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使詐
商鋪的格局很奇怪,起碼與蘇岑的認知是有誤差的。一進去就是一張古樸簡單的大桌案,上面空空如也,連最基本的文房四寶都沒有,桌案後面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瘦小枯乾的老頭。
票號的生意冷清,除了老頭就再無伙計和主顧,因此老頭正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垂頭閉目的睡覺,鼾聲如雷,旁若無人。
他們三個人的腳步未見得有多輕,可那老頭恍若未覺,沒有一點要醒的意思。
二當家的就是一皺眉。這麼個小小的票號,要兌五萬兩銀子,他們這兌的起嗎?
不只是他,就是蘇岑也覺得奇怪。在她的意念里,如果開店的掌櫃態度輕慢、冷漠,必然是做不好生意的。開店卻不想好好做生意,只能說店大欺主,他這里的東西是不愁賣的。再一種,就是這里邊另有蹊蹺。
當下四處環顧,想從中看中一點端倪來。
可是這屋子不大,陳設簡單,竟是一目了然。除了牆上掛著的一幅年深日久,已經褪了顏色的猛虎下山圖,便是牆角的一排櫃子還頗有點玄機的模樣。
可是那櫃子漆皮都掉了,櫃門上更是連鎖都沒有,可以想見那里面未必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剩下的便是桌椅板凳銅盆毛巾等等最基本的用品。
二當家的戒備的在秦縱意身後,轉著一雙眼楮嘰哩咕嚕的四下打量,顯然也和蘇岑一樣非常吃驚。
秦縱意沒有一點意外的模樣,上前敲著桌面︰“掌櫃的,醒醒。”
睡覺的老頭唔了一聲,未曾睜眼,先伸手在嘴巴上一抹,這才坐起來,不耐煩的問︰“什麼事?”一雙渾濁的老眼沒什麼精神的看向秦縱意,一瞬間的打量過後,便望向他身邊的蘇岑,眼楮眨了眨,又再眨了眨,這才露出一點活人的活泛勁來。
秦縱意的手一緊,把蘇岑拽向身後,道︰“來兌銀子。”
老頭似乎對秦縱意囂張的舉動很是不滿,視線挪過來,便對上了二當家的凌厲的眼神,越發不耐煩起來,一揮手道︰“不兌,沒錢。”
啥?沒錢?二當家的把眼一瞪,一拳捶到桌面上,道︰“你再說一遍。”
老頭無動於衷的看著二當家凶惡之極的臉,道︰“不兌,沒錢。”他一點要躲的意思都沒有,好像桌上那一堆碎木屑是原本就有的。
“你——”二當家氣惱的道︰“沒錢,爺還不兌了呢,去別家。”
他轉身要走,那老頭卻懶洋洋的嗤笑一聲,道︰“這位大爺只管去,這三街六巷,一共三家票號,俱是咱家的分號,我這沒錢,他們那就更沒錢了。”
“到底哪里可以兌銀子?”
老頭道︰“兌多少?”
二當家的伸出手掌。
老頭一挑眉,不屑的問︰“五百兩?”好像是說這麼點銀子壓根不值得一兌一樣。
二當家的收回手,道︰“不,是五萬兩。”
五萬兩這麼大的數目,只怕是這小票號一年的流水了吧?可是老頭還是沒什麼驚喜的神情,轉了轉眼楮,沉思著,自言自語︰“總號在離這三百里的延城,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
二當家的豎起耳朵聽著。看來不是不能兌,是要去延城總票號去兌。去的時候好說,回來呢?
就他帶的這幾個人,只怕人手不夠。一路不太平,還得多雇幾個身後高明的人才成……難不成要請一家鏢局?
山賊要防著路上的山賊,去請最為不齒,伸張正義的鏢局……這可真是諷刺了,不過世事不太平,誰都想活著,那就只好窮盡心思,什麼方法都得想。
二當家的正在思忖間,就見對面的老頭忽的一下瞪大了眼楮,兩張薄的如同鋒利薄的唇一張一合,已經吐出來兩個字︰“受死。”
二當家的想也不想的揮手一劍。
若是別人,在這猝不及防之下,早就乖乖就死了。那老頭倒也靈巧,一擊不中,便翻躍著退滑了幾步。就像一只飛翔的燕子,靈巧的沒發出一點聲音。
就在這時,秦縱意出手了。二當家聽的腦後風響,不及回頭,踏身一躲。聽得身後又有風聲,他便跳起來,躲過了秦縱意的踢腿。
蘇岑見秦縱意一邊漫不經心的對戰,一邊還緊攥著她的手,一時也顧不得跟他爭執她現在活脫就是個負累,當下凝眉,往門口看去,突的揚聲道︰“紅玉——”
別人猶可,只有二當家的關心則亂,心頭滑過一抹慌亂,心道︰不在外面好好守著那兩個人質,也跑進來湊什麼熱鬧?
紅玉只有箭術了得,武藝上卻平平,只得一把子蠻力,又少有近身打斗的經驗,進來必然是要吃虧的。因此他分神往門口望去︰空空如也。哪里有紅玉的影子?
上當了。此念頭一出,已經遲了。那老頭和秦縱意同時出手,一個探手抓二當家的肩頭,一個取他胸口。
二當家的步子遲疑,想要側身躲過已經來不及了。堪堪躲過老頭的手,卻結結實實的受了秦縱意的一拳。這一拳只用了五分力,二當家的還是覺得胸口一疼,喉頭一腥,滾熱的東西噴薄而出。
腿上失了力氣,已經被秦縱意踹倒,那老頭飛身上前,踩到他的背上,麻利的取過繩子將他綁了。
二當家的潑口大罵︰“姓秦的,你這無恥小人,竟敢暗算我。”
秦縱意這才松開蘇岑的手,道︰“穆大爺,得罪了,秦某這廂陪禮。”
穆大爺三個字,卻把二當家的叫的滿臉血紅,眼楮里的凶猛神色一閃即逝,竟是滿眼的羞愧和慌張,別了頭,喘了口氣,慘然笑道︰“什麼大爺二爺的,我早就不是穆家人了。”
秦縱意道︰“人有失足,誰人不犯錯?秦某此來,就是受了穆總兵之托,特來請穆大爺回去的。”
二當家的眼中閃過一抹希望的光亮,問︰“你說的是真的?我爹他……”話才出口,又垂下頭去,想著從前往事,沉痛的道︰“不可能的,他,他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見到我,他怎麼會原諒我?”
說到最後,聲音嘶啞,痛楚中又帶著絕望,就像一頭失群的野狼,被迫遠走,卻仍然對家帶有刻骨銘心的留戀。
秦縱意只憐憫的注視了他一瞬,道︰“當年秦家將你穆楚清除名之事,我也略有耳聞,終是風流韻事,算不得罪大惡極,否則穆總兵也不會懊悔至今,想方設法要請我從中轉寰,帶你回家。只是苦於沒有門路,與你不得通傳消息,才會拖延至今……我言盡於此,你的何去何從,還得你自己拿定主意。你若是願意,我便著老吳送你回去。你若不肯,我自會把銀子交給你帶回山上。”
二當家的,穆家大爺穆楚清這會抬起臉來,認真的審視著秦縱意,問︰“你是鎮國將軍秦縱意?”
秦縱意點點頭︰“正是在下。”
穆楚清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道︰“能和秦將軍交手,即使身為繩下之俘,穆某也心服口服。這件事,容穆某想想。”
秦縱意點頭,道︰“你盡可隨意,銀票我留下,秦某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奉陪了。”
見他要走,穆楚清叫住他道︰“等等。”
秦縱意看著他道︰“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不會動你的兄弟。”
穆楚清被看透心思,只覺得訝異非常,感激的道︰“多謝秦將軍。我能不能,見一見紅玉?”
秦縱意便朝著老吳,吩咐道︰“這里的事就交給你了。”
老吳點頭,朝後面喊︰“吳七,吳八。”從後面跳出來兩個孿生兄弟,年紀在十六七歲上下,生的一模一樣,都是一雙惹人憐愛的大眼楮,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朝著老吳道︰“爹,有什麼吩咐?”
老吳還是那股子懶洋洋的意興闌珊,道︰“把這小子提到後面去,再把你們剛才捉到的紅衣女子帶過來,讓他們見見。”
兩小應聲,過來一左一右架著穆楚清出去,秦縱意便與老吳告辭。剛要走,卻見紅玉掙出來,看著秦縱意道︰“姓秦的,你給我站住。”
秦縱意看向她,和悅的問︰“林姑娘,什麼事?”
紅玉走過來,道︰“你去哪?”
秦縱意點頭︰“秦某還有事。”
紅玉一臉的凶態,道︰“我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我說過,你要去哪,必須得聽我的……”
秦縱意一擺手,道︰“秦某得林姑娘相助,十分感激,對於林姑娘的盛情,恕秦某不能領。在下不是自由人,有公務在身,就此別過,請林姑娘多加珍重。”
紅玉跺腳,咬著唇道︰“那,我跟你一起走。”
秦縱意不曾答話,就聽見穆楚清帶著傷感的聲音道︰“紅玉,你在說什麼?”
紅玉頭也不回的道︰“要你管。”
穆楚清臉如死灰,呵笑了兩聲,道︰“是啊,要我管什麼?你和我,不過是……不過是……”
說了兩遍不過是,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嘆息道︰“罷了,罷了,老吳,送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