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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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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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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6 00:4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重逢

  
   “一朵花裡有一個世界,一片葉裡也有一個世界,這都是形而上的說法,其實並不準確,難道我們還真的在花與葉中?所謂花葉都是先祖們用大神通煉製的法器,是通往空間碎片的門。”

    唐三十六說道:“空間碎片越大,越穩定,想要開門便越難,需要真正的大神通,才能煉製法器成功,到了那一步,我們才能說,這是一個小世界,擁有了自己的主人。”

    陳長生心想確實如此,這個道理很好理解。軒轅破自幼在山野部落裡長大,沒有這方面的見識,也沒有相關知識,聽著二人的對話,很是不解,撓著腦袋問道:“這裡如此大,怎麼能叫小世界?”

    唐三十六沒有說話,因為其實他也被眼前的這個世界震撼了,只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和這個美麗的世界相比,汶水家中的那個小世界,連一間茅屋都算不上,完全是兩種概念。

    陳長生問道:“這個小世界如此大,不知道是誰的。”

    唐三十六像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當然是教宗大人的。”

    陳長生醒過神來,放眼整個大陸,有神通掌握這種小世界的人也屈指可數,既然這裡是離宮,那還能是誰?

    “小世界的開啟盡在擁有者的一念之間。”

    唐三十六看著天上的仙鶴,感慨說道:“落落殿下在這裡生活,那是最安全不過了。”

    如果魔族現在還想刺殺落落,首先便需要殺死教宗大人,才能進入這座宮殿。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落落絕對安全。

    陳長生明白,落落生活在這裡,是最穩妥安全的選擇,但想著這是教宗大人的世界,她能不能出去盡在他人的一念之間,便有些不舒服,覺得這和囚禁沒有任何區別。

    但想著數月前那夜,在國教學院發生的那場暗殺,他沒有說話。

    進入那座巍峨壯觀的宮殿,順著樓梯向上攀爬,越來越高,眾人視線能看到的地方越來越遠,然而直到上到二十幾樓,依然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邊界,陳長生很是震撼,心想教宗大人果然不愧是大陸最強者之一。

    還有十餘座宮殿在遠方若隱若現。

    陳長生看著那些宮殿,隱隱覺得有些問題,走到金玉律身邊,低聲問了兩句,才知道,原來國教有很多功勳昭著的教士以及很多強者,都在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裡修行。

    他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魔族如果想對殿下不利,直接打破這個世界確實做不到……可萬一,以前就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國教教士和修行者裡面,本來就有魔族的奸細,那怎麼防範?”

    “哪個魔族奸細能夠瞞過教宗大人的法眼?就算是黑袍那個老賊也不敢。

    那名領路的教士聽到了陳長生的話,沉聲說道。

    陳長生不再說什麼。

    不一時,眾人終於來到了宮殿的最上層,平闊如甲板的殿頂,有一座小院落,院牆內外種了些修竹,看著很是青翠喜人。

    知道落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陳長生心裡稍微舒服了些。

    金玉律把三名少年送到院門,便不再往裡去,看著陳長生微笑說道:“那名教士說的話,肯定無法解除你的擔心,我只想告訴你,我無法走進這座小院一步,那麼,你還擔心嗎?”

    陳長生知道小世界有所謂承荷的說法,尤其是那些很小的空間碎片,如果進入空間的人擁有超過某個界限的真元數量,空間碎片便會崩裂,連同進入空間的人一道化作虛無。

    但這座院落明明是在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之中。

    金玉律為什麼進不去?

    而且如果這樣的話,魔族想要暗殺落落豈不是更為方便,直接派個死士就可以了?

    金玉律說道:“有的世界門檻太高,有的世界屋簷太低,有的世界門太窄

    陳長生明白了,因為他想起來空無論裡的那個說法。

    有的小世界,如果進入其間的真元數量太多,便會湮滅,這便是屋簷太低

    有的小世界,則是不到一定境界,根本無法進入,這便是門檻太高。

    有的小世界,則是如果超過一定境界,便根本無法進入,這便是門太窄。

    有的小世界,則有很多個房間。

    空間,永遠是最難以捉摸的事物,這方面的法則,永遠最複雜玄妙。

    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很明顯應該是屋簷低的世界,只不過世界太大,屋簷再低,也足夠容納像金玉律這樣的強者,只不過他們先前走過的地方,都只是院落。

    而殿頂這座院落,才是這個青葉世界真正的房間,這間臥房的屋簷更低,金玉律便走不進去了。

    “通幽境以下的人,才能進。”金玉律最後解釋道。

    至此,陳長生全然安心,作為落落的老師,他非常確信,通幽境以下,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到她。

    陳長生三人走進院落,繞過兩叢青竹,還沒來得及讓行禮的婢女站起,便看到了落落。

    落落正在窗邊,拿著筆與紙認真地寫著什麼,不時擰擰細細的眉,或者咬咬筆尾,顯得很可愛。

    看著被風掀起的紙的一角,陳長生便知道,她是在按照自己以前的吩咐,寫修行筆記,因為那紙還是當初他在藏書館最深處的櫃子裡找到的紙,每張紙上都有國教學院的印鑒。

    看著這幕畫面,他心頭微暖。

    落落正把筆往嘴裡送,忽然間感覺到什麼,轉頭望去,筆便停在了唇邊。

    “啊”

    她叫了一聲,把筆一扔,便向陳長生沖了過來,白裙拖出一道殘影,快如閃電,空氣轟隆作響,氣勢驚人

    唐三十六醒過神來,臉色驟變,趕緊把軒轅破一推,疾速閃開,只把陳長生留在場間。

    只是眨眼的功法,落落便從窗邊沖到了陳長生身前,這時候她才想起來,如果不把速度減下來,先生或者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死於擁抱的無辜受害者,小臉瞬間變得雪白。

    “啊”

    又是一聲叫,只不過這一次是發力的清喝。

    小姑娘一腳踏向地面,只聽得啪的一聲悶響,堅硬的地面上出現了如蛛網般的裂紋,一道恐怖的力量向四面傳播,整座宮殿仿佛都顫抖起來,煙塵大作

    一片昏暗裡,隱隱能夠聽到院落外有教士驚恐的詢問聲。

    然後,是安靜。

    煙塵漸漸落下,屋內回復清明,只是牆邊的青竹髒了些。

    陳長生和落落相對而站。

    她今天戴著一頂無沿的帽子,結著細辮,先前因為跑的太快,辮子都散了,黑髮像野草般,被壓在帽子下面,因為真元調用過猛,小臉紅通通的,顯得特別可愛。

    過了很長時間。

    “見過先生。”

    她規規矩矩地以師禮拜見,一點細節都沒有錯。

    她還是像在國教學院時那般小。

    陳長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落落傻傻笑了兩聲,踮起腳,把腦袋頂在他的掌心裡蹭了蹭。

    陳長生伸手抹掉她臉上沾著的灰。

    落落嘿嘿笑了兩聲,向前投進他懷裡,把小臉在他的懷裡蹭啊蹭,不一會兒就於淨了。

    軒轅破看慣了這等畫面,雖然還是不習慣,但知道應該保持沉默。

    唐三十六沒見過,嘴巴張的非常非常非常大。

    他對陳長生的佩服,已然如洛水滔滔,又如檀溪綿綿。

    然後他開始替陳長生擔憂,將來可怎麼辦?

    小院門檻外,李女史的臉色有些難看

    從落落撲進陳長生的懷裡開始,她扶著院門的手便有些抖。

    金玉律只是笑,不說話。

    李女史向欄邊走去,示意他跟過來。

    金玉律看了眼院門,只見上面的指印非常清晰深刻。

    這裡是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宮殿的材質異常堅固,她居然能留下如此深的指印,說明先前的情緒已經到達了暴發的邊緣。

    “好不容易才把殿下從他身邊帶走,你怎麼又把人帶過來了?”

    李長史看著他憂慮說道:“真的,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金玉律笑了笑,說道:“沒事,都是好孩子。”

    這裡是殿頂,已在雲深處。

    院落最深處,便是落落的房間,門邊擺著幾株青苗,看不出來是什麼樹木,窗外便是流雲。

    落落坐在窗邊,看著眼前的紙,墨已凝,但明顯很新,應該是連夜寫出來的,想著先生待自己如此好,不時間有些失神,連紙上寫的是什麼,都沒有看仔細。

    “專心些。”

    陳長生還是像以往那樣,他與落落年齡相近,而且本身就是個少年,自然不會端什麼長輩架子,太過在意師道尊嚴,但在修行學習方面,他向來一絲不苟,甚至有時候會嚴厲。

    仔細想來,這是青藤宴那夜後,二人第一次見面。

    他現在知道落落是白帝的獨女,但對她的態度還是一如從前。

    落落很喜歡先生這樣,嗯了一聲,開始認真地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把紙上的文字看完了,抬起頭來望向陳長生,準備聽教誨。

    “在藏書館裡,我一共找到了四百多個修行者破通幽境失敗的例子,其中三百三十二人身死法消,剩下的或者發狂最終自殺,或者全身癱瘓,比死還難過,風險極大。我沒辦法真的幫你們什麼,只是盡可能地把前人的經驗總結歸納了一番,我們可以不知道如何成功破境,但至少要避免前人曾經犯過的錯誤,按照我的統計,失敗的原因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九十七種……”

    陳長生走到她身旁,指著紙上的那些文字,認真地解說著。落落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點頭。天光清淡,白雲在窗外靜流,綠植在門外輕搖,仿佛回到國教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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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7 01: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教誨


    又過了很長時間,陳長生才把紙上的內容講解完畢,落落趕緊把涼好的茶水雙手端過去。

    他接過茶杯飲盡,接著說道:“你的情況與唐三十六不同,妖族修行人類功法衝境破關,這種情況很罕見,所以要格外謹慎。不過,如果真能把內丹模擬成幽府環境,倒不見得完全沒有成算。”

    落落點頭,說道:“先生放心,完全準備好之後,您同意了,我才會嚐試破境。”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說道:“其實我一直在想,你完全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

    做為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擁有太多,跟隨在身邊的都是像金玉律這樣的傳奇人物,落落確實沒有必要在修行路上如此勤勉,更沒必要修行人類的功法,非要在生死關頭走那一遭。

    “白帝一族的功法只適合男子,女子根本無法修煉到巔峰,父王母後只有我一個女兒”落落的聲音越來越低,小腦袋也垂的越來越低,有些沮喪,忽然她抬起頭來,堅定說道:“所以我一定要想些別的方法。”

    陳長生沉默片刻,不再勸她,從懷裏取出幾張藥方遞了過去。

    落落見他神情慎重,知道這些藥方不普通,警惕地四周望了數眼,確認沒有婢女敢靠近,才回身接過,不料卻看到桌上堆滿了藥草與很多果子,還有很多根莖似的事物。

    那些藥草已經被分門別類整理好,係帶上寫著名字,那些根莖上還帶著新鮮的泥土,有的果子上面甚至還有露水——她有些吃驚,不知道陳長生是怎麼把這些東西帶進來的,先前又是放在他身上何處。

    陳長生沒有解釋,把那些藥草與果子還有根莖的名稱告訴她,還很簡單講了講各自的藥效,然後指著那幾張方子說道:“離宮裏應該有煉藥的大師,如果有誰信得過,請他出手,火候什麼的已經寫清楚了。”

    落落問道:“這些丹藥是用來做什麼的?”

    “主要是培本固元,現在我給唐三十六調理身體,用的便是這些藥物,只是不便天天來離宮,而且煉成的丹藥應該效果更好,所以想了這麼個法子,希望你破境的時候,能夠有所幫助,至少也要把危險降低些。”

    陳長生讓她把方子收好,說道:“今天之後,我就要全神準備大朝試,可能不會常來看你,你自己保重。”

    落落不清楚他為什麼如此看重大朝試,但在國教學院的數月裏,她對這一點感受的特別真切,想著先生在這種時候,還沒忘記自己,待自己如此細心,不由好生感動。

    然後她想起先前金玉律所說,陳長生在神道上所受到的嘲諷與羞辱,細眉挑起——先前那刻有多感動,她此刻便有多憤怒,沉聲說道:“那些人居然敢對先生無禮,實在是太放肆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就像隻小老虎,依然可愛,但威勢十足。

    陳長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說道:“這才像白帝的女兒。”

    落落吐了吐舌頭,頓時威勢盡消。

    做完了要緊的事情,陳長生才有時間關心一下她的近況,問道:“在這裏住著可好?”

    聽著這話,落落便嘟起了嘴,委屈說道:“無聊死了,想百草園,想國教學院,想先生。”

    陳長生現在已經知道,這個名為青葉世界的空間,正式的名稱叫做小離宮,與教宗大人神念相通,落落如果還想像以前那樣偷偷溜出去,肯定做不到,小離宮雖然廣闊,但不與外界相通,住久了難免有些憋悶的感覺。

    “我想想辦法。”

    陳長生很自然地說出這句話,以他現在的身份與實力,按道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做什麼,但他習慣了把落落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卻沒有想到這樣顯得狂妄而不自知。

    好在現在房間裏只有他和落落,落落絕對不會這樣認為,說道:“大朝試馬上便要到了,先生當好生休息準備,萬不可為了我分心,要知道您可是要拿首榜首名的。”

    她和唐三十六對陳長生的信心,現在已經近乎盲信,要遠比他對自己的信心更強。對此,陳長生感動之餘也很感謝,每當他快要喪失信心的時候,她和唐三十六總能用言語和態度幫他重拾信心。

    “剛才看見你又在咬筆?”陳長生想到一件事情,看著她說道。

    落落有些緊張,在國教學院裏,陳長生便說過她幾次,說筆不於淨,咬在嘴裏容易生病……好不容易她才把這個不好的習慣改了過來,到了小離宮後沒有人管,她又開始習慣性地咬筆。

    “這個……這個……”

    她有些緊張地解釋道:“先生,我最近在換牙,所以很癢,有時候忍不住

    陳長生到現在為止,都以為她才十一二歲,但按道理來說,十一二歲也應該換牙結束了,聽著這話,不禁有些緊張,用清水與藥粉淨手後,示意落落張開小嘴:“啊……”

    落落很乖地啊了聲,拖的很長。

    陳長生把手指伸進她的嘴裏,仔細地檢查她的牙齒,發現竟是真的在換牙,不過沒有什麼大問題。

    “先生,我換牙一直要換到十六歲,可麻煩了。”

    因為張著嘴的緣故,落落說話含混不清,先生兩個字說的像是生生,像是在喊陳長生的小名。

    陳長生這才想起來,落落是妖族公主,很多地方與人類不同。

    他把手洗淨,又給她開了個方子,與治病無關,而是促進食欲的法子,還告訴她怎樣做咬棒。

    “那得鐵樹枝才行。”

    落落拿起那枝筆,筆尾端有很多清晰的牙印:“這筆就是鐵樹做的,不然一咬就斷了哩。”

    陳長生想起白帝的血脈,要做個能承受得住的咬棒,材料確實有些麻煩,望向門外那幾盆青植,問道:“那就是鐵樹的幼苗,和書上畫的那些不大一樣

    落落說道:“那是榕樹的苗,也不知道能不能長大。”

    國教學院有個湖,湖邊有棵大榕樹,她和陳長生經常站在榕樹上看斜陽。

    陳長生笑著說道:“一定會長大的。”

    秋光經過很多簷窗,來到真正離宮最深處時,變得更加清淡,被最上方的水晶寶座反射,才重新變得燦爛起來,澄淨的水晶雕成一朵蓮花,蓮花的中間有一座冕,冕分為黑白二色,兩種色彩之間並沒有明顯的界線,卻又沒有混成灰色,而是以一種神奇的、難以理解的方式融為一體,完美至極,散發著神聖的氣息。

    在蓮花座的側方,有把由整棵黑花木雕出來的椅子,椅上坐著位老人,老人身上穿著件寬鬆的麻袍,花白的頭發披散在肩上,看上去就像是寒冬時將凝未凝的崖間瀑布。

    那位老人正在讀書。

    在老人對面,還是一位老人。

    教樞處主教大人梅裏砂,做為與教宗大人同輩份的寥寥數人之一,自然已經極老,離宮和教樞處的教士們,每次看見他臉上的老人斑,便會生出無限擔憂,總擔心老人家哪天便會歸寂於星空。

    梅裏砂自己看不到臉上的皺紋與老人斑,因為從兩百多年前長出第一根白頭發開始,他便拒絕再照鏡子,無論是寢宮裏華貴的銅鏡,還是用真元凝成的水鏡,眼看著自己老去,是個很煎熬的過程,尤其像他們這樣的人,老去將會是個漫長甚至長達數百年近千年的過程,那麼更加難熬。

    不看不代表不知道,把眼睛刺瞎星空依然在,梅裏砂很清楚自己老了,因為自己變得越來越嗜睡——和別的那些淩晨三時便起床的正常老人不同,他越老便越喜歡睡覺,他總覺得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在提前適應長眠。

    現在的國教,他的資曆最老,因為國教學院的事情被很多人認為是國教舊派勢力的領袖、至少是象征,借著很多事情正在與教宗大人對抗——他常年居住在教樞處,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離宮一步,甚至連國教的例行光明會教不參加,這似乎證明了那些傳言是真的——誰能想到他今天會在離宮出現,居然在這裏還能睡著。

    “啪”

    一聲輕響,殿內太過幽靜,於是這聲音很清楚。

    梅裏砂睜開眼睛,有些渾濁的眼神過了段時間,才漸漸恢複清明,他望向對面那名正在讀書的麻袍老人,顫顫巍巍地起身走了過去,微微佝身望向老人身旁那盆青植。

    盆是淡灰色的陶盆,很普通,在京都街巷裏大概一百錢能買三個,盆裏植著的那株植物很怪異,青莖數枝,卻只有一片樹葉,那樹葉很青,葉絡非常清晰。

    先前那聲清脆的啪,便是從那片青葉上響起,葉絡最前端似乎在微微顫抖——不是青葉在顫抖,而是葉絡在顫抖,那種顫抖的幅度是如此的細微,整座離宮大概也只有他和那名麻袍老人能夠看到。

    “那位小殿下都生氣成這樣了,您居然還有心情捧著本書看?”

    梅裏砂望向那名麻袍老人,尊敬而又顯得很親近。

    那名老人收起書卷,抬頭望向那盆青植,只見他容貌尋常,最特異的地方便是眼窩極深,如果從側方望去,極像深淵恐怖的入口,但從正面望去,便能看見如海洋般湛藍寧靜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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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9 03:5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宗


   老人眼中的海洋很寧靜,給人一種無限仁慈的感覺……但那畢竟是一片海,很難想象,老人憤怒起來,那片海洋會掀起怎樣的巨浪,浪花裏會生出怎樣的雷霆,那會是何等樣威嚴神聖的畫面。

    “先前和你說著話,你竟就這麼睡著了,我除了看看書還能做什麼?” 老人看著梅裏砂笑著說道。

    梅裏砂依然看著盆裏那片青葉,搖頭說道:“我的來意您很清楚,您應該給孩子們指明道路了。”

    “道路都是每個人自己走出來的。”

    麻袍老人說道:“那孩子來到京都後,走的一向極穩,我不怎麼擔心,只是希望……他能夠成熟的更快些。”

    很明顯,老人很關心這句話裏提到的那個孩子。

    聽到成熟二字,梅裏砂沉默了很長時間,清靜的離宮深殿裏,仿佛有道無形的壓力漸漸生成。

    “成熟需要雨水滋潤,有時候更需要壓力。”

    麻袍老人說道:“天機閣的新榜單應該快到了。”

    梅裏砂明白了他的意思——名次便是壓力。逍遙、點金、青雲三榜,有無數強者與天才,無數人費盡心思,刻苦修行,只為在榜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那些上了榜的人看著在自己前面的名次,便又會生出無限動力。大陸之所以有天機閣,之所以有這些榜單,便是要給人族與妖族的修行者提供壓力,如此才能對抗魔族的強者們。

    “那孩子可沒機會上榜,而且他身世淒慘,命運多艱,對名利二字,只怕看的比你我還要更透澈。”

    聽著這話,麻袍老人歎息一聲,說道:“那就只有看大朝試能不能幫助到他了。”

    梅裏砂想了想,對麻袍老人的看法表示讚同,因為星空之上有命運,星空之下隻有生命值得敬畏,生命本身便是最大的壓力,那個孩子在這種壓力下,想必會快速地成熟起來。

    “我走了。”

    他站起身來,對麻袍老人行禮,然後轉身向離宮外走去。

    麻袍老人沒有什麼表示,拾起書卷繼續開始看書。

    時間緩慢而執拗地流逝著。

    灰盆裏的青葉很平靜,因為沒有風。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麻袍老人把視線從書卷上移開,望向離宮外的天空,臉上忽然露出羨慕的神色。

    如果讓離宮的教士們看到他此時臉上的神情,一定會震驚到極點。

    這片大陸還有什麼值得老人羨慕呢?

    有清揚的鐘聲從遠處傳來,不是離宮附院和宗祀所這些學校開始上課,而是每隔十天例行的光明會即將開始。

    老人站起身來,解下身上的麻袍。

    一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黑袍教士,沉默地將一件神袍換到老人的身上。

    老人向石階上走去,露過由水晶雕成的蓮花台時,伸手拿起那座冕,動作隨意,就像拿起一塊瓦礫。

    那名跟隨在老人身後的黑袍教士,在國教裏向來是冷漠嚴峻著稱,臉上的表情隔數十年也難有變化,但每每看到眼前這等畫面時,眼角都會抽搐難止,因為他總在想,如果陰陽冕就這麼摔碎了,那該怎麼辦?

    石階最上方有一幅壁畫,濃墨無彩,肅殺至極。

    老人站到壁畫前,把冕戴到頭頂。

    壁畫牆緩緩向兩邊分開,無限光明從牆那面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那些如潮的光明,圍繞著老人的冕與神袍不停舞動,仿佛在慶祝,在朝拜

    牆的那面,是一座無比高曠的教殿。

    這便是離宮的中心,國教的中心,大陸信仰的中心——光明殿堂。

    殿堂兩側有數十座高大的雕像,有大陸的傳說,有先賢,有聖者,有十二護教騎士。

    在光明的潮水裏,有無數教士跪倒參拜。

    這些教士們的額頭觸著手背,顯得極為虔誠。

    他們參拜的對象,便是那位老人。

    國教第四代教宗大人。

    陳長生一行人走出小離宮的時候,已經到了午後,他望向微斜的日頭,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回首望向清曠如前的清賢殿,看著那些青磚,想著先前竟是去了別的空間,一時間竟有些惘然。

    深秋時分的離宮並不一味肅殺,午後微暖的空氣,讓那些耐寒的青槐雪松,似乎變得更加有生氣,枝葉也變得更加青翠,往下方望去只見滿眼春色,清麗無限,很有時光倒回之感。

    他們順著漫長的石階向下方走去,隔著極遠,已經隱隱能夠看到,神道兩側漸漸出現了很多人,而有些人甚至直接走到了神道上,做好了攔阻他們的準備。

    “我讓他們有膽別走,那接下來怎麼辦?”

    唐三十六看著那名神情冷漠的離宮教士,神情有些惱火。

    這名離宮教士先前是在清賢殿接著他們,然後把他們帶進了小離宮,現在看樣子,則是一直要把他們送出離宮,唐三十六知道這是落落的要求,避免自己一行人與那些學生再次發生衝突。

    對於落落殿下的安排,他不是很滿意,因為那樣會顯得自己怕了事。金玉律對此則沒有任何表示,並不覺得這是殿下對自己工作的不滿意。陳長生沒有任何不滿意,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向落落提的要求。

    嗡嗡嗡嗡便在這時,不知哪座宮殿或是學院裏傳出清亮的鍾聲,與先前上課鍾的清悠悅耳不同,這道鐘聲中正平和,應該是要宣布某個消息或者是傳遞某種信息。

    “難道這種事情也可以鳴鐘集結?這裏是離宮還是軍營?” 唐三十六以為這是離宮附院或宗祀所的學生,以鐘聲響起群架的訊號,見此陣勢,便是他天不怕地不怕,臉色也有些微變。

    便在這時,天邊一片鳥群驟然散開,就像是人群讓開道路一般,東面那片雲層下方出現一個洞,一道黑影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劃破天空,然後順著鳥群讓開的空間,高速向離宮飛來。

    軒轅破是妖族少年,自幼便在山野裏生活,見過很多禽鳥,而且目力要比人類敏銳數倍,搭手遮光一望,便看出了那道黑影是什麼,有些吃驚,說道:“居然是紅雁。”

    與獨角獸、萬裏鹿這些準神獸相比,紅雁並沒有太多特殊,但這種鳥類有一種好處,那就是快,這是目前大陸已知的最快的數種鳥類之一,僅次於軍方用來傳訊的紅鷹,當然,這裏沒有算白鶴。

    軒轅破說完這句話後,那道黑影便已經來到了離宮上方的天空裏,地面有些境界深厚的教士,還有像唐三十六這樣的人,都已經能夠看到那隻鳥拖著長長的紅尾,果然是紅雁。

    那隻紅雁在秋空裏留下一道殘影,瞬間消失在離宮的重重深殿裏,不知落去了何處。

    “這是出什麼事了?”

    唐三十六心想既然不是紅鷹,那便不可能是北方魔族有異動,而且也應該不是什麼壞事,不然先前的鐘聲不至於那般平穩,那麼究竟什麼事情,需要出動紅雁?而且要知道現在應該是光明會的時辰,那鐘聲不怕打擾嗎?

    再怎麼想也不可能平空猜到何事,陳長生等人在那名離宮教士的帶領下,繼續前行,沒過多久便走到了下方,只見神道前方到處都是人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因為唐三十六清晨的那句話來了。

    神道左手方的離宮別院依然大門緊閉,苟寒食沒有出來,神國七律其餘三人也沒有出現,甚至就連聖女峰的女弟子還有其餘宗派的南方年輕人,也都沒有出現。

    陳長生的視線穿過雪松,落在別院處,沉默不語。

    因為與徐有容的婚約,他來到京都後,從東禦神將府開始,一路便在承受輕蔑、白眼、嘲笑甚至是羞辱,很自然地,他對那個叫秋山君的男子沒有任何好感,連帶著對他的師門也是如此。

    青藤宴上,他與對方終於相遇。

    但和曾經的想象不同,這兩次接觸下來,他發現對方表現的並不惡劣,無論苟寒食、關飛白還是七間,或大氣、或有真正值得敬重的驕傲、或有令人心折的堅持,總之都頗有可取之處——他可以看得出來,苟寒食這些離山弟子,對秋山君的尊敬乃是發自內心,那麼秋山君又怎麼可能是什麼欺世盜名之輩呢

    秋風拂面不寒,吹醒了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秋山君做為整個大陸都賞其才、美其德的偶像人物,本來就不見得是什麼壞人,只不過因為立場的關係,他才會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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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0 03:13: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青雲榜上有新人(上)


    走下石階,來到神道上,除了南方使團所在的客院安靜無聲,別的學院門外已是人聲鼎沸,道旁秋林裡到處都是人影,還有很多人站到了神道上,離宮附院、青曜十三司以及宗祀所,都有老師出現,甚至還有離宮正殿的教士也趕了過來看熱鬧——之所以如此熱鬧,自然是因為唐三十六清晨去清賢殿前,留在場間的那句話。

    那名帶著陳長生等人從清賢殿出來的教士在離宮裡的地位不低,他看著神道嘈亂的景象,皺眉不悅,沉聲喝斥了數句,便有學院的老師趕緊出來維持秩序,把那些試圖在神道上攔截陳長生等人的學生驅到道旁。

    陳長生三人在神道上前行,數百甚至更多的年輕學生站在道旁的秋林裡看著他們,和清晨時的畫面很像,只不過現在,年輕學生們的眼光更多的是不屑與輕蔑,不知道是哪間學院裡有人喊道:“唐棠,有膽你別走啊”

    這句話是對唐三十六清晨那句話的還擊,引來了一片哄笑聲。以唐三十六的性格,必然是不肯再走,只是那位教士冷冷地看了他兩眼,他也不想給國教學院惹太多麻煩,有些惱火說道:“我就不喜歡被人叫唐棠。”

    見到唐三十六都忍氣吞聲了,年輕學生們更是情緒高昂,他們很清楚那名滿臉冰霜色的教士大人處事何等嚴苛,沒有人敢站到神道上來,卻不肯在言語上放過打擊國教學院的機會。

    “陳長生,除了仗著落落殿下撐腰,你還有別的本事嗎?”

    “是不是沒有落落殿下的安排,你剛才連那些石階都不敢下?”

    “也不見得,他還可以把婚書拿出來當護身符。”

    “是啊,徐有容的未婚夫……嘖嘖,誰敢得罪?”

    神道兩側的秋林裡不時響起酸言酸語、風言風語,滿是譏誚與嘲弄,哪有不敢得罪的意思,直到開始有人起鬨,他是個吃軟飯的。

    唐三十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陳長生微低著頭,繼續前行,卻像是沒有聽到,雙手也在袖中,看不到是何形狀——和那場秋雨裡國教學院被圍攻一樣,他很清楚這些敵意從何而來,不是因為清晨的言語衝突,與那名始終沒有再出現的聖女峰小師妹也沒有關係,只是因為她。

    那個叫徐有容的她。

    然而這件事情,偏偏還怪不得她,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他似乎只好沉默地承受著。

    忽然間,那些嘲笑聲像潮水一般退去。陳長生抬起頭來,發現神道上站著一位文靜貴氣的年輕學生——在教士的喝斥聲裡,在老師們的壓力下,神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寬直冷清,這學生卻來到了神道之上。

    離宮附院的蘇墨虞。

    蘇墨虞先向那名教士行禮,然後向陳長生揖手,陳長生回禮。他在離宮附院的地位特殊,與莊換羽在天道院的地位相仿,即便是這位握著實權的教士也要給些顏面,所以教士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訓斥。

    “他們的言辭很是無禮,我代表離宮附院向你道歉。”蘇墨虞說道。

    陳長生說道:“不必。”

    蘇墨虞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依然站在神道上。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說道:“這就是要打的意思?”

    蘇墨虞搖頭,對那名落落派來的教士又行一禮,說道:“霍神官在此,我們這些做學生的,難道還真的敢放肆?”

    那名姓霍的教士神情微和,沒有說話。

    “不打又不讓路,你什麼意思?”唐三十六的眼睛眯了起來。

    蘇墨虞沒有理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陳長生說道:“請講。”

    “你有沒有想過,大家為何對你如此無禮?”蘇墨虞問道。

    陳長生沒有回答,因為這個答案非常清晰。

    “大家說的話雖然難聽,有嫉妒的成分,很無禮,但……不代表無理。因為你現在擁有的,怎麼看都不應該是你能擁有的。”

    蘇墨虞靜靜看著他,說道:“因為,你不夠強。”

    此言一出,唐三十六和軒轅破神情微變,即便是道旁那些離宮附院或宗祀所的老師,也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是的,在青藤宴上,你與苟寒食對而論道,看似助國教學院勝了離山劍宗……但我不這樣認為,我只是覺得你運氣好,擁有了很多強大的同伴。落落殿下擁有白帝一氏的血脈天賦,本身便是奇才,而你能結識她,除了運氣沒有別的任何解釋,唐棠同樣也是青雲榜上的少年天才,如果他不是太過恃才自傲,與天道院決裂,又怎麼會進國教學院?”

    陳長生沉默不語。

    “什麼叫強?自己強,還要帶著同伴一起強,這才是真正的強,這次大朝試,我不奢望自己能進首榜,可我希望離宮附院上榜的人數,能夠超過天道院和摘星,成為青藤六院之首。但至少,我不會拖累離宮附院,而你呢?大朝試的時候,如果你落場考試,還能像青藤宴那樣投機取巧嗎?博覽群書又如何?見識不遜於苟寒食又如何?如果苟寒食不是已然通幽,又憑什麼排在神國七律的第二位,便是連秋山君對他也尊敬有加?”

    蘇墨虞看著他神情嚴肅說道:“只讀書篇不識用,這樣的人在鄉塾裡能夠找到很多,你以為你可以幫助同伴,不,是他們在幫助你,沒有他們,你只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你只會成為國教學院的負累。”

    唐三十六嘲諷說道:“聽起來你似乎比我們更關心國教學院的成績。”

    “當然。”

    蘇墨虞微微仰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是一個很舊派的人,我像離宮和諸院裡很多舊派的人一樣,對國教學院輝煌的過往無限嚮往、無限追憶,我們都盼望著能夠看到國教學院的復興。所以我才會專門說這番話,我希望你能更努力一下,希望大朝試的時候你至少能夠洗髓成功,就算還是國教學院的負累,但可以不用太難看。”

    說完這句話,他便讓開了道路。

    陳長生很少看到這樣認真嚴肅甚至有些木訥的人,感覺很憋悶,很無奈,忽然間想到自己,又開始同情唐三十六他們。

    唐三十六並不認為蘇墨虞和陳長生是一類人,雖然都看似木訥,有自己一整套觀念並且堅持,但陳長生很少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別人。

    他知道陳長生的情緒有些低沉,看著蘇墨虞便更不爽,心想你憑什麼就能居高臨下指點國教學院的未來?

    他嘲笑說道:“胡扯這些,有意思嗎?”

    蘇墨虞神情傲然說道:“什麼時候你在青雲榜上的排名超過我,你再來告訴我,我今日說的是錯的。”

    唐三十六整理青衫,傲然說道:“那便戰一場。”

    蘇墨虞神情木訥說道:“我不和你打。”

    唐三十六怔住,問道:“你不和我打,我怎麼超過你?”

    蘇墨虞說道:“我答應過院長,大朝試之前守心養氣,絕不出手。”

    唐三十六怒,說道:“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離宮附院的學生聽著這話,紛紛出言喝斥,蘇墨虞卻是神情不變,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感覺,說道:“大朝試上便會相見,你急什麼?”

    唐三十六怒道:“那豈不是青雲榜換榜之前,我就沒法抽你臉?”

    蘇墨虞平靜說道:“你可以這樣以為。”

    唐三十六快要憋悶瘋了,決定不理會那位姓霍的教士,也不去理會道畔那些老師,手落在劍柄上,便要去砍蘇墨虞兩劍。

    陳長生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搖了搖頭。

    他看的清楚,蘇墨虞這名離宮副院的天才少年,並不是喜歡羞辱對手,只是天生性格就是有些彆扭,太過守規矩,或者說守舊,尊重權威,對青雲榜之類的榜單看的極重,卻又極守承諾,不要說此時神道兩側有很多離宮長輩不可能讓唐三十六動手,就算唐三十六真的拿起劍砍過去,以蘇墨虞此人的性格,說不定會就站在那裡任他砍。

    而且他這時候的情緒也有些總是,唐三十六就算把蘇墨虞砍成一朵花,或者說出一朵花來,也沒辦法解決蘇墨虞說的那個總是。

    不能修行是他的硬傷,所以他說話便不夠硬氣,所以才會被人指著鼻子罵吃軟飯,他現在只有想辦法解決洗髓的問題,才能夠糾正世人對自己的偏見或者說成見,他才能在大朝試上證明自己。

    當然,在證明自己之上,他參加大朝試還有更重要的原因,而那同樣也要求他必須解決洗髓的問題,蘇墨虞今日只是把這個問題挑明了而已。

    場間還有個人也很不爽。軒轅破看著蘇墨虞,憋半天憋了句話出來:“就你這小雞身材,也好意思教我們什麼是強?”

    “你?等你什麼時候上了青雲榜,再來與我談。”

    蘇墨虞看了他一眼,轉身向離宮附院走去,場間響起對軒轅破的嘲笑聲。

    和妖族少年魁梧的身軀相比,蘇墨虞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少年,看著當然要顯得瘦弱很多,但他那句話卻很有力。

    強,終究與身材無關。

    一個是青雲榜上三十三位的天才,一個是剛剛從紅河部落來到人類繁華京都、初學修行的妖族少年,二者如何能夠比較?

    軒轅破想了想,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該怎樣反駁對方。

    陳長生看著他略帶歉意一笑。

    便在這時,軒轅破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那聲音很遠,很小,但他聽的清清楚楚,確實是有人在喊自己。

    他轉身望向離宮深處,有些茫然問道:“誰喊我?”

    妖族的耳力眼力都比普通人類要強不少,他聽到了聲音,神道旁的人類學生沒有聽到,以為他在裝瘋賣傻想沖淡先前的尷尬,不由哄笑起來。

    但片刻後,那聲音便從離宮深處傳到了場間。

    那聲音很清亮,說的很清楚。

    沒有人在喊軒轅破的名字。

    有人在報軒轅破的名字。

    “軒轅破,京都國教學院,青雲一百四十八。”

    秋風入林,黃葉沙沙,神道兩側一片安靜。

    軒轅破張著嘴,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數雙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秋林裡的年輕學生們震驚無語。

    青雲榜難道開始換榜了嗎?

    這怎麼可能?

    這個傢伙又憑什麼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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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00:1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雲榜上有新人(中)


    那聲音很清楚,很明亮,來自離宮深處,看方向最可能就是宣教殿,應該用的是傳音陣法。

    人們非常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於是神道兩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片刻後,才有竊竊私語之聲響起,然後轟的一聲炸開直到這時,場間的人們才完全醒過神來,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原來先前那隻紅雁從遠方帶來的消息,竟然是青雲榜的新榜單

    “青雲換榜”很多年輕學生震驚地失聲喊道。

    明明才是深秋時節,青雲榜怎麼就換榜了呢?

    無數年前,魔族南侵,為了激勵年輕強者勤奮修行,勇於爭先,以國教為首的各方勢力開始設立榜單,後來又加入妖族的修行者,由天機閣負責排榜發佈,從來無人懷疑這些榜單的公正,因為每次榜單最終都是由天機老人親自審定。

    作為八方風雨之首,天機老人以無上的智慧與淵博的知識還有崇高的德行,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在天機閣頒佈的所有榜單裡,以逍遙、點金、青雲三榜最為出名,也正是民間傳說裡的天地人三榜。

    為了保持當初創建這些強者榜單的原意,避免人類強者因聲名之累自相殘殺、反而削弱了對魔族的戰鬥力,從很多年前開始,逍遙榜便只在小範圍內口頭通報,點金榜也只貼榜,唯有青雲榜——就是要激勵少年天才們奮勇爭先,才會昭告天下,才會出現在青藤六院以及長生宗等宗門外的石壁上。

    青雲榜的換榜時期沒有一定之規,但無數年時間下來,早已形成某種慣例,每年都會在京都大朝試後進行一次換榜,除此便是會在每三年或五年一屆的煮石大會後換榜,基本上可以認為是一年一榜,很少會有例外的情況。

    尤其是最近二十年,青雲榜只有兩次提前換榜。

    那兩次提前換榜,都是特殊情況,因為那兩名天才的出現太過突然,太過耀眼,如果榜單不及時更換,青雲榜的公允力會受到極大的質疑,便是天機老人的權威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動搖,甚至那些原先在青雲榜上的少年天才,都會覺得不名正言順。

    數年前那次青雲榜提前換榜的原因,是秋山君,最近一次提前換榜的原因,則是徐有容……今年春初大朝試結束之後,青雲榜已經換過一次榜單,今年又沒有煮石大會,為什麼會在深秋時節忽然換了新榜?難道說,今年又出現了像秋山君和徐有容這樣的人?

    神道兩側的驚呼聲漸漸停息,人們依然詫異難抑,心想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青藤宴?不,青藤宴年年都會舉辦,而且只是大朝試的試演,從來沒有聽說過能夠影響到青雲榜單。有些人下意識望向軒轅破,心裡的不解和困惑越來越深。

    軒轅破這時候也很震驚,他是自幼在山野部落裡長大的淳樸妖族少年,但再沒有見識,也不可能知道青雲榜——那是世間所有少年天才都渴望登上的榜單,也曾經是他奮鬥的目標,只是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登上了青雲榜。

    雖然他只是排在青雲榜的第一百四十八名,按照宣讀順序以及往年的慣例來看,大概便是這次榜單的最後一名,看似並不如何顯眼,但要知道,除了魔族之外,人妖兩族所有二十歲以下的少年強者,都有資格競爭青雲榜上的位置,要登上青雲榜,是件無比困難的事,在京都諸學院裡,一直流傳著想登青雲榜,難以登青雲的說法,能夠上榜,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當然,像秋山君、苟寒食還有其餘的幾個真正怪物般的少年天才,在二十歲之前便提前進了點金榜,又要另當別論。

    軒轅破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能夠登上青雲榜,別人自然更想不明白,很多學生都認識軒轅破,知道他是摘星學院極看重的新生,但他在青藤宴的第一夜上沒有任何表現,便被天海牙兒廢掉,就連御醫和摘星學院裡的教授都承認無法治好,怎麼現在卻忽然進了青雲榜?

    唐三十六踮起腳拍了拍軒轅破的肩膀,把依然處於震驚錯愕傻愣狀態裡的少年驚醒,感慨說道:“可以啊,你最近做了什麼事情?半夜的時候偷偷翻院牆出去和誰打過?難道你回摘星學院找場子去了?”

    在場很多人都和唐三十六有相同的想法,看起來,軒轅破的傷勢應該已經好了,並且私下與青雲榜上的某位少年對戰過,如此方能排進青雲新榜之中,至於私下的事情天機閣為什麼會知道?這不需要解釋,有人類世界諸勢力和白帝城的全力支持,天機閣知曉世間一切事。

    唐三十六又望向陳長生,說道:“你什麼時候把他傷治好的?怎麼也沒說一聲,至少得喝些酒慶祝一下。”

    “喝酒對身體不好。”陳長生習慣性地解釋了一句,然後醒過神來,搖頭說道:“軒轅的傷勢確實在好轉當中,但還沒有痊癒。”

    唐三十六微微皺眉,對軒轅破說道:“既然傷勢沒有痊癒,就不要與人動手,爭青雲榜上一時的位置,沒有意義。”

    軒轅破搖頭說道:“我天天和你們在國教學院裡吃飯煮飯,根本沒有出去過。”

    唐三十六吃驚道:“那你怎麼就進了青雲榜?”

    軒轅破老實說道:“我也不知道。”

    唐三十六震驚無語,心想這個傢伙剛從妖族萬里迢迢來到人類世界不過半年時間,重傷未癒,連架都沒有打過一場,就進了青雲榜,難道是天機老人老糊塗了,還是說這個傢伙是白帝的私生子?那他豈不成了落落同父異母的兄長,可是那夜看二人相處的模樣,不像啊……

    他的思維無限發散,場間很多人的推想也已經偏到了很遙遠的地方。

    想事情總是快的,事實上沒有用去多少時間,一陣嘈雜之後,神道兩側很快安靜下來。

    離宮宣教殿傳音陣繼續送來聲音。

    那道聲音明亮清楚,如秋風一般清爽。

    天機閣對軒轅破做的點評,很簡單,聽上去也很清爽。

    “真元沛、力大,傷可愈,若能覓得秘法,可期,運極佳,於京都遇明師,故為榜末。”

    青雲榜最重要的作用是激勵少年天才們奮勇向前,所以每次發佈新榜單的時候,為了避免爭論,都會給出點評,或者說是理由,那寥寥數句評語非常簡單,卻非常精妙,而且所有人都會信服,因為那幾句評句,是由天機老人親自寫的。

    這幾句話的意思是,他的修行潛質非常可觀,力量驚人,被天海牙兒廢掉的右臂可以治好,傷癒後,如果能夠修行適合自己的妖族強者秘法,未來可期,這句話裡最重要的信息是,他在京都裡遇到了非常好的老師。

    軒轅破認真地聽著,心想自己的老師是落落殿下,那自然是非常好非常好的,而殿下的老師他下意識裡望向陳長生,就在這個時候,唐三十六也聽懂了天機閣評語裡的意思,望向了陳長生,忍不住感慨地搖了搖頭。

    只有國教學院的人清楚某些事情,別的人不清楚,想著軒轅破的老師是誰,在聽到那句適合自己的妖族強者秘法後,有人注意到國教學院三名少年身旁的金玉律,頓時生出恍然大悟的感覺,以為明白了天機閣評語的意思。雖然還有很多人不明白天機閣為何會把軒轅破收進青雲榜,但聽著天機老人親自寫下的評語,即便有些不服不忿,也無人敢有膽量出聲質疑,而且這時候他們哪還有心情理會軒轅破和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與青藤諸院之間的恩怨過往,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婚約,甚至是大周新舊兩派勢力的對峙與試探,今天都不會再是人們關心的重點,從京都到白帝城,從聖女峰到無涯谷、從離山到槐院,甚至就連遙遠的雪老城,所有人都只會關心一件事情。

    如過去每次一樣,青雲榜換新榜的那一天,整片大陸的所有目光都會被吸引到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只能聽到榜單上那一個個的名字,更何況今年青雲榜在深秋臨時換新榜,必然會有大變化,人們自然更加關注。

    神道兩側的秋林裡一片安靜,只有風拂林梢的沙沙聲,只有鳥兒啄食的篤篤聲,幾座學院的老師和學生,包括那些來看熱鬧的離宮教士,都望著宣教殿的方向,無比認真地聽著那裡傳來的聲音,生怕錯過一個字。

    宣教殿處的聲音不停響起,整個京都都能聽到那一個個少年的名字。

    那些名字裡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有早已聲名聞於世間的少年天才,也有像軒轅破這樣不知道從哪處山野裡冒出來的傢伙,一位離宮附院的教授甚至聽到了通過大朝試預科考試後臨時加入離宮附院的一名學生的名字,驚喜交加之下竟險些把自己的鬍子扯掉。

    除了這些名字,整個大陸都是安靜的。

    今天,在離宮,在槐院,在白帝城,在大陸無數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聽著這些名字,緊張著,期盼著,有人為之哭泣,有人振臂,有人為之魂牽夢縈,有人為之走火入魔,沒有人不想上榜,上過榜的人,再也無法承受落榜的結局。

    這就是青雲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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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2 05:2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青雲榜上有新人(下)


    隨著時間的流逝,安靜漸漸被打破,秋林裡不時響起歡呼,似乎是宗祀所的一名學生上榜了,緊接著,卻又傳來少女的哭聲,好像是青曜十三司的一名師姐從原先的九十餘名落到了一百名開外。

    在青雲榜的中後段,如以往數年相同,出現最多的還是南方的少年們,以長生宗和槐院的人數最多,尤其是長生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京都諸學院包括天道院和摘星學院以及在場的三座學院加在一起,也只比長生宗多一些而已。

    很多人下意識裡望向依然安靜聲的客院,苟寒食等離山劍宗的弟子,還有南方使團的學生們,便住在那裡——離山劍宗只是長生宗一屬,所有人都知道,神國七律裡除了秋山君和苟寒食,其餘的人必然上榜,只是暫時還沒有報到他們的名字——想到這裡,離宮附院和宗祀所還有青曜十三司的學生們情緒便有些低落,甚至顯得有些頹頭喪氣。

    學院老師們很清楚,劍出離山,長生宗本來就以離山劍宗的青年弟子最強,但他們法用這點來安慰學生,只好勸勉道,南方教派諸山門與國教正門的修行偏重不多,南方教派向來講究起勢頗急,但要修到真正的高深境界,並不見得比京都諸院強,就拿逍遙榜來論,便沒有南強北弱的問題。

    聽著這些勸勉,京都諸院的學生們情緒稍好了些,卻法真正高興起來——逍遙榜談不上真正的秘密,但已經多年沒有換榜,並不能準確說明當下的局面,要知道隨著秋山君和苟寒食提前進入點金榜,南方教派已經領先了兩個榜

    因為情緒的關係,神道兩側的秋林裡重新變得安靜下來,當然,也有緊張的關係——青雲榜的中後段已經宣名結束,現在已經開始公佈前四十的名單,不要說那些年輕熱血的學生,便是蘇墨虞這樣性情木訥的人,臉色也有些變化

    只有陳長生不怎麼關心青雲榜,因為他很清楚,青雲榜和現在的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他不是軒轅破,先天不需要洗髓,在沒能洗髓成功的前提下,根本沒有資格進入青雲榜,哪怕他是天機老人的親生兒子也不行。

    但這是他第一次經歷青雲榜換榜,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覺得很新鮮,看著那些同齡人緊張的模樣,漸漸的,他也變得緊張起來,覺得好生刺激,隱隱又生出很多別的情緒,只是那種情緒不足為外人道。

    他看著唐三十六,安慰說道:“不要緊張,你剛才也對軒轅說過,雖然是青雲榜,但爭一時位置沒有意義,要看的更長遠些。”

    年初青云榜頒佈到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年時間,唐三十六除了在青藤宴上有過一次正式出戰,便再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戰例,而且那場比賽,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實力其實遠遜於七間,以天機老人的智慧,自然不可能看錯。

    如此說來,他在青雲榜新榜上的位置,確實有些難以推測。

    “爭一時位置當然沒意義,但我已經上榜了,這要跌幾名,豈不是丟死人?怎麼也得保著原來的位置”

    唐三十六神情依然冷傲,薄薄的雙唇卻在快速翕動,以很低微的聲音、很惱火的態度對他回答道。

    陳長生奈說道:“緊張成這個樣子,難道你不覺得更丟人?”

    唐三十六冷哼道:“我說過,冒充孤獨是很累的一件事情,再說……”

    他轉身盯著陳長生,說道:“我什麼時候緊張了?”

    陳長生說道:“很容易看出來。”

    唐三十六神情微變,有些緊張,壓低聲音說道:“難道我裝的還不夠鎮定

    陳長生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微起漣漪的袖子上,低聲說道:“你手抖的有些厲害。”

    “那是我閒的聊我和苟寒食這樣的人都能談笑風生你懂什麼”

    唐三十六臉色有些難看,低聲吼道,同時卻悄聲息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便在言談間,來自宣教殿的唱名聲已經報完了第三十七名,接下來自然便是第三十六名,陳長生最熟悉的三十六,唐三十六的三十六。

    那個人不姓唐,不叫唐棠,也與汶水沒有關係。

    神道旁的人們齊齊望向唐三十六,有些詫異,有些不解。

    場間的氣氛有些怪異。

    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有些擔心說道:“不會有問題吧?”

    唐三十六神情不變,只有隔得極近的陳長生和軒轅破能夠看清楚,他的雙眉微微抖動了一下。

    “看來,這次進步了。”

    他這話說的毫底氣——怎麼看他都沒有落榜的可能,那麼,不是三十六便應該在更前面,可是他又想不明白,自己的位置憑什麼在前面,就憑青藤宴上他自己都不怎麼看得下去的表現?

    宣教殿的唱名聲很快來到第三十三位。

    離宮附院處響起讚美聲,甚至有些掌聲,蘇墨虞平靜施禮,青藤宴第二夜武試第一的成績,沒能讓他再進一步,這讓他有些意外,不過能夠與年初在榜單上的位置持平,他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他的目標始終在大朝試上。

    他看了唐三十六一眼,微微蹙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安。

    “唐棠,國教學院,青雲三十二。”

    便在這時,來自宣教殿的唱名聲,清楚地傳到了秋林裡,人群裡響起一片輕嘩,然後議論紛紛,有些吃驚。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說道:“我就不喜歡被人叫唐棠。”

    話雖如此說著,他眉間的喜色卻是掩之不住,除了喜色之外,還有些茫然,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夠前進四位。就像軒轅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夠進青雲榜一樣……不過他懶得去想這些事情,他首先要享受自己三十二位的榮光。

    三十二真的很好,就比三十三高一位。

    他望向蘇墨虞,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說不出的討厭。

    蘇墨虞想著先前自己與國教學院這數人言語交鋒時說的話,便是以他的性情,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臉色很是難看。

    當時他對唐三十六說:什麼時候你在青云榜上的排名超過我,你再來告訴我,我今日說的是錯的。他還對軒轅破說:什麼時候你能上青雲榜,再來與我談。結果轉眼間,軒轅破便上了青雲榜,唐三十六……在青雲榜上便超過了他

    神道兩側一片安靜,青曜十三司的少女們望著唐三十六的目光越發炙熱,宗祀所的學生越發沉默,離宮附院的學生則是像蘇墨虞一樣臉色難看。

    “軒轅破憑什麼上榜?他又憑什麼超過蘇師兄?”

    終於有學生忍不住,開始質疑今年青雲新榜的合理性,以往青雲榜的公平性所謂沒有人敢質疑,是指沒有人敢當著天機閣和天機老人的面質疑,私下總會有人覺得不甘心不服氣,今日離宮附院學生們的臉,被青雲新榜打的太過慘痛,才有人忍不住當眾問出聲來。

    像這種少年學生賭氣的話語,天機閣聽不到,就算聽到了也不會在意,自然更不會專門做出解釋。

    但天機老人的點評,隨後在場眾人都聽到了。

    “此子太懶,不然早入前十,現在遇著機緣,不能再懶,甚妙。”

    對青雲榜上每人的點評,天機老人言簡而意賅,所有人都能聽懂那人排在那個位置的道理、強在何處,唯有輪到唐三十六時,沒有說真元,也沒有說悟性,只說懶與不懶,又說到機緣這般含糊的名詞。

    數雙目光落在唐三十六的身上。

    唐三十六再如何擅長扮演冷漠孤傲,在被天機老人這等絕世高人做出如此點評後,也法繼續保持神情不變。

    他有些尷尬說道:“現在不懶了,不就行了?”

    他明白青雲榜評語裡說到的機緣,應該便是離開天道院,去往國教學院,再準確一點說,就是遇到了陳長生。

    有陳長生這樣的同伴在身邊,誰好意思繼續懶下去?

    想到這裡,他望向陳長生,認真地致謝:“機緣兄,你好。”

    聽到這句話、聽懂這句話的人們神情微變。

    陳長生沒有接話,更好奇別的問題:“難道以後就要喊你唐三十二?”

    唐三十六神情微變,心想這實在不如何好聽,大朝試的時候得努力些,爭取在明年春青雲再換新榜的時候,佔個好聽些的名次。

    只是……到底是二十八星宿的二十八還是十二騎士的十二呢?三自然是極好的,問題是難度太大,關飛白、梁半湖,還有北邊那個狼崽子可不好超過,想著想著,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中止了思考。

    他抬頭望向蘇墨虞,唇角微微掀起,保持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聲說了三個字。

    “你錯了。”

    蘇墨虞臉色微顯鐵青,卻話可說。

    少年人之間的言語衝突,只是插曲。

    今天,青雲榜才是整個大陸最重要的事情。

    軒轅破莫名其妙地上榜,唐三十六前進四位來到三十二,面臨著被迫改名的問題,今日青雲榜臨時換榜,國教學院毫疑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這座曾經比風光的學院,在沉寂了十餘年後終於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誰能想到一出現便風光再現。

    不過青雲榜既然是臨時換榜,那麼肯定是有更重要的變動,就算不可能像秋山君和徐有容那樣一朝天下驚,但也肯定足夠令人震驚。這種變動自然只可能發生在青雲榜的最前段——當宣教殿的唱名聲來到第十一位時,出現了第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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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2 05:3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十


   出現在青雲榜第十一位的名字,居然不是離山劍宗的七間,而是天道院的驕傲莊換羽對於莊換羽,天機閣沒有做任何點評,這意味著在過去的大半年時間裏,天機閣認為他的實力境界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

    頂替了莊換羽第十名位置的人,果然就是七間,這個位置互換讓很多人都感到不可理解,明明過去莊換羽曾經勝過七間,七間在青藤宴上還輸給了唐三十六,為什麼他的位置沒有後退,反而更進一步?

    從宣教殿處傳來了天機閣的點評,那寥寥數言的點評裏,對七間在青藤宴上的表現做出了相當高的評價,神道旁的師生們神情專注地聽著,陳長生沒有聽,他望向客院,心想到了這時那間院子裏還會如此安靜嗎?

    唱名正式進入最關鍵的階段,來到了青雲榜前十,能夠在此時出現的名字,都是這片大陸最天才的少年或者少女。

    有些出乎意料卻又似乎理所當然的,緊跟著七間出現的那個名字不是落落,第九的位置屬於槐院的一位少年天才。

    陳長生沒有聽過那名少年天才的名字,想來在舊榜上應該排在更前,他這時候只關心落落最終會排在第幾,會前進第幾名。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真正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青雲榜第八不是落落,第七也不是,那個位置屬於梁半湖——這名離山劍宗的高徒,神國七律第五律,過去兩年一直排在青雲榜第六的位置上,今日看來他和依序後退的那數名天才少年一樣,都是被落落擠到了後方。

    陳長生低頭認真地聽著,如果落落能夠前進到青雲榜前六,他已經非常滿意,但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落落的位置應該更高些——他知道在國教學院的這數月裏,落落有多大的進步,只希望天機閣的人也能知道。

    神道兩側的秋林裏響起抑之不住的驚呼聲。至此時,很多人已經隱約猜到今日青雲榜臨時換榜的原因,因為……青雲榜第六名依然不是落落。

    陳長生根本沒有聽清楚那人是誰,袖中的雙手微微握緊,有些緊張焦慮,他既希望落落繼續前進,又知道這已經非常困難。

    驚呼聲後便是鴉雀無聲,想必此時京都很多地方,比如天道院和摘星學院也同樣安靜,都在等待著落落的名字出現。

    宣教殿處的傳音陣沒有受到任何緊張氣氛的影響,有些單調甚至略枯燥地念出了青雲榜第五的名字——關飛白

    竟然是關飛白果然是關飛白神國七律第四律關飛白,居然真的被人取代了霸占三年之久的位置

    無數雙目光投向神道盡頭右側那片雪鬆林後的宅院,然而客院裏依然安靜無聲。片刻後,那些目光落到神道上陳長生等國教學院學生的身上,異常複雜

    人們很震驚,又有些不解。

    按照現在青雲榜公布的榜單來看,天機閣竟是完全承認了青藤宴上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那一戰的結果,可是那兩場對戰和普通對戰不同,如何能夠看出彼此的高下?而且依照以往慣例,如果天機閣真的承認那一戰的結果,也應該是關飛白直接落到青雲榜第九的位置,落落殿下最多只會前進一兩位而已,怎麼可能關飛白只後退一位,落落殿下卻直接來到前四?

    要知道能夠出現在青雲榜前十名的榜單裏,必然都是大陸最出色的年輕天才,彼此之間的差距很小,所以評判起來會更謹慎,想要前進一步都為困難

    既然關飛白降到青雲榜第五,第四位自然便是落落殿下,就在所有人都準備好了聽到她高貴的姓名的時候,意外再次發生

    忽然間,神道兩側一片嘩然,人們的議論聲哄的一聲散開,驚起了林裏無數棲鳥,竟似要把深秋清淡的天空掀翻一般。

    青雲榜第四,居然還不是落落殿下,是另一個名字

    陳長生有些神情恍惚,問道:“怎麼了?這個人是誰?”

    唐三十六這時候也是滿臉震驚,半晌後才醒過神來,說道:“神國七律的第三律,秋山君和苟寒食去點金榜後,他便是離山劍宗在青雲榜裏的最強者。

    然後他很嚴肅地補充說道:“他一直排在青雲榜第三。”

    陳長生用了點時間才完全聽懂,更準確地說,他用了點時間才醒過神來,他的嘴角抽了抽,他想忍著不笑,卻怎麼忍都忍不住。

    ……落落進了青雲榜前三

    作為落落的老師,在國教學院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不好用耳鬢廝磨四字,也是同席共樹的情誼,他現在甚至覺得比自己進青雲榜還要高興

    三這個數字對於人們來說向來具有某種不一樣的意義,或者是因為三最穩定,又或者是別的什麼複雜的精神層面的原因,總之,三是不同的。

    比如大朝試只取三甲,首榜只取三人。

    所以,青雲榜前十是一種感覺,前三則是另一種感覺。

    落落能夠排進青雲榜前三,說明她已經站在了同齡者這個時代的最高峰上

    從這一刻開始,她將不僅擁有無比高貴強大的血脈,也將擁有無比高貴強大的地位,而且後者是她自己苦苦修行而來,與她的姓氏無關。

    這是何等樣的榮耀

    陳長生抬頭望向漫漫石階上方的清賢殿,不知道在教宗大人青葉世界裏的落落現在有沒有知道這個消息。

    然而震驚並沒有就此結束。

    青雲榜第三位依然不是落落。

    神道畔的秋林裏鴉雀無聲,人們已經震驚的麻木了。

    離宮的殿群裏,則到處響起驚呼聲。

    唐三十六臉色微白,不可思議說道:“這怎麼可能”

    陳長生對於青雲榜前十的這些天才們沒有什麼了解,所以感受反而不如他來的強烈,尤其是想到在國教學院那夜,看著落落在陳長生身前恭謹乖巧的模樣,他實在很難接受,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能夠勝過在北方風雪裏靠著獵殺魔族落單者過日子的那個冷血的狼崽子

    終於到了這一刻。

    為了聽到這個名字,人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在最開始的時候,想必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需要等這麼長時間才能聽到。

    “國教學院,白帝落衡,青雲第二。”

    鴉雀無聲的神道兩側依然鴉雀無聲,驚呼陣陣的離宮殿群裏驚呼之聲大作,就連南方使團所在的安靜客院裏都隱隱傳出些動靜。

    整個京都、甚至整個大陸此時想必都沉浸在震驚之中。

    白帝落衡,妖族公主殿下,過往的青雲榜第九,在短短數月時間之後,便進入到青雲榜前三,最終位列次席

    所有人都明白,要在青雲榜這種越往前越艱難的榜單上,直接從第九來到第二,甚至要遠遠比從最後一位進入前十更加不可思議

    這是何等樣恐怖的進步速度?

    在青雲榜以往的曆史裏,這樣的情況很少發生,在最近的十餘年裏,更是只有秋山君和徐有容初次入榜的時候,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難道說在天機閣的眼中,落落現在已經快要接近秋山君和徐有容的層級?

    很多人在想這個問題,尤其是想著青藤宴上,落落的表現雖然強大,但談不上遠遠超出同儕,至少說服不了世人,她憑什麼能勝過北方那個狼崽子。

    想知道答案,人們自然不會錯過天機閣的例行點評。

    天機老人對落落的評語依然簡潔,而且霸道直接,很像白帝一氏的風格——直接言明她現在已經越過妖族的修行障,那麼憑借她無比霸道的血脈天賦,除了秋山君和徐有容這樣的人物,誰都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如此霸道的點評,令人們有些失神,以至於有很多人沒有聽到,在點評的最後天機老人隱約指出,她遇到明師才是所有這一切的關鍵。

    有些人聽到了這句話,比如蘇墨虞和唐三十六。

    蘇墨虞望向陳長生,情緒極其複雜。

    唐三十六看著他,情緒極其佩服。

    陳長生性情再如何沉靜,此時難免也會有些高興,有些驕傲。

    軒轅破的傷會被他治好,落落修行遇到的問題,也是他解決的,國教學院今天三人登上青雲榜,這些都值得他驕傲。

    但下一刻,他便迅速回複平靜——真正的平靜——宣教殿的聲音還在持續,青雲榜上還有最後一個名字將會出現。

    那些讓他驕傲的資本,在那個名字面前,並不足夠強大。

    此時場間的人們已經知道,青雲榜臨時換榜的原因是因為落落殿下實力境界的突飛猛進,所以這時候顯得有些意趣寥寥。

    不是因為他們敢不尊敬那個名字,也不是因為青雲榜榜首不重要,而是因為自從兩年前開始,連續三次換榜,那個名字始終排在榜首,早已沒有新意。

    沒有人會認為青雲榜榜首會出現別的名字,除非她自己想。

    “徐有容,南溪齋,青雲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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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宣告


    徐有容,這個名字舉世皆知,但沒有任何人比陳長生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的感受更複雜。

    當年在西寧鎮舊廟第一次看到婚書上的這個名字時,他年紀還很小,不怎麼省事,已經知道害羞,自然會生出很多對未來和她的想像——有這樣名字的小女生會是什麼模樣?有沒有一卷長髮和一顆溫柔漂亮的心房?

    後來因為命運的關係,他不再去想這份婚約,這個名字也漸漸淡忘,直到來到京都,遇著這麼多事情,這個名字給他帶來了很多羞辱與艱難,開始讓他討厭,那是在客棧裡;開始讓他憤怒,那是在廢園裡;然而在未央宮最重要的那個時刻,這個名字卻出現在他的身邊。

    他很清楚,她在來信裡同意與自己的婚約,必然不像表面這般簡單、另有隱情,或者他這個未婚夫真的只是個藉口,但至少在那一刻,她幫助了他,於是這個名字不再那麼討厭,可也絕對無法讓他生出任何喜歡的念頭。

    今晨和先前在神道上遭受的冷嘲熱諷,都與這個名字有關,他的生活已經無法擺脫這個名字所帶來的壓力或者說陰影。

    難道他還要感謝她?不,他現在想的只有大朝試。在這個改變命運的奮鬥過程裡,如果能夠超過她,把這個名字帶來的所有情緒盡數碾碎,他當然也非常歡迎——雖然在幾乎所有人看來,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落落已經接近妳了,我離妳還有多遠?

    陳長生的視線從清賢殿收回,望向遙遠的南方,默默想著。

    宣教殿的聲音不再響起,青雲榜深秋的這次臨時換榜全部結束,神道兩側的人群卻沒有散開,幾座學院的老師也沒有催促學生們儘快回課堂。

    ——陳長生還站在神道上。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國教學院只有四名學生,而在今天的新青雲榜上,便有三人登榜,最高的落落殿下更是由第九直接來到第二的位置無論是在院學生人數與登榜人數的比例和還是在榜上的位置,國教學院毫無疑問是此次青雲榜的最大贏家,天道院、宗祀所這些青藤諸院沒有一家能夠比較,就連這些年風頭正勁的槐院、南溪齋、甚至長生宗都不及國教學院風光

    所有人都看著陳長生。

    他是國教學院的第一個學生,在他出現之前,國教學院是一座冷清的墓園,甚至馬上就要因為多年未能招生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而在他出現之後,國教學院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悄然無聲的變化開始了。

    是的,這個少年洗髓都無法成功,不能修行,根本沒有資格進入青雲榜,但天機閣在點評裡說的清清楚楚——所謂機緣,所謂明師,那些指的是什麼?國教學院能有今日的風光,全部都是因為他。

    這樣的少年難道真的是眾人先前嘲諷的廢物嗎?就像苟寒食清晨說的那樣,他如果是癩蛤蟆,那麼在場的這些學生又算是什麼?這樣的人會吃軟飯?難道需要借落落殿下的勢和那一紙婚書才能在世間立足?

    先前蘇墨虞說他算不得真正的強大,那麼強大到底如何定義?

    唐三十六看著宗祀所的人群,盯著清晨那名嘲諷國教學院最用力的學生,冷笑說道:“沒眼光的人,就算爬到天書陵最上面那層,也一個字都認不出來

    那名學生臉色蒼白。

    “……這才叫諺語,或者俗語。”

    唐三十六看著人群,面無表情繼續說道。他這句話針對的意味很清楚,從青藤宴後,京都很多人都在嘲笑陳長生是癩蛤蟆想吃鳳凰肉,今晨便有人提過,甚至笑言這已經快要變成諺語。

    神道旁鴉雀無聲。

    便在這時,陳長生忽然說話了。

    “你剛才說怎樣才是真正的強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著蘇墨虞。那些離宮附院的學生神情驟變,以為他是要像唐三十六嘲諷己等一般嘲諷蘇墨虞。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沒有這樣做,他說道:“你說的其實有道理,我可以讓同伴變得更強,但如果不想拖累他們,自己也確實變得更強,我希望大朝試的時候,我能夠變得更強一些,到時候再見。”

    說完這句話,他對蘇墨虞揖了揖手,便轉身向神道前方走去。

    蘇墨虞看著他的背影,神情裡多了幾分尊敬之意,揖手說道:“大朝試時見。”

    見神道兩側無人出聲,唐三十六只覺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大笑道:“大朝試上你想見也不容易,要知道他可是要拿……”

    陳長生沒有回頭,說道:“軒轅,止住他。”

    在軒轅破現在的心裡,陳長生是同窗,更是老師和救命恩人,如果要從殿下處論起來,他更是自己的師祖,聽著這話哪有半分猶豫,如蒲扇般的手掌伸過去,把唐三十六的臉整個包住,順勢把他扛了起來。

    “嗯……嗯……嗯……”

    以唐三十六的本事,自然可以輕鬆把軒轅破擊倒,只是他怎麼好下狠手,被軒轅一捂,頓時無法說話,只能嗚嗚叫著,想著沒辦法把那句魄力十足的宣言公諸於世,好生難受。

    軒轅破不難受,他很高興,登上青雲榜這件事情讓他喜不自勝,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一身精力與喜悅無處發洩,扛著唐三十六跑的越來越快,不時還在他的背上拍打兩下,很快便跑近了離宮的正門。

    陳長生笑了笑,也隨之跑了起來,金玉律笑著跟在身後。

    陽光暖媚,秋意深深,離宮安靜,三名少年奔跑在暮光裡,不時大呼小叫

    這幕畫面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直到多年後還時常被提起。

    沒有人注意到,在漫長彷彿修道路的石階上方、清賢殿最高處那層的欄杆旁,落落正看著他們,晚霞落在她的小臉上,她笑的無比開心。

    國教學院的少年們離開了,神道兩側的人群也漸漸散開,除了腳步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連議論都沒有,因為很多人還處於震驚之中,很多人還在思考。

    震驚於國教學院在青雲榜上的風光的人大多是各學院的年輕學生,依然陷入在思考裡的則是有些教師和離宮裡的很多教士。作為成年人他們比那些少年想的多,所以生出很多不解,尤其是天機閣隨著青雲榜一道頒佈的點評,讓他們想不明白。

    ——不是質疑,而是覺得天機老人對國教學院三位上榜者的點評有些怪異

    比如像軒轅破,未經戰鬥而上榜,理由是對將來的預期,這肯定會引來無數議論,天機閣卻毫不在意,又比如唐三十六和落落殿下的上榜理由,天機閣似乎就是想通過那些評語刻意點明陳長生在其間起到的作用。

    有人甚至隱隱想到某種難以想像的可能。

    ——今秋青雲榜臨時換榜,固然是因為落落殿下令人震驚的實力飛躍,但天機閣同時也想讓整個大陸都知道陳長生的存在?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是為什麼呢?

    就在人群將散未散之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在林間響起。

    “你們想知道唐棠最後想說什麼嗎?他想告訴你們……”

    聽到這句話,正準備離開的人們停下了腳步。

    那道蒼老的聲音接著說道:“……陳長生是注定要在大朝試裡拿到首榜首名的男人。”

    林間一片嘩然

    陳長生……要拿大朝試首榜首名?

    人們愕然震驚望向聲音起處。

    教樞處主教大人梅裡砂,在辛教士的攙扶下從秋林深處走了出來。

    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人身軀已然佝僂,滿臉的老人斑被同樣滿臉的皺紋遮掩了些,卻無法遮掩眉眼間的那抹欣慰與喜悅。

    這份欣慰與喜悅,自然是對陳長生的。

    所有人趕緊大禮拜見,不敢有絲毫怠慢,臉上卻還保留著先前聽到主教大人那句話之後生出的震撼與荒唐神色。

    就算國教學院今天在青雲榜上風光無限都與陳長生有關,但正如蘇墨虞所說、陳長生自己也承認的那樣,大朝試終究是要自己下場的。陳長生現在都還沒有洗髓成功,怎麼應付即將到來的大朝試?再怎麼想,他進入三甲都沒有任何可能性,更何況是首榜首名

    霍教士面無表情,眼睛深處卻現出一絲驚怖,還有些離宮教士與教師對視數眼,看出彼此的震驚。

    他們先前的那些不解,現在似乎馬上便要有答案——是的,有人覺得青藤宴上的表現、與徐有容的婚約給陳長生帶去的壓力還不夠,那道一直默默湧動於京都地底的暗流,將要突破堅固的大地。

    只是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主教大人看著人群說道:“沒有什麼道理,也不需要什麼理由,他既然說自己能夠在大朝試上拿首榜首名,我便相信他能拿。”

    神道兩側所有的人都不敢起身。

    霍教士和那些離宮教士也已拜倒。

    無論信或者不信,主教大人既然這般說,他們便只能聽著。

    當著主教大人的面,沒有人敢發問,沒有人敢質疑。

    但這份主教大人代表國教學院以及陳長生發表的宣告,很快便會傳遍整座離宮、整座京都以至整片大陸。到那時,一定會有很多人對這份宣告生出不屑、輕蔑、嘲諷以及憤怒,而這些最終都會落到國教學院和陳長生的身上。

    還是那個問題。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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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08: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指間的星光(上)


    主教大人沒有再說什麼,在辛教士的攙扶下緩緩離開,暮色裏,老人佝僂的身影看著有些寂冷,與先前國教學院那三名少年在暮光裏奔跑的畫面不同,老人是真正的落日,誰也不知道下山之後還能不能再爬起來。

    過了很久,場間的教士與師生才敢直起身來,看著暮色裏主教大人的身影,人們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卻沒有一個人敢流露出絲毫不敬。

    暮春之後,主教大人臉上的皺紋多了很多,老年斑也多了很多,急劇地蒼老——人類的中年時間會維持很長時間,尤其是那些修道有成的高人,至少是數百載歲月——他仿佛只用了數月時間,便把這數百年的漫長歲月給度過了。

    為什麼主教大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老這麼多?自然是因為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而在有些人看來,這也是在提醒國教以及大陸上的很多人,他是與教宗大人同時代的老人,是世間唯一資曆與教宗大人可以相抗衡的教士。

    在以往所有人的印象裏,主教大人梅裏砂,是教宗大人的絕對親信,他所領導下的教樞處,雖然地位很高,但只是國教六聖堂之一,並不怎麼突出,甚至很多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然而現在所有一切都改變了。

    國教學院重新在京都出現,國教裏某些老人和某些教派,開始發出與教宗大人不同的聲音,教樞處前落了一場秋雨,人群被烈馬衝散,鮮血橫飛,死傷無數,這些事情的背後,都有主教大人佝僂的身影。

    直到這時,人們才發現,國教內部竟然有無數人支持他,他現在能夠調用的資源與力量,竟隱隱然快要威脅到教宗大人

    今日他居然會出現在離宮,這讓霍教士和其餘的那些離宮教士震撼無言。是的,主教大人才是國教學院複興的推動者,他便是陳長生等人最大的靠山,他看好國教學院,看好陳長生在大朝試裏能夠拿到首榜首名,並且替之宣諸於世,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青藤宴上的風光,與徐有容的婚約,這些難道還不夠讓陳長生引人注目?說他一定要拿大朝試首榜首名,主教大人把如此大的壓力擱到陳長生的身上,究竟是為什麼?

    “壓力便是動力。”

    暮色下的離宮外,停著一輛馬車,車廂裏,主教大人看著坐在對面的辛教士,緩聲說道:“青雲榜只是前菜,大朝試才是正席,八方雲集,萬眾矚目,只有這樣,才能夠幫助他盡快成熟起來。”

    辛教士沉吟片刻,說道:“就擔心壓力過大,陳長生承受不住。”

    主教大人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告訴這名還算忠心的下屬,與外界的想象不同,陳長生以及國教學院從來都不是他和國教裏的那些老人反對教宗大人的武器,相反,關於陳長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他和教宗大人親自確定的。

    唯如此,才能讓他盡快成熟,唯如此,才能讓這個大陸都知道他的存在,讓某人再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目光,至於這份壓力會給陳長生帶去什麼,他和教宗大人都不怎麼擔心,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那個少年這些年來一直生活在世間最可怕的壓力或者說陰影之中。

    天道院門口的石壁前圍滿了人。摘星學院裏的教官拿著刻刀,在石壁上專注地刻著。青雲榜換了新榜,各大學院院門口的石壁,便需要重新製作一次,當然最上面可以不用動,因為還是徐有容的名字,但終究還是發生了很多改變。今秋青雲榜臨時換榜,最大的贏家,自然便是國教學院,只有四名學生的國教學院,居然有三人上了青雲榜,白帝落衡更是高居次席,這是何等樣的風光

    京都諸院院門處,人們抬頭看著石壁上的名字,情緒有些複雜,尤其是那些曾經參加過圍攻國教學院的年輕學生。緊隨青雲榜的新榜單,還有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也極快地傳播開來,正是主教大人代表國教學院和陳長生向整個世界發出的那句宣告

    大朝試上,陳長生要拿首榜首名。

    人們聽到這個消息,最開始的反應都覺著這應該是個笑話,哪裏會相信,但隨著這件事情被證實後,絕大多數人都震驚的無法言語,當然還是無法相信

    如果落落殿下不是白帝之女,又或者她的身份依然無人知曉,那麼她代表國教學院參加大朝試,也許與苟寒食還有別的宗派的強者們還有一戰之力,但主教大人說的清清楚楚,要拿首榜首名的不是國教學院,而是……陳長生。

    那個京都皆知、至今依然洗髓不能成功的陳長生?

    因為國教學院在青雲榜上的表現,更是因為天機閣的點評,現在沒有人還敢認為他是個廢物,但在人們看來……他始終不會修行,就算幸運忽然降臨,他馬上便洗髓成功,現在距離大朝試也只剩下三個月左右的時間,他怎麼可能超過那麼多同樣天賦驚人、又比他修行早多年的同輩強者?

    不,就算他是徐有容、秋山君這樣的天賦血脈,也做不到——這完全違反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對於國教學院在青雲榜上的風光,對於陳長生要拿首榜首名的宣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應。

    天道院一處偏僻的院落內,莊換羽坐在一口廢井邊,渾身被冰冷的井水打濕,黑發披散在身上,滴滴答答向地面淌著水,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先前很熱,之所以很熱,是因為他很憤怒。他在青雲榜上從第十落到了十一,被七間反超,這讓他覺得很不公平。七間是他的手下敗將,他的目標是秋山君,所以在進入青雲榜前十後,便再也沒有向任何人發起過挑戰,憑什麼?天機閣列榜的時候,不是向來以彼此間的勝負為直接判定標準嗎?

    濕透的黑發垂在他的眼前,將他鋒利的目光切割開來,尤其是想到師妹……不,落落殿下現在排在青雲榜次席,他便有種想要發狂的衝動,但他瞬間便冷靜下來,只是眼睛有些微微發紅,他曾經以為自己不需要向別人證明自己的強大,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是錯的。那個叫陳長生的少年要拿首榜首名?師妹喊他先生?很好莊換羽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無比強烈地渴望大朝試快些到來。

    在天海家的莊園裏,當代家主天海承武與天海勝雪父子二人,就今天青雲榜以及那份宣告的事情,進行了非常簡單的兩句對話。

    “如果陳長生真的能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那麼,說不定他還真有可能把徐有容娶進家門……但是,這不可能。”

    “是的,這不可能。”

    天海勝雪平靜地回答了父親的話語,白如玉石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波動,他根本不在乎陳長生能不能洗髓成功,哪怕陳長生連逢奇遇,他都不會在乎,他知道陳長生不可能成功——他遠自擁雪關回到京都,目標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離宮前殿群,神道旁的雪鬆林後,南方使團所在的客院依然如白天一般安靜。

    苟寒食坐在廊邊的長椅上,看著被院落天井分割出來的夜空,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想要從那些繁星裏看出什麼道理來。

    梁半湖、關飛白和七間,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聲聊著什麼。小鬆宮長老走了,秋山家主也走了,那些為了婚約而來的長輩,已經踏上了南歸的旅程,他們要參加大朝試,所以留了下來,沒有長輩在側,明顯離山劍宗這幾位年輕人放鬆了很多。

    “有沒有可能?”梁半湖皺著眉頭,問道。

    關飛白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怎麼看都沒有可能。”

    七間有些拘謹地向前挪了挪位置,問道:“過去有過這樣的事情嗎?”

    三名離山劍宗的少年,這時候談論的事情,自然是陳長生能不能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做為近些年來可以說以碾壓之勢橫掃榜單的神國七律,居然會如此認真慎重地討論一個尚未洗髓成功的少年,如果讓旁人看見,必然會大感震驚,可以看出,從青藤宴到今日的天機閣的評語,陳長生給這些驕傲自信的年輕人們帶來了怎樣的壓力。

    七間問的是過往,探尋的是故事,所以師兄弟三人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苟寒食。

    苟寒食收回望星的目光,看著三位師弟笑著搖搖頭,說道:“從來沒有過

    他的語氣很淡然,並沒有刻意斬釘截鐵,卻給人一種無法反駁的感覺。

    梁半湖和關飛白不知為何,同時鬆了一口氣。

    七間的細眉間卻依然有擔憂的神色,說道:“從來沒有過,不代表以後也不可能出現。”

    “小師弟言之有理,但我想應該不會發生,短短三個月時間,從洗髓不能到通幽……這不可能有。”

    苟寒食說道:“這不是修行問題,而是最簡單的算學問題,不談洗髓,也不談坐照,只說想要推開幽府之門,便需要借星光之力百夜,除非世間真有傳說中那等可以延緩時間的神器,陳長生到大朝試時,怎樣都無法通幽。”

    他讀書萬卷,深知唯算學不會騙人,所以很確定自己的判斷。

    其餘三人聽到這話,才明白二師兄為何如此肯定。

    大朝試時,陳長生若不能通幽,便肯定拿不到首榜首名。

    因為二師兄已經通幽。

    還有幾位可能會來大周京都參加大朝試的年輕學子,也已經通幽。

    通幽乃是生死關,亦是一道高門檻,檻內檻外,真的是兩個世界。

    北方的風雪裏,一名少年轉身南下,指間染著的鮮血。

    南方槐院外,數名青衣書生與同窗告別。

    中土大陸各地,參加大朝試的年輕人們,紛紛動身。

    與往年有些區別的是,他們都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那個名字叫做陳長生。

    “只不過是造勢罷了,不過……聲勢真的頗大。”聖後娘娘沿著池塘走到皇宮牆下,伸手摘下一棵野菊花,遞到身旁,說道:“如果不是陳長生的年齡實在小了些,我都要懷疑那些人究竟想做些什麼。”

    她身邊沒有人,只有那隻黑羊。

    黑羊微微側頭,避開她遞過來的野菊花,表示對這個食物不感興趣。

    聖後搖搖頭,伸手推開牆上那扇門,穿過幽長的通道,帶著黑羊來到百草園中,說道:“你也好些年沒來了,有什麼想吃的,自己去吃吧。”

    百草園裏種著的都是極珍稀的藥草奇果,用來做藥不知能賣多少價錢,即便是京都裏的貴人,想要弄到一份也極困難,而對於聖後娘娘來說,這些只不過是黑羊的零食,還不知道它願不願意吃。

    宮外一直傳說,拉青竹小車的那隻黑羊是莫雨姑娘一手喂大的,其實不然……這隻黑羊也不是聖後娘娘喂大的,相反,當年第一次被太宗陛下關進百草園冷廂房的時候,她時常忍饑捱餓,全虧這隻黑羊時不時銜些果子來給她吃。

    走到石桌前,聖後娘娘開始飲茶,明明沒有人服侍,也不知道茶壺裏何時有了茶水,倒進杯裏,還冒著熱霧。

    黑羊不知道去了哪裏,在吃什麼。

    她的視線隔著熱霧,落到秋林那面,落在那堵院牆上。

    那是國教學院的院牆。

    陳長生不在藏書館,在小樓自己的房間裏。他坐在窗邊,一手拿著卷書,一手伸到窗外,接著自夜空降下的星光。

    主教大人的宣告,在京都引發無數風言風語,盡數變成風雨,越過院牆來到了國教學院,即便他再如何兩耳不聽窗外事,奈何風雨聲太大,想不入耳都很困難,所以他現在的情緒有些沉重——他不知道主教大人想做些什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主教大人知道自己一定要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他更不知道現在自己連洗髓都沒能成功,參加大朝試又有什麼意義。

    星光落在他的掌心裏,脈絡清晰,卻無變化。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夜空深處那顆屬於自己的星辰的位置,那道若有若無的聯係,漸漸讓他平靜下來。

    他手裏拿著的那卷書是坐照四經,這些天他一直在研究坐照境的諸多法門,為落落和唐三十六突破通幽這道生死關做準備,卻也沒有放鬆自己的修行,無數個夜晚他都在引星光洗髓,身體卻沒有任何變化,這讓他有些疲憊,甚至有些絕望。

    然而就在這時,坐照四經上面的一段話,讓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他五指微分,星輝透過指縫,落在了窗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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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08:1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指間的星光(下)


    手指微微用力,攥在一起,便能握住東西,但有的東西很難握住,比如沙子,比如海風,比如陽光,比如星光,比如時間。

    陳長生散開手指,星光便漏了過去。

    從春天到深秋,這無數個夜晚裏,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星光,會不會也是這樣漏了過去?

    修道之始是點亮命星,然後引星光洗髓,過去無數年裏,無數修行者都在重複這個過程,那些從命星落下的星輝,悄然無聲地改造著修行者們的身體,從毛發指甲皮膚,一直到骨骼肌肉乃至髒腑,從來沒有聽說過星光會從修行者的身體表面漏過去。

    修行者的身體不是琉璃,也不是水做的。

    陳長生通讀道藏,也沒有見過類似的例子,但他在坐照四經的附錄裏,看到了一段話,那段話說的是一個醫案——百餘年前,有名南方人莫名暴燃而死,事後官府與鄰近的宗派調查他的死因,卻找不到任何線索,只知道那人洗髓洗了整整十三年,始終沒能成功。

    他自幼跟隨計道人學醫,更注意那段醫案裏的細節,注意到作者提過那名暴燃而死的南方人,患有漏崩之症。

    所謂漏崩之症指的是先天氣血不足,以至懼風怕光,那和暴燃又有什麼關係?

    陳長生通過這段話、這個離奇的醫案,以及自身遇到的奇怪局面,得出了一個大膽甚至荒唐的假設。

    那名暴燃而死的南方人所患的漏崩之症,其實只是先天體質有些特殊,當他引星光洗髓的時候,自夜穹落下的星光,沒有對他的毛發皮膚進行改造,而是直接穿透了他的皮膚,進入到他身體的最深處。

    那人洗髓整整十三年,可想而知,最終有多少星輝積蓄在他的身體內,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某種陳長生此時已經隱約猜到的原因——那些積蓄多年的星輝,在那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瞬間暴發出來。

    這種推想乍看上去有些難以理解——為什麼星光能夠穿過皮膚?但仔細想想,修行者冥想修行之時,屋頂與衣服都隔絕不了命星與本人之間的聯係,隔絕不了那些星光,那麼,星光憑什麼不能穿透皮膚,直接進入人的身體裡面?

    而且如果完全沒有這種可能,那位數百年之前的國教先賢,為何會如此鄭重其事地將那個醫案記錄在坐照四經的附注裏?

    陳長生做出如此大膽的假想,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在修行過程裏遇到了很多難以解釋的問題——能夠點亮自己的命星,證明他的神識足夠強大,按道理來說,接下來的修行應該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的事情,誰曾想,竟被迫停在了洗髓境的關口,一停便是半年時間。

    就算是因為他經脈與眾不同的原因,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洗髓,可是那些星光去了何處?難道真的就此散逸無蹤?

    不,他不相信。如此多個夜晚之後,他早就對此產生了懷疑,他認為這沒有道理,如果說天道酬勤,世間哪還有比他更勤奮的人?當然,如果天道真的不公,那他也無話可說,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堅信引星光洗髓,自己至少做到了前面三個字。

    可是,就連金玉律這樣級別的強者,都在他的身體裏感受不到任何真元的波動,如果說這些夜晚引來的星光都在他的身體裏,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如何能夠找到它們,然後開始使用它們?

    就像尋找命星一樣,想要知道身體的狀況,只有自己是最好的觀察者。

    陳長生知道那是什麼辦法。

    那就是坐照。

    修道須先點亮命星,然後洗髓,再然後才是坐照自觀。這種順序絕對不能出錯,因為一旦顛倒,修行者或者死或者重傷,絕無例外。無數年前,還有些修行者試圖別出蹊徑,但現在,早就沒有人還敢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

    人類修行者的身體強度,在魔妖人三族裏是最弱的,如果沒有洗髓成功,直至越過某個臨界線,確保經脈的寬度以及強度可以容納星光轉換而成的真元流動,就試圖坐照自觀,以神識調動真元,那就是自尋死路。

    河堤都還沒有加固,就想引海水倒灌?

    沒有經過洗髓徹底強化身體的每根毛發,每塊骨骼,就敢任由真元的力量在身體裏開疆辟土,大肆改造?

    想要坐照自觀,洗髓大成是最基礎的要求,陳長生不是妖族,就必須遵從這種鐵律,如果他試圖跳過洗髓這關,按照道藏裏的學識直接坐照自觀,就算讓他找到藏在體內某處的那些星輝,一朝觸發,等待他的極有可能是當場身死

    如果他的推論沒有錯,坐照四經附注裏那位暴燃而死的南方人,很明顯就是這麼糊裏糊塗地送了性命。

    但是如果不坐照自觀,他根本找不到猜想中藏在體內的那些星輝,他便將終生停留在洗髓境的關口,永遠無法向前一步,這何嚐不令人絕望?

    這是一個兩難的命題。

    即便是最珍惜時間的他,也必然要用很長時間去思考,去權衡利弊,猶豫難決。

    只是大朝試已經不遠,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天道,或者說命運,真的很不公平。

    他的命真的不好,他不止有很難治的病,現在看起來,修行者極罕見會遇到的情況,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很鬱悶,在這時候,偏聽到軒轅破在遠處喊著吃夜宵。

    因為健康原因,他極少吃夜宵,所以這讓他更鬱悶。

    他不想見他們,走下小樓,推開院牆上那扇新門,走到了百草園裏。

    秋林在夜風裏輕搖,遠處隱隱有燈光。

    究竟怎麼做?他依然猶豫不決,很自然地,想起皇宮地底那條黑龍,想起他在黑龍面前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想要活下去,似乎真的需要拚命。

    然後他想起來,自己答應黑龍要去看它,卻一直沒有機會。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一隻通體幽黑、仿似神物的存在。

    不是那隻黑龍。

    是那隻黑羊。

    陳長生有些意外,走到黑羊身前蹲下,問道:“你怎麼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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