你!”她把盒子朝他身上扔去。

  盒子撞到他的胸膛,滾到地上。關澤看著那個盒子,那是他的心,被狠狠棄擲在地。

  良久,他才開口說道:“那個人不是我。”

  語裏的真誠,不容錯認,但她的理智,已經被疼痛和強硬撐起的恨意給蒙蔽了。

  “下次開人評會時,你也可以這麼說!”

  關澤彎身拾起盒子,手用力握緊,轉身開門走出。

  “是我證明得不夠,還是你太自欺欺人?”

  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他的聲音傳了進來,和關門聲一起重重擊上她的心。

  四周氧氣像被抽離,她渾身一震,膝蓋打顫,再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她只能靠著樓梯扶手,軟軟坐在階梯上。

  她環著雙臂,喃喃自語:“醒來,姜白日,醒來……”

  她可以不用再假裝了,計畫已經結束,不用再假裝愛上他,只管恨他就好了……

  她卻發現,她喚不醒自己,盈滿心口的,是無法磨滅的愛,唯有的恨,全是在譴責她殘忍心狠的自責。

  自欺欺人。他臨去前的話,不停在腦海裏回蕩。

  她將臉埋進膝蓋,只想隱藏起來,不要去面對他,也不要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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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6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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