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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祁歡]戀火【左右為難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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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18:52 |倒序瀏覽 | x 1
戀火(左右為難之一)作者:祁歡 

這一生,商戀歡無欲、無情,怕是永遠得不到愛了……
自從三歲那年開始,她父親賦予她生存的唯一任務,
便是嫁給右派掌門人。而沒有愛、沒有親情的殘酷對待,
卻全因一個不明的悲戀之仇;
呵!上一代的情債竟要她來償還,不過也好,
只要她別遇上左烈,那溫煦如風的男子。
莫名地,他戀上了她,為她那一雙如野獸負傷的眼眸,
令他不捨;他知道她對他有感覺,可在左右為難的狀況中,
她竟絕然地選擇了別人。不是他不夠好,
而是戀火已然灼痛了她的心,為此,他們二人都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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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19:14
  楔子

  右氏,一個極為神秘的古老家族,歷來人才輩出,於是右派武術一直未滅絕。

  他們不自成宗派,不加入黑道,卻也不是清白世家;眾所周知的,就是右家惹不起。他們以行事狠辣著稱,尤以第十八代教主,旁姓的商赫凡最是個狠角色,目前至少有四件不被官方承認的恐怖活動由他主使,可是警署卻又不得不借助右家的影響力,設法查出多件無頭緒的血案,所以多是睜只眼、閉只眼地任其妄為。「右氏」在黑白兩道,沒有人惹得起,誰都不知道亦正亦邪的他們下一刻會做什麼驚天動地的舉動。

  右氏的重裝武器驚人是道上人盡皆知的秘密,雖然商赫凡與利比亞軍事強人之間有往來的消息未被證實,但是由他手下部隊擁有的火力,足以媲美一個小國的軍隊看來,兩造的軍火買賣絕對是八九不離十。

  右氏手下的組織:「黑煞」、「夜魑」、「闃魅」、「山魈」、「旱魃」,沒有人能纓其鋒,每年前往右氏學習武術的青年雖多,但是商赫凡有嚴重的猜疑心,並不交代他們最精密的任務,所以連同吸收的黑道人才,最高層級只編列到「夜魑」;而商赫凡直接領導的,便是無堅不摧的「黑煞」部隊,他們由商赫凡直接訓練,擁有所有的能力。

  「黑煞」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所有的成員幾乎都是由幼童訓練起,當他們是小孩子時,便接受死士般的教育,沒有人知道小孩子的來源為何,當然其中不乏原本就是右氏徒眾的第二代,但來路不明的比例卻佔大半,更別提各色人種齊備,簡直就是個小型的聯合國。

  「黑煞」是絕然的敢死隊,直接對商赫凡負責,人數維持在兩百人左右,他們多半進行危險性任務,或是見不得光的恐怖行動,任務一旦失敗,立即自殺,絕不留下任何證據,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戶籍資料,所以根本查不出來,這也是商赫凡作盡壞事,卻依舊無人能動他的因素之一。

  而「夜魑」,擅長夜間任務,在常人最無防備的夜裡,他們卻能如入無人之境,巧取豪奪。

  至於「闃魅」,就是令人驚懼的影子部隊,他們學習的是右家偏鋒的武術,嚴格說來,與東洋忍術有著不可思議的暗通,這個部隊並沒有什麼武功高強的異人,但是由於詭異的訓練方式,將隊員人氣降低到不可能的程度,當人的弱點摒除時,是最可怕與防不勝防的,「明搶易躲,暗箭難防」說明「闃魅」的極致。

  「山魈」,搜羅的人年輕力壯、身手俐落,適合進行前鋒、刺探第一線任務。

  「旱魃」,是商赫凡領導右氏後才創出的一支小型隊伍,雖然編製不大,卻極其殘忍,因為他們不學武術,專研毒藥與毒氣的製作,尤其是培養殺人病毒的事件,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敢怒而不敢言,深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對象。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旱魃」成立不久,危害有限,並且只能祈禱,右氏下一任的繼承人不再殘忍嗜殺如商赫凡。

  希望,就放在年紀不大,卻極有可能在未來繼位的右氏血統──右弘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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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19:44
  第一章

  「賤人,居然敢背著我偷人,要不是老天有眼,老子我還戴一輩子綠帽!」商赫凡狠狠地將檢驗報告扔往妻子的頭上,紙張夾帶深厚內力,竟使殷淇額上多了道傷口,鮮血汩汩流下。

  「啊──」殷淇尖銳的痛叫,不可置信地瞪著粗暴的丈夫,她一向知道丈夫嚴厲、殘忍,但沒想到他居然對自己也如此不留情。

  殷淇眼光飄向那張檢驗報告,那是上個月夫妻倆赴醫院檢查的結果,宣示一個殘忍的消息:他,商赫凡,根本沒有使女人懷孕的能力!

  「你說,到底是誰!戀歡是誰的雜種?」商赫凡揪著殷淇的頭髮,又是一巴掌揮去。

  「你滾到地獄去吧,惡魔!」殷淇淒厲的一喊,心顫欲碎的聲音令人寒慄。

  「娼婦!」這一揮,殷淇幾乎暈死過去,她知道丈夫的武術修為很高強,卻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用在她身上。

  殷淇惡毒地瞪視商赫凡,彷彿想用眼光燒蝕他。「你好,乾脆打死我好了,反正你也從沒愛過我,這輩子你的心裡只有右承歡!」殷淇早已不顧一切,豁出性命的喊出這些年來沒人敢髑碰的禁忌,而多年的委屈在此得到宣洩的出口。

  商赫凡一凜,右承歡是他心中最深刻的痛苦,此刻又被挖出,頓時鮮血淋漓。

  「少轉移話題,我們說的是你偷人,說!戀歡是誰的孩子?」

  「哈!哈哈!戀歡?」段淇的聲音比哭還淒厲。「連女兒的名字都強烈的為了右承歡,你還要我忍受多久!」

  「住口,別再提她!」商赫凡緊扯殷淇的衣襟,充血的雙眼有殺人的戾氣。

  殷淇在他的眼神中徹底地崩潰,她深愛的丈夫從來沒有愛過她,幾年來同床異夢,不管她做多大的努力,也不曾令他展顏對待,他的心早就失落在他的師妹──右承歡身上,即使右承歡遠嫁多年,他仍然不死心地愛著她。

  三年前,殷淇氣不過,於是夜夜流連玩樂場所,跳舞、喝酒、找男人,最後還糊裡糊塗有了身孕,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是丈夫的,還是哪個一夜情男人的?

  直到她發現,即使自己墮落到極點,丈夫也不會多注意一眼,這才灰心地待在宅子裡,準備孤獨地過一生。即使他們的女兒──戀歡出生,也未曾改善彼此的關係,商赫凡不喜歡女兒,他希望有個像右弘駒一般,清朗俊颯的兒子。為了這個原因,他才會在上個月硬要她一起上醫院檢查,想知道為何自戀歡後,就沒有懷孕的跡象。這一檢查,也狠狠地判了她死刑。

  殷淇望著商赫凡,後者猙獰的臉上沒有一絲絲的愛意,她徹底死了心,嘴角彎起詭異的弧度。「商赫凡,你活該絕子絕孫,最好你也不得好死,才能消我心頭之恨!」殷淇的一字一句飽含怨毒,搜出抽屜的袖珍手槍,指著太陽穴扣下扳機。

  「砰!」

  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商赫凡冷然看著她自戕,他有機會阻止的,只是憤怒使他紅了雙眼,他竟殘忍地眼看妻子血流如注的躺在眼前。

  「發生了什麼事?噢,我的天!」右承歆率先衝了進來,看到躺在血泊的殷淇,和青筋暴突的商赫凡。

  「來人、來人,快叫救護車!」隨後進來的是右承歆之妻──梅芝芝看到這個場面,險些暈過去,不一會兒,管家右寒、司機老王全奔了進來,大家都被眼前景象震懾。

  右承歆首先鎮定,指揮道:「來不及了,右寒、老王,抬殷淇上車,直接去醫院!」

  「是,少爺。」兩人像大夢初醒,俐落地抬起殷淇,往門口奔去。

  「大師兄,這是怎麼回事?」右承歆嚴肅地問道,即使商赫凡受父親遺命,執掌右氏家族的首座,卻也不能任性妄為成這樣。

  「她竟敢偷人,戀歡不是我的骨肉,不知是跟哪個野男人生的雜種。」商赫凡餘怒末息,一臉戾氣。

  「怎麼可能!」梅芝芝不敢相信。

  「醫院檢查報告出來了,證明我不能生育,我還在想為何這麼久沒動靜,哪裡知道連戀歡都不是我的孩子!」

  「那你也不能逼她自殺呀!」梅芝芝憤憤不平,殷淇和她情如姊妹,如果段淇有不對之處,那商赫凡一定錯得更多。

  「是她自己理虧,畏罪自殺,干我屁事!」

  「她總是你的妻子,你應該阻止的。」右承歆亦不忍。

  「做錯事就該死,算她識相,省得我動手。」商赫凡殘酷沒有溫度的語氣,聽得右氏夫婦一陣心涼。

  此時,一個稚嫩的呢噥軟語響起。「你們在幹麼?好吵喔!」

  商戀歡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精緻的臉蛋上還有紅撲撲的印記。

  商赫凡怒氣勃發。「你這個雜種!」他飛身至門口,扯著僅三歲稚齡的商戀歡就是一巴掌。

  「哇!」小小的戀觀完全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半邊臉已經熱辣辣的腫了起來,年幼無知她只能大哭。

  「你放手,她只是個孩子!」梅芝芝大叫,想把戀歡拉開。

  「這個雜種留著也是禍根,誰知道她流著什麼髒血。你們走開,我今天一併把她打死!」說著,自梅芝芝手中捉回戀歡。

  當右承歆又想伸手阻止時,商赫凡冷冷瞪著他。「師弟,這是我的家務事,外人別管,請馬上退出我的『非凡居』。」

  右承歆無奈地伸回手,右家制度嚴謹,他要服從首座。

  「怎麼辦?」

  梅芝芝美麗的臉龐儘是憂懼,她深怕這樣下去,小小的戀歡真的會被打死。

  右承歆沈吟,突然靈光一現,「去、去,快把弘駒叫來,快!」再慢點就出人命了,戀觀這麼柔弱,怎麼禁得起師兄的怒氣?

  梅芝芝馬上意會丈夫的舉動,急急離去,希望把弘駒叫來有用,商赫凡最疼愛他們的獨子右弘駒。

  自從右家老爺去世後,商赫凡盡職的扛起武術教頭的責任,右氏家族精湛的武術才得以繼續傳承。商赫凡知道石弘駒是練武的一塊料,所以自三歲起就開始訓練他,恨不得將全身的功力傳授給他。

  十歲的右弘駒半瞇著眼出現,凌晨兩、三點被媽媽從溫暖的被窩裡挖起,實在不是愉快的事。

  「弘駒,過來我這兒。」右承歆急喚愛子。

  右弘駒走向前,馬上看到眼前的景象。

  「師父,不要打戀戀!」弘駒一把抱著商赫凡,童音阻擋了他的動作。

  「戀戀!」弘駒心疼地看著小小的戀歡,兩頰早已高高的腫起,唇邊泛著血絲,單薄的睡衣之外,淨是青青紫紫的瘀痕。

  師父為什麼打戀戀呢?

  「弘駒哥哥……」戀觀完全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打她,更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根本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麼錯。

  「弘駒,你讓開!」商赫凡拉開弘駒,手上的力道相當輕。

  「不行、不行,你看戀戀都是傷了。」他護衛著戀歡,不讓商赫凡靠近,而戀歡瑟縮的緊扯著弘駒的衣襬,彷彿那是唯一的生路,一雙澄澈晶瑩的眼眸盈滿恐懼,兩頰也早已紅腫得令人心疼。

  右承款看在眼裡,向妻子使個眼色,兩人相知深厚,早已知道彼此的意念。

  「弘駒。」右承歆揚聲說道。

  「爸爸?」右弘駒清朗的雙眼瞥向父親,一面卻密切注視著商赫凡,一雙手緊緊護衛住戀歡。

  「你喜不喜歡戀戀?」

  右弘駒想也不想。「當然喜歡!」每天他放學回家,戀歡總是會站在門口,用期待而熱切的眼神迎接他,清脆悅耳的嗓音直嚷著要他帶著她到處去玩呢!

  「那麼……」梅芝芝趕緊接著問。老天,這個問題可是關係到一個小女孩的生命。

  「長大以後,戀戀當你的新娘可好?」其實戀歡粉雕玉琢,他們夫婦早疼入了心。

  「就像爸爸跟媽媽一樣?!」弘駒詢問媽媽。

  「沒錯。」

  「好呀,我要戀戀當我的新娘。」弘駒像發誓似的,心無城府地說道,小小的年紀已經英氣凜然。

  右承欲與梅芝芝同時鬆了口氣,氣氛因右弘駒的一句話而有轉折。

  梅芝芝將兩個孩子拉近,意有所指地看了商赫凡一眼,說道:「那麼,以後就要好好保護戀戀,不可以讓別人欺負她。」

  「好。」弘駒像個大人似的鄭重回答,將懷中的戀歡擁得更緊。

  這一場風波,已驚動右宅上下,門口黑鴉鴉都是人影。

  「王嫂!帶戀歡小姐下去擦藥,其它人全部回去。」右承歆發揮主人的威嚴。

  「是的,少爺。」

  王嫂是個四十多歲清爽的婦人,她平日也挺畏懼商赫凡的,右宅雖然屬於右家少爺,不過商赫凡更像教主,負責傳承右氏玄妙的武術家學。她戰戰兢兢地走向商戀歡,經過商赫凡身邊時,還不由自主的打個冷顫,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竟把自己女兒打得遍體鱗傷。

  戀歡忍不住的抽噎,走經商赫凡時,一雙眼仍盈滿淚水。「爸爸……」

  「住嘴!」商赫凡暴喝一聲,彷彿這兩個字多褻瀆他似的。「從今以後,你不准再叫我爸爸,你也跟著所有人一樣學功夫,只能叫我師父。」

  戀歡一陣驚疑。「爸?」

  話未落,商赫凡一巴掌落在已然高腫的粉臉上,右弘駒急忙拉著淚水又滑落的戀歡,將她緊緊鎖在自己的胸膛中,清澈但銳利的眼神怒視著商赫凡,語氣稚嫩卻堅定。

  「師父,戀戀是我的新娘,以後我不准你再打地。」右弘駒年紀雖小,隱然已見大將之風。

  這樣童言童語在平時也許會被眾人取笑,但在此刻,卻像是一種神聖的宣示。

  「小少爺、小姐,我們快走。」王嫂急急拉走兩個小孩。

  一瞬間,群聚「非凡居」的人無聲無息地退得乾乾淨淨,只剩右氏夫婦佇立。

  「師兄,你也聽見了,弘駒那麼疼戀歡,長大後可是會娶她的,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梅芝芝口氣清冷。剛剛真是千鈞一髮,弘駒這孩子真是要得,他一定不知曉剛才一句話便救得戀歡一命。

  「師兄,這樣看來,戀歡也算是我們右家的人了,你若再教訓戀歡,可是跟咱們弘駒過不去──」

  「別說了!」商赫凡餘怒未平,寒聲說道。「算她命好,這輩子她最好記住,一條賤命是弘駒的,嫁給弘駒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用處。」

  說完,風也似的旋出「非凡居」。

  右氏夫婦對望,都是忍不住的歎息。

  ☆☆☆

  二十年後

  偌大的道場中,十數人皆屏氣凝神,在嚴格控制呼吸的訓練下,竟聽不到一點聲音,他們以最嚴肅的坐姿,表現沉厚的功力,黑色勁裝的一式服飾,顯出冷寒肅殺的氣質。他們在僅露出的眼神中,表達對場中央的全神貫注。

  場中央是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但是兩人週身不可思議地都籠罩著強烈的寒意,那少女身著白衫,體態婀娜,一張臉美絕得驚人,細長嬌媚的鳳眼卻因戒備顯得凌厲駭人,與嬌美如花的面容形成奇異的組合。

  她的手上是一柄劍,不是西方人使用的優雅西洋劍,那是一把很傳統的、屬於中國武器中,稱為長劍的利器,劍身在強烈燈光照射下,反映銀白的光芒。沒錯,在二十世紀末,依然有人醉心傳統的中國武器。

  對照少女的全神戒備,男子顯得悠哉,舉手投足間英氣逼人,他身著黑衣,一如圍著道場而坐的十數人,但是他全身自然流露的王者氣息卻無人能敵,剛毅的唇角微微揚起,他是屬於令人不寒而慄那型的男人,可是此刻深邃闃黑的眸子中閃著令人神魂顫動的寵溺光芒,對像正是舞動長劍的女子,即使女子長劍飛舞,他都好整以暇地躲閃,絲毫不動手中短斧。

  漸漸地少女劍法迥變,招招直刺對方要害,逼得男子運斧抵擋,但女子的劍又在碰到對方短斧前變招,刺向別處,劍法精妙,眾人俱皆驚歎。

  再鬥了一陣,少女臉色轉紅,潸潸流下汗珠,但是手腳不見紊亂,神色也無慌張之態。這實在是一場精彩的過招。

  「戀歡!」場邊突傳一聲蒼勁的暴喝,使得少女一凜,全神貫注地以兩敗俱傷的方式刺擊對方,男子下意識回斧一擋,左手順勢拍向少女。

  「啊!」少女向後彎倒,重重跌在地上。

  「戀戀!」男子心急地前去扶起少女,有點後悔自己的出手,在碰到少女的一剎那,驀地情勢突變,少女劍影閃動,男子左腕中劍,向後撲倒,眾人不約而同發出低噫。

  少女俐落起身,笑靨如花。「師兄,我贏了!」

  那男子不甚贊同地搖著頭,語氣雖有責備,卻是愛憐。「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使詐?我也被你騙過。」說著也起身,絲毫未將左腕傷口放在心上。

  這男子正是右弘駒,少女即是青梅竹馬的師妹商戀歡。

  「師兄,真對不起。等會兒我幫你包紮吧,師父說不擇手段也要嬴你。」商戀歡說完,轉身走向道場前方,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個中年男子面前。

  這中年男子就是商赫凡,自右家主人右承歆去世後,不但負起右氏一門傳承大任,更在右弘駒未成家立業前,接掌右氏全部產業。

  「很好。」商赫凡凌厲的線條有一絲詭異的暖氣。「就由你去執行這次『悲戀之仇』的任務。」

  「是,師父。」商戀歡領命。

  「師父,我還是覺得不妥,這畢竟是我的家務事。」右弘駒皺著眉,嘗試作最後的努力。

  「弘駒,別說了,當初決定比試勝者上『悲戀之仇』,剛剛可是你輸?」商赫凡在對著右弘駒說話時,臉上溢著不可思議的溫柔慈祥;商戀歡看著欣羨不已,師父從不曾用這種眼光看她,即使完成了所有的任務,依然得不到親切的注視,她不由得在心裡歎息。

  右弘駒雙手一攤,說道:「好吧!願賭服輸。」

  他心想,上「悲戀之仇」沒什麼危險性,就讓戀戀去好了,只是自己仍得做一些事,於是開口說道:「台中堂口群毆事件讓我去處理。」

  商赫凡威嚴地搖頭。「不需要讓你出馬,找追翔去給對方一點教訓就行了,也不過死一個人。」

  對殺人無數的商赫凡來說,人命根本不算什麼,這次台中堂口旗下的酒店與地頭蛇手下混混為爭風吃醋而打群架,自己的一個手下因傷重送醫不治,只能怪他技不如人,死了活該,商赫凡並沒放在心上;不過右家勢大權大,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給點教訓怎符合他商赫凡殘忍嗜血的個性?

  「我堅持,下午就帶著追翔去,順便度個假,你不反對吧?」右弘駒的口氣不是徵詢,而是告知。

  商赫凡看著英氣颯然的右弘駒,絲毫不以他的不敬為作,反而覺得他足以擔當右家大任,右老爺子在天有靈一定很安慰。

  「好吧!既然你想去就去吧!」商赫凡領著十數個黑衣人走出道場,隨即像想到什麼,回頭說道:「弘駒,今年三十了吧?」

  右弘駒點頭。

  商赫凡滿意地點頭,說道:「我這個位置可以移交給你了。就這樣吧,等戀歡回來你們就結婚,正式昭告道上你的接位,我就能享享清福了。」

  右弘駒不置可否一笑。「這幾年師父辛苦了,我接著您的位,可得戰戰兢兢。不過我保證,右家絕對會更發揚光大的。」自信的語氣不卑不亢。

  商赫凡一樂,旁若無人地大笑離開道場,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瞧過商戀歡一眼。

  「戀戀,高興點,想你今天打敗我,就該歡暢地笑一個。」右弘駒發現了商戀歡的落寞。

  商戀歡勉強一笑。「算了,我知道贏得僥倖,師父要我作什麼,我不擇手段也要辦到,卻得不到他一點肯定的表情。」

  右弘駒不好再說什麼,已經過了二十年,商赫凡的恨意未曾消逝,只是苦了戀歡,再怎麼盡力,也得不到師父青睞。

  為了不再讓戀歡哀傷,右弘駒轉移了話題。「你知道這次上『悲戀之仇』的目的嗎?」

  商戀歡搖頭,師父只說要嬴師兄搶到這個任務,內容倒沒有多談。

  「這件事說來詭異,上『悲戀之仇』是為了尋找我家以及左家長遠以來的傳家之寶。」

  右弘駒憑著年少時父母所述的印象說道,由於自己的父親未曾參與,所以真實的上山路徑以及傳家寶地點都不甚清楚。

  「你可能不清楚左家和右家的淵源,我們兩家都相當古老而且神秘,世居在大陸南方,一直到明末才遷徙台灣!兩家是在一百多年前開始衍生關係,原是我的老祖宗娶了左家的小姐,本來兩家結親是好事,但在娶親之前,我那個老祖宗曾與當時的管家之女有過一段戀情,雖然結束了,但那管家之女仍癡癡愛著老祖宗,等到聽聞兩家將聯姻之事,居然發狠下毒咒。」

  「下毒咒?」商戀歡不解,咒語是屬科學仍無法解釋的領域,但聽來仍匪夷所思。

  「沒錯,管家之女來自中國南方的少數民族,不過來源已經不可考,只知道他們巫馬家族後代凋零,流落街頭,被老祖宗收為管家,而那個管家之女叫巫馬殘紅,擁有下咒的能力,在得知左、右兩家聯姻的消息後,憤怒地偷出屬於右家的古劍以及左家的青色寶石,用自己的鮮血下咒。詛咒兩家只要結合,必不得好死,並且將兩家信物藏於玉山之中,一個取名為『悲戀之仇』之地,除非尋回信物,否則詛咒世代相傳,綿綿無期。」

  商戀歡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有種毛骨悚然之感,開口問道:「詛咒真的靈驗嗎?」

  右弘駒凝重地點頭。「沒錯,我那祖先娶了左家小姐不久,兩人突遭橫禍,於是後人就致力於信物的尋找,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沒法成功;不過兩家從此不再通婚,卻也相安無事,漸漸鬆懈下來,沒有很認真地去尋找。一直到上一代,姑姑右承歡嫁給左家的姑丈左棣仁,居然歷史重演,雙雙早死,連我父母也是突遭橫禍,所以才決定要上『悲戀之仇』把信物找回來,免得禍延子孫。」

  「原來如此。」商戀歡總算瞭解來龍去脈。

  「我是打算和左烈一同上山的,不過既然輸給你,就只好把機會讓你嘍!」

  左烈是右弘駒的表弟、左棣仁與右承歡的獨子,戀歡未曾相識。

  「師兄放心,我會達成任務的。」

  右弘駒沈吟一會兒,說道:「其實這次任務是沒什麼太大的困難,師父執意阻止我參加,可能是因為不想右家與左家再有聯繫,唉!他怨毒太深,難以拔除,我是可以理解。」

  商戀歡不語,她自小不得疼愛與此有間接關係,對左家也不甚有好感。

  「戀戀,左烈不像我們長期練武術,所以途中若有需要,幫我好好照顧他。」

  商戀歡沉默地點頭,師兄的話就如師父一樣,都是聖旨。

  「師兄走吧!我幫你包紮。」

  右弘駒起身,輕撫商戀歡柔順的烏絲。「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跟左烈聯絡一下,說明由你接替,路上一切小心。」

  「沒問題,等著我拿回信物吧!」

  「這張面具戴著。」商赫凡遞給戀歡一隻薄如蟬翼的面具。

  戀歡伸手接過,站在鏡子面前迅速戴起,雖然心中疑問,卻也沒有開口,她的冷靜訓練早把好奇這個人類的劣根性揚棄。

  待她回頭見父親時,已是另一張容顏。

  「很好,記住,這個任務期間,牢牢戴著面具,對你只有幫助而無害。」

  戀歡點頭,返身看向鏡中的自己,面具做得精巧,皮膚的紋路與正常無異,她的丹鳳眼與靈秀朱唇雖然依舊,卻因臉型的改變而使容貌全異,頰上的痘斑使得原本瘦削的臉微腫,黑黑的皮膚顯得粗糙,戀歡本身的膚色雖因自小不間斷的武術訓練,餐風露宿而顯得不夠白皙,卻是健康的小麥色,而戴上面具的黝黑卻是陰陰暗暗的,沒有一絲生氣。

  戀歡不知道師父的用意為何,即使自小對容貌不曾關注,卻也曉得現在這樣實在不好看。

  商赫凡看著自己的女兒,經過二十年的訓練,她擁有最俐落的身手、最精準的槍法,隨身的匕首使得猶如身上的器官;不可否認,她是第一流的人才,只是長相實在不理想,精緻柔弱的臉蛋沒一點可取,細細長長的丹鳳眼居然帶著媚態,嘴巴大小、眉毛大細,每一個地方都像她媽,真令他厭惡,好在她爭點氣,功夫肯扎扎實實的學,長時間對她個性的改造也相當成功,最滿意的就是她已無慾無求,甚至無感的表現,這樣才行,控制容易。像現在即使戴上面具,她也沒有半絲疑問。

  「戀歡,左、右兩家族這麼多代以來沒有人達成任務,可見這次的困難度。我沒叫你拚命,但我知道你可以完成。」

  商戀歡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師父的話講得隨意,但卻看重她,這是稱讚嗎?自小師父就未給她和顏悅色的話語,在她的心靈世界中,獲得師父的肯定便是一生的職志。

  「是的,我會拿回信物。」她的明眸中閃著必得的決心。

  「牢牢給我記住,這次和你一起執行任務的是左家長子,左烈,別搞什麼花樣,左家沒有一個是我看得順眼的,若不是兩家族的鬼傳統,我一輩子都不想去接觸。」商赫凡說得咬牙切齒,戀歡雖早已習慣他的嚴厲與冷酷,此時仍不自覺冷顫了一下。

  「是。除了過程需要的合作,我不會與對方接觸。」她覆述一次師父交代過的話。

  「沒錯。」他看著戀歡的頭髮,柔順如絲緞的長髮披肩,怎麼瞧都不順眼,抄起手上的「銳犀」,不留情地削掉青絲。

  戀歡本能地一退,隨即站定,任由師父俐落的刀法在她發上揮舞,不一會兒,終於停了手。

  「留著長發出外不方便,現在比較好。」商赫凡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他就不相信誰會再多看眼前的女孩一眼。

  「最後提醒你,這次任務歸來,即是你與弘駒成婚之日,中途不要給我生任何變化,否則這輩子,天涯海角我都會撲殺你,就連我死後,也化成厲鬼,讓你一生不得安寧。」

  戀觀第一次聽到師父講這麼重的毒誓,可見他必是嚴重的下定決心,她下意識點頭。「歸來之日,便是與弘駒師兄成婚之時,商戀歡謹記在心,絕不忘記。」

  商赫凡似放下心,揮手道:「好,你去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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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0:17
  第二章

  「什麼鬼天氣?回來才三個星期,就有兩個半星期下雨,莫名其妙!」左烈不滿地嘟囔著。

  他抬眼望著街道,筆直的道路上塞滿各式各樣的車子,偶爾看見機車騎土英勇地在大車夾縫中穿梭,險象萬分,太久沒回台灣了,發現很不能適應這裡的生活。

  看看手錶已快九點,人應該快要到了。老天!表哥臨時一通電話說不來了,將由他的師妹赴約,一起上「悲戀之仇」,天知道一個女孩子能不能好好地爬完山?

  不過抱怨歸抱怨,既然表哥認為她行,應該是不會有多大的差錯。

  左烈選了個可以看見客人出入的位置,剛過了早餐的人潮,現在餐廳裡只有三三兩兩的幾桌生意。表哥只說他師妹叫商戀歡,長得是圓、是扁也沒說清楚,真是麻煩。

  他用修長優美的手指百無聊賴地在玻璃窗上畫了起來,合身而優雅的襯衫西褲顯示出價值不菲,俊美白皙的臉孔使得附近的女孩子總不由自主將眼光流連在他身上。左烈是得天獨厚的,高大瘦削的身材相當結實,得自母親的臉孔使他俊美得過分,交疊的長腿絕對有第一流模特兒的本錢,如果讓他換上中古歐洲服飾,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一個貴族,因為那種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與尊貴丰采深深令人著迷。

  入口處走進一名女子,引起了左烈的注意,她的腳步很輕,似乎不需著地行走,一襲白衣包裡著婀娜的體態,最令人驚奇的是那頭剪得慘不忍睹的頭髮,左一叢右一塊像極狗啃的,又短得不像話。而這女子的臉孔真是難以形容,黝黑而且如月球表面般坑坑疤疤。左烈不是一個注重外表的人,而且美醜向來不是他評斷人物的標準,但眼前這個女孩子很奇怪,表情冷漠得像沒什麼生命,整體看來雖然不是特別難看,但卻詭異得很。

  女子核巡大廳,便筆直朝左烈的方向走來,在她坐下來的那一刻,大廳中清楚傳來驚訝的歎息聲。女子不以為意,開口說道:「你是左烈吧,我是商戀歡。」

  「好清脆的聲音!」左烈暗想,上帝果然公平,讓不起眼的女子擁有清脆如銀鈴的美聲。

  「很高興認識你。想喝點什麼?」

  左烈噙著笑意的臉沒來由地使商戀歡心頭一動,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自己早應該成為一個沒感覺的人,怎可為陌生男子的笑容動念?

  「少廢話,我們可以走了。」她說完起身,靜待對方的動作。

  左烈愕然,這個女孩子好冷,冷得有點不近人情,他頑皮的個性突起,仍安穩地坐在椅上,輕輕啜了口咖啡,說道:「我倒想先和你研究一下路線,更何況我們還不算認識,為了將來這幾天的相處,何不現在聯絡一下感情?」

  商戀歡見他沒有動身的意思,存心耍賴,心下也不動氣,只用一貫清冷的語氣說道:「不需要,既然你不想走就留著吧!」

  說完立刻轉身,仍以無聲無息的腳步離去,左烈一怔,馬上追趕過去。「搞什麼!這麼無情。」一邊抱怨著、一邊努力追上商戀歡,看來這趟旅程有得熬了。

  ☆☆☆

  按照地圖的指示,「悲戀之仇」有著不同其它群山的入口,他們一路行來,盡挑著公路行駛,自從玉山被規劃為國家公園後,行往之人絡繹不絕,著名的山峰如玉山主峰、秀姑巒山、達芬尖山、馬博拉斯山、新康山等,都是為人熟知的景點;而他們的目的地──「悲戀之仇」,在坊間所有精細的地圖上都未曾標示,它隱沒在群山之中,添加幾許神秘色彩。

  他們由南投一處隱微的路線入山,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必須在山下就棄車步行,左右兩家都有共識,在傳家寶未尋獲前,最好別讓人知道「悲戀之仇」的正確位置。

  左烈快受不了了,從出飯店開始,商戀歡未曾開口說一句話。在停車場時,他好意為她拉開車門,這女人居然自己開了後門坐進去,把他當司機看待,而一路上任憑他怎麼逗她,無奈這女人就像不動明王般靜坐,半天都沒顫動一下,更別說開口了。

  「女人,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走不動了!」左烈失去好風度,惡聲說道。

  商戀歡微微皺眉,才一點路就大呼小叫,本想不理他,但一想師兄的交代,只好忍下。照他這種度假的速度,不知何時才上得了「悲戀之仇」,商戀歡往山上望去,層層疊疊山巒起伏,真可謂雲深不知處。

  有了喘息的機會,左烈又習慣性地開口說話,早忘了剛才的抱怨。「你知道我們要找什麼嗎?」

  「劍和寶石。」

  有回答,總算不枉他一路上浪費那麼多口水,他受鼓勵似地開口。「這劍和寶石可是大有來歷,表哥有告訴你嗎?」

  商戀歡沒見過那麼聒噪的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每個人都是少言內斂的,於是她脆聲說道:「沒興趣!」

  左烈不死心,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屬於右家的寶劍是一件千古馳名的珍物,距今約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早在《呂氏春秋》中就記載這柄劍,當年有名壯土叫飲飛,行經蛟龍作怪的大江中就是用它屠龍,從此江水平和,不再發生禍端,飲飛因此受楚王封官賞賜;說也奇怪,這柄寶劍的劍身染上蛟龍的血,再也清洗不掉,所以青銅紅血,成為寶劍怵目的標誌。打從飲飛以降,把這柄寶劍當作鎮家之寶,得此物必能保佑子孫泰順,所以兩千年來,它數度變換不同的人持有,而右家擁有它不過兩、三百年的歷史。你知道這劍的名字嗎?」

  商戀觀被這個故事吸引,不自覺問出:「叫什麼?」

  「大阿,它叫大阿劍,古人造劍多有玄妙之處,傳說中的幹將、莫邪寶劍便是用人殉劍才使它們淬煉完成,所以巫馬殘紅用劍與血下咒,必是得到了感應。」

  原來有這種關聯,倒是她始料未及。

  隨後,她心念一動,問道:「那顆寶石又是什麼來歷?」

  哈哈,總算勾起她的興趣,左烈心裡充滿了成就感,他就不相信世上會有徹底無感的人,隱藏喜色,他繼續說道:「屬於左家的是一顆約十克拉的極品寶石,據祖先的記載,它反射著青色的光芒,而且透明感十足,那種驚心動魄的光線任何人看過一次後都不會忘記的。更詭異的是,這顆寶石亦是古物,它正好完美地可以嵌入大阿寶劍劍柄的凹槽,也就是說,它們在數千年前是二合為一的。」

  「居然有這麼巧的事?」這連商戀觀都嘖嘖稱奇。

  「沒錯,百年前左家的祖先婆婆正因此與右家結下良緣,讓青色寶石與大阿劍合而為一,沒想到寶劍被偷去下咒,必得讓它重回左、右家,與兩家人血氣重新感應,才能解除百年的血咒。」

  知道了這些由來已久的淵源,商戀歡也平復了突生的好奇心,這本不關她的事,對她來說,任務就是拿回劍,不該多問的,她輕聲責備自己,並提醒不可以再犯,便口氣冷淡地說:「休息夠了,可以繼續走了!」

  於是率先向山上走去,留下還沒回過神來的左烈,他以為成功化解了商戀歡冷情的武裝,沒想到她雄厚的障蔽竟如此難以攻堅。

  ☆☆☆

  在一天的長途跋涉下,隱約已走到人跡稍稀的山區,據左烈的估計,明天就可以走到支峰的入口了。

  兩人各據柴火的一方,鋪好事先準備的睡袋,在這個荒郊野地裡,睡一夜應該沒什麼大礙。

  左烈心想,如果這次沒能尋回信物,一定要記得在這兒蓋駐所,免得沒地方休息。他的父母已在「悲戀之仇」的路程中蓋了三個駐所,遺惠後代,所以今晚委屈點,明天之後就能安穩地睡了。

  他抬眼看著商戀歡,不禁低咒,好悶的一個人!半天不吭一聲,荒郊野嶺也沒人可說說話,實在沒趣。索性鑽進睡袋,數著滿天的星斗,倒也怡然自得。不久,便沉沉進入夢鄉。

  商戀歡覺得左烈毫無警覺,竟輕易地睡去,準是個沒大腦的樂天派。她起身觀察四周,確定現在還不至於位在深山,所以沒有野獸出入,這點令她放心。

  多年來她都不喜歡山林,因為內心有個陰影無法抹去,所以她非常肯定這次任務必沒能有一番好覺可睡。巡完一遍後她也躺下休息,強迫自己只能睡著七分,留著三分警戒。

  悠悠的夜色早已不分彼此的撒下整片幽暗。

  隱隱然,她感覺到腳步聲,山林中昆蟲吵雜,但是腳步聲仍清晰可聞,她暫時不動聲色,等來人表現意圖。

  「啊!」強烈的刺痛驚醒左烈,小腿上莫名其妙被刺上一刀,他抬眼看著來人,發現對方尖刀已朝著臉孔而來。

  「小心!」商戀觀發足勁力踢向左烈,遠遠把他甩在一旁,這才專心與來人搏鬥。對方共有四人,手持尖刀,應該是藏匿山區的通緝犯或強盜。

  四人見此女的步法極怪,似非有意對打,反像一味的閃躲,可是再怎麼使力也碰不到女子的衣袂。

  左烈右手扶著受傷的小腿,真他媽的,對方那雜種的尖刀還帶刺,一刀砍下來整個小腿皮開肉綻,他不禁擔心起商戀歡,一個瘦弱的女子怎敵四個彪形大漢。

  眼前五人鬥得激烈,但見商戀歡一襲白衣勝雪,躍前縱後,左竄右閃的,像極精巧的舞步,但是四個男子卻碰都碰不到她,左烈忍不住發起呆來。商戀歡此時的姿態太迷人,身形變化中從容不迫,游刃有餘,四個大漢彷彿給她耍著玩,寂靜的夜空下只有男人濁重的喘息聲與故作聲勢的吆喝。

  「你們是哪個道上的?竟敢摸黑打劫,報上名來!」商戀歡質問的口氣卻是不迫,從容抽出腰間的蛾眉刺。

  四人微愣,這個女人出口就是行話,難不成還是同道中人?

  年紀最輕的刀疤男首先沈不住氣。「少囉嗦,大爺我們正在跑路,把值錢的東西留下,我們說不定饒你一條丑命。」

  「原來命還有分美的、醜的?」

  商戀歡倒是第一次聽過,見那刀疤男手上尖刀砍來,毫不猶豫以蛾眉刺隔開,右手回轉之餘還在他臉上又劃一道,使得那人臉上的刀疤形成十字架。

  「啊!」刀疤男捂著傷口發出殺豬似的叫聲,其餘三人見狀,氣憤得一擁而上,準備將這女人撕成碎片。

  「留意!」左烈忘情地大喊,這下商戀歡死定了,數把開山刀齊揮落她頭上。

  在電光石火間,商戀歡以一個不可能的回轉,脫離眾人圍攻的核心,兩枚不知名的物事往前飛去。

  「啊……」其中兩人應聲倒地。

  「我一再相讓,你們卻苦苦相逼,怨不得我出手。」商戀歡眸光轉為犀利,雖然臉上的表情是漠然的,卻也使人感到寒意。

  「你……你是誰?」刀疤男顧不得臉上的血痕,急急地去扶同伴,卻驚恐地看到嵌在同伴胸前的物事,那是一枚鬼頭鏢。

  「你是鬼面!」刀疤男恐懼地叫了出來,他們竟惹上右氏一門。

  「我不是鬼面。」

  商戀歡冷冷地搖頭,平常只有師父交代危險任務時,她才把流星鏢帶在身上,那兩枚鬼頭鏢是弘駒師兄臨行前給她的通信之物,在各地分所中,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她是個沒地位的人,唯有師父的令箭與師兄的鏢,才能讓她不致求救無門。

  「對,你不是鬼面,你哪來的鬼頭鏢?這是鬼面右弘駒的私人武器。」刀疤男馬上發現自己的言詞不對,道上聞風喪膽的右弘駒是男的,不會是眼前的醜女。

  「老四,住嘴!」一直沒有開口的中年男子終於出聲,他端視兩名弟兄的傷勢後,略作思考,馬上厘出頭緒。

  「商小姐,恕我沙蠍眼拙,竟然擋著您的路,傷了您的朋友,我一刀謝罪。」說完,將手中尖刀直刺大腿,力道之猛,竟使鮮血如湧泉般直噴。

  「老大,你做什麼!」刀疤男嚇得奔到那個自稱沙蠍的男人身旁。

  「你看老二、老三身上的鬼頭鏢離、心臟一吋嵌入,並不立即喪命,這不是鬼面右弘駒的作風,他只會令敵人一鏢斃命。」

  刀疤男仔細一看,果然沒錯,兩位大哥還有生命跡象,正痛得冷汗直流。

  沙蠍繼續說道:「以這種中鏢位置看來,全天下大概只有玉面商戀歡才有這種功力。」

  「什麼玉面?哪那麼多廢話。」商戀歡不耐地揮手,此刻她只關心那個膿包左烈的傷勢,不知道嚴不嚴重。

  「商小姐每次出手皆不取人性命,道上給你封了個玉面的綽號,表示您不同鬼面右弘駒的陰狠殘酷。」沙蠍討好地說。

  商戀歡苦笑,師父最重要的任務都給師兄,自己對付的都是小角色,哪需要取人性命,這些人真是無聊。

  她不知道右家歷來的殺人機器訓練中,自己真的是仁慈的一個,更由於道上知道她竟是手段狠辣的教主商赫凡之女,不免對其仁慈的手段津津樂道。

  「你們再不走,活人就變死人了。」商戀歡走向左烈,不再看他們。

  「今天我們瞎了眼才會來惹商小姐,謝商小姐不殺之恩。」沙蠍一陣僥倖,惹到右家不死即傷,還好遇到的是商戀歡。

  正當兩人扶著傷者準備離去,一聲清脆聲音場起。

  「慢著。」

  沙蠍冷汗直流,難不成商戀歡改變心意,他顫巍巍地回頭。

  「還我鬼頭鏢!」

  兩人同時吁了一口氣,刀疤男自兄弟身上拔起黑色沈甸甸的鬼頭鏢,忙不迭地逐到商戀歡面前,又趕緊扶著弟兄快步前行,深怕商戀歡又有吩咐。

  行之末遠,隱約聽到刀疤男的聲音。「傳說中的玉面不是美若天仙嗎,怎麼那麼醜……哎喲,大哥,你又打我!」

  「少廢話,你不想活啦!」

  商戀歡皺皺眉,美醜哪有那麼重要,一直擺在嘴上說。

  左烈用奇怪的眼神看商戀歡,怎麼有人會謠傳得這麼厲害,商戀歡如果美若天仙,那麼天下豈有醜女人?

  「再看就挖你一對眼珠!」左烈那雙眼睛擺明著不信,看得商戀歡一陣怒氣,奇怪,從小也沒對自己的容貌在意過,怎麼今日他的表情就足以使她發怒。

  「好潑辣!」左烈咽舌,喃喃自語。

  商戀歡不再理他,逕自拿出師父調製的傷藥,右家一門涉足江湖,大傷小痛在所難免,為此,商赫凡特別深入研究上千種治傷草藥,配以獨門的不傳秘方,使得刀傷、劍傷,甚至槍傷的傷口都能迅速癒合。常常出門在外,遭仇家突襲受傷,第一禁忌就是上醫院,一旦上醫院就會驚動警察,那意味著源源不斷的麻煩。所以商戀歡隨身攜帶傷藥,以便自救。

  該不該告訴他塗上後傷口會產生劇痛?算了,睡覺時毫無警覺才會被襲擊,活該受點皮肉之苦。想著想著,商戀歡臉上不禁浮起一朵惡作劇的笑容。

  左烈前一秒還在奇怪商戀歡詭異的表情,後一秒小腿竟熱辣辣像燒起來似的。

  「哎唷!你……你這個妖女,給我撒什麼蒙古藥!」

  「這是治傷聖藥,想要早點好就忍著點。」商戀歡悠哉地道,幸災樂禍之情滿溢臉上,可惜左烈看不見,他只能見到一張漠然的醜臉。

  「哼哼哎……」左烈仍忍不住哀嚎,痛死了。

  「你是不是男人?這麼小的傷口也叫得像殺豬!」

  左烈死瞪著商戀歡,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看向自己的傷口,乖乖,居然冒著膿。

  「你用的藥有沒有經過衛生署檢定合格?亂搽亂抹的,如果遭到感染,我的小腿就報銷了!」左烈大驚小怪地叫著。

  「如果你不滿意就去洗掉,然後流血至死好了,我自己去找信物,免得你礙手礙腳。」商戀歡覺得他很煩,這麼俊美的面容果然不好,個性跟女孩一樣。

  「你……」左烈氣結。

  時間有一刻的靜默,左烈咬著牙忍住那種燒痛,心裡拚命祈禱痛感消失。

  商戀歡看著他忍痛的表情,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流下,心裡有些不忍,不由得走向前去,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吹氣。

  左烈雙眼猛睜,商戀歡吐氣如蘭,所經之處竟是清涼無比,他已沒有那麼地難受。

  「你的氣息竟如此冰涼。」左烈瞪視著商戀歡。

  「要不要我教你?吐納之術很簡單。」

  「要學多久?」

  「看資質,我學了三年,弘駒師兄只用半年就學會了。」

  「這麼久!不好玩,有你幫我吹就好了。」疼痛稍減,左烈又油腔滑調。

  商戀歡自幼接觸的男人,只有嚴厲的師父、冷峻的師兄,師父不會對她談笑,師兄是慈祥有餘,完全寵溺式的愛她,所以她並不懂什麼是油嘴滑舌、什麼又是輕薄,習慣仔細聽別人的話,並認真回答。

  所以此刻,她皴眉正色道:「我不會一直在你身邊,所以你最好自己學。」

  反倒左烈愣住,這女孩單純得要命,隨口轉移問題:「剛剛那些是什麼人?」

  「不長眼的強盜。」

  「你剛剛的動作真好看,像在跳舞。」

  「別侮辱我的功夫!」真是外行草包!「神行步」蒙騙敵人於複雜步法中,乘機找出敵人弱點,予以致命一擊,是師父改良右氏自古傳下的輕功練法,居然被外行人說是跳舞。

  連稱讚好看也不行,真是奇怪。一會兒注意力又轉移至她手上的武器。

  「這不像刀又不像扁鑽的是什麼?」

  「你耍白癡啊?這是蛾眉刺。」商戀歡自小就用蛾眉刺,那麼理所當然以為全天下人都該知道。

  「你這個人怎麼開口就罵人。」左烈忍不住想動氣。

  商戀歡流利地在左烈面前耍動蛾眉刺,銀光閃爍中看得他眼花,最後尖銳處低向他的喉嚨。

  「自己孤陋寡聞就不要怪別人。」說著,沿左烈的眉、眼、鼻、口緩緩撫過,這個男人長得好漂亮,隱隱然的貴族氣質更令人著迷,他與弘駒師兄真是各有特點,師兄長年練功夫,均勻而強健的體魄隨時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氣勢。而左烈比較像乾淨的純白雕像,俊美修長地好看。

  左烈隨著她手上尖銳的移動而心驚,萬一她加了手勁,自己就當場毀容,只好死瞪著她的眼睛。

  「你在欣賞我的容貌嗎?不必拿著蛾眉刺逐件檢查吧!」左烈嘿嘿苦笑。

  「是啊!我在比較你和弘駒師兄的長相。」

  左烈訝異商戀歡的表情,女孩子傾心愛慕欣賞的眼光他看多了;但她不是,她的眼光就像把他當成個物品,仔細地比較。霎時,左烈有受辱的感覺,沒好氣地說道:「比出來了沒?」

  商戀歡放下蛾眉刺聳肩說道:「還是弘駒師兄好,全身上下充滿男子氣概。」

  左烈的男性子尊被猛刺一下,這個醜女居然沒把他這個曠世奇男子放在眼裡,雖然知道弘駒表哥氣勢非凡,可是一口氣難嚥。

  見他不說話,商戀歡開口安慰他。「別氣餒,我的師兄凡人無法比,你只差他一點點而已。」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反倒令左烈更不是滋味,氣得轉頭不理她。

  真小器,商戀歡心想。起身到四周觀察,怕又有人伏擊。

  左烈回頭看向商戀歡的背影,可惜了這麼婀娜多姿的身影,一身白衫白褲襯托整個人仙逸縹緲,看得癡了,他忽然覺得商戀歡的臉也沒那麼醜,只是漠然無表情的態度令人不好受,加上她今天出手救了他,令左烈心中的溫柔隱隱牽動。

  「在想什麼?」商戀歡梭巡歸來,碰上左烈呆呆的表情。

  左烈連忙搖頭,像掩飾什麼。

  商戀歡準備走回鋪蓋,像想到重要的事突然回頭。

  「給你。」商戀歡撩起褲管半載小腿又直又長,半長的白靴頂處插著黑亮的物事,她一把抄起匕首遞給左烈。

  「給我刀幹麼?」

  「這把『銳犀』是很銳利的匕首,你帶著防身。」

  左烈接過,薄利的刀身泛著寒光,令他一顫。他學著商戀歡插在長靴上,動作小心翼一翼。

  「留心點,別砍到自己的腳。」商戀歡總覺得他笨手笨腳。

  「謝謝你的好心。」左烈沒好氣地說。

  「應該的。」

  「為什麼你那麼復古,功夫使得像古人的輕功,用的武器又是匕首、又是蛾眉刺,還有飛鏢?」

  「這是右家的傳統。」商戀歡自從有意識起,這些武器就很少離身,彷彿就是身體的一部分。

  「敵人開一槍就斃了,哪有時間耍功夫?」左烈不以為然。「還是用槍比較實際,時代在進步。」

  「我們也學槍法,不過這次任務師父沒讓我用,在台灣的任務不適合,條子查得緊。」商戀歡回憶師父的話。「師父說用匕首殺人比較有趣,凌遲敵人的意志,看他們死前驚恐的表情比一槍斃命有快感。」

  「殘忍的變態!」左烈皺眉。

  「別批評我師父。」

  「他是聖人不能批評?」

  「他是我的聖人。」也是我的父親,商戀歡苦澀地想。

  左烈望見商戀歡突然黯下的眼神,她整張臉就那雙眼睛靈活質鑠,如今一黯,頓時只剩灰敗的面容,好像一張面具。

  「好吧!我就帶著匕首,以後還有哪個雜種敢動我,就一刀給他死!」左烈原想輕鬆一下話題,隨手拿著匕首比劃。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你幹麼打我!」左烈鐵青著臉,怒視商戀歡。

  商戀歡寒聲道:「不准在我面前提那兩個字。」

  「什麼?」他剛剛說錯了什麼嗎?

  「雜種。在我面前不准提這兩個字,否則我要你死。」說完,她僵硬地轉身,回到鋪蓋倒頭就睡。

  「瘋女人,說翻臉就翻臉。」左烈心想打不過她,只好忍住這口氣,悶悶地拉起睡袋,氣憤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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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0:50
  第三章

  清晨有著凜然的寒意,即使才過中秋,山區的氣候已然寒冷,左烈感受到睡袋上早已被露水濕成一片,卻貪戀睡眠,不肯多動一下,昨夜的一陣廝殺擾得他沒好眠,於是決定要睡到高興才動身,反正信物也跑不掉。

  「起身,吃完早餐就走。」商戀歡冷不防踢著左烈的睡袋,害他一聲悶哼。

  「喂,你踢小狗啊,這麼狠!」

  「六點了還睡,你以為出來郊遊。」商戀歡不理他,走向前面的山澗,掬著水洗臉。左烈懊惱地起身,心裡十遍八遍地罵眼前的瘋女人,嘴上更是不住嘟囔:「搞到三、四點才睡覺,這麼早就吵醒我的好夢,難道你是神力女超人?」

  睡眠對商戀歡來說不甚重要,自小的訓練就是斷欲,斷口欲是師父交代的第一項修行,所以她可以吃得很少,卻充分運用食物的每一點能量。此外,「嗜睡」對她來說簡直是不可理解,每天四個小時的睡眠足以恢復她所有的體力,並得到完整的休息,師父說過,清心寡慾是修行之人最高乘的境界,這輩子他有太多的愛恨嗔癡,所以要商戀歡自小斷欲,人就是有慾望才會有慾求不滿的事,如果不瞭解慾望,終身將沒有負累。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商戀歡厲聲道:「站住,別過來。」

  「又怎麼了,我也要洗臉!」左烈實在生氣,這個陰晴不定的女人快把他搞瘋了。

  「站在原地,等我洗完了自然讓你。」商戀歡小心翼翼地戴上人皮面具,雖然每次洗臉很麻煩,但師父叫她戴著,她就不會有第二句話。

  當她轉過身時,已是一張無表情的痘斑臉。

  左烈不明白商戀歡在做什麼,也許磨蹭半天是搽什麼保養品之類的,說得也是,愛美是人的天性,對女人尤其嚴重,她一定是希望自己的痘痘趕快消掉才偷偷擦藥吧,又怕被他看到會取笑她,所以才不准他過去。

  左烈邊洗邊想著自以為是的解釋,也就不把商戀歡奇怪的行為放在心上。

  「傷口還痛嗎?」商戀歡開口問起。

  左烈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原來這個女人還是關心他的。「嗯,還好,走路是沒問題了,謝謝你。」

  商戀歡微揚唇角。「如果不能走就回去吧,省得礙我的事。」

  「你……」左烈的笑容僵在嘴角,這個女人!

  商戀觀不再理會他,逕自收拾行李,動作俐落到彷彿不覺自己的話有何不妥。

  左烈真是被她打敗了,氣悶地拿出地圖和麵包,好男不與女鬥,他不可以惱羞成怒。

  「我們已經在支脈下了,走到這兒會見到我們家第一個駐站。」左烈優雅地撕著麵包,一邊指著地圖,這是一張寫在特殊處理過的皮革,避免水害與火害,不同於一般的地圖,它有詳細的山嶽標記與稜線位置,上面幾個紅色三角形記號顯然是後來加上的,與高高低低的線條相映,朱墨斕然。

  商戀歡疑惑地看著地圖,比一般的市街圖都複雜,她是個看簡圖都會迷路的人,別說眼前這張像天書的皮革了。

  「這裡是我們的所在位置,到這裡約莫半天路程,不過到這個點要六個小時,所以即使我們趕路也到不了,會在夜色中迷途。」

  左烈仍自顧自的在地圖上指來指去,爬山是他的樂趣,從高中起就開始尋訪世界名山,以征服百岳為目標;兩年前,他順利加入英國皇家百岳會,不是他自誇,這個協會可是所有登山人夢寐以求的榮譽,它代表一種肯定,全世界的會員人數不超過百人,而成員中的黃色面孔更是寥寥可數。

  這次為了尋回早在百年前就失落的兩家信物,他才會遠從珠穆瑪朗峰被召回,玉山他早就攀登頂峰了,原不是什麼問題,也引不起他的興趣,直到管家左伯把這張地圖寄給他,圖上居然有著一脈不為人知的支峰,這個發現令他精神一振,以台灣現代這麼高的科技,居然在空中照相時遺落了這個部分,更加深這支峰的神秘性,如果能改項,信物自然可尋回,怪的是一百年來經歷了第六代,居然沒有人成功過,實在詭異。

  「我看不懂,你解釋清楚!」

  左烈一時不能會意。「什麼?」

  「我說我看不懂地圖,你話說清楚。」商戀歡誠實地說道,那密密麻麻的線條只會令她眼花繚亂。

  左烈明顯地在唇角揚起一抹譏誚,終於有她不會的東西了,這幾天她表現得像個金鋼女戰土,他還真以為她無所不能呢!想不到敗在薄薄的一張地圖。

  諷刺不是他的本性,但是商戀歡這丫頭欺壓他好幾次,找到機會當然要狠狠刮她一頓。

  「看不懂啊?那不知道是誰說她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任務,還嫌我礙事。」

  「是我錯,左少爺你不礙事,你還會看地圖。」

  「你……」

  「是啊,終於發現你的功用了,這樣讓我不致覺得你礙眼。」

  「商戀歡!」左烈長這麼大,從沒被這麼貶低過。

  倒是商戀歡好整以暇,生氣也是慾念之一。凡七情六慾都是師父要她斷去的,面對左烈她已經失常了好幾次,讓她以為自己修為很差。

  「我怎樣?快解釋完出發了。」

  左烈不知為什麼,碰到商戀歡就沒轍,為什麼在別的女人面前他總能如魚得水,應付起來輕鬆自如,獨獨商戀歡總讓他吃癟?

  一咬牙,認了,別跟一介女子計較,他詳細地說明。「這些紅色三角形是左家幾年來修建的駐站,方便每代尋找信物的傳人有休息的地方。」

  「師兄說這座山應該沒有人跡。」

  「沒錯,這裡還沒有被發現,甚至所有的地圖都不曾標示過,幾十年來,只有動物和我們兩家人出現過吧!」

  「你說中午才到第一個駐站,如果我們不繼續往上爬,就浪費半天了。」商戀歡沈吟道。

  「小姐,距下一個駐站要六個小時,還沒走到天就黑了。」左烈不厭其煩地重述。

  「沒關係,在野地過夜就行,不一定要到你家的駐站。」商戀歡說得輕鬆。

  山林中動物出沒無常,這女人居然不放在眼底。

  「我堅持。要是像昨兒夜裡又遇到歹徒怎麼辦,又或者被動物撕吃入腹怎麼辦?你商大女俠有功夫不怕,我只是一介凡人,怕得要死。」左烈語氣淡然,卻有股不容改變的力量。想到小腿還隱然作痛,他就決定要堅持。

  「膽小鬼,少了你我可以更快達成任務的。」商戀歡有點遺憾。

  左烈牽動嘴角:「沒錯,少了我你的動作也許快些,可是不會看地圖的人,十天半個月也出不了群山。」

  「總會走到的。」商戀歡不信有多難。

  「是,地球是圓的,你總會走到,如果到時候我還活著,麻煩通知我一聲。」左烈不忘挪揄。

  商戀歡揮手就是一掌,還好左烈已習慣她的動手動腳,急忙躍開,不忘在俊美的臉上扮扮鬼臉。

  「好男不與女鬥,上路吧!」左烈捲好地圖,自顧自的往前走去。

  ☆☆☆

  沿著地圖往上爬,信道愈來愈窄,到最後居然連路都沒有了,兩人必須在樹木茂密的情況下衝鋒陷陣。

  「我看估計錯誤,原以為好走的路能持續到駐站,看樣子得花點時間了。」

  商戀歡向左烈拿回匕首,俐落地揮動,斬絕眼前的障礙,左烈此時又感到自己窩囊,剛剛他自告奮勇地開路,才沒幾下手就被割傷,這片叢林中,連樹葉都很強悍。他看著商戀歡好像沒出什麼力氣,眼前擋路的雜草樹木應聲而落,匕首跟她的手腕彷彿已成一體,他打心底佩服這個女孩。

  「這路倒像沒人走過,你確定往這兒?」商戀歡有些懷疑。

  「絕對正確,這是西北方,與地圖上無異。」左烈搖頭。「據左伯說,第一駐站點有兩個人,每個月下山補給一次,至於再上去的另兩個駐站都是空城,只待傳人上山之前才派人整理。」

  「這麼說以後的路會更難走?」

  「你怕了?」

  商戀歡輕笑。「是誰怕呢?」

  「我們都不怕,行吧!」左烈聳肩道。「反正五代以來也沒人拿回信物,失敗了也沒人敢笑話。」嘴裡雖如此說,其實想要追回信物的決心是相當強烈的,這些年來憑著顯赫的家世、優渥的生活,使他致力於研究世上稀奇古怪的新鮮事,他正式的職業是隸屬美國地質探勘協會的研究員,陸地是極其美妙的領域,舉凡沙漠、叢林、山脈、火山等等,沒有一樣不是大自然的傑作,左烈覺得窮自己畢生精力也無法完全瞭解造物者的奧秘。

  「這次任務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商戀歡有最強韌的決心。

  「我的父母聯手已經是天下少見的堅強陣容了,他們也無法完成任務。」左烈有些憂慮。

  左棣仁──左烈的父親擁有財界智多星的封號,頭腦靈活而冷靜。「悲戀之仇」的幾個駐站是他的主意,使得左烈這一代直接受惠。

  而他溫柔甜美的母親右承歡則是身手不凡的奇女子,在嫁入左家前是日本警視廳特任高級督察。可惜父母在他五歲時相繼辭世,只能由左伯的口中聽聽父母的光榮事跡。

  「他們是他們,我絕對要成功。」商戀歡的語氣沒有一絲疑惑。

  「為什麼?」左烈想瞭解她的動機。

  「師父說我可以完成的。」彷彿在覆述一次命令般,話就從口中流洩而出。

  「所以你要做給他看?」

  「可以這麼說。」

  就為著師父的一句話,她竟然赴湯蹈火!☆☆☆

  往前走向一個平坦的草地,他們稍作休息,太陽已高高昇起,兩人沒有例外的都是汗流浹背。

  左烈看著商戀歡,問出了他困惑已久的問題。

  「尋找信物是左、右兩家人的傳統,你是旁姓之人,怎麼由你來執行任務?」

  從左烈的祖先以降,雖不成文地以一男一女為任務執行者,但他這一代石家只有弘駒表哥,照理說由他出馬才對,商戀歡是第一個外姓女子。

  「我打敗了師兄,所以出任務。」商願歡簡單地說。

  「嘖嘖嘖,不簡單,表哥這麼不凡的人物也敗在你手上,不愧為女中豪傑。」

  商戀歡撇撇嘴。「我使詐才僥倖贏他,師兄豈是泛泛之輩,他怕我受傷才輸的。」

  「你也願意為我們兩家破除毒咒?」

  商戀觀點點頭。

  左烈黯然,自從被下詛咒後,百年前的祖先果然橫死,後來幾代由於沒有通婚,所以平安無事,一直到自己的父親娶了右家的母親,本以為時間這麼久,當事人早已作古,不會再有不幸,想不到母親無病暴斃於二十七歲,父親因喪妻的椎心之痛也相繼倒下,纏綿病榻一年後而死。玄的是舅舅右承歆與其妻梅芝芝十年前在美國墜機而亡,左、右兩家凋零殆盡,才不得不正視這個百年前的陰狠詛咒。

  「左、右兩家現下也不能再聯姻了,你們這一代只剩師兄與你,詛咒無效。」

  左烈點頭,神情嚴肅。「但是信物若能拿回,也免除後代的心頭恐懼。」

  商戀觀不在乎信物的本身,但在乎的是師父的命令,只要能討師父歡心,一切萬死莫辭。

  「你的名字真特別,與我母親一樣,有個歡字。」左烈輕聲自語,也許是這層緣故,他對戀歡有種特別的感覺。

  商戀歡平板的語氣中聽不出一點溫暖。「原來你不曉得,我的名字是因你母親右承歡而來,戀歡,是強烈愛戀右承歡的意思。」

  左烈感到驚訝,他從沒聽過這樣的淵源。「你是說,商師伯他……」

  「是,我師父愛戀著你的母親,明顯到在我的名字中寄托情愛,要不是你父親奪走右承歡,師父不至於性格大變。」商戀歡的語氣像是毫無懷疑的在敘述一件事實。

  「你少妄自臆測,我父母感情深厚,別把罪過推到死去的人身上。」左烈正色道。

  商戀歡瞧了他一眼。「師父與他師妹兩小無猜,就是因為這個任務才結識你父親,凡事都該有次序,先來後到,你父親的確奪人所愛。」

  左烈從鼻孔哼氣。「你對愛情的觀念真是膚淺,男女愛戀中沒有先來後到的規定,一切都憑兩情相悅。」

  商戀歡不懂,她的世界簡單而規條化,雖然與師兄命定是夫妻,也不曾領受愛情的洗禮,那是一樁任務,師父說那是她一生的職志。

  「我不需要懂愛情,看師父那麼折磨,這東西還是不碰的好。」

  她永遠記得師父得知右承歡死訊時淒厲的笑聲,大罵「死得好」的語句中有強烈的悲痛,繼而又悲嘯大哭,怨恨右承歡寧願冒兩家的詛咒與左棣仁結合,果真造成早夭的悲劇。

  左烈聽著商戀歡天真的語氣,忍不住輕揉她的髮,溫柔地笑道:「你總是要嫁人的,一旦碰到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愛情就會自然的發生。」

  商戀觀不討厭左烈的觸摸,揉揉她的頭髮是師兄常做的舉動,從小時候起,這個動作就代表友善。

  「我不需要遇到什麼白馬王子,任務完成後,就要與師兄成婚。」

  左烈的手突然停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在心底慢慢擴散,商戀歡將是他未來的表嫂?

  「那我要叫你聲表嫂了?」

  「好說。」

  「表哥也同意嗎?」就這麼簡單?

  「是啊,沒聽他反悔。」像是這種問題不值得思考似的,商戀歡從沒想過。

  左烈忍不住又問:「你愛他?!」

  商戀歡很自然的點頭。「我愛師父和師兄,很習慣愛他們。」

  「真要命!」左烈覺得一點都不浪漫,愛情跟習慣怎麼可以混為一談,他絕對相信當愛神的箭將兩男女穿心而過時,雙方都可感到悸動。左烈是個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所以即使戀愛無數,仍不肯放下一顆求真愛的心。

  「還有多遠?」商戀歡不想再談這個無用的話題,她的心裡,只關心這麼一件師父交代的事。

  「應該快到了。」左烈看著眼前的小徑。「這裡明顯有人走動,前方該是駐站了。」

  商戀歡將「銳犀」插回左烈的靴中,等一下最好能找到鐮刀,免得雙手受皮肉之苦,她持匕首的右手已血跡斑斑,搔癢不已。

  左烈檢視商戀歡的手,皺眉道:「待會兒得先消毒一下,剛剛一路上的草樣樹木也不知有沒有毒。」

  商戀歡並不在意,受傷是家常便飯,反而覺得左烈大驚小怪。不過左烈的手真大,細緻的觸感摸起來很舒服,她反握左烈的手不想放開。

  左烈感到商戀觀的手掌內有著厚繭,不像大部分女孩子那麼細緻柔若無骨,這該是雙常勞動的手。

  「你的手歷盡滄桑啊!」左烈心疼地說。

  商戀歡笑道:「不算什麼!」她歷數每個厚繭。「這是扣扳機造成的,這個是因為夾流星鏢,鏢重所以使力要大,這個又是……」

  左烈一一撫過厚繭,戀歡的師父是出了名的殘酷,可是她母親怎麼沒有阻止呢?女孩子不該這麼辛苦的。

  「你的母親呢?」

  商戀歡倏地抽出手,背轉過頭去。「在我三歲那年死了。」

  「我很抱歉,這件事我不知道。」原來商戀歡跟他一樣,小時候就失去母親的照顧。

  「我不介意。」

  左烈突發奇想,難道與兩家的詛咒也有關,他開口問道:「令堂為何去世?」

  商戀歡回頭瞪他,細長的眼中燃燒火焰。「我不想說,你也別多管閒事!」

  好不容易融洽了半天的氣氛又開始凝結成冰,商戀歡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速度愈來愈快,身影飄動中讓左烈有孤獨的錯覺,他小跑步追去,可憐的戀歡那麼小就失去母親,又碰上嚴厲的師父,她一定很寂寞。

  左烈自己雖然也早年失怙,可是記憶中仍有溫馨的畫面,父母給了他最多的愛,夠他一輩子回味了。但是戀歡,她缺乏愛啊,行事孤僻絕不是天性,是後天造成的,有了這樣的結論,左烈疼惜之心大大地氾濫,他決定在這段旅程中好好替弘駒表哥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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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1:37
  第四章

  商戀歡以為駐站只是個遮風擋雨的避難所,想不到竟豪華至此。

  商家駐站的大半建築物遮蔽在茂密樹林中,山上運建材不易,用的是鐵皮搭蓋,裡面有著現代化的裝備,客廳有座壁爐,甚至有個小小的吧檯,要知道此地處於深山,這番設備必定大費周章,回想剛剛走過披荊斬棘的路,不禁為左家雄厚的財力與動員的人力感到咋舌。

  「大少爺,你一路上辛苦了。」朗風恭敬地肅立在旁,一個月前收到大管家左伯的指示,便與弟弟朗雲準備充足的物資,並加派人手上前面的駐站先作預備工作,務必使左烈能順利達成任務。

  「朗風,這是右家的商戀歡小姐,將同我一齊上山。」左烈替他們介紹。

  朗風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她是商家大小姐?不過即使心下懷疑也不說破,他對著左烈繼續報告。

  「朗雲去砍些柴火,今晚就把壁爐點著,這裡沒有電,至於水要往東邊山區的河澗章提,所以委屈你們了。」

  商戀歡本就不奢望山裡能一切方便,反正也習慣餐風露宿,現在有地方住也是意外。當下即退:「你們也不必招呼了,一切從簡。」

  朗風微微一笑,商家小姐果然如傳言中隨和。重入廚房,拿出準備好的食物。

  商戀歡看著一堆醃肉直皺眉,逕自走進廚房,滿意地發現野地的果實與新采的蔬菜。

  左烈昨天吃了一天的乾糧麵包,好不容易有肉可吃,正愉快地大啖一頓,不想居然看見商戀歡拿著不知名的果子,完全無視桌上的菜餚。

  「你就吃那個?」

  商戀歡看看手中的果實。「這叫刺梨,深林中常見的野果。」

  「只吃那個就能果腹?」左烈不可置信,這幾天商戀歡吃得清淡而且隨便。

  「足夠了,我可以禁食一個禮拜也沒問題,這是訓練之一。」

  左烈搖頭,表示不懂。

  「八歲時我就曾入東部一個山區部落考驗,獨自一人學習野外求生技術,森林中可食不可食的東西已瞭若指掌。」商戀歡說得輕鬆,當初的苦比她的語氣嚴重百倍,尤其一次誤食芋類差點要了她的命。

  「吃那麼少怎會有體力?」難怪她那麼纖瘦。

  「體力不是由許多食物來累積,大部分人吃東西是因為慾望,口腹之慾。正常需要的溫飽份量極小。」

  左烈突然想到「不食人間煙火」,原來真的可以有這種人,淡泊清心的修道生活果然可以達到超凡脫俗的境地。他像是不甘心,找碴似地詢問:「難道你都沒什麼慾望,壁如想達到什麼人生目標,或是窮其一生想完成什麼事?!」

  商戀歡歪著頭沉思,一時間沒什麼想望,反問左烈:「那你呢?」

  左烈的眼神發光。「在探勘地質的過程中,領略滄海桑田的景觀變化,我相信這輩子絕對樂在其中。」

  商戀歡不知道他的工作性質,但是看樣子好像很快樂。

  「你的工作呢?」

  「殺手,師父派下工作,就去暗殺,不過我的任務對像罪不至死,只給他們狠狠的一次教訓。」

  「台灣是法治的國家,這是犯罪的行為。」左烈的母親是個優秀警察,在右家不黑不白的背景中是個最正派的角色,他自幼受其熏陶,養成正義凜然的個性。

  「法治的漏洞才嚴重,許多事情是需要以暴制暴的手段。」

  「不平的事有警察,有法律制裁。」左烈義憤填膺。

  「哼!警察治不了的就交給我們,然後事發了,就當懸案不了了之,不但大快人心,也彌補法律漏洞。」

  「你太偏執了,這是不對的行為。」社會失序就是因這些人錯誤的想法。

  「我只管卻父下的命令,對不對不關我事。」商戀歡說得漠然。

  「殺人機器。」左烈俊美的容貌變色。

  「隨你怎麼說。」

  左烈悶悶地吃著醃肉,這個話題讓他失了胃口,而對商戀歡,總有種說不出的想呵護,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事實上看來,他苦笑,自己說不定還得靠她保護,怎麼會有忍不住想保護她的想法呢?

  可是,那種感覺就是忍不住的冒出來,不是力量上的,商戀歡有一種令人想保護她的纖弱氣質。

  「你總有殺不動的一天吧!到時候怎麼寄托餘生?」他真的為她擔憂。

  商戀歡沒有細想這樣的問題,她的人生在三歲那年就已經注定。

  「師父說,嫁給師兄是我一生的職志,任務完成之日,便是與師兄成婚之時,有師兄在,我不必去想餘生的問題。」

  左烈突然感到煩躁。「師父說這個、那個的,你都照單全收,為什麼沒有自己的想法?」

  商戀歡不答,逕自看向窗外的樹影扶疏。

  「況且師父明明是你的父親,怎從沒聽你喊過?」

  「他不許。」

  「為什麼?」

  「我不想談。」

  左烈總覺得戀歡的父親商赫凡對她沒什麼感情,才八歲的孩子就忍心丟她在野外,雖說是修行,可沒看到弘駒表哥那麼累過。在舅舅、舅媽未去世之前,兩家仍有來往,右家進進出出皆是訓練有素的孔武之人,表哥雖然每天固定修習,卻也正常唸書,反倒不曾見過商戀歡,她一定是在接受一重又一重的訓練,沒有童年,也沒有玩樂。

  商赫凡在他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凶神惡煞,每次去找表哥,他總用殺氣騰騰的眼光伺候他,聽了商戀歡的說法才知道原來他癡戀母親不成,性格從此陰曹。舅舅去世後他就不曾再見表哥了,每回在右家總被客氣而冷漠的擋駕,想來也是同一個理由。想想,與表哥已十年不曾會面,看來,唯有等那個商赫凡退位,表哥接下右門的一切事業,兩家才能恢復往來。

  情字誤人不可謂不深。

  「你的父親不喜歡你吧?」左烈猜測。

  商戀歡雙眼圓睜,冷聲道:「我說,這是我家的家務事,不想談。」隨即又補了一句。「你這個人囉哩叭嗦的,像三姑六婆。」

  「我是關心你!」左烈衝口而出。

  商戀歡微愣。「我不需要。」

  「戀歡!」左烈溫柔聲叫道。「不要拒絕我的關心,一個人承擔所有很辛苦,讓我關心你好嗎?」

  商戀歡發現左烈的聲音實在悅耳好聽,原來她的名字可以被喚得如此輕柔,不覺心神一蕩。也許除了師兄外,左烈是第二個真心關懷她的人。

  她輕輕抓住左烈的手,眼波流轉中道盡她的感激,老天對她這個孤女算是不錯的。

  左烈凝視商戀歡的眼眸,流轉的感激之情他已充分接收,沒想到她不漠然、不犀利時的眼神竟如此清明而聖潔,他不由自主使勁拉倒商戀歡,在她還不清楚狀況下覆上她的唇,柔軟的觸感令左烈心蕩神馳,他不由得愈吻愈深,在挑逗商戀歡輕啟貝齒的同時,他也發現了她的青澀。他敢用人格發誓,這絕對是商戀歡的初吻。

  商戀歡覺得一陣昏眩,全身使不上力的情況下,她只能雙手緊緊環著左烈的頸項,左烈在做什麼?為何她的心跳得這麼快。

  左烈不情願地結束這個吻,發現商戀歡清亮的眼睛直視他,他可以領受到商戀歡的悸動。

  「弘駒表哥沒有吻過你,是吧!」

  商戀歡搖頭,這是個新奇的經驗,在她二十二歲的生命裡,一個全然陌生的感覺竄出,她發現剛剛左烈親她時,內心有一股火焰在跳動。

  商戀歡用手指輕畫左烈的唇。「原來接吻的感覺這麼好,就像一股魔力……」

  左烈抓住戀觀的手,禁不起她單純的探索,帶笑的嘴角又往下壓,熟練地在她唇上輾轉纏綿,吻戀歡的感覺很特別,第一次感覺接吻是純然的享受,不為技巧的展示,就是相互享受而已。

  「啊!對不起,打擾了。」一個男聲插入。

  商戀觀與左烈同時抬起頭。

  「大少爺、商小姐,我是朗雲,我把柴火放下就走。」朗雲促狹地說道,他有一張與朗風相似的面孔。

  商戀歡這時意會到自己仍坐在左烈腿上,連忙跳起,即使從小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之防,她也覺得被別人瞧見坐在男子身上的行為是不好意思的,她的臉火熱地燒紅,可惜隔著面具沒人看見。

  朗雲笑著告退,客廳中又剩下兩人。空氣中流動著詭異的氣氛。

  左烈有點疼惜地看著戀歡被吻腫的紅唇,此刻他才發現戀歡的唇如此秀巧,紅艷艷的煞是好看。

  他拉著戀歡的手,打趣地說道:「我終於又發現一樣你不會的東西。」

  「什麼?」

  「接吻啊!」

  左烈笑得很得意,吻著戀歡讓他有很強烈的成就感,甚至他自己也沒發覺,他對戀歡的保護欲已超出自己的想像之外。

  「我很喜歡你親我的感覺。」商戀歡不懂什麼是女孩子的矜持,她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左烈感動地摟緊她。「戀戀,你真有意思。」

  商戀歡驚奇地抬眼看他。「師兄也叫我戀戀,這個稱呼好親切。」

  左烈擁住戀歡的手一僵,他全忘了,忘得一乾二淨,戀歡是表哥的,他怎可如此放肆,可是,此刻他竟不想放手。

  ☆☆☆

  傍晚時分,左烈走進商戀歡的房間,想找她一起吃晚餐,打開房門卻發現她背對著門口熟睡著。

  「真是難得,你也曉得什麼叫疲倦。」左烈輕聲自語。

  當下決定讓她多睡一會兒,這幾天的行程把兩人都折騰夠了。

  左烈輕手輕腳地走回客廳,朗風、朗雲兩兄弟把食物端上,順便生起火,雖然每個駐站都有緊急發電機,足以使四周不致黑暗,但是山區日夜溫差大大,此刻已有嚴冬的態勢。

  「少爺,再往山裡走會愈來愈冷,雖然預估每個晚上都能在一個駐站休息,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我們已準備好帳篷睡袋,要辛苦您背上幾天了。」朗風恭敬地說道。

  「我看輪不到少爺背,商小姐一定會搶過去代勞的,因為商小姐背起來依然箭步如飛的,少爺可是會氣喘如牛。」朝雲打趣道。

  「朗雲,閉嘴,對少爺怎可如此放肆。」朗風厲聲道。

  左烈苦笑著搖頭。「沒關係,他說的也是事實,戀歡精力充沛,也沒見她累過。」雖然爬山背個一、二十公斤的裝備對他稀鬆平常,但是戀歡趕路的速度大驚人,她常忘了他只是個普通人,需要休息的,所以一趟路下來,他只能上氣不接下氣,累得跟狗一樣,她卻步屨輕盈,爬山如履平地。

  朗雲絲毫不把哥哥的警告聽在耳裡,他總覺哥哥太嚴肅,一點玩笑也開不得。

  「老哥,你覺得商小姐和我們的身手,誰高一些?」

  朗氏兄弟與右家亦有淵源,當初右承歡嫁到左家時,就是他們的父親──朗滌非護送,在朗滌非在右家祖宗前立誓,此生誓死保衛小姐,擔起保鏢的重任。

  朗滌非與商赫凡先後進入右門,卻同樣癡戀右承歡,右老爺子中年才得此女,愛之如掌上明珠,取名承歡,就是感謝上天賜予女兒承歡膝下,雖然讓她與眾位師兄一起練武,卻是防身的成分高於訓練的目的,右承歡很聰明,資質也不錯,加上一顆嫉惡如仇的心,她報考警察學校,並在日本完成高等學位,受日方之聘任高級督察,專門負責中日雙方的國際犯罪。

  若不認識右承歡,必會被她美麗的外表,柔弱似水的體態所蒙騙,而忘了她擁有一流的身手,左烈的容貌就有五分似他的母親;即使如此,就已經俊美得不像話,再加上遺傳自己父親雍容的氣度,舉手投足間展現出貴族般的泱泱丰采,令所有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喝采。

  朗滌非雖然心儀右承歡,卻早從她淡然的態度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不過他生性坦率瀟灑,也沒有強求,早早娶老婆生了兒子,並在右承歡出嫁時接受師父所托,保衛她的愛女,右老爺子心裡有些顧忌,他怕左、右兩家的詛咒會成真,可是女兒心繫左棣仁,自己便不忍阻止,只有派朗滌非來保護愛女,希望能避免意外。

  右老爺子也深知自己第一愛徒商赫凡癡戀承歡,平日有意無意也透露商赫凡是最好的女婿人選,可是天不從人願,一次尋找信物的旅程使女兒愛上左棣仁,老人家也不便說什麼,為了補償商赫凡,也由於他盡得右氏武術真傳,所以便將右氏傳承大業交予商赫凡,這項傳位命令亦在右承歆淡泊名利的情況下順利交接,右氏創業十八代以來,首次由旁姓人接管。

  朗雲見兄長深思不答,逕自說道:「老爹的武功雖然不及商師伯,可是我們絕對不輸他女兒。」

  朗風不以為然地搖頭:「商小姐三歲起就練功夫,那時候你還在向媽討棒棒糖吃哩。」

  「什麼,戀歡三歲就習武?」左烈的嘴張成O型,有些不可置信。

  「而且比一般弟子嚴苛。」朗雲補充說明。

  左烈放下手中的酒杯,有點心疼地看向戀歡房門,可憐的她竟沒有童年生活。

  「也許是商師伯望女心切吧,希望她能繼承衣缽。」這是左烈認為最合理的解釋。

  「商師伯歧視女性是道上眾所皆知的事,何況右氏有『鬼面』在,他才是正統的傳人。」朗雲說道。

  左烈十年未見表哥右弘駒,自己常年又都在國外,所以並不清楚表哥的「知名度」。

  「弘駒表哥的名聲很大吧!」他想起那天幾個強盜一提「鬼面」,馬上變臉色的情景。

  「是的,右少爺近幾年取代商師伯執行教務,道上沒有人不曉得『鬼面』這名號。」朗風說道。

  朗雲立即露出崇拜的表情。「右少爺真的是人中之龍,手段狠辣卻不濫殺無辜,幾件警方明知兇手卻不敢碰的血案都是由他解決,真是大快人心。」朗雲忍不住擊掌表示他心中的敬佩之意。

  「不像商師伯,根本唯利是圖,好事、壞事只要誰送的錢多就去做,絲毫沒有是非觀念。」朗風亦贊同朗雲的話。

  這就是黑白兩道沒人敢惹右氏一門的原因,誰都害怕行事詭異的商赫凡下一步會算計到他們頭上,亦正亦邪的性格令人毛骨悚然,不過近來大有撥雲見日的跡象,一旦右弘駒接下十九代教主,善惡都會有跡可循,不必寢食難安了。

  「商師伯為何執意訓練他的女兒呢?」左烈最終關心的還是商戀歡,既然弘駒表哥才是正統傳人,那麼何苦自幼就讓一個女孩子受罪?

  朗風刻意壓低聲音,深怕商戀歡聽見,商家小姐雖然仁慈,但提到人家隱私總是不對。

  「少爺您不知道吧?商小姐不是商師伯的女兒。」

  「怎麼可能!」左烈不相信。

  朗雲隨即補充:「她不是商師伯的親生女兒,是她的母親紅杏出牆,與別的男人生下的。」

  左烈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以商師伯那麼陰狠凶殘的個性,會怎麼對付她,想到此他心裡打了個寒顫。

  「商小姐的母親也是名門之女,當這件事東窗事發後,就飲彈自殺了。」

  「不過謠傳中是商師伯逼她自殺的,真他媽的沒人性,連對自己的老婆都那麼狠。」朗雲不平道。

  左烈聽著朗風兄弟倆的陳述,終於瞭解那天商戀歡為什麼聽到「雜種」這兩個字居然起那麼大的反應,從小她必然是在父親冷漠鄙視的陰影下生存,難怪她只叫他師父,而不是爸爸,難怪她不想談一這一切,可憐的戀歡啊!

  「商小姐為了討師伯歡心,什麼訓練都全力以赴,我看功力不在我們之下。」朗風回答了稍早朗雲的問題。

  「我知道她的槍法神准,執行任務不取人性命,搶槍都距心臟一吋,用尺量都沒有那麼準,就是不知道她的拳腳功夫怎樣。」朗雲有點躍躍欲試。

  左烈想起戀歡跟敵人對峙時的身影飄動,美妙得像蝴蝶翻飛,煞是好看。

  「朗雲,我知道你在轉什麼念頭,不准去!」朗風太瞭解自己的弟弟,他想要單挑商戀觀。

  「有什麼關係,我只是要測知她的程度到哪裡,又不會真的傷她。」朗雲咕噥一陣。

  他與朗雲跟著父親學習武術,現在更是左家事業「中天集團」總公司安全部部長,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軍挑人稱「玉面」的右家頭號女殺手,怎麼不心動。

  中國有句話是「文人相輕,自古皆然」,其實練武之人也是互相瞧不起對手的,一旦沈迷於武術的殿堂,就會希望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成為一代宗師。

  朗風一陣嗤笑。「你不會傷她?她不傷你就不錯了。」

  「朗風,你這是什麼意思?」朗雲向來沒大沒小,現在正抓著兄長的領子,大有兄弟園牆的味道。

  朗風好整以暇地甩開他的手,為自己倒了杯陳高,寒冷的天氣裡喝杯高粱酒最能砝寒,他舉杯與左烈乾杯,出其不意地冒出一句。「你忘了曾經是她的手下敗將?」

  朗雲一愕,迅速在腦海搜尋,他沒有同商戀歡動手過啊,而且他與兄長早在進入「中天集團」時,就不再過問「江湖」之事,更別提與人動手了。每年最大的娛樂只有參加五月時在舊金山唐人街的全球華人武術大賽,正式與世界各地高手過招,他一向是常勝軍,只有兩年前輸給右家的代表……

  「你騙人,她不可能是右家的代表!」朗雲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兩年前本以為在準決賽中,終於可以對上仰慕已久的右弘駒,結果他臨時被派以任務,匆匆離場,由一個女孩子上場應戰,他一時不察,把對方當作女子小覷了,結果狠狠敗在她的手下。

  「怎麼不可能,你倒說說看商師伯有幾個女兒?」朗風仍是一派悠閒。

  「啊!」朗雲用力打了下自己的腦袋。「說得也是,我都不曾細想其中的矛盾。」

  左烈聽著朗雲的話,還摸不著頭緒,繼而又看見他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樣,簡直是一頭霧水。

  「可是不對,現在房裡的是商小姐?」朗雲疑問道,只見左烈很肯定地點頭。

  「那兩年前武術大會上的右家代表也是商小姐?」朗風也微笑地點頭。

  朗雲完全無法將兩人聯想在一起,當初與他比賽的女孩長髮披肩,有著一張絕美的臉龐,細緻而古典的面容雖隱含殺氣,卻絕對不會是今天所看到的醜女人。

  「兩年不可能使一個人的容貌變那麼多,朗風,當初你也看過她呀!」朗雲提高音量,不可置信地大喊。

  「小聲點,戀戀在休息。」左烈作了噤聲的手勢,難得戀戀睡得這麼熟,他不想別人吵她。

  朗雲吐吐舌,但仍鍥而不捨地抓著兄長的臂膀,想得到真相。

  朗風仍是沈穩地點頭,他看著左烈回答弟弟的問題。「商小姐是人間少見的絕色,當初朗雲為她傾倒良久,想盡辦法要再見她一面。」

  「何止,我為她神魂顛倒,簡直到茶飯不思的地步,可惜右家不與左家往來,想再見她一面也難。」

  怪了、怪了,這是第二次了,左烈已經第二次聽到別人稱讚商戀歡的容貌,可是跟房裡的人差太多了吧!他下意識看向房門。

  「這也是我的疑惑,我猜,她戴著人皮面具。」朗風說出他的假設。

  「面具!」左烈與朗雲同時出聲。

  朗風點頭。「商師伯製作面具的功力已臻化境,右少爺『鬼面』綽號的由來除了下手很練外,泰半是由於他偽裝容貌的一張人皮面具,媲美青面瞭牙的十殿閻羅,我想商小姐此刻應該也是戴著面具。」

  難怪他總覺得商戀歡沒有表情,臉色冷漠得可怕,原來是戴了面具,可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可是為什麼呢?這次任務應該沒什麼危險性,也不用嚇阻敵人或幹麼的,她只需面對少爺而已。」朗雲率先問出了疑惑。

  「也許就防著少爺一人吧!商師伯恨著左家,這次任務既然派出商小姐了,就希望別跟左家的人再址上一點關係。」朗風年紀較大,多少聽過一些商赫凡與左家的恩怨。

  「啐!那有什麼用,就算戴著面具又怎樣,少爺和商小姐還不是……」

  「朗雲!」

  左烈不自主地紅了臉,他知道朗雲想說的是下午的那一幕。

  「你對我沒大沒小就算了,怎麼對少爺也這麼放肆。」朗風沉著臉訓斥朝雲。

  朗雲馬上閉嘴,雖然左家無所謂主僕之分,但是朗滌非受右家階級森嚴的教導,對兒子的教育亦然。

  「好了,沒關係,我們現在把地圖研究一下。」左烈乘機轉移話題,其實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對戀歡的感情,只能一直強迫自己相信:因為戀歡很可憐,從小沒有了母親—獨自一人很辛苦,他要好好地疼她,至於是否同他曾經說過,是替弘駒表哥照顧她,這點就沒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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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1:59
  第五章

  與朗氏兄弟討論完後,已經十點多了,左烈覺得很奇怪,戀歡並沒有下床來吃東西,這幾天也沒見她曾睡這麼久,心裡覺得不安。他帶著一些清淡的蔬果,走到戀歡的房間。

  敲門沒有回音,他逕自開門,驚訝地發現商戀歡仍然維持傍晚時的姿勢,他嚇得丟開手上的東西,奔至床前,看到她痛苦的神情。

  「戀戀,你怎麼了,生病嗎?」他伸手撫著商戀歡的額頭,並無異樣。

  商戀歡連動都不敢動,雙手死命地抱著肚子,虛弱地開了口。「別管我,每次生理期的第一天都會痛得想死掉算了。」

  左烈有些不自在,商戀歡說得那麼自然,一時間不好意思的反而是他。

  隨即,他關心的神情凌駕不好意思的情緒,商戀歡額上冒出大滴的汗水,渾身卻不住地發抖,可見她一定痛得厲害。

  「你有沒有止痛藥,普拿疼之類的?」左烈擦著她額頭不住冒出的汗珠,一邊柔聲地問。

  「沒有,我從來不吃西藥。該死的,怎麼會這麼巧。」商戀歡虛弱地咒罵著。

  每個月的這段時光都是她最痛恨自己的時候,她無法執行師父交代的事,也不能同師兄練功,所以當師父用鄙夷輕視的眼光瞪視她時,她就恨不得殺死自己。

  「可惡,可惡啊!痛死我了!」現在不在右家,她不必忍著那種如刀一次又一次割著的凌遲痛感而悶不吭聲,所以激動地叫出來。

  左烈有點心動地看著商戀歡,現在的她雖然像個亂鬧情緒的小孩,可是比起平常不動聲色的淡漠,卻是可愛許多。

  「平常痛的時候怎麼辦呢?」左烈試著安撫商戀歡,想找出解決之道。

  商戀歡皴著眉。「王媽會煎藥給我喝,或者喝一碗又甜又膩的紅豆湯,我還要一個熱水袋,可惡,這裡連熱水都沒有!」她的聲音很清脆,此時有氣無力的發聲顯得撒嬌。

  可惜左烈什麼都不能做,他隨身並沒有帶藥,深山裡更不會預備熱水袋,他心焦地看著她。

  「我好冷,不要掀開被子。」聲音逐漸淡下去,左烈發現商戀歡在發抖。

  左烈本想把自己房間的被子拿來給戀歡,卻發現她被汗水浸透,才會冷得發抖,於是想都沒想,便脫去她的衣衫,自己也解衣上床,緊緊覆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

  「你搞什麼鬼?」商戀觀第一次這麼靠近男人,不自在的挪一挪身體,這一動那種刀割之痛又毫不留情地襲來,她不禁痛叫出聲。

  「別動,靜靜地躺著。」左烈難得威嚴地下命令。雙手緊緊護衛她的腹部,希望把熱量源源不絕地傳送給她。

  商戀歡不再掙扎,躺在他的胸膛真是溫暖,看不出來左烈瘦削願長的身材,他的胸膛卻是如此寬闊,甚至可以埋下她整個人,於是她滿足地發出細微的嚶嚀,希望今夜能沉沉睡去。

  這下子是左烈失眠了,抱在懷中的商戀歡完全不同於過去所接觸的女孩子,她的肌肉結實,完美的身材沒有一絲贅肉,這必定是自小練功的成果,本以為女孩子豐腴的體態最吸引人,但現在他證明了一件事,他不願意放手懷中健康、充滿生命力的女俠。

  就在左烈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淒厲的哭聲──

  「不要打我,爸爸,不要打我!」

  左烈驚醒,看見淚眼縱橫的商戀歡,在他懷中的身子不斷地顫抖。

  「戀戀,醒醒,你在作噩夢!」他試著搖醒她的夢魘。

  商戀歡抬頭看他,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我沒有做錯事,真的,我一直很乖。」

  左烈擦去她的眼淚,柔聲安慰道:「戀戀很乖,我知道,不要哭了。」

  商戀歡不住地搖頭。「可是爸爸打我,打得我快昏過去,我沒有做錯事啊!」

  左烈緊緊抓著拳頭,商赫凡是怎麼虐待戀歡的,居然如此折磨他!

  「他常常打你?」左烈的聲音帶著怒氣,貴族般優雅的臉龐變得鐵青色。

  「沒有,就三歲那一次,我被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爸爸指著我罵雜種,我不是,我多希望是他的女兒,我好恨啊!」商戀歡當左烈是她的親人,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不肯放手。

  才三歲,左烈對自己三歲的事一點印象也無,也許還在向媽媽撒嬌,可是戀歡卻早在三歲就體驗了一生無法抹去的夢魘。他疼惜地擁緊她,口中吐出的話語輕柔似水。

  「你不是雜種,你是人見人愛的天使,每個人都是珍貴的,別把那個人的話放在心上。」

  商戀歡睜著晶亮的眼睛瞅著他。

  「我也是很珍貴的?」

  左烈撫著她不齊的短髮,感覺到她如絲緞般的髮質,如果留著長長披肩的髮,必是人間的美景。他像安慰小朋友一般說道:「是的,你很珍貴,就像平常執行任務你放他們一條生路時,就可以看出你高貴仁慈的靈魂;換個方式說,由於每個人的生命都很珍貴,所以誰都沒有權力任意取去別人的生命。」

  商戀歡細細咀嚼左烈的話,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話,今日聽了一番話,內心居然大受震撼。

  「你的媽媽也不希望看見自己的女兒滿手血腥,你可是她的寶貝唷!」

  說到母親,商戀歡的淚又來了,當年被父親一拳打落在血泊中,事後才知道那是母親的鮮血,雙重的打擊令她幼小的心靈無法承受。她小時候受父親影響,會恨有外遇的媽媽,長大後知道父母間的恩怨,才難過母親的遭遇,也同情父親被愛情折磨。

  平日,她已經被教導冷然地看待世間所有是非,不曾為情緒的波動展露七情六慾。一直以來,她也做得很成功,但是每當身體的病痛龔來,她就忍不住掉入脆弱的深淵。在右家,她沒有知心的朋友,弘駒師兄雖好,總無法理解女孩子的心事,每當脆弱感升起,她就只能硬生生的強壓下去,今日真好,左烈是如此溫柔地聆聽她。

  「我這樣好差勁,要是師父知道,又要看輕我了。」流淚早不被允許,更何況今天還放聲大哭。

  左烈將戀歡的臉扳正面對他,嚴肅地說道:「不要隱藏你的情緒,人都有脆弱想哭的時候,要是都藏在心裡,豈不得內傷?」

  商戀歡看著左烈正經的表情,室內微弱的發電機燈光,足以讓她看清楚左烈俊美的輪廓,他即使漂亮卻不流於脂粉味,高貴的氣質使得他具強烈的吸引力,怎麼到今天她才發現,其實左烈很吸引人的。

  她突然想起下午那種心跳的感覺,下意識將手環上左烈,輕輕舔著他的唇。

  左烈倒吸一口氣,商戀歡的喜悅太直接,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他享受著她靈巧的紅唇輕啄他的。

  商戀歡接觸到左烈柔軟的嘴唇,一切才有了踏實感,她一輩子都會喜歡這種感覺的。

  左烈定定地看著她,戀歡嬌羞地望向別處,左烈的眼神很熾熱,她怕多看一眼,會被烈火熊熊地燒盡。左烈不容許她的逃避,急急找回她的唇,用最性感而迷人的方式熨著地,輾轉吸取她的甜蜜,在他一次加深一次的強烈進攻下,戀歡輕輕回應他的吻,真好,這種有點心痛,又有點無力的感覺真是舒服,緊緊地倚偎在左烈的胸懷,這一生恐怕再沒有更快樂的享受。

  左烈花了很大的力氣才離開戀歡的紅唇,兩個人更是不住地喘氣,無法喝令心臟減緩狂奔的速度。他愛憐地自身後抱起戀歡,在她耳際輕聲說道:「睡吧!有我在,夢魘不會再出現了,你會一覺到天亮。」

  戀歡滿足地閉上眼睛,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沉沉睡去。

  ☆☆☆

  好冷,左烈收緊手臂,摟著懷中溫暖的身軀。

  驀然間,他會意過來,懷中的溫暖是商戀歡,這才猛然睜開眼睛。

  聽著她均勻的呼吸,原來她還在睡夢中,向來都是她快手快腳地打理完一切,今天是首次看見她熟睡的容顏,當窗外細碎的陽光灑進床上,左烈自體內升起一種幸福的錯覺。

  他輕撫戀歡的臉龐,粗糙的感覺不像抱在懷中一夜的那種光滑,他忽然想起朗風的話,這可能是一張面具。

  他仔細觀察她臉部的紋理,如果這是一張面具,那可真是天衣無縫,連肌理、毛細孔都看得出來。他不死心地撫著商戀歡的眉、眼、鼻,再輕輕滑下紅唇,終於在脖子看到了蹊蹺。感謝清晨陽光的幫忙,他發現胸前凹骨之上的皮膚顏色迥異於其下,戀歡的皮膚雖然不白,但卻是呈現健康的蜜色,但是脖子以上的顏色黑沈地難看,絕對不是她的膚色。

  左烈像是發現秘密的小孩,高興地想揭去那層障蔽,手才碰觸稍稍突起的薄唇,隨即「啪」的一聲,熱辣辣被賞一巴掌。

  「你想幹麼!」商戀歡反射性跳起,退至窗口,冷著聲問道。

  「我……」左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像個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

  隨即,他的注意力被戀歡吸引,她的身上只著一件襯衫,這是昨夜左烈為她換上,她的白衫濕透,臨時又不知她的衣物擺哪,所以只能給她穿上自己的襯衫。

  襯衫下是一雙均勻、光裸的長腿,站在陽光的照射下,她像個輕盈的天使,就差一雙翅膀。

  「一直看,又不是沒看過!」商戀歡迎視左烈熾熱的眼光,她的黑眸亦糾纏在他散發強烈的熱度裡。

  「我真的是今天才看到的。」左烈微靠床頭,聲音帶點捉弄,似乎也帶點濃濃的慾望。

  商戀歡低頭檢視,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衫不整,立即一陣風似地旋進浴室,門外只聽到左烈爽朗的笑聲。

  當她再出現時,已是另一套的白衫白褲。

  左烈整整臉色不再取笑她,關心地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難過嗎?」

  商戀歡搖搖頭,昨天恐怖的一夜,感謝有左烈陪著她。她輕巧地坐在床邊,看著仍賴在她床上的左烈。

  「謝謝你,要跟第一天比起來,都算是小痛,我挺受得住。」

  「你該去看醫生,這種情況太異常了。」左烈一般常識還有。

  「沒有用的,小時候還常痛得暈倒,醫生說我太小就傷了身體,以後只能吃藥調養。」

  原來是練功的關係,朗風說她三歲就習武,這中間也許因為人為閃失,造成她日後的痛苦。

  「你師父不知道嗎?怎麼讓你繼續練呢?」

  「是我自己不願停的,每次稍微懈怠時看到他輕視的眼神,那比殺死我還令人難過。」

  戀歡的眼神又黯了下來,左烈心疼地看著她毫無生氣的臉龐,心底有股慾望想看盡她的喜怒哀樂。

  「你戴著面具吧,為什麼不肯拿下來,讓我看見你真實的表情?」

  商戀歡走離床邊,昨天還不很確定,她現在倒是知道那對兄弟在哪兒見過了。

  「他們認識我,對吧!」

  「郎雲還跟你交過手,朗風說你戴著人皮面具。」左烈走下床,他赤裸的上身雖然白皙、瘦削,卻寬闊得令人想偎近,商戀歡想起昨夜的情景,眼神不自覺溫柔了起來。

  「你再這樣看著我,我可不敢保證我的行為。」左烈從容地走向她,低頭就給她一個窒人、溫柔的吻,一點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商戀歡愉快地回吻著,她可能上癮了,從昨天下午開始,她就樂此不疲。

  左烈陶醉地將手移向她的後腦勺,揉進她絲般觸感的頭髮,口中沙啞地逸出。「我多希望能看見你豐富的表情,戀戀。」

  商戀歡下意識摸摸臉,她也不喜歡這張面具,雖然透氣良好,總是不舒服。

  「對不起,師父說要戴著,我不能拿下來。」

  「師父、師父,他那樣對你,為什麼你還這麼言聽計從?」左烈生氣地抓著她的肩。

  商戀歡輕易甩掉他的掌握。「你不懂,我要他肯定的眼神。」

  「即使他不是你的父親。」

  商戀歡沈鬱的眼光直射左烈,隨即放棄,算了,這也不是秘密了,是她的存在日夜提醒師父的恥辱,唯有自己爭氣,才不會令他更窩囊。

  「你錯了,這輩子我就他一個父親。」商戀歡的語氣沒有一絲的遲疑。

  左烈覺得商戀歡固執得不可救藥;為他殺人、為他執行任務,像個潰爛被擺弄,這是二十世紀了,孝順也不是這種愚蠢法。

  他突然想起朗風的假設,於是開口問道:「他為什麼叫你戴面具?難不成防我啊?」

  商戀歡其實不瞭解,但她從來也沒仔細想過。

  「師父說,左家的人他沒有一個順眼。」看著左烈盈滿怒氣的眸子,她突然想到。「糟糕!我想我犯規了。」

  「什麼?」

  商戀歡伸伸舌頭。「除了過程需要,不許和左家人接觸。」

  左烈一把抱住她,赤裸的胸膛抵著她的背。在她的耳畔,他用一種危險的聲音,簡直是從牙齒間迸出的感覺,一字一字,夾帶氣勢吐出。「來不及了,你已經跟我接觸,而我也不會輕易放手!」

  商戀歡終於體會什麼叫「咬牙切齒」,左烈生氣的樣子真可愛,不像師兄,一氣起來簡直是鬼哭神號,天地為之變色,她其實滿害怕的;不過除了師父外,沒有人不怕右弘駒。還是左烈可愛,雖然生著氣,可是她的心裡甜孜孜的,原來被疼愛的感覺這麼美妙。

  有了情緒的商戀歡,忽然感覺天地間多了顏色,師父說喜、怒、哀、樂、貪、嗔、癡只會斲喪生命,可是此刻只覺得生命的長短何必憂慮?她喜歡現在笑笑鬧鬧的感覺。

  她抓住他的手,意外發現他修長的手指,就是這雙手陪她度過脆弱的一夜,她虔誠地與他十指交纏,送往唇邊印下無數的細吻。

  師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接近左家的人,實在是……實在是我離不開啊!

  在商戀歡單純的心靈中,只以為這個小小違背不至於令師父大怒,卻怎樣都想不到,日後造成痛徹心扉的愛恨糾纏,早在此時此刻萌芽……

  ☆☆☆

  「爸,別擔心,事情沒您想的那麼嚴重!」程尹絢安慰著心急如焚的父親。

  程定邦將臉深深埋入兩手間,絕望使得他全身虛軟,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了。「你不懂,這次是由『鬼面』親自來處理,我看這條老命,還有辛苦搶下的地盤,恐怕……」

  絕望的語氣讓程尹絢心下為之一酸,美麗的臉龐隨即升起怒氣。「這也太過分了吧!當初在酒店打起來時兩邊都傷痕纍纍,他們技不如人掛了一個,怎麼帳全往我們頭上算?大不了在『全慶樓』擺桌酒道歉,三杯黃湯下肚,大家不就一笑泯恩仇了嗎,道上的事不都是這樣解決的!」

  程定邦望著心愛的女兒,心裡是一陣驕傲自豪,看著她長這麼大,又長得這麼好,總算不辜負早逝妻子的臨終交代。這一次女兒在美國完成傳訊科技碩士的學位,本來是興高采烈的團圓場面,一回來卻碰到這麼棘手的困難,唉!命啊!

  「尹兒,這檔事你別管,爸爸當初就是不願你走我的老路,所以才把你送出國唸書,希望你正正當當創業。」

  程尹絢紅唇倔強地抿起,說道:「您做的也是正當生意呀!旗下六家酒店、三家舞廳,都是合法經營,就算被我繼承,也是天經地義,沒啥好擔心。」

  程定邦歎口氣。「這才是我最擔心的,自己的手下在做些什麼我可是清楚得很,不是你能應付的了,像這次的事……唉!早知道就金盆洗手,換個沒風險的行業做做,也不會拿自己的人頭開玩笑……」

  「老爸,這不像您的作風喔。」程尹絢嬌俏的臉龐因為不以為然的神色,顯得有些紅艷。「當初您那麼辛苦才打下這片天,中部有誰不知道您的名號,見到您不尊稱一聲程爺?」

  程定邦滄桑卻不失英挺的臉上微顯喜色,隨即又被烏雲密佈。「只是這次惹到右家的人,說什麼都沒用了,唉!我也搞不懂,這不是一件大事,怎麼會由『鬼面』親自來處理?」想到「鬼面」,他不由得全身顫慄,道上人人皆知,「鬼面」一出,絕對有一方會躺下,而且從來不是他。

  程尹絢秀眉緊蹙,這些她都明白,雖然長年在國外,卻也從小耳濡目染,加上早就打算繼承父業,所以對道上的恩怨瞭解頗深,尤其像右家名號這麼響亮,想忽略都難。道上見過「鬼面」的,形容他青面撩牙,面目猙獰,雖然有些誇張,但是絕對是個醜陋的嗜血狂,再加上行事冷酷,不達目的絕不終止,是右家眾望所歸的繼承人,一個殺人機器軍團的頭目。

  惹到了真倒霉,不過既然對上了,沒理由一直處於挨打被處決的局面。是的,她要反擊!

  「老爸,這事交給我,讓我會會他!」

  「不行!」程定邦驚恐地嚴厲阻止。

  程尹絢桀騖地抬起頭,如緞般的長髮在瞬間的動作中揚起美麗的弧度。「我就不信他有什麼三頭六臂,何況我的射擊技術好得沒話說。」

  她是足以自豪的,雖然從小父母就決定讓她遠離是非圈,過正常的生活,可是血液中狂野的因子不安分於作個嫻靜的淑女,舞刀弄槍不輸人,連隨便玩玩的劍道都上了段數,有了火候,看得父母直搖頭,只好將她送往國外唸書,原以為脫離這個環境一切會好轉,想不到她居然去報考情治工作人員,習得一身本領,連偷偷摸摸的小偷工作也沒難倒她,甚至在全美業餘空氣槍射擊比賽中拿到冠軍。不可否認的,程尹絢是優秀的人才。

  可是,這次面對的是右弘駒,他不會讓女兒冒任何一點風險。

  「尹兒,你絕對不准輕舉妄動,右弘駒是我們對付不起的人物。」程定邦嚴厲的警告女兒。

  程尹絢不語,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根本不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麼寫。

  「尹絢!」程定邦難得對女兒疾言厲色,但一這次不同。

  「好啦!我知道了。」程尹絢回答得心不在焉。在她的心裡,已經有計劃慢慢成形,既然對方想要趕盡殺絕,就別怨她先下手為強,如果計劃能成功,殺了「鬼面」右弘駒,必可在道上揚威,看以後誰還敢在父親的地盤上撒野。

  ☆☆☆

  程尹絢有技巧地撫慰父親的情緒,為了不讓他起疑心,程尹絢一整天都無所事事地在家中亂晃,甚至找來朋友開茶會,一派悠閒的模樣,讓父親不再懷疑她的行動,到了深夜,卻獨自到右家在台中的別墅觀察地形,隨時注意可能的動態。

  右家的住所一向不是惹人注意的豪華大院,該小心的是院落內出人意料的詭異系統,在踩了幾天線之後,程尹絢已能測出大致的人手分佈,最後她在附近找了同樣設計的別墅進行實地仿真,她的年紀雖輕,行事卻一點也不衝動,對第一流的人絕對要沈得住氣;才有勝利的希望。

  終於在一天夜裡,最擔心的重重戒備有了變化,門口的監視器顯示黯淡的淺跡,代表運轉停止的訊息,機會終於來了,這代表「鬼面」右弘駒住進別墅了。

  程尹絢小心翼翼地爬進圍牆,輕手輕腳地朝主屋邁進,她得到最可靠的情報:「鬼面」進駐任何一個地方,一定關掉所有監視系統及機關。這代表著他的囂張與狂妄,而且帶有挑釁的意味,甚至是在告訴人:我就在這裡,有膽來吧!「鬼面」的狂妄與囂張是否受到考驗,目前沒有人知道,因為至今,還沒人敢在六歲頭上動土,除了程尹絢。

  程尹絢微扯嘴角,卻沒有一絲笑意。這回,「鬼面」可要死在自己的狂妄中了,她願意不顧自己的生命來殺死他,就算自己與對方同歸於盡,也會在道上掀起一陣風暴,而這場混亂一旦造成,父親必能安全無恙,逃過右家清算。

  一切就等她殺掉「鬼面」!

  直覺引她上主屋二樓,這一帶的別墅設計她早已勘驗過。「鬼面」必定在二樓中央的主臥室。一切的行動皆在沙沙風搖中進行著,程尹絢的步伐如輕盈的貓足,迅速無聲無息地逼近主臥房,如入無人之境。

  「沒鎖?」程尹絢難掩狂喜,雖然知道這次侵入沒有機關電眼伺候,但是一身工具齊全不敢輕忽,想不到事情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她屏住呼吸,細細聆聽門內的動靜。

  「天助我也!」她欣喜的聽到清晰的水聲,不禁為子己的好運喝采。

  迅速竄入室內,無暇欣賞寬大簡潔的房間擺設,她隱入床緣,調整手中的新式滅音手槍,堅定沈穩地對準浴室門口,口中喃喃地說道:「『鬼面』,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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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2:29
  第六章

  浴室門一開,氤氳的霧氣未散,程尹絢瞄準對方心臟,扣動扳機,在手指準備下一個動作之前,霧氣散去,她分神看了一眼對方的臉孔,竟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即使對方的臉孔像是用刀刻似的充滿剛毅的線條,仍掩不住懾人心魄的英俊,他就是「鬼面」嗎?人稱殺人機器、凶狠無比的右弘駒?不可能,道上見過他的,都形容他像厲鬼似的,難不成她的預測錯誤,闖錯了房間?

  就這麼遲疑間,程尹絢的食指延緩了一秒。

  右弘駒覺得不對勁,一股強大的殺氣襲來,他對準方位,將手上的浴巾往床緣丟去,迅速走避,對方在他跳開的一瞬間開了槍,子彈擦過髮梢造成的硝煙帶著詭異的氣息。

  右弘駒冷靜的移動,完全無懼敵人的威脅,在對方第二次瞄準之前,旋身踢掉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滅音手槍,向前掌劈時卻被對方溜過。

  此刻,兩人分佔床的兩頭對峙,右弘駒冷眼厲視黑衣人,對方僅僅露出的雙眼有著驚惶,他銳眸中殺機畢露,嘴角反而掀起嘲諷的輕笑,現在害怕已經來不及了,敢行刺他右弘駒的人,就得有慘死的打算。

  程尹絢忍住驚呼,拚命壓抑想用手捂口的動作,她的驚惶雖有一半來自於對方身手矯健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更大的一部分卻是發現對方不著寸縷,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

  程尹絢強迫自己全力備戰,強迫自己不去注意,但卻忍不住或無可奈何的將對方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的身體像是由鋼鐵所鑄般,充滿堅毅粗獷的線條,胸膛起伏的迅速顯見嘴角的輕笑只是怒氣的表現,頸上突兀的十字架金煉竟朦朧般使他週身圍繞光華,偉岸得彷彿神祇,或是阿修羅,對!就是阿修羅!因為他全身上下瀰漫的殺氣,幾乎要將她燒化。

  誰也沒開口說話,程尹絢注意著他的表情,在唇角一閃間,她知道他準備發動攻擊,於是身形一矮,陡然橫過大床,她料到對手是朝她方向襲來,這樣兩人等於交換了位置,而一旦她站到對方的位置後,脫逃的機會就大增,因為窗口洞開,由二樓躍下就能藏身在扶疏的花木叢中。就是她當初已經設想到的!

  一切的確照她想的進行,只是錯估了眼前男人的反應能力,對方在躍身時已察覺程尹絢的企圖,於是在半空中反手勾住她的背,雙雙落在床上。

  右弘駒狠狠將刺客壓制在他身下,意外感到對方輕盈柔軟的身體,他動手揭去刺客臉上的黑布,亟欲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三流角色。

  「女人!」右弘駒即使驚訝,也沒有表現出來。

  程尹絢傻眼了,她真的不相信人的反應可以快到這種地步。

  回過神後,她才發現兩人現在的姿勢太曖昧了,臉一紅,趁對方稍稍鬆弛的片刻,急竄到床尾,冷冷地盯視對方。

  「你是誰?」

  右弘駒難得的笑了,這個來行刺的女人該不會連對象是誰都搞不清楚吧?一個鱉腳的殺手!哪幫哪派會作這種蠢事?

  程尹絢看見他唇角不屑的笑意,心頭生起一把火,也不管現在是什麼場面,只想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男人,可是對方身上散發出強大的力量,那種魔魅又令人膽戰,將她不安的心調弄得七上八下。

  「該死!你到底是誰?」她伸手指責對方,一方面縝密的頭腦開始觀察可能逃走的契機。

  右弘駒發現了,他好整以暇的欣賞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這種場面下相遇,他會吹聲口哨對她表示讚美,這麼艷麗的女子很容易被歸類為花瓶的調調,她的五官深刻而白皙,燈光下的膚色呈現透明的光澤,兩頰艷艷的紅光,透露著情緒的激動,她的眼光該是懾人的,只是此刻防備而銳利的神情顯示她正在動腦筋,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不簡單,不只像她問出口的那些蠢問題。

  「在你來之前,就該知道我是誰,何必多此一問!」右弘駒閒適地說道,眼光炯炯的向對方宣示,在他的領域中,沒有一點點脫逃的機會。

  「你就是右弘駒?」程尹絢可以確定了,這麼好的身手、這麼強烈的氣勢,除天生的領袖外,誰都學不來。

  她有點惱恨自己剛剛的遲疑,看著右弘駒的表情,彷彿她是一隻被貓玩弄的老鼠,沒有生機,死亡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今晚頭一次,她感到自己惹錯人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少主,發生什麼事?」

  「進來!」右弘駒的聲音沒有溫度,目光沒有離開程尹絢的身上。

  門口出現一名黑衣男子,程尹絢意外發現,這個容貌俊逸的黑衣人身上居然嗅不到一絲人味,彷彿只是能行走的幽靈,只在看到程尹絢時,眼中閃現一絲驚訝。

  「我看『黑煞』的戰力得重新評估了,你們居然讓一個女人闖進來!」右弘駒幽冷的聲音逸出冰涼的威脅。

  這名男子正是「黑煞部隊」的頭號精銳──鴟梟尚追翔,長年隨侍右弘駒,在少主冷然的語氣中已嗅出他強烈的質疑,不禁緊皺眉頭,下意識抓起女人的手臂,準備廢了她,未料程尹絢反手扣住對方,狠狠咬下一口,頓時鮮血淋漓。

  「你!」尚追翔急收手臂,未料對方居然會反擊,揚手就要砍下。

  程尹絢冷眼觀察對方,從那一臉鄙視的神情就知道對方看輕了自己,決定要給他一個教訓,於是趁對方手刀砍下時,迅速將頭一偏,左手上前壓制,同時間右腳已蓄積力量,狠向對方鼠蹊部踢去,她十多年的跆拳道可不是花拳繡腿,這一腳用盡她所有的力氣。

  如果是正式的比劃,程尹絢絕對打不嬴自小習武的尚追翔,只是輕敵使然,以致連連吃虧。

  尚追翔痛得倒在地上,真的動了氣,抽出隨身尖刀,準備全力對付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舉動讓程尹絢本能地往床內縮,剛剛贏得出其不意,現在可慘了!

  「夠了!」右弘駒似笑非笑,依然半臥在床上不動。

  「少主……」尚追翔緊執程尹絢的皓腕,後者臉上已出現痛苦的恨意。

  「你下去吧,女人留下我自己處理。」右弘駒懶懶地開口,他覺得這個女人太有趣了,不但擁有令男人渴望心動的女人特質,還有不錯的身手,他可要好好的發掘發掘。

  程尹絢直盯右弘駒,後者炯然的黑眸閃現興味與掠奪,她心下一震,不由得避視那兩道令人窒息的眸光,又瞥見尚追翔冷冷的同情神態,幸災樂禍的企圖顯而易見,忐忑的不祥湧上心頭,以至於尚追翔鬆開她的手臂,也渾然未覺。

  尚追翔告退一聲,就關上房門,如今只剩他和她……

  他一步一步趨前走向她。

  「你……」

  程尹絢才瞄他一眼,全部的勇氣都消失,那雙黑濯的星眸透著侵略冷銳的寒氣,雖然他的嘴角含笑,但是卻令人不寒而慄,彷彿玩弄股掌中的弱物。程尹絢後悔了,她不該隻身夜闖,她出不去了,此刻,她只能無意識的叫囂。「你,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殺了你!」

  右弘駒英俊而邪惡的臉上不曾停止那一抹笑意。她好美麗,一種柔情慢慢的復甦,剛剛這女人不是挺冷靜的嗎,怎麼轉眼間就失控?難道……

  「這麼緊張,是沒有過男人吧?」他的手及時撈到一撮黑絲,隨著程尹絢向後走避,在空中揚起美麗的弧度。

  程尹絢倒抽一口涼氣,心臟狂跳,臉蛋也熱辣辣燒起來。

  「才不是,我不屑讓你碰!」她飛快地回擊。

  「是嗎?」右弘駒撒下輕柔的魔網,囈語般的嗓音幾乎使人不敢呼吸。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竟帶給程尹絢沉重的壓力,聲音中的危險使得她全身緊繃,微微感到戰慄。

  雖然身體一徑的後退,眼睛一瞬也不離開這個高大的男子,剛剛的第一眼交會,居然激起她內心強烈的波濤,他有漆黑如夜的眸、結實偉岸的身,特別是那種壓迫感,程尹絢終於有點明了,「鬼面」的稱號來自於他身上令人毛骨悚然的詭譎。

  她不能控制心跳的震撼,「冬!冬!」一聲強過一聲,再不克制自己,將要屍骨無存的燒盡在右弘駒撒下的鬼魅界域,那時自己將會沈淪到哪一層地獄?

  她強打精神,想險中求勝地竄過他抵達門口,沒想到才一起步,對方竟能以瞬間移形的速度,將她整個帶入一堵銅牆鐵壁似的胸膛。

  「啊!救命!」才一出口,才覺得自己笨,現在是闖入別人的地盤,救命喊給誰聽?

  右弘駒鋼鐵般的手指傳達他的意志,緊緊執住程尹絢的下顎,力道之大,白皙的雪凝肌膚已留下紅色印記。

  右弘駒冰冷的唇親暱地刷過程尹絢顫抖的唇瓣,吐出的語氣繼續蠱惑她的心智。「誰派你來的?」

  「沒有,沒有任何人!我要殺你!」程尹絢覺得自制力一點一點的在消失,面對那種似囈語卻充滿威脅性的言語,她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迷惑!

  「憑你?」右弘駒輕蔑的笑笑,加重手上的力道,程尹絢痛叫出聲。彷彿不見對方的痛楚,右弘駒另一臂忽地緊縮,強制對方貼上自己的身,眼神是輕佻的暴戾。「想殺我還早得很,你的目的是來投懷送抱吧!」

  程尹絢暴怒地用力推他,右弘駒反而將雙臂愈縫愈緊,擠光兩人間所剩不多的空氣。

  程尹絢快要窒息了,她含恨喊著:「剛剛我差點就成功了,要不是──」她突然住嘴。

  「要不是什麼?」右弘駒邪笑望著她艷紅的臉蛋,剛剛一出浴室,馬上襲來的殺氣讓他防備性的閃躲,卻也感覺到敵人突然的遲疑,這才使他得以反擊,毫髮無傷。

  「是不是看到我就暈眩了?」右弘駒放柔執住佳人下顎的手,反覆來回摩掌,那張狂怒的臉孔閃現極端的冶麗,太清楚的怒意使她美得強烈而誘人。

  「少臭美了!」程尹絢開始後悔剛剛的遲疑,才會把自己逼入這種絕境。她試圖拉出兩人的距離,可是再怎麼努力卻也撼不動對方一絲二毫,她忍不住呻吟。

  這細如輕囈的呢喃勾起右弘駒憐惜的溫柔,冰涼的唇貼上她優美的頸項,沿著鎖骨向上密密烙下封印,他瞬間用自己的氣息迫地接受,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五官,隨著唇印的軌跡緩緩來回梭巡摩掌,不帶一點壓迫,卻徹底的勾魂懾魄。

  「你……不要……」程尹絢知道要反抗,可是力氣像被禁錮,細緻白皙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代表著內心無止盡的掙扎。

  右弘駒突然強烈的想要她,連心臟都激起不平常的狂跳,他不曾停下侵略性的唇印,低啞的嗓音不斷對懷中的佳人撒下綿密的魔咒。「如果我不肯放呢,美麗的刺客?」

  程尹絢知道要拒絕,可是卻被這種柔情的網,輕柔的撫觸激起全身火熱,腦中不停飛過的畫面都是眼前致命吸引的男人,剛剛她不該遲疑,不該多看他一眼的,現在,她竟然因此而抗拒不了他的步步進逼,明知道危險,卻捨不得放手,就好像當初玩高空彈跳,明明怕得要命,卻衝動的想體會摔落的快感,天啊!她彷彿在跳第二次。

  「不說話?那我就當成默認了……」邪魅的眸光霎時融進闃暗的慾望,他的聲音隨著靈動的舌緩緩探入她的嘴,執意與她緊緊交纏,下滑的手指解開夜行裝,滿意地看著她豐腴潔白的曲線。

  酥胸泛起微涼,程尹絢發現自己的衣服被脫下,右弘駒正以他纖活靈巧的手指,撫弄著自己不曾被碰觸的雪胸。痛,真的痛,緊繃的感覺快要爆出她的身體,對方是個人見人怕的殺手,現在正用另一種方式謀殺她。她該怎麼辦?

  右弘駒感受到程尹絢的反抗,他輕笑地將她抱上床,火熱的唇代替暴力的箝制,他要她的身體說話。

  程尹絢身體一僵,抵抗與掙扎瞬間因腦袋的空白而停滯,她強烈感受他火熱的唇,無用的抵抗全消融在對方明明一點也不壓制的溫柔中,在腦袋還沒開始運轉前,身體居然不受指揮,催眠似的展現反應。

  「趕快離開我,拜託你……」無力的細砰言語從口中逸出,她迷亂得已不能控制身體,只希望右弘駒垂憐她,趕快停止這折磨。

  「我想這已經不是我們所能控制了。」他的聲音已經粗啞,身體緊緊的釘住她,一種從未有的亢奮充斥他的四肢百骸。一向凜人的厲眸居然毫不介意地佈滿情慾,好令人著迷的軟玉溫香。

  程尹絢放棄了與身體背道而馳的思考,她迷亂地告訴自己,只這一晚,就讓她徹底沈淪吧!沈淪在第一眼就印在心版上的狂囂男子懷裡,就任他帶領自己抵達墮落的地獄底層吧,放棄了……

  右弘駒揚起不易察覺的冷笑,他一向最拿手的,就是摧折敵人的意志,誰也不會例外,就在程尹絢理智迷亂的瞬間,他佔有了她。

  在激情與慾念的流蕩中,程尹絢被尖銳的痛楚所刺激,拉回了一點殘存的理智,她急喘的聲音已不成句。「右弘……我會……明天……我一定會恨……」隨後的言語已被右弘駒的纏吻淹沒。

  他益發予取予求地侵略身下的女子,不為所動地在她身上展開衝刺,就在程尹絢又被一波波強烈的痛楚襲來之際,耳邊聽到低沉又譎囂的嗓音。「我一點都不在乎!」

  ☆☆☆

  第一道陽光射進來了,程尹絢的眼睛不曾合起,而夜,已經從兩人狂烈的纏綿中溜走。

  室內的光亮使一切無所遁形,夜的放縱與不設防一旦過去,便強烈感到現實的殘酷。

  程尹絢的唯一念頭是殺了自己,因為自己易受誘惑而忝不知恥,對方是她的仇人,無法完成任務已經要命了,居然還跟對方上床;更可恨的是昨夜並非是右弘駒的一廂情願。她從不流淚的,可是此刻她很想痛哭一場。

  但是,她依然什麼都沒做,靈敏的耳朵聽見身後均勻的氣息,他仍睡著。於是,她木然地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起身,套回了自己的夜行衣,腦中飛快地轉著脫身的方法,也許她逃得出去,趁右弘駒熟睡時竄出,就沒人會把刺客跟程氏聯想在一起。

  意念一轉,人已晃到窗邊,估量跳下的可行性。

  這就是程尹絢,即使在最危險的境地,依然能思考安全的契機。

  不可能!程尹絢倒抽一口寒氣,她的身子已經飛出一半了,竟被硬生生地拖進來,摔在地上,她驚恐地抬眼望進石弘駒深不可測的黑眸。

  右弘駒一直知道她醒著,所以不動聲色的觀察她,這才發現她的確有闖進別墅的本錢,從起身到越窗而出,動作俐落且聲音細微到幾不可辨,貓的影像瞬時躍入他的腦中,對,這女人是最靈巧的貓女!

  「先搞清楚這是誰的地盤,再看看你有沒有逃出去的機會。」

  程尹絢全身都緊繃了起來,她強烈感覺到自己是困獸,而右弘駒正是玩弄獵物的該死獵人!

  「你何不乾脆殺了我,只要我沒死,就絕對不讓你好過!」咬牙切齒的恨意中,有泰半是恥辱。

  右弘駒戾氣升起,瞭然的光芒閃動在凜人的眼眸中。「膽子不小,程定邦是你什麼人?」

  程尹絢掠過一絲驚慌,隨即偏頭,倨傲地答道:「搞不懂你在說什麼鬼!」

  可惜那一抹驚慌早入右弘駒的眼,他冷冷地噙著笑意,果然沒猜錯,只有被逼急的狗才會跳牆,普通人哪敢隨便招惹他。

  右弘駒箝住她優美的頸項。「程老頭怕事,先派你來暖暖床,好減輕責罰是吧?」

  「啪!」程尹絢暗暗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刷了右弘駒一巴掌,並在同一時間躍開。

  「我只為我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少含血噴人。」程尹絢本想技不如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想不到右弘駒如此缺德,這口氣如何忍!

  「嘴巴放乾掙一點,為了尋常的械鬥就要毀我一家,你真以為台灣沒王法,還是可笑的以為自己是皇帝?」

  右弘駒摸摸燒燙的臉頰,從沒人打過他,今天居然被一個女人破例,他真的發怒了。

  「本來程氏會沒事的,只消施以小小的教訓,恩怨就此抵銷,今天你的搗亂,倒讓我有抄家減門的慾望。」右弘駒的眸中飄進嗜血的厲芒,每個字都令人驚心動魄。

  「豬!」她憤怒地咆哮著,眼中閃著怒火,不顧一切的,抬腳就是一個後旋踢,她要踢掉那個殺人機器可恨的表情。

  右弘駒陰沉地抓住她的腳,用力往地上一摔,但程尹絢絲毫不叫痛,又連番發動攻勢,想到右弘駒要對她全家不利,她全身就像烈火灼身般,充滿炙人的能量,

  一時間,右弘駒連連閃避,幾乎都要壞了自己不屑與女人動手的習慣,想好好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兩人正在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危險關頭,一陣不識相的叩門聲傳來,右弘駒英俊陽剛的臉呈現山雨欲來的恐怖線條,程尹絢有點同情敲門的人,如果他不摸摸鼻子走人,恐怕待會兒不是碎屍萬段,也要身首異處了。

  右弘駒不打算搭理來人,只想教訓眼前的女人,程尹絢引發他征服的渴望,就像每次的任務一樣,沒有獵物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

  敲門聲急速的響起,可見來人的緊急,右弘駒狂怒地甩開門,用一種近乎冰凝的語氣咆哮。「你最好有危急的事,不然我絕對丟你到太平洋喂鯊魚!」

  門外的鴟梟──尚追翔微愣,這聲音是少主嗎?他好多年沒發脾氣了,尚追翔鎮定的站穩,希望手中的消息夠震撼,不然他就得到太平洋去游泳了。

  「『山魈』連夜從山區傳來的訊息,等級是『黑』,恰好凝浮在南投出任務,看完信立刻帶著第三隊『黑煞』上山,並交代趕快通知少主。」尚追翔知道凝淨不會為小事親自出馬,事情可能不妙。

  右弘駒緊皺著眉頭,臉上閃過一絲憂慮,他有不祥的預感。

  程尹絢的確在他眉宇間看到憂慮,著實在心中震了一下,她對右家瞭解頗深,知道「黑」級的訊息是屬於絕對緊急的事件。她好奇地望過右弘駒手上的信件,信件本身以一種相當奇特的方式結節,普通人拿到,一時之間根本看不出由何拆起,但右弘駒卻熟練的運用修長的手指,巧妙地解開,信件背面黑色的印記有點森然,好像報喪似的,這家族行事真是詭異。

  「該死、該死!」憤恨之音夾雜內力狂嘯而出,猝不及防地嚇得身旁的人退逾三步之外。右弘駒的手用力捶向雕致精工的琉璃桌,只見藍彩的藝術品應磬碎裂,玻璃撞擊聲像插入胸膛般的淒厲。

  「少主……」尚追翔連忙趨前阻止右弘駒,然而碎片早已經將他的右手扎得鮮血淋漓。

  程尹絢看得目瞪口杲,這一掌要是打在她身上,絕對是挫骨揚灰,死無全屍。這是第一次,她感覺到做「鬼面」的敵人是一件多恐怖的事。

  「中部的『黑煞』有多少?」右弘駒根本無視右手的鮮血,他的心絞得更痛。

  「除了凝淨帶走的第三隊,大概還有五十人,裝備齊全。」尚追翔眉間緊蹙,不妙,事情一定很嚴重。

  「不夠、不夠,馬上聯絡北總部調下百人,馬上到『悲戀之仇』。快!」最後幾個字,右弘駒幾乎用喊的。

  程尹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的居然在右弘駒的臉上看見恐懼,到底發生什麼事?居然會動用到最精良的「黑煞」部隊,而且還要這麼大批人馬?

  「少主,師父現在在瑞土度假,要先聯絡他,才能調動全部的『黑煞』……」

  「來不及了,我要立刻上『悲戀之仇』,他們必須馬上就到,拿我鬼斧號令,不來的話永遠別來了。」右弘駒的話有鋼鐵般的力量,不容任何人質疑,尚追翔看了少主一眼,堅定的點頭接過鬼斧。

  程尹絢忍不住探頭前去,想看看屬於「鬼面」右弘駒的最高信物──鬼斧,到底長什麼樣子。

  「嘎……」她大失所望,原來就是黑漆漆的一把短斧嘛,只比手掌略大,跟她以前曾經看過的鬼頭鏢一樣,沒有任何特色,但是只要知道右氏家族的,沒人敢忽略這樣東西,它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威。

  一直到程尹絢發出聲音,右弘駒才意識到她的存在,可是心中的憂懼大甚,根本沒有半點精神再管她,隨手推開已探身向前的程尹絢,臉上的不耐煩明顯到程尹絢以為自己像一條擋路的野狗。

  「你太過分了!」程尹絢立即發作,卻驚懾於對方嚴寒凜人的週身氣息,只能恨恨地握緊拳頭。

  但右弘駒只冷冷別過頭,絲毫未將她放在眼裡,如今,他只擔心一件事……

  「巫馬家那些雜碎要是敢傷戀戀一根寒毛,就別怪我殲滅他整個家族。」右弘駒緊繃的言語蘊涵殘忍的殺氣。

  「什麼!商小姐有危險?」尚追翔接過信件,濃黑的紙上還混著少主的鮮血,彷彿預示著一場腥風血雨,在看完信件文字後,俊逸而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孔瞬間垮下。如果剛剛他還有一點遲疑,現在已全部消失,商小姐的事絕對值得「黑煞」傾巢而出,更何況商小姐是未來的少主夫人。

  尚追翔沉聲道:「我立即調動『黑煞』,現下有第一隊在別墅待命,他們全跟少主上山。」不等右弘駒拒絕,他已經拿起手機傳令。

  右弘駒也沒閒著,他熟練地按著書桌內的暗掣,結果整張床緩緩移動,露出床下暗格。

  程尹絢倒抽一口涼氣,暗格中滿滿的槍械,老天爺,她甚至在這床上待了一夜。頓時毛骨悚然,向後退了一步。

  右弘駒熟練的接裝武器,並疾聲問道:「戀戀身上有什麼武器?」

  「師父說這次任務沒危險性,所以商小姐出門並未帶槍。」尚追翔說得憂慮。

  右弘駒不可置信地轉身凝結欲爆發的殺氣,集銳的厲眸掀起嗜血的狂濤。「師父居然敢這樣對戀戀,他回來給我解釋清楚!要是戀戀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要他陪葬。」

  不只尚追翔,連程尹絢都嚇到了,右弘駒竟然大膽成這樣,居然要為一個「戀戀」弒師!這麼大逆不道的行為只為一個女人;驀然地,她好像被重捶狠狠撞擊,思緒碎得無法拼湊,受挫的感覺拚命地往腦門上衝。

  她狠狠搖頭,不該有這種感覺的,可是她覺得心擰得好痛,甚至摻雜著她一點都不肯承認的──嫉妒?!

  右弘駒旁若無人的換裝,尚追翔可是司空見慣,而程尹絢的臉頰卻不由自主的湧起紅雲,她看著右弘駒昂藏的身軀,大膽、堅毅、冷峻又迷人的線條曾在昨夜激烈的向她需索,想到此,她連忙別過頭去,全身熱辣辣的燒起來,她居然渴望他,居然不知羞恥的想擁抱他,這種想法使她很狼狽,難道自己已降格到花癡的地步?她下意識摸著頸項上瑰色斑斑的吻痕。

  右弘駒準備就緒,一身黑衣勁裝使他全身更是冷得不像話,他越過尚追翔,準備走出房門,卻被尚追翔的話打住。

  「少主,這個女人……」

  右弘駒再度想起程尹絢的存在,他愣了一下,其實可以打發她走,因為憑她三腳貓的功夫,十次也暗殺不了他;可是,他的心裡卻十分不願意放走她,不知為何就是想留下她,可惜現在刻不容緩,他沒有多餘的心思細想;於是,他沈下臉,冷峻地看著程尹絢,口裡卻是對著尚追翔命令。「把她關在這裡,我回來再讓她嘗嘗,試圖刺殺『鬼面』的人,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樓梯間,樓下傳來尖銳的、BMW獨特的引擎聲,呼嘯而逝。

  程尹絢下意識跑向門口,卻被尚追翔擋住,她生氣地大喊:「憑什麼不讓我走,我去告你們,台灣可是有法治的國家。」

  尚追翔牽動嘴角,好看的俊秀臉龐即使是笑,也沒有任何笑意。「我的世界裡,右氏就是國家,師父與少主就是領袖,我不懂什麼叫法律,少主的命令就是法律!」

  程尹絢簡直是震怒了,右弘駒先是毫不留情地佔有她,接著為別的女人拋下她,現在,連家也不讓她回,還讓一隻狗限制她的行動,從小受盡呵護,誰給過這麼大的委屈?

  她的眼眶已經紅了,但身為程家的長女,她不願意示弱,於是再一次的,她冷著聲說:「我要回家!」

  尚追翔其實也不明白少主為何執意留下她,這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從來,少主的心思就放在右氏的發展,對女人的態度可有可無;雖然少主身邊不乏美女相伴,但右氏所有成員都相信,唯有商戀歡才配得上左家少主,更何況這是少主自小許下的承諾。

  商小姐很可憐,即便貴為師父的獨生女,卻自小吃盡苦頭,師父對她的訓練跟平常弟子一樣嚴苛,所以不只是少主,連尚追翔以下幾個核心弟子總會盡力保護她,每每望著她楚楚的柔弱,就會興起濃濃的保護欲,根本忘了她超乎普通人的敏捷身手。

  尚追翔升起不祥的預感,眼前這個女孩有他所見過最完美耀眼的容貌,與商小姐古典細緻的角色分庭抗禮。他害怕少主受這個女人的誘惑,一旦預感成真,那商小姐……

  不行,商小姐一輩子的任務只為嫁少主,他絕不容許有任何意外!

  程尹絢望著尚追翔幾番陰晴不定的面孔,暗暗疑惑,他是右弘駒的輔弼,為人深沉而多智謀,她得好好防備這個人。

  「喂!聽到沒?我要回家!」程尹絢戒慎地再喊。

  尚追翔換上一副鄙夷的臉色,冷聲中句句帶刺:「我不知道少主留你幹麼,但請你搞清楚,別妄想攀住他,即使你們之間有什麼,也不過是激情遊戲罷了,希望你有自知之明,搞清楚自己低下的身份,言盡於此!」

  不容程尹絢辯說,他已反手帶上門,並落了鎖。

  程尹絢受到大大的震撼,以至於一時間定在原地沒有反應,直到沉重的關門聲,才打醒她的理智與思考,忍了許久的眼淚不再受控制。「哇!」的一聲哭出來,可惡的走狗,居然如此貶損她。「誰稀罕右弘駒呀,你們拿他當寶,我還不一定肯委屈自己!」

  她對著怎麼也搖撼不動的大門咆哮,整顆心像被巨石輾過、車輪踐踏,已拼湊不出完整的痕跡,她好恨好恨,恨不得將右弘駒碎屍萬段,開始後悔這次的愚蠢暗殺行動,連帶陷落自己,在一個無情的掠奪者身上,他一定不曉得,早在昨夜的第一眼,她已發現……

  慘了,愛上了。

  在淚眼婆娑中,她生氣自己,與其在這兒讓人踐踏,還不如從此遠離,拋開那種心痛的愁緒,她決定要逃。

  她程尹絢可不是泛泛之輩,當初走得進來,如今絕對可以跨得出去!

  於是她收懾心神,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環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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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2:52
  第七章

  商戀歡警覺地坐直身子,長期暴露在危險之中,對於危險有著親切的覺察,於是她感應到了,在空氣中,騷動飄散蔓延。

  她俐落地起身,銳利的雙眸仔細地探查四周,如今位於山的深處,應該不可能再出現人跡,也許只是野獸類的出沒吧!

  她倚窗而立,深林中不見一絲光線,黑暗的程度一如室內,若不是多年的訓練,普通人必被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擊倒。她推開窗戶,突然發現光點,她一凜,卻發現那唯一的光點來自左烈的房間。

  「笨蛋!」商戀歡皺眉,如果真有敵人,左烈恐怕第一個會死,哪有人會將自己暴露在光源之中呢?

  念頭一轉,她立即走向左烈房間。

  這兒已是左家第三個駐所了,也就代表往上再沒有平坦之地可以造屋舍,一切都得自力更生,也意味著頂峰的來臨。商戀歡摩拳擦掌,面具下是躍躍欲試的神情,消失百年的信物若能尋回,師父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的。

  她輕巧地推開左烈的房門,床上的左烈因為光線的籠罩而散發柔和的光暈,他睡得像個孩子。

  商戀歡輕笑,俯上左烈的唇淺淺印下痕跡,她很喜歡和他接吻時的親密感覺,像是兩心相屬。「兩心相屬」?多麼奇怪的念頭,她徘徊不去地磨蹭他的唇,眼角瞥到他腕上的表,才兩點多,難怪他睡得熟,她興起一個念頭,不知道能否把他吵醒?

  就在她興起頑皮的念頭時,室內的光線讓她感覺到了人影的晃動。

  有旁人侵入!

  她心內警鐘大響,自己的危險直覺果然沒錯過,真的有問題!

  飛身關掉發電機的電力的,她已將室內擺設記得一清二楚,同樣處於黑暗中,她要比對方多一分勝算。

  時間在窒人的恐怖中滑過,終於她聽到了細不可辨的腳步聲。

  「來人不弱!」她憂慮地想著,隨即又變了臉色。「好多人!」

  她想都沒想,衝到床上拖著左烈下床,用力將他推進床底,左烈沒有經過武術訓練,絕不能讓他涉險。

  就在念頭轉完的這一剎那,一個紅色的小點定在床上。「嗄,老天!紅外線追蹤器。」對方有槍,情況愈來愈不樂觀。

  對方已從房門口及窗口包圍過來,並篤定地朝床上射第一槍,經過滅音的槍聲在寂靜的夜裡仍是清晰。

  後知後覺的左烈只覺得在夢裡狠狠地摔了一跤,在將醒未醒的當口聽見槍聲。

  「發生什麼──啊!」他起身大急,在黑暗中撞到床板痛得驚呼。

  「噤聲!」商戀歡摀住左烈的嘴,但是敵人已敏捷地朝床鋪連開數槍。

  「別出來!」商戀歡簡單交代一下,隨即聽音辨形,將鬼頭鏢射向聲音來源。

  「哼……」兩聲悶哼隨即傳來,她知道已解決兩個,可是槍聲不留情地往床集中。

  這樣的打法左烈穩成蜂窩,於是她欺身向前,撲往被鏢射中的地點,幸運地在一具倒下的人體旁撿到槍技,連忙將身旁的桌子弄倒,掩護自己,並憑著敏銳的感覺開槍。

  左烈聽到此起彼落的槍響,恍如置身槍林彈雨之中,他擔心地四處搜尋商戀歡的影子,可是四週一片闃黑,連人影晃動都感覺不出,更別說去分辨誰是誰。

  他想要保護商戀歡,怎麼忍心讓她一個人面對這樣的場面,可是理智卻告訴他,如果這個時候衝出去,只會造成戀歡的負擔,她勢必會為了他分心而受制於敵人。由腳步聲聽來,人數是那麼的多,到底發生什麼事?深山野嶺中誰會特地上來殺人?左烈心中升起強烈的恐懼,不為自己的安危,而是失去戀歡的痛楚,他心裡泛起一陣強過一陣的絕望,難道今天就是他們的絕命之日?

  商戀歡已經很節省地用子彈,但是來人源源不絕,這輩子第一次,她感到無望的心驚!但轉念一想,左烈也在室內,這個信念支持她繼續與敵人抗衡。

  終於手上的子彈告罄,她決定要冒險,一切置之死地而後求生機,她提起蛾眉刺,在掌中握成手刀狀,趁著誰也看不見誰的情況下,撲身向前,正常人會習慣性朝舉平的前方開槍,所以她招招攻敵人下盤,右氏的拳腳功夫特色在於詭變無常,虛實難測,尤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她滾身翻旋,成功擾亂了敵人的視聽,果然如預期的,敵人執槍相向,混亂中傷了自己人。

  「FUCKINGJOHN!」終於有人沈不住氣的開口,商戀歡與左烈同時一震。

  外國人!

  那操著腔調的英文絕不會是自己同胞,只是他們到底為何而來?

  顯然誤傷同伴的那人發起火,他咒罵地打開手電筒,準備一槍斃了襲擊他們的人。

  在黑暗中商戀歡還有一絲機會來僥倖取勝,一旦光線出現,眾人槍口一致對她,那就必定被打成蜂窩了。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商戀歡趕緊在對方打開手電筒的同一秒鐘撲身向前,而峨眉刺毫不留情地刺向對方咽喉,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直接命中敵人要害,取其性命。

  可是手電筒終究是亮了,她想也不想地彎身去拾死人身邊的槍,就在握到的那一刻,子彈也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登時左肩胛處血流如注,她忍痛躍至窗口下的鐵桌後,毫不遲疑地開槍,微弱的光源讓她彈無虛發的解決掉三個人,然而繼續扣扳機的手因為打空而使她掉入絕望的深淵:沒子彈了。

  商戀歡準確地把槍擲向正走近的男人身上,男人應聲而倒,但背後人影的晃動殘酷的告訴她死期已至。

  面對死亡,她一點也不害怕,從開始執行任務起,就有死於械鬥的覺悟,只是為什麼心中有不捨呢?

  她望向床底下,驚視左烈準備爬出的身影,她恐懼的搖頭,不行!即使我們注定難逃劫難,我也不要你現在死!

  這個認知使商戀歡突生狂切的力量,輕盈的身子躍過鐵桌,旋踢來人的頸子,碎裂聲令左烈悚然心驚,驀然間,他明瞭戀歡的用意,兩人必死無疑了,但她仍準備盡最後一分力氣保護他。

  左烈心神激盪,再不顧先前商戀歡的警告,掙扎地爬出床底,往戀歡的方向撲去,要死,他也要和她一起,幾天來的朝夕相處、患難與共,他堅信她已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商戀歡分神看著左烈向自己撲來時,腿上又被補了一槍,她痛跪仆地,燦燦的眼神仍盯著左烈,死前她的腦中沒有師父、沒有師兄、沒有天地的一切,只有這個男人,那一刻,商戀歡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她釋然一笑,也好,這樣結束了生命也算不錯的安排。

  左烈雖見不到商戀歡絕美的笑容,但從她揚起的唇角,感應到她單純的心意,猛然看見戀歡背後對準她腦門的槍,他淒厲地嘶喊:「戀戀!」

  「戀戀!」

  頓時燈光大亮,照耀著房間有如白晝,眾人都不適應地貶了眼睛,也就在這瞬間的半秒,槍聲響起,這聲槍響在左烈心裡無疑是敲下喪鐘,他無意識流下眼淚,腦中一片空白,他不想張開眼睛,他不想看見戀歡的血肉模糊,他已放棄生存的任何慾望,甚至期待敵人的下一聲槍響穿心而過,然後他就可以安然的與戀歡踏上幽冥之路。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完全沒有動靜,只是一片死寂,他驚訝地睜開眼睛,看著亮如白晝的房間。

  滿地橫倒的身體幾乎蓋滿地面,約還有幾個不同髮色的外籍殺手呆呆站立,他們的身邊各有一名全身黑色勁裝的蒙面人,動作一致的將槍頭指著外籍殺手的太陽穴,顯然在剛剛大放光明的半秒鐘,敵人全被後來者制伏。

  左烈一點也不關心外來者是誰,他急急尋找商戀歡的蹤跡,終於在窗口下,看見倒在一個黑衣男子懷中的她。

  平日白衣勝雲的商戀歡,此刻早被腥紅的鮮血渲染全身,左烈心痛地向前奔去,害怕她就此沒有生命跡象。就在他將碰觸到她的那一刻,雙手被一掌有力的格住,這時他才注意到旁邊的男人。

  「先別碰她,我好不容易才止住流血。」

  左烈驚訝的抬頭,英俊陽剛的臉型、挺拔偉岸的身材,週身很自然形成一股寒冷的氣勢,雖然十年不見,他依然很快就認出他了。

  「表哥!」左烈的聲音充滿激盪,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此刻兩人早成為冤魂。

  右弘駒臉上的線條轉為柔和。「烈,好久不見。」隨即陰鷙地看著前方,他狠狠瞪視眼前幾個臉色發白的殺手,眼光所到之處讓人不寒而慄,其中有一個人已經雙腳發抖,直直跪了下來。

  等待處決的時刻最令人瘋狂。

  右弘駒的聲音冷得像地獄竄上的陰寒。「動手!」

  同一秒鐘,七聲槍響整齊劃一,左烈把臉別開,不願看這殘忍的畫面,即使對方手段慘毒,存心置他們死地,他仍覺得以暴制暴的行為是不容允許的。

  不過他不管那麼多了,商戀歡生死未卜,此刻全部的注意力只在眼前柔弱的女子身上。

  「戀戀……」她整個臉上都是血污,看得令人心驚!

  「放心,她撐得過去。」右弘駒一臉嚴肅地看著心慌的表弟,像是給他保證。

  商戀歡早已準備要接受最後一顆子彈了,她安然地閉上眼睛,卻先後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前一聲是左烈心膽俱碎的厲喊,後一聲則熟悉得以為自己聽錯,是師兄!

  她倏然睜眼,看見師兄與「黑煞」快速躍入,人人手上的強力燈光照得室內如白晝,她馬上強制自己腦筋運轉,趁光線令敵人睜不開眼的同時,矮身向後跌去,掃向持槍相向的殺手腿部,後者應聲而倒,但扳機已扣,原本該落在腦勺的子彈射進手臂,人終歸是肉身,她早已忘了自己中了多少槍,只覺得師兄來了,左烈不會有生命危險了,這才鬆懈精神地軟倒,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曉得自己倒進師兄結實寬闊的懷中。

  「可是她中這麼多槍,這裡是荒山野嶺的,沒有醫院啊!」左烈心焦地提出疑問,血污使他看不清商戀歡的臉,他好擔心。

  右弘駒沈吟道:「我必須取出她身上的子彈。」放眼望著狼藉一片的房間,他皺著眉。「到外面去,這裡太髒!」說著,他抱起商戀歡,直直走向門口。

  左烈心中像打翻調味罐般五味雜陳,他伸手想阻止右弘駒放下商戀歡,因為他不喜歡看到別人擁抱她,但憑什麼?他只能頹然放下手,快快跟在他們身後走出房間。

  右弘駒悔恨自己來得大晚,讓戀歡受這麼大的苦楚,雙眼萌生嗜血的殺氣,望向房內倒下的混帳。

  「把他們丟下山溝,別留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左烈倒抽一口涼氣,內心湧上一陣反嘔,有些人甚至沒死!他看著黑衣蒙面人不發一語的領命,拎人絲毫不花力氣,他不表贊同地看著右弘出。

  彷彿接收到他的訊息,右弘駒微撇嘴角。「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別忘了你剛剛差點死在他們手中,更何況這些殺手都是狠角色,清除人渣對社會是一大貢獻。」

  也沒理會左烈欲答辯的神情,他將全副心力放在奄奄一息的戀歡身上。

  右弘駒飛快審視她的傷口,左肩胛、右腿、右手各中一槍,還好,都不致命,雖然受傷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他還是忍不住讚賞起戀歡的表現,唯有冷靜的頭腦和一流的身手,才能使自己絕處逢生,將傷害減至最低,戀歡果真要得。

  「表哥,她傷得怎樣,要不要緊?」左烈急切的詢問。

  「別擔心了,烈,你以前沒這麼囉唆的。」右弘駒不解地望著左烈,他一向最從容優雅,唯一的解釋可能是今天被這種血腥場面嚇到吧。他安慰地拍拍左烈的肩。「戀戀還受過更嚴重的傷,她絕對挺得過去的。」

  雖然有表哥的保證,他仍然揪著眉心,不肯舒緩,戀戀平日過的是什麼生活?居然說這種傷沒什麼!

  右弘駒已迅速撕開商戀歡的上衣,露出左肩血淋淋的傷口,右弘駒皺眉,沒料到局面會如此不可收拾,他以為自己得到消息後動作夠快,想不到仍差了一步,要是再晚點,情況可能不堪設想。

  由於行動太急,他並沒有帶適當的醫療工具,再派人下山也緩不濟急,必須馬上清除子彈,而且得馬上喚醒戀戀,在昏迷中挖出子彈,危險度大高,唯有保持清醒,用意志力克服一寸寸流失的體力與能源。

  「戀戀,醒醒,快醒來!」右弘駒觸動商戀歡左肩傷口,企圖喚醒她。

  忍著骨頭快被拆散的疼痛,和全身彷彿灼傷的辛辣感,她張開了眼睛,重新回到進個世界。

  「弘駒哥哥!」她從內心最深處感動的發出聲音,她不該哭的,她應該早已忘掉哭是什麼滋味,可是現在卻不由自主紅了眼眶,從小到大,每次性命攸關的生死瞬間,都是師兄救她,師兄已是她心目中不可撼動的神祇,如果可以,這輩子粉身碎骨都要報答他。

  左烈沈鬱地看著商戀歡的眼神,第一次聽見她這麼溫柔有感情的聲音,卻是呼喚別的男人,嫉妒的念頭在體內翻攬,他不應該這麼心痛的,畢竟他們才是一對。

  不行!他狠狠地搖頭,想甩掉這個令人傷心的念頭,因為動作太大,連商戀歡都注意到了。

  「烈,你沒受傷吧!剛剛為什麼要衝出來?」她吃力地伸出手,急急想撫摸他的臉孔,彷彿要確定他真的安然無恙。

  「我就那麼沒用,一定要躲起來?」左烈賭氣地把臉別開,深深被她的話所刺傷,由於太重視話語的表面涵義,他忽略了商戀歡語氣中明顯的急切和擔心。

  右弘駒察覺兩人間那股奇異的暗流,卻因關心戀歡的傷勢而沒有多作思考,他打斷兩人間僵持的靜默。

  「烈很好,沒受傷。倒是你中了三槍,現在我要拿出子彈,你得忍著點。」

  商戀歡面無表情的點頭,她很難過,難過左烈賭氣的態度。

  「不先麻醉嗎?」左烈皺眉問。難道要直接挖出子彈不成?戀歡如此瘦弱,又是女孩子,怎麼承受得住?

  右弘駒搖搖頭,瞥見桌上的陳高,正巧可拿來消毒,他打開瓶蓋,將透明無雜質的高酒精濃度液體往商戀歡肩上淋下,並要她喝光剩下的半瓶。

  「啊!」發出叫聲的不是商戀歡卻是左烈,引來石弘駒的訕笑。「你疼嗎?」

  左烈不理他,擔心地看著商戀歡,後者回他虛弱的微笑。

  「別替我緊張,我挺得住。」她艱難地舉起受傷的手,探著左烈一直不平順的眉心,左烈順勢握住她的手,不能分擔她的痛苦,至少要傳輸給她所有溫暖熱力。

  右弘駒專心審視傷口,未曾見到兩人熟悉又窩心的小動作,他正在想要如何挖出子彈。

  「戀戀,『銳犀』給我。」

  左烈聞言,急忙抽出靴中的匕首,「銳犀」刀身薄如蟬翼,刀尖銳利如針,他早見識過這把匕首削鐵如泥的厲害了,難道要用它……

  右弘駒接過匕首,用著奇怪的眼神看著商戀歡,自從師父將「銳犀」交給她就不曾離身,這是一件重要的信物,如同他身上的鬼斧,是身份的表徵,如此重要的東西竟放在左烈身上?

  商戀歡心虛地低下頭,假裝傷口疼了起來,還好面具隱藏她駝紅的容色,否則要如何向師兄解釋對左烈的關心?

  「快啊,表哥你在發什麼呆?」左烈看見商戀歡疼痛的神色急急催促右弘駒。

  右弘駒決定將一切疑問押後,專心處理師妹的傷口。

  「忍住,別陷入昏迷,這裡沒有急救的工具。」右弘駒朝著子彈射入的左肩挖下第一刀。

  商戀歡強迫自己別痛叫出聲,意志命令靈魂離開身體,不去感受痛徹心扉的煎熬。忽然間有人緊握她的右手,抬眼一看,是滿臉憂傷痛苦的左烈,她分心一笑。

  「又不是你痛,怎麼這種表情?」

  左烈怒瞪她一眼,這種時候還開玩笑,剛剛本來想別過眼,不看這種血淋淋的場面,可是受傷的是心之牽縈不去的戀戀啊。若沒有她,自己早就見閻王了,想著整顆心便激盪起來,緊緊握著她的手,希望陪她度過這麼難熬的時刻。

  商戀觀看著師兄專心為她處理傷口,堅毅剛冷的線條是慣見的冷靜,轉眼看著左烈,那一張俊美的面容寫滿憂慮的情緒。內心愀然一痛,迷惘的鳳眼來回核巡兩人,慢慢發現左烈在她的心中已經與師父、師兄鼎足三立,但師父是爸爸,師兄是將來的丈夫,那左烈呢?

  在她單純的心思裡,已隱約領略複雜的糾葛情緒,可惜她沒有深思,此時全副心思要拿來抵抗痛楚。

  未來的就交給未來吧!

  ☆☆☆

  這是最長的一夜,當右弘駒清除所有的子彈,氣氛就陷入冷凝,他們都擔心傷口是否會有變化,雖然早已傳令「黑煞」部隊帶醫療設備上山,但是立即的傷口處理才是能否活命的關鍵,右弘駒為商戀歡塗上厚厚的獨門傷藥,靜觀反應。

  左烈心疼地看著商戀歡忍住疼痛的表情,他下意識摸著子己的小腿,當初被那幾個惡盜砍傷的傷口,現在只剩下淡淡的痕跡,不可否認,那個蒙古藥真的有效,不過當初自己才擦薄薄的一層,就痛得死去活來,如今黑黑稠稠的藥膏塗滿戀歡的手跟腿,看得叫人心都擰起。

  商戀歡強撐自己的意志,不肯放棄地死睜著眼,在沒有脫離險境之前,昏倒意味離死亡不遠了,她抬頭望著師兄,冷靜的表情在等待變化;轉頭望向左烈,俊臉上有著明顯的心疼,她微微一笑,心裡很感動,他很擔心呵!像是知道他心思似的,說道:「放心,跟剛剛挖子彈比起來,塗藥的痛不算什麼。」

  左烈默嘿一聲,那藥自己又不是沒塗過,不痛才怪,心裡感到憤怒,氣她不把受傷當一回事,這要經過多少痛苦的累積才訓練得出來?難道她的生活都是像這般的煉獄?

  「你當受傷是家常便飯嗎?人的身體又不是生來當鏢靶的,是用來好好活下去的!」左烈控制不住的大喊,為什麼她要過這麼危險的生活?看到她受傷,他的心都要碎了。雖然不曉得剛剛的殺手所為何來,卻直覺的認為必是仇家。

  右弘駒不解左烈的脾氣何來,但是習慣性會保護戀歡,他瞪視著怒氣沖沖的表弟,護衛性的開口。「生長在右氏,就得無條件接受所有的磨練,這是沒有辦法選擇的,戀戀比任何人都辛苦,她的努力是該被肯定的。」

  「可是她是個女孩子,不該每天火裡來、水裡去。」

  商戀歡一撇嘴,不以為然地開口。「別瞧不起女孩子,除了性別,我和師兄們沒什麼兩樣!」

  右弘駒看著滿臉血污的商戀歡,很高興她還有力氣說話,轉移地的注意力的確有助於減輕放痛,至少她不會昏過去。

  「戀戀的確優秀,不過你放心,危險的任務有我、有『黑煞』、有『夜魑』,不會讓她涉險,因為她是未來的主母,不能有一點閃失。」右弘駒愛憐的撫著戀歡,為了不讓她覺得被歧視,或是認為子己學藝不精才不能執行危險任務,右弘駒都用這樣的理由保護她。為了這件事,他和師父私下爭論好幾次,真是徹底佩服師父的慘毒,竟巴奢想戀歡去送命。

  左烈的臉上迅速閃過一抹憤怒的表情,他伸手想拍去表哥的手,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

  憑什麼呢?他有什麼立場?

  右弘駒沒有注意到左烈怪異的動作,一心只想多說話,讓戀歡清醒,頑皮的念頭一起,眨眨眼對戀歡說:「要不要告訴烈,你最光榮的事跡?」

  商戀歡一笑,敢情師兄要讓她炫耀傷口?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白衣早在取子彈時撕破,現在身上蓋著薄被,背部卻已全裸,她毫不忌諱地掉轉身子,露出整個背部。

  「天!」左烈不可置信地叫出來,商戀歡瘦削結實的背部竟烙上一個又大又醜的疤痕。不可遏抑的,他伸出顫抖的手循著疤痕四周遊走。

  商戀歡背部一陣痙攣,傷口早就不痛了,左烈的觸摸竟使她有顫慄的酥癢,直直想癱入那溫柔的觸感裡,她不知道男人的碰觸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沒有!從來沒有過,身上的傷幾乎都是師兄包紮,但她沒有反應,甚至已成自然。突然的體悟使她一震,她有點意識朦朧的發現,自己竟喜歡那種如電流通過般的痙攣感受。

  心中響起警鐘,她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她完全不想弄清那種朦朧的感覺,因為直覺告訴她,如果想下去也許會萬劫不復,而自己的直覺又是該死的准。

  她迅速轉身,蓋住了背,甩開左烈的手。

  左烈的心有點痛,那個傷口面積很大,受傷當時,一定生不如死。

  突然間,他腦中閃過另一個問題,俊美的臉上有著少見的陰沉。「你就這麼隨便讓別人看你的身體嗎?」

  商戀觀與右弘駒都是一愣,自小生活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尤其是習武之人,本就不拘小節,加上右氏亦正亦邪,連國家法律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是區區禮教。

  「我哪裡那麼無聊!師兄都這麼說了。」商戀歡沒好氣地回答,最近她的情緒愈來愈多,與自小的修習背道而馳,都是該死的左烈,「隨便」兩字狠狠刺痛她的心。

  左烈箭頭指向右弘駒,惡狠狠地瞪視著他,怒火由腹中向上延燒,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憤怒。「如果你愛她,怎麼可以忍受別人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身體,你到底愛不愛她?!」

  右弘駒陰幽的眸子飛過一抹什麼,左烈看不真切,因為他隨即恢復原狀。「我當然愛戀戀,這是天底下唯一無庸置疑的事。」

  以往聽過師兄說過太多次愛她的話,心裡都會很安慰,但是今天是頭一次感到心虛,甚至希望師兄別這麼愛她,因為左烈會難過。

  愛不愛?右弘駒從小就習慣「愛」戀歡,甚至沒仔細去思考愛情這樣東西,因為那是很荒謬的,由左烈引出來的問題他從沒當成是問題,師父對戀歡太嚴苛,所以從三歲起,戀歡就不停地受傷,他很習慣幫她處理傷口,看過她身上每一吋肌膚,可是卻沒有佔有慾,一直只有憐惜,並非她身材不好,雖然瘦削,卻健康結實、比例完美,只是她的神態裊裊弱弱,除了愛憐,實在沒有想過其它情緒。

  驀然,他的腦中閃過另一個人影,只有一夜的狂歡,卻深烙在腦海中,那個刺客!完全不同於戀歡,她美得很潑辣,很率直,那惹火的身材,艷麗的五官,尤其是那雙勾魂懾魄的媚惑星眸,他恙怒地想,除了他,誰都別想多看她一眼!

  白天太擔心戀歡的處境,無心去理她,現在戀歡脫了險,心思竟忍不住飄向她,想著一夜的纏綿,還有臨出門時,她那雙似野獸負傷的幽怨眼神。「該死!」他忍不住咒罵。

  商戀歡與左烈一起瞪視右弘駒,他無端咒罵為何事?

  明白自己失態,他忙回轉心思,現在要關心的是戀歡的傷勢,其它都可以置之腦後。

  終於,黑鍋的傷藥上流出黃色的血膿,商戀歡與右弘駒同時鬆一口氣,總算安全了。

  左烈不明所以地瞪著他們,討厭那種默契的感覺,他好像是局外人。「怎麼了?」

  右弘駒臉上堅硬的線條柔和許多,甚至輕輕揚起嘴角。「只要血膿流出,表示內部傷口開始癒合,不怕感染了。」

  左烈欣喜若狂,早忘了剛剛冒起的酸意,他衝著戀歡一笑,高興地說:「感謝上帝,你沒事了。」

  商戀歡有些失魂的望著左烈,長得好看是上天的恩寵,但既好看又不吝惜露出笑容的人實在是令人愛不釋手,師兄不愛笑,令人生畏;左烈愛笑,感覺好溫暖。許久不曾仔細運作的思考力慢慢復甦,她的心裡有點甜蜜、有點酸澀,複雜的概念慢慢形成,頭也緩緩沉重起來,知道傷口沒有惡化,也用盡最後一絲意志力,她的眼皮愈來愈重,竟沉沉的睡去。

  「烈,也去休息吧!」右弘駒輕拍左烈肩頭,兩人臉上的陰霾皆褪,各懷心思的望著沈睡的商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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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14 00:23:20
  第八章

  左烈捶捶酸澀的頸子,揉著眼看手錶,已經十點半了,身旁的睡袋早已空,他急忙往房間奔去。

  「醒了?」右弘駒抬眼望他,隨即低頭專心為商戀歡敷藥。

  「還好嗎?」左烈坐在床沿,細細盯視商戀歡。

  商戀歡微微扯動嘴角,「死不了的。」她低身看著傷口,有點無奈,訕訕說著。「又得拖個幾天了,看來這趟任務真是多災多難。」

  「別擔心,百年來也沒人成功過,別把這個責任攬在身上,大不了我去。」右弘駒一點也不在乎任務的成功與否。

  「是呀,我們左右兩家都不急,你可別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左烈也是這樣認為。

  商戀歡閉上眼,聲音中不掩濃濃的澀意。「如果連這件事都辦不好,師父一定更輕視我了。」

  右弘駒揚起眉,明顯就是不贊同的神色。「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別這樣看低自己,你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師父是太偏執才會漠視這個事實,別再讓我聽到這種話!」

  商戀歡無一言,低下了頭,其實沒有人能瞭解她急欲被父親接納的心。

  左烈對表哥的話深表贊同,只是也不想看戀歡難過,擰濕一條毛巾,輕輕拭去戀歡臉上的血污,經過一夜的折騰,早已凝成血塊,左烈放柔手下的勁力,不願弄疼她,即使知道她才不怕痛。

  商戀歡本想轉過頭去迴避這種太親暱的動作,或是奪下毛巾,可是雙手力氣全無。

  右弘駒透過燦燦日光,仔細看清楚了商戀歡,昨夜昏暗又緊急,他沒注意異狀,此刻才發現戀歡傲人柔順的青絲不復見,反而是亂得一塌糊塗。

  「搞什麼鬼,你的頭髮怎麼變成這樣?」右弘駒氣極,那麼美麗的髮,是誰做出這種事?

  「師父剪的。」商戀歡聲音很小。

  「我就知道。」左烈咬牙切齒,他覺得一個女孩子不會以弄丑自己為樂事,又是那個沒人性的師父。

  「你的臉!搞什麼鬼,戴什麼無聊面具。」除去血污,右弘駒終於看清楚戀歡的臉,那張漠然的臉孔,除了活靈活現的細眸與失血過多未復紅艷的唇看得出原貌外,根本掩去她美好的臉龐。

  商戀歡張嘴欲言卻囁嚅不敢出聲。左烈一把搶過話頭。「她師父要她戴的。」

  左烈早看出在右家,表哥與商赫凡的地位幾乎不相上下,他決定要讓表哥「執法」。

  右弘駒不贊同的皺眉,冷漠地下命令。「撕下它!」

  商戀歡卻執拗地抬起頭,以同樣冷淡的聲音回答。「師父的命令,我不會拿下的。」

  冷靜而不受威脅,早在童年就學習訓練了,即使對師兄也不例外。

  右弘出不悅,沒有人可以反抗他的權威,即使是他這麼疼愛的小師妹。

  左烈有點緊張地看著兩人間空氣的凝結,商戀歡平靜冷凝,眼神清冽得如湖水無波;右弘駒卻像燃燒的烈火燎原,兩人竟勢均力敵,沒有誰強過誰。

  雖然一路上已強烈領受商戀歡不同於外型的堅韌,但是此刻仍然為她擔心,表哥的態度令人悚慄,他想舒緩氣氛,口中才說道:「咳……表哥,既然──」話都沒說完,右弘駒已經走近床邊,一手揪著商戀歡的髮,固定頭而不讓她輕動,另一手已迅速又小心地沿著面具邊緣撕下。

  「師兄,放手!」商戀歡全然沒力氣反抗,即使沒受傷時,都不一定贏得過師兄,更何況現在全身力氣皆無。

  「表哥,別這樣對戀戀!」左烈怕右弘駒傷她,急急扯住他的手。

  右弘駒不為所動,冷聲說道:「別管,師父要這樣無情地對待戀戀是他的事,我可不許她自己自殘自虐。」

  左烈鬆手微怔,怎麼會以為表哥在傷害戀戀?他是那麼強烈的疼愛她,只是表現方法一如他掠奪的個性而已。

  順著右弘駒的手,左烈瞧見一張薄如蟬翼的皮革,就靠這麼一張皮竟能使人臉變形?

  不期然,他抬眼對上商戀歡的臉孔。「老天!」左烈倒抽一口氣,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領受到古人所謂「神清骨秀,端麗無雙」是怎生的美貌,說她荏弱裊然的氣質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有些俗套,卻適切得不得了,雖然大量失血使她面無血色,但古典精緻的臉龐堪稱絕色。

  商戀歡感受到強烈的注視,轉身迎向左烈熾熱的目光。她看過太多專注的眼神,但總能輕易漠視,可是對他卻辦不到,因為他的目光中,居然夾著感情雷霆萬鈞襲來,一時間,兩人都移不開視線,交纏迴旋在深不可測的震動中。

  右弘駒怪異地看著兩人,彼此間好像被對方鎖定,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他打破這種電流的傳輸。「戀戀,好像沒人逃得過你的魔力哦?」

  商戀歡震懾地收回心神,面容因羞窘拂上淺淺的淡粉。

  左烈也急忙別過頭,意識到事情的複雜性。

  反倒右弘駒心無芥蒂,打趣地說:「見過戀戀的男人都像你這種表情,她總令人想好好寶貝,整個右氏的弟子都把她當娃娃般保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弱不禁風。」

  是啊!連他都不自量力的想保護她。

  左烈想起一件事,說道:「前幾天盯著她看時,她還生氣地說要挖我的眼睛,嘖嘖!柔弱未必,強悍還差不多。」

  右弘駒狐疑地看著戀歡,又看向左烈,開口道:「真是天方夜譚,你看到她生氣了?」

  左烈點頭。「有什麼好奇怪的,是人都有七情六慾的。」

  右弘駒看向商戀歡的目光轉為溫柔,磷惜地開口。「沒錯,人都有七情六慾,可是戀歡從小就學習摒除它們,現在看到她能生氣,實在很好,若像『闃魅』那種徹底摒除人性的樣子,人生就只是行屍走肉的重複。」他想到前不久回國的離垢,早已被伊賀那變態頭子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憐極了,也許等他接掌右氏的第一件事,就是考慮廢掉「闃魅」與「旱魃」。

  「才不好,那代表我修習不夠,連這點都做不好……」

  「戀戀!」

  商戀歡望著兩個男人一致威脅的聲音,識相地閉嘴,但閉嘴並不代表認同,這麼多年服從的絕對性已根深柢固,在心裡盤根錯節,要連根挖起是別想了,說不定得連一顆心剜去才行。

  商戀歡想起昨夜,問道:「昨夜是怎麼回事?師兄,你怎麼會上山來?還有『黑煞』,難道師父回來了?」是師父讓師兄來救她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右弘駒搖頭。「師父還在瑞土,是我緊急調動『黑煞』的。」

  商戀歡輕歎一聲,有點失望,還以為師父擔心她,但仍強自振作,沒關係,商家人不會輕易放棄的。

  左烈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支持地拍拍她的肩,似乎在告訴她,這個世界上,她一點也不孤單。

  「是巫馬家搞的鬼。」右弘駒的眸光掃出如鷹集的銳利。

  「巫馬家?」左烈一頭露水。自百年前被下毒咒後,巫馬殘紅就銷聲匿跡,後代也音訊全杳,怎會在百年後又出現?

  「沒錯,傳人從巫馬越以後回到台灣,並根據與我們兩家一模一樣的地圖知道了『悲戀之仇』的存在,這地方未被發現,正是作奸犯科的最好溫床,所以在此擁有大型地下基地,利用最精密的儀器提煉毒品,然後轉銷至全省,甚至與國外轉運站連結。」

  左烈不解地搖頭。「怎麼可能,一路上來並無人跡。」

  「我也是接到『山魈』回報,才知道另有上山通路且極為迅速,一天的路程就可由山下抵達毒品工廠,若由我們地圖上的指示,可能得再一天才到得了那裡。」

  商戀歡開口。「原來如此,我還正奇怪你與『黑煞』怎能如此快速抵達,原來另有信道。」

  心中疑惑頓解,她的心裡充滿感激,突然靈光一現,說道:「師兄,謝謝你,當初還想為什麼你要接下台中那件小糾紛,原來是為了我們,讓『山魈』先行探路,你又救了我一次。」

  右弘駒微微一笑,托住商戀歡的下巴,柔聲說道:「別忘了,你是我未來的妻子,保護你一輩子是我的責任。」

  商戀歡報以心虛的笑意,她從來不置疑的話,如今卻有了小小的動搖。

  左烈被他們之間熟稔自得的動作惹得妒火上升,心痛的浪潮一波波襲來,他毫無理智地打掉右弘駒的手,口中冷聲說道:「戀戀要多休息,我們別吵她。」

  說完,將商戀歡背後的枕頭拿下,使她順利躺平,並細心為她蓋上薄被。

  右弘駒覺得左烈的神情憤然,好像在跟誰賭氣,隨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荒謬,他不過是怕戀歡累著。

  如果右弘駒深深愛過一個人,必能體會左烈強而狂的妒意,以及與商戀歡兩人間的電流傳輸,可惜三十年的生命中,對於愛情還未曾相識,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有個女人真正攫獲那顆堅硬冷情的心時,他才能豁然開朗左烈的行為。

  「你幹麼!我又不累。」

  「休息吧,烈是好意。」

  左烈狠狠地瞪視商戀歡,氣她的無心。

  商戀歡硬是不看他,倔強地別過臉。

  房門傳來一陣輕叩。

  「進來。」

  門口一個黑影閃入。「少主,任務完成。」來人僅露出的深眸中竟然閃著嗜血的光芒,而被黑布掩蓋住的聲音顯得沉厚而魅人。

  右弘駒唇邊掛上一個殘忍的笑容,聲音裡沒有一點溫度。「情況如何?」

  「突擊成功,基地至毀。」

  「人呢?」

  「片甲不留。」因為阻隔而低沉的女音竟將興奮展露無遺。

  「啊!」左烈感到項脊升起一股寒意。

  右弘駒別了左烈一眼,知道他同情心氾濫,悲天憫人的個性又要發作,先用眼神阻止他發一言。

  商戀歡聽出是師妹的嗓音,疑惑問道:「凝淨,你怎麼沒在師父身邊?」

  黑衣女子深邃的眸光落在商戀歡身上,回答的語氣顯得輕鬆而充滿笑意。「被師父指派南關的任務,商小姐恐怕有一陣子見不到我了。」

  一抹遺憾浮上商戀歡的幽瞳,這樁任務,終究輪不到她。

  商戀歡艱澀地露出一個笑容,向趙凝淨致意。「好重要的使命,祝你順利。」

  凝淨隱在黑布下的聲音自信而理所當然。「商小姐別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右弘駒瞭解商戀歡的怏怏,向趙凝淨說道:「收隊。下山後師父問起,我全權負責。」

  趙凝淨領命,迅速退出,不一會兒傳來輕盈卻眾多整齊的腳步聲,沒仔細竟分辨不出,他望向窗口,嚇了一跳,外頭黑壓壓一片人,剛剛竟一無所覺。

  「師兄,你調動了整隊『黑煞』,再固若金湯的堡壘也是摧枯拉朽,毫無招架能力。」商戀歡望著窗外,看著平日一起訓練的同門。

  「巫馬家心狠手辣在前,也別怪我嗜血。」

  左烈恍然大悟地說道:「知道『悲戀之仇』的就我們三大家族,如果我們死了,毒品基地就不會被發現了。」

  右弘駒點頭,想到昨晚他也不禁寒慄。「戀戀下山休息去,接下來我接手。」

  商戀歡臉色一變。「不,我堅持,當初你敗給我,不能跟我搶這個任務。」

  右弘駒不贊同地揚眉。「別忘了你使詐。」

  商戀觀倔強說道:「過程不重要,我們要看結果。」

  左烈當然希望有商戀歡的陪伴,但是又顧念她的傷勢,也開口幫腔。「讓表哥來也好,你先下山休養。」

  商戀歡輪流看向兩人,毫不動氣,語氣柔和卻沒有一絲轉圈的餘地。「兩種情況我會下山:帶回信物或是我的屍體。」

  連右弘駒都沒轍了,商戀歡將「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右氏信條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也只好隨她去,往上不會再涉險,絕對難不倒戀戀的,他可以放心離開。於是,他說:「那你得好好休息,下午醫療器材送上來,我再為你檢查傷口。」

  說完,示意左烈一起出房門。

  「表哥,真的沒問題嗎?」左烈仍有些憂慮。

  右弘駒看著左烈,俊秀的臉上是不曾掩飾的擔心,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笑意滿盈:「放心,沒問題的,只要你把握住方向,別讓戀戀帶路,不用太久,我們會在台北碰面。」

  左烈想起戀戀不識地圖的特點,忍不住隨著右弘駒放聲大笑。

  ☆☆☆

  休養了兩個星期,商戀歡的傷勢大致沒有了問題,而右弘駒在一個多星期前便下山,沒有了右弘駒的管制,商戀歡急急要出發,惹得左烈一肚子氣,悶頭不理商戀歡。

  「你別走這麼快行不行!這裡太危險,小心腳步。」商戀歡不解地望著左烈疾馳的腳步,提出警告。

  左烈真的生氣,他氣商戀歡的無心,受傷那些天以來,他忍受著去忽略他們師兄妹不經意的親暱,也忍受他們言語的自得,試著安撫自己是局外人的憂傷。上天為何如此折磨?為何要讓他愛上一個女人後,再狠狠打擊他,說這個人不能愛?

  「烈,慢點!」現下走的是稜線,兩邊皆是萬丈懸崖,掉下去恐怕連回音都沒有。

  「少管我!」

  商戀歡趨步向前揪著左烈衣袂,好脾氣地軟聲道:「別這樣。我會擔心的。」

  左烈猛回頭,一手擭住她的下顎,激切地吻吮她粉嫩的唇瓣,舌尖強行滑入她溫潤的唇齒之間,久久不捨離去。

  商戀歡擁住左烈,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只是理智卻告訴她,不行的,這樣不對的,卻總是忍不住沈溺。

  左烈可以感受商戀歡的愛意,就如同自己的狂熾,他呵氣在她的耳後,聲音中充滿期待。「答應我別嫁表哥。」

  商戀歡驚愕,想離開他的懷抱,卻被左烈收緊的雙手緊扣,直直地面對他如燎原般的熾熱目光。「告訴我,喜歡我嗎?」

  直覺的,商戀歡點頭,她會為他生氣、為他擔心,被攻擊那晚,她早已知道自己最愛的人是誰了。

  左烈狂喜,他知道戀歡不會隱藏自己的喜惡,所以這絕對是她的真心。

  「答應我,不要嫁給表哥。」

  這回戀歡迅速地搖頭。「不可能。」

  「你說什麼?」左烈不可置信,這些日子以來的患難與共,甚至出生入死的相隨,她怎能!

  「我說……我必須嫁給師兄。」商戀歡語氣黯然卻沒有一點遲疑。

  左烈甩開她的手,咆哮道:「你到底是白癡還是太單純?怎麼可以喜歡我又去嫁表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戀歡覺得無力,她要怎樣解釋自己的處境:「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你,別人說什麼你就照做,什麼時候你才會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做自己的主人?」戀歡總給他一種傀儡的感覺,好像所有的意志都操縱在別人手上。

  戀歡的心動搖了,可是面對左烈強烈的指責,她憤恨難當,他從來不是她,如何能理解這段成長路走來遇到無數的顛躓與挫折?如何瞭解她急欲求得認同的心情?她一向不擅解釋,面對他人的眼光,她一向冷眉以對。

  見她的不語,左烈激切到極點,氣得口不擇言。「你是準備在我身上尋求刺激,然後再回表哥的懷抱嗎?要我填補你與表哥分開時的空虛?還是對這種水性楊花的行為駕輕就熟?」

  難道在他的心目中真的這樣認為?戀歡刷白了臉,怨恨他毫不留情的言語刺痛她。一咬牙,她漠然說出:「很好,是我的不對,今後我得與你保持距離,免得對不起師兄!」

  「商戀歡!你──」

  戀歡根本不看他,望著遠山的眸瞳閃著決絕。

  左烈氣憤她的漠然,不願解決這個問題,只是一味地把他向外推。

  「你無感無情,真的是冷血動物。」

  戀歡一慟,強自振作,聲音卻透著瘖啞。「這是對我修習的稱讚嗎?」

  左烈不再說話,臉上的表情像在嘲笑自己,他凝望戀歡良久,面對那張絕美的容顏,卻沒有一絲感情的熱誠,掉頭往前攀去,他不要也不想再作努力了。

  戀歡微微皺眉,已經警告過他這段路很危險,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他還以為走稜線可以如屨平地嗎?

  念頭還沒轉完,只見前方的左烈攀上另一塊光滑的岩石時,腳失去著力點,竟踩空右足,半個身子已在稜線之外,眼看左足跟著跨出,就要掉下這深淵。

  「烈!」戀歡雖一直注意著他,但這變局來得太快,她只能在他雙手攀不住岩石的前一刻,緊緊抓住他的手。

  「你別掙扎,這樣我拉你容易些!」戀歡的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尖銳,由於害怕而出現的驚恐表情,使她向來少有波動的面容扭曲。

  因為長年的風沙與太陽直接的曝曬,稜線上沒有植物,光禿禿的巖壁讓左烈找不到一個支撐點,戀歡的手臂細弱如斯,苦苦撐持他沉重的身軀。

  商戀歡的手因為施力而微微顫抖,她知道如果是師兄,必能靠自身反躍而安全,可是左烈不諳武術,勢必得靠她堅持。只是剛剛自己沖僕過來,整個人也半吊在岩石外,必須尋找著力點。

  她勉強回頭,估量一下身後岩石的距離,於是盡力一伸,構不到,一閃神間,下跌之勢強勁,她忍痛用身體貼住臢崎的尖石,阻止下滑,抓住左烈的手,硬是不肯放鬆。

  左烈位置在下,清楚看見戀歡痛苦的撐持,他沮喪極了,懊惱自己的大意。

  「戀戀放手,不然你也會掉下來的。」

  商戀歡狠狠瞪他一眼,現在是什麼情況?還講這種廢話!「有力氣說話,就給我有力氣撐下去!」

  「我要你放手!」他不能讓戀歡陪葬。

  「閉嘴!」商戀歡痛得咬破紅唇,灩灩的血紅顯得刺眼。她急急要勾住身後的岩石,當下屏氣凝神,使盡力氣向後一伸,千鈞一髮間讓她勾上了。

  「抓緊,我要使力了!」說完,商戀歡用盡全力,藉著著力點的反作用力,一口氣將左烈拉上稜線,這番折騰,兩人手肘膝蓋盡己鮮血淋漓,相對坐在岩石上不住喘氣。

  「戀戀……」左烈不知該說什麼,都怪他意氣用事,讓兩人差點成為「悲戀之仇」的亡魂。

  「都是你!」商戀歡不自覺紅了眼眶,如果左烈為了賭氣而死,天下之大,叫她如何獨活!

  左烈滿心愧疚,這一路行來多次死裡逃生,都是戀歡捨身相救,這份真摯的情意早已不容置疑,這輩子即使粉身碎骨,以性命相捨都不足惜,為何今日要令她難為?「是我不對,今後我再也不會提這件事了。」他難過的轉身,就算無緣吧。走完這一趟「悲戀之仇」,兩人從此涇渭天涯。

  商戀歡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狂瀉而出。「別再拿你的性命開玩笑了,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提起往事,那種痛苦的感覺彷彿從不曾離身。

  「當我被父親毒打,幾乎快死的時候,是師兄願意娶我才挽回這一條命;八歲時,被父親放到山區野外修行時,差點死在一隻和我一樣高大的山豬利牙之下,當時我沒命的奔跑,親眼看到它咬上我的背,血肉模糊的場面令我往後幾年天天夢魘。結果還是師兄,他不放心地尾隨我,才又救我一命,在我成長的歲月裡,多次的生死關頭都仰賴師兄,更別說這次的死裡逃生!如果要為師兄死,我會面不改色,更何況嫁給他!」

  商戀歡淚眼迷濛,傷後不甚紅潤的面容如今更加蒼白,左烈看了好心痛,都是他不對,他激動地擁住戀歡,喃喃訴說歉語。

  商戀歡忍不住抽噎。「我承認喜歡你,但那又如何?你可知自我懂事起,當師兄的妻子就是我這輩子最主要的任務,你什麼都不知道,只會指責我……」

  左烈吻住她沾血的紅唇,愧疚而絕望地吻著地,腥鹹的血漬混雜未乾的淚水,他好不甘心。

  「我去求弘駒表哥解除婚約。」他說得無力。

  商戀歡凝睇著他,淒淒然浮現一朵淺笑。「他答應了又如何?我連這輩子唯一的用處都失去了,活下去又有何歡?」

  又來了,又是師父的話,商赫凡肯定是一個變態,而更氣人的是戀歡中他苛毒已深,十條牛也拉不回她的觀念。

  事到如今,他能說什麼?深深歎口氣,強打起精神,他緊握戀歡的手。「走吧,就快到山頂了。」

  商戀歡依言起身,兩人小心翼翼、一前一後地相互扶持,路很長,兩人雖各懷心事,卻也不再開口,怕是再有一點壓力,脆弱不安的戀人之心將輕易破碎。

  ☆☆☆

  兩人走到了廢墟,不仔細看還不容易發現,因為建築物多半建立在地下,凌亂雜杳的漫草透露之前的慘烈。

  「都是血。」左烈驚呼。

  商戀歡望著草樣乾涸變黑的血跡,不作任何表情,往下的建築物洞口大開,那兒必然連接到毒品工廠,兩人對望一下,都沒有興趣下去探索,也許未來更精密的儀器探測出「悲戀之仇」時,這個廢墟會引起一陣考古熱潮。

  前行半晌,眼前出現朦朧的影像。「你看,就在前面了!」左烈興奮地指著遠處。

  商戀歡的心也雀躍起來,那峰頂的樣子在地圖上瞧見過,信物就在那裡,她快要成功了。

  「果然沒錯,繞過廢墟,就看見峰頂,『黑煞』也是這樣說的。」想到終於苦盡甘來,一切都值得了。

  兩人加快腳步,在高過人頂的草櫚間奮力開道,不意在割斷最後一櫚遮人視線的野草後,雙雙愣在原地。

  「哦,別這樣!」左烈忍不住哀吟。

  好事多磨也不是這種折磨法,他們眼前不是異峰突起,而是一個大溝壑。

  「怎麼會……」商戀歡喃喃自語,想來「黑煞」也沒有「實地」勘查,也跟他們一樣「目測法」,一想到可能功虧一簣,她都要軟倒在地,難怪百年來無人取得信物,都是太小看這「悲戀之仇」。

  「現在怎麼辦?下山,還是去爬另一頭?」商戀歡嘲弄的語氣顯得無力。

  左烈一直觀察這個溝壑,他可以肯定地圖上並沒有晝出來,而且二、三十年前父母的記載也沒有這個大水潭才對。

  他往前再次巡查,微瞇著眼看向對面峰下,想來兩地必曾連接,又或者溝壑本身曾經只是深谷,未有積水,在地質上未可知的變動中改變了原貌,想到此,心中燃起一簇希望之火。

  商戀歡見他神色有異,末了又露出喜色,急急問道:「發現什麼?」

  左烈用手一指,說道:「假定這裡曾經只是深谷,如今積水未退,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大不大?」

  商戀歡仔細地思考左烈的話,腦中靈光一現。「當初你父母是什麼時候上山的?」

  問到重點了!

  左烈高興地說:「冬末。」

  「那是枯水期!」商戀歡不掩興奮,笑靨如花。

  「賓果!」左烈忘情的擁住戀歡,語帶激動。「我們不會放棄的。一切都難不倒我們!」

  左烈語帶雙關,下意識中怎樣也放不開商戀歡。

  商戀歡不理會左烈的執著,轉移話題。「看來我們得游過去,你沒問題吧?」

  「當然,只是這潭水不但深不可測,恐怕必陰冷透寒。」左烈有些憂心。

  商戀歡輕咬下唇。「就這麼點距離,一咬牙就過去了。」

  兩人對望一眼,決定向前,所幸隨身裝備是防水材質,如今都是救命的關鍵。

  他們將不必要的衣物、鞋子裡入被囊,一齊躍入水中,雖然才傍晚,湖水卻極端的冰涼,而且愈往前游去,森冷的水直直刺入毛細孔之中。

  前一百公尺兩人還可以並肩疾馳,漸漸地商戀歡的速度慢下來,重傷初癒,她的體力仍虛,左烈拉住她的手臂,穩穩的前進,水潭之深構不到底,他們必得步步為營。

  直到兩人手腳僵得再也划不動時,終於摸到岩石,冒出水面,峰頂赫然就在數步之遙。可是兩人早沒了力氣,更淒慘的是發現從骨頭裡透出寒意,在水潭裡泡久了,身體還有許多器官處於麻痺狀態,一時間難以恢復。

  趕緊從行囊中抽出乾衣服,因為多少泡過水,衣服微微有水氣但總比沒換好。

  商戀歡失望地看向前方尖頂平滑處,聲音不自覺的顫抖。「沒、沒有東西,怎麼是空的?」

  左烈早就注意到了,俊秀的面孔儘是沉思的表情,隨後搖搖頭,輕聲說道:「也許是夜晚,別擔心,說不定明天就可以看清楚了。」

  「只能如此了。」愈到關頭處,商戀歡愈是患得患失,怕找到信物後,從此與左烈形同陌路;而找不到信物,師父那帶譏誚的臉孔隨時出現在她的噩夢裡,她害怕,真的害怕,身體不自覺打起冷顫。

  「還是很冷,是不是?」左烈感覺她的震動,戀歡體溫一向偏低,所以現在一定很難受。輕輕將她拉入懷中,兩人就靠著巖壁,靜靜地吃起帶來的食物。

  「要不要喝點酒,會使你暖和點。」左烈在戀歡耳邊低語,陳年高粱酒一直伴隨他們這段山中旅程。

  商戀歡接過,讓熱辣辣的液體延燒她整個喉嚨,然後暖暖地擴散到四肢百骸,她的確舒服多了。

  「巫馬家真的有下咒的能力嗎,一切會不會是騙人的幌子?」戀歡突發奇想。

  左烈撫著她的短髮,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如今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其實天地間有許多奧秘,人類都未曾參透,不可解的現象只能顯示人還在啟蒙階段。」

  「這倒是,左右兩家本是壽終正寢,子孫眾多,可是你與師兄的父母居然英年早逝,而且僅留下一脈,讓人不得不信邪。」

  左烈眼神一黯,父母早逝是他的缺憾,所以即使下咒之事與父母早逝有否關係,或純粹只是巧合,反正能把兩家傳之久遠的古物找著,才無需再擔憂無謂的古老詛咒。

  「對不起,烈,我惹你傷心了。」商戀歡回頭望見左烈黯然的眼神。

  左烈無謂地一笑,擁住商戀歡,吻已綿綿落了下來,蓋在她小巧的鼻樑,細長的媚眼,最後落在柔軟的紅唇上,商戀歡沒有拒絕,她清楚明白自己愛著左烈,只是已可預言是一場無緣、沒有結局的愛戀。在這個遺世獨立的山林殿堂裡,她好想擁有兩人的回憶,她的雙手攀上左烈的胸膛,如果可以,她真的不願放手……

  面對戀歡無邪的親暱,左烈瘖啞嗓音在浩然天地間激盪。「我愛你,戀戀。」

  戀歡神色憂傷,看著他受苦的神色,只能忽視,畢竟愛這個承諾她無法說出口。「下輩子,烈,我請求老天,下輩子還我自由。」商戀歡捧住左烈的頭,美好的弧度痛苦地吻上他的額。「讓我好好愛你。」

  幕天席地中,他們難捨地放不下彼此,緊緊靠著對方汲取溫暖,痛苦與哀傷,驚惶與患得患失,明天,將是怎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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