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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換個人來愛【二八佳人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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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29:30 |倒序瀏覽
換個人來愛(二八佳人之一)作者:岳盈

這男人總是讓她驚訝不完!
手上捧著的是摔不壞的鐵飯碗
憨厚的外表有著日本偶像明星的架式
內含熱情如火的迷人男性魅力
除了那口台灣國語令人噴飯外
他實在是個優良丈夫的好人選
二十八歲的她其實要的不多
前任男友的養魚政策耽誤了她九年的青春
現在她只要一份可以讓她安定下來的感情
而他是她今生認定唯一的選擇──
                       
她總是有讓他訝訝異不完的魅力!
有時嬌柔動人、充滿女人味
有時洋溢著知性的光華、散發內在的美麗
就像一本隨意翻都是精華的傑作
每每教他看到忘了轉動眼珠子
向來只有被人追求的經驗的他
這次真真切切放下了真感情
罔顧兩人身高一天龍地虎般的差距
他誓言定要將她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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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29:49
  楔子

  曖昧的囈語自房門半敞的臥室裡傳來,奇特地撩人心魂,穎嘉心中燒燙得厲害,彷彿意識到某件事正在發生,心頭的一角開始搖墜崩塌。

  她直覺地感到害怕想要逃開,雙腿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機械化地邁開腳步,然後在半敞的門前生根似的無法動彈。

  眼前的一幕是肉與肉的交疊,欲與欲的奔放,比她看過的任何限制級電影都要真實,也更為醜陋。

  跨坐在男體上的女子,豐滿的雙丸隨著每次身體的上下起伏而跳動,緊繃弓起的腰臀滿是污珠,凜冽的喘息聲中夾雜著男女交歡的呻吟,令室內的溫度上升了不只十度。

  穎嘉只覺得腦子空白一片,僵在當場無法動彈,直到人家辦完事,男子從床上起身,那對仍殘留慾望的眼和她對個正著,驚愕的眸光夾雜著被人撞破好事的憤怒。慌亂中,她手中的牛皮紙袋「啪」的一聲掉落在地,發抖的雙腿重新尋到力量,一個旋身狂奔離開。

  景物在她的眼前模糊了起來,心碎得沒了聲音。過往的記憶混亂、迅速如走馬燈般在腦中晃過,那曾經有過的歡喜和悲傷,像被風吹得振振作響的書頁,穿梭在她每一粒碎掉的心塵,演繹著九年來的癡情和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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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0:18
  第一章

  要把整件事理個清楚,得從事件發生前一天星期一穎嘉照例上班開始說起。

  早上七點多鐘,像多數大醫院裡的藥局一樣,近二十名榮總的藥師從清點、補齊藥品,展開一天的忙碌工作。

  身為大醫院的藥師,工作的繁忙非一般人能想像。他們得比醫院裡的大部分工作人員提前一小時上班,準備藥物好等待姍姍來到的護士、醫檢師及復健師領藥材給醫生看門診或動手術,然後迎接更加繁忙、瑣碎的工作。

  一天要處理七千張左右的處方,每張處方平均有六味到十味的用藥,還要應付病人的查詢,難怪穎嘉和同事們每天都是心力交瘁。

  等到醫院裡的日班人員下班,仍只見藥師挑燈夜戰,配處方給急著須藥的病患。這一天下來,大夥兒全是筋疲力竭,累得只想打道回府,好好休息,儲備體力好應付明天一成不變的繁忙工作。

  又要快,又要准,又要好,連穎嘉這種事事追求完美的人都覺得壓力好大。可是沒辦法,誰教她聯考時以一分飲恨,和醫學系失之交臂,只好落到今日辛苦、無人聞問的藥師這行。

  八點多鐘,日班醫護人員陸續進來,輪夜班的則陸續下班。家醫科的張醫師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樣,從自動門進來後,即朝藥局方向邁開大步,對著窗口邊的調劑台笑開一口白牙,朝裡頭的人呼喚:「黃藥師,黃藥師」

  「我說張醫師啊,這裡有兩位黃藥師,請問你找哪位?」黃佳慧嘲弄地接下他的招呼,接著又頑皮地道:「或者,你找的是《大漠英雄傳》裡的東邪黃藥師?」張醫師瞪了佳慧一眼,沒什麼幽默感地回答:「我找的當然是黃穎嘉,跟其他人沒關係。」

  這話說得可傷人了,佳慧氣嘟嘴,狠狠瞪他。

  張醫師不理會她,年輕帥氣的笑容對準穎嘉散發魅力。

  「穎嘉,早啊。中午有沒有空?可以一起吃飯嗎?」

  穎嘉忙得沒空理他,身旁的林美智笑吟吟地代她回答:「張醫師,有什麼問題?穎嘉再忙也是要吃飯的,就一起吃吧。剛才小兒科的李醫師才來邀過她呢。這頓飯可熱鬧了。」

  「什麼?」張醫師的俊臉垮了下來,那個姓李的老是跟他作對,居然也看上穎嘉!

  「別急嘛。」美智愛嬌地朝他眨眨眼。

  張醫師眼睛一亮。老實說,美智雖然沒有穎嘉漂亮,長得也算清秀可人,說話又輕聲細語,比起穎嘉的冷淡令人窩心。

  「我會幫你纏住李醫師的。」她隔著調劑台低聲對他道。

  「謝謝你,美智。」張醫師回了個燦笑給她,腳步輕快地離開。

  「林美智,你到底喜歡誰?」黃佳慧口氣不好地逼問。她實在看不慣美智的嗲聲嗲氣,打著穎嘉的發言人身份,卻行勾搭穎嘉追求者的陰謀。

  「佳慧,你什麼意思?」美智故做不懂地假裝忙碌。

  「少來了!之前還跟李醫師眉來眼去,說一定會拉穎嘉去吃飯,現在又跟張醫師這麼說,你打什麼主意,我們心知肚明!」

  「佳慧,你說的是什麼話?」美智惱羞成怒。「我是為穎嘉好。李醫師和張醫師都挺優秀的,我是看不慣穎嘉這樣拒絕人家,才想幫她製造機會。」

  「是幫你自己製造機會吧。」佳慧酸溜溜地道。「說什麼是為了穎嘉,是為你自己才是!打著陪穎嘉約會之名,進行勾引青年才俊之實,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說話別這麼難聽!」美智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你是因為李醫師和張醫師沒邀你,才心生嫉妒」

  「我嫉妒什麼啊?」佳慧氣急敗壞。「就算要嫉妒也是嫉妒穎嘉,而不是你!人家約的是穎嘉,是你毛遂自薦硬插進來,你分明是利用穎嘉嘛!」

  「穎嘉都沒吭聲,你出什麼頭?」

  「穎嘉是心地善良,才沒拆穿你。林美智,你最好搞清楚」

  「黃佳慧,你」

  「好了,你們兩個!」穎嘉被她們吵得頭疼。都什麼時候了,這兩個人還有心情像潑婦般對罵。「全是醫藥分業惹的禍,別吵了!」

  穎嘉突然冒出的這句話,令兩人面面相覷,搞不懂她的意思。

  穎嘉豐滿的菱唇嘲弄地往上彎,她無法責怪美智和佳慧會為兩名優秀醫師吵嘴。

  藥師的工作,除了藥局,便是化驗室,每日忙得昏天暗地,早出晚歸的,連讓人驚鴻一瞥的機會都難得。美智和佳慧在外表上並不算特別出色,但也不至於嚇死人,只是缺少機會和異性相處。

  好不容易醫藥分業了,向來有如天之驕子的未婚男醫師們為了以後開業方便,終於肯將他們朝上看的眼光下顧同醫院裡的女藥師,只要稍微平頭整臉點,無不引起覬覦。

  穎嘉有著一頭烏溜溜的秀髮,臉型飽滿,五官分明,笑起來格外甜美,說是榮總藥局之花絕不為過,難怪會有好幾名醫師為她爭得頭破血流,冷落了其他長相平凡的女藥師。

  「穎嘉,你那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佳慧狐疑地問。

  穎嘉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晶亮眼眸閃過一抹無可奈何。知道若不解釋清楚,佳慧這個好奇寶寶決計不肯安下心來好好工作。

  她輕歎口氣,手上仍忙個不停,一心二用地動嘴解釋起來。

  「若不是醫藥分業,那些大醫師肯青睞咱們這些小藥師嗎?他們為的還不是將來開業時,有當藥師的老婆坐鎮,處方箋不會流到外頭去,確保他們的另一項財源。」

  佳慧和美智都清楚,藥品的利潤好得驚人,醫藥分業一旦確實執行,開診所的醫師財源便去了一半,難怪他們會打起這個主意。

  「這沒什麼嘛。」美智慢吞吞地說。

  她倒認為這對她們這群滯銷的女藥師是一項利多消息。若不是有這項政策,那些醫師的眼光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眷顧她們呢。

  平常兩方人馬就少接觸,單身的男醫師不是被有錢的千金小姐看上,就是被同有專業醫學素養的女醫師吸引,再不然就是溫柔可人的合作夥伴護士小姐,高高在上的眼光始終落不到她們這群一點都不輸入的女藥師身上。

  現在可好了,基於現實考量,終於肯將關愛的眼神投到這方來,不知把握機會的人就是笨蛋。

  「夫唱婦隨沒什麼不好。」她淡淡地補充。

  「可是」穎嘉攢了攢彎彎的柳眉,眼光不以為然。「你不覺得這種建構在利益中的情感太過功利嗎?」

  話一說出,穎嘉自個兒的心先就被刺了一下。

  建構在利益中的情感,她說的是自己吧。

  她跟封瀏凱就是這種利益的結合,若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瀏凱會持續跟她交往嗎?

  穎嘉的心汩汩流著血,原來她在瀏凱心裡只有這種價值。這是真的嗎?驚疑不定的她,害怕承認這項早知道的事實。九年的情感只是利益結合?

  浪費了九年的青春,只為了等待一個利用她的男人?

  這項結論涼透了她的心,令她整個人沉默了起來。

  「穎嘉,話不能這麼說。」美智溫和地提出她的看法。「在這個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多半是建立在利益的互相往來上。你會平白無故跟個對你沒好處的人來往嗎?當然,我不否認人與人之間有真情,但那也是在雙方交往過一段時間後,經由彼此的情感交流衍生建立的,在那之前,多半是利益的往來吧。」

  「可是男女之間如果也是這樣」佳慧不服氣地提出辯駁。

  「佳慧」美智笑著搖頭,眼中有著一抹洞悉人世的瞭然。「不管是男人看女人,還是女人看男人,除了容貌、才華外,不就是金錢和名利嗎?這些外在條件,無不是利益。你這把年紀了,該不會還有小女孩的幼稚想法吧?以為男人愛上的是你善良的心?拜託,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美智帶著嘲弄的語氣,令佳慧心裡不舒服起來。

  「相信愛情就是幼稚嗎?」她不服氣地問。

  「我沒這麼說。」美智不置可否。「我的意思是吸引男人和女人持續交往的元素,本來就很功利。」

  「那你一定不相信一見鍾情。」佳慧有意抬槓。

  「我沒有反對。」美智的笑容淡淡的,讓人瞧不出冷熱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能吸引人一見鍾情的人,多半擁有迷人的外貌或獨特的氣質。你不可能對個丑不拉嘰又沒品味的男人一見鍾情吧?而這些,就跟金錢和名位一樣功利。」

  是嗎?

  佳慧和穎嘉聽了這番話都傻了眼,尤其是穎嘉的衝擊最大。

  她能否認封瀏凱出眾的外貌不是吸引她沉淪的原因嗎?他的風趣和品味,在在令她迷戀、難以掙脫。而她吸引瀏凱的,同樣是她的外貌和才華,如果照美智的話,他們九年的交往不過是場利益交換而已。

  可這麼想,不是顯得兩人之間的情感太過功利嗎?

  穎嘉心情沉悶,她的確覺得自己比較像瀏凱的幕僚人員,而不像他的女友。不是幫他翻譯文件,便是以英日文草擬合約,他很少不帶任何目的聯絡她,每次總有事情要請她幫忙。

  在學校時,他還常邀她出去玩,現在卻罕有。而入之間,除了瀏凱的公事外,鮮少有私人話題。

  她到底還算不算瀏凱的女友?或者說,封瀏凱究竟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過?如果沒有,為何每次要和他分手,他總是低聲下氣地求她回頭?如果他心裡有她,為何從來沒提過婚約之事,對她敷衍了事?

  穎嘉腦子裡一片混亂,甚至搞不清楚她還愛不愛瀏凱了。

  瀏凱當初吸引她的特質,隨著九年的時光過去,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意冷心灰,漸漸變成甩大不掉的沉重負擔,壓在她心頭難以卸下。

  他的花心像遠方看得見、摸不著的日頭,即便她傚法誇父追日的精神,力竭而亡也掌握不了。他的薄情如捉摸不住的風,幾陣狂風吹來,便熄滅了她等待真愛的熱情。

  她要的不多啊,僅是要份可以讓她安定下來的感情,希望她的男人能瞭解她,在她需要安慰時,提供可靠的臂膀。

  瀏凱卻連這份溫存都做不到,他常常在她需要他時不見人影,穎嘉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癡心守下去。

  越想越混亂,隨著急待處理的各式處方箋陸續送進藥局,穎嘉不得不把全副的心力放在工作上,結束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思纏繞。

  十點過後,穎嘉被同事喚去接電話。

  聽筒的一方傳來瀏凱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不等他說下去,穎嘉約略猜到他打電話來的原因,果然

  「穎嘉,這份企劃案真的很重要。明天就要討論了,可是日本藥廠送來的資料全是日文,你曉得我的日語能力,你可不可以」

  「瀏凱,你知道我很忙。」她試著委婉拒絕,但就像往常一樣不成功。

  「穎嘉,你的針灸課程不是結束了嗎?幫幫忙嘛,反正你晚上也沒什麼事。」

  我要休息啊,自私鬼!穎嘉在心裡罵道。

  「你每次打電話來都是為這種事」她忍不住抱怨。

  「哎,你曉得我工作的情形嘛。為了咱們的以後,我不打拚不行」

  真的才有鬼!

  穎嘉有一次在他騙她要工作的晚上,看到他摟著一名艷女從一家昂貴的西餐廳出來。他的解釋是跟客戶應酬。

  那女人才不像他的客戶呢!

  不過,男人肯騙你,至少表示心裡還是在乎你的。穎嘉就是被他這句話耽誤到現在。

  「瀏凱」

  「好啦,我等會兒叫快遞送過去給你。麻煩你辛苦了,明天早上一定要送來給我,一早開會要用。週末我會好好陪你。就這樣了,拜!」

  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封瀏凱一鼓作氣地交代完畢,然後卡地掛斷電話。

  看著手中嘟嘟作響的話筒,穎嘉為自己感到悲哀。

  他以為施捨她一個週末,便是對她的回報?

  她對他而言,就像是全天候待命的秘書人員,專門替他處理外語事宜。

  知道自己日語爛、英文不好,幹嘛不好好進修,老是依賴她?穎嘉在心裡喃喃罵道,頹然放下話筒。

  可是,若他連這點都不依賴她了,他們之間還剩什麼?她這條屬於他養魚政策中的其中一尾,還有存在的價值嗎?他會把她生吞活剝,還是丟到臭水溝裡任她自生自滅?

  穎嘉一點把握都沒有。

  忙了一整晚,總算將瀏凱的文件翻譯出來,還替他摘錄出重點。

  有時候穎嘉會懷疑,憑著幫瀏凱翻譯外文的經驗,及她對各種藥物藥性的瞭若指掌,不如到個大藥廠毛遂自薦擔任機要秘書,說不定會比醫院的藥局工作輕鬆。

  穎嘉剛進入榮總時,眾人欺負她是新進人員,把她安插在窗口邊的調劑台。在那裡,不但要應付久候不到藥物的病患火氣,還得遭遇無聊人士的性侵擾,藉著傳遞藥包時,偷摸你的小手。那時候的工作效率奇差無比,害她常被扣錢。

  在這種鍛煉下,穎嘉很快百煉成鋼,配起藥來毫不含糊,是藥局裡有名的快手。而隨著資歷的累積,自然也脫離了窗口的位置,不再是任人欺負的菜鳥。

  清早起床,晨光仍十分朦朧,所住的四合院裡已有到處走動的腳步聲。

  奶奶習慣早起,母親一大早便起來做早點給全家人吃,儘管睡不到四個小時,穎嘉仍打起精神幫忙母親。她得早點出門,才能在上班前到瀏凱住的地方,將他所要的文件交給他。

  黃家,在台中算是名門望族。

  小時候,穎嘉的父親事業遍及全省,若不是後來生意失敗,負債纍纍,賣了不少房地產還債,穎嘉也是大小姐一個。

  如果她還是富家女的話,封瀏凱八成早向她求婚了。

  穎嘉很清楚他是個投機分子,養了一堆美人魚,自然是為了能從可分為舊雨新知的成群女友間,挑出真正的人魚公主。

  他可自比是白馬王子咧。那張俊雅帥氣的面皮的確騙了不少顆女人的心,穎嘉也是被他玩弄於指掌間的笨女人中的一名。

  理智上再清楚不過,卻無法挽回沉淪的心。就像陷在泥沼中的人,越是掙扎,陷得便越深,最後無力可回天。

  這就是她的結局嗎?明知道火有危險,還傻傻地撲過去。只是她的情況跟飛蛾不同。

  飛蛾撲火,據生物學家的研究,是因為它視網膜上的落光點一定得和光源保持一個角度,飛蛾因此得一邊飛行一邊隨光源的位置調整方向,劃出來的航線剛好是一個投向光源的所謂「對數螺旋」,以自焚為終點。這樣的撲火悲劇是宿命,誰都無法改變,但她是人,有自我意志,可以隨時離開危險的火源,卻鬼迷心竅地不想改變。她比飛蛾更可悲,也更加愚蠢。

  難道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春天總是嗤之以鼻,認為女人之愚蠢莫過於此。她說這話時,眼角餘光還斜斜睨了她一眼,分明是在嘲弄她。

  穎嘉無法責怪好友。

  只是像春天這麼理智的女人,哪曉得愛情讓人瘋狂的一面?這樣不識愛情熱度、沒談過戀愛的女人,居然會是個愛情小說作家。每次想到這點,穎嘉總覺得不可思議。

  她跟春天是小學、國中時期的同學,交情非比尋常。當同年齡的女孩為了男生瘋狂時,春天卻以一副洞察世情、對男人瞭若指掌的愛情專家姿態,警告她們男人的種種醜態。

  她有八成說准了,只是她那段理智過人的話,又豈是染上愛情這種無藥可醫、又隨時可不藥痊的熱病的少女聽得進去的。

  穎嘉真想知道春天一旦談起戀愛來時,會是什麼模樣。還能正經八百又頭頭是道地分析自己的愛情嗎?

  只是這天她一直沒等到。春天是個大懶人,而且還是連談戀愛都懶的人。她覺得愛情大過麻煩,根本是浪費她的生命。她還說,明曉得男人花心,此時愛你愛得要死,彼此卻為了另一段戀情,恨不得將你除之而後快。都知道男人心海底針,說變就變了,幹嘛還浪費生命跟他和?

  春天就是這種對愛情徹底悲觀的人,竟然還以寫作愛情小說為職業,每個故事都亂真一把的,穎嘉想不通她的小腦袋瓜是怎麼編造出那些故事的?

  吃完早餐,穎嘉騎著摩托車往瀏凱的單身公寓而去,一邊留意路上的交通狀況,心裡還在想春天的事。

  好久都沒到台北看那傢伙了,春天也吃了秤坨鐵了心硬是不回台中。

  她曉得春天還在氣她老爸。從她小學一年級,她老媽跟她老爸離婚後,她的監護權歸在她老爸手中,她便氣到現在。她對男人的偏見,便是從她老爸身上得來的。

  還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不,該說是那鍋粥裡原本就有大半老鼠屎了,只是和米粒混在一起,看不清楚。春天只是剛好看到一大顆老鼠屎從鍋緣往下掉,印象分明。

  其實她老爸沒比春天的老爸好多少,只差在沒敢光明正大、或是凱到豢養一堆情婦來氣老媽,逢場作戲卻是難免她老爸可是個帥哥哦,年輕的時候不曉得風靡多少歡場裡的女人哩。

  是不是男人只要長得體面,有點錢,便會不安於室,到處招蜂引蝶?自身的經驗,讓穎嘉不得不持這樣的懷疑。老爸這樣,弟弟如此,封瀏凱更是個活生生的證明。

  知道他是這樣的人,為何還為他浪費九年青春?

  在瀏凱所住的公寓大樓門前停好摩托車時,穎嘉仍想不明白。

  她收好安全帽,拿出牛皮紙袋,裡面有瀏凱昨天叫人快遞給她的文件,及她翻譯好的稿子。

  跟管理員打了聲招呼,她信步走進電梯內,按亮九樓的燈號,從隨身的背包掏出瀏凱公寓的鑰匙把玩。

  兩年前他搬進這裡時,打了一副給她。穎嘉迄今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瀏凱的女友中,她是唯一擁有他公寓鑰匙的人因為不管她什麼時候去,都沒發現裡頭有女人的蹤跡。瀏凱在這點顯得很謹慎,不管如何花心,他都不會把女人帶回公寓裡,這是否表示至少自己在瀏凱心裡還佔了個特殊位置?

  自嘲地走出打開的電梯門,腳步停在瀏凱公寓門前。穎嘉告訴自己,要是瀏凱還在睡,就把牛皮紙袋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有一次,也是大清早來找他,還在床上的瀏凱突然抱住她。

  他光裸著身子,毫不掩飾他的慾望,穎嘉又羞又氣,十分堅決地拒絕他,沒讓「性」趣盎然的瀏凱得逞。

  為此,他還發了一頓脾氣,說她是二十世紀末最後一名老處女。若不是當時穎嘉委屈得頻頻掉淚,又急著去上班,真想告訴他,她才不是最後一名老處女呢,再怎樣都有春天作陪。她敢說,春天那傢伙連接吻的經驗都沒有。這點要是讓她的讀者知道,不曉得會怎麼想?

  鑰匙卡啦一聲開了鎖,穎嘉推門進去。迎面而來的一縷氣息讓她不自覺地蹙了下眉,這是她未在瀏凱屋裡聞過的味道,摻雜著酒氣和女人胭脂、嗆人的香奈兒五號,以及某種難以言喻屬於曖昧的味道,一古腦地衝上她鼻端,令她有作嘔的衝動。

  穎嘉伸手在鼻端煽了煽,仍煽不開那股濃稠、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頓時興起退出屋外呼吸新鮮空氣的想望,若不是從那半掩的房門裡傳來的哼哼哎哎聲音絆住了她的腳步,她早就退出屋外喘氣了。

  她僵在當場,感到血液往腦門上衝,腳底生寒,臉頰卻是火熱。

  她無法置信地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舉起像有千斤重般的雙足機械化地邁向瀏凱的臥房,卻在半開的門縫處,腳像生了根似的停佇,無法朝前再走上一小步。

  視線所及的場景,讓人血脈憤張。那種場面就像A片般有聲有色,肉慾橫流中除了忽高忽低忽大忽小的身歷聲音效外,還有各種曖昧的淫聲浪語,及劇烈的肢體語言所交織而成的詭異氣氛。

  事實上,穎嘉想到的頭一個吻合場景,是莎朗•史東主演的「第六感追緝令」中的一幕。只是跨坐在男主角身上的女主角沒莎朗•史東的身材那樣好,至少那對波的側影不及人家的波瀾壯闊,但演出之賣力,猶有過之。

  只看她在男主角身上扭來扭去,隨著腰脊拉直,兩粒仙桃般的圓翹臀部朝上一拱,砰的伏倒在男人身上。那幅水乳交融、污水淋漓的場面,教春天來看,絕對讓她目瞪口呆,就連穎嘉自己也是怔在現場,忘了該怎麼反應。

  她聽不清楚那棲息在床上男人寬厚胸膛的女人在咕咕噥噥什麼,只是張著嘴,雙手抓緊牛皮紙袋,眼光呆呆地直視前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處,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

  直到封瀏凱低低的笑聲傳進她耳裡,直到他蓄滿汗水、充滿力與美的年輕身軀赤裸的自床上翻下,直到那雙仍氤氳著慾望的眼眸對上她

  砰地一聲,她手中的牛皮紙袋掉到地上,臉上的潮紅火也似地侵略著她。

  無暇理會瀏凱眼中不知是驚惶、懊惱還是氣憤的情緒,穎嘉霍地轉身朝大門口狂奔,將他喃喃的詛咒聲拋在身後,伸手按住電梯按鍵,運氣好得不可思議,立刻有部電梯的門打開。

  她不假思索地衝進去,飛快按了一樓的燈號。等到戴上安全帽,跨上摩托車,風馳電掣般駛出巷道,驚惶失措的心情才冷靜下來,發現臉上濕漉漉的一片。

  傷透心的女人會做什麼事?

  穎嘉沒有自殺,也沒有找封瀏凱大吵大鬧,只打了電話給好友春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事後,心情很亂。瀏凱打了幾次電話給她,還到醫院找過她,穎嘉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一個在她面前和別的女人熱烈做愛的男人,只要看到他,便會想起那天的事,腸胃不舒服地作嘔起來。

  那張臉,讓她作嘔。這是她之前從來沒想過的事。

  不想也無力面對瀏凱留下的爛攤子,穎嘉打算參加上針灸課時,老師所提的為期十天到北京觀摩該地醫學院針灸學習情形的見習團。

  避開瀏凱一段時間,是她目前唯一可做的。從來沒見過偷情被人抓到,還像他那樣厚臉皮找人解釋的人,他就不能放過她嗎?

  無奈又沮喪的她,到負責這次行程的旅行社繳交證件和報名費,蒼白、憔悴的臉容,令人心疼。

  旅行社的接待小姐好心地泡了杯茶水給她,端了椅子讓她坐下。

  她閉起眼,讓腦子維持一片空白。真的好累,好累

  發呆有一段時間吧,穎嘉昏沉的意識中,逐漸透出了一道光。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在森林裡迷路的人,乍然見到指引方向的標的。

  這麼想,好像很奇怪,但穎嘉就是有這種感覺,亂得像被小花貓弄亂的毛線球的心情,逐漸開朗。

  不可思議。

  一朵嬌澀的笑,慵懶地自粉色的唇瓣開放。

  她有種想睜開眼、弄清真相的衝動,又害怕不過是她在作夢,畏畏縮縮地不敢向前。

  那份感覺仍然持續著,如黃昏時映照在河面溫暾的陽光,照得人全身舒爽,但又虛幻得抓不住。到底要不要睜開眼,看個清楚?

  「黃小姐」旅行社的接待小姐小聲喚她,破壞了穎嘉心裡的那份甜美。

  她不情願地睜開眼,掠過一臉抱歉、微笑著的接待小姐,充盈著某種對生命神奇部分渴望、好奇的眼光,不期然的和一雙熾熱無比、如溫和野獸般的眼睛相對。

  當四眼相逢,胸口像被什麼重重撞擊了一下,她愕然睜大眸,彷彿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神奇力量,讓她無法轉移視線。

  那雙眼啊,真誠坦白地流露出狂喜和愛慕,堅穩的緊抓住她的視線。

  穎嘉的心燒燙得厲害,週遭的人聲喧嘩淡隱下去,眼裡只剩下那雙如千百億年來湧退不歇的潮水般,一陣陣拍打她靈魂深處的眼睛。

  她無法移動,一波波的輕顫自腳心處湧來,傳遍全身。感覺到自己為人所珍愛,彷彿在那雙眼裡她是最珍貴的寶石般。她忍不住熱淚盈眶,內心激動不已。

  「黃小姐」不耐煩的聲音響起,穎嘉失神地轉向聲音方向,接待小姐眼裡有抹惱怒。她喊了半天,穎嘉都沒反應,難怪她會生氣。

  穎嘉張嘴想說話,心裡卻記掛著那雙眼睛。她抱歉地朝那位小姐扯動嘴角,眼光再投向剛才的方向時,那雙眼睛已不知去向。

  懷著悵然的心情,她回答了旅行社人員的詢問,心頭卻多了份牽繫。

  那雙眼啊,何時還能再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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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0:50
  第二章

  「有沒有人在?」春天伸手輕敲她的腦袋瓜,穎嘉回過神,懊惱地對上好友頑皮的笑臉。

  「發什麼呆?是我招待不好嗎?」春天將一瓶冰涼的罐裝飲料塞進她手中,附上吸管。「這是我最近迷上的,味道好得不得了。紅甘蔗蘆筍汁,電視有打廣告哦。」

  穎嘉被她喜孜孜、忙著炫耀的可愛笑顏逗樂。

  春天就是這樣,一有什麼新飲料上市,立刻買來嘗鮮,對味的話,就會看她一整季都抱著那品牌的飲料當白開水喝。

  嗯,味道果然不錯。穎嘉贊同地點頭。

  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是春天位於台北市大安區的公寓客廳。以淡綠色為基調的裝潢,給人充滿生氣的活潑感覺。

  這棟大樓是春家投資的建築公司所建,春天喜歡這裡的環境,三年前破例讓她老爸過戶到她名下,當做是她二十五歲的生日禮物。實在是就算她寫一百本書,也買不起這樣的房子,只好暫時屈服在富貴之下。

  唉,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啊!

  這是春天貼在書房電腦上的醒世名言,她說多虧有這段話,她才能奮鬥不歇,固定生產出書寶寶來。否則以她懶散的個性,一年能寫一本書就不錯了。「還有嗎?」突然冒出來的女中音是屬於春天的室友江盼男的。

  她正拿著一條毛巾,擦拭半長不短的濕發。她和春天是大學同學,老家也在台中。在台北住久了,漸漸有了都會女郎的精明幹練氣質。

  「冰箱裡多得是。」春天咬著吸管回答,兩隻骨碌碌的眼睛盯著手中的小說,一雙濃纖合度的長腿從短褲下露出來,盤在沙發座上,教穎嘉看了又羨又妒。

  她一直覺得奇怪。老爸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兩個老弟也有,怎麼她會倒霉地還傳到老媽的身高?如果讓她多長十公分,就太完美了。

  江盼男走進廚房。穎嘉不用跟過去看也曉得春天的冰箱冷藏室裡全是飲料、罐頭之類,頂多加上水果。

  春天難得開伙,她三叔、三嬸住在樓上,負責供應她午、晚兩餐加消夜,還派了個能幹的管家每隔兩天替她打掃房子,生活優渥得可比千金小姐清閒。

  「噗哧,哈哈哈」春天忽然狂笑起來,嘴裡含的吸管差點噴出來,揉著肚子叫「哎喲」。

  穎嘉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她準是看到什麼精采片段了。

  「天天,你發瘋啦?」江盼男從廚房出來,猛灌了一口飲料。

  「別叫我天天。」春天邊笑邊嫌惡地朝室友扮鬼臉。「聽起來像是甜甜,甜甜。我小時候最氣我老頭膩著我這樣叫了!」

  「喝,敢情你把我當成尊翁了?」盼男嘲弄道。她越不愛人家叫她天天,她們便越愛這麼叫她。

  「去!」春天不理她,注意力重新回到小說上,又掩著嘴笑了起來。

  「這麼好笑啊?」穎嘉爬到她身邊,靠在她肩上好奇地問。

  「你聽聽,」她邊笑邊念,嬌柔的笑聲盈滿客廳,盼男自顧自地坐下。「親愛的小高高:我為你相思成災兼淚海,如果雲知道我為你沉浸在藍色多」

  咦?怎麼都是流行歌曲的名字?

  穎嘉正感狐疑,盼男突地似笑非笑地道:「那不是席絹的《富家女》嗎?早八百年就出版了,你現在才看?」

  「喝,這麼說你看過了?」春天立刻嘟唇蹙眉起來,全副心思都放在要跟盼男算帳上,沒注意到手中的書被穎嘉接收過去。

  「為什麼沒有拿回來借我看?」她凶巴巴地問。

  「拜託!」盼男回她一個白眼。「那是同事借我的。我在公司看完就還她了。」

  「喂,那是萬盛的書,你怎麼可以在上班時間偷看?」她一副老闆抓到員工開小差的模樣。

  「你管的還真多它!」盼男啼笑皆非,「你曉不曉得一天到晚編那些自傳、蟑螂與老虎、星星的滅亡之類的書,我的腦袋都控固力了!我同事是好心,看我沒有男友,借我愛情小說,讓我感同身受一下」

  「咦,你室友我的小說你看得還不夠多嗎?幹嘛看別人的?」春天仍是那副橫眉豎眼、不放她干休的模樣。

  「喝,你自個兒還不是看別人的作品,還不准我看!」

  「好嘛!」她委屈地扁扁嘴。「就算上班要看,那也得看咱們禾馬的。你怎麼可以吃裡扒外?也不會借回家分我看,害我現在才看到這麼好笑的」

  原來她嘟嘟囔囔了半天,是在怪江盼男沒把書帶回來分她看,之前的義正辭嚴全是障眼法。

  「饒了我吧!」盼男哀號一聲,故做不支倒地狀。

  春天齜牙咧嘴,拿她沒法子。轉回身找她的小說,發現穎嘉正看得津津有味。

  「好啊,偷拿我的小說。」她叉腰怒視。

  穎嘉不以為意,將小說抱在胸前,一副誓死護衛狀。「先給我看嘛,人家明天要出國了。」

  「就是嘛,天天。再說那本小說是向你表姊的租書店借來的,不但免錢,還沒有還書期限,你愛看多久就看多久。」盼男仗義執言。

  「可是人家看到精采部分」春天沮喪地嘟嘴,看到穎嘉自下午到台北後一直濃雲密佈的眼眸好不容易現出一絲晴朗,不由得心軟下來。「好嘛,看在你終於不那麼陰陽怪氣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先給你看吧。說不定你看完後,可以治好你的失戀症候群哦。」

  聽她這麼說,穎嘉訝異地挑挑眉。

  「胡說八道!我哪裡陰陽怪氣了?又有什麼失戀症候群?」

  「還說呢!從去車站接你回這裡,到剛才在我三嬸家吃飯,你都是那副茶不思、飯不想,愁眉苦臉兼心事重重的樣子,活脫脫是告訴人你在失戀嘛。」

  春天的口無遮欄,讓穎嘉不曉得該笑還是該哭。

  「天天,你就不會說話婉轉點啊?」盼男擠眉弄眼地暗示。

  「我跟穎嘉說話向來都是直來直往,再說失戀也沒什麼大不了。」她無辜地眨著長而不卷的睫毛。「反正我早知道了。那天她打長途電話給我,哭了大半個鐘頭才開始說,你不曉得我替她的電話費感到多心疼!」

  原來是電話費啊!盼男翻了個白眼,春天的邏輯向來讓人無所適從。

  「哪有你說的誇張,誰哭半個鐘頭啊?」穎嘉不肯承認。她是有哭一下,但哪有半個鐘頭?

  「沒有嗎?」春天從鼻孔噴氣,神情十分篤定。有關於時間和金錢方面,她可是分秒必爭、錙銖必較的。「我有計時哦。」

  「少來了,誰不曉得你們這些搖筆桿的最誇張了,一千字的故事大綱可以寫成十萬字。我頂多哭個十分鐘吧。」反正春天又沒有攝影存證,穎嘉乾脆給她死不承認。

  「呵呵,你高興認為多久就多久吧,不管是十分鐘還是半小時,在我認為都是不值得的,尤其是為了那個風流鬼,更是浪費錢!」

  盼男就知道她最後一定會說錢字,怎麼不說眼淚呢?她感到納悶,一個毫不浪漫的女人,居然寫得出那種唯美的文字來?她實在想不通!

  「九年的感情,我掉幾滴淚都不行嗎?」穎嘉語氣受傷。

  「問題是值得嗎?」春天懷疑地問。

  她向來用理性思考,而不是用感情。常常不明白女人在情感上的表現為什麼那樣白癡?明明曉得被人騙,還被騙得爽歪歪,一旦醜陋的真相揭露,又只會哭得唏哩嘩啦,任何建設性的法子都使不出來。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穎嘉軟弱地道。

  「那是」

  「春天!」盼男及時截斷她咄咄逼人的問話。

  春天不解地轉向她。

  她以為這是在法庭問案啊?盼男丟給她一個白眼。

  「你沒看出來穎嘉被你弄得快哭了嗎?」她提醒她。

  春天恍然大悟,愧疚地摟住好友。

  「對不起,穎嘉,我不是故意弄哭你,只是為你不值。你曉得我說話就是這樣子」

  「我知道。」穎嘉貪戀她溫暖的懷抱,和如嬰兒般的清新體味,捨不得起身,反而將自己埋入她懷裡。

  這麼多年的友誼,她當然曉得春天是為她好。就拿那天她在電話裡向地哭訴過後,春天當晚便趕回台中安慰她。朋友能做到這種地步,她還能不相信春天對她的好嗎?

  她們除了不同姓,父母不同外,情感上就像姊妹般。

  春天一直珍惜兩人的友誼,即使高中後就不上同一所學校,春天總是不時以電話、信件,聯絡兩人間的情感。

  或許有人會認為春天理智過人,但穎嘉知道,她實際上是個極端重感情的人。對她如此,對盼男如此,連對寫信給她的讀者也是這樣。

  「我也不想這樣,春天」她從她懷裡抬起頭,抽噎了一下後道,眼光交錯著迷亂和痛苦。「但是感情就是這樣。每次我都想離開,卻掙脫不了」

  「這次這麼大的震撼還掙脫不了嗎?你都已經看到他跟另一個女人性交了!」春天感到不可思議,不會到了這種地步,穎嘉還對封瀏凱存有妄想吧?

  都已經看到那傢伙最壞的一面,穎嘉不可能還那麼傻啊?

  「老實說,我不知道。」穎嘉苦笑。

  「怎麼會不知道,你」

  「春天!」盼男再度提醒她,這種事是黃帝不急,急死太監。偏偏春天又是那種性急的人。

  「唉,盼男,你不曉得啦。」只要一回想起穎嘉當時傷心的模樣,春天就義憤填膺,冷靜不下來。「穎嘉都看見了,風流鬼那傢伙居然把女人帶回公寓,還在穎嘉面前上演一場活春宮!在這種情況下,穎嘉要是再對那傢伙執迷不悟,不是犯賤嗎?」

  「春天!」

  「盼男,不是我說話毒,真的令人生氣嘛。在穎嘉熬夜替風流鬼翻譯文件時,那傢伙卻摟著女人翻雲覆雨。換成我是穎嘉,當場就把那份文件放火燒了,而穎嘉卻」

  「我是嚇壞了,不小心掉到地上」穎嘉為自己辯護,她沒有善良到無怨無悔,只是當時那種情況,她就像只驚弓之鳥,除了盡快離開外,沒有另一個想法。

  「有什麼好嚇的?不就是沒穿衣服的男人和女人嗎?」

  說得輕鬆啊!穎嘉再次對好友露出苦澀的笑容,垂下頭道:「我只是覺得好尷尬。」

  「尷尬?那也該是他們尷尬,怎會是你尷尬?畢竟沒穿衣服的人是他們!」

  「咳咳咳!」盼男假意咳了幾聲。老實說,若不是怕穎嘉難堪,她有可能當場爆笑出聲。

  聽聽春天說的是什麼話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什麼現代豪放女哩,事實上她保守的程度,堪與古時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相比。

  「春天,你沒聽過少數服從多數嗎?他們有兩人沒穿衣服,只有穎嘉一人服裝整齊,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穎嘉尷尬啦。再說,穎嘉是個未出嫁的閨女,看到這種事,自然是驚惶居多,逃都沒時間了,還能留在那裡發什麼飆啊?換做是我,大概也一樣吧。」

  「你?江盼男?」春天眼裡的無法置信,令盼男漲紅臉。

  什麼話嘛!她或許有點男人婆,可是遇到那種事,當然也會有未婚女子的矜持啊。

  「怎樣?我不是女人啊?」

  「是是是。」春天在心裡竊笑,她十分肯定盼男遇到這種事的反應絕不會像穎嘉這樣,八成是上前揪住那對姦夫淫婦,以她的空手道、跆拳道、柔道給對方一頓好打。

  「喂,你不相信啊!」

  看她雙頰氣得鼓鼓的,眼神充滿暴力,春天哪敢說不啊。威武要能屈啊,她立刻做出一臉哈巴狗討好主人的諂媚樣。

  「我哪敢不信啊,你江老大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啦。」

  「這還差不多。」盼男嘟嘟囔囔,突然想到什麼似地眼睛一亮。「不過,話說回來,穎嘉真的什麼都看到了嗎?」

  江盼男那副色女模樣,令春天在心裡竊笑。說穿了,大夥兒同對那檔事感到好奇,可盼男偏裝出一副沒啥了不起的樣子,約她一塊去看限制級電影還推三阻四。

  「當然都看到了。」春天降低聲音曖昧道。「我們不是去看過第六感追緝令嗎?莎朗•史東跨坐在男人身上做的那件事,就在穎嘉面前上演。不過,穎嘉說那女人的身材沒莎朗史東好,倒是風流鬼的身材頗有看頭。」

  「哇,穎嘉,你到底在房門口站多久啊?」盼男驚怪地叫道。

  穎嘉羞得無地自容,懊惱地嗔了春天一眼。

  「我我也沒看多久,別聽天天胡說八道。」她趕緊搖頭,話說得支支吾吾的。

  「沒看多久,卻記得這麼仔細?」盼男狐疑。

  「哎,都是天天啦。」她苦著臉埋怨。「一直逼問我細節,我只好絞盡腦汁,把當時的情況回想好幾遍。」

  「天天!」盼男似在怪春天過於殘忍,人家傷心得要命,她還有心思逼問細節。

  春天一臉無辜,攤了攤手回道:「我也是為她好,記得越清楚,才會對風流鬼徹底死心嘛。」

  「萬一越回想,越覺得風流鬼的身材不錯,放過可惜,那怎麼辦?」盼男質疑。

  「喂,都看到男友跟別的女人做那種事了,還惦著他的身材好不好,這還是女人嗎?咱們女人可不像男人是下半身動物,怎麼可以被這種事引誘?身材好不好是其次,重要的是忠實。」她正氣凜然地教訓。

  「身材不重要,你幹嘛每次都把你小說裡的男主角寫得那麼讓人垂涎?」

  「那是因為讀者愛看,才不是我愛寫呢。」春天辯解,嘴角有抹狡黠的得意。「而且這種男人被女主角K的時候才過癮嘛!」

  「哇,你變態!你看不得俊男啊,怪不得每次都安排男主角刨受女主角欺陵。」

  「那是他們不乖,才欠人扁!」

  盼男和穎嘉相視苦笑,春天的邏輯就是這樣。大概是她老爸給她的影響,造成的仇視男人情結。讀者喜歡看風流、有錢、英俊的酷哥沒問題,但越風流、越有錢、越英俊的男主角,就會被女主角修理得越淒慘。

  「喂,什麼表情嘛!」春天感到有些不滿,「算了,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是我的作品,而是穎嘉的事。穎嘉,你不會到這種地步了,還對他不死心吧?」

  穎嘉神情複雜地看向好友清澈、澄淨的眼眸。

  「他來找過我好幾次。」

  「他還有臉找你?」春天感到不可思議。

  「唉!」穎嘉吐出苦澀的歎息。「他說,前一晚他喝醉了,才會讓那女的送他回去。」

  「喲,前晚喝醉酒,難道一大早他仍宿醉未醒?一個宿醉未醒的人還能體力充沛的演出精采的床戲,並在剛做過愛後,生龍活虎地跳下床,展現他充滿力與美的裸體?」春天立刻挑出封瀏凱話裡的破綻。

  「我當然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哄騙。」

  回想起這一個月來瀏凱不斷來找她解釋的片段,穎嘉感到心力交瘁,合起眼臉哀傷地道:「我一直知道他有其他女友,只是沒親眼見到那麼不堪的場面,心裡還留有一絲微小的希望,以為他會在我癡心的守候下回頭。那一幕,徹底打碎了我小小的希望。偏偏他又以我不肯跟他做愛這件事來打擊我,說他是個男人,有男性的需要,那些女人只是他發洩性慾的對象,他真正喜歡的人是我。我心情好亂,明曉得不該相信,但心裡的那絲小小的希望火光卻因為他的話而亮了起來。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我,為什麼要一再找我解釋?天天,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穎嘉,你真傻!」春天鼻頭酸澀地擁住好友。「你有沒有想過,問題在於就算他的話是真的,就算他最愛的人是你好了,你能忍受他一再出軌嗎?相信我,穎嘉,他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傷你的心,情況只有更壞,不會變好。我媽忍受我爸無數次的外遇,仍無法用癡心等到他回頭,浪費了數年的青春,最後還是走上離婚這條路。可是你看她離婚之後,日子過得有多好!出國去療傷,立刻結識我繼父,而人現在定居在澳洲,像對神仙眷屬。穎嘉,這世上還是有無數的好男人,張大你的眼睛,別再為封瀏凱蹉跎下去了。人生沒有多少個九年可以浪費,而你已為他虛耗了九年的生命。」

  「天天」一朵苦笑自穎嘉唇邊綻開,她承認春天的話都對,可是心裡仍有個打不開的死結是抹不甘心吧。畢竟已浪費了九年青春,現在撤守,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可是,再蹉跎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啊。

  為他傷透的心,還不夠寒嗎?掉的淚,還不夠多嗎?

  他可有表現出一絲絲的珍惜?只是想自私的留下她吧。畢竟她是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不期然的想起許多日前巧遇的那對眼睛,有時候她會懷疑那不過是她的幻想。怎可能僅僅被一對眼睛看著,就感覺到幸福?

  說給春天聽,怕她會取笑,只能埋藏在心裡,當成秘密。

  「是嘛,穎嘉,就算找不到好男人來愛,你還有我和春天嘛。大不了我們三個老姑娘以後住在一塊相互扶持,這樣也省得受他們那些臭男人的氣!」盼男樂觀地道。

  穎嘉被她的話逗笑,眨了眨迷的淚眼。

  「謝謝你們。」在友情的溫暖滋潤下,她的心情開朗了不少。「其實搭火車到台北的途中,我自己想了很多,該怎麼做我都曉得,但就是拋不開過去那段過往。或許是不甘心吧,不甘心九年的守候付諸流水。瀏凱又一再來求我,他跪在我面前請我原諒他,面對他眼中的懊悔、請求,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拒絕」

  「穎嘉,那你」春天緊張地問。

  「別擔心,我什麼都沒承諾。」苦澀的笑意自穎嘉眼角濺出。「我只說心情很亂,需要冷靜一陣子。你曉得那件事發生後,我就報名參加到北京的見習團,要去十天,當時便有意藉著這十天想個清楚明白。」

  「穎嘉」春天感染到她困在情感裡的煩亂情緒,知道有些事除非當事人想明白,局外人是難以插手幫忙的。

  她輕歎一聲,語氣輕快地道:「搞不好你明天去北京會遇上什麼艷遇呢。到時候把那個風流鬼拋到九霄雲外去吧。」

  但願如此。

  穎嘉希望感情的事,能像春天說的這麼簡單。一次旅程能讓她遺忘和瀏凱的這段糾纏了九年的情感,將一切都斬斷,開啟新的生命方向。

  只是,命運真會這樣安排嗎?

  穎嘉不禁興起小小的期望。

  長途飛行真讓人受不了,尤其一路上被好幾名無聊分子騷擾,穎嘉煩得要抓狂了。

  春天那張嘴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她遇到的哪是艷遇,根本就是「厭」遇嘛。

  同團的成員中,連她在內的未婚女性僅有兩名,剩下的男人老的老、醜的丑,於是她的秀外慧中便成了吸引蒼蠅圍過來的一塊肥肉了,令穎嘉苦不堪言。

  怎麼沒有小說中那種白馬王子來解救她呢?在無聊的旅程中,她不禁自嘲地想道。

  藉著睡覺,來逃避所有愛慕者的眼光。在深沉的夢裡,出現一對熾熱、溫柔如小獸的眼睛,盈滿眷寵愛戀地珍視她。

  好幸福喔。

  幸福的感覺只持續在夢裡,隨著時光流逝,飛機平安降落在北京機場,穎嘉的幸福成了泡影。伸了伸懶腰,跟著眾人魚貫而出,取行李準備排隊進行出關手續。

  穎嘉搞不清楚同團中人到底有哪些人,只顧著和唯一的未婚女性團員緊密不離,對每個上前示好的男子不屑一顧。

  唉,實在是沒一個能入她眼的。就算她再不挑,不能連垃圾都收吧?如果她這麼隨便就能被打動,不會被封瀏凱一個耽誤便是九年,早就移情別戀了!

  正當穎嘉發呆時,一大串的日語傳進耳裡,嘰哩咕嚕的,語氣顯得很急。她抬眼一瞧,發現是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神情焦急地對著排在她隔壁隊伍的一名高瘦的男士以日語詢問。

  穎嘉聽對方默不作聲,好像無意理會那名日本人,向來熱心助人的她忍不住走向前,幫忙那位日本男士。

  原來那個日本人看不懂機票上的英文,才想找位同胞解答,不料被他視為同胞的人像是根本無視於他的存在似的,毫不理會。

  穎嘉熱心地幫忙,解決日本人的問題後,回頭想用英文跟高瘦的男士解釋剛才雞婆的行為。

  她的身材只到對方胸膛,她有一百五十五公分,他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吧。她咋了咋舌,不想費事仰高頭看清他的長相,只對著他寬廣的胸膛說話。

  沒想到會聽到有些熟悉的台灣國語回答:「同鞋,刀謝你。偶跟你紊同團的!」(同學,多謝你。我跟你是同團的!)

  穎嘉訝異極了,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發音這麼不標準。

  基於好奇心,她一寸一寸地仰高頭,從他藍白直條的休閒服扣子,看到裸露在領間的褐色頸膚,到他方正的下巴,寬薄適中微向上揚起的粉紅色唇瓣,一管直挺的鼻。

  看到這裡,穎嘉腦子裡竄起一抹似曾相識,隨即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她當然不可能認識人家啦,而是這位帥哥長得像現今流行的日本青春偶像連續劇裡的某個男主角。那副改良過的日本人長相,怪不得會被剛才那位真正的日本人誤認為同胞。

  看到的部分都算得上賞心悅目,若配上濃眉大眼,就更完美了。

  懷著愉悅的期待心情,她繼續抬高視線,對上一雙暗藏著某種驚喜光芒的濃眉大眼。

  是那對眼睛?

  她不確定地瞪視,久久無法回神。

  曾困擾她無數白天、無數夜夢,以為可能只是她在幻想的眼睛,確確實實地出現在她眼前。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下,會疼呢!

  明亮深情的眼眸,熾熱溫柔的凝視,天哪,她不是在作夢!

  無法置信的狂喜襲遍全身,她找到了那對眼睛!

  「偶」他有點緊張地舔舔唇,「偶叫謝進勳,請刀刀主教。」(我叫謝進勳,請多多指教。)

  陷於自己深切感動中的穎嘉,乍然聽到他的自我介紹,趕緊咬住抖動著想要往兩邊咧開的唇,併吞回喉嚨裡咕嚕往上冒的笑聲。

  天哪!這個長相酷似偶像明星的帥哥,竟是一口台灣國語!

  她眨眨眼,卻沒有幻夢破滅的感覺,反而覺得有趣。

  突然發現這趟旅程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有太多的謎題等待她解開。

  包括想弄清楚為什麼謝進勳會用那種眼光看她。是獨獨對她特別,還是他都是用這種眼光看人?

  更想弄明白的是,自己對那雙眼睛產生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愫。

  為何被他凝視,就會覺得幸福、甜蜜?

  她著迷的看進他幽深、熾熱的眼眸,一時心神俱醉,全身湧起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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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1:12
  第三章

  抵達北京的第一天,導遊約略介紹了北京市的風景區,及接下來幾天的行程。

  除了到中醫學院參觀外,穎嘉一行人不能免俗地,被安排了其他的旅遊行程。

  畢竟北京是中國六大古都之一,從周朝建城,戰國時候的燕國以此為國都開始,歷經元、明、清三代的建設,到現在有兩、三千年的歷史了。目前更是大陸的首都,除了有數不清的古跡值得參觀外,市中心更建立了櫛比鱗次的商業大樓,各式歐美文化充斥。從美式的麥當勞速食文化、星期五餐廳的大塊料理,到有法國紅磨坊味道的夜總會,香榭巴黎情調的露天咖啡館,德國的啤酒屋,還有台灣的KV,讓北京市的夜間顯得比白天更美麗。

  現代化的飯店,間間具有國際水準,多半是國際連鎖飯店,他們住的那棟四星級國際飯店,金碧輝煌的大廳裝潢,一點都不遜於台灣的知名飯店。

  參觀的行程十分緊湊,穎嘉覺得自己彷彿回到學生時代,卯起勁來記筆記。不曉得是不是她那張娃娃臉作祟,吸引了各種年齡層的男子眼光,一路上再度飽受騷擾。這些不分是台灣來的、還是北京在地的男人,為什麼就是不懂女人說不的時候就是不呢?

  她備感困擾的喘不過氣,倒是那個一開始讓她有好感的謝進勳,對她保持距離,不見他主動來找她。

  穎嘉聽同房間的於真說,謝進勳正和一位北京姑娘熱烈往來呢。教她聽得不是滋味起來。

  於真還說他喜歡林青霞那種個子高挑型的清秀佳人,怪不得會追著那個長腿北京佳麗跑。但他那雙桃花眼,為什麼老是似有意若無情地朝她飄來?

  穎嘉逮到好幾次他偷窺她的眼光,那種熱烈深沉的凝視每每看得她心如小鹿亂撞,像十七、八歲的少女頭一次發現有異性愛慕者般的慌亂起來。

  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穎嘉後來證實了,那種看得人很幸福的眼光,謝進勳並沒有應用到其他女人身上。像於真啦,他就沒那樣看她啊。至於他有沒有用那種眼光看那位北京姑娘,她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他用那種熾熱、溫柔的眼光凝視另一名女子,她就一肚子火!

  越想越氣,連眼前的山光水色都覺得索然無味。

  穎嘉悻悻然地將目光自雕著龍形圖案的照壁移開,眼角餘光好像瞄到什麼。

  謝進勳驚慌地移開瞄準她的照相機,心虛地看向別處。

  他在拍我?

  她驚愕得合不起嘴來。

  一抹紅暈飛上頰面,裝作不知情地繼續朝前走,接連幾次發現他的照相機鏡頭瞄準她,確定自己的懷疑後,氤氳著愁意的眼眸豁然明朗。

  刻意放緩腳步,落在同團的人之後,卻不見謝進勳走上前來。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給他機會,還不曉得把握。

  穎嘉納悶著謝進勳為何還保持在她十步之後,難道他對她沒意思?

  這個念頭可是會萬分打擊她女性的自尊喔,不能也不願相信。

  可是若說他對她有意思,怎麼不見他把握機會走上前來搭訕?

  會不會是她對其他追求者那副凶悍模樣把他嚇跑了?

  穎嘉搞不清楚他的意圖,更不懂的是,自己幹嘛這麼在乎?

  明明心裡還有封瀏凱的影子,卻惦記著謝進勳沒採取行動。她是怎麼了?這還是她九年來,除了瀏凱外,頭一次對其他男子感到在意。難道她想通了,不再愛瀏凱了嗎?

  懷著這樣的疑惑,穎嘉跟上眾人的腳步,卻不免愁悵滿懷。

  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個晚上,同團的人到一家茶館喝茶。其中有幾個家有嬌妻的老人家,開玩笑地勸著謝進勳。

  「兩岸通婚很辛苦哦,放著眼前可愛的台灣小姐不要,卻追著北京妞跑。小謝,我看你頭殼壞掉了。」

  「口素(可是)」他彆扭地漲紅臉。

  「口素什麼啊?」自稱老大哥的翁明智學著他的台灣國語,拍他的肩膀打氣。「人家黃小姐長得那麼漂亮,談吐又好。小謝啊,若不趁著這時候去試一試,你會後悔一輩子。」

  「口素很刀人約她,都被她」

  「小謝,就因為這樣你才有機會啊。要是她早被人追走,我還叫你過去惹她幹嘛?」翁明智沒好氣地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怕被人拒絕啊?明兒個大家就回台灣了,到時候你連跟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老大哥的話,當頭一棒地敲醒了進勳。

  打從在針灸課上頭一眼看到她,他便管不住自己的眼光投向她,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氣向她表示。

  到旅行社繳錢時,看到她也在那裡。蒼白、疲累的臉色,讓他好心疼。

  想上前安慰她,卻踟躕著怕覺得莽撞,只能呆呆站在原地,以眼光守護她。

  後來,她看到他了。

  她怔忡的眼光,楚楚動人的風致,讓他根本移不開視線,一顆心為她發疼。

  他想要疼惜她啊,用終生來守候她的幸福。多想鼓起勇氣告白,卻還是傻傻地站在原處,悲哀地只能以眼睛告訴她。

  她似乎明白了,她的目光這樣告訴他,讓他更加沉迷,捨不得移開眼。

  要不是有人跟地說話,她移開視線,他還回不過神來呢。

  天生的內向性格,和不善交際,使得他畏縮地退開。之後,他偷偷藏在人群間,發現她似乎在尋找什麼。是在找他嗎?

  忍不住感到雀躍,卻沒膽出來證實。

  每次回想,心裡便有一股酸甜苦辣結成一氣的滋味,為什麼會那樣怯懦?為什麼錯失了良機?腦子裡浮現某次上針灸課時,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上前跟她說話,卻見她腳步匆匆,拎著大袋子急往教室外沖,等他跟上腳步,卻看見她飛奔進斜倚在大樓門前瀟灑俊秀的男人懷裡。

  她的笑容那樣燦爛,甜美得如水蜜桃般讓人渴望摘取。

  他呆在原處,落寞的目送兩人離開。想著那幕男女相擁的美麗畫面,是那樣蕩氣迴腸,緊緊揪住他的心,並困擾著他以後的每個晝夜。

  曾經以為絕望,不可能擁有她明媚的笑容,只想著默默祝福就好吧。那天才會沒上前跟她說話。

  這麼想,卻拭不去心裡的惆悵和懊悔。老想著如果他當時走上前說話,說不定會有什麼不同。自然是不冀望她投入他懷裡,接受他的示愛,她有男朋友了呀。但如果能喝個咖啡,做做朋友,也是好的。至少,她心裡會有他的影子;至少,她會知道他是誰。

  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只能帶著悔恨過日子。

  沒想到老天爺又給了他另一次機會。

  在機場發現跟她同團,心裡好開心,仍只敢偷偷打量她,看著同團的愛慕者包圍她,看她一次又一次地以冷淡、疲累的笑臉拒絕對方。當時他好心疼,為她的飽受騷擾難過,好想上前為她擋去那群蒼蠅,又怕她誤會他也是對她別有居心的人。

  選擇默默以眼神守護,以為又將錯失上天賜予的良機。

  幸好那個桃太郎跑來跟他雞同鴨講,他才有讓穎嘉發現他的機會。可是接連幾天仍鼓不起勇氣面對她,只敢偷偷跟在她身邊,以相機和眼光捕捉她的美麗。

  他看得出來穎嘉不太愛理向前搭訕的男人,看到與他有相同心意的男子前仆後繼地走向她,都被她一一拒絕,進勳除了暗暗幸災樂禍外,更感到怯儒,害怕自己會步上後塵。

  他從來沒追過女孩子,以前都是被人追的份,他真的不曉得該怎樣追求穎嘉。那個大陸妹不過是他的障眼法,身為公務人員,哪裡不曉得兩岸通婚的麻煩。他向來是個怕麻煩的人,更不可能自我麻煩了。

  他真的喜歡穎嘉啊,從幾個月前見到她開始,便一直忘不掉。這種喜歡是他以前沒經歷過的。

  翁大哥說得對,錯過了這次機會,他還能夠再見到她嗎?就算見到了,他是不是還一徑怯懦著,連跟她說一會兒話都不敢?

  別再膽怯了,謝進勳。他告訴自己。男子漢大丈夫,就算被人拒絕又如何?總比一輩子悔恨好吧!

  進勳做了個深呼吸,平撫心裡的緊張。在眾人的打氣下,鼓起勇氣走向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愛慕對象。

  「黃小姐。」他結結巴巴地站在她面前,穎嘉得仰高頭才能將他高大的身影收入眼簾。

  坐在她身邊的其他人識相地挪出位子,給兩人一個不受人打擾的談話空間。

  「你要不要坐下來?我這樣仰著脖子很酸。」穎嘉落落大方地建議。

  「謝謝。」他靦腆地坐下,不敢坐得太靠近。

  儘管如此,穎嘉仍借由空氣的傳遞,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鼻端也聞到他洗過澡後的清爽味道。

  「找我有事?」她冷眼觀察他褐色臉孔上的紅暈。

  她很少看到男人臉紅,這跟她碰到的都是厚臉皮的男子有關。就這點來說,謝進勳很特別,更顯得他忠厚老實。

  臉紅應該不會騙人吧?茶館裡的室溫因為有冷氣的關係,維持在二十幾度的低溫狀態,他不可能是因為熱而漲紅臉啊。

  悄悄在心裡偷笑,穎嘉近乎著迷地窺視他英俊的臉容。

  他紅著臉的模樣,好可愛。

  「偶素想」他笨拙地想著台詞,「不朱這口不口以(不知道可不可以)問你呃,那個」

  「你想跟我借筆記?」她忍住喉間因他的台灣國語逗得直往嘴巴冒上來的笑意,試著想幫他。

  「不素啦!」他紅著臉搖頭。

  周圍豎起耳朵傾聽的同團朋友無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想幫忙,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從何幫起。

  「偶素只素聊天。」他自己也急得想哭。為什麼這樣笨嘴笨舌的?深呼吸,再做幾個深呼吸。

  看到他寬闊的胸膛疾速起伏,頸上的喉結跳個不停,英俊的臉龐滿是懊惱,穎嘉心生憐意。

  是因為他的靦腆羞怯,才會這幾天都沒向她採取任何行動吧?比起其他人的黏人功夫,死纏爛打,謝進勳的靦腆顯得十分可愛。

  穎嘉的心情複雜起來。他跟瀏凱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瀏凱的能言善道,瀏凱的翩翩風采,瀏凱善於哄人的伎倆,她敢說謝進勳一項都不會。他有的大概就是老實忠厚,熾熱又真誠的眼光,及給人從心信任起的安全感。

  而在此時此刻,再沒有任何東西比起謝進勳所擁有的那些美德更能讓她心動了。

  她受夠了九年飄浮不定的心情,她害怕再經歷一段不知道會不會有明天的愛情。

  瀏凱的心像風一樣無法捕捉,他今天說愛她,隔一天可以跟另一個女人纏綿。就像春天說的,她能忍受他一再出軌嗎?一顆心可以傷幾次?最後的破碎是連神醫都無法復原的。該給自己一個機會,一次追求幸福的機會。而眼前的男子,極有可能是能帶給她幸福的男人。

  她怔怔地望著他,謝進勳同樣沉默地凝視著她,那哀求的眼神,好像是在請她給他機會。

  穎嘉感到眼眶一熱,以一個柔媚的笑容掩飾心裡的激動。對啊,何不給而人機會呢?何況他有對能讓她感到幸福的眼睛,他的凝視是那麼溫柔,熾熱、眷寵得彷彿她是他最心愛的珍寶般。

  「你想聊什麼?」她溫柔地問。

  「偶」穎嘉毫不嗔怪的語氣,激起進勳心底的勇氣。他羞澀地揚起厚薄適中的寬大嘴巴,傻傻地笑開顏。

  見他又在發呆,週遭的朋友頻頻歎氣,紛紛手覆在額頭,一副拿他沒轍狀。

  倒是穎嘉一點都不怪他,主動打開話閘子。

  「不曉得謝先生是從事哪一行?」

  「偶啊」進勳笑開一口白牙,拾回了一些自信。「偶素公務員,目前在台中縣政府上班。偶家住豐原,就在環東路附近,黃小姐要素有空,偶可以帶你去參觀。」

  「好啊。」

  穎嘉這聲好,教他聽得心花怒放。

  「偶聽人說,黃小姐素藥劑師,很了不起喔。」

  「哪裡。我在榮總的藥局上班。」

  「很辛苦嗎?」

  「還好。」

  傷腦筋,她好像越答越短了。穎嘉這時候越發肯定謝進勳的不善言詞。今天要是換封瀏凱,就不會這樣問話,搞不好還能將對方的祖宗八代都套問出來。

  「我阿姨也住環東路,不曉得你認不認識?」她另開新話題。

  「蒸的(真的)?你阿姨貴姓?索不定偶認素(說不定我認識)。」

  他方正臉龐上嚴肅又認真的表情,實在跟他的台灣國語不搭。分明是日本偶像明星的架式,怎會說出陳雷式的台灣國語?穎嘉再度讓唇角染滿笑意。

  「阿姨夫家姓張。我表哥張漢文看起來跟你同齡喔。」

  「漢文素你表哥?」他臉上現出一抹驚喜,「偶跟他是從小鞋到大鞋的同鞋。」

  「你跟漢文表哥是同學?」這麼巧?穎嘉訝異極了。這麼說來,謝進勳比她大五歲,今年應該是三十三左右。

  「嗯。」他欣喜地點著頭。「偶們還書(時)常碰面呢。你阿姨偶認素(識),她煮的芋頭蓮主湯很好出(吃)喔。」

  「阿姨有一手好手藝。我也喜歡她的芋頭蓮子湯。」

  「偶也素。」他喜孜孜地附和。「沒想到這麼巧。早未道你素漢文的表妹,偶早請漢文介紹了。」

  聽他說得這麼直接,穎嘉臉倒有點紅。

  「我們現在認識也不遲。」

  「你這麼覺得?」他笑得嘴巴快咧到耳後了,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他的笑臉垮了下來。「可素偶們明天就要回去。」

  「台中市和台中縣很近,還是碰得到面。何況你是漢文表哥的同學。」

  「真的?」進勳一顆心飄飄然起來。對啊,他怎麼沒想到這點?

  穎嘉是漢文的表妹,那他可以請漢文幫忙。

  「大家都要回飯店了,我們也走吧。」她溫柔地說。

  兩人相偕走出茶館。迎面撲來的風,溫暖卻不燥熱,就像進勳和穎嘉的心情一樣。

  當夜回到飯店後,穎嘉仔細思考了一夜。

  謝進勳的條件不賴。

  捧著的是摔不壞的鐵飯碗,人又如此忠厚,長得嘛是一表人材,除了那口台灣國語教人噴飯外,實在是個優良丈夫人選。

  比起瀏凱,他能給她的安全感太多了。

  二十八歲的她,要的不再是浪漫,而是一份可以讓她安定下來、倚賴的情感。對瀏凱的迷戀該結束了。

  下定決心,從頭再來。穎嘉紛亂的情緒沉澱下來,未來不再是茫亂一片。

  本來還在傷腦筋要怎麼不著痕跡的製造機會讓謝進勳接近她穎嘉很肯定那個老實頭靦腆得不曉得該如何追求女人。有些事是不能指望男人的,她決定自立自強,把握住這難得的緣分沒想到向來和她同進退的於真,在上飛機後會主動和謝進勳換位子,她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說她想坐靠窗的座位,其實是有意撮合他倆。就這樣,謝進勳坐到她旁邊,紅著臉對她傻笑。

  一時之間,氣氛上有些尷尬。穎嘉不禁懷疑要跟這樣憨直的男人共度一生嗎?

  但想想,他並非孺子不可教,也曉得把握機會。憨直不算缺點,還該視為優點呢。只要她盯緊點,將來不怕他會出軌。

  再說,謝進勳雖然不是那種風流倜儻的男人,但長相斯文,方面大耳的臉相是有福氣的,這樣的優等丈夫人選,放棄可惜。

  她已經成熟到曉得自己要的是什麼,未來想倚靠的是什麼樣的男人。封瀏凱就像陣風般,她只能隨之起舞,永遠不曉得方向在哪裡。謝進勳給她的感覺就不同了。他像株大樹,根須牢牢抓住泥土,帶給她心靈上的安全感。

  就這樣決定了,不再改變。

  「其淑」

  是其實吧。他的聲音是有厚度的,像泥土一樣紮實。

  穎嘉微笑地注視他側臉的輪廓,或許他沒有瀏凱英後,那張臉卻是質樸耐看的。他不是時髦的都會男子,連那頭粗黑的小平頭都帶著土味。笑起來時,眼睛會發亮,交錯著純真的稚氣及在陽光普照下的土地溫暖。他的眉眼極為好看,穎嘉發現自己深深沉醉其中,怎麼看他都不厭煩。

  被穎嘉欣賞的眼光看得心如小鹿亂撞,進勳心中盈滿難以言喻的欣悅感覺,眼中閃過一抹羞澀,嘴巴卻因為胸臆間滿脹出來的快活而掀起,笑意自唇角漣漪般擴散。他無法自己地熱切凝視穎嘉,熾熱的愛慕透過眼神傳遞。

  「在台中上針灸課淑,偶就注意到你了。」

  「針灸課?」穎嘉一臉茫然。

  「嗯。」他靦腆地承認,眼光從害羞垂下的睫毛陰影間偷偷遞向她,語氣結巴了起來,「偶本來想跟你索話,口紊不敢」

  「這樣啊。」穎嘉微笑著。

  「偶曾撿過你一硃筆,但你只索了聲謝謝,連抬起頭看偶都沒有。」好哀怨喔。

  筆?

  穎嘉猛然想起,怪不得她總覺得他的台灣國語在哪裡聽過,原來是同班上課的同學。

  她記得同學都戲稱他是台灣國語,她當時煩惱著和瀏凱的事,沒心情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自然就沒注意到他。

  「啊,你是那個台灣國語!」

  「台灣狗語?」他困惑地蹙起眉。

  穎嘉被他不正確的發音逗得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

  進勳表情受傷地瞪視她。「偶蒸的索的很糟嗎?」

  「對不起」她無法止住直往上冒的咯咯聲。

  進勳顯然不曉得該怎麼辦,看了她一眼後,垂頭喪氣地抿緊唇。

  「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她傷了他,連忙歉疚地將手放到他手背,解釋她笑的原因。「不要介意,我沒有任何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被你的發音逗笑。」

  「偶朱道偶有大舌頭。」他仍然悶悶不樂,身體卻因為她放在他褐色手背上的柔荑而劇烈燃燒。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覺得滿親切,像陳雷還有林洋港都是這樣說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她絞盡腦汁想安慰他。「也不過是蟲一屍、了古人、土上的分別嘛。大概是你小學老師在教注音符號時沒教好」

  「不紊啦!」他彆扭地嘟著唇。「索我自己不好,跟老書沒關係。」

  「既然這樣那不如我們以後都用閩南語交談吧。」

  「口以嗎?」他怯怯地一笑。

  「為什麼不行?」她溫柔地鼓勵他。「在家裡,我都是跟家人說閩南語的。」

  於是,他們開始用熟悉的家鄉話交談。穎嘉發現自己仍然捉著人家的手,連忙移開,進勳頓時悵然若失。

  「我」為了以後兩人有借口常聯絡,穎嘉迅速找了個理由。「原來你對中國傳統醫學和佛學經典都有興趣。佛學經典我是沒有什麼研究,以後可能要多向你請教。至於中國傳統醫學,你曉得我是藥學系畢業,我們學校跟其他學校不同,另外還加修了一年的中醫藥學,後來同事邀我去學針灸,那件事你知道嘛,所以手中有一些中國醫學的筆記。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

  「好啊。」

  這人倒乾脆,她說一大串,他只回她兩個字。

  穎嘉揚揚眉,他眼中的真摯讓她無法對他的「古意」生氣,掀了掀唇道:「那你要不要給我聯絡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說得這麼白,懂了吧?

  要是再不懂,穎嘉乾脆動手去掏他的身份證來看。

  進勳雖然質樸,可不笨。他紅著臉,從隨身腰包掏出記事本,將自家的地址、電話號碼,連同服務單位的電話號碼都抄給她。

  他撕下那頁交給她時,連帶地遞了記事本過去,吞吞吐吐地問:「我可以有你的嗎?」

  不笨嘛!

  穎嘉欣賞地微笑起來,抄下自己的給他。

  他拿回自己的記事本和筆時,順勢握住她的柔荑。那溫潤的觸感,令他意湧情動。

  她訝然地睜大眼,迎向他熾熱濃情的眼眸,心跳逐漸加快起來,不自覺地和他視線交纏。

  在兩人眼中,愛苗悄悄茁長,濃情默默交流,從對方的眼裡看出彼此對這份感情的真誠期待。

  未來不再是形單影隻的寂寞,也將不會有無根浮萍的不實在感覺。他們在彼此眼中尋找答案,都想知道對方是不是能和他(她)相互扶持、白頭到老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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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1:38
  第四章

  飛機降落在啟德機場,在等待轉機的空檔,謝進勳和黃穎嘉逛進了機場的免稅商店。

  經過在機上的交談,穎嘉對進勳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她知道他前陣子原本考上托福,也收到美國寄來的入學通知,卻因為父母的反對而作罷。

  他父母擔心已屆適婚年齡的他會討個外國女人回來。由此可見,他的家庭算是滿保守的。都什麼年代了,還對異國通婚抱持不認同。

  不過,話說回來,黃家的家風跟謝家一比,才算入股冬烘呢。

  穎嘉擔任地勤航空技師的二堂哥和一位空姐交往多年,奶奶卻說必須陪笑臉、服侍乘客的空中小姐為見不得人的職業,認為配不上堂哥,到現在還反對兩人交往。

  空中小姐算是不入流的職業?那還得外語流利才行,奶奶根本不知道。再說,職業本來就無分貴賤,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做事,問心無愧,從事什麼樣的工作都對人格沒有影響才對。奶奶的想法太勢利了。

  大概只有大堂哥正在交往的印尼華僑小姐,家裡擁有數百個僕役的人家,奶奶才看得上吧。但那樣的千金小姐眼睛長在頭頂上,還會理她那個老太婆嗎?奶奶實在太想不開了。

  穎嘉私底下戲稱祖母為老佛爺,就跟慈禧一樣獨裁不講道理,並認為老人家的一些觀念跟不上時代,偏偏還倚老賣老,仗著自己奶奶的身份,對子孫提出諸多不合理的要求。

  不曉得奶奶對進勳會有什麼樣的看法?還有母親,她為她列出的擇偶條件,進勳好像都不及格,這點令穎嘉傷腦筋起來。

  雖然兩人還沒有一撇,但有些事還是及早未雨綢繆較好。穎嘉不希望因為家庭的阻力,而妨礙一段良緣。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嫁入豪門當少奶奶,平凡而安定的生活才是她所追求的。

  不管啦,如果到時候家裡反對,她就跟進勳私奔。穎嘉為這個大膽的想法,而心頭惴然。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想到結婚這件事,她和進勳不過才是初步交往呢!

  她咋咋舌。

  「在想什麼?」進勳低柔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溫暖的呼吸拂得她耳朵好癢。

  她以眼角餘光瞄向他,發覺兩人站得好近,他彎著身,將唇湊在她耳畔。她沒來由地羞紅雙頰。

  兩人的身高差距這麼大,活像一對天龍地虎。不過,人家不是說年齡和身高都不是問題嗎?再說,她還不是常常看到高個頭的男子身邊多半倚著嬌小的女人嗎?

  春天說這是互補作用,但卻認為這種畫面有礙觀瞻。以她的審美標準,英俊要配美麗的,頎長的男性要搭高挑的女性,要不然畫面很難看。所以在她的作品裡,很少看到巧婦伴拙夫,或是美男配醜婦了。

  若是被她看到她和進勳站在一塊,八成會遭到她不贊同的訕笑,然後會以優生學的觀點來安慰她受創的心靈,告訴她這樣的搭配也不錯,將來生出來的寶寶身材會平均點。

  哎,怎麼想到寶寶去了?

  穎嘉臉上的紅暈更熾。

  「你的臉好紅。」進勳眼光灼灼地盯視她,那對黑黝黝的眼瞳似乎透露出他內心深處的熾熱情懷,像能透視她的心似的,看穿她剛才的想法。

  她羞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有啦。」她摀住臉頰,低著頭不敢看他。

  「真的沒有?」

  她感覺到他的呼吸更加靠近,想躲開嘛,又陷在他的胸膛和貨品架中間,屬於他獨特味道的清爽男性氣息不斷呼吸進她體內。穎嘉只覺得頭暈目眩,雙膝軟弱地顫抖起來,只得伸手扶在他胸上,才沒癱倒在地。

  「不舒服嗎?」他充滿關懷的聲音,不帶任何挑情意味。

  穎嘉感覺到手掌下的男性肌膚溫暖而有彈性,有些意亂情迷。

  今天要是換成封瀏凱處在他這種情況下,一定知道懷裡的女人是為他的男性魅力傾倒,不會放過進一步擄獲他的獵物的機會。進勳的表現卻是溫柔敦厚的紳士風範,僅有關愛,沒有不良企圖。穎嘉為此深深感動。

  她在他懷中抬起頭,點漆的眼眸盈滿似水柔情,粉嫣的唇瓣像是需要人呵護般微微顫動,雙頰佈滿紅霞,模樣嬌柔迷人。

  進勳只覺得一陣血氣衝上腦門,脈搏狂跳,血液奔突,眼中燃燒著熾熱欲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更加靠近她。

  他的眼光在她柔滑如脂的臉龐上梭巡,每一道的凝視都像帶電的離子般引起她敏感的灼癢,眼皮更隨之而沉澀起來。

  她能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也聽得到他劇烈的喘息聲,隱約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卻不想阻止。

  他真的會吻她嗎?她迷糊地想。

  但渴望中的吻並沒有落下來,她聽到一聲壓抑的男性呻吟傳來,一隻溫暖的手掌輕撫上她柔亮的髮絲,滑到她後腦勺,輕輕將她推向那副寬闊的胸膛,然後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發上,穎嘉心神俱醉。

  在人來人往的免稅商店裡,他差點吻她的唇。若不是自幼所受的禮教阻止了他,或許他會那麼做吧。

  穎嘉想笑又不敢笑,傾聽著他依然咚咚急響的心跳聲,一抹幸福的光彩像陽光般籠罩住她。

  「招供,招供!」

  舀了一匙春天遞來的所謂甜點銀耳綠豆湯罐頭,穎嘉訝然對上好友帶著莫名興奮的好奇眼光。

  剛從浴室出來的江盼男,同她一樣對春天冒出來的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她不久前才下班回家,沒有跟春天一塊去機場接穎嘉。

  「招什麼供?」穎嘉搖搖頭。

  「你還裝蒜?」春天擺出一副鐵面無私的判官臉,一雙眼睛像光般掃瞄穎嘉,彷彿想看穿她小腦袋裡所有隱藏的秘密。

  「在機場見到的那個男人!」春天像個抓到老婆通姦證據的丈夫般咄咄逼人,就差沒一手掄起拳頭,一手揪住穎嘉的衣領逼供。

  穎嘉驀地恍然大悟,一抹紅霞飛上頰面。

  看到穎嘉臉紅,春天更肯定兩人間有著什麼曖昧情事,而一旁的盼男終於明白她錯過什麼好戲。

  該死!若不是下午突如其來的一場編輯會議,她就可以請假陪春天去機場了。

  「天天,你看到什麼了?」盼男緊張地問。

  「一個男的。」春天肯定地點頭,語氣神秘兮兮。

  「廢話,我當然知道是男的。兩個女的有什麼搞頭?」

  「盼男,兩個女的也可以啊。你對同性戀有歧視哦!」她睥睨好友。

  「天天,別抬槓了,穎嘉又沒有同性戀傾向。快告訴我你看到的。」盼男懶懶地回答。

  「這樣啊,本來素想把這段用在偶的小說裡,不過你有興趣,偶先說給你聽好了。素情素」

  穎嘉就知道春天那個鬼靈精沒那麼好騙,現在還把謝進勳的台灣國語學了九成九,用來耍寶。

  傍晚在機場見到她和謝進勳一塊出來,春天那雙機靈、慧黠的眼眸,不知道在謝進勳身上掃射過幾回,像小狐狸般賊笑著,橫在她和謝進勳之間,就差沒把人家的祖宗八代全挖出來。

  若不是謝進勳急著搭車回台中,她還有得纏呢。

  穎嘉當時便在後悔之前答應春天在台北多留一天的決定,不然就可以和謝進勳一塊搭車回去了。可是春天後來都沒說什麼,在司機幫忙下,將她的行李放進後車廂裡,沿途還體貼地要她閉起眼休息呢。

  倒是她好奇地問她怎會讓司機開車來接她,穎嘉曉得春天向來不喜歡麻煩她老爸,對這點感到納悶。

  「老頭子硬塞給我的。他剛好來台北開會,從我嬸嬸那裡知道我來接機的事。我是想坐計程車太貴,坐中興號又太累,只好在嬸嬸的遊說下,勉為其難接受了。」

  哇,好大牌!

  人家無條件把司機和名車借給她,還要看她大小姐的臉色?

  什麼世界嘛!

  穎嘉嗤笑一聲,沒再往下問,合起眼瞼養精蓄銳。本來以為逃過一劫,春天不會問起這件事,沒想到等她卸下行李,坐在沙發上休息,她會突然上演逼供這幕。

  唉,這就是春天,總是趁人不備使出驚人之舉。

  「天天,你在說什麼啊?」盼男一頭霧水,春天什麼時候說得一口台灣國語了?

  「偶素在告訴你,那個男的就素這麼說話的。」

  「啥?原來是個老伯伯啊。你剛才幹嘛這麼曖昧?就算穎嘉扶了個老伯一塊出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嘛!我還以為穎嘉終於想通了,交了個帥哥回來。」「什麼老伯伯?人家長得像日劇的偶像明星。」

  「日劇的偶像明星?」

  「難以想像喔。我頭一次聽到他開口,也覺得不可思議。當他和穎嘉從海關出來時,我眼睛一亮,雖然是對天龍地虎,但還稱得上郎才女貌。方面大耳的臉充盈著凜然正氣,可以演大俠;頎長的身高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就像籃球國手一樣酷。但是等我聽見他說話,心裡暗叫我的媽,怎會這樣?這年頭還有人一口台灣國語」

  「怎麼沒有?陳雷不就是嗎?」穎嘉不滿地為謝進勳辯護起來。

  「喔喔,不簡單哦。替他辯護起來,我看他們之間一定有姦情。」春天伸著食指在穎嘉面前晃了一下,和盼男交換了個曖昧眼神。

  「天天,你不要說話這麼難聽好不好?」她白了好友一眼。「什麼姦情?」

  「那是春情羅?」春天笑嘻嘻地逗著她。

  「別胡扯了。」她避開她的探視。

  「不准瞄我。說好有艷遇要說給我聽的,這會兒反悔了?」

  「八字都沒一撇呢。」她懊惱地漲紅臉。

  「沒一撇?」春天挑眉咕噥,「我看好幾撇了。」

  「真的啊,天天?」盼男拉長耳朵傾聽。

  「都跟人家摟腰勾臂了,還能撇清嗎?穎嘉,沒想到你的手腳這麼快,十天就進展到這種地步。」

  「天天,你別諷刺我了。」她沒好氣地說。

  「我不是諷刺,我是替你高興。」頑皮的神情自春天臉上褪去,眼中充滿真誠的關懷。她傍著穎嘉身邊坐下,伸臂攬住她的肩,將頭抵住她。「我真的好開心。你終於敞開心,不讓自己陷於和封瀏凱那段沒結果的感情,願意接受另一個人了。雖然謝進勳那口台灣國語很教人爆笑,可是我感覺得出他的踏實,還有他對你的真心。你能給彼此一個機會,我真的為你高興。」

  她略帶嗚咽的感性言詞,令穎嘉心虛地垂下眼睫。

  「我以為」

  「以為我是那麼膚淺的人,會因為別人的台灣國語就瞧人不起嗎?」

  她齜牙咧嘴地擠出一張兇惡臉孔,結果當然是不成功。春天有著一張異常古錐的娃娃臉,就算是生氣,也是賞心悅目極了。

  「其實那口台灣國語還滿有笑果的。」她摸著尖尖的下領,認真思索了起來。顯然正打算用在她的小說上。

  穎嘉之前的感動,頓成啼笑皆非。

  「你是因為人家的台灣國語,才想把他和穎嘉送作堆,讓他們製造更多笑果供你取材吧。」盼另一眼看出她的奸計。

  「什麼話嘛!」奸計敗露的春天惱羞成怒地撇清。「他們已經進行到那種地步了還需要本姑娘插手嗎?」

  「咦?你不是最喜歡做那種臨門一腳的事?」

  「江盼男,你茶包我哦。」

  「茶包?」穎嘉納悶。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找麻煩嘛!」春天得意洋洋地解說起來。「這是我在報上新學到的詞彙rouble、rouble、rouble念快不就成了茶包、茶包、茶包了嗎?」

  「新新人類的用語,明白吧?」盼男跟著補充。

  「了了。」穎嘉會意。

  「上道哦,連了了都知道。」春天稱許。

  這算什麼?「了了」根本就是她這種舊舊人類時期的用語。穎嘉微扯唇角想道。

  「看來我不在時,你也沒閒著。還學到什麼有趣的?」她好整以暇地問。

  存心分散春天的注意力,讓她忘了追究她和謝進勳的事。

  「還有好多喔。」春天喜孜孜地賣弄起來。「譬如像IBM是inernaionalbigmouh的縮寫,即大嘴巴。還有BMW是bigmouhwoman,長舌婦的意思。最有趣的是,聰明是沖廁所第一名,天上的棺材叫天才,三好加一好是死好。天哪,那些小孩子是怎麼想出這些的?」她搖搖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穎嘉知道春天的讀者多半是青少女,有時候接到她們的來信,春天還會訥悶半天,不明白這些小女孩怎會有那麼多問題。

  有一個,國一就有五次戀愛經驗,太離譜了吧?想春天活到了二八(二十八歲)佳人的年紀,戀愛經驗還掛上零,唯一一次單戀經驗是小學五年級時,喜歡前座的男生。上課時顧著盯人家,忘了聽老師講課,害她月考成績從第二名掉到第七名。若不是那名男生罵髒話被她聽見,她的初戀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事後她對穎嘉說,當時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迷了心竅,居然會喜歡那麼沒品的人!

  啊,這就是春天。覺醒就在一剎那。但最教穎嘉難以想像的是,一句髒話可以毀了一名少女的初戀!這年頭,哪個男生不會一、兩句髒話?就連女生都會講哩。

  「喂,你故意要我分心的吧?」春天很快領悟到穎嘉的計謀,表情危險地瞇起眼。「可不要以為本姑娘這麼容易打發,還是盡快將你的姦情」見到穎嘉的臉黑了一半,她連忙見風轉舵,凶巴巴的語氣變得甜蜜蜜。「我是說把你浪漫的愛之旅分享給我們知道吧。」

  「是啊,穎嘉,我已經拉長耳朵等待你了。快點把你戀愛的甜蜜,分享給我跟春天這兩個缺少愛情滋潤的老處女吧。」

  「喂,盼男,有必要為了聽故事,這麼貶抑自己嗎?」春天狐疑。

  「你不可憐,那你別聽好了。走,穎嘉,到我房裡說給我聽。」

  「不要啦,我也很可憐,好不好?」她嘟唇抗議。

  穎嘉被愛耍寶的兩人逗得沒辦法,只好將她和謝進勳從初識到相悅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一切得從北京機場說起」

  邊聽故事,邊為謝進勳的台灣國語笑岔氣的春天,在穎嘉說完大概經過後,跟著發問:「你是說在北京的那段期間他都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直到要離開北京的前一夜,才在團員的慫恿下接近你?」

  「沒錯。」

  穎嘉決定要將他看得她很幸福的眼光隱藏下來,做為自己的秘密。

  那可是她芳心深處最美麗的夢,就連進勳本人都不知情,她不打算分享給任何人知道。

  「在你們經過短暫的交談後,你猛然領悟到他比封瀏凱更適合你?」春天暗暗為穎嘉有這樣聰明的覺醒感到高興。

  「對啦。」她羞澀地點了下頭。

  「然後在飛機上你們交換了地址、電話號碼?」

  「嗯。」

  「回到中正機場,你們已經親密到可以勾著手一起出來。到底在飛機上發生什麼事?難道你們用了某種洗髮精?」春天的想像力又開始天馬行空。

  她記得有個廣告,女主角在飛機的廁所裡洗頭,也也也地叫了半天,一個老太太聽了後,跟空姐要那種洗髮精。可是,她邏輯的一面在當時立刻有了反應,據她所知,好像不能帶洗髮精上飛機嘛。

  「你胡扯什麼啊!」穎嘉臊紅臉,真正的進展應該是在啟德機場等待轉機時發生的。

  「一定有漏掉一段哦。」憑春天邏輯推理的頭腦,當然察覺得出穎嘉的有所隱瞞。

  「沒有啦。」穎嘉掩住臉,否認到底。

  那也是一段她想偷偷珍藏起來的私密記憶,不想分亭給任何人知道。不管春天怎麼逼問,她都不會說的。

  「你不夠意思哦。」春天的語氣有點悻悻然。

  「天天,你饒了穎嘉吧。」儘管很好奇,盼男卻不想強人所難。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

  「盼男,那是整個故事最精采的一段呢,錯過了很可惜。」春天不滿地回答。

  「你不是作家嗎?穎嘉既然不想回答,你就自己編吧。我想絕對比真實那段還精采。」盼男嘲弄地說。

  「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怎麼可以隨我亂扯?若是真能由我來編寫,那絕對是一時之間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穎嘉聽春天一開始還說得滿認真的,沒想到後來竟又誇張起來,嬌嗔地道:「拜託,你別把滿腦子的黃色廢料用到我身上來。」

  「喲,這麼說,你們還維持在君子之交淡若水嘍?」春天笑咪咪的眼睛裡跳躍著兩抹促狹。

  「比水濃烈一點。」穎嘉含羞帶怯地承認。

  「是香檳飲料嗎?」她淘氣地試探。

  穎嘉翻了翻白眼,對她的好奇心感到沒轍。

  「天天,凡事適可而止。」盼男跳出來主持公道,在和春天互扮鬼臉後,微笑地轉向穎嘉。「這麼說,你是決定了?」

  「喂,他們才剛認識呢,決定什麼?」春天立刻以愛情專家的立場截住話題。「穎嘉,你對他瞭解多少?要不要我們先找家徵信社調查一下他,免得你上當?」

  「天天!」盼男和穎嘉異口同聲地轟她,她摸了摸圓翹的鼻頭,表情無辜。

  她說錯了嗎?現在愛情騙子很多,她不過是小心謹慎兼雞婆而已。

  「我覺得他不是壞人。」穎嘉為謝進勳說話,眼中充盈著戀愛中的女人提到心上人的夢幻神采。「再說,他是我表哥的同學,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請表哥打聽。何況我又不是現在要跟他怎樣,不過是開始交往而已,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瞭解他。」

  「對啊,天天,你不要這麼杞人憂天,要相信穎嘉的眼光。其實這就有點像選書編輯挑選書一樣,我們無法確實知道這本書上市後會不會大賣,只能憑經驗認為這是本值得出版的作品。穎嘉現在就是這樣,不過將對方視為可以交往的對象而已。」

  看到穎嘉點頭如搗蒜,還有盼男那副得意樣,春天很不給面子地成大字形癱在椅子上,嘴裡還咕噥著:「愛情跟選書編輯有什麼關係?怎麼不拿主婦到菜市場挑蒜揀蔥來形容?」

  盼男氣得罵她沒品味。

  「可是穎嘉,你不是說那傢伙很木訥嗎?如果他真是這種人,你要等待他主動追求就難了。」過了一會兒,春天將注意力移到好友這段情感的後續發展上。

  「我曉得。但你不是說過嗎?這是個女男平等的時代,我也可以主動找他。雖然我沒大膽前衛到主動示愛,但至少可以替他製造機會接近我。」

  「你會嗎?」春天沒想到穎嘉會有這樣的勇氣,看來她是滿中意那個叫謝進勳的。

  「嗯。」她羞澀地承認,是對好友,也是對自己。既然有心經營這段感情,她決定主動點。

  盼男聽後,衷心贊同地鼓起掌來。

  「我認同穎嘉。我最近在看一本寫給編輯人的書,其中一篇由美國資深編輯人理查•寇蒂斯寫的我們真的需要編輯嗎?的文章裡,有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是這麼說的:愛一本書就像愛一個人一樣,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且也都需要面對很大的風險。但是沒有一種愛不需要擔負起責任,也沒有一種責任不需要堅忍不拔的精神。我覺得現代人的速食愛情就是缺乏擔負責任及堅忍不拔的精神,才會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穎嘉既然認為謝進勳值得交往,就要堅持下去讓兩人有機會多方認識,也許有一天他們會發現彼此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侶,而有了最美滿的結局。」

  盼男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啊,春天搖頭晃腦地想。可以把編書的理論拿來談愛情,她跟那位把愛情的理論拿來用在編輯上的寇蒂斯還真是臭味相投。

  「只要離開那個風流鬼,穎嘉跟任何人交往都好。我絕對相信穎嘉的選擇,大不了咱們到時候再換本書編嘛。」

  「春天!」穎嘉再度哭笑不得,敢情春天把謝進勳當成書來處理。

  「我又說錯了嗎?」她皺皺鼻。「盼男是那樣說的嘛。反正我也覺得他滿可靠,這本書應該不會編了一半被人三振出局才是。我只是擔心以他的木訥、古意,搞不好求婚都要你開口呢。」

  「不會那麼糟的。」穎嘉有某種預感,她和進勳的感情發展會很順利。

  畢竟兩人都到適婚年齡,沒有餘裕再玩戀愛遊戲,都想安定下來。或許,不久之後就可以拿紅色炸彈來炸春天了,到時候可不要把她嚇壞。

  穎嘉開心地想,美好的遠景彷彿已在眼前,幸福像是隨時可以抓到手。這次她要好好把握,不讓良緣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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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2:03
  第五章

  春天的拿手早餐就是!葡萄乾土司。

  作法很簡單,買現成的葡萄乾土司一條,取出兩片放進插好電的烤麵包機裡,幾秒鐘後,香嘖噴、熱烘烘的烤土司準可以燙進嘴裡,大呼過癮。

  當然啦,還有鮮奶及米漿可以搭配,如果喜歡果醬的味道,有草莓、藍莓、蘋果三種口味可以挑選,但是春天的葡萄乾土司通常什麼都不抹,只要上面有葡萄乾,對她便足夠了。

  穎嘉沒想到一個人對特定食物的喜好可以維持這麼久,二十幾年如一日。從她小學一年級的新生訓練那天,就知道春天愛吃葡萄乾。有時候白飯上還要撒幾粒葡萄乾妝點,連巧克力都要吃裡面有葡萄乾的,走火入魔的程度令人歎為觀止。

  趕著上班的盼男,匆匆吃過春天的愛心早餐後,抓起公事包便出門。

  原本打算睡個懶覺的穎嘉,在七點鐘就被春天吵醒,那時候她已經從大安森林公園跑步回來,哼著荒腔走板的流行歌曲沖澡。

  在春天沒有從事寫作之前,穎嘉以為作家是一種夜間工作生物,嘴上叼了根煙,捧著咖啡提神,睜著熊貓般的眼睛邊打呵欠邊寫作。

  春天打破了她對作家的不實幻想,這時才知道也有白天工作的作家。九點鐘乖乖坐在電腦前,中午休息一個半小時,下午六點收工,比上班族還像上班族,就差不用趕公車、打卡上下班了。

  夜晚則十一點上床,頂多為了喜歡的影集遲個半小時,她生活之規律,可比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穎嘉半瞇著惺忪的睡眼,看著好友分她看的影劇版報紙。

  她不曉得為什麼女性總是先看影劇版和藝文版,大概是國家大事和社會新聞太無聊了。像春天,頂多將新聞標題瞄幾眼,對此她做了番擲地有聲的解釋。

  「反正每天都要看好幾節電視新聞報導,報紙報導的跟電視新聞差不多。我肯施捨寶貴的時間瞄幾眼國際新聞,已經算給報紙面子了。」

  她這麼說也不算有錯啦,何況她若是看到感興趣的新聞,還是肯撥冗進一步研究的。

  「穎嘉,其實有件事我想跟你說。」春天放下報紙,神情嚴肅。

  「什麼事?」穎嘉跟著緊張起來。

  「關於封瀏凱的事。」

  「哦?」她揚揚眉。不可否認的,現在聽見他的名字仍有些微的悸動。

  「之前怕你下不了決心,才刻意留意,沒想到真給我打聽到一些事。」

  「緋聞嗎?」感覺不到太刺骨的疼痛,或許封瀏凱對她已經是雲淡風清了。

  「他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我說的還不夠多嗎?這次是更嚴重的事。」

  想起之前任她說得口乾唇燥,穎嘉依然對封瀏凱的花心默默忍受,春天就一肚子火。

  當時她覺得自己像存心破壞人感情的BMW,可是天知道,她全是為穎嘉好。

  「不是緋聞?」穎嘉感到意外。

  「你知道他去日本的事吧?」

  「知道。我去大陸前,他跟我說了。當時我說想趁著去大陸的十天冷靜想想和他的事,他接著說過幾天他會被公司派到日本洽公,所以我回來時,他可能不在國內。」

  「沒錯,他現在還在日本。」

  「連他在日本的事你都知道,你太神通廣大了。」穎嘉還有心情取笑。

  「我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春天傲然道,隨即將話題轉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個秀卿表妹嫁到日本,她老公就在封瀏凱去接洽的那家日本藥廠擔任廠長。她說這次跟封瀏凱去日本的,還包括他老闆的女兒。兩人狀甚親密,簡直像對新婚蜜月的夫妻。聽說好事將近,這件事風流鬼沒告訴你吧?」她的語氣轉為不屑,又叫起她為封瀏凱取的綽號了。

  「沒有。」穎嘉搖搖頭,語氣多少有些悵然。

  都到這種時候了,瀏凱還在對她說謊。這就是他所謂的只愛她一人嗎?如果她一直沒有覺醒,搞不好等到他發帖子給她,發現新娘不是她的時候,他依然會騙她他仍是愛她的,卻為了某某因素必須跟別的女人結婚。

  她會傻傻地被他騙嗎?

  穎嘉此時才發現以前有多癡傻。她的聰明才智在過去九年裡,似乎都沒發揮在感情上。就像有些專家說的,IQ越高,EQ卻越低。她好像是那種人。

  從穎嘉沉思的表情中,窺不出半點情緒,春天急了起來。

  「穎嘉,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不用擔心我。他的任何事,都再傷不了我了。」

  「你能想通最好。」春天鬆口氣。「昨晚我不敢在盼男面前提起,是怕你會情緒失控。現在看你這樣,我終於完全放下心了。你是真正從他的陰影中掙脫出來。穎嘉,你不曉得我為你有多高興。」

  「天天」穎嘉感動得眼眶泛紅,她將好友的手貼到臉側。「這些年我讓你擔心了。」

  「什麼話嘛!咱們是好姊妹。」她不吝惜地給她一個擁抱,過了一會兒,語氣輕快地說:「等一下我們去我三嬸的美容美發沙龍漂亮一下。你都不曉得我好久沒找人按摩了,那裡的洗頭髮小妹那手揉捏功夫挺不錯的,給她們洗完頭髮,全身都輕鬆起來。」

  「今天不寫作?」穎嘉笑瞇著眼。

  「要陪你啊。你下午就要回去了。」說著,語氣倒有些離情依依了,春天更加抱緊好友。「我真捨不得你。」

  「又不是隔多遠,有時候你也可以回台中找我嘛,不要每次都我上來。」穎嘉安慰她。

  「唉,你明曉得我跟我繼母不合。」她蹙眉嘟唇。

  「你可以住我家啊。」

  「那非給我老頭子念死不可,我繼母又可以在他耳根子旁說是非了。真不明白,我都離她那麼遠,她還瞧我不順眼。」

  「你還不是瞧她不順眼。」說起春天和她繼母的恩仇錄,足足可集結成一本書。

  「不能怪我。」春天扁起嘴。「你忘了就是她害我爸媽離婚的嗎?真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放著端莊賢淑的媽媽不要,娶那個妖裡妖氣的女人。」

  「男人就是這樣。」穎嘉攤攤手,其實她覺得春天的繼母沒有那麼不堪,春天對她成見太深了。但有點她想不明白。「你那麼討厭你繼母,為什麼跟你兩個弟弟的感情還不錯?」「那不一樣。孩子是無辜的。」

  呵,這會兒倒變成理智的聖人了。

  「再說,我老爸也有不對之處。你知道他外頭還有兩個小的嗎?都一把年紀了,還那樣風流,真是為老不尊。」

  穎嘉被她的語氣逗笑,也只有春天敢這樣批評自己的父親。

  「走吧。」她開始收拾起餐桌。「中午到我二姨開的法國餐廳吃免費的,然後送你上車。這樣你大概五點就可以到台中。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精神上班。」說真的,玩了幾天穎嘉的心都玩野了。想到繁瑣的工作,她不禁歎起氣來。唉,真不想上班。還是春天好,可以在家裡寫作。

  但如果說出來,春天一定會睜著那雙骨碌碌的眼眸鼓勵她,叫她一起來寫作。呵,寫作有那麼簡單嗎?如果遍麼容易,她早就嘗試了。

  唉,還是認命做自己的工作吧。誰教她是天生的勞碌命呢?統一發票有好幾年都沒中過一張,這輩子想發財是不可能了,只能安分地過日子吧。

  找一個跟她一般安分的老公這讓她想起謝進勳,穎嘉甜蜜蜜地笑了起來。

  一抬頭,正好對上春天若有所思的眼眸,在她深幽的眼瞳裡,她看到自己的投影。笑得那樣甜蜜,就家個戀愛中的小女人。

  真給春天料準了。

  等了幾天都沒等到謝進勳的來電,穎嘉不由得急了起來。

  下定決心,山不來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只好去就山。找了個空檔,她鼓起勇氣打電話到他辦公室找他。

  「喂。」電話一端傳來泥土般親切的聲音,穎嘉的心雀躍起來。

  「是我。」她怯怯地放軟音調。

  「穎嘉!」

  沒想到他立刻認出她,還興奮地叫了起來,聲音裡一些抖抖的顫音,把她之前的一絲猶疑都趕跑了。

  「嗯。」穎嘉的臉頰沒來由地燒熱,心情飛揚。知道他沒把她忘記,感覺真好。可是為什麼沒打電話給她?「我以為你忘了我。」她的語氣有些哀怨,還帶著一絲嗔怪。

  「怎麼會?我一直等你電話呢。」他委屈地回答。

  「等我電話?」

  「嗯。你不是說要約個時間,把你的筆記給我嗎?」

  呵,這人還真是「條直」得可以,他就不會主動打電話約她嗎?她是女生!

  但他就是這種人啊。穎嘉無奈地歎口氣。

  「穎嘉,你怎麼不說話?」他急切地在電話一端道。「是我說錯什麼嗎?」

  「沒有啦。我只是」她忍不住發起牢騷,想問出他的真心。「你在意的只是我的筆記嗎?」

  「不是啦。」他急切地否認。「我最重要的是你。我一直很想見你。」

  「真的?」

  「當然是。我不會騙人。」他的語氣嚴肅起來。

  穎嘉知道適可而止,甜甜一笑後說:「那如果我約你出來,你肯出來嗎?」

  「什麼時候?」

  「明天下班後,大概六點的時候,可以嗎?」

  「好啊。不如我們去看電影。當然要吃完飯以後。」

  就這樣兩人約好碰面的地點,在精明一街的陽羨春水堂碰面。

  台中的精明一街,被人稱為「小巴黎」。這裡有台灣較難看到的街廓步道露天的陽傘咖啡座。

  外鄉人可能不知道,在市政府發起造街運動之前,街道上停滿機車,流動攤販到處充斥,迥異於目前歐洲行人徒步街道的風格。

  自從眾人協定禁止機車進入街道,由店家設立露天咖啡座,以及供行人休息的路椅,景觀重新設計後,精明一街有著完全不同的風貌,成為台中市著名的觀光景點,瀰漫著花都巴黎的浪漫風味。

  但穎嘉個人認為,只要人一多,什麼浪漫都打了折扣。尤其是咖啡座椅之間的空隙太狹隘,又沒有分吸煙、不吸煙區,人潮聚攏時,什麼優閒、優雅全沒了。

  莊子外物篇說得好: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谷。房子太小,沒有私人空間,婆媳便容易吵起來。試想,如果是住在千坪的大房子,婆婆和媳婦從早到晚碰不到幾次面,還會有婆媳問題嗎?

  所以嘍,露天咖啡座好雖好,但太過擁擠,反而造成反效果。穎嘉就不明白,怎麼大夥兒全擠在春水堂門前的咖啡座,後面一點的露天咖啡座則空蕩蕩不見人。

  貪圖安靜的她,和謝進勳到後面一點的有名堂附近咖啡座享用餐點。

  簡單吃過晚餐後,兩人到電影院。正在上演的是一部科幻災難電影「彗星撞地球」。

  穎嘉有好幾次吸鼻子。

  雖然一開始就料到那幾名太空人的首次行動會失敗,最後會選擇犧牲自己來挽救地球,但是看到太空人們透過衛星傳訊和家人訣別,她還是淚流滿面,不斷接過進勳遞來的面紙擤鼻涕。

  還有,紐約被海嘯淹沒,揭發整個彗星事件的女記者放棄生存的機會,和老父攜手在海邊面對大浪襲來。

  最教她感動的是,彗星發現者的少年畢得曼,在最後關頭離開避難所,尋找和家人逃離紐約的小妻子,最後在動彈不得的公路上,騎著摩托車載著嬌妻和妻子的弟弟往山區爬去,相擁著逃過一劫。

  哇,簡直是比「鐵達尼號」更感人嘛。

  她實在好喜歡那對小情侶,不曉得換成進勳,會不會為了她冒著生命危險來搭救?

  如果換成瀏凱,大概不肯吧,準是自己跑去逃命。進勳她就不曉得了,得找機會問一問。

  散場後兩人又回到精明一街,實在是這裡的消費太經濟了,比起餐廳便宜太多。

  喝著泡沫綠茶,配點心吃,兩人聊起剛看過的電影。

  穎嘉忍不住問他:「如果你是那個叫畢得曼的少年,會為了心愛的人那樣拚命嗎?」

  進勳支著微微仰高的下顎,深炯的眼光往上看,穎嘉注視他沉思的俊容,覺得他思考的表情十分好看。冷靜中帶著熾熱,有種令人難以捉摸的魅力。

  他扯動嘴角,又用那種看得她很幸福的眼光看她了。

  穎嘉被他溫柔的眼光看得心蕩神馳,有種不管他怎麼回答,她都不介意的感覺。

  「嗯。會。」

  堅定而有力量的回答,帶來了如侵襲紐約的海嘯般的喜悅狂潮淹沒了她的心。

  一股灼熱自內心燒向肉體,她忍不住為這樣的回答而熱淚盈眶。

  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給的答案,不是隨便的敷衍。

  「如果對象是穎嘉,我拚了命也要救。」

  他熾熱的凝視,堅定而溫柔的補充,終於讓她忍不住眨下一滴淚。

  「穎嘉」

  看見她掉淚,他慌了手腳,眼中有著心疼的自責。

  他說了什麼弄哭了穎嘉?

  「沒事。」她接過他遞來的面紙,破涕為笑。「我只是太感動了。」

  她將灼紅的臉埋在手心,不敢看他。

  好丟臉。

  都過了懵懂無知的少女時期,還會因為一、兩句話而感動成這樣。

  哎,怪不得有人說女人是聽覺動物,光靠甜言蜜語就可以癡迷一生。她不就是一個實例嗎?

  「我我以為我說錯話了。」他明顯地鬆了口氣,心裡仍有些忐忑。

  「傻瓜。」

  她忍不住從指縫處探出眼光,因流淚而濕潤、顯得迷迷的眼睛,越發的晶柔、惹人憐愛,閃爍著一抹挑逗人心的嬌嗔。

  進勳整顆心都亂了。

  被她動人的女性嬌柔所迷惑,眼光不自覺地逗留在她纖巧溫潤的紅唇上,那柔柔的顫動觸動了他的心弦。

  輕軟濕潤、似晨間初綻花蕊般的芳唇啊。

  看起來是那麼甜美、誘人,令他興起一陣渴望。

  渴望想要去佔有、攫取,渴望感覺到那溫潤、似酒般的甜郁。

  她是他的!他的心跳狂喊著這樣的渴望,她的唇、她的模樣都是他最喜愛的樣子。

  天哪,他多麼渴望她。

  感覺到他的眼光停佇在她唇上,穎嘉羞得連忙低下頭。

  進勳也發覺自己的失態,不安地清了清喉嚨,轉開話題。

  「預告的那部花木蘭不錯,上映時再去看好不好?」他漆黑的瞳眸裡依然有抹熱切,除了未褪的熾熱情火外,還有一抹孩子氣的純真。

  穎嘉心裡的害羞褪了些,支著額看他。

  不是有人說,熱愛卡通的人有著赤子之心嗎?

  瀏凱就不喜歡看卡通,他連電影都很少看,只迷戀燈紅酒綠及財富權勢的追求。

  「好啊。」她回答,眼光落在如今放在靠近進勳桌面、之前用來當借口的筆記。

  「花木蘭」要七月才上演,他們總不會一個月後再見面看電影吧?新的借口得趕緊想出來。

  她苦惱著,進勳卻一徑沉默,只是以溫柔的眼神瞅著她。穎嘉困擾的咬著下唇。

  隨意瀏覽街景。街旁店家和行道兩旁盤繞樹上的燈光像星光般璀璨,時間越晚,在此聚集的遊客打扮得越前衛時髦,那些年輕的新新人類,為精明一街帶來了喧囂熱鬧的氣氛。

  「穎嘉,明天你要做什麼?」進勳突然開口,語氣顯得緊張、慎重起來。

  穎嘉看進他眼裡,發現裡面的一絲不確定和害怕受傷害。原來他也在盤算兩人的下一次約會。她笑了。

  「明天是星期六,我沒什麼事。」

  「那要不要跟我去精舍打坐?」

  「打坐?」這倒是個奇怪的約會方式,下次可以提供給春天參考,用在她的作品裡。

  「你不想去啊?」他垮下臉來。

  「我沒說不去啊。」她趕緊澄清,老實地回答:「只是沒打坐過。」

  「很簡單,我可以教你。」笑容重新在他臉上展現,充滿暖意的黑眸熱切地看著她。

  穎嘉無法拒絕,微笑地道:「好啊。什麼時候?」

  「你應該中午就下班了嘛。我們先去吃午餐,然後到省立美術館逛一逛,再去精舍。」

  他算盤倒打得好,包辦了她整個下午,搞不好連晚餐都一併包了。穎嘉原以為他是糞土之牆,不知道得調教多久才會開竅,沒想到人家早舉一反三了。進勳見她怔怔盯著他看不說話,心裡升起憂慮。

  「穎嘉,你是不是答應得很勉強?」

  「沒有啊,為什麼這樣問?」她訝異地道。

  「因為」他侷促地笑了起來,深深看進穎嘉真誠無偽的眼裡,在那裡找到了讓他坦誠的勇氣。「我以前也交往過其他女子,她們對我重視佛祖,不肯多花時間約會有許多怨言,感情還沒發展到進一步承諾的地步,就紛紛求去。」

  「我們家也拜佛祖,算是虔誠的佛教徒吧。」雖然穎嘉不算太虔誠,但也不排斥。她覺得任何宗教都有其道理,反正都是勸人為善,只要不要太過迷信,心靈上有個寄托也是好的。

  「那以後我邀你去精舍,你會答應嘍?」他緊張地問。

  「我沒辦法回答得那麼肯定,」穎嘉誠實地道。「得等我這次去過之後再說。進勳,我這麼說,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

  進勳不能否認心裡有些失望,但穎嘉說得也沒錯。她沒去過精舍,當然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喜歡。一切還是等到明天帶她去過後再說。

  進勳私心期望能遇上跟他在精神方面契合的伴侶,初見穎嘉的剎那,他就覺得她很適合他。但一切還是有待時間來證明。

  「對於佛教經典我一直感興趣,不過就是少有機會接觸。你知道醫院裡的工作很忙,加上又在研究中醫藥學,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可以用在那方面。只要你不嫌我笨,我會用心學習。」

  「穎嘉,別這麼說。上針灸課時,連老師都誇你有天賦。那麼難的學問你都懂,佛經應該難不倒你。」進勳綻出爽朗的笑容稱讚她。

  自從他們改以閩南語交談後,穎嘉發現進勳不如她想像中木訥寡言,也是滿健談的。

  「反正我真的沒接觸過,到時候不准嫌我笨。」她撒起嬌來。

  她女性化的嬌態再度令進勳目眩神迷,從心中升起想要呵寵她一生的慾望。

  她是那麼迷人又可愛。傍晚看見她在夕陽餘暉映襯下的嬌小身影,儘管周圍人聲喧嘩,橫在兩人之間的人潮不絕,但他眼裡只看得見她清水芙蓉般的笑靨,心跳和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

  在大陸時,穎嘉都穿著簡便的休閒服;之前上針灸課,雖也看過她穿優雅的套裝或洋裝,但她冷漠、疏離的氣質讓人怯於近身。不像現在,一襲玫瑰圖案的紫羅蘭色及踝洋裝,襯得嬌柔美麗,十分的女人味。加上她愛嬌的笑容,即使是冰塊也會融化沸騰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越過桌面握住她的柔荑。「我永遠不會嫌棄你的。」

  這番真摯的表白,教穎嘉聽了耳熱臉灼了起來。

  她嬌羞地垂下頭。

  「穎嘉」

  他的呼喚充滿熾熱的懇求,她抬頭迎視他,迷失在他濃情蜜意的凝視下。而包裹住她小手的巨大手掌,更帶來一股麻酥的能量,令她心醉神迷。

  這時間,她心裡只有進勳,封瀏凱的影子早不知道淡到哪裡去。

  愛情原來是這麼美妙的事,輕輕的碰觸便讓情人的心徹底迷醉。

  愛情該是快樂的,不該憂懼參半,心情不定。和瀏凱九年來加起來的甜蜜,不及進勳一個溫柔的眼光。

  當進勳送她回家,目送她走進如徐娘半老般依稀見得到昔日風華的宅院,穎嘉心裡脹滿難以言喻的歡欣。

  溫柔的月光灑下,晚風迎面拂來,帶來不知名的花香味。

  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將進勳兩字含在口中品味,任音節在舌閒流轉。

  好美好美的感覺,屬於令夜的回憶是那麼教人捨不得收進記憶深處珍藏,可是時光是這麼無情,再怎麼難忘還是不捨晝夜地流去。

  穎嘉並無遺憾,因為她知道,屬於明天同樣美好的感覺,將替代令夜的,令人期望。

  是的,明天。

  哼著歌,頭一次懷抱著無限欣喜的期盼,穎嘉等著明天的來臨。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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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2:32
  第六章

  以藍色為基調的裝潢,搭配中國畫及雕塑作品的蘭桂坊,有著江浙菜的精緻氣氛,招牌菜無錫排骨和香於肉層吸引不少老饕。

  週末的中午,湧進大批客人,鼎盛的人聲喧嘩和平常日子的冷清大不相同。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集中在假日期間帶一家大小出外用餐打牙祭,到處可見扶老攜幼的全家聚餐場面,或是一對對情侶相偕約會。

  穎嘉和進勳也在其中。

  用過午餐後,兩人散步往省立美術館。

  位於五權西路的省立美術館離精誠路不遠,除了富有人文氣息的館體主建築外,還包括一條長百餘公尺的美術街,及寬廣的美術廣場。屬線性曲折空間的美術街采自然光輔以普通照明,綠蔭扶疏間,散置數座具有特色的雕塑作品,目前朝著雕塑公園方向進行規劃。

  這裡是台中市民常來休息的場所之一,穎嘉和進勳看到不少學生來這裡進行素描,幾筆線條便勾畫出美術館的藝術風華。

  走過碑林,看到無數名家龍飛鳳舞的墨寶,之後是一座藥草園,有著各種生活上用得到的藥草,穎嘉一一為進勳說明。

  比較常見的,像是生薑、黃耆、芍葯、何首烏啦,但是像百合就挺特別的。進勳沒想到百合花也可以當藥。

  「百合花的花瓣和鱗葉曬乾後都可以拿來入藥,有消炎、鎮咳、利尿的功用。除了百合外,還有其他植物的花瓣也可以用來入藥。」穎嘉侃侃而談。

  「像是什麼?」進勳聽得津津有味。

  「菊花是最常見的。」

  「我曉得,可以泡菊花茶。」他興奮地道。

  「對啊。」穎嘉嬌媚地看他一眼後,繼續說:「除此之外還可以磨成粉服用。這味藥實在太好用了,可當做解熱、解毒、鎮痛、消炎藥,用來治療感冒、發燒、頭痛、暈眩、耳鳴、眼疾,還有腫瘍疼痛。」

  「那不成了萬靈丹了嗎?」進勳讚歎。「除了菊花之外,還有其他的嗎?」

  「有啊,像是玫瑰花、金銀花、紅花、款冬花、夏枯草都是。一般中藥用率,可包括根莖類植物的根部,像是何首烏、生薑、黃耆、人參、芍葯就是;還有就是種子、果實部分,如烏梅、杏仁、枸杞、決明子、大棗、陳皮、麥牙、木瓜、憲仁、蓮子」

  「木瓜也可以當藥?」進勳十分驚訝。

  「當然。《名醫別錄》記載木瓜主治濕痺腳氣、霍亂之上吐下瀉、轉筋不停止。可以做為利尿、鎮咳、鎮痛藥,治療浮腫、霍亂、關節痛、風濕及久咳不愈。」「穎嘉,你太厲害了,什麼都懂。」

  面對他的稱讚,她不好意思地暈紅臉。還好以前用功過,不然便要在進勳面前出糗了。

  「其實這些都是最淺的部分,中醫藥理太深奧了。像除了植物的種子、花和果實可以人藥外,還有草、葉、樹皮、根皮、材木、菌類、及少見的樹脂類。另外還有以動物類人藥,如海馬、珍珠、鹿茸都是。最後是礦物類,像是石膏、龍骨。」

  「哇,的確是包羅萬象。老實說,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真不知道你怎會記得那麼多。這個龍骨,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進勳沉思道。

  「以前課本教過,好像是在提到殷商甲骨文那段。農民在田里挖到龍骨送到中藥材店賣,後來被學者發現上面有文字,才確定殷商時期中國就有文字發明了。龍骨事實上是指新生代長毛象、犀牛、鹿等古代哺乳動物化石。他們那時候發現的是古代的牛骨,商朝多是用牛骨卜卦。」

  「沒想到你對中國文化也有瞭解。」進勳更加佩服。

  「其實是因為我的好友是中文系畢業,就是上回到機場接我的春天。她在上文字學時,跟我補充說明過一遍,我才記得。」

  「穎嘉,你太謙虛了。」進勳厚實的聲音低啞了下來,熾熱的眸光愛慕地投注在穎嘉不知道是被陽光曬紅還是害羞暈紅的臉蛋,透明有光澤的皮膚,讓他的手心癢了起來,想伸手撫摸。

  人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

  穎嘉剛才熱情洋溢地解說著中藥的常識時,臉上煥發的光彩,炫目迷人得令人無法逼視。

  她總是有讓他訝異不完的魅力。

  昨天的她嬌柔動人,充滿女人味;今日卻洋溢著知性的光華,散發內在的美麗。她就像一本隨意翻都是精華的傑作,令他愛慕不已。

  「別這樣看人家嘛!」穎嘉羞怯地低著頭,站在身材碩長的進勳身旁,就像一尊精緻美麗的中國娃娃。

  她今天穿了一套頗有休閒風味的粉橘色及膝洋裝,腳上是一雙球鞋,是最適合優閒散步的打扮。

  進勳望著她可愛的表情,心裡的濃情更熾,忍不住俯下身,伸手抬起她觸感溫熱、柔滑的下領,感覺到她微微的顫動,一顆心都酥茫了。低啞的聲音中,多了抹絲滑般的性感挑逗。

  「我怎樣看人家呢?」

  滑入耳裡的醇厚嗓音,幾乎教穎嘉無法置信。帶著夢幻與困惑的表情,她抬眼和他眸中跳動的兩簇火光相遇,心跳如擂鼓般又急又大聲。

  這男人總是讓她驚訝不完。

  在老實憨厚的外表下,藏著熱情如火的迷人男性魅力,平常隱藏得好好的,這時候才給你致命的一擊。

  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種遊戲花間的情場浪子,這使得這番動情更加地真實、讓人心動。

  「好像我是某種可口的食物。」她為他吹拂在她額上的灼熱呼吸而顫抖得更厲害,額間的髮絲搔得她皮膚酥癢,連帶著身體熱了起來。

  六月的台中,陽光普照下的美術館庭園裡,溫度原本就燙人,加上他熾熱的眼光,從托在她下顎下的粗大指節上傳來的溫度,讓穎嘉原本沒冒汗的額頭開始有冒汗的傾向。

  在啟德機場免稅商店發生的一幕很快躍上她腦海。

  他也是以這樣的眼光看她。只是這次的更加熾烈,還有種焦灼的渴望。

  她開始雙膝發軟了起來,隨著他越俯越低的頭,越來越接近的豐厚唇瓣,以及劇烈的喘息聲,狂跳的心臟像要蹦出胸口,她感到呼吸困難。

  「你的確是。」

  他緩緩吐出的沙啞呢喃,將穎嘉的亢奮帶到最高點。可是,不行啊,他們可是在人潮來往的美術館庭園裡呢。

  「或許現在不是吃大餐的好時機。」她虛弱地對他微笑,眼光渙散。

  進勳像是怔了一下,眼中有著迷惘,過了數秒鐘才消化完她的話。

  一抹紅暈升上他的頰面,他沒有羞窘地放開她,只是靜靜地又看了她三秒鐘,深黝的眼光煥發出一陣溫暖,性感的豐唇朝上揚起,寬廣的胸膛震動了起來。

  他放開扶在她下領的手掌,改而擁她入懷,伏在她豐厚泛著香澤的迷人秀髮裡,低低笑了起來。

  穎嘉鬆了口氣,也有些沮喪。

  她真希望他在這裡吻她?

  她害羞著,自認為沒那麼前衛大膽,否則剛才不會提醒他了。

  「穎嘉,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帶著笑意,還有之前堆積的濃情,進勳在穎嘉耳畔傾訴心意。

  穎嘉心神俱醉,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只把自己的身軀更加偎緊在他懷裡。

  兩人雖然沒有演出太過妨害風化的情節,但這樣相摟也引來往來行人的側目。

  進勳放開她,握住她的手,笑意自他眼角、嘴巴不斷輻射向她。

  「要進去參觀嗎?」穎嘉紅著臉,看向美術館。

  「下次吧。你沒忘了要陪我去精舍吧。」他溫柔道。

  「現在去嗎?」

  「對。」牽著穎嘉,兩人穿過美術街兩旁的花木,繞到另一條街道,走向精舍的方向。

  穎嘉好奇著那會是什麼樣的地方,畢竟自己從未去過。到達之後,才發現是位於一棟大樓的八樓。

  玉雕的佛像被供奉在大廳中央,香煙裊裊間,瀰漫著肅穆的氣氛。現場靜悄悄,卻不給人突兀沉悶的感覺,而是很舒服的安適。

  穎嘉依樣畫葫蘆,照著進勳的動作朝佛像叩首朝拜,等他跟大廳的師父說過話後,跟著他走進靜坐的雅室。

  那早間的有二十坪大的和室,裡頭佈置清幽,牆上掛著好幾幀的佛教繪畫做裝飾,圓藺草的打禪坐墊散置在榻榻米上,已經有好幾個人坐在上面閉目打坐。

  穎嘉和進勳在室外脫掉鞋子,進入和室裡。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在他耳畔悄聲求援,溫暖的氣息拂得進勳心猿意馬起來。這是他頭一次在進入和室打坐時,有這樣不尋常的心亂。

  他轉向採用跪姿,一手攀著她的肩、傾靠向他的穎嘉,那近看之下更形細緻的嬌美臉蛋,有著小小的憂慮。他情不自禁地用臉頰碰觸她的,柔滑的感覺令人銷魂。

  看到她臉蛋泛起紅暈,扇貝似的睫羽半遮住她眼裡嬌怯的表情,粉嫣的唇瓣開了朵似嗔似喜的淺笑,他更加意亂情迷。

  「只要放輕鬆就可以了。」他呼吸不穩地道。

  「可是」貝齒輕咬住粉唇,穎嘉的語氣仍帶著些許的煩惱。「人家不會盤腿。」

  進勳聽了莞爾。「沒關係。打坐不講究形式,看你是要坐著躺著趴著都行。」

  「真的?」她狐疑。

  穎嘉以為打坐是要正經八百的盤腿而坐,其他人便是這樣。

  「我會騙你嗎?」他伸手摩挲著她細嫩的頰膚,神情陶醉。

  穎嘉害羞地避開他。

  開玩笑,雖然那些人都閉目打坐,難保不會有人突然張開眼撞見這一幕。她推了推進勳,示意他自行打坐,別再逗她了。

  進勳分得出時間、地點,曉得此時不宜調情,很快趺坐起來。

  安靜的空間裡,除了淺淺的呼吸外,就只有檀香的味道,進勳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平靜心情,許久才人定。

  穎嘉則東看看西瞧瞧,試了幾次仍學不會進勳的盤腿功夫,索性側身躺臥下來。

  四周是那樣寂靜,靜得讓人寧神安心。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經過下午的散步,她有些倦了,沒多久居然沉沉睡去。

  等到進勳完成打坐醒覺過來,看見她酣睡的模樣,心裡漾起一陣疼惜。

  他靜靜凝視她恬靜的睡顏,以眼光描驀她薄施脂粉的動人五官。兩道黛色的柳眉斜過那對含情溫柔的大眼上方,扇貝似的睫毛慵懶的棲息著。那管不算太過凸出的鼻樑,看起來圓翹可愛,菱形的小嘴惹人犯罪。

  她或許不是什麼絕色大美人,跟他心目中的高挑美女相距過大,但從他第一眼看到她,便情難自禁地被她吸引。穎嘉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有魔力般,令他難以抗拒。

  他輕聲歎息,伸手拂開一綹騷擾她安眠的髮絲,這舉動反而驚擾了她。

  她惺忪地張開眼眸,仍睏倦著的情思無法分辨出身處的地方不是她熟悉的閨房,直到進勳灼灼的眼光照得她全身熱了起來,啊的一聲輕叫出來。

  「噓」進勳將手指放在她唇瓣中間,穎嘉臊得不曉得該怎麼辦。

  睡相都給他看光了,這下可慘了。

  「要不要走了?」他溫柔地扶她起身,穎嘉羞怯地領了頷首。

  兩人離開打坐的靜室,在大廳參禪禮佛一番,進勳領她離開大樓。

  「肚子餓了吧?」進勳低下身問她。

  雖然已經下午六點,天空依然是亮晃晃,橙紅的巨日尚未完全下沉。

  「嗯。」穎嘉偷瞄他的表情,那一臉的笑意溫柔,沒有取笑的含意。她暗暗鬆了口氣,猜想自己的睡相大概不至於太過難看。

  「我們去吃飯。」

  兩人到披薩霸享用豐盛的晚餐。

  這家以披薩命名的餐廳,雖以披薩為號召,實際上,任人取用的集西式、日式、中式餐點精華的自助餐抬才是真正吸引客人一再光顧的主因。

  新鮮的海鮮,精緻的餐餚,都教美食家大快朵頤。

  吃完飯都快九點鐘,進勳和穎嘉散了一會兒步,才陪伴她坐計程車回返家門。

  在她家門口時,穎嘉羞怯地向他道謝,給了她這樣美好的週末。進勳則搖搖頭,微笑。

  「應該是我謝你才是。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之一喔。」

  「是嗎?我根本沒做什麼。」的確,她好像除了吃和睡外,沒為進勳做任何事。

  「不,誰說的?」他抬起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裡呵護,深情的眼眸直視進她眼裡,沙啞地道:「你帶給我快樂,穎嘉。」

  聽他這麼說,穎嘉內心深處湧起陣陣悸動,在清朗的月色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泛著瀲灩的水光,紅灩灩的嘴唇抖動著,聲音有些哽咽。

  「我真的帶給你快樂?」

  「當然。」他將她攬入懷中,聞著她發上的香澤。「只是不曉得我是否也讓你快樂?」

  「有啊,跟你在一起我好快樂。活這麼大,今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天。」她衝動地這樣告訴他,說完之後,自己倒赧然了。

  「穎嘉」進勳輕輕喚著她的名,語氣中有著無限寵溺。「你是這麼美麗。不只美於皮相,我還看到你內在的美麗。我何其幸運能遇上你呢?」

  「你你沒被我的睡相嚇跑啊?」她擔憂地問。

  進勳呵呵一笑,略略放開她,眼中充滿讚賞。

  「相反地,我為你迷人的睡姿而更加心動。」

  「真的?」穎嘉忍不住雀躍。

  「我可沒騙過你。」他輕點她鼻頭道。

  「嗯。」朵朵笑花不斷自穎嘉唇角開出,心裡的最後一點疑慮全在他的保證中消失。「那明天」

  「明天還可以陪我嗎?」進勳挑挑眉。

  穎嘉紅著臉點頭。

  「我們可以去科博館。那裡有針灸展覽。」

  「好啊。」

  就這樣他們訂下明天的約會,而隨著每次進勳送她回家,新的約會被接續訂下來。

  約會,赴不完的約會,讓穎嘉陶醉在新戀情的快樂中,幾乎忘了舊戀人的存在。

  那道恍如隔世的久違聲音從聽筒飄來時,穎嘉錯愕得險些摔下話筒。

  以為不會再聯絡的人,卻在她返回台中的第十天捎來訊息,破壞了這幾日的幸福感覺。有短暫的片刻,穎嘉不曉得該如何面對。

  「有事?」勉強從喉嚨中擠出乾澀的聲音,期待這樣客氣、疏遠的回答,能令他知難而退。

  「穎嘉,我回來了。」話筒彼端的封瀏凱沒聽出她刻意的冷淡,一徑地熱情。「前天從日本回來的,忙到今天」

  「既然那麼忙,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越接近中午,藥局的工作越忙碌,穎嘉沒空跟他瞎扯。

  「我想見你,穎嘉,我」

  「對不起,我不認為我們還有見面的必要。瀏凱,我很忙,如果沒別的事」

  「穎嘉,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我」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不好願諒的,瀏凱。我們根本是不同方向的人」她煩躁地道。

  「穎嘉,這就是你到大陸後思考過的結論?」瀏凱在話筒一端的聲音顯得震驚。「將我們九年的情感拋諸流水?」

  「不是我們,瀏凱。」穎嘉疲累地苦笑。「是我九年的單向付出。一段只有付出沒有回收的情感,我怕了。」

  「穎嘉,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好聚好散吧。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反正你魚缸裡的魚還很多」

  「什麼魚?穎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們見一面好嗎?今晚跟我見面,至少讓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了,瀏凱,就這樣」

  「你有別的男友了?」他的聲音嚴厲起來。

  「不干你的事。」她強硬地回答。

  她話中的決絕,讓他沒來由地感到著急,急著想挽回已經不屬於他的一段情。

  「穎嘉,如果不見上一面,我不甘心。別這樣,我們有九年的感情,難道連一面都不願意再見?」

  「見面有什麼用?徒然浪費彼此的時間。」

  「我不覺得是浪費。」

  穎嘉的決然讓瀏凱感到心驚,他不顧一切地道:「如果你不見我,我就到你家等你。」

  「瀏凱,你」

  「我是認真的,穎嘉。」

  「好吧。」沒想到他這麼無賴,她只好無可奈何的同意。

  「到我住的地方」

  「不。」穎嘉斷然拒絕,她絕不要和瀏凱在任何密閉的空間會面。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事都可能發生,單獨會面是最不智的。

  「去花田吧。」那是他們九年來最常去的一家餐館。有著精緻的玫瑰花園,入口處的拱門更給人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印象。穎嘉認為在那裡結束兩人間的九年感情,是最適當不過。

  瀏凱沒再堅持,兩人約好時間,穎嘉即掛斷電話。

  她無力地抓緊桌沿,心情沮喪。

  瀏凱還想做什麼?她以為他該很高興她沒有主動回應他,沒想到他會突然打電話來。

  難道還嫌利用她利用得不夠徹底嗎?

  穎嘉苦笑,對於這個付出了九年青春愛戀的男子感到一陣厭恨。

  幸好今天沒和進勳約好,不然心情定然很糟。

  想到進勳,心頭的苦澀漸漸被一股甜蜜所取代。不管瀏凱打算說什麼,她都不打算回應。

  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那九年是她一生最青春的歲月,都給他了,他還有何不滿?她已經太累了,累得不想要這種沒有根的感情。

  只是偶爾投影在波心的雲影,該是它轉瞬消失的時候。當熱情變成死灰,糾纏下去已沒有意義。

  「花田」如同以往,瀰漫著優雅、浪漫的氣息。

  封瀏凱頭一次約會沒遲到,倒是穎嘉遲了幾分鐘。

  兩人相對無言,瀏凱同往常一樣打扮得很體面。昂貴的西服襯出他挺拔的體魄,抹油的頭髮梳著最流行的式樣,濃眉俊目依然是那般受人注目,抿緊的嘴唇卻有著不尋常的緊張,迥異於以前的瀟灑自在。

  他瞅視她的眼光銳利無比,像探照燈般,想照清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穎嘉點了餐點,食不知味地嚥下,最後實在被他的目光看得受不了,沒好氣地道:「你到底想怎樣?」

  「穎嘉,你為何這麼說?」瀏凱眼裡閃過一抹受傷。

  她可不是三歲小孩,跟他在一起九年了,他有什麼伎倆她會不清楚嗎?冷硬下心腸,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再裝就不像了。瀏凱,我們認識九年了,沒必要在我面前裝蒜。」

  「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嗎?我解釋過了」

  解釋過了?穎嘉感到好笑。他解釋過了,不代表她就得全盤接受,無怨無悔。

  「是啊,謝謝你的解釋。經由這件事,我完全明白你我之間是不適合的。」

  「該死!穎嘉,說來說去你還是為那件事生氣」瀏凱像是不明白穎嘉怎會變得這麼小心眼,他已經解釋過那天早上的事情是意外。他喝醉了,才會讓對方送他回來時,留下過夜。平常他都會找家旅館解決,不會把人帶回公寓。那不過是一夜情,穎嘉根本沒必要放在心上。

  「錯了,我現在一點都不氣,同時還很感激那件事的發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那件事讓我完全覺悟了。」看見瀏凱張嘴欲辯,她趕緊往下道:「瀏凱,我不曉得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在一起,你根本不愛我,也不需要我」

  「穎嘉,你明曉得我是愛你的。」他用含情脈脈的眼光來推翻她的話。

  穎嘉聽了只覺得好笑。「如果你的愛是可以跟其他女人上床」

  「那是因為你不肯」

  他又拿老詞堵她,穎嘉不再像過去那樣好騙,毫不動容地道:「德國的席勒說:愛情領域狹小,僅容二人,如果你同時愛上幾個人,那只不過是愛情遊戲。在我們交往期間,你一直有別的女人」

  「我只是玩玩,只有你才是我唯一所愛」

  「這種愛法我受之不起。」她疲累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想要一份安定的感情,不想再應付你了。瀏凱,我累了,自問沒心胸寬大到容忍你的三心兩意,就算你嘴裡說得再愛我,我依然不能。別再傷害我了,求求你」

  「穎嘉」他激動地伸手拉她的手,穎嘉很快掙脫。

  「你還打算繼續騙得我團團轉多久?」她猛地睜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傷痛地望進他眼裡。

  瀏凱心虛地避開她憤慨的眼光。

  「你明明和你老闆的女兒打得火熱,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瀏凱,我對你太失望了。」

  「你別聽人胡說!」他仍想迴避。

  「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明白。」穎嘉氣他都到這時候還不肯坦白。「你們在日本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監視我?」他惱羞成怒地瞇眼瞪視她。

  「有必要嗎?自有好心人士主動告知。」

  「你」他欲言又止。

  「別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把話挑得更明。你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你再跟我糾纏不清,對我倆都沒好處嗎?既然不再相愛,何苦還要纏住對方?」

  「穎嘉,你聽我說,其實我是愛你的!」他急急地解釋。

  「但你也愛其他女人。」穎嘉苦澀地替他補充。「而我受不了你這種習性。或許基於習慣,你才一再強調愛我的心,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都沒必要。你老闆的千金比我更適合你吧,至少在前程上對你的幫助更大。瀏凱,你年紀不小了,該是收心的時候。好好對人家吧,不要等到她對你絕望的時候再來挽留,那是沒用的。」

  瀏凱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無法讓自己死心。穎嘉不知道她在他心裡的地位。他真的很喜歡她,否則不會讓這段感情維繫了九年。

  「穎嘉,你抬頭看我。」他要求道。

  「我抬頭看你有什麼用?」她抬起的眼眸裡,充滿無可奈何和疲累。「法國的聖修伯裡說:愛不是兩人彼此注視,愛是兩人朝同一方向注視。我們看的方向從來不一樣。我只想安安靜靜過一生,你要的卻是功成名就的未來,沒有共同的方向,如何相愛?別再勉強我了,瀏凱。我已對你心死,沒辦法再跟你在一起。平和的分手,會比將來撕破臉難堪要好。你若是真的愛我,就放了我吧。」

  「穎嘉」這段話在瀏凱心裡激盪不休,他完全料不到她會這麼堅決。以往只要他哄她幾句,穎嘉最後都會心軟,這次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任他說乾了嘴,她仍然不為所動。

  那張曾經溫柔似水的臉龐,此時只剩下疲累的苦澀;曾經包容過他的耐心,這時候只有無可奈何的忍受。他真的已經失去她的心了嗎?

  他默然了,過了良久才試探地問:「真的無法挽回了嗎?即使我現在跟你求婚?」

  穎嘉合起的眼瞼倏地睜開,但眼裡流露出來的不是瀏凱自以為的普天同慶般的狂喜,而是一抹意味複雜的啼笑皆非。

  瀏凱還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確定你的求婚是認真的嗎?」她搖頭苦笑。「如果是,恐怕我得婉拒了。像你這麼出色、風流倜儻的男子,我要不起。你能抗拒像飛蛾撲火般不斷投向你懷抱的女子嗎?你真的願意為了渺小平凡的我放棄你的自由,從此只守著我,只愛我一人?別開玩笑了,瀏凱。我們都知道你做不到。」

  封瀏凱漲紅臉,無法否認穎嘉嘲弄意味濃厚的評論。他的確沒把握做到。

  「我真的傷你很深,教你如此絕望?我沒有任何優點讓你回頭眷顧的嗎?」他黯然道。

  「不是的,瀏凱。」她微扯唇角,歎了口氣。「你當然有你的優點,否則我不會迷戀你長達九年。這期間不是沒人追求我,只是我仍對你抱持希望,一直沒有接受。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就是你從來沒勉強過我。當我跟你說不時,你很清楚我是認真的,再不情願也沒硬逼著我接受。為此,我感激你,覺得至少在這點上你相當可取,維持著一名紳士的風範。」

  瀏凱啞然苦笑,明白她話中指的是「性」這檔事。

  這其中關係到他的男性自尊。

  他一直認為那檔事是兩情相悅,如果其中一方不願意,玩起來沒有意思。儘管他很想得到穎嘉,還是尊重她的意願,沒有強迫她。

  然而這時候,他卻為他的紳士風範感到些許遺憾。如果他得到她,穎嘉這會兒說不定就不會離開他了。他知道她是那種傳統的女孩,一旦以身相許,便代表一生一世只屬於那名男子。

  「身為一名紳士,我想你會尊重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吧。」她坦然注視他。

  瀏凱沮喪地掩住臉,心裡有再多的不捨,礙於男性自尊也難以言明。他甚至為上次的錯誤向她下跪認錯,穎嘉仍決意離去,他還能說什麼呢?

  「瀏凱,別這樣。我們都知道你不只我這名女友,少了我,你不會怎樣的。」她放軟語氣安慰他。

  「但她們都不是你啊。」他悵然地瞅著她。

  柔情款款、哀怨俳惻的凝視,看得穎嘉心如小鹿亂撞,差點心軟下來。幸好這時候想起進勳,才讓一顆被他攪亂一池春水的心恢復平靜。

  「你撐得過去,我對你有信心。」她回他一個巧笑,以輕鬆的眨眼化解兩人之間濃得化不開的曖昧氣氛。「如果別的女人無法讓你忘了我,你對名利的進取心絕對有幫助。還是朋友?期待你早日娶個能對你的前程有幫助的如花美眷,到時候我會很樂意讓你的紅色炸彈炸一炸。」

  「你這麼釋然?」到了這地步,瀏凱算是徹底死心,明白穎嘉是不可能回頭的。

  「嗯。」

  都這麼回答了,身為有紳士風範的男人又能說什麼?

  吃完最後的甜點,瀏凱和穎嘉在餐廳門口站定。

  「祝福你。」穎嘉大方地伸出手,瀏凱遲疑了一秒才握住。

  這只柔軟的手,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碰一下呢。他不捨地緊緊握住。

  「你會幸福的。」她示意他放開她,揮揮手,瀟灑地轉身離去。

  連再見都不說。

  瀏凱眼光複雜地目送她嬌美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那道屬於他九年卻不曾珍惜的情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旋身朝另一個方向大步離去。

  九年的點點滴滴隨夜風拂來,仍能感到一絲暖意,卻再也追不回來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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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3:04
  第七章

  那不該有的淚,還是掉了下來。

  穎嘉沒有伸手去拭,任淚模糊滴流。

  強裝在臉上的堅強,在轉身離去時,無法再偽裝。

  往事片羽吉光般閃過,有甜蜜,有悲傷;有希望,也有過失落。充滿夢幻的年輕戀情,怎會走到這地步?穎嘉不明白,也不打算追究答案。

  只曉得過去的就得讓它過去,不管她對這份情感有多難以割捨,對瀏凱的愛戀有多銘心刻骨,該拋下的時候就該拋下。當情已逝,愛難留,勉強的挽回只會讓以後的日子更加難堪。

  如果兩人在一起,只注定是一首沒有結局的傷心之歌,何苦還要糾纏不休?

  有捨才有得。

  春天不只一次提醒她這句話。

  只有卸下沒結果的舊感情,才有迎接一段美好的新戀情的機會。在她心裡已有進勳的影子的情況下,更無可能和瀏凱再續前緣。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要的是穩定成長的感情發展,沒有結果的感情她要不起啊。

  再受不了那種啃噬肝腸的椎心嫉妒,想著心愛的人摟著另一個女人親熱,那種三人行,甚至四人行、五人行的日子,她過不下去。

  她承認,她的心胸一點都不寬大,她要她的男人只屬於她,不想跟人分享。

  她和瀏凱注定是沒有結果的,注定要分手。

  理智上可以分析得這麼瀟灑,感情上卻無法斷絕得無情。不能否認的,她對他還是有著牽掛,畢竟是九年的愛戀,她二十八年生命中的其中九年,最為黃金的三分之一生命裡,一顆心全繞著他轉。

  這其間她有過快樂,但有著更多的悲傷和無奈,值得一場淚雨傾下。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他流淚了,算是哀悼吧,哀悼九年的愛戀結束。

  不再回頭,讓他的影子隨著淚水流去,儘管心再痛,這份割捨卻是必要,讓淚洗淨她對他余留的情意,從此這顆心沒有他存在的餘地,將屬於另一個男人。

  呵,想起另一個男人,想起進勳溫暖的眸光,穎嘉空掉的心房漸漸暖和起來,一股急切隨之而起。

  好想見他,這個意念來得這樣快、這樣急,強烈的渴望凌駕過任何理性思考,迫使她不顧一切地尋找公用電話。

  揮掉臉上的淚,那雙被淚水洗得分外透亮清澈的眼眸閃耀著希望。

  她要見他。

  找到公用電話,從皮包掏出記事本,焦急地尋找他家的電話號碼。

  硬幣投下後,手指毫不猶豫地按在號碼鍵上,一顆心跳得如擂鼓般,等待聽筒另一端傳來的聲音。

  他會在家嗎?如果不是他接的電話,她該怎麼辦?

  笨蛋,笨蛋,就說要找他啊。

  可是,她害怕,害怕如果不是他接的電話,她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更害怕他接了電話,聽到她急切渴望見他的要求,會感到不悅。

  這是頭一次打電話去他家裡,她好緊張。

  當聽筒傳來那熟悉的醇厚男性嗓音,聽到他親切的台灣國語,小小的一聲「喂?」教她感動得眼眶發酸,所有的疑慮、害怕全然消失,喉頭哽咽。

  「喂?」

  她發出小小的抽泣聲,新的淚水湧上眼睛。

  她是那麼想念他。

  「穎嘉?」他懷疑地詢問。

  穎嘉在電話這頭傻傻地點頭,這舉動進勳當然看不見。

  「是不是你呢,穎嘉?」

  「嗯。」這次她輕應了一聲,蠕動著嘴唇卻不曉得該說什麼。

  得到確認的進勳,像是鬆了口氣,但很快又疑問地揚起聲音。「穎嘉,怎麼了?我好像聽見你在哭。」

  「沒沒有。」她心虛地否認,同時感到傻氣。她這是在做什麼?

  「穎嘉」進勳輕歎一聲,溫柔地問:「發生了什麼事?你這樣教我好擔心。」

  「我沒事。」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拭掉淚水。「只是想聽你的聲音。」

  沒意料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進勳只覺得一波波強烈的情感湧滿胸臆,甜蜜的感覺氾濫向四肢,不自覺地揚起唇角,輕輕道:「你好傻氣。」

  穎嘉也笑了,她的確傻氣。

  「你在哪裡?」

  穎嘉左顧右盼,確認位置。「靠近精誠六街的忠明南路上。」

  「好,你在那裡等我。」

  「進勳,你做什麼?」她訝異地問。

  之前雖衝動地想見他,冷靜過後,覺得這樣的舉動太過孩子氣,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來。

  「只想聽我的聲音,不想見我嗎?」

  「不是啦。」她感到耳根灼熱,囁嚅道:「我是怕太麻煩,或許你有別的事」

  說到後來,倒顯得委屈了,進勳不由得心疼起來。

  「我沒任何事。穎嘉,等我好嗎?我很快就會到。」

  「真的要來?」她雀躍了起來。

  「嗯。等我哦。」

  掛上電話後,穎嘉靠在牆面傻笑。

  她不敢相信她真的做了。

  時光彷彿流回不識愁滋味的少女時期,不曉得是哪來的勇氣,居然衝動地打電話給進勳。

  她真的好想見他。

  她甜蜜蜜地笑了,更高興的是進勳沒等她提出任何要求,便主動說要出來見她。

  她好開心。

  隨意瀏覽附近商店的樹窗展示,柳眉下嵌著的那對寶石般閃亮的眼眸顧盼生妍,從心發散出來的喜悅,從那兩片花瓣似的菱唇開出朵朵燦笑,嬌媚的臉龐飛揚著年輕生命特有的青春神采,就像是戀愛中的女人。

  是啊,戀愛中的女人最為美麗。

  穎嘉不曉得她的美吸引了來往行人的眼光,她自得其樂地研究著商店裡的商品。好久都沒有逛街的興致了,隨便瀏覽便發現好幾樣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她個個把玩,愛不釋手。

  不曉得過了多久,像是得到某種感應,穎嘉放下手中的商品,急急地走出店外。

  她慌張地四處尋覓,像在找什麼。

  突然,眼光穿過來往的人潮,對上進勳灼熱的眼光,頓時有遇到親人的激動湧上。

  「穎嘉」他穿過人群朝她走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穎嘉不曉得該說什麼,只是以那對含情的眼眸瞅住他不放。

  那是什麼樣一對眼眸啊!

  能激起男人想要疼惜、擁有的慾念。

  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進勳真想一把將她摟進懷中,摟在胸口最溫熱處,將她整個人嵌入體內溫存。可惜觀眾還真多,只好選擇牽起那軟柔的小手,走向暫停街旁的一輛藍色轎車。

  穎嘉意外地彎了彎柳眉詢問:「你的車?」

  「是我阿爸借我的。來。」他抿緊唇,沒再多說什麼,驅車往省立美術館。

  夜晚的美術館庭園,另有一番風華。

  進勳拉著穎嘉的手漫步於美術街,兩旁的照明在地上映出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影子。

  白日熱鬧的人群,在夜間變得稀疏了,只有幾對情侶牽手在這裡漫步。

  氣氛靜謐又浪漫,穎嘉偎著他,感到滿足又窩心。

  「穎嘉」他在一處僻靜的草地停下腳步,將她嬌小的身影圈進懷裡,眼光熾熱無比。

  她的心漏跳了半拍,萬縷柔情繼卷於雙目,眼瞳裡寫滿半是期待半是害怕受傷的情緒。

  「穎嘉」他撫摸她柔嫩的頰膚,力道那樣輕、那樣柔,像是怕嚇著她。「你知道當你說想聽我的聲音時,我心裡有多感動嗎?」他彎下身,灼熱的呼吸拂過她額頭,穎嘉癡癡地領了頷首。

  「那時候我才明白一晚上的心情煩躁是什麼原因。今天因為要處理幾件棘手的公務需要加班,無法和你約定時間碰面。你打電話來時,我才剛回到家,心裡正想著你,沒想到立刻接到你的電話。聽到你的啜泣聲,我好擔心。」他刻意檢視她的眼睛,除了格外清澈溫柔外,倒沒發現異常之處。

  「我我沒事。」他眼裡的濃濃關懷讓她的心情再度激動起來。難以言喻的溫暖潮流滿溢胸懷,她抖動著唇,想告訴他當時的心情,卻不曉得從何說起。

  「我只是想見你。」千言萬語化做一句渴望,她伸手攀住他的肩,他是那樣高大,使得他懷中的自己顯得十分嬌小。

  穎嘉愛慕地望著他,讓無盡的相思化為眼裡的濃情不斷投向他。

  「穎嘉」像是再也壓抑不住心底最深處的渴望,他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俯身攫住那誘人的唇瓣。

  溫郁的觸感令人銷魂,他清楚品味到她纖巧溫潤的紅唇滋味。輕柔濕潤的唇瓣在他的碰觸下柔柔顫動,進勳感到心弦猛地被撥弄了一下,呻吟一聲,更加渴望地探入她為他開啟的櫻唇。

  銷魂當此時啊,唇齒的纏綿,鼻間繚繞的女性香澤,手中抱著的軟柔身軀,刺激進勳體內的慾望攀向高處。

  他是那麼渴望她,但發自靈魂深處對她的情意卻教他越發地珍惜她、尊重她。緊緊抱了她一會兒,平息體內燥熱的慾望及急促的呼吸,他抬起頭對她露出虛軟的笑容。

  「進勳,我喜歡你。」

  她作夢般的呢喃,讓進勳的心再次變得熾熱沉重。他將唇深印在她眉心,知道如果再次吻她,可能會控制不住禁錮在體內想要她的渴望。

  兩人相擁在迷人的月色下,夜晚的省立美術館庭園瀰漫著仲夏夜的熱情,一對對情侶佔據每個僻靜的角落,傾訴心語。

  那啁唱噥噥的情話,將藝術氣息濃厚的美術街,披上一層情色的紗衣。

  糟糕!

  穎嘉一看鬧鐘,發現已經八點鐘了。

  跟進勳約好參加台中縣政府舉辦的古跡之旅,這時候遊覽車八成開了。完蛋,沒想到會睡這麼遲,進勳一定等得不耐煩。

  匆匆盥洗完畢,穎嘉套上罩衫和牛仔褲,拿起背包才開始猶豫,不曉得進勳會不會等她,現在是要去還是不去?

  正在起居室躊躇不定時,電話響起,她順手接起。

  「喂?」

  「穎嘉,你還在家裡。」進勳的聲音聽不出來是否帶有濃厚的指責意味,倒是穎嘉先行心虛起來。

  「對不起,我睡遲了」

  「沒關係。他們已經出發」

  「真的對不起啦,人家不曉得怎會睡那麼晚」

  「穎嘉,別自責了。這樣好了,待會兒我去接你,我們去採水果。」

  「采水果?」難得他有興致,沒怪她遲到,還要帶她去採水果。穎嘉心裡有著濃濃的感動。

  「我親戚家有一大片水果園,現在正值荔枝成熟時期。山坡上,紅紅綠綠,葉葉相間,處處看得到又紅又大的荔枝。另外還有塊供人烤肉的空地,我們可以在那裡野餐。我打個電話去打聲招呼,可能有一些朋友會去。你在家裡等我,我一會兒到。」

  「呃」穎嘉想問他都是哪些朋友,進勳已撂下一句「待會兒見。」掛斷電話。

  放下話筒,穎嘉坐在椅子上托著下巴發呆。

  很少聽進勳談到親友的事,她只曉得排行老大的他跟父母同住,兩個妹妹都結婚了,唯一的弟弟也在前年娶妻。父母對他仍然未婚都感到心焦,這點進勳還暗示過她。

  可是他們才認識一個月,包括在大陸的十天,談婚事似乎早了點。

  不過,如果他這時候求婚,她也不會很排斥。兩人之間的情感越來越濃郁,進勳吻她的頻率最近多了一點,每次都很熱情,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她個人對親吻這種事不熱中也不討厭,只是進勳好像很喜歡。

  到廚房準備一壺開水,穎嘉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到門口等進勳。

  星期天的早晨,家裡的人起得較遲,早起的母親大概陪奶奶到廟裡上香了,不見人影。這樣正好,穎嘉還沒準備好面對母親,她現在仍很擔心母親會反對她和進勳親密交往。

  母親開給她的擇偶條件高得嚇人,這不能說母親勢利,只能說她把女兒看得太寶貝了,穎嘉可不認為自己有這麼高的行情。

  七年前或許可能吧,當時父親的生意做得還不錯,黃家不像現在這樣沒落,那時候的她正值花樣年華,挑挑揀揀沒問題。

  現在不同了,除了還有幾名不死心的醫師煩她,以前的追求者不是結婚了,便是換了目標。穎嘉的心情從絢爛歸於平淡,只想找個心靈契合、可依靠的同伴,在每個寂寞的夜晚溫暖彼此的心,在人生的路上互相扶持,朝著共同的目標努力。

  畢竟是個二十八歲的成年女子,不再抱持不實際的幻夢,追求的是比較實在的東西。

  在蟬聲唧唧、鳥聲啾啾中,多了汽車駛來的聲音。穎嘉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迎向一輛藍色轎車。

  進勳從車上下來,為她打開前座的車門。

  「你回去開車啊。」當轎車駛離巷道,穎嘉道。

  「對。集合地點離我家不遠,我想開車來接你比較快。」他分神瞄了她一眼。

  「進勳,真的對不起,你沒有生氣吧?」從他俊挺的臉龐瞧不出任何動怒的跡象,但穎嘉還是擔心。

  「別放在心上。」他綻出爽朗的笑容。「這樣更好。天氣這麼好,用來參觀古跡浪費了點,不如去採果子、野餐。別擔心,我都安排好了。」

  「進勳,你真好。」她朝他甜甜一笑,沒料到進勳有這麼知情識趣的一面。他真的沒對她生氣哩,還費心安排了另一場活動。

  進勳挑挑眉,惴惴地抖唇微笑。

  他沒告訴穎嘉的是,這趟採果子的野餐活動事實上是家族活動。因為事前報名參加古跡之旅,使他必須缺席,穎嘉的遲到剛好讓他有理由加入。

  爸媽知道他要帶穎嘉去,高興得像什麼似的。還有他的弟弟、妹妹都會去,穎嘉將面對他一大家子人。

  看到她嬌憨地倚偎向他,一點都沒發現他「出賣」了她,進勳有些心虛。不過,他很快告訴自己,他是不想穎嘉緊張,反正只是採果子、野餐,以穎嘉的善良大方,應該不會生氣才對。

  車子沿著雙十路北上,很快抵達豐原市。

  豐原位於台中縣盆地東北側,是縣政府的所在地。穎嘉的阿姨住在這裡,她常陪她母親來豐原,對附近的街道倒不陌生。

  這裡的「葫蘆墩米」聞名全省。穎嘉為了要跟進勳一起參加縣政府的古跡之旅,還抽空翻閱了有關台中縣的歷史地理介紹,其中便有提到葫蘆墩。

  根據記載,豐原本為岸裡大社拍宰岸海族這是她聽過最奇怪的名稱了的居住地,因為到處長滿松柏,被稱為「泰耶爾墩」,即松柏林之意。康熙末年,拍宰岸海族歸附清廷,雍正元年,客家移民張達京是當時的岸裡大社通事,娶了該社頭目阿穆之女為妻,人稱「番仔駙馬」。之後他致力開墾,福建、廣東的移民大量遷入,形成部落。

  後來因為街中心有一小的,形似葫蘆,被取名「葫蘆墩」。又因岸裡大社的土地肥沃,物產豐繞,而有「富春」和「小蘇州」的別稱。日據時代,以這裡為台灣第一米倉,取平原年年豐收之意而改名「豐原」。

  葫蘆墩即形似葫蘆的小丘位置,是在葫蘆巷和墩腳巷之間。目前只有殘留的士墩,其餘都被一座熱鬧的市場佔據,擁擠的屋舍雜陳,聚集著賣水果、草藥的攤販。縣政府在殘留的葫蘆墩周圍砌石保護,防止土崩,墩前還有一座福德祠即土地公廟,供人拜拜。一個「葫蘆墩」說盡了豐原的歷史,除此之外,穎嘉對豐原印象最深刻的是位於廟東的小吃。以前表哥常帶他們這群蘿蔔頭到那裡光顧,又鮮又肥的蚵仔是從布袋港送來的,嘗在嘴裡真是滋味無窮。

  想到這裡,穎嘉不禁吞了吞口水。看向車窗外面,發現風景由櫛比鱗次的大樓景觀,轉變成處處綠意的鄉村道路。

  白花花的陽光投射在翠綠的枝葉上,天空晴朗蔚藍,的確是適合採果、郊遊的天氣。

  進勳將車停在果園鄰近道路的空地,那裡已停了好幾輛車子。

  他偕同穎嘉走下車,在往果園的途中,他停下腳步,笑容有點心虛。

  「穎嘉,果園的主人是我家親戚。」

  「你之前說過了啊。」穎嘉的眼光盯在又紅又大的荔枝上,漫不經心地回答。

  她跟楊貴妃有個相似之處,就是拒絕不了荔枝的誘惑。

  「是我妹婿家的。」

  「喔。」她仍然沒什麼反應,只是奇怪他們幹嘛杵在這裡不進去。

  「你明白呵?」他眼裡閃著一抹詭譎。

  「有很難懂嗎?」她疑惑地問。

  「沒啦」他趕緊搖頭,牽起她的小手朝裡走。

  陣陣微風從果樹間拂來,帶來清涼的感覺。穎嘉在颯颯枝葉搖曳中,聽到不遠處的人聲喧嘩,還有涓涓滴滴的水流聲,鼻端更湧進各種香噴噴的燒烤氣味。

  「他們這麼早就在烤了。」進勳吸著食物香氣道。

  有時候他真弄不懂這群人,到底是來摘水果還是烤肉的?還是一邊摘水果一邊烤肉?

  最先發現他們到來的是個四、五歲的小男生,他蹦蹦跳跳地朝進勳跑來,手上還拿了一串剛摘下來的荔枝,衝著他叫:「阿舅!」

  「小義。」他把小男孩抱得高高地逗他玩。

  小男孩呵呵笑個不停。

  「穎嘉,這是我二妹的兒子小義。」他笑道,眼中閃漾著為人舅父的慈愛。

  「你好,小義。」穎嘉在進勳放下小男孩後,和煦地向他打招呼。

  「你是未來的大舅媽嗎?」小義偏著可愛的小腦袋,機靈地打量穎嘉。「你很漂亮呢。」

  穎嘉以眼角餘光偷瞄進勳,發現他那張嘴笑得幾乎咧到腦後呢,芳心深處湧現陣陣甜蜜,朵朵紅霞佔據她柔嫩的粉頰,清澈的眼眸羞澀地微瞇。

  「謝謝你的稱讚,小義長得很帥哦。」

  小義聽她這麼說,呵呵傻笑起來,跑著跳著奔向小徑深處,一路上嚷嚷著:「美女舅媽說我帥呢!」

  穎嘉被他孩子氣的舉動躁得不知所措,直到進勳擁住她,溫醇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本來就很漂亮。」

  她睨向他,嬌媚地嗔道:「討厭啦。」

  進勳呵呵直笑。

  兩人走在果樹林裡的小徑,烤肉的香氣更加地濃烈。穎嘉朝遠望去,在茂密枝葉的掩映下,窺出果樹林後別有洞天。

  還不及細看,小徑出口陸續出現一群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每個人的眼光全凝注在穎嘉身上,令她一時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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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6 00:33:33
  第八章

  「你們怎麼」進勳也對這現象傻了眼,期期艾艾地愣在當場。

  「大哥,不跟我們介紹一下啊?」手牽著小義的少婦,皮膚是受過陽光洗禮的耀眼金黃,笑吟吟地問。

  進勳懊惱地瞪她一眼。

  可惡的二妹,帶這群人出來,想嚇壞他的穎嘉嗎?

  「見到爸媽再介紹。」他保護似地將心愛之人攬進懷裡,示意眾人讓出一條路來。

  穎嘉恍然大悟地抬頭看他。

  他心虛地朝她一笑,加上周邊圍著一群人,穎嘉不方便對他發火。

  敢情他所謂的朋友,是指他一大家子的人?

  沒準備接受這些,穎嘉不由得緊張起來。若不是進勳握在她肩上的大手不斷傳遞著近似支持的溫暖透進她體內,她有可能怯懦地拔腿跑掉。

  她可以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一再做著深呼吸,讓清新的空氣進入肺部,腦子裡仍是一片混亂。

  漫漫天涯路也有走完的時候,小徑盡頭出現一座中式、日式合璧的庭園,再過去是一間歐式造型的透天厝。

  最接近果樹林這邊的空地,搭了好幾座的烤肉架。四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在臨池的涼亭內納涼,發現眾人的到來,眼光像聚光燈般全投射在穎嘉身上,她緊張地小聲抽氣。

  「別擔心。」進勳手掌收緊,小聲安撫她。「爸、媽,親家公、親家母,我來介紹,這位是黃穎嘉小姐。穎嘉,這是我爸媽,還有我妹夫的父母。」

  「您們好。」事到如今,穎嘉只有硬著頭皮打招呼。幸好四位老人家看起來都很慈祥,尤其是進勳的父母對她更是熱絡招呼,讓她心裡的緊張消減不少。進勳陸續替她介紹了他的兩個妹妹和弟弟,以及他們的另一半,還將五個可愛的侄兒、外甥引薦給她。

  謝家人對她的態度像把她捧成什麼金枝玉葉的公主似的,每個人都熱絡地招待穎嘉,光是飲料就有四、五種讓她選擇,不斷將烤架上的美味佳餚往她盤子裡堆。

  「穎嘉」進勳的母親盛了盤鮮嫩滴汁的蚵兒給她,「這是進勳的弟弟今早從魚市買回來的,新鮮得很,你嘗嘗。」

  「伯母,我自己來就行,您別招呼我了。」穎嘉不好意思。對謝家人的熱情,頗有招架不住的感覺。

  「哎呀,你別客氣啊。你是進勳第一個帶回來給我們看的女孩呢。好好玩,晚上到家裡吃飯。」

  「這」她將眼光投向正在烤香菇的進勳,像是意識到她求助似的眸光,他很快回頭投給她一個笑容,穎嘉心中的不安沉澱下來。

  「嗯。」她紅著臉答應進勳的母親,老人家高興得呵呵直笑。

  就這樣,被人當做大人物歡迎的穎嘉,很快適應謝家人的熱情,和大伙打成一片。

  她原本就是個大方的女孩,進勳的兩個妹妹和弟媳又和她年齡差不了多少,幾個女人圍在一起吱吱喳喳個沒完,談著女人話題。一旁的男士則為她們服務,進勳還為穎嘉剝荔枝送進她嘴裡,害她不斷臉紅。

  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四點鐘左右,這趟探果兼烤肉的野餐熱熱鬧鬧地結束。進勳的父母由他弟弟送回家,穎嘉和進勳獨自坐一輛車,目的地當然是位於環東路的謝家。

  「穎嘉,你不會怪我吧?」進勳一直沒機會跟她解釋,心裡始終忐忑不安。

  穎嘉原本想嚇嚇他,看他一臉的小心翼翼,倒不忍心了。

  「討厭,不早點告訴人家,害我都沒準備。」她嬌嗔地嘟嘴埋怨。

  見穎嘉不像在生氣,進勳嬉笑地鬆了口氣。

  「我是怕你知道後,不想來了。」

  「有可能哦。」她故意逗他,眼中閃著促狹。

  「穎嘉」他緊張地喚她。

  「逗你的啦!」她咯咯嬌笑。「我又不是見不得人,只是有點緊張。我說你讓我沒準備是指第一次和你家人見面,我連份見面禮都沒帶。所以罰你載我去買點東西。」

  「其實你不用買什麼」

  「你不曉得啦,這是禮貌嘛。受到這麼熱烈的款待,我也該有點表現才是。進勳,你不想讓我在你爸媽面前留下壞印象吧?」她可憐兮兮地央求他。

  進勳偏過頭看她一眼,眸裡有著濃濃的寵愛。

  他真想告訴她,根本不需要再表現什麼,他父母早就對她留下極佳的印象了。

  「好啦!」她搖著他的胳臂,模樣愛嬌,進勳被她的嬌俏迷得心馳神蕩。

  「你要買什麼?」

  「到信義街去,那裡有家派做得很棒。」穎嘉知道進勳喜歡吃甜食,買派當點心最適合了。

  位於信義街的這家專賣派的店,向來口碑極佳,穎嘉每次到豐原來,都會來這裡帶個派回家。她迅速挑選了水果和芋頭兩種口味,和進勳重新上車,回到謝家。

  進勳的母親燒了一手的好菜,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晚餐後眾人移到客廳聊天,進勳的父母對穎嘉一再誇讚。

  「穎嘉,你是我大哥頭一個帶回來的女孩子呢。」進勳的弟弟謝進武打趣道。

  「是啊,穎嘉,進勳以前都沒有帶過女孩子回來哦。」謝母附和。

  「我可以保證。」謝父也道。

  穎嘉不曉得他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兩眼瞧向進勳,和他明白宣示著愛意的熾熱眼睥對上,臉上熱辣一片。

  「穎嘉,難得你跟我們投緣,伯母好喜歡你。」謝母拉著她的手,眼中充滿期盼。

  「媽,你這麼喜歡穎嘉,不如叫大哥趕緊將人家娶進門。」謝進武的妻子笑著建議。

  「好也。」謝母立刻喜孜孜地同意。「老頭子,你怎麼說?我們要不要找個時間到人家家裡提親啊?」

  「你問我幹嘛?這也要看人家小姐願不願意。」謝父笑吟吟地回答,嘴巴努向羞窘得滿臉通紅的穎嘉。

  謝母聽老公這麼說,興匆匆地直問:「穎嘉,你覺得怎樣?」

  「我我」她怎麼知道?進勳根本沒向她求過婚,又像個木頭人杵在那裡什麼都沒說,她怎麼好意思回答。

  「穎嘉不好意思了。」謝進武的妻子心細地發現穎嘉的困窘,朝進勳使個眼色。「大哥,你倒說話啊。」

  進勳紅著臉,訥訥地說:「穎嘉」

  穎嘉的回應是以那雙彷彿滴得出水的柔媚眼睛欲語還休地瞅著他,客廳的氣氛頓時由熱絡轉為白熱化。

  「咳咳」靜默之中,謝父不自在地咳了幾聲。「我看,就讓他們年輕人商量一下好了。」

  「好啊,好啊」眾人連忙附和,免得被濃得化不開的熾熱氣氛害得窒息。

  吃完甜點,穎嘉便告辭了。進勳送她回家的一路上,默然不語,車裡的氣氛有些尷尬。

  「進勳」她幽幽怨怨地喚了聲,實在是不明白他心裡的打算。難道他父母替他求婚,讓他感到為難?為何他什麼話都不說呢?

  其實進勳是擔心穎嘉有壓力,聽到她的呼喚,他連忙看她一眼。嬌美的臉容蒙上一層愁緒,他看得心都疼了。

  「我們到中山公園走走好嗎?」

  「嗯。」穎嘉很想知道他的想法,微微頷首。

  車子順著雙十路,駛往中山公園的方向。

  夜裡的台中市依然車潮不斷,他們找了個停車位,攜手走進公園。晚風陣陣拂來,拂開了些兩人之間的躁鬱。進勳牽著穎嘉在湖畔緩下腳步,轉向她。人工照明的燈光投射在他俊挺的臉龐,穎嘉得仰高臉才能看清他的表情。進勳細心地察覺到兩人身高上的差距,把她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

  「你好高。」她輕歎著。

  「身高不是問題啊。」他衝口而出。

  穎嘉側向他,噗哧一笑。

  進勳搔搔頭,跟著笑了起來。

  「我好擔心你會生氣。」

  「怎麼會?」她問。

  「第一次到我家,我父母便提出結婚的事,我怕你有壓力。」他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只是害羞地垂下睫毛,繃緊的情緒放鬆下來,接著道:「你知道我是家中的長子,年齡又三十好幾,爸媽一直催著我結婚。我以前是根本不想結婚,甚至有打一輩子光棍的打算,後來遇見你」

  穎嘉很訝異,還是第一次聽他說有獨身的打算。

  「你怎麼會有獨身的想法?」她好奇著。

  他握著她的手在掌心裡把玩,刺麻的灼熱感經由指掌一路竄向心口,穎嘉臉紅耳熱了起來。

  「你曉得我對佛法有興趣,以前交往過的女友對這點感到不諒解。以為是當定羅漢腳,沒想到會在針灸課上遇上你,後來有機會交往下去,你讓我很想」一抹紅暈升上他臉頰,心兒怦怦跳個不休,舌頭也像要打結似的。進勳連忙深吸了好幾口氣。

  他不曉得接下來的話會不會嚇著穎嘉,她完全不知道他對她的渴望有多強烈,更不曉得她女性的魅力隨著每次的接近,越發激起他男性的慾望。

  「很想怎樣?」她睜大眼眸,表情無邪。

  「呃,」他搔著頭,困窘地斟酌用句,最後以幾不可聞的沙啞聲音喃道:「想要擁有你」

  「什麼?」她將耳朵湊過去傾聽。

  瞪著她頸肩處柔嫩的頸膚,鼻端瀰漫著她獨特的香澤,進勳只覺得全身燥熱起來。他舔舔唇,噴張的血脈竄流著他壓抑了幾乎一輩子的慾望,自早上看到她後,便想一親芳澤的渴望再無法阻止了。

  他突兀地抱住她,聲音沙啞地在她耳畔低吟:「嫁給我,穎嘉,我再也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

  說完,他的唇急切地覆住她。迥異於以往的溫柔,他的吻帶著焚燒的熱情索求她的回應。穎嘉被他嚇住了,一時之間掙不開他濕熱的吻,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最後是喘不過氣來,才催著他放開她。

  「進勳,你你不要這樣,這裡有人。」她將臉藏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我我就是這個意思。」他氣息不穩地在她頭頂上埋怨。「我是那麼渴望你,卻因為這些人而不能進一步與你親近。穎嘉,嫁給我,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折磨他什麼啊?

  穎嘉一頭霧水。

  「我沒說不嫁給你,你」

  「你答應了?」他驚喜地抬起她的臉。

  「我」她猶疑地看進他深情的眼眸,心裡的一絲不確定在他交集著真誠喜悅和溫柔的眼光裡漸漸消失。

  這是個她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啊。

  她眼中的光芒灼熱起來,唇角噙著一抹神秘笑意,彷彿是她無言的允諾,進勳一顆心再度鼓噪起來,熾熱凝重的慾火直逼到眼睫間。

  「穎嘉」他沙啞低喃,灼熱的氣息不斷籠罩向她。

  從那雙閃爍著熱情光芒的眼眸,她知道他又想吻她了,穎嘉害羞地迴避。「不要啦,大庭廣眾之下」

  進勳沮喪地歎氣,儘管心裡渴望再吻穎嘉,自幼受到的禮教卻讓他有所顧忌。他摟緊她,將唇印在她發上。

  「穎嘉,告訴我你願意嫁給我」

  他甜蜜的哄求,讓穎嘉心情悸動不已。她想嫁他啊,嫁給這個溫厚忠實的男人,與他共度一生。就因為他待她的誠實,使得她也想毫無保留地回報他,不要以後的日子有任何疙瘩。

  「進勳,有件事我想讓你知道」

  儘管有些專家認為這種事還是別說為妙,穎嘉卻以為夫妻之間要誠實。畢竟她和瀏凱交往了九年,難保進勳不會從別人口中聽聞這件事,還是早點說清楚的好。

  「你想說什麼?」她認真的表情讓進勳擔心起來。

  「我」她舔了舔唇。「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打電話去你家的事嗎?」

  「我當然記得。」愉悅的回憶讓進勳勾唇微笑。他就是在那天吻到穎嘉的。

  「其實那天」她看進他眼瞳,想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是我正式和交往了九年的男友分手的日子。」

  「什麼?」初聽到這消息的他,顯得很訝異。

  「你聽我說,」她著急地想解釋。「在我去大陸前,便決定和他分手了。我們之前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瀏凱除了我外,一直有其他的女友,我對他徹底失望,決定結束這段感情。後來遇到了你。那天瀏凱約我出來想挽回,我乘機跟他把話說清楚,他明白我的心意後,沒有強留我。離開他後,我獨自走在街上,為這段九年的感情哀悼。那畢竟是九年的時光,我沒辦法那樣瀟灑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走著走著,我突然好想見你,才會衝動地」

  「穎嘉,別說了。」進勳憐惜地摟住她,怎樣也無法相信會有男人捨得讓穎嘉傷心。從她的眼中,他看出那段感情帶給她的傷害。怪不得上針灸課時,穎嘉會那樣落寞、憂傷,必是為情所苦。

  「不,進勳,讓我說,我不要我們之間有任何芥蒂。那段情已經過去,我要讓你知道,我決定跟你交往是抱持著十分認真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欺瞞」

  「我明白。」他溫柔地輕吻她的臉,為她拭去眼角的清淚。「既然已經過去,就別提了。」

  「你不在意?」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最後的一絲憂慮消失在他體諒深情的眼光下。

  「在意什麼?」他好笑地道。「我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老男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乾脆抱養個嬰兒,把她當成禁肉般養大,再跟她結婚好了。再說,若是要在意,你是不是也該追究我之前和其他女孩交往的事?」

  「進勳」穎嘉沒料到他會冒出那段幽默的話,被他逗笑。

  進勳若是真準備養個娃娃新娘,那不成了源氏物語裡的光源氏計劃嗎?她覺得這點子好荒謬。

  「還有什麼要跟我坦白的嗎?」他促狹地看她。

  穎嘉羞澀地搖頭,將灼熱的頰貼在他穩定跳動的心房上。

  她喜歡此刻的溫存,就這樣偎在他懷裡,覺得全世界的幸福都圍繞著她,想像著兩人將共度的美好日子。

  他的體溫、味道,讓她感到安全實在。她將不會後悔嫁給他的,她

  她猛地從他懷中抬起頭,在結婚的路途上,顯然還有個障礙尚未清除。

  「穎嘉,怎麼了?」

  「進勳,我還沒跟我媽提我們的事。」

  「別擔心,我們」

  別擔心?進勳根本不曉得她母親有多難纏!

  穎嘉絞扭著雙手。

  「進勳,讓我先跟我父母談。你們如果要提親,可以找我阿姨幫忙。我媽最聽我阿姨的話,她那個人」

  「穎嘉?」她揮舞不停的手勢,令他眼花撩亂。

  「聽我的沒錯!」她停住手,慎重地看進他眼裡。「找阿姨作媒就對了!」

  「一個公務員有什麼前途?跟那樣的人交往,甚至結婚,穎嘉,你是不是頭殼壞了?」

  聽母親接連數落了半小時,穎嘉抖了抖酸澀的腿,手指在耳朵掏了掏,揉向隱隱作疼的太陽穴,嘴唇倔強地抿緊。

  眼角的餘光掃瞄到父親以報紙遮在臉上,一副埋頭苦讀研究國家大事的專注模樣,對於母親媲美河東獅的叨念聲音無動於衷。

  本來嘛,被罵的人又不是他。

  「若不是你阿姨跟我說,你還要瞞多久?你這孩子實在不聽話!又不是沒人要,不是有幾個醫生對你不錯嗎?還有」

  「媽,就是我叫阿姨跟你說的,哪有瞞你。」穎嘉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她阿姨還向她拍胸脯保證,定然會說服母親。

  進勳是她從小看到大,兩家的關係原本就不錯,穎嘉的阿姨對他印象很好,向來愛作媒的她自是義不容辭地幫忙。只是,穎嘉母親的難纏程度,顯然超過原先大家所預料的。

  「你還有臉說?」黃母的臉色更加陰沉,像是被烏雲籠罩住似的,偶爾還從厚重的雲層中閃現一道道電光。「我是怎麼教你?居然還不害臊地叫你阿姨來探我口風?你以為有她出頭我就會答應了?別想!我的女兒不可以嫁個小小的公務員,就算當不成少奶奶,還有醫生娘可以當啊,怎麼可以作賤自己去嫁」

  「媽,嫁公務員就是作賤自己嗎?別說職業無分貴賤,就算要分貴賤,公務員也不至於被歸為賤業啊。你不要重商輕公,嫌貧愛富」

  「什麼?你說我嫌貧愛富,你以為你媽那麼勢利?我可是為你好啊!」說到後來,黃母的喉頭哽咽,打雷過後自然會下起雨來。

  「媽」

  她不理會女兒像是道歉的呼喚,幽極怨極怒極地瞅了穎嘉一眼,隨即呼天搶地地號眺起來,一把搶過黃父遮在臉上的報紙,告起狀來,「老伴,你聽聽你女兒說的是什麼渾話?我這一切還不是為她好,她居然還頂撞我,說我嫌貧愛富,把我當成勢利的人。我這是為誰啊?老伴,你倒是說句話啊!」

  有他插嘴的餘地嗎?黃父怔了怔。

  「要我說什麼?」

  「你聾了啊!」黃母滿心的怨恨無從發洩,遂一古腦地發在老公身上。「你剛才沒聽到你女兒說的話啊?她那樣忤逆我,你還裝作沒聽見!」

  面對老婆的橫眉豎目,黃父頓時有理講不清。

  「我剛才在看報紙」

  「你是用眼睛看,耳朵可沒塞住!你分明是縱容穎嘉!嗚我的命好苦,女兒不聽我的話,連老伴都這樣對我,我不要活了」

  「媽」穎嘉實在看不過去。「你別這麼大聲,吵到阿媽就不好」

  「我就是要把你阿媽吵來,讓她評評理,看她兒子和孫女是怎麼欺負她媳婦的!」

  「媽,你別這樣。我都二十八歲了,結婚的事就讓我自己作主吧。」

  「呵,你二十八歲了?翅膀長硬可以飛了是嗎?」黃母悲憤地指著女兒,氣得全身發抖。「你就不聽我的話了嗎?」

  「媽,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嫁?難道要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嗎?」穎嘉被逼急了,口不擇言了起來。

  黃母驚愕地抽噎,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兒。「是我不讓你嫁嗎?有那麼多對象可以選,你偏偏要」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結婚是一輩子的事,總要找個喜歡的人。那些人我都不喜歡嘛。再說,你又還沒有見過進勳,就一味反對,是不是太不公平?」穎嘉試著跟母親講理。

  「我不公平」黃母委屈得眼淚像自來水不要錢般直流。

  黃父繼續拿起報紙遮住自己。

  「公務員有什麼不好?」她拿了包面紙塞給母親,繼續道:「收入固定,每年又有加薪,按照正常時間上下班,不用交際應酬,不怕他會瞞著我到外頭胡搞嘛。而且進勳不抽煙、不喝酒,媽,這樣的好男人現在要到哪裡找?你說醫生好,可是我每天在醫院跟他們相處,不曉得他們好在哪裡。到外頭開業嘛,如果沒有名氣,病人不可能找上門。留在醫院,薪水也是固定的啊。所以」

  「公務員沒前途」黃母仍掙扎地道。

  「醫生也不見得有前途。那些有錢途的醫生,不是有了老婆,就是死了老婆的老男人。媽,你想要女兒嫁那種人嗎?」

  「穎嘉,還是有別的」

  「但都不是我喜歡的人。再說你不能一味否定進勳沒前途,現在那些大官,大部分不是從基層公務人員升上來的嗎?況且我不指望進勳飛黃騰達,只要兩夫妻衣食無缺,安安穩穩過一生就好。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就是個肯疼你惜你寵你的丈夫嗎?進勳的優點恰恰好,剛好能滿足我對結婚對象的要求。他肯負責任,也顧家,錯過他,我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這樣的好對象了。媽,請你答應吧。」

  被女兒的長篇道理轟得耳朵隆隆作響,黃母蹙著薄薄的柳葉眉,納悶著穎嘉的口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儘管心裡還是有一萬個不願意,執著的意念卻不禁被動搖了。

  「可是你阿媽一定不答應。」最後抬出黃家的老佛爺,看女兒如何拆招。

  「誰說我不答應?」黃家老奶奶手中拄了根龍頭拐事實上是穎嘉大堂哥從西德帶回來的合金枴杖,十分輕盈走進起居室。

  穎嘉連忙上前攙扶祖母坐下。

  「阿母,您都聽見了?」黃母的氣勢迅即弱了下來,恭順地站在老人家身邊。

  「嗯。」老奶奶嚴厲地看了媳婦一眼。「你嗓門那麼大,我能不聽見嗎?」

  黃母垂下頭不敢應話。

  「穎嘉想結婚是好事,做人家父母的,有必要這樣為難嗎?」

  「阿母,對方只是個小公務員」黃母小聲地應道。

  「阿雀都跟我說了。」老奶奶回答。

  阿雀那傢伙!黃母心裡責怪她大姊多事,她都還沒答應,就先去找她婆婆。

  「換成古早時候,公務員不就是官嗎?你有什麼好嫌的?阿雀說那孩子她從小看到大,人品沒話說,忠厚老實又負責任,家世清白,父親也是公務員,剛退休不久。這些優點還不夠嗎?這年頭到哪再去找忠厚老實又肯負責任的男人?就說你兩個兒子吧。一個五專念了十一年,一個高中換了五間學校,照你這麼想,這兩個傢伙這輩子都別想討到老婆了,怎麼還有這麼多女孩巴著他們不放?」

  「阿母」說起兒子,黃母便覺得臉上無光。若不是還有個自幼品學兼優的女兒,她真的沒臉見人。

  見媳婦一臉羞愧,黃老太太語氣和緩下來。「況且穎嘉年紀不小了,今年二十八,明年二十九不宜嫁,再來就是三十歲,難道你真的要留她下來當老姑婆?她又不是骨董,還會越放越值錢!」

  「阿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沒這個意思,就是答應了。你打個電話給阿雀,教她安排人家到家裡見個面。」

  「阿母」黃母驚愕地睜大眼。就這樣決定了嗎?

  「怎麼了?穎嘉的婚事我不能作主算數嗎?」黃老太太威嚴地一瞪,黃母只好忍氣吞聲。

  「我我會跟我大姊說啦。」

  「嗯。」黃老太太滿意地點頭,將手伸向穎嘉,她立刻會意地攙扶祖母起身。

  「阿媽,謝謝。」穎嘉沒想到祖母會被阿姨說服,驚喜交加,急忙向祖母致謝。

  黃老太太慈愛地拍拍她,在她的扶持下走回房間。

  黃母一肚子委屈,啪地一聲拿走老公的報紙,只見黃父睜眼瞪著老婆,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唉,或許穎嘉說得對。黃母心中滿腹無限哀怨。女人想要的不就是個疼她愛她的老公嗎?要是像她老公這種,年輕的時候忙著賺錢、玩女人,年老後又只會看報紙,這樣的老公還不如不要的好。

  算了,畢竟是女兒的終身幸福,還是由她自己選吧,免得以後埋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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