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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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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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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7 08:5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晚霞,卻是初升


  洗塵樓一片安靜,無論樓下還是樓上。

  沒有人知道該對這樣一場戰鬥進行怎樣的評價,直至很久以後,主教大人梅里砂才嘆息說了三個字:「了不起。」

  這三個字是說陳長生的,也是說苟寒食的——陳長生的了不起,在於面對生死間的大恐懼時,他能表現的如此平靜、以至木訥,所以可怕;苟寒食的了不起,在於面對修行生涯最重要的時刻時,他能平心靜氣,用理智把年輕人的熱血轉換成另一種力量,放棄的力量。

  今年大朝試對戰的最後一場就這樣結束了,以苟寒食的退出而告終,大朝試決出了首榜首名,大人物們的心情卻依然複雜,複雜難言。

  細雨漸止,學宮裡的天空殘著幾縷雲,天光漸盛,從窗戶處透進來,落在人們的臉上,梅裡砂面無表情,彷彿無所思,莫雨面無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徐世績面無表情,很多人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那兩位聖堂大主教面無表情,是因為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苟寒食走出洗塵樓,站在石階上,沒有理會那些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沒有與快步趕至身前的師弟們說話,而是望向了頭頂的天空。

  真實世界裡的離宮深處,教宗大人看著青葉面上那些水珠,搖了搖頭,從袖子裡取出手帕,很仔細地把那些水珠擦掉。

  隨著教宗大人的手緩緩移動,學宮裡的天空也發生著變化。

  苟寒食看著那些雨雲被擦去,天空重新回覆湛藍,心胸也隨之重新寬廣起來,在洗塵樓裡最後那數劍引發的負面情緒,漸漸消散。

  洗塵樓外,所有考生都盯著石階上的那扇門。

  他們看到苟寒食走了出來。片刻後,陳長生也走了出來……更準確地說,他被離宮教士們用擔架抬了出來,然後離宮教士宣佈了最終的結果。

  陳長生勝了?

  這個國教學院的少年,真的拿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洗塵樓外一片死寂,然後轟的一聲炸開。

  還留在場間的考生,很多人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尤其是前些天在神道上對陳長生嘲諷不止的那些宗祀所和離宮附院的學生。

  那位聖女峰的小師妹葉小漣,更是震驚不知如何言語。

  林畔忽然響起哇哇亂叫的聲音。

  唐三十六和落落及軒轅破,向著洗塵樓前跑去。

  待到了樓前,確認了這場對戰的結果,唐三十六安靜了片刻,然後放聲大笑起來。他笑的時候,刻意扶著腰,望著石階下那些曾經對陳長生不屑一顧的考生們,笑的格外囂張,因為他真的很得意,很驕傲。

  軒轅破也很激動,興奮地說不出話來,臉漲的通紅,青青的胡茬子彷彿要刺破皮膚生出來,舉起沙缽大的拳頭便向擔架裡的陳長生胸上擂去。

  陳長生這時候身受重傷,如果被他再打這麼一拳,那會是什麼結果?

  好在軒轅破的拳頭被一隻小手擋住了——落落蹲在擔架旁,收回左手,看著臉色蒼白、渾身是血的陳長生,小臉上寫滿了擔憂。

  「我答應過自己,也答應過你們,一定會贏。」

  陳長生握著她的右手,看著她說道:「我贏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唇角咧的很開,笑的很傻。

  唐三十六轉身看著他的模樣,擔心說道:「不會是被打傻了吧?」

  便在這時,洗塵樓前忽然響起關飛白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很寒冷,很憤怒。

  他怎麼都不可能接受二師兄會輸給陳長生。

  先前他們在洗塵樓外,已經看到了諸多異象,但無論如何,他都找不到師兄輸給陳長生的理由……更何況,現在苟寒食並沒有受太重的傷,還能靜立在石階上,陳長生卻渾身是血躺在擔架裡

  這種情況,怎麼可能是陳長生勝了?

  樓外石枰瞬間變得極其安靜。

  無數雙目光落在苟寒食和陳長生的身上。

  像關飛白這樣想的人還有很多。除非苟寒食承認自己輸了,或者有人能夠給出說服所有人的理由,不然誰都會懷疑這場對戰有黑幕。

  苟寒食抬起右手,示意師弟們不要再說什麼。

  陳長生在落落的攙扶下,坐起身來,看著他認真說道:「多謝。」

  苟寒食沉默了很長時間,在腦海裡把先前在樓裡的那場戰鬥從頭到尾復盤了一遍,確實沒有什麼遺漏,才說道:「理當你勝,何用謝?」

  陳長生說道:「我不及你,只是佔了些便宜。」

  苟寒食明白他的意思,搖頭說道:「戰鬥之事,考較的是所有方面,哪怕一百處裡你有九十九處不如我,只要有一處勝過我,依然是勝。」

  洗塵樓外一片安靜,關飛白和七間、梁半湖滿臉不解,不明白這是什麼說法,憑什麼九十九處不勝,只勝一處便足夠。

  「因為那是最重要的一處。」

  苟寒食看著陳長生說道,同時也是向三位師弟解釋說道:「就像一個木桶,最重要的永遠是最短的那塊木板,我在那處不及你,便萬事不及。」

  最重要的那處是什麼?只有苟寒食自己和陳長生知道,那是生死觀。陳長生聽完這段話,沉默片刻後說道:「還是要說聲抱歉。」

  苟寒食笑了笑,沒有接話,望向關飛白說道:「我……有些餓了。」

  關飛白依然不明白這場決戰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既然師兄已經認輸,以他驕傲的性格自然不會再糾纏,只是有些擔心師兄現在的心情,儘可能地讓聲音柔和平靜些,問道:「師兄,您想吃些什麼?」

  苟寒食想了想,說道:「稀飯吧。」

  梁半湖說道:「外面天應該快黑了,也不知道好不好找。」

  七間輕聲說道:「如果是白天剩的,就擔心涼了。」

  苟寒食說道:「冷粥尤佳。」

  極尋常的幾句對話裡,離山劍宗四子,便接受了這場大朝試的結果,向著學宮外走去,他們是強大而驕傲的年輕人,所以才會如此驕傲。

  神國七律,就是神國七律。

  「我們也走吧。」落落說道。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從離宮教士的手裡接過擔架。

  便在這時,莫雨從洗塵樓裡走了出來,到國教學院數人前,先對落落行禮,然後望向陳長生,說道:「恭喜。」

  陳長生說道:「謝謝。」

  莫雨纖眉微挑,若有深意說道:「只希望這真的會是一件喜事。」

  此時樓外的考生們已經知道這位宮裝麗人的身份,紛紛行禮,然而還來不及上前請安,莫雨便飄然離去。

  陳長生等人想著她留下的那句話,本來極好的心情,忽然間蒙了一層陰霾,只是卻來不及往更深處去想,因為緊接著又有人來了。

  薛醒川和陳留王從洗塵樓裡走了出來,向國教學院這四名學生表示了祝賀,陳留王表達善意很好理解,薛醒川身為聖后娘娘最器重的神將,卻沒有任何道理做這些事情,不禁讓陳長生等人更添愕然。

  當主教大人梅里砂走出洗塵樓,來到他們身前時,所有人都知道,應該不會再有別的大人物出現了,因為老人家直接說道:「一起出宮吧。」

  不是詢問句,算是邀請,不容拒絕,也沒有道理拒絕。

  如今整個大陸都知道,陳長生和國教學院,是國教舊派勢力推出的代表,而且必須要承認,如果沒有這位老人家以及他統領的教樞處暗中照拂,陳長生沒有任何可能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所以無論承不承認,陳長生和國教學院與這位蒼老的大人物之間,已經無法切割開來,那麼他們現在能做的事情,只能是接受。

  落落的情況比較特殊,在這樣敏感的時刻,她不可能和梅裡砂主教一起出現在離宮外的人群面前,因為她代表著妖族的態度,在人類世界內部的傾軋爭鬥上,她必須非常謹慎,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態度。

  陳長生看著她安慰說道:「沒事,妳先回吧,我們學院再見。」

  落落的難過情緒稍微緩減了些,牽著他的手說道:「先生,好好養傷。」

  陳長生用過藥後,又接受了一番治療,也不需要再躺在擔架上,被唐三十六和軒轅破攙扶著,跟隨著主教大人向學宮外走去。

  落落就住在學宮裡,不需要離開,只需要送別。

  沒有多長時間,一老三少四人便走出了清賢殿。

  放眼望去,只見晚霞染紅了天,夜色正在那頭,原來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他們這才知道,大朝試竟然已經進行了兩天一夜。

  一念及此,他們不禁覺得好生疲憊,倦意驟生。

  離宮外到處都是人,黑壓壓的一片。

  看熱鬧的民眾不肯離去,很多民眾拿著手裡的賭單緊張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石柱四周,有很多學院宗派的老師以及長輩,等待著考生們出來。

  大朝試終於結束了,最後的結果也已經公佈。那些老師長輩們,吃驚之餘終究還是最關心自家考生的情況。

  考生們陸續從清賢殿裡出來,順著神道向離宮外走去,與等待著的家人師長相見,生出各種情狀。有的考生連聲呼喊,家人驚喜而泣,有的考生臉色陰沉,親人不停安慰,有的考生神情惘然,學院師長嚴厲訓斥。

  隨著越來越多的考生出宮,離宮外漸漸變得安靜起來,離山劍宗四子出清賢殿後直接,進入了客院,再未出現,人們卻還在等著什麼。

  斜陽西下,如夢晚霞,神道之上,石階漫漫。

  陳長生被唐三十六和軒轅破扶著,慢慢地從石階上走了下來。

  主教大人在側後方。

  離宮內外,一片安靜。

  晚霞落在階上,一片紅暖,與清晨無甚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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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8 00:1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榜首慢走


  照耀世間,帶來生命需要的光與熱,又不刺眼熾熱,晚霞與朝霞真的沒有什麼差別,後者出現的時間要晚些,但一樣燦爛。陳長生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後才開始修行,眼看著日落西山還未踏上山徑,最終卻超越了很多前行者、甚至是像苟寒食這樣的人,最先登上山頂。

  「他就是今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真的是那個叫陳長生的?」

  「會不會哪裡弄錯了?」

  離宮外的人們看著神道餘暉裡緩緩走來的國教學院少年們,議論紛紛,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更多人則是震驚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青藤宴後,因為與徐有容的婚約,陳長生成為了京都的名人,那時候的他是被京都民眾敵視嘲弄的對象,甚至專門為他出現了一句諺語——癩蛤蟆想吃鳳凰肉,異想天開。

  青雲榜換榜那日,主教大人替陳長生發出要拿大朝試首榜首名的宣告,沒有人把這當成一回事,反而生出更多嘲笑與不恥,沒有人相信他真能做到這一點,只等著看大朝試結束後,陳長生一無所獲時的表情。

  今年的大朝試很熱鬧,民眾最關心的卻是結束之後,怎樣向異想天開、痴心妄想的陳長生,盡情地渲洩自己的嘲弄。然而誰能想到,痴心妄想居然變成了現實,異想之後居然天真的開了,那個數月前還不會修行的國教學院少年,居然真的拿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是的,今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不是苟寒食,不是神國七律裡的任意一人,不是天海勝雪,不是折袖,不是莊換羽,也不是槐院少年書生。

  而是,陳長生。

  沒有人願意相信這個結果,但這是事實。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大朝試前不停恥笑陳長生的人,都覺得自己的臉有些滾燙,甚至有些疼痛。

  哪怕是事實,人們依然無法接受,想不通,離宮內外的寂靜被議論聲打破,大朝試對戰的具體過程快速地流傳開來。

  下一刻,神道兩側及離宮內外瞬間變得更加寂靜,然後轟的一聲炸開。

  陳長生居然在大朝試對戰的過程裡通幽?而且還是在與苟寒食的決戰當中?這怎麼可能以陳長生之前表現出來的水準,今天能夠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已經有太多傳奇色彩,他居然在大朝試裡通幽,則是讓這抹色彩濃到極致。

  十五歲通幽?要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幾乎已經快要及得上大朝試首榜首名本身

  夕陽斜斜地照在神道上,把陳長生的影子拖的很長。

  在神道的兩邊,有離宮直屬的數家學院,在更前方的石柱外,有千萬名民眾,在樹蔭下,還隱藏著很多大人物。

  無論是誰,看著神道上那名少年,都難掩面上的震驚神色。

  蘇墨虞坐在輪椅上,被離宮附院的同窗推著,正在道畔的林下。

  他看著陳長生,想著前些日子在這裡自己說的那番話,情緒有些複雜。

  陳長生望向他,點頭致意,萬眾矚目時,不便談話,用眼神詢問他的傷情如何,蘇墨虞表示沒有太大問題,然後認真行禮。

  陳長生停下腳步,平靜還禮。

  很多結束了大朝試的考生,還沒有離去,也在看著陳長生。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蘇墨虞這樣的風度,他們的臉色有些難看。

  莊換羽坐在天道院的馬車裡,掀起窗簾一角,望向那個在無數道目光注視下緩緩向離宮外走去的少年身影,蒼白的臉上露出不甘的情緒。

  以鐘會為首的四名槐院書生,站在離宮西北角的碑堂處,看著遠處的陳長生,臉上流露出憤怒而惘然的情緒。

  是的,無論他們看著陳長生如何憤怒和不甘,終究只能歸於惘然,因為從今天開始,這些曾經在青雲榜上熠熠生輝的名字,在陳長生的面前都將變得黯淡無光,而且他們甚至失去了和陳長生比較的資格。

  他們的名字,都曾刻在青雲榜的高處,今後想必也會繼續留在那裡,而陳長生的名字,從來沒有在青雲榜上出現過,以後也不會再出現。

  落落從青雲榜第九到第二,徐有容入青雲榜便奪了首位,秋山君同樣如此,直接讓青雲榜的三次臨時換榜,震驚整個大陸。

  陳長生做到的事情,卻更加不可思議。

  他沒有進過青雲榜,今年也不需要再進青雲榜,因為他已經通幽,就算要進榜,也只能進點金榜,就像如今的秋山君和苟寒食那樣。

  換句話來說,他的修行直接跳過了青雲榜這個階段。

  從不會修行的普通人,開始修行,從來沒有進過青雲榜,一朝出現在世人眼前,便直接上了點金榜,世間可曾有過這樣的人?

  離宮內外的人們,震驚地想著,不停地議論著。

  有人隱約想起來,很多年前,王之策似乎也做過相似的事情。

  陳長生三人走出離宮,人群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一道強大的氣息平空而生,將那些人擋在了外面。

  金玉律牽著韁繩,面無表情看著那些不停呼喊著陳長生名字的民眾,態度非常明確,誰敢再靠近些,那便是個死。

  晚霞下的離宮,因為陳長生而變得異常嘈雜,金玉律的威名,能夠震懾住那些民眾不敢靠近,卻無法擋住那些視線與聲音。

  數千雙震驚、好奇、探究的眼光,匯在一處,比陽光還要更加熾烈,陳長生甚至覺得自己的衣服都燃燒了起來,臉頰一陣刺痛。

  「陳榜首!陳榜首。」

  「請陳榜首在我家茶樓稍歇片刻。」

  「陳榜首,大好時刻,當須飲酒,我家主人有黃州醉奉上!」

  「唐少爺,你好久都沒去看我家女兒了,值此良夜,怎能虛度……」

  無數聲音在人群裡響起,不停穿進陳長生三人的耳中,隨著場面越來越熱鬧,甚至有些人顧不得金玉律冷若寒霜的眼神,便要湊近前來,有些膽大些的姑娘,則是不停伸手摸向唐三十六的身上,一片混亂。

  陳長生拿到大朝試首榜首名,當然談不上是什麼喜聞樂見的事,更不知多少京都民眾因為他輸了錢,只是那些情緒早就已經被看到奇蹟發生的震撼所取代,而且與魔族戰爭千年,人類世界向來只承認強者,追捧天才,來看大朝試的民眾哪裡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幸虧此時離宮教士、尤其是負責維持秩序的清吏司官員們趕了過來,在周通大人的威名之下,人群終於安靜了些。

  陳長生走到馬車前,和唐三十六及軒轅破,對金玉律認真行禮。

  金玉律輕捋疏鬚,微笑不語,很是滿足。

  韁繩輕擺,車輪緩動,圍在四周的人群自行分開一條道路,就如先前湧過來時一樣,都是潮水,都代表了某種態度

  當然,人群裡熱切的喊聲始終都沒有停止過。

  陳長生在車廂後面,掀起後窗的簾布,回首望向來時路,只見最後的餘暉下,神道盡頭、長階上方的清賢殿彷彿正在燃燒,樓上欄杆處隱約有個人影,他猜到應該是落落,笑了起來,然後他看見神道旁一棵老樹下,主教大人站在那處,微微佝僂,老態畢現,無人靠近,很是孤單,於是剛剛揚起的唇角鬆開,笑意也漸漸斂沒。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四周的聲音未曾減弱,京都民眾似準備把這輛馬車直接送回國教學院,車裡的人自然不敢再掀開窗簾。

  「那誰家的女兒是怎麼回事?」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問道。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喝道:「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長生見他這模樣,自然不會再問,想著先前在離宮外的陣勢,感嘆道:「今日才明白,為何周獨夫的弟弟會被人看殺……這麼多人盯著看,合在一處竟似比苟寒食的金烏秘劍還要可怕些。」

  唐三十六嘲笑說道:「你這算是運氣好的,放在前些年,你剛出離宮只怕就要被京都裡的貴人綁走,我們也能跟著佔些便宜。」

  陳長生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唐三十六說道:「大朝試的首榜首名,當然是佳婿人選,那些貴人怎麼可能錯過這種機會?那些發春的少女又怎會放過你?」

  陳長生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著先前人潮湧動時那些悄悄伸向唐三十六的充滿愛慕佔有慾望的纖纖玉手,笑著說道:「要搶也應該是搶你。」

  唐三十六惱火道:「就不愛和你聊天。」

  陳長生問道:「你也說是前些年,為何今年不同?」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沒好氣說道:「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你現在和徐有容有婚約,誰敢從她手裡搶人?

  徐世績從離宮回到了東御神將府,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被初春的寒風凍凝一般,讓人看不出他真實的心情。

  在花廳裡被暖風圍裹了片刻,他的心情與身體一般,稍微鬆泛了些。然則想到先前在離宮偏殿裡大臣與主教們的話,他的臉色變得更加寒冷。

  大朝試已經列出榜單,但正式放榜要在後天,所以朝廷官員和國教大人物們不需要出面,只是在偏殿裡茶敘閒聊等待,對戰結束後,他也去坐了會兒,卻不料竟聽到了不下十餘聲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什麼?自然是恭喜陳長生拿到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東御神將府得此佳婿,有什麼道理不開心?

  徐世績當然不喜,那些恭喜自然是嘲諷,那麼他的臉色怎麼可能好看?

  他坐在椅中,閉著眼睛,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時已入夜,廳內燭火輕搖,忽然間,院子裡落下一場微雨,初春的微雨往往比冬雪還要淒寒,他的神情卻變得溫和起來。

  因為這場雨,他想起了洗塵樓裡的那數場雨,望向夫人說道:「放榜那日,準備一桌席,不需要太豐盛,家常便好。」

  徐夫人隱約猜到了他的意思,微驚無語。

  家常之宴,自然便是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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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9 00:0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院門重修


  陳長生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讓東御神將府開始準備家宴,卻讓很多家裡的宴席消失,就算還保留也降了規制,因為很多人都輸了錢。

  根據事後的統計,與大朝試相關的賭局,四大坊一共開出了三百多場,其中投注數額最大的一百多場,基本上都是與大朝試的排名有關,因為陳長生的出現,也因為天海勝雪退賽等意外狀況的發生,冷門迭出,很少有人能夠在今年的賭局裡獲勝。

  按道理來說,賭客輸了,莊家也該贏便是,然而今年四大坊也沒有從大朝試裡掙得什麼銀錢,因為就在大朝試開始之前的那幾個夜晚,連續有幾筆數目極大的資金,砸在了國教學院和陳長生的身上。

  第一筆自然是國教學院那幾個傢伙自己的行為,陳長生基於大朝試便是人生最後一搏的態度,直接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自己的身上,軒轅破沒什麼錢,也把積攢下來的十七兩銀子隨之投了進來,真正讓這筆錢數目變大的是唐三十六和落落兩個人,他們雖然只拿了身邊的銀錢投了進去,但身家豪富,就那些銀錢的數目便已經不小,更何況那時賠率還極高。

  第二筆押陳長生的銀子,來自教樞處,出面的是辛教士,代表的卻是那位蒼老而令人心生畏意的主教大人,這筆銀子數量很大,聽聞除了主教大人之外,教樞處很多教士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也往裡面扔了不少。

  第三筆銀子的數量更大,甚至可以說有些驚人,這筆銀子來自汶水。

  四大坊因為這三筆押中冷門的銀子,賠的非常淒慘,尤其是第三筆銀子,直接讓四大坊裡資本稍弱的天香坊感到了極大的壓力。

  能主持這等賭局,四大坊自然極有背景,雖說賭局生意做的就是信譽,但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說不得也要賴賴帳,至少拖延一段時間。

  但這一次他們不敢做任何手腳,連請人說情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們再有背景,也不敢得罪有落落殿下的國教學院,不敢得罪敢和教宗大人對著幹的教樞處,他們更不敢得罪第三筆銀子的主人。

  那筆銀子來自汶水,自然是唐家出的。

  汶水只有一個唐家,大陸也只有一個唐家,世間只有那個唐家才有錢到可以隨便拿出這麼大一筆錢去買陳長生勝只為哄自家少爺開心……

  任何事情到極致處都會變得非常可怕,像汶水唐家這種太過有錢的家族,那就不是普通的可怕,而是非常可怕。

  只不過唐家老太爺大概也沒有想到,純粹是為了給自己的乖孫在京都漲漲聲勢,同時對那些京都人翻翻白眼,竟有了筆不小的收穫,甚至可以說,今年大朝試的最大贏家,除了陳長生和國教學院,就是唐家。

  再過些天便是春明節,教樞處的節禮想必會非常豐厚,那些教士府上的宴席一定會加不少菜,國教學院裡的有錢人會變得更有錢,唯一沒錢的軒轅破大概也不需要擔心沒錢,而大陸著名的賭坊天香坊,在隨後的一段時間內清盤,賣給了一家經營珠寶生意的南商。

  這些都是大朝試帶來的影響。

  當然,這些影響只在表面,真正的影響還潛伏在水底,等待著發揮威力的時刻到來,或者大朝試正式放榜的時候,會顯現出一二。

  陳長生不知道這些事情,不知道自己的錢已經翻了數倍,足夠自己在京都再舒服地活上十年,當然,首先他要能再活上十年。

  唐三十六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或者說不關心,他下注的銀錢數量在外人看來已經算是極大,實際上只是他數月的零花,這種程度的賭局實在很難讓他一直記在心上,至於汶水那邊做了些什麼,他更是完全不清楚。

  馬車回到國教學院。

  無數民眾也隨之來到百花巷深處,場面一片熱鬧,不時聽到有人在喊恭喜陳榜首之類的話,又有很多驚奇的議論

  那些議論聲不是針對陳長生,而是針對此時的國教學院院門。

  陳長生等人走下馬車,看著院門,有些怔然,心想這是怎麼了?

  去年那場落著秋雨的清晨裡,天海家一匹血統優良的戰馬,倒在水泊裡奄奄一息,不停噴著血沫,國教學院的院門被撞的殘破不堪,如同廢墟。

  從那天開始,國教學院的院門便一直保持著這個模樣,沒有修理,就連最基本的清理工作都沒有作,越發荒敗,如果不是金玉律每天抱著茶壺,躺在竹椅上,誰都看不出來,這裡原來竟有一座院門。

  這是主教大人看重的國教學院與以教宗大人為首的國教新派勢力的較量,也是忠於陳氏皇族的舊人們與天海家之間的較量,這種較量的層次很高,最終落於地面,卻是一場帶著孩子氣的爭鬥。

  大概是因為國教學院裡的三個少年都還很小,而且他們沒有把這件事情想的太複雜,他們只知道院門是被天海家撞破的,那麼就該你們修。

  天海家自然不會修,那代表著認輸與低頭。國教學院也沒有修,就讓這座破爛的院門杵在全京都人的眼前,直至讓破院門變成了京都著名的新風景——爭的便是這口氣,自然誰都不會先嚥下去。

  然而此時,原本破爛的院門處圍著十餘名穿著朝廷常服的匠師,還有很多名貴的梁木與看著便知不凡的玉石材料被堆放在門側的空地上,看情形竟似有人準備修院門,難怪民眾們議論紛紛,很是吃驚。

  負責主持修理院門工作的那位老管事,沒有與陳長生等人朝面,而是按照吩咐,對圍觀的民眾大聲說著自己這些人要做些什麼。

  天海家要替國教學院修院門?

  還是一座白玉院門

  難道天海家真的認輸了?這怎麼可能?

  在無數民眾的目光相送下,陳長生等人走進了國教學院,金玉律如以往那般,在門房裡燒火煮茶,然後端了把竹躺椅,在院門前靠好,對那些正在緊張地進行測量工作的匠師們說了聲不要打擾自己,便開始享受夜色。

  池塘邊的榕樹下,草坪才被初春染綠了一點點,陳長生三人向藏書館方向走去,軒轅破問晚上吃什麼,雖說鹽肉好吃,會不會太鹹?唐三十六說這是什麼日子,還管得那麼多,這些天我嘴都快淡出隻鳥來了。說話音,林裡撲棱擈棱飛出一群野鳥,向百草園方向飛去。

  藏書館的燈被點亮了,有些昏黃,非常溫暖,國教學院一如往常,有些單調,非常平靜,哪怕剛剛大朝試結束,他們遇到了那麼多事,做成了那麼多事,無論是這座學院還是三個少年,都沒有什麼變化。

  陳長生望向唐三十六,說出回到國教學院後的第一句話:「折袖到哪裡去了?汶水劍你有沒有揀回來?」

  「你不問我還險些忘了,你和苟寒食這場是怎麼打的?怎麼把我的劍給弄飛到了那麼遠的地方?不要老盯著我的腰看好嗎?這麼清楚,就是沒有……辛教士說落到一處禁制裡了,過兩天給我送回來。」

  唐三十六說到這裡,皺了皺眉頭,說道:「折袖傷好了些就爬了起來,不顧我和落落殿下的勸說,直接離開了學宮,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不過……按他的性格,肯定會來找你,只是不知道何時。」

  他接著望向陳長生問道:「你和苟寒食究竟是怎麼打的?你真的通幽了?就算通幽了,你也沒道理能贏啊話說,你真的通幽了?」

  一句話裡問了兩遍通幽。

  唐三十六盯著陳長生,眼睛亮的像是星星一樣,通幽這件事情對他來說,要比陳長生拿了大朝試首榜首名,更令他震撼和羨慕。

  不止是他,但凡在青雲榜前列的那些少年天才,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儘早而且平安地邁過那道門檻。

  陳長生想說自己也沒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忽聽著藏書館外的院門方向傳來響聲,不由神情微異。

  軒轅破推門而出,去看情況,過了會兒時間回到藏書館,摸著腦袋,有些不解說道:「他們開始修門了。」

  「這麼著急?」唐三十六挑眉說道:「天海家那傢伙究竟想做什麼?」

  被這麼一打岔,陳長生也忘了要說些什麼,想著在學宮裡,天海勝雪對上落落時主動認輸,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窗外忽然落下一場雨。

  淅淅瀝瀝的初春寒雨,落在窗戶上,沒有聲音,只有濕意。

  陳長生想起今日洗塵樓落的那數場秋雨,更加沉默。

  那些秋雨,是教宗大人的手段。

  只是,教宗大人為什麼會救自己?不要說自己只是個小人物,就算不是,教宗大人當年親手覆滅國教學院,為何現在卻要為國教學院出手?

  他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因為發現事情越來越複雜。

  大朝試結束的晚,回到國教學院晚,軒轅破做的晚飯難免有些簡單,就著三片糖漬的鹽肉,吃了三碗茶水泡飯,陳長生便覺得飽了,然後便覺得睏意與倦意難以抑止地佔據全副身軀,再難安坐。

  「早些歇了吧。」他起身說道。

  唐三十六對今夜的伙食極不滿意,一面吃著一面不停地叨咕著什麼,見他準備離開,更加不滿意,說道:「就這樣?」

  陳長生有些不解,問道:「不然要怎樣?」

  「拜託你今天剛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把所有看不起你的人的臉都抽了個痛快,能不能表現的不要這麼平靜。」

  唐三十六喊道:「不是提前就說好了,今夜咱們吃些不如何養生的食物,然後再大醉一場?如果要舞伎,我喊一聲便給你湊十幾個班子」

  陳長生有些為難。他明白在這樣的時候,確實應該做些事情慶賀一番,如此才算正常人,只是剛剛吃了三片糖漬鹽肉,對他來說已經是極大的讓步,大醉這種事情,實在是還沒有辦法接受。

  他看了看窗外,只見寒雪漸散,星辰漸顯,天時已晚,回頭望向唐三十六說道:「後天,不,應該是明天,陪你……喝兩杯?」

  那是大朝試正式放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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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 00:3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夜之間,萬人之前


    “後天?因為那天放榜?我可不認為那有多麼重要,誰還能把你的首榜首名奪了不成?”唐三十六看著他嘲笑說道。

    忽然間,他因為話裏那四個字沉默了下來,看著陳長生說道:“是啊,你現在已經是首榜首名了……我承認,最開始的時候真的沒有辦法看好你,哪怕你和苟寒食最後一起走進洗塵樓,我依然不認為你真能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沒想到你最後卻真的做到了。”

    他伸出右手,落在陳長生的肩上,微微用力,說道:“了不起。”藏書館裏一片安靜,軒轅破沒有說話,看著陳長生的眼神,卻在說著一樣的話。

    “辛苦你了。”

    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認真說道,轉頭望向軒轅破說道:“辛苦大家了。”

    這個大家包括軒轅破,包括金玉律,自然也少不了落落。沒有這些人,他就算再如何努力,又如何能夠創造這樣的奇跡?

    離開藏書館,回到小樓——唐三十六和軒轅破應該在喝米酒,陳長生躺在木桶裏,一邊享受著熱水的滾燙,一面想著那邊的熱鬧。

    落落和她的族人搬離百草園後,這扇新修的木門很長時間都沒有再開啟過,他把洗澡用的木桶重新搬了回來。

    無論初春還是寒冬落雪,在露天的環境下泡澡,總是很美的享受,也是他在西寧鎮舊廟外的溫泉裏養成的生活習慣。

    他雙手擱在桶沿,視線越過小樓的小樓頂,落在夜穹上,看著那片浩瀚的星海,感知著那顆遙遠的小紅星,覺得非常寧靜愉悅。

    天上有無數顆星星,知道其中有一顆完全地、平靜地、沉默而肯定地屬於自己,和自己是唯一的彼此,這讓他感覺很好。

    在絕望的深淵裏沉默地前行,沒有同伴,沒有手杖,看不到陽光,卻不曾停下腳步,終於走出迷霧,看到了希望,這讓他感覺更好。

    在星光下,陳長生猶有稚意的臉上,露出真摯的微笑。

    同樣在星光下,在國教學院院牆的那邊,在樹林的梢頭,在皇城的深處,有座孤遠清曠的樓閣,仿佛離世而存,正是淩煙閣。

    看著遙遠的淩煙閣,陳長生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回複平靜,在心裏默默說道,馬上就要見到你了,希望能夠相見愉快。

    至此時,洗塵樓裏那數場秋意背後隱藏的意味,國教新舊兩派勢力的對峙與國教學完的關係,蒼老的主教大人究竟在想什麼,對於他來說,都變成了非常不重要的事情,他不再考慮那些,甚至沒有再想那些事。

    生死之外皆是尋常事,或者小事。

    第二天清晨,陳長生依然五時準點醒來,按照既定的生活規律作息,起床後不顧宿醉的唐三十六連呼頭疼,也不理軒轅破鼾聲如雷,把兩個人從床上拖起來拉到餐桌上,從鍋裏盛出小米粥和鹹菜,擱到兩人身前的碗裏。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昨夜飲樂之後,此時很是困頓不堪,然則聞到鹹菜的香味,看著澄黃的小米粥,食欲忽然回來了,埋首呼嚕嚕地吃著。

    沒多時,金玉律走了進來。

    陳長生三人有些吃驚,要知道這幾個月裏,金長史向來自己在門房處吃香的喝辣地,極少參加國教學院的三餐。

    “不要誤會,我對沒肉的吃食依然不感興趣。”

    金玉律笑嗬嗬說道。軒轅破聞言連連點頭,同為妖族,他對長史大人這句話極有同感,只是對著陳長生敢怒而不敢言。

    陳長生起身,盛了碗小米粥送到金玉律手裏,問道:“出什麼事了?”

    金玉律把手裏的一疊東西遞給他,端起小米粥一氣飲盡,然後說道:“打清早開始,就沒消停過,你自己看看該怎麼處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院門處走去。

    陳長生接過那疊東西,隨意翻了翻,看著上面那些字跡與人名,神情變得有些凝重,接著又生出很多疑惑不解。

    那厚厚一疊全部是名帖和禮單——有陳留王送來的禮單,有教樞處幾位紅衣教士的禮物,辛教士甚至私人送了份厚重的禮物過來,有數位朝中大臣送來了名帖,其中一份名帖竟然是薛醒川的,當陳長生翻到最下面的時候,甚至還看到了除了教樞處之外其餘幾座聖堂的禮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長生很是不解,唐三十六在看過那疊名帖與禮單後,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三人走到院門處,想要請教一下金玉律,卻只見院門處人聲鼎沸,無數工匠不停忙碌,不過短短一夜時間,一座玉石為質的院門,便已經初見雛形,不由無語。

    陳長生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遠不足以帶來這些變化,一夜之間,京都對國教學院的態度便截然不同,必然有些問題。

    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陳長生三人沒有離開國教學院,像以往一樣,坐在藏書館裏讀書修行,討論回顧了一番大朝試裏的細節。

    ——尤其是最後與苟寒食對戰的細節。

    如何通幽?陳長生不知所以然,但還是想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唐三十六和軒轅破,希望為他們將來破境入通幽提供一些幫助。

    除此之外,這一天的生活沒有任何特殊,只是陳長生偶爾會望向院門或者池塘那邊安靜的院牆,以為下一刻折袖會出現,但始終沒有。

    一天過去,再過一夜,便到了大朝試正式放榜的時候。

    大朝試放榜不在離宮,而是在大明宮前的廣場上,今日碧空萬里無雲,陽光不停灑落,將初春的寒意盡數驅數,氣溫就如場間的氣氛一般熱烈。

    外圍賣板凳與瓜子茶水的攤販,自然還是最忙碌的人,維持秩序的軍士與衙役,依然還是最辛苦的人,只有嗑著瓜子,不時還與相熟的軍士聊兩句的民眾是最幸福的人,能看熱鬧而不用操心什麼,當然是幸福的事。

    大明宮前人山人海,成千上萬的京都民眾和自外郡趕來的遊客們,黑壓壓的到處都是,臉上寫滿了興奮的神情。

    一名穿著朱紅色朝服的禮官,站在廣場北面的石階上,手裏捧著一卷帛書,高聲宣讀著今年大朝試三甲的名單。

    在他的身前身後,共有十六位黑衣力士,拿著響鞭隨侍。每當這名禮官報出一個名字,十六位力士便會整齊劃一地揮動皮鞭,讓脆亮的破空聲響徹整座廣場,壓倒人群的議論聲,趁著那片刻的安靜,石階上方廊後的宮廷樂師會演奏一段樂曲,以為慶賀。

    很簡單甚至有些單調的程序,但因為大朝試的特殊地位以及場間氣氛使然而顯得特別熱鬧,宣榜一人後是鞭聲,鞭聲之後是樂聲,最終響徹大明宮前廣場的,依然還是如雷般的喝彩聲。

    禮官報一人名,便有喝彩聲衝天而起,在殿側待著的考生,整理衣衫,依足禮數,來到殿前,接受民眾的祝賀與大周朝廷的嘉獎。

    大朝試共取四十三人,那些考生依次來到殿前,神情各異,大部分考生喜不自勝,有的考生神情傲然,一臉的理所當然的,有的考生平靜如常,有的考生緊張不安,有的考生則顯得有些落寞,對自己的名次大為不滿。

    蘇墨虞雖然在對戰裏早早便被折袖淘汰,但他的文試成績非常好,最後是險之又險地進入了大朝試三甲,極幸運地排在了三甲的榜尾,對此他有些感慨,但沒有表現出什麼,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像他這樣聲名在外的考生,絕大多數都進入了三甲,很少有意外發生,除了折袖文試沒有成績,所以未入三甲。隨著那名紅衣禮官不停唱名,人們陸續聽到了槐院三名少年書生的名字,摘星學院有三人,聖女峰有兩人,天道院有一人,宗祀所有兩人,離山劍宗那三名少年強者自然在內。

    民眾們聽著算著,發現今年如同前幾年一樣,還是南人占著上風,喝彩的聲音漸漸變得有氣無力起來,卻也愈發期待首榜的頒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因為唐三十六太受京都女子歡迎的緣故,禮官報出他名字的時候,大明宮前的喝彩聲竟最是響亮。

    終於到了大朝試首榜頒布的時刻,雖然座次早已排定,人們依然翹首期待,顯得特別興奮,議論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今年大朝試首榜第三名是槐院書生鍾會。鍾會是著名的少年天才,在青雲榜上排第九位,但按道理來說,他要進入首榜,應該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只是此次大朝試,落落的成績不計入排名,天海勝雪提前退賽,梁半湖輸給了自家小師弟七間,七間和關飛白卻又先後輸給了折袖,莊換羽又出乎意料地敗了,綜合文試成績,他竟極幸運地進了首榜

    鍾會很清楚自己能夠在大朝試裏進入首榜,主要是運氣的原因,臉上殊無喜色,但接過代表第三名的那柄繪金如意的時候,卻不敢流露出絲毫不在意的情緒,因為進入首榜後,負責頒獎的人不再是那位禮官,而是真正的大人物——大周宰相大人宇文靜。

    接著,苟寒食從殿旁走到了殿前,未滿二十歲的他,一身樸素的布衣,神情平靜從容,任由宰相大人替自己在腰上圍好玉帶,禮貌致謝,便退到一旁,只有在京都民眾不吝惜地送上掌聲與喝彩聲時,才笑了笑。

    下一刻,大明宮前變得異常安靜,那些執鞭力士的喘息聲,甚至就連人群裏衣衫的摩擦聲,都顯得有些刺耳。

    一名少年順著石階向殿前走去。

    無數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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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低頭,方能承其冠


  萬眾矚目下,那少年沉默前行,看姿態似乎有些拘謹,但控制的不錯,沒有顯得太緊張,腳步穩定,國教學院院服在風裡輕擺,不如何光彩奪目,但很於淨,就像他給人們的感覺一樣。

  「這就是陳長生嗎?」

  大明宮前廣場上的人群裡,響起很多議論聲與問詢聲。

  陳長生早已是京都名人,很多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來歷與那份婚約,今日卻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見他。

  直到此時,很多京都民眾才對他有了真正的印象,發現他不是唐三十六那樣的翩翩佳公子,更不是美少年,卻給人一種可親近的感覺。

  陳長生走上石階,來到殿前,轉身望向廣場上的人海。

  在他的身邊有方烏木案,案上擱著一個荊棘花環,陽光從雲層的邊緣漏下來,落在花環上,散射出淡淡的光線。

  荊棘花環裡沒有金也沒有玉,看著很不起眼,但代表著修道路上的艱辛與榮耀,在國教傳統裡極有意義,亦是大朝試首榜首名的象徵。

  大明宮前漸漸變得安靜下來,人們等待著那一刻。

  站在殿前的考生與朝臣、主教們,看著站在最前方的陳長生的背影,情緒各異,有的欣慰,有的平靜,有的嫉妒,有的冷漠。但無論是何種情緒,此時此刻他們只能等著陳長生收穫這份沉甸甸的榮譽。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負責為大朝試首榜三人授賞的宰相大人,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人群裡,並不在殿前,那麼誰來頒獎?

  便在這時,從天空裡落到荊棘花環上的陽光,驟然散開,變成無數絲縷,在殿前凝成一團光,那是聖潔的白色的光團。

  大明宮前響起驚呼聲。

  聖光漸斂,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出現。

  那是一位穿著神袍的老者,頭戴神冕,手持法杖。

  聖樂齊奏,一道神聖莊嚴的氣息,籠罩全場。

  驚呼聲不停響起,然後極迅速地回覆成寂靜。

  無數人對著那位老人拜倒行禮,廣場上人潮如浪,盡皆低伏。

  拜見教宗大人。

  近幾年很少出現在世人眼前的教宗大人,居然親自到場,這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震撼難言,這是為什麼?

  陳長生不是國教學院的學生嗎?國教學院不正是教宗大人當年親手覆滅的嗎?國教最近不正處於新舊兩派對峙抗爭的緊張時刻嗎?

  出現在大明宮殿前的,除了教宗大人還有一位老人——教樞處主教大人梅裡砂神情平靜接過教宗大人遞過來的法杖,退到一旁。

  教宗大人用雙手從烏木案上取起荊棘花環,走到陳長生身前。

  陳長生這時候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下意識裡向旁邊的主教大人望去,主教大人笑著點了點頭。

  教宗大人看著陳長生笑著說道:「你若不肯低頭,誰能為你戴上桂冠?」

  這句話似乎只是在說明當前的情況,又似乎極有深意。只是陳長生哪裡還有時間想這些事情,趕緊微微屈膝,把頭低了下來。

  教宗大人把荊棘花環戴到他的頭頂,又仔細地調整了一下方向,才覺得滿意,說道:「我一直都覺得這根樹枝不怎麼好看,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麼想的,不過戴在你頭上,倒覺得很是精神,不錯。」

  陳長生此時依然處於震驚的狀態中,無法體會到教宗大人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但至少聽到了教宗大人對自己的表揚。

  不錯?能被教宗大人評價不錯的年輕人有幾個?他只知道莫雨和陳留王曾經得到過這種評價,現在輪到自己了嗎

  「起來吧。」教宗大人說道。

  陳長生依言站起身來,下意識裡抬起頭摸了摸頭頂的荊棘花環,憑著硬銳的觸感確認這一切是真實的,這才稍微冷靜了些。

  看著他的動作,教宗大人笑了起來。

  陳長生這時候才看清楚了教宗大人的臉。

  教宗是位老人,有一張蒼老的臉。

  這張臉很尋常,最特殊的地方,便是他的眼窩極深,彷彿深淵,卻不可怖,因為裡面有碧海藍天,還有陽光。

  教宗眼裡的海洋在陽光的照耀下平靜如鏡,碧藍無垠,不知其深幾許,其闊幾許,如果陽光斂沒,颶風驟起,自然是驚濤駭浪,雷霆無限,但現在只有陽光,沒有風雨,所以只有慈祥包容以及平和。

  陳長生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目光,只是瞬間,便覺得身體變得暖洋洋的,下意識裡,便想躍進那片溫暖的海水裡,或者暢遊或者休憩。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了過來。

  醒過來後,通過手指傳來的的荊刺花環的觸感,他才知道,只過去了極短暫的片刻,自己連手都還沒有放下來。

  如此莊嚴神聖廣博的精神世界,真是令人讚嘆敬畏。

  陳長生這時候才真正的清醒過來,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這位老人,是人類世界最巔峰的存在,已然進入神聖領域,是真正的聖人。

  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忽然間想起洗塵樓裡那幾場秋雨,雖然不知道教宗大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幫助自己,但他畢竟接受了這份幫助。

  「謝謝您。」陳長生對著教宗大人認真行禮。

  教宗大人用憐愛的眼神看著他,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說道:「可憐的孩子……好孩子……過些天來見我。」

  說完這句話,他示意陳長生轉過身去。

  陳長生有些茫然,依言轉身,面對著大明宮前成千上萬的民眾。

  教宗大人握住他的右手,緩緩舉向天空。

  場間驟然安靜,然後如雷般的喝彩聲炸響,彷彿要把天空掀開。

  教宗大人離開了,主教大人也離開了。

  殿前的朝臣與紅衣主教們紛紛來到陳長生的身邊,看著他滿是憐愛說著恭喜與提醒,又有人言若國教學院有什麼問題,只管去找他,彷彿真是他的長輩,甚至就連宰相大人宇文靜都過來與他說了三句話。

  昨日國教學院收了很多名帖與禮單,便是因為這些大人物們得知了大朝試裡的某些細節,比如那幾場秋雨——他們看不清楚局勢,但要提前做些佈置——今日教宗大人居然親自到場,而且與陳長生表現的如此親近,他們哪裡還不明白,至少要明面上要示好一番。

  其餘的考生自然沒有陳長生這種待遇,他們在外面看著被大人物們圍在中間的陳長生,有的人面露羨慕的神情,有的人則很同情,唐三十六對關飛白說道:「如果首榜首名就必須得這樣,我寧肯不拿。」

  「我也寧肯不要」關飛白說道,忽然醒過神來,說道:「不過,我們很熟嗎?再說了,就憑你也能拿到首榜首名?」

  「都已經打完了,至於還這麼勢不兩立,你難道不覺得我們這時候應該多同情一下陳長生那個可憐人?」

  唐三十六說是這麼說,卻沒有上前替陳長生解圍的意思,那些都是真正的大人物,他爺爺來還差不多,他的身份地位可差得遠了。

  陳長生很不適應這種場面,尤其不適應這些大人物身上的熏香味道,但他心境保持的極好,禮數方面挑不出來任何問題。

  便在這時,殿前忽然安靜下來,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們紛紛散開,讓開一條道路,只見徐世績從人群外走了過來

  徐世績是深受聖后娘娘信任的東御神將,加上有個好女兒,在朝中的地位向來不一般,但此時朝中同僚與那些主教大人給他讓路,卻不是基於這些原因,而是因為知道他與陳長生之間複雜的關係。

  這些大人物們先前像長輩一樣與陳長生說著話,但真要說長輩,京都裡也只有徐世績夫婦能算他的長輩,最重要的是,那場婚約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人們很想知道徐世績這時候和陳長生見面會說些什麼,有很多人已經做好看徐世績笑話的心理準備。

  殿前變得有些安靜。

  徐世績從人群外緩步走來,站到陳長生的身前,神情淡漠,居高臨下。

  陳長生行禮,卻沒有說話。

  「大朝試上的表現……不錯。」徐世績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明顯的長輩口吻,落在眾人耳中,卻有些生硬。

  陳長生想了想,沒有接話。

  徐世績的眉頭微微挑起,忽然說道:「晚上來家裡吃飯。」

  聽著這話,場間一片嘩然。

  沒有人說什麼,但很多人都忍不住腹誹連連,尤其是那些舊派大臣,更是不停暗罵此人臉皮竟似比宮牆還要厚,怎生如此無恥?

  出乎所有人意料,陳長生想了會兒後說道:「好的。」

  徐世績盯著他的眼睛,確認他是真的聽懂了自己的邀請並且同意,神情微和,不再多說什麼,向他點點頭便轉身離開。

  大朝試放榜之後,是例行的遊街。

  以陳長生為首,考生們登上特製的輦車,在民眾的包圍中,順著京都城洛水邊的官道行走,繞行一圈,至少需要兩個時辰的時間。

  整座都城都陷入了狂歡的氣氛裡。

  不時有鮮花與瓜果被民眾擲到輦車上。陳長生、苟寒食、關飛白、唐三十六四人的輦車上,被扔的鮮花瓜果最多,如果不是朝廷早有經驗,派了很多軍士不停往外取,只怕他們這幾人真要被花果活埋了。

  繞到皇城西南角,陳長生覺著有些渴了,沒有想太多,從身邊摸了個香瓜咬了口,只覺入口香甜脆生,很是舒服,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動作,竟惹來了一陣香瓜雨,打的他抱頭無語。

  視線從香瓜雨裡落到皇宮,看到了凌煙閣,也看到了甘露台。他總覺得看到甘露台邊有個小黑點,他認為那是黑羊。

  他向那邊揮了揮手。然後他在人群裡看到神情複雜的霜兒姑娘,想起今晚那頓飯,揮動的手變得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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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 00:2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經的事情


    無數鮮花從空中落到車裏,陳長生收回視線,摘掉衣襟上的花瓣,向四周的人群點頭示意,感謝他們的慷慨與熱情。

    皇宮深處某片廢園裏,亦有花落下,那些耐寒的倒春梅被風輕拂,落下粉色細小的花蕊,在潭畔的地面淺淺鋪了一層,看著很是美麗。

    教宗大人和聖後娘娘站在這片碎梅間,看著面前的黑龍潭。

    “前天他在學宮裏參加大朝試,應該是進了前十六吧?我當時說就到了這裏了……結果沒有想到,這孩子居然沒有停下腳步。”

    聖後娘娘看著潭畔那些花樹,靜靜感知著桐宮的曆史味道,緩聲說著話。她不想讓陳長生拿大朝試首榜首名,有無數種方法,比如其時在對戰現場的莫雨按道理應該做些什麼,但最終她什麼都沒有做。

    她望向教宗微微挑眉說道:“現在想來,青藤宴那夜,莫雨把那孩子帶到這裏,意圖用桐宮囚他,也應該是你的意思?”

    教宗平靜說道:“在莫雨那孩子看來,我與娘娘你無甚差別,她敬我便如敬娘娘一樣,事後即便察覺些不妥,也無法說。”

    “梅里砂已經安靜了兩百多年,從去年陳長生入京開始,忽然如變了個人般,我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對。”

    聖後娘娘負著雙手走到潭畔,看著潭水裏倒映的宮簷碧空流雲,淡然說道:“我當然知道陳長生和國教學院是某些老人不甘心的具體呈現,對此有所安排,只是未曾太過在意,便如某夜我對莫雨說過的那樣,我的胸懷可以容納整個天下,又如何容不下區區一座國教學院和一個少年?”

    說到此處,她轉過身來,靜靜看著教宗的眼睛,說道:“但你卻忽然表了態,而且是連續兩次表態,這就不得不讓我有所警惕了。”

    教宗大人沒有說話。

    大周兩百餘年來、以至整個世界兩百餘年來的平靜與強大,主要歸功於五聖人之間的信任與友誼,其中最關鍵的自然是聖後娘娘與教宗大人之間的友誼。自很多年前先帝不視政事,聖後代批奏折、代理國事,直至垂簾聽政,不知引來多少憤怒的反對與攻擊,那些聖後的反對者之所以始終無法成功,最重要的原因便在於,每當鬥爭激烈的時刻,教宗大人總會還著他的國教,堅定地站到聖後娘娘的身旁。

    十餘年前,先帝病重,國教裏很多大人物以及陳氏皇族,為了避免大周真地被一個女人所統治,極其決然、也可以說有些倉促地發動了叛變,國教學院就是在那一天被血洗,院長被教宗大人親手打死。

    所有人都認為,國教學院的覆滅,是教宗大人與聖後娘娘之間友誼的見證以及力量的展現,那些在國教內部膽敢反對教宗的、那些舊皇族裏膽敢造反的,都在國教學院裏死了,死的乾乾淨淨。

    那麼,為什麼教宗大人現在改變了態度?

    “陳長生……是我的師侄。”教宗看著聖後平靜說道。o

    廢園裏更加寂靜,黑龍潭寒意撲面,粉梅如雪屑一般。

    聖後娘娘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計道人?”

    教宗大人說道:“既然他就是計道人,那夜自然沒死。”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但那又如何?難道你還想和你師兄論同門之誼?不要忘了,當年我們決意殺他的原因是什麼。”

    聖後指向潭邊某處,一隻黑色的烏鴉棲在寒枝上。

    “這十餘年裏,黑袍活動的痕跡一直都在雪老城周遭,不在西寧鎮,前些天秋山家那孩子做的事情,也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教宗看著她歎息說道:“或者,那一年我們真的殺錯了。”

    聖後面無表情,說道:“既便你師兄不是黑袍,難道就不該死?”

    教宗沒有接這句話,說道:“無論如何,上一輩的事情與下一代沒有關係,陳長生終究是我師侄,而且那孩子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另外,現在再沒有人還敢反對你,你又何必還要記著以前的事情?”

    聽著這話,聖後娘娘安靜了會兒,忽然朗聲而笑,說道:“如此也好。”

    教宗大人沒有因為她的大笑而有絲毫動容,臉上看不出來真實的情緒,說道:“周園之事,你怎麼看?”

    聖後娘娘沿著黑龍潭的潭邊向對岸走去,說道:“聚星以下,通幽以上,仲夏之時,十年之期,又無甚變化。”

    教宗大人隨之而行,說道:“還是要看天書陵悟道的結果,今年是大年,誰能知道有多少考生能夠通幽。”

    聖後停下腳步,說道:“這件事情就要勞您費心了。”

    當夜,皇宮裏那位蒼老的太監首領,按照聖後娘娘私下的旨意,開始調查一件舊案,低調而沉默地開始調動卷宗舊檔。這件事情聖後娘娘沒有交給莫雨去辦,與信任沒有關係,主要是這件事情太過久遠,那時候莫雨年齡還小,而且此事太慘烈,莫雨既然不知道,那便一直不要知道為好。

    這件舊案便是十餘年前國教學院被血洗一事的引發源頭。

    當年先帝纏綿病榻,聖後娘娘心急如焚,又忙於政務,一時間心力交瘁、憔悴不堪,便在這時,有舊皇族意圖綁架當時她唯一的皇子。

    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那些舊皇族的意圖居然成功了,那位皇子就此消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因為此事,聖後娘娘直接失控,暴怒之下,將牽涉此案的一干人等、包括兩位郡王都直接處死,國教學院更是滿院抄斬。現在,教宗大人確認國教學院的院長還活著,他就是計道人。那麼,那個皇子還活著嗎?

    如果不是陳長生年齡不對,聖後或者會想更多。

    傍晚時分,陳長生結束了大朝試放榜的所有活動,回到國教學院換了身乾淨衣裳,離開百花巷,走過京都街巷裏隱藏著的座座小橋,越過三次洛水和更多次不知名的水渠,來到了東禦神將府前。

    去年春天他來過一次東禦神將府,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距離那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很多事情已經改變,也有很多事情依然未變,比如那座神將府的肅穆幽靜,還有那座石橋下流水的淙淙聲。

    收回望向水渠盡頭的視線,陳長生走下石橋,來到東禦神將府前,向府外的親兵報明自己的身份,馬上被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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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4 00: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家宴


    東御神將府裡很安靜。廳內廳外,除了輕微的腳步聲與衣物的磨擦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便是咳聲也沒有,這大概便是所謂家風。

    鋪在道上的石塊如此,院裡的樹也如此,粗長且直,相隔甚遠,枝丫間卻沒有太多綠色的葉子,沉默不語,肅殺冷漠。

    陳長生坐在桌旁,看著面前頗有年月味道的瓷質餐具,不知該說些什麼——從入府到現在,暫時還沒有什麼有意義的對話發生。

    徐世績與夫人坐在上首,他坐在客位,花婆婆在旁斂聲靜氣地侍候,布菜的竟是霜兒這個傲嬌到極點的丫頭。

    廳內就這五人,廳外服侍的人卻不少,數名管事婦人臉色冷峻盯著四周,丫環們端著案盤不停進出,石榴裙越過高高的門檻時,是那樣的輕鬆。

    那些丫環端的案盤上有青桔水,有冷熱二種的濕毛巾,有像牙箸與盛箸的紅木雕小虎蹲,相較而言,盛菜的案盤要少很多。

    今夜東御神將府的晚宴相對簡單,有薰的四方肉,有蔥薑蒸的河鮮魚,有上湯焯的青豆苗,菜色美味,卻極尋常,沒有京都權貴府邸宴客常見的珍稀海魚,更沒有什麼妖獸髓汁熬成的羹,就連盤數都很少。

    說是家宴便真是尋常家宴。

    陳長生大致明白徐府擺出這種姿態的用意是什麼,只能以沉默待之,低頭吃菜,卻注意到,徐府的宴席除了沒有珍禽,就連最尋常的雞肉都沒有,就連十餘味調味醬裡,也沒有最常見的鴨胗醬。

    他有些好奇,但沒有問。

    菜上齊後,徐夫人開始與他說話,就像這場家宴一樣,說的都是不咸不淡的話,談也未談曾經的油鹽不進。

    一頓飯無滋無味地進行到了尾聲,東御神將府裡依然安靜如先。

    徐夫人看了徐世績一眼,拎起酒壺,給陳長生把杯中的酒斟滿。

    這是陳長生今夜的第二杯酒。

    他道了聲謝。

    徐世績舉起酒杯,看了看他,然後飲盡。

    陳長生飲盡。

    徐夫人倒酒。

    徐世績再飲。

    陳長生陪飲。

    徐夫人再倒酒。

    徐世績端著酒杯,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承認,從始至終,對你都沒有任何善意。”

    陳長生沉默不語。

    徐世績漠然說道:“但誰都必須承認,我對你也沒有惡意,不然,你根本不可能在京都里活到現在,還能坐在我的對面。”

    陳長生還是沒有說話,他站起身來,從懷裡取出一個紙封,擱到桌上。

    那個紙封有些厚,明顯是新的,雖然看不到裡面是什麼,但所有人都知道,那裡面的事物必然是舊的。

    徐夫人神情驟變,花婆婆亦是微顯焦慮,只有霜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世績瞇著眼睛看著他,臉色漸寒,手裡的酒杯緩緩落下,速度雖慢,杯底與桌面接觸的瞬間,卻發出一聲極沉悶的撞擊聲。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做完這件事情。本來這件事情一年前就應該做完了,因為一些誤會,所以一直沒有成事……”

    陳長生望向徐夫人和花婆婆,還有霜兒,認真說道:“當初我沒有說謊,我進京就是來退婚的,只不過你們一直都不相信。”

    聽著這句話,看著桌上那個沉甸甸的紙封,徐夫人的臉色驟然變得異常難看,花婆婆眉間的焦慮越來越重,霜兒則很明顯非常震撼。

    “誤會?”徐世績盯著陳長生的眼睛,面色如霜說道:“整整一年時間,京都滿城風雨,大陸擾攘不斷,難道就是因為一個誤會?”

    陳長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向徐夫人,先行一禮再說道:“夫人,您曾經說過一些話,我並不是一年之後專程來證明您的那些話是錯的,我只是想,現在您大概不會認為我是一個通過攀附神將軍而改變人生的鄉下少年道士了,那麼,或者就到了我做完這件事情的時候。”

    廳裡一片安靜,青橙水反射著燈光,像烈酒一樣,就如此時的氣氛,沒有人說話,檻外夜風輕拂,卻是那般的緊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世績看著陳長生微帶嘲弄之意說道:“你做了這麼些事,甚至不憚於一頭投入你根本沒有資格觸及的狂瀾裡,原來竟只是為了我夫人的一番話,因為那可憐而可笑的自尊心?”

    陳長生用了些時間很仔細地想了想,確認自己做的事情沒有太多問題,回答道:“自尊心確實是原因,但我不認為可笑,更不可憐。”

    徐世績緩緩站起身來,負起雙手,魁梧如山的身軀微微前傾,帶著一道極難承受的壓力,盯著陳長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拿了大朝試首榜首名,入了教宗大人的眼,你覺得……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比秋山君更優秀?可以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故作瀟灑地退出?”

    陳長生微怔,心想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想要解釋兩句,卻發現這種太過私人的事情不知該如何解說,正想著,徐世績轉身離開酒席,片刻後拿著道卷宗回來,直接扔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看看吧。”

    徐世績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這已經不是秘密,明天整個大陸都將知道秋山君為什麼沒有參加今年的大朝試。

    花婆婆和霜兒已然悄悄退下。

    陳長生想了想,從桌上拾起那份卷宗打開。隨著閱讀,他的臉色漸漸變化,變得有些複雜,明白了徐世績為何會那樣說。

    今年大朝試是近十年來最熱鬧的一次,是毫無爭議的大年,如果說有什麼遺憾,大概便是秋山君和徐有容沒有出現。

    以秋山君和徐有容的血脈天賦及潛質,當然可以不通過大朝試,便直接獲得天書陵的觀看資格,只是人們總想在大朝試裡看到他們。

    很多人都以為秋山君今年會參加大朝試,之所以沒有出現,​​或者是因為徐有容不參加,更大的可能卻是徐有容與陳長生的婚約。

    現在看了這封剛剛整理出來的捲宗,陳長生才知道秋山君沒有參加大朝試的真正原因,默默想來,竟發現自己不得不說聲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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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0:1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開園人


    秋山君沒有參加今年的大朝試,不是因為陳長生擱到桌上的那份婚約,不是因為青藤宴上徐有容的那封信,不是因為世人們的議論,他的原因裏沒有任何小兒女情緒,只是因為他要去做一件大事情。

    秋山君不在世人眼前出現,已有數月時間,就連苟寒食等離山劍宗的弟子,都不知道自家的大師兄去了哪裏,因為那件大事需要絕對保密,世人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也不知道世間正在發生什麼——南北聯姻、秋山家與離山劍宗隨南方使團來京都向東御神將府提親——徐有容不知道這件事情是被聖女峰有意無意瞞著,他卻是真的不知道。

    看著卷宗,陳長生越來越沉默。

    秋山君去了一個叫做周園的地方。

    陳長生不知道周園是什麼地方,只能通過卷宗上的敘述猜測,周園應該是一處小世界,或者說遺址,就像教宗大人青葉世界裏的那座宮殿一樣,周園對進入者的境界也有嚴格的限制,必須在聚星境以下。

    因為某些原因,周園非常重要,是人類世界與魔族必爭的要地,但除了前代擁有者之外,周園從來沒有被第二個人真正控制過。

    好在周園的前代擁有者很多年前消失後,周園並沒有就此封死,而是按照設定好的節奏,每隔十年開啟一次。

    周園正式開啟之前,天地間會有異象產生,最外圍的那道石壁會虛化,在這段時間裏,無論人類還是魔族,只要能夠找到前代擁有者留下的大門,並且把那道大門的鑰匙帶出來,便能控制周園十年時間。

    當然,如果人類和魔族都做不到這一點,周園便會再次關閉,消失在永遠無法探清的空間亂流裏,靜靜等待下一個十年的到來。

    周園已經有很多年時間,沒有被人類或者魔族所控制。

    上一次周園被打開,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情。

    今年便是周園再開之期,五聖人一直關注著這件事情,他們和雪老城裏的那數位恐怖魔王,最先察覺到了天地的異象,迅速派出了開園者。

    數百年來,周園的定期開啟,沒有對世界的格局造成任何影響,但真正了解周園來曆以及裡面有什麼的大人物們,絕對不敢有所輕視,誰也不敢確信,萬一真有人在周園裏找到了那幾樣東西,會給世界帶來些什麼。

    因為這些原因,周園開啟、以及大概方位的消息,自然要絕對保密,除了五聖人、長生宗掌門這等級別的大人物,便只有當事人知道。

    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億萬人則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當時的京都還在等待著青藤宴的召開,當時的陳長生還在頭痛院牆上忽然出現了一扇新門。

    周園既然重要,大陸敵對的兩方勢力派去的開園者自然不凡,魔族派去了很多少年強者,而五聖人一番商議之後,卻只派出了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人類世界與妖域公認的聚星境以下第一人,秋山君。

    五聖人算無遺策,秋山君也果然再一次沒有令人失望,他成功地搶在魔族之前找到了周園的大門,帶出了鑰匙,確保了今後十年周園都屬於人類。

    這就是秋山君沒能參加大朝試的原因。

    徐世績給陳長生看的卷宗上,對周園的描述自然沒有這麼詳盡仔細,但陳長生能很清晰地認識到周園的重要性。只是現在他並不知道,人類世界能夠搶在魔族之前找到周園取回鑰匙,除了秋山君實在太過優秀強大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而那個原因竟與他也有關。

    數月時間前,有名魔族高手在國教學院刺殺落落,被陳長生擋住,那名魔族被薛醒川生擒之後,承受不住周通大人的酷刑折磨,透露了一些消息,讓大周朝挖出了一個黑袍麾下的諜報組織,同時找了一條關於周園的線索,秋山君正是順著這條線索,最終搶在雪老城那些人的前面。

    陳長生不知道這些,也不知道秋山君經曆了怎樣的艱險與考驗,他只能通過卷宗字裏行間那些簡單的信息,平空想象著秋山君做過些什麼,越想越沉默,對這個素未謀面卻一直遠遠望著的家夥生出佩服的情緒。

    “放棄了大朝試,為的是給整個人類謀福祉,當明天這個消息傳遍大陸,你覺得你的大朝試首榜首名,在他的面前,還能有幾分光彩?”

    徐世績冷漠的聲音打破了場間的沉默。

    陳長生把卷宗放回桌上,默然想著,既然如此,為何又會有這場家宴。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比秋山君更優秀,而且無論是或不是,我都不會因為自己比他更優秀,才會來退婚。”

    他看著徐世績和徐夫人說道:“我退婚,真的就只是想退婚,只不過一開始就沒有人相信,現在依然不相信。”

    無論相不相信,事情總是要做的。

    陳長生對徐世績夫婦行禮,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被新紙封住的舊婚書,靜靜地躺在桌面上。

    前園石門畔,霜兒站在竹下,看著他的背影,伸手想要把他喊住問些什麼,但最終沒有出聲,手慢慢落下。

    令陳長生感到震驚的是,當他回到國教學院的時候,赫然發現那份婚書正躺在藏書館的桌子上,竟比他回來的還要快些。

    “這……是怎麼回事?”他接過唐三十六遞過來的婚書,有些茫然。

    唐三十六說道:“難道不應該是你向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是東御神將府把婚書送了回來?難道你還真想退婚?”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今晚就是去退婚的。”

    唐三十六微訝問道:“為什麼要退婚?難道徐有容還配不上你?”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拿著婚書轉身向外走去。

    他準備去一趟離宮。

    既然東御神將府不肯解除婚約,那麼便只好去麻煩教宗大人了。

    解婚人,終須係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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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00:3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徐氏佳人,周郎故園


    唐三十六直接伸手,把他拉了回來,搖頭說道:“不用去了。”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問道:“為何?”

    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那個叫霜兒的丫頭把婚書送回來時,還替徐世績帶了一番話給你,我相信你聽完這番話後,應該不會再想著退婚,就算要退婚,也不會去找教宗大人。”

    “什麼話?”陳長生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徐世績說,聽聞你當初曾經對神將府裏的人說過,除非徐有容當面來見你表示退婚的意思,你才會同意。那麼從今夜開始,你與徐有容之間的婚約,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再插手,不再理會,但你如果想要退婚,也要當面見到徐有容,親口對她說不要這門婚事。”

    陳長生聞言微怔。他只是個少年,哪裏及得上徐世績這種大人物老辣油滑或者說不要臉,全然未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他不喜歡徐有容,沒有任何好感,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更是連當年那抹好奇與向往都全然無存,可是她在青藤宴上送來了那封信,就因為這封信,無論她的真實用意是什麼,他都很感謝她,不願意再做什麼可能有損於她的事情。

    “難道徐世績就是這樣想的?”他把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唐三十六,然後皺著眉、憂心忡忡地問道。

    唐三十六冷笑道:“別和徐世績這種人比城府,你今年才十五,眉頭再皺也不會顯得深沉,只有故作深沉的可笑

    陳長生問道:“那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唐三十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徐世績的意思這麼清楚,你居然就看不出來?他現在既然不想退婚,找借口推回你這邊,要你當著徐有容的面退婚才算數,很明顯,他就是斷定了你一旦和徐有容見面,看到他那個寶貝兒女兒後,絕對說不出退婚的話來”

    陳長生不解,問道:“為什麼?”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確認他真是到現在還不明白,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因為沒有人見到徐有容真人後,還不想和她在一起。”

    陳長生依然不解,繼續問道:“為什麼?”

    唐三十六氣極,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半晌後憋出了幾個字:“因為她漂亮”

    自然不是這麼簡單的原因,但這是唐三十六一時之間能夠想到的最簡單直接、大概也最能說服陳長生這個呆子的原因。當然,這讓他產生了某種與審美或者相關的挫敗感,於是他很惱火,聲音自然變大,恰好漂亮的漂字是爆破音,於是乎藏書館前的夜色裏多出了一道瀑布。

    片刻安靜。陳長生取出手帕,仔細地把臉擦了一遍,然後向小樓走去,背影很是蕭索,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再次出現。

    唐三十六想起他的潔癖,很認真地道歉。

    陳長生沐浴完畢,神清氣爽,心不存垢,揮手示意無事,神情卻顯得有些猶疑,低聲問道:“她……真的很漂亮

    當天夜裏,國教學院的少年們還認真討論了一番,東御神將府為什麼會忽然改變主意,同意與陳長生的婚約。陳長生以為,或者是因為自己在大朝試裏表現的太過驚豔,被唐三十六冷笑著地否定掉。唐三十六認為徐世績態度的轉變應該與時局以及此人對時局的判斷有關。

    如今大周朝的局勢與數年前已經有很多不同,無論聖後娘娘願不願意,她終究要開始考慮把皇位傳給誰的問題,眼下看來,散布天下諸郡的那些王爺們都有機會,陳留王也有可能,天海家卻沒有任何希望。

    還是那句話,大周臣民能夠接受娘娘的統治,卻絕對不願意接受她那些親人繼續統治下去,很多人都在等待著陳這個姓氏的回歸。尤其是陳長生在大朝試裏拿到首榜首名的過程裏,教宗大人已經表現出來了某種態度。

    徐世績是聖後娘娘的親信,但他也必須替神將府考慮將來——陳長生和國教學院明顯已經得到了教宗大人的認可,可以通過這門親事,來獲得更長遠的支持,即便不成,他也不希望陳長生對自己保留太多敵意。

    聽完唐三十六的分析,陳長生覺得很有道理,心想世家子弟果然與自己不同,又轉頭準備問些軒轅破的意見,卻見妖族少年已如大山般睡去。

    第二天清晨五時,陳長生準時醒來,叫醒唐三十六和軒轅破,來到門房裏開始烤肉,這是前天說好的,與金玉律一起的慶祝。

    禮單和名帖都在學院的庫房裏,暫時沒有人來打擾國教學院的安靜,直至春日漸懸高空,那個在長安城裏流傳半日的消息才來到此間。

    一整隻雲霧獠豬被吃得只剩下了骨架和兩隻長長的獠牙,掛在篝火堆上,模樣顯得極為難看,油滴順著殘著的肉絲下滴,落入將熄的炭火裏,發出滋滋的響聲,把震撼無語的唐三十六驚醒過來。

    “秋山君做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什麼?居然國教南北兩壇、大周朝廷和白帝城同頒詔書以示嘉獎?你的首榜首名還沒拿熱,這可就被比下去了。”

    他望向陳長生同情說道,卻發現陳長生沉默不語,神情卻明顯是已經早知此事,不由微異:“你知道這件事?”

    陳長生說道:“昨夜在東御神將府便知道了。”

    “那你昨夜為何不對我們說?”

    “忘了。”

    國教學院的門房裏一片安靜,只有油滴灰下火的聲音。

    “消聲匿跡半年,原來竟是隱姓埋名,順著黑袍在人間留下的組織,反追到周園的下落,這等本事功績,確實了不起。”

    金玉律回到房間裏,他把剛剛從離宮那邊收到的消息說了說,其中的內幕自然要比京都流傳的內容多很多,很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站在陳長生一邊,聽著這話當然有些不舒服,卻無法反駁——秋山君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與那些殘暴強悍至極的魔族年輕強者們周旋多日,最終成功搶先打開周園,可以想象經曆過怎樣的凶險戰鬥甚至是生死的考驗,大朝試看似激烈、實則被嚴格監控著的對戰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那個組織?”陳長生向金玉律看了眼。

    金玉律點頭,至此他才明白原來此事竟與落落被刺一事有關,那名被薛醒川擒獲的魔族刺客,應該便是那個組織裏的一員。

    “周園到底是什麼?”

    這是國教學院三名少年此時最大的疑問。

    陳長生和軒轅破自幼生長在鄉野山林裏,道藏裏也沒有這方面的記載,而唐三十六這個世家子,竟也從來沒有聽過周園,在他的回憶中,小時候老太爺把自己抱在膝上喝酒追憶往昔時,也沒有說過這兩個字。

    “學宮、或者說青葉世界是教宗大人的小世界。”

    金玉律想到那個人的名字,臉上的神情下意識裏變得凝重起來,甚至有些敬畏:“周園,就是周獨夫的小世界。

    周獨夫,這一千年裏,整個大陸最強者。

    無論人族、魔族還是妖族,或是那些生存在禁地險林裏的神秘部落,全部加在一起,他都是最強者。

    很多年前,他飄然遠去,再無消息,很多人認為他死了,很多人認為他去了別的世界,總之他離開了,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只留下了一個小世界。

    那個小世界,便是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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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00:1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拾階而上


  「周園裡有什麼?寶藏?」

  「應該會有當年被周獨夫戰勝的絕世強者的兵器或者功法秘笈,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傳承也可能留在周園裡。」

  「進入周園後找到的東西都歸自己?不用交給朝廷?」

  「按功行賞是基本原則,當然,周園雖好,想要深入其中卻是很危險的事情,更何況還會有那麼多相同境界的對手。所以周園更重要的意義在於,這是對年輕修行者們最合適的試煉之地。」

  「那些前輩強者難道不會進周園搶寶?」

  「那些散人或者是那些老怪物們的親傳弟子會行險入園,但他們也要顧忌五位聖人的態度,想來不會做的太過分

  很多年前,在洛陽傳世一戰中,周獨夫戰勝了大周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肯定輸給了他些什麼。在更早的時候,他在雪老城外,戰勝了曾經號稱最強的那位魔君,魔君手裡那展無比強大的天羅被嚴重損傷,在百器榜上的位置不斷跌落,最終只能用來在國教學院裡掩蓋一場刺殺。

  從這一點便可以看出,周獨夫對這個大陸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多深遠以及多具體,他這一生,不知道戰勝過多少絕世強者,如果那些絕世強者的兵器或者功法,都在周園之中,那便是最大的寶藏。

  更何況,正如金玉律所說,周獨夫已經數百年不顯蹤跡,或者死了,或者破碎虛空,無論哪種情況,他的傳承都有可能留在周園裡。

  大陸第一強者的傳承……只想一想便令人心神搖晃,無法自安。

  聽完金玉律的講述,陳長生三人終於對這件事情有了真切的感知,門房裡變得更加安靜,獠牙尖端上積著的油滴越來越大。

  如此周園,誰不想進?

  過去的很多年裡,周園依時開啟,震動大陸,卻不是每次都能被發現它的具體位置,今年周園的位置終於再次被確認,那麼這也就意味著,大周朝一定會派出很多人進入周園探索,試圖尋找到那些真正的寶藏。

  秋山君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了周園的大門,拿到了周園的鑰匙,周園之外的那場大霧漸漸散去,裡面的世界依然神秘。

  但這個十年開啟一次的小世界,對想要進入這個世界的修行者境界,有非常嚴苛、亦無難以理解如何運作的標準——只有通幽境才能在其間生存。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下意識裡望向陳長生。在大朝試的最後決戰裡,陳長生難以解釋地成功通幽,那麼,他自然有資格進入周園。

  陳長生搖了搖頭,他很肯定日後能進入周園的年輕修行者的數量,絕對要比現在多,因為明天就是天書陵悟道之期。

  「明天把藥與晶石都備好,爭取能夠在天書陵裡悟道破境。」他看著唐三十六和軒轅破說道:「到時候我們一起進周園。」

  金玉律說道:「殿下明日也會進天書陵。」

  陳長生說道:「那就四個人一起去。」

  其實陳長生並不是很關心周園的事情,因為那太遙遠……其實以時間來算,那並不是太遠,只是他的心思都在眼前,就在今夜。

  今夜他要入宮去做自己必須做、並且必須做好的那件事情,只有這樣,世間別的事物比如寶藏與傳奇對他來說才有意義。

  傍晚時分,暮色正濃,一輛馬車緩緩停在皇宮前。唐三十六率先跳下,接著是軒轅破讓地面微微震動,然後陳長生從車裡走了下來。

  皇宮之前到處都是人。近處是各學院及宗派的年輕弟子,遠處是看熱鬧的民眾,京都人對熱鬧的追求向來不受天時與天氣的影響。

  看著國教學院三人尤其是陳長生,民眾的議論聲頓時大了起來,那些年輕考生們的神情也有些變動。

  今夜,大朝試三榜共計四十二名學生,都將參加聖後娘娘在明堂舉辦的盛筵,歌舞暢飲以為慶賀,然後於宮中留宿,第二夜直接前往天書陵。

  唯有拿到首榜首名的陳長生不能參加這場盛筵,而要獨自在凌煙閣裡靜思一夜,因為這是規矩。

  民眾的議論和考生們的神情變化,便是來自於此。凌煙閣乃是神聖之閣,亦是森嚴禁地,大祭或國朝有大事時,陛下才會入閣,除此之外,便只有每年的大朝試首榜首名,能夠在裡面靜思一夜,表面上看起來,這自然是難得的殊榮,但事實上,沒有人認為這是好事。

  凌煙閣裡肯定沒有寢具,靜思一夜只怕要盤膝而坐,別說睡覺,便是想要小憩片刻都極困難,如此一夜折騰,清晨時必然極疲憊睏倦,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肯定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沒有人理解,為什麼當年太宗皇帝會定下這個規矩,只能將之歸結位那位雄主想要通過這種手段,加強每屆大朝試首榜首名對國朝的忠誠。

  只不過隨著年月流逝,這種規矩已經變得只是個規矩,被很多人淡忘直至視若無睹,只有對陳長生來說,這個規矩不是規矩這般簡單,而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他離開西寧、來到京都,進入國教學院,參加大朝試,經歷這麼多風雨,冒了那麼多危險……的唯一原因。

  在無數雙目光相送下,他走進了昏暗幽冷的宮門。

  在一名太監首領的指引下,向著重重深宮的最深處走去,經過含光殿,經過廢園,那都是他曾經去過的地方,然後他看到了西面那堵高高的宮牆以及牆上攀著的青藤,知道那邊便是國教學院和百草園。

  越往皇宮深處去越是安靜,甚至可以說冷清,先前偶爾還能看到的宮女太監再也看不到一人,遠處明堂處的禮樂聲也變得越來越淡渺,彷彿變成了別的世界的聲音,直到最後完全消失,一片靜寂。

  那名太監首領不知何時悄然離去。

  只剩下陳長生一個人和一座樓。

  那座高樓孤伶伶在前,不可能認錯,這就是凌煙閣。

  不需要指引,他也不會迷路,因為通往凌煙閣的路只有一條。

  凌煙閣很高,那條路很直,由無數道石階組成。

  夜色已然籠罩京都,繁星重臨人間。

  星光灑落在石階上,為其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暉,由下往上看,石階彷彿沒有盡頭,直似要通往夜空的最高處。

  陳長生未作猶豫,順著石階,向夜空裡的凌煙閣走去。他的腳步很穩定,卻不慢,落在身側的雙手微握成拳,代表著他的緊張與期待。

  一陣夜風襲來,他的衣衫飄起,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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