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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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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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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7 22:30:27 |只看該作者
第880章 剪輯畫面

  
  這種場面,李大狀實在是不曾想到,不由自主地便驚呼了一聲,這一聲驚呼出口,他馬上就意識到壞了!這種事哪裡是能見得了光的,既然被他看見,殺人滅口是必然的結果。
  
  李大狀當機立斷,撒腿就跑。
  
  房門開了,田妙雯的煢煢倩影出現在門口,纖纖玉手搭在遠山似的眉黛上向前一望,就見夕陽下一道人影,沿著廊廡仿佛後邊有狗攆著的傻麅子似的絕塵而去。
  
  廊廡盡頭,他並不轉彎,只一抬腿便矯健地跨過了半人高的廊欄,踩倒了兩顆芭蕉,踢碎了一盆山茶,踉蹌的身影向前傾斜出四十五度角,奔出七八步,竟然奇跡般地沒有摔倒。
  
  李秋池足不沾塵,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天地二橋,大步流星八步趕蟬般撲向門口。門口兩個侍衛訝異地看向他,李大狀情急智生,一邊狂奔,一邊沉聲大喝:「主母有吩咐,李某須得立即去辦,閃開了!」
  
  田妙雯的聲音適時傳來,清泠泠的不帶一絲煙火氣:「把他給我帶回來!」
  
  於是,李大狀就被帶回來了。
  
  李大狀被兩個魁梧有力的武士提回房中,就見許勝大剌剌地坐在方才田妙雯接見他時坐過的主位上,連田妙雯進來都沒有起身,他還端起田妙雯喝過的那杯「碧澗明月」,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
  
  若非他與田妙雯早已勾搭成奸,且甚受主母寵愛,豈敢如此放肆?兩人在他面前竟然絲毫不加掩飾,又怎麼可能再留他活口?想通了這一節,李秋池面如死灰。
  
  田妙雯睇了他一眼:「李先生,何故去而複返啊?」
  
  「要殺便殺,廢什麼話!」
  
  李大狀情知必死,不禁冷笑一聲,他挺了挺腰杆兒,正氣凜然。只是他方才跑得太過急促了些。此時胸膛起伏,口中呼哧直喘,稍稍影響了他的英雄形象。
  
  田妙雯歎了口氣,道:「李先生。你不該回來的,現在你讓妾身如何是好呢?」
  
  李秋池昂起頭來,氣憤憤地道:「夫人素來睿智,如何處治李某,怕是早就有了腹案吧。何必還來假惺惺地問我?」
  
  李秋池語氣微微一頓,又瞪向田妙雯,道:「可是聰明人,卻常常會做些連蠢人都不會去做的糊塗事。主母大人,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還是及時回頭吧!」
  
  田妙雯笑了一聲,回眸望向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兒低對吃茶的許勝,用似笑非笑地神情語氣道:「李先生正勸我回頭是岸呢,你怎麼說?」
  
  許勝歎了口氣,他看了眼李秋池。把茶盞一擱,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站起身,走到牆角梳洗架的銅盆處,唏哩嘩啦地洗起臉來。
  
  李秋池愕然,這人什麼毛病,莫非他要殺人還得沐浴焚香,齋戒三日?李秋池瞪著許勝,就見他不只洗臉,還從臉上不時揪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有的像毛髮、有的像魚膠,那臉便漸漸變了模樣。
  
  李秋池看著,一雙眸子越瞪越大,當那許勝洗淨了臉。抓過毛巾胡亂擦拭幾把,扭身向他一笑時,李秋池為禁怪叫一聲,指著他結結巴巴地叫了起來:「你……你究竟是誰?」
  
  此時房中哪裡還有什麼許勝,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葉小天。李秋池霍地看一眼田妙雯,又霍地看一眼葉小天。一頭霧水。他當然不會蠢到誤以為方才所見是這對夫妻在玩什麼「角色扮演」的情趣遊戲,那這一幕究竟該如何解釋。
  
  葉小天回答的很乾脆:「我是葉小天!」
  
  葉小天?葉小天怎麼會變成許勝?李秋池今日在大廳中是見過「許勝」的,當時「葉小天」也在。如果這許勝才是葉小天,那當時在大廳中的葉小天又是誰?難道……難道……
  
  葉小天回到幾案旁悠然坐下,為李大狀方才所用,此時還未及撤下的茶杯續了些茶水,肅手道:「坐下說吧!」
  
  李大狀滿腹疑竇地在幾案對面緩緩坐了,田妙雯走回來,款款地陪坐在葉小天身邊。葉小天蹙了蹙眉,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略一沉吟,才道:「我本打算過幾天再找你聊,既然你已發現,那便現在說與你知道吧。」
  
  葉小天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地道:「我現在既然是許勝,那麼現在的葉小天,當然也就不是葉小天了,那是我大哥----葉小安,他並沒有死!他還活著!」
  
  李大狀虎軀一震,不由得「啊」了一聲,這個答案,正合他心中所思,李大狀忍不住問道:「莫非土舍之死,是大人您設下的一計?大人這是……這是在圖謀什麼?」
  
  葉小天搖頭道:「那並不是我設下的一計!事實上,我從貴陽急急趕回奔喪的路上,還以為我大哥真的已經去了。」
  
  「什麼?」
  
  李大狀又是虎軀一震,腦海中馬上想到了兄弟鬩牆、玄武門、斧影搖紅、奪門之變……
  
  葉小天瞟了他一眼,瞧他臉色陰晴不定,便明白他正在胡思亂想,葉小天搖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大狀急得抓心撓肝,腦海中十萬個小問號不停在跳啊跳:「不是我想的那樣,那究竟是哪樣啊?你倒是說啊!」
  
  其實,這倒不是葉小天說書似的故意拿蹺,而是此事真的說來話長……
  
  ※※※※※※※※※※※※※※※※※※※※※※※※※
  
  那一天……
  
  葉小天被拖出十餘步,眼前豁然出現一個大坑,不遠處就是潺潺的溪水,溪水和大坑之間挖了一道渠,中間只填了一鍬土堵在那裡。坑中厚厚一層白灰,那是……石灰!
  
  這正是貴州土司慣常用于處死人犯的手段。葉小天迅速明白過來,不禁毛骨怵然。兩個大漢把他用力向前一推,被反綁雙手的葉小天根本沒有抵抗之力,一頭就向坑中跌去。
  
  但他並沒有跌進去,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兩個大漢突然探身扣住他的肩頭,又把他拽了回來。
  
  「什麼情況這是?故意嚇我?」葉小天心中一奇,但緊接著發生的一切,卻讓他只剩下茫然了。
  
  那兩個大漢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拖了回來。就聽那坐在四輪椅上的蒙面人淡淡地吩咐了一聲:「去吧!」
  
  兩個大漢便架起他,繞過石灰坑,一頭鑽進了草叢,草叢裡居然還有兩個大漢。正架著一個同樣被捆得粽子似的人迎面走來。雙方像交接力棒似的,把自己架著的人向對方懷裡一塞,接過對方塞來的人,轉身便走。
  
  「什麼情況這是?」葉小天更茫然了,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被拖出百餘步後,忽然聽見後方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那慘叫聲就變得連綿高亢起來。
  
  「不想死你就別出聲!」葉小天聽到冷冷的一聲吩咐,拖著他的兩個人腳下不停,拖死豬似的拖著他爬溝過坎兒,直到那殺豬般的慘叫聲再也聽不見。
  
  葉小天被拖進了一個山洞,對於此番奇特遭遇,他根本想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既然想不明白,他索性便不去想,反正一定會有人給他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十有八九就在那個殘缺了雙腿的蒙面人手中。
  
  山洞裡面很陰冷,葉小天又是一身濕衣裳,在洞中凍得瑟瑟發抖,那兩個大漢只管守住了洞口,也不說生堆火給他。如此捱了許久,直到一架四輪椅被推進山洞,葉小天已經凍得嘴唇發青。
  
  葉小天看著這個行為古怪的蒙面人,問道:「你是誰?」
  
  就像李大狀問他,他直截了當一樣。這個蒙面人回答的也是直截了當:「田彬霏!」
  
  葉小天大吃一驚:「什麼?你……你是田彬霏?你沒死!」
  
  蒙面人淡淡地道:「我當然沒死!雖然人人都認為我死了!正如現在的你,你也沒死,雖然人人都認為你死了!」
  
  葉小天沒有說話,他聽得出這句話大有玄機。但並不明白玄機究竟是什麼。
  
  田彬霏沉默片刻,道:「三岔路口的火藥和陷阱,是我設的!」
  
  葉小天緩緩地道:「我知道!」
  
  田彬霏眸中閃過一抹無奈的悲涼:「是韌針告訴你的吧?想不到,她對你還真是沒有保留!」
  
  「我們是夫妻!」葉小天只回答了一句,只這一句,像一根針。刺得田彬霏目芒一縮,心裡一痛。
  
  葉小天看著他漸漸黯淡下來的目光,如果說之前對他的身份還有那麼一絲懷疑的話,此刻卻是沒有半點疑問了。這個人當然是田彬霏,除了田彬霏,還能是誰?
  
  葉小天道:「因為你的死,妙雯很傷心!你既然沒死,為什麼要用一具屍體來冒充你?就為了藏在暗處,繼續算計我?」
  
  田彬霏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拉下了他的面巾,一眼看到他的模樣,葉小天不由震動了一下,葉小天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醜陋可怕到了極點的人和那位風度翩翩、風流儒雅的田家長公子聯繫起來。
  
  葉小天道:「就因為你變成了這副模樣,所以你寧可假死,也不願再見她?」
  
  「呵呵,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自己看了都討厭,當然不願讓韌針看見。不過,這並不是原因,原因只有一個:有人想讓田彬霏死掉,想讓我變成她的鬼謀士,想讓白泥田氏,變成田氏嫡宗!」
  
  葉小天警覺地道:「白泥田氏?田雌鳳!」
  
  田彬霏把面巾輕輕拉上,重新遮住了那厲鬼般的模樣:「不錯!她也想匡複田氏榮光!其實哪一房做田氏之主,在我心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氏能重新站起來。如果她能辦到,我便盡心竭力地輔佐她又如何?」
  
  「可惜……」田彬霏冷笑起來:「女人就是女人,她有心機,鬥得垮擁有龍虎山背景的掌印夫人,能讓楊應龍對她言聽計從,可她卻愚蠢的把田氏復興的希望,寄託在楊應龍身上。」
  
  田彬霏的語氣裡充滿了濃濃的不屑:「楊應龍謀奪天下的機會有多大?怕是不到兩成!即便他真能成功,那也是以一方土司而得天下。以臣篡君得天下的,最怕別人也來篡君;以弟弑兄得天下的,最怕兄弟、兒子有樣學樣兒!
  
  楊應龍若以土司之身成就大業,他會扶持田氏振興?異想天開!楊應龍縱容她擠走張氏。只因楊應龍不喜歡張氏;楊應龍對她言聽計從,是因為她的建議正合楊應龍的心意!一旦楊應龍登九五至尊,會受她左右,扶持田氏嗎?」
  
  葉小天緊張的心情漸漸放鬆下來。他大概明白田彬霏的想法了:「所以,你決定將計就計?」
  
  田彬霏沉默片刻,緩緩地道:「不錯!楊應龍的野心,我一直都很清楚。一直以來,我的謀劃都是:等楊應龍反!只要他反了。我就盡我所能,助朝廷平叛,以莫大戰功來恢復我田氏對兩思的統治!
  
  如今,田雌鳳既然招攬我為她所用,我為什麼不將計就計?我不在,田家還在!我為田家謀劃的一切都會繼續執行,我在與不在都不重要!可楊應龍身邊有沒有我,結果卻會大不相同呢……」
  
  葉小天道:「你潛伏到楊應龍身邊,當然是為了對付他!他要算計我,所以你救我?」
  
  田彬霏笑了笑。道:「沒錯!」
  
  葉小天沉默了,他沒想到,田彬霏竟是一個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梟雄。之前他還殫精竭慮地想要殺掉自己,轉瞬之間,他就能拋下原來的計畫,轉變立場,不惜餘力地來解救他。
  
  翻手成雲,覆手為雨!梟雄本色。
  
  當然,很多事情的動機都未必是單一的。就像田彬霏之前想殺死葉小天,除了他想越過葉小天直接攫取臥牛嶺的力量。同時也是緣於他對葉小天畸形的嫉意。而今他選擇解救葉小天,除了並不看好田雌鳳的計畫,還緣於他對他自己殘缺醜陋的身體的自卑與厭棄。
  
  但這絕不是主要原因。一直以為,田彬霏就不喜歡小妹與葉小天的接觸。但是直到田妙雯成為臥牛山的掌印夫人,他都沒有對葉小天動過手腳就是明證,只因為那時的葉小天對田家有用。
  
  在田彬霏心中,至高無上的、可以令他為之犧牲一切的,永遠都是他的家族,永遠都是這個從他記事起。就一遍遍由他人灌輸、再自我灌輸到他心底的理念。
  
  葉小天弄懂了他要這麼做的理由,可還是不明白方才那一幕荒誕戲究竟是演給誰看的。那些人若是田彬霏的部下,他就不需要演戲。如果那些人之中另有田雌鳳或楊應龍的人,他的戲穿梆到這種程度,又怎麼可能瞞得了人?」
  
  對於葉小天的質疑,田彬霏先是笑了笑,葉小天只能從他蒙面的黑紗感覺到他在笑,幸好他蒙著臉,昔日那個一笑便盡顯風流倜儻的名門公子,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
  
  田彬霏笑著問道:「你有沒有喝醉過?」
  
  葉小天呆了一呆,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田彬霏卻並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只是以此為話題繼續說了下去:「喝醉的人,會有許多種表現,有的人嗜睡,有的人哭泣,有的人滔滔不絕,有的人大耍酒瘋。還有些人,會有短暫的時間失去意識。」
  
  葉小天喃喃地道:「失去意識?」
  
  田彬霏道:「不錯!有那麼一刹那,這個人的五識是完全失去了的,只不過他自己全無覺察,當他的意識又恢復過來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失去過意識。」
  
  葉小天忍不住問道:「既然因為大醉而失去意識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失去過意識,你又如何知道?」
  
  田彬霏道:「所謂不知道自己失去過意識,那是因為他處於一個相對靜止的環境裡。比如說他坐在那裡,半醉半醒的,失去意識前,看見旁邊兩個朋友還在喝酒聊天,短暫失去了意識,再醒過來時兩個朋友還在吃酒聊天,他就不會發現自己失去過意識,如果他醒過來時這兩個人已經離開了呢?」
  
  葉小天懂了,沒錯,不能發現要在一個相對靜止的環境裡才行,如果換一個環境呢?他忽然想起,他確實酩酊大醉過一次,也確實出現了田彬霏所說的這種情況。
  
  那次,是他剛剛被提拔為牢頭兒,同牢房的獄卒湊錢請他吃酒。他升了職開心,剛剛升職的人。又怕兄弟們覺得他開始擺架子,自然是酒到杯幹,酩酊大醉。
  
  最後,獄卒們攔了一個腳夫送他回去。他騎在驢子上,就曾有那麼刹那的失神。當時,他看到一家珠寶店,一位雍容、高雅的姑娘正站在櫃檯前挑著首飾。
  
  接著,他看到的卻是一個呲著一口黃板牙。牽著一隻猴兒在十字街頭耍猴戲的大叔。那條街就是他所住的刑部大街,從小到大,他在那條街上不知已走過多少回。
  
  他知道那家珠寶店到那個路口足足隔了兩百多步遠,而他騎著驢子經過的這兩百多步間的距離所經歷的一切,完全沒有記憶。他當時絕對沒有睡著,這應該就是田彬霏所說的失去意識了。
  
  如果當時驢子停下不走了,如果那位姑娘一直站在店鋪裡挑選首飾,那麼他失去意識、再恢復意識,他根本意識不到。但這中間有了變化,他便知道自己曾經失神。
  
  葉小天知道這一點一定就是今日這場奇怪舉動的關鍵所在。一時間不禁想得出神了。
  
  田彬霏淡淡地道:「看來,你是明白了。在場的人中,的確有田雌鳳的人,所以我用了一點小手段,讓他們像喝醉了一樣,暫時失去了意識……」
  
  ※※※※※※※※※※※※※※※※※※※※※※※
  
  劉浚華四人把葉小天帶到了田彬霏面前,由田彬霏的人帶著去旁邊換衣服,當他們脫得光潔溜溜的時候,田彬霏的人悍然動手,殺人滅口了。
  
  田彬霏宣佈了葉小天的死刑。葉小天被田彬霏的兩個貼身侍衛提到事先挖好的石灰坑旁,就在此時,田彬霏動了手腳,跟過來觀陣的幾名田雌鳳的手下雙手抱臂的雙手抱臂、單手扶刀的單手扶刀、連連冷笑的依舊冷笑。但他們紛紛僵立在那兒,那片刻間完全失去了對外界的意識。
  
  他們腦海中最後一幅畫面,是田彬霏的兩個侍衛扣著反綁雙手的葉小天,正欲把他扔進石灰坑,當他們恢復意識的時候,緊接著上一幅畫面接收到的新畫面。是兩個侍衛用力向前一推,正好把「葉小天」推進了石灰坑。
  
  天衣無縫的銜接,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曾有片刻的失神。而在這片刻之間,兩個大漢拖著葉小天繞過了石灰坑,沖進了一旁的草叢,再回來時,他們依舊拖著一個人,但這個人已經不是葉小天了。
  
  被拋進石灰坑的這個人,事先已被田彬霏動了手腳,他只會本能地發出慘叫、本能地進行掙扎,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他的衣服,也與葉小天一模一樣。田彬霏能事先查清葉小天的穿著,準備了一樣的衣服給葉小安換上,當然也能多準備一套,用來在「偷天換日」之後,再換一次。
  
  石灰撲了那人一頭一臉,他跌進大坑,石灰就飛騰起來。緊接著河水灌入,石灰迅速蒸騰起滾滾霧氣,被反綁雙手跌在坑中掙扎慘叫的他,根本就無人能再辨認他的模樣。石灰遇水,沸騰而起的不僅是霧氣與石頭,產生的氣味就能嗆的人流淚,圍觀的人根本就不會靠的太近。
  
  「蠱!你用的是蠱!」葉小天聽著田彬霏用平靜的語氣解開謎底,恍然大悟。
  
  田彬霏微微一怔,他還擔心葉小天聽不懂,所以用了很通俗的方式解釋,聽葉小天這麼一說,才失笑道:「我倒忘了,你是蠱教教主,雖說是半路出家,本領有限,總也應該聽說過『失魂蠱』的。」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並沒聽說過什麼『失魂蠱』,我能想到你用的是蠱,是因為……我曾經見過一個人,他就曾用過類似的方法,讓一個坐在我們旁邊的人,完全不知道我們曾交談過什麼。那個人,與我蠱教一位長老相交甚厚!」
  
  葉小天這一刻想到的人是楊應龍,他當初誤闖深山,住進蠱教神殿對岸的格哚佬山寨時,楊應龍曾在山上建下一座「行宮」,邀他赴宴。當時展凝兒就陪在他身旁,但楊應龍招攬他為己所的過程,凝兒卻有目不見,有耳不聞,她甚至壓根不知道自己著過道兒。那一幕給葉小天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此時聽田彬霏一說。頓時想了起來。
  
  田彬霏道:「原來如此。不錯!當然是蠱了,如果是毒的話,就算再瞭解它的毒性,也很難把它發作的時間精確到那種程度。只有蠱,養蠱的人心念一動,它就能即時發揮作用,也能即時解除作用!」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李秋池聽葉小天從頭說起。娓娓道來,如聽說書。李秋池恍然道:「大人這也是將計就計,欲以此迷惑楊應龍,等他上鉤,給他來一記狠的?」
  
  葉小天道:「不只!我那舅兄也是取信于田雌鳳之後才知道,楊應龍雖然自我成為蠱教教主就在打我的主意,卻也沒有把成敗完全放在我一個人的身上。
  
  他收買了我的一些部下,又利用各地豪傑爭相投奔的機會,派入了大量的內奸,能『偷天換日』當然最好。如果不能,靠著這些叛徒和內奸,他也能對我臥牛嶺產生重大影響。
  
  你想,關鍵時刻,若是被我倚重的人突然反水,後果會如何?可我並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收買,也不知道投奔我的人有多少是奸細,如果草木皆兵,就會失去人心,那該怎麼辦呢?」
  
  一直靜靜地陪坐在一旁的田妙雯。雖然此前就已聽他說過這一切,此刻聽他再說一遍,依舊是百感交集。對她那位大兄,她是又愛又恨。今日返回臥牛嶺,見到那位田先生時,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讓自己保持了平靜,沒有露出異樣。
  
  此刻,她平靜了一下心情。接口道:「我大兄便與相公計議,將計就計,誘出楊應龍潛伏在我臥牛嶺的全部內奸與叛徒,將他們一舉剷除,徹底解決這個重大隱患。同時,楊應龍以為已經控制了臥牛嶺,我們也有機會給他以致命一擊!」
  
  葉小天道:「我與舅兄計議已畢,便悄然返回貴陽去找妙雯。」
  
  葉小天與田彬霏立下了一紙契約:來日挫敗楊應龍的陰謀,葉小天不可把田家拋除在外!兩家要同進同退,休戚與共!為朝廷立下大功後,葉小天要保證上表為田家請功。
  
  之後,葉小天便急急返回貴陽去找田妙雯,他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飛天大俠,如果沒有田妙雯的照應與配合,他如何玩好這場真真假假真的遊戲?
  
  葉小天本想找到田妙雯,扮個不起眼的馬夫、僕役什麼的先混進臥牛嶺,再找機會與大哥相見,以真換假。不料田妙雯手下恰有一個易容高手----宗華。想把一個人易容成另一個大家都認識的人,很難,想把大家認識的人改變成一副大家不認識的模樣,對高手來說卻很容易。於是,葉小天就變成了侍衛許勝。
  
  按照田彬霏的計畫,是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弄死葉小安,如果葉小天不忍,那就幽禁,然後由葉小天頂上去:來一出葉小天冒充本該是葉小安的葉小天的好戲!
  
  葉小天一口否決了他的計畫。通過長風道人讓洪百川捎來的口信兒,葉小天已經知道,不管他大哥是如何的不爭氣,與他依舊是手足兄弟,兄弟之間或者會失和爭吵,卻不至於泯滅了那份血脈親情。
  
  葉小天不會殺死或幽禁他大哥,當然,和大哥說明情況,然後把他暫時安排到一個秘密的地方,直到整個計畫結束,那是可以的。
  
  但他回到臥牛嶺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與大哥見面,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雙楊應龍的眼睛正在悄悄盯著他大哥,只有大哥那種最真實的彷徨無奈,才能打消楊應龍那頭老狐狸的戒心。
  
  葉小天準備代替大哥葉小安,完美地扮好他自己。但是這件事實在太過重大,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句含糊的醉話、都有可能暴露真相,所以葉小天準備告以真相的人非常有限:
  
  這個人,必須沉得住氣,能配合他演好這齣戲;這個人,必須是他需要絕對的配合,所以不得不告知真相。如此算來,整個臥牛嶺,需要他告知真相的只有李大狀和華雲飛,其他如枕邊人哚妮、金蘭兄弟大亨,都不得與聞。
  
  當然,臥牛嶺上都沒有幾人有幸與聞真相,並不代表其他地方就沒有人知道。至少,貴州巡撫葉夢熊葉大人是知道了,而且是田妙雯帶了扮作許勝的葉小天,私相會唔,親口告知的!要對付楊應龍,怎麼能少得了這頭遼東老熊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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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7 22:31:1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1-7 23:24 編輯

第881章 真兄弟


  室外很涼,室內雖然不冷,卻也未生爐火,只有地龍散發出淡淡的暖意。剛剛逃跑途中驚出一身冷汗的李大狀此刻只覺背上涼涼的,但是他的心裡卻熾熱的彷彿一團火。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期待,從葉小天的慎重和所透露的信息,他能感覺得到,這是一個多麼龐大縝密的計劃,將計就計、計中計、反間計、連環計,當這一切集中爆發時,它將摧毀,也將新生,而他李大狀,則是有幸參與其中的。
  
  這種興奮,就像他出師以後第一次獨立主持一樁訴訟,經過詳細查勘,掌握了翻案關鍵的那一次,李大狀熱血沸騰。葉小天一笑,道:「你這樣子可不行,要冷靜!」
  
  「是!」李大狀長長地吸了口氣,當這口氣緩緩吐出的時候,神色已經變得平靜下來,波瀾不驚。
  
  葉小天很滿意,李大狀是他麾下文職之首,但他選中李大狀作為知情人,第一條件卻是他城府深、夠穩重,在獲悉秘密後不致露出破綻,如今看來,李大狀果然滿足這一條件。
  
  葉小天道:「你先回去吧,找時間,我會叫云飛來談談。之後便與我大哥會唔,在我找你之前,你要沉得住氣!」
  
  李大狀會意,葉小天說的這個「沉得住氣」,當然不是讓他一派平靜,他應該因為被遣出臥牛嶺備感失意,縱然不借酒澆愁,也得時不時發一發牢騷、發洩不滿,那才是「沉得住氣」。
  
  李大狀頷首道:「學生明白,既如此,學生告退。」
  
  葉小天點點頭,李大狀便起身向土司、掌印夫人長揖一禮,走到外面廊廡下,看到被他踩倒的芭蕉、踢碎的花盆,想到方才亡命而逃的狼狽模樣,李大狀老臉一紅。
  
  他飛快地左右睃了一眼,見無人注意。便用腳把碎盆片兒往花叢中撥了撥,正一正衣領,施施然地向外走去。
  
  李大狀出了田妙雯的住處,就見一胖一瘦兩人迎面而來。正是羅大亨和華云飛。李大狀想到葉小天說過,要找機會和華云飛單獨攀談,急忙迎上前去:「啊!云飛,大亨!」
  
  「李先生!」華云飛向李大狀施了一禮:「先生剛從掌印夫人那兒出來?」
  
  李大狀神色一變,微現惱怒。冷哼一聲道:「是!」
  
  華云飛道:「先生不必氣惱,先生為臥牛嶺謀劃一切,勞苦功高。斷無被遣離中樞的道理,卻不知掌印夫人怎麼說?」
  
  李大狀道:「掌印夫人說,會找機會與土司大人商量。哎,縱然有掌印夫人出面保下李某,卻也……令人心寒吶!」
  
  李大狀搖一搖頭,剛要舉步離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大亨啊!來年春耕需要大量農具、耕牛、良種,我正要找你商量一下,如今正好,咱們談談?」
  
  羅大亨現在哪有心情與他討論這些問題,氣哼哼地一擺手道:「這事兒,回頭再說,我正要去見大嫂。」
  
  李大狀道:「若掌印夫人不能說服土司,李某不日就要離開臥牛嶺了,旁的事李某不怕耽擱了,這事兒卻不能耽擱。不如咱們……」
  
  羅大亨道:「既如此,先生且回去,我見過大嫂,便去與你商議!」說罷也不待李大狀回答。便一拉華云飛,快步向前走去。
  
  李大狀望著二人背影,心道:「可惜,沒攔下他。大人只好另找機會把計劃透露與華云飛知道了。」
  
  田妙雯房內,田妙雯偎坐在葉小天懷裡,夫妻倆正低聲敘著話兒。門外侍衛稟報導:「夫人,華云飛、羅大亨求見!」
  
  葉小天呆了一呆,在田妙雯的渾圓翹臀上輕輕拍了拍,田妙雯盈盈站起身來,葉小天道:「大亨也一起來了,我倒不便露面,你見他們吧,我去後邊暫避。」
  
  葉小天走到屏風後面,脫了靴子,往田妙雯的閨榻上一倒,愜意地枕著雙臂,閉目養神。
  
  前面,田妙雯朗聲吩咐道:「有請!」
  
  片刻功夫,華云飛和羅大亨進了屋,一見田妙雯,便拱手道:「大嫂!」
  
  田妙雯嫣然道:「兩位兄弟來了,快坐!」
  
  田妙雯不動聲色地收了李大狀的茶杯,又給他們斟了兩杯茶,微笑道:「兩位兄弟,這麼晚了,何故來見我?」
  
  羅大亨看了華云飛一眼,沉聲道:「云飛,你說!」
  
  華云飛也怕羅大亨顛三倒四的說不明白,略一沉吟,道:「大嫂,有件事,我們兄弟倆計議良久,覺得,還是應該說與你知道。」
  
  田妙雯娥眉微微一挑,道:「哦?什麼事呀,瞧你們兩個慎重的樣子。」
  
  華云飛低頭想了想,又扭頭看了看,向羅大亨遞了個眼色,羅大亨便站起身來,到了門口悄悄打開房門,向外邊窺視了一下,又掩上房門,走回來低聲道:「沒人!」
  
  華云飛便一咬牙,向田妙雯道:「大嫂,這件事說來可能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小弟相信,現在的大哥……也就是現在的土司,並不是真的我大哥!」
  
  「什麼?」田妙雯聽了頓時臉色一變。
  
  正躺在屏風後面錦榻之上閉目養神的葉小天更是大吃一驚,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之前洪百川試探葉小安,他並不知情。華云飛和羅大亨趕到臥牛嶺後當面試探葉小安的事,他也不知道,所以根本沒想到這兩人已經發現此葉小天非彼葉小天。
  
  葉小天這一驟然坐起,床榻「吱呀」一聲,正要說話的華云飛何等警覺,登時臉色一變,道:「後面有人?」
  
  田妙雯有些慌了,正不知該如何解釋,華云飛已經倏然站起,繞過田妙雯,撲向屏風後面,華云飛繞過屏風,一眼看見葉小天,登時呆在那裡,一張臉刷地一下,迅速變成了紫黑色。
  
  羅大亨比他動作慢些,卻也飛快地趕過來。一瞧剛從榻邊站起、還未穿上靴子的葉小天,不由雙目赤紅,戟手一指,勃然罵道:「畜牲!老子宰了你個狗艹的!」
  
  「大亨。你聽我……哎喲!」
  
  葉小天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大亨一拳打倒,仰摔在榻上。大亨瘋了一樣撲上來,揮拳就打,怒吼道:「你這不知廉恥的畜牲!這就是你的忍辱負重。維護葉家?老子今天不生撕了你,從此再不姓羅!」
  
  葉小天舉手抵擋著,聽他痛罵受他毆打,心中卻是暖暖的。大亨如此激怒,顯然是誤以為他是葉小安,假冒了葉小天身份,趁機佔弟妹的便宜。他應該想到,如果自己真是葉小安,門外侍衛必然也有他的人。大亨此時叫破他的身份,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殺人滅口,而羅大亨根本不在乎這一點。
  
  田妙雯見葉小天只管招架,雙臂護住臉面,大亨缽大的拳頭直往丈夫身上招呼,好不心疼,連忙上前道:「大亨,你別打了,快住手!」
  
  大亨面紅耳赤,激怒說道:「大嫂,這畜牲不是我大哥。他是葉小安,他冒充我大哥,毀你清白!」
  
  華云飛今天與大亨一起過來,是因為二人商議良久。都想不出一個既能維護臥牛嶺的平穩,又能防止楊應龍陰謀的兩全齊美的辦法,而且大哥現在肯定是落在楊應龍手中了,可他究竟是已經死了還是依舊活著呢?這也無法作準。
  
  二人思來想去,決定把此事透露給大嫂知道,大嫂素來精明。說不定能想出辦法。誰料卻見口口聲聲被迫、口口聲聲為了臥牛嶺、為了葉家的葉小安,居然出現在弟妹的閨房之中。
  
  奇恥大辱!
  
  華云飛也紅了眼睛,什麼小不忍則亂大謀,什麼謀而後動,他全然顧不得了。他冷冷地攔住田妙雯,死死地盯著正被大亨毆打的葉小天道:「大嫂,這畜牲不是我大哥,他毀你清白,今天必須死!」
  
  田妙雯又好氣又好笑,頓足道:「云飛,快攔下大亨!他……他就是你大哥!我知道現在那個土司是假的,但現在這個,是真的!」
  
  「啊?」華云飛瞪大眼睛,急道:「大嫂,你說真的?他真是我大哥?」
  
  田妙雯用力點頭:「對!他就是你大哥!現在做土司的那個,是葉小安,現在這個,是葉小天!」
  
  華云飛吃驚地看看田妙雯,忽然飛身上前,一把拉住羅大亨:「大亨,先別打了,大嫂說,他是真的,是咱們的真大哥!」
  
  「呼~~~」羅大亨一拳擊出一半,陡然凝在空中,胖胖的紫紅的一張臉扭過去看看華云飛:「真的?」
  
  華云飛霍然扭頭看向哭笑不得的葉小天,道:「當初,我與大哥初相識,是在何處?」
  
  「破山神廟!」
  
  「我送了大哥什麼東西?」
  
  「四尾鮮魚!」
  
  華云飛激動地道:「是真的!是真的!」
  
  「我來問他!」羅大亨一把撥開華云飛:「我來問你,我與大哥初相識時,看的是哪篇聖人文章?」
  
  葉小天道:「唐伯虎的春宮話本兒。」
  
  羅大亨撓了撓頭,又問:「我與大哥初次去吃花酒,叫了幾位姑娘陪侍?」
  
  田妙雯頓時瞪起了杏眼,葉小天怒道:「放屁!我什麼時候跟你上過青樓?」
  
  羅大亨展顏道:「啊!果然是我真大哥!」
  
  葉小天沒好氣地道:「起來,你壓得我喘不上氣兒來!」
  
  「是是是!」羅大亨趕緊爬起來,看看葉小天,又看看田妙雯,納罕地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葉小天欲哭無淚:「我才剛剛說了一遍,說的口乾舌燥,難道還要再說一遍不成?」
  
  善解人意的田妙雯掩口道:「罷了,我來說罷!」
  
  大半個時辰之後,華云飛和羅大亨異口同聲地道:「原來如此!」
  
  葉小天裸著胸膛,往胸上揉著跌打藥酒,沒好氣地道:「可不就是如此了。我沒想到,洪老伯居然已經看破了真假。大亨,你得盡快趕回去,告訴你爹稍安勿躁。」
  
  葉小天停了停手,長嘆一聲道:「你和你爹知道真相也就夠了,這個秘密,可再也不要說與他人知道了。」
  
  羅大亨憨態可掬地問道:「于土司那裡也不說嗎?哚妮那裡也不說嗎?格哚佬那裡也不說嗎?冬長老那裡也不說嗎?伯父伯母那裡也不說嗎?遙遙那裡也不……」
  
  葉小天氣得一瓶藥酒全灑在了胸上:「人人都說,我還瞞個屁天,過個屁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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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章 打仗親兄妹,上陣需夫妻


    「李秋池去見掌印夫人了,想必是去告我們的黑狀!」燈光下,田天祐聽田文博耳語幾句,揮手叫他退下,冷笑著對田彬霏道。田彬霏沒有說話,只是淺淺地酌了一口酒,又把掀開的蒙面巾放下。

    過了一陣,田文博進來,又對田天祐耳語了幾句,田天祐擱下筷子,蹙眉道:「華云飛和羅大胖子也去見掌印夫人了。記得今日葉小安說過,這兩人似乎對他產生了疑心,還有過試探的舉動。」

    田彬霏淡淡地道:「證據呢?偶生疑心,毫無證據,他們就敢登堂入室,向掌印夫人直言,說她丈夫是假的?你不必擔心,我想,他們只是心裡不踏實,拐彎抹腳的想去探一探掌印夫人的反應。」

    田天祐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還是放心不下,冷哼道:「葉小天之父母,村夫土婦而已,不足為懼!哚妮,由妾扶正的一個山裡丫頭罷了,如今土司為兄守制,她若頻頻接近恐被人罵作不知廉恥,也不足懼。

    其他人在土司面前皆位卑一等,縱然生疑也無法質問,葉小安只要沉得住氣,不予理會就好。只有這個田妙雯,人既精明,又是掌印夫人,主掌臥牛內政,就算葉小安以守孝為藉口,也無法避免與她接觸,太過危險,應該把她除掉才對!」

    田彬霏聽了夷然一笑,田天祐雖然看不到他笑容,但他感覺得到,看到田彬霏微顯鄙夷的眼神,田天祐更是忿然。他討厭田彬霏這種高高在上,一副比他高明多多的模樣。

    田彬霏道:「說的好像那田氏長女、臥牛嶺掌印夫人就是你我囊中之物,想殺就殺似的。你以為那麼容易?自從葉小天出道,多少人想殺他,結果反被他所殺?直到如今,才被我們僥倖得手。葉小天時常拋頭露面行走於外。下手的機會還多些,田妙雯則不然,你真以為好下手麼?牆上有劍,你現在就往她的居處走一遭試試。」

    田彬霏並不怕表現出對田妙雯的維護之意,田雌鳳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他這麼做合乎情理。況且,田雌鳳也希望能留下田妙雯,如果臥牛嶺勢力被剝離了葉氏烙印,也剝離了田氏的控制,田氏復興之路來日縱然有楊應龍支持。也不過是無根浮萍。

    田雌鳳和田彬霏不約而同地選中了楊應龍做為田氏復興的機會,二人殊途同歸,目的相同,只是方法截然相反:一個欲助楊應龍成事,倚從龍之功,求裂土封侯;另一個卻想挫其陰謀,以大功向朝廷請賞。

    田天祐被田彬霏噎了一下,怒道:「你……,哼!不要以為三夫人對你青睞有加。就敢跟我如此說話,我可是天王的人!」

    田彬霏陰陽怪氣地道:「這麼說就沒意思了,三夫人的人和天王的人,難道不是一家人?來日天王成就大業。一為天子,一為天后,你我也是同殿稱臣的人吶。」

    「哼!」田天祐重重地擱下酒杯,沒好氣地道:「酒少喝。免誤事,睡了!」

    他實際身份雖比田彬霏還要高些,但此刻扮的卻是田彬霏的隨從。因此只能睡在外間,這時話不投機,藉著幾分酒意便拂袖而去,往外間隨從臥室去休息了。

    田彬霏獨自喝了兩杯,揚聲道:「一人獨飲無趣,文博,來陪我喝幾杯。」

    田文博閃了進來,苦笑道:「先生醉了,早些睡吧。」

    田彬霏笑道:「無趣!無趣!無趣之人吶!給我沏壺茶來!」說著搖搖晃晃地起了身,腳步虛浮地向自己臥室走去……

    ※※※※※※※※※※※※※※※※※※※※※※※※※

    葉小安躺在榻上,滿懷心事,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思想許久,才不知不覺地睡去。他現在打著守制的名義,粗茶淡飯、不進葷腥,住處也是硬床草蓆,被縟不著錦繡。

    但他畢竟是土司的身份,不可能給他間茅屋草棚,這住處臥室也是後宅主臥房群的一處重要組成部分。地上也是鋪著地龍,溫暖宜人,不用燒炭烘爐,空氣干躁。

    葉小安只蓋了薄衾,睡的並不踏實,他已回到臥牛嶺好幾天了,可還不太適應現在這個身份。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忽然感覺房中燈是亮著的,葉小安猛一睜眼……

    眼前所見,令葉小安大吃一驚,一聲驚呼張口欲出,但他的嘴馬上就被一隻手摀住了。

    「噓~,大哥噤聲!」坐在榻邊的另一個他,豎指於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才輕輕放開掩住他嘴巴的手。

    葉小安像患了瘧疾似的打起了擺子:「你……你你……,小二,是你託夢來看我麼?大哥沒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沒有……」

    ……

    這一夜,無星、無月,天色陰沉。

    風露中宵,一輛輪椅車無聲無息地停在門前,門開著,他坐著輪椅,靜靜地候在那裡,彷彿在等待什麼。燈從一旁照過來,映著他半邊蒙了軟巾的臉,只有一雙眼睛熠熠放光。

    庭院中,忽然出現了一雙人影,一前、一後,一個窈窕,一個健碩。坐在輪椅上的田彬霏登時挺拔了腰桿兒,呼吸粗重起來。院子裡那道窈窕的身影站住了,後邊那道明顯是侍衛的健碩身影落後一步,也定在那裡。

    田彬霏胸膛起伏良久,才啞著嗓子道:「進來吧,我不讓他們醒,他們是醒不過來的。」

    田彬霏推著輪椅,退回了房中,滑行到另一盞燈下。燈下無疑是這房中光線最昏暗的地方,似乎在他潛意識裡,總想找這麼一個地方,才覺得心裡安穩一些。

    那道窈窕的好像春江流水般的身影緩緩走進房中,金色的燈光灑照在她的身上、臉上、髮絲上,映得她白玉似的頰上那兩顆晶瑩的淚珠也變成了透著金色的珍珠。

    那雙淡金色的「珍珠」從白玉似的頰上緩緩爬過,無聲地濺落在地上,消失。田妙雯輕顫的嗓音就像被微風撥動的絲絃:「哥,是你麼?」

    坐在輪椅上的田彬霏默默地坐著,默默地看著她,只有一雙眼睛流溢著激動的神采。過了許久,他才用依舊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是我!」

    田妙雯輕輕走到他的面前,腳下像踩著柔軟的花瓣,一雙柔荑輕輕貼上了他的臉頰。田彬霏突然伸出雙手,抓住了她的手,似乎想阻止她,但是看到田妙雯的眼睛,他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氣似的,又慢慢垂落了手,緊緊地抓住了輪椅扶手。

    蒙面巾被摘下來了。露出一張疤痕縱橫的、可怖的面孔,田妙雯蔥白的手指輕輕撫上去,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地掉下來,再也數不清:「哥,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倫理,容不下我!天地,容不下我!我是自作孽啊……」田彬霏的聲音飄忽得彷彿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啜泣聲低低嗚咽起來。紅紅的燭淚盈滿了燭台。

    ※※※※※※※※※※※※※※※※※※※※※※※※※※※

    早起的人發現一夜功夫,竟然悄無聲息地下了雪。雪不大,有些地方的雪剛落到地上就化了,有些地方卻還有一層淺淺的白雪蒙蓋著。看起來呈現出灰白色,遠不及北方雪後的那種瓊宮玉樹之美。

    田天祐起了個大早,正站在門前觀望臥牛風景,忽見遠處一行數人向這邊走來。幾名身形矯健的男子,中間卻是一個身形曼妙的女子,田天祐呆了一呆。急忙轉身向院中跑去。

    他認出了那個女子,那是掌印夫人田妙雯,田妙雯一大早過來,必然是要見土司。田天祐急忙返回報信兒,他遠遠見了掌印夫人卻不上前拜見,反而折身就跑,雖然於理不合,但他現在是山裡出來的土豹子,這麼做倒也正合他所扮的身份。等田妙雯趕到的時候,葉小天已被他先行叮囑了一番。

    「妾身有事與土司商議,你們退下!」田妙雯淡淡地吩咐了一聲,人家兩口子要敘話,顯然是不想他們與聞。田妙雯帶來的幾個人立即欠身退下,田彬霏等人無奈,也只得向堂外退去。

    田天祐飛快地瞟了葉小天一眼,見他微現驚慌之色,求助的眼神兒正望向他們。田天祐迅速回了一個眼神兒,但是連他也說不清,那是威脅、鼓勵,還是別的什麼意思。

    廊外,田彬霏、田天祐、田文博和田妙雯帶來的黨延明、李博金、宗華等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群,分別站在廊廡的兩側。田彬霏看了對面一群人一眼,忽然道:「記得還有一位吳大牛先生和許勝兄弟,今日怎麼沒來?」

    田天祐經田彬霏一說,再往對面仔細一看,不由暗叫一聲慚愧,對面人群中確實少了兩位,他竟全無察覺。這種細緻入微的功夫,他比起「田再興」來確實差的太遠,難怪他雖是天王親信,卻由田彬霏來主持其事。

    黨延明淡淡地道:「那兩位啊,受主母差遣,往江南聯繫良種、農具去了。現在還不張羅,待到開春還來得及麼?先生既然受土司大人器重,成為臥牛第一幕僚,這些事以後就該時時放在心上,不能總要主母操心吶!」

    田彬霏乾笑道:「這些內務以前都是由李先生負責,田某剛得土司大人任命,還來不及……,咳!今後自當小心。」

    田彬霏受黨延明搶白無言以對的樣子,田天祐看在眼裡暗生快意。他很討厭田彬霏一副高高在上、萬事皆在掌握的嘴臉,現在看他吃鱉,心裡舒坦許多。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從田彬霏身上轉移到了大廳之內。站在大廳門口兩側的廊廡下,完全看不到廳中情形,田天祐心中不安吶:「田妙雯一早來見葉小安,究竟要談什麼?那個蠢貨,不會應付不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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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7 22:32:37 |只看該作者
第883章 無數間

  
  半晌,廳上葉小天朗聲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正在門廊左右等候的眾人紛紛進入大廳,施禮已畢,左右落座。
  
  葉小天輕咳一聲道:「方才,我與夫人仔細計議了一番。朝廷對司法歸朝是非常重視的,我臥牛嶺崛起之速,眾土官為之側目,正需朝廷扶持,我們才能站得穩,這件事需要配合朝廷從快從優地做好,以邀聖寵。所以,原定分赴各地先行主持建立司法衙門的人員,就不要留在臥牛嶺過年了,三日之內,務必全部成行。」
  
  田天佑和田文博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葉小天又道:「至於李秋池李先生,鑒於臥牛嶺諸務雜陳,一時不得頭緒,恐田再興先生一人難以勝任。且田先生不良于行,有些事也不宜要田先生去操辦,故而,李先生還是留在臥牛嶺,與田先生分執事務。」
  
  葉小天說到這裡,似乎有些不太情願地看了李秋池一眼,又看了田彬霏一眼,道:「李先生主要負責案牘、帳房、田莊、商鋪、畜牲、礦產等事務,田先生主要負責我臥牛嶺對新近擁有領地的治理以及按照朝廷安排設立司法衙門等事務。」
  
  他的表情看在臥牛嶺一眾人眼中,似乎只是迫于掌印夫人顏面,非常勉強。但是在田天佑等人看來,卻是因為忐忑,顯然是被田妙雯把話將在那兒,沒法拖延下去,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但又擔心會引起他們不滿。
  
  葉小天此時還系著孝帶呢,縱然是他的正牌夫人,也不方便與他私相接觸,這樣公開的場合談完了事務。便也起身離開了。田妙雯一走,其他人就臥牛嶺上的一些事務又請示了一番,便也紛紛散去。
  
  眾人一走。田天佑又沉下臉來:「土司大人,把李秋池趕出臥牛嶺。是我們原本的計畫。你縱不好拒絕掌印夫人,難道連拖延些時日都做不到?誰給你的權利擅自作主!」
  
  葉小天漲紅了臉道:「當時那般情形,她情理道理都說盡了,我不答應,我有什麼理由不答應?要麼拒絕,要麼答應,我有理由拖延麼?再說,分赴各地建立法司衙門的名單。已經完全照你們說的辦了,便留下那個只會耍嘴皮子的訟師,又濟得何事?」
  
  田天佑大怒:「吆喝!這才當了幾天土司,你就敢頂嘴了!」
  
  「好啦!天佑,這事怪不得土司,你不必說了!」田彬霏不悅地打斷了田天佑的話,對葉小天道:「土司可以去歇息了,太過熟悉的人,儘量不要見!」
  
  葉小天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忿忿地看了田天佑一眼。拂袖而去。田彬霏對田天佑道:「天佑,天王並非打算利用完他就算了。他這個土司,要做很久。就算是傀儡,能做一方土司,來日在天王面前,份量怕也未必就比你我低了,不要太過苛刻。」
  
  田天佑不屑地冷笑:「就憑他?」
  
  田彬霏道:「只要他做著這方土司,在天王眼中的作用就比你我更大,憑他如何?」
  
  田天佑一窒,田彬霏又道:「你我最緊要的事,讓要確保他臥牛嶺土司的身份。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就是要讓他自己都把自己當成真的土司。你一再訓斥教訓他。他能扮得出葉小天的神韻來?」
  
  田天佑又是一怔,臉上惱怒的神情倒是漸漸平靜下來。顯然田彬霏這句話他是聽進去了。他與田彬霏雖然行事作派不同,所以常常意見相左,但目的畢竟一樣,所以聽田彬霏說的確實有道理,倒也不會堅執己見。
  
  ※※※※※※※※※※※※※※※※※※※※※※※※※
  
  陸悠悠,聽起來有點像女人的名字,不過他卻是不折不扣的一個男人。當然,他眉清目秀的,在這連女人風氣也異常彪悍的貴州,瞧著也確實柔弱了一些。
  
  不過,他識文斷字,他雖然沒能成為秀才,卻是童生,也是參加過縣試和府試的。這樣的人前去主持建立司法衙門的事,顯然要比一個大老粗要強上許多。所以他投奔臥牛嶺不久,就被委以重任了。
  
  陸悠悠當然不是一個人去的,臥牛嶺方面還派了些使喚隨從給他。這些使喚隨從當然是真正屬於臥牛嶺的人,楊應龍手筆再大,也不至於派出大量人馬潛入臥牛嶺去充當一般的使喚隨從。
  
  這些隨從當真蠢笨的很,都是真正的山民,在山裡時瞧著倒還精明,懂得許多山外人不懂的生存技能,可一旦到了山外,就變得非常蠢笨了,只是有幾把子力氣,沒什麼特別本領。
  
  不過,陸悠悠也不需要他們有什麼本領,只要他們聽話就好,這樣的話,他們越蠢笨,就越合陸悠悠的心意。不過這一來,所有事情就得陸童生親力親為了。
  
  他負責的地方方圓三十餘里,相當於一座縣城的治理範圍,分別屬於兩個頭人、三個吏目。陸悠悠持著貴陽巡撫下發的公函,逐一拜訪這些土地爺,又親自擇選建衙位址,請匠師設計圖紙,雇傭當地百姓建築衙門,又走訪四裡八鄉的耆老以及有地位有影響的鄉紳,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他不遺餘力地忙碌著,再疲憊也甘之若飴。做為一個內間,和一個正常派來的人心態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他真是臥牛嶺的人,恐怕反而不會如此不知疲憊的賣力,恰因為他是內奸,所以做得越多他越開心。
  
  在做這些事時,他沒有使絲毫手段,更沒有絲毫的敷衍。他比任何人都要上心、都要認真,就像一個攢了一輩子錢的人,第一次蓋一幢屬於他自己的房子。
  
  因為天王交給他的任務,是要把這一帶的頭人、吏目、耆老、鄉紳,全都籠絡到他一邊。
  
  朝廷派來的官員,會受到這些人本能的抵觸,但迫於大勢,他們又無法反抗。這樣一來,他這位由臥牛嶺派來,聯繫朝廷司法官員與地方土官和宗族力量的中間人,就可以發揮巨大作用,等來日這裡歸了天王,他才能保證這裡的人因為對他的信服,迅速接納新的統治者,並成為楊天王的堅實根基。
  
  那時候,他將成為天王派駐于此的首任地方官員,幹得好的話還可以世襲罔替,讓他的子孫後代一直幹下去。這種情況下,他豈能不與這些地方領袖傾心結納?他豈能不認認真真地建造衙門。
  
  他使盡了渾身解數,充分地發揮了他的光和熱,為了臥牛嶺的地方建設任勞任怨地努力工作著,不惜一分力,不貪一文錢。是的,為了臥牛嶺,因為他現在必須打著臥牛嶺的旗子,不可能透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
  
  像陸悠悠一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倒不是投奔臥牛嶺的人都是內間,而是被田彬霏選拔出來去「支援地方建設」的這些人,理所當然的都是內間。
  
  無數的楊應龍的內間,為了臥牛嶺的政權建設不遺餘力、任勞任怨,老黃牛般辛苦耕耘著,匯總到葉夢熊手中的消息,都是欣欣向榮、積極向上的。
  
  有些耆老或蠻橫的頭人,對於這些跑到自己地盤上指手劃腳的人還是很不友好的,殺人他們當然不敢,但是就算不敢當面製造麻煩,指使些潑皮流氓暗中下絆子扔黑磚,還是有膽子做的,但是那些可敬的內間們,哪怕流汗又流血,依舊無怨無悔。
  
  甚至,為了擔心上報臥牛嶺,臥牛嶺方面會派出他們的人來協助開衙建府,從而影響到他對這裡施加獨家影響,他們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公都守口如瓶,堅決不肯叫葉土司知道。
  
  他們寧願獨自去面對,獨自去解決。實在碰上「釘子戶」,憑一己之力無法解決,他們寧肯悄悄通知播州方面,由他們來協助解決,也不給臥牛嶺添麻煩,這是一群最可愛的人,一群大公無私的內間。
  
  對於這些地方的迅速發展,葉夢熊自然是極為滿意的。這些人的影響力?這些人的影響力,是建立在葉小天是葉小安、楊應龍能插手臥牛嶺的前提下的,不然的話,它一文不值。
  
  武力還掌握在葉小天手中,回頭朝廷也會派人來擔任司法官,想幹掉混雜在其中的一個內間,易如反掌。甚至就算這個內間死了,他們也會榨盡他的最後一絲剩餘價值:把這筆帳算在播州楊應龍的身上。
  
  這個內間在當地打下的良好基礎和人脈關係,將統統由臥牛嶺接收,成為臥牛嶺寶貴的無形資產。但……僅僅做到這一步,葉小天不滿足,葉夢熊也不滿足。
  
  因為這些人被迅速清除之日,也就是「葉小天」還是葉小天的真相暴露之時,楊應龍自然會防備他,那時如何還能利用楊應龍誤以為臥牛嶺尚在他控制之中,給楊應龍來一記重擊?
  
  所以,清洗的最好時機,是在決定給予楊應龍一記重擊的同時,這才能起到一箭雙雕的效果。這就需要葉夢熊這邊向楊應龍施加壓力,逼其儘早動手,如此一來才能保證兩方面的計畫同步進行。
  
  「是該老夫動手的時候了啊!」葉夢熊輕輕地籲了口氣,從筆山上拈起他的那枝紫檀猩毫,親自動手……寫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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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 紛紛出手


    大明人才濟濟,而葉夢熊和李化龍在這精英薈萃、人才濟濟的大明朝廷中也算是佼佼者了。不管是葉夢熊還是李化龍,都是治世名臣,而且兩人的經歷出奇的相似:文職入仕,武職揚名,曾在遼東執掌軍務。

    李總督已經得了老花眼,他捧著葉夢熊的來信,在燈下細細看了良久,微微一笑,拿起一個小銅鎚兒,敲了一下一隻懸掛在古舊沉重的桌案之上的銅馨,「當」地一聲,悠遠傳去。

    片刻功夫,一個老學究慢慢悠悠地走進了書房,李化龍道:「傳本督諭令,播州自即日起,向朝廷繳納稅賦,由我四川徵收、代繳!」

    楊應龍不是李化龍治下土官,而且論級別,比他也低不了多少。更重要的是,楊應龍是土官,應該納貢而不納稅,就算納稅也該走貴州那條線,實在和他李總督沒甚麼關係,但李化龍吩咐的理直氣壯。

    更絕的是他那位冬烘先生似的老師爺,聽他吩咐了一句,點點頭,二話不說轉身便走。什麼與法度不合,法度這東西,仔細找找總是有漏洞可鑽的。你一個小民找出它的漏洞,官府未必承認它是漏洞,但堂堂一省總督想利用這個漏洞,那它不是漏洞也要變成漏洞了。

    至於說播州不歸他李化龍管,至於說楊應龍是一方土司,他不需要納稅,呵呵……

    既然總督大人這麼吩咐了,找理由、找藉口就是。播州其地近四川而遠貴州,雙方地盤犬牙交錯,楊應龍有著龐大的產業,那是楊應龍的經濟命脈,而它的銷路主要就是通過四川,還怕找不到辦法?

    這種用熟了的師爺,根本不需要吩咐他太多,只消告訴他要做什麼,這麼做合不合理。能否行的通,該如何給自己找出充分合理的理由,師爺自會去想辦法,完全不需東翁操心。

    ……

    「李化龍。老匹夫,當真欺人太甚!」李化龍的一句話,到了楊應龍的案頭,就變成了一篇洋洋灑灑千餘字的一封公函,上邊蓋著鮮紅的總督關防。楊應龍重重一掌拍在這公函上。怒氣勃發。

    他的堂弟楊大岐、二弟楊兆龍、一向有權參與其機要大事的田雌鳳,大阿牧陳蕭,兵馬大總管田一鵬、田飛鵬,家政趙文遠等人也都怒容滿面。

    楊應龍氣咻咻地罵了幾句,道:「暫且拖他些時日,若他催促不急,便拖延下去,若逼得急了,老二,你去一趟成都。當面向李化龍陳明情況,希冀寬容,備些厚禮,上下打通。」

    楊兆龍應道:「是!大哥,我記下了。這事兒交給我辦就是了。」

    楊大岐蹙眉道:「大哥,李應龍如此要求,實屬荒唐,置之不理就是,何必低聲下氣求他。」

    楊應龍嘆口氣道:「話是這麼說,可我播州遠貴州而近四川。依賴其處甚多,真要不予理會,恐怕會給我們惹來許多麻煩。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田雌鳳嫵媚的月眉一挑。道:「天王也太小心了吧,天王之地,廣袤數千里,西北塹山為關,東南附江為池。領黃平、草塘二安撫,真、播、白泥、餘慶、重安、容山六長官司。統田、張、袁、盧、譚、羅、吳七姓,世為目把。何所懼也。朱元璋一介草民可成大帝,天王千年基業,難道就不成嗎?何必苟且於李化龍老匹夫之下?」

    在場的都是楊應龍的絕對心腹,田雌鳳說話自然不必顧忌。楊應龍沉默片刻,道:「穩中求進吧。臥牛嶺那邊來信說,若不儘快控制臥牛嶺,恐葉小安終會被人識破。我以為,不妨加快那邊的進度,雌鳳,你抽空再去一趟銅仁,親自主持其事。」

    田雌鳳聽他雖說「穩中求進」,但隨後之言顯然是意有所圖,播州這邊他已經準備了十多年了,還要準備多久?現如今天王正當壯年,也正是該大展宏圖的時候,難不成要到遲暮之年方才起兵?

    看起來,只等臥牛嶺那邊落入掌握,天王就要發動了!想到這裡,田雌鳳心中一陣激動,立即答應下來。

    楊應龍道:「對葉小安,不可一味逼迫,要又拉又打,許他些好處。蠱教根基猶在,許多人對臥牛土司忠心耿耿,依舊是因為葉小天的尊者身份,所以即便我們徹底控制了臥牛嶺,要利用他們為我效死力,還是需要葉小天這塊招牌,葉小安這個人,始終有用!」

    田雌鳳嫣然道:「不勞天王吩咐,妾身明白其中利害。這個葉小安,逃不出妾身掌心的。」

    大阿牧陳蕭激動地道:「天王,我等是否也該早作準備了。」

    田一鵬道:「十年不鳴,一鳴驚人!」

    楊應龍聽了這話,饒是他一向鎮定,也不由得心旌一陣搖動,他想到了紫禁城中的那張寶座,那座令他無比熱望的寶座。楊應龍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嗯,有備則無患!」

    眾人摩拳擦掌,齊齊領命!

    ※※※※※※※※※※※※※※※※※※※※※※※※

    遵義郡,大悲閣。

    這是楊氏先祖捐資建造的一處寺廟。播州統治者楊氏信佛崇道,簡而言之,他崇信一切具有大神通者,既修今世,也修來世,所以佛道兩家在播州大興其道,和平共處。

    但,龍虎山張家的閨女在寺廟中帶髮修行,傳揚開去卻未免叫人尷尬,所以楊天王的正牌掌印夫人在大悲閣潛修的事情,知者了了。大悲閣寺主是知情人,對外也是秘而不宣,寺中許多高僧上人也只知道有位貴人在本寺修行,而不確定她的真實身份。

    張氏,容貌其實並不難看,怎麼說也算是中上之姿,只是比起田雌鳳那種天生狐媚的女子來,少了些撩人的風韻。但,青燈古佛潛行多年,她的氣質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看起來淡泊自然,多了幾分道氣佛光,卻少了些女人的風情。

    她十六歲離開龍虎山。嫁給播州世子楊應龍,如今也不過三十一二歲。田雌鳳現在的歲數跟她差不多,但一眼望去,仍是一個花信女子。月貌花容,妖嬈嫵媚,而張氏沉靜內斂的氣質,卻似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老了幾歲。

    女子如花,少了男人。少了愛情的雨露滋潤,縱然整日浸淫於佛經道藏之中,終究少了幾分鮮活氣。

    張氏在大悲閣中潛修,平素少有人來打擾,但這兩日出入大悲閣,求見張氏的人卻極多。求見張氏的人都是輕車簡從,秘密而來,尋常人根本注意不到,寺中有職司的高僧雖知來訪者身份不俗,卻也不知道他們的準確身份。

    來訪者中。包括播州五司七姓的一些權貴,如果說楊氏是播州之王,他們就是播州之侯,在楊應龍之下,有他們傳承沿襲下來的領地、子民,自然稱得起一方諸侯。

    可惜,這些諸侯實在沒有「天高皇帝遠」的條件,楊應龍近在咫尺,對他們的控制力自然也就更為強大,比如柳田青山何氏。何氏附庸於楊氏已達七百年之久,簡直可以算是「與國同休」了。

    而今日跑來向掌印夫人張氏吐槽的人中,居然包括一向對楊氏只知服從、從無怨言的青山何氏這一代的家主,播州宣慰司中軍何恩。

    何恩憂心忡忡地道:「夫人。開春之後,就是農忙時節,但大阿牧傳下消息,居然要大興土木,要求各方土官出人出物。出人出物,原本也是我等份內之事。可……

    哎!大阿牧要擴建增修的不僅僅是海龍屯主樓啊,土城、月城、環城、家廟、倉庫、兵營、金庫、火藥庫、校場壩、採石場都要加固,桐柱關、鐵柱關、飛龍關、朝天關、飛鳳關、飛虎關等九道關都要翻修,養馬城、海龍屯前喇叭水兩側高山上的海雲屯、龍爪屯全部擴建,這是要抽光人力,如何組織春耕……」

    播州宋氏的宋世臣愁眉苦臉地道:「不僅如此,我播州所屬的莊田二百餘處,茶田四十餘處,蠟崖三十餘處,漁潭二十餘處,織坊一百餘座,明年全部加收一倍稅賦,各方是怨聲載道,苦不堪言吶。可大阿牧居然說,若是徵收不上來,土司大人可另派賢良,這……都是大家傳承千百年的基業,那是說換人就換人的嗎?」

    羅承恩道:「夫人,喬氏土司拒絕服從,已被削去土司身份,沒收全部家產,各方土官現在是惶恐不安,不從天王之命,自己身家性命不保,服從天王之命,只恐百姓沒了活路,大傷我播州元氣啊!」

    播州城西碧雲峰「大報天正一宮」的觀主是張氏夫人的本家叔父,名叫張時照。侄女兒嫁給楊應龍後,他便從龍虎山來了播州,成為「大報天一正宮」的觀主,傳播龍虎山道統,是當地道家有名有號的人物。

    此時他也在場,對張氏憤憤然道:「天王寵信田雌鳳,據說天王如今種種倒行逆施之舉,皆為田雌鳳那狐媚子慫恿所致。夫人吶,你才是播州掌印夫人,不能坐視小妻以下犯上,胡作非為啊!」

    何恩道:「是啊,夫人,夫人賢良,與世無爭,那自然是極好的。可現在田雌犯惑主媚上,倒行逆施,有損楊氏千年基業,夫人您可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宋世臣道:「我最擔心的是,田雌鳳慫恿天王,如此種種,究竟為的什麼?夫人,只怕其中別有內情,一個不慎,就不是有傷楊氏千年根基,而是會招來彌天大禍!」

    張氏夫人古井無波的表情終於波動了一下,聽他們所說種種,她也意識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她是楊氏這一世的掌印夫人,田雌鳳再囂張,也依舊是三夫人,她才是族譜上正宗記載的掌印夫人。

    她可以不屑與田雌鳳爭寵,可以因為楊應龍的冷落,自動放棄掌印夫人的榮光和職權到寺中潛修,但她畢竟是把自己當成了楊家的一份子,如果丈夫有不軌之心,將給家族來帶不可挽回的重大傷害,這是她絕對無法容忍的。

    張氏夫人長長地吸了口氣,道:「三夫人,現在海龍屯麼?」

    何恩、宋世臣等人喜上眉梢,一聽就知道掌印夫人是動了真怒了,別看田雌鳳囂張,那是因為張氏夫人不願放下身段與她相爭,真要拿出掌印夫人的身份,穩穩的能壓住那個狐媚子。

    一旦整治了田雌鳳,田一鵬、田飛鵬等一干黨羽也要倒霉,到時候天王折了一半羽翼,再想做什麼,恐怕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何恩馬上道:「在!當然在,天王現在海龍屯,田雌鳳當然也就在,嘿!那個女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邀媚取寵於天王的機會呢。」

    張氏長長地吸了口氣,沉聲吩咐道:「你等去準備一下,召集五司七姓各路土官,三日後隨本夫人回海龍屯!這個妖言惑主的賤婢,我要請出祖宗家法,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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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6
發表於 2016-1-10 01:44:19 |只看該作者
第885章 戲鳳


  田雌鳳可不知道早已被她遺忘的那位掌印大夫人在五司七姓諸多土官的請求下已經出山,氣勢洶洶地返回海龍屯,要修理她這個楊氏家族的罪人了。她風塵僕僕,一路奔波,已經趕到了銅仁。

  銅仁,七星觀。觀主長風道長依舊住在觀裡,依著他比狗還靈敏的趨吉避凶的本能,察覺情形不對,早該逃去貴陽,遠離這是非之地才對。但王寧不許他走,他便不能走。

  在七星觀,他是觀主;在銅仁,他是道家真人。但,陪伴在他左右、形影不離的道僮清風和明月,就是錦衣衛套在他頭上的金箍,而看門的那個老道人王寧,就是負責唸緊箍咒的那個人,長風大真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田雌鳳離開了,那個疑似葉小天據說是葉小安的人也不見了,長風道人大大地鬆了口氣,又開始頻頻出入豪門大宅,講經傳道,蠱惑那些希冀長生或養生之術的信徒向他捐獻大量銀錢。

  「這才是一個神棍應該做的正業啊!」在王寧和清風、明月的裹挾下,被迫成了半個錦衣衛的長風道人看著滿滿一盤玉潤渾圓的明珠、一錠錠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滿心愜意地想著。

  這時候,他的寄名俗家弟子田雌鳳再度出現在七星觀。「吧嗒」一聲,長風真人手中的銀錠一下子砸到了腳面上,有理想、有抱負的長風真人欲哭無淚,他覺得,好日子又到頭了。

  掛著巨幅「清靜」、「無為」條幅的靜室,本是觀主的居室,但是因為田雌鳳的頻頻到來,這裡早就闢成了她的專門居處,即便是在她離開的日子裡,這裡也只是暫且封閉,而無人占用。

  此刻,靜室中再度亮起了燈光。燈下有美人如玉。

  原木雕花清漆的精緻門窗,輕羅為簾,瓶紋棱窗,朱紅樑柱。室內陳設極盡簡單,但一幾一案無不用盡匠思,雍容優雅。書閣,鼎座,筆洗。花瓶,盆景,錯落有致,不顯凌亂,恰到好處地映襯出了屋主的氣質。

  牆上一幅墨跡酣暢的「清靜」、「無為」條幅,另一面雪白的牆壁上,則只掛一琴,一劍。低矮的唐式榻鋪,上邊置一小几,幾上有淡金色的宣德銅爐。升起裊裊青煙,香氣氤氳。

  硬木精雕的坐榻墊著軟硬適中的坐褥、靠枕,白裳如雪的玉人兒坐在上邊,書香道氣中,便登時有一股旖旎、柔媚的女人味兒反客為主,甚囂塵上了。

  輕衣素淨如雪,一支瑩潤無比綠意盎然的碧玉簪子橫插在雙飛鳳的髮髻上,如墨青絲整齊得一絲不亂,便襯得那張俏臉明麗照人,靈動嫵媚。彷彿二十許人,實在叫人想像不出她竟已嫁人十餘載。

  「夫人,他來了!」簾外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田雌鳳的唇角不禁浮出淺淺的笑意:「有請!」

  一隻手掀開了珠簾。掀簾人卻站在側首,看不見身子。正對著門戶的,是一個容貌清逸,但神情略顯侷促的年輕人。

  「呵呵,葉土司,你在撫臺大人面前能侃侃而談。大明天子座下面不改色,如今見了本夫人,怎麼畏畏縮縮?」

  剛剛進來,施禮落座的年輕英俊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面對田雌鳳的調侃,他只能無奈地道:「夫人知道,我其實……我……」

  田雌鳳娥眉一挑,道:「你什麼?你就是葉小天!沒有任何人能質疑你的身份,你要相信自己,如果你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的身份,你叫別人如何相信你?」

  葉小天沉默片刻,長長地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神色漸漸變得肅穆起來。

  田雌鳳滿意地抿嘴一笑,淺淺一笑,腮上便顯出兩個淺淺的迷人酒窩,狐一般亮麗的眼中笑意盈盈,更增嫵媚。葉小天看見她這迷人的美麗,不由得一呆,慌忙垂下頭不敢再看。

  ※※※※※※※※※※※※※※※※※※※※※※※※

  此時,松江池畔。明月當空,水色如銀,水流於石上,銀碎於水面,斂灧生輝。江邊兩道人影,坐著馬扎兒,各提一桿釣竿,正在夜釣。

  一個白髮老人坐在左邊,穩穩地提著釣竿,含笑對另一人道:「葉土舍在此間住的可還習慣麼?」

  在他右邊,那人模樣與葉小天一模一樣,赫然就是他的孿生兄長葉小安。葉小安道:「多謝於二爺款待,小安住的很習慣。」

  白髮老人正是于家二爺于問舟,他早已不問世事,自從侄女于珺婷取代銅仁張氏,把于氏家族推上銅仁第一土司的地位,于問舟更是連最後一些差事也都交接了出去,每日只管優遊山林,逍遙自在。

  葉小安被葉小天替換出來,暫且被安置在了這裡,由于二爺接待照料,如今在蓼皋鎮,松江畔,業已住了幾天了。于問舟笑道:「若有什麼需要,你只管開口,這些事,老夫還是做得了主的。」

  「多謝二爺!」葉小安頓了頓,道:「小安想,明日去田莊裡住下,跟令公子學學打理田莊,不知二爺可允許麼?」

  於問舟一呆,道:「這個……自然沒什麼問題。不過,葉土舍這是……」

  葉小安笑了笑,比起以往,透露出幾分更加成熟穩重的氣質:「小安無一技在身,無一事可成,渾渾噩噩的就活了這許多年。屈指數著,再有幾年就三十而立了。呵呵,小安……立得住麼?」

  于問舟提了提釣竿,扭頭看看葉小安,微笑起來:「成!明兒個,老夫親自陪你住到田莊裡去,咱們一塊兒學,怎麼侍弄莊稼,怎麼打理農莊!」

  ……

  七星觀靜室內,田雌鳳與葉小天各執清茶一杯,燈下淺笑低語,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對情侶,一個娥眉婉轉,一個低語淺笑,氣氛無比的融洽。

  田雌鳳自然是極會說話的,若不是懂得男人家心理,僅憑容貌,如何能成為楊應龍這等絕不缺少美艷婦人的梟雄的寵愛。在她曲意結納之下。葉小天的緊張侷促漸漸消失了,被她不著痕跡地打氣吹捧下,雖未飲酒,卻也有了三分醉意。似乎醺醺然的真把自己當成大權在握的一方諸侯了。

  曲意奉迎,自然是有其用意的,當今天下能讓田雌鳳這等女子放下身段,溫言軟語,刻意奉迎的男人還著實不多。就算楊應龍那般人物在她的小意應承之下都薰薰欲醉。何況是葉小安這般貨色?

  於是,田雌鳳口中的葉小天,眼中的葉小安,在她水一般的眸波蕩漾下、狐一般媚麗的笑靨奉承下,漸漸有些忘乎所以了。

  田雌鳳見火候已到,就從翠袖中取出一頁紙來,緩緩推到葉小天面前,柔聲道:「土司大人,這份名單上的人,希望你能大力提拔一下。他們穩了,你的地位也就穩了。到時候,天王和我,都不會虧待了你。」

  美人當前,明眸善睞,暗夜燈下,旖旎自生,葉小天神魂皆醉,但是聽了田雌鳳這句話,他的眼中痴迷之色卻是頓時一清。葉小天拿過那份單細細一看。瞿然一驚。

  于撲滿、于家海赫然在列,不僅僅是他們,那份名單上還有蠱教的人,蠱教中執事一級的好幾個人。葉小天早知道把蠱教帶出山,受到外界誘惑的機會就更多,想當初在山中,格格沃、格峁佬那般人都能為了權柄喪心病狂,何況這山外的花花世界。

  儘管他早知道出山後必然有人會經受不住誘惑,可是親眼看到時。還是怵目驚心。蠱教中人本就在山民中擁有極大影響力,再加上他們擅長蠱術,自己雖萬蠱不侵,可不代表他的家人、朋友、忠心下屬不會中蠱,如果這些人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暗下毒手……,葉小天不寒而慄。

  幸運的是,這份名單上沒有長老一級的人物。但……究竟是沒有,還是因為長老一級的人物已經升無可升,不需要他再刻意提拔,所以名單上才沒有列出來?葉小天不確定。

  看著葉小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田雌鳳伸出了她纖細修長的青蔥玉指,輕輕勾住了葉小天的下巴,慢慢擡起了他的頭:「怕了?你根本不用擔心,站在你背後的力量可是非常強大!只要你照辦,你就永遠是葉小天,可以擁有葉小天的一切,而這一切,除了我,誰也無法幫你擁有,你說是不是?」

  葉小天的眼神兒明顯透著抗拒,或者說是惶恐。田雌鳳嗤地一笑,慢慢探身過來,那紅嘟嘟的性感豐滿的唇瓣幾乎要貼到葉小天臉上了,呵氣如蘭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就該轟轟烈烈,才不枉到這世上走一遭,你說是麼?」

  一張清水瑩潤、光滑粉嫩的俏臉就在眼前,一個圓潤豐腴偏又柔媚纖柔的香噴噴的身子近在咫尺,一張性感的烈焰紅唇一翕一合,葉小天整個身子都僵住了,他閉緊了嘴巴,呼吸卻是漸趨急促。

  田雌鳳很清楚葉小天此刻的身心變化,對自己擁有如此強大的魅力頗感得意,因此舉手投足間愈發透出一股異樣的性感嫵媚來,好似示威一般,她那高挺豐潤的一對玉峰挺聳得更加突出了,柔聲道:「乖乖聽我的話,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葉小天顫聲道:「夫……夫人是說?」

  田雌鳳雀舌微吐,輕輕舔了一下嘴唇,聲音更加低啞誘惑了:「一切,你想要的一切,全都可以擁有,這……值不值得你為之付出一切?」

  她知道自己微舔嘴唇的動作會讓她更具魅力,但她顯然低估了「葉小安」的膽量,色慾薰心的葉小天從喉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忽然縱身躍起,狠狠地把她撲倒在唐式矮榻上,沒頭沒臉地狂親起來。

  在他唇下,那肌膚是如此粉嫩、如此滑潤,田雌鳳被葉小天驚呆了,被他撲倒後,竟然驚訝地瞪大眼睛,一時來不及反應。葉小天胡親亂吻著,一雙手顫抖著撫上了她飽滿圓聳的胸膛,嘴裡含糊地叫著:「我要你,我就要你!把你給我!」

  葉小天的手用力抓了抓她的飽滿玉峰,粗魯的動作讓田雌鳳甚至有些痛楚的感覺,她的黛眉剛剛一蹙,葉小天的手又順著她平坦柔軟的小腹滑了下去。

  田雌鳳心中一驚,急忙一側身子,葉小天的大手失誤地抓在了她的大腿上,田雌鳳又羞又惱,另一條腿膝蓋一擡,狠狠一撞,葉小天悶哼一聲,就捂著肚子摔到了一邊。

  「王八蛋!」

  田雌鳳羞憤交加,爬起身來就去壁上抽出寶劍,返身一指,三尺青鋒如一泓秋水,筆直地點在葉小天的鼻尖上。葉小天嚇了一跳,登時又變回了先前畏縮拘謹的樣子,期期地道:「你……你不是答應……答應我的麼?」

  田雌鳳柳眉倒豎:「老娘幾時答應……」

  田雌鳳恨得銀牙緊咬,這個混帳!本夫人是什麼身份,你以為本夫人要以自己身子為酬,陪你這個窩囊廢上床不成。若換做他時,葉小安這個混帳東西竟然輕薄於她,早被她跺成了肉醬,可是眼下這葉小安卻寶貝的很,實在是不能殺啊。

  田雌鳳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收回長劍,似笑非笑的神氣,輕嗔道:「葉土司,你呀,做別的事沒膽子,這色膽呀,卻是比誰都大。楊天王的女人,你也敢動歪腦筋!」

  葉小天失措了,語無倫次地道:「不是!我……不是,剛剛不是夫人,我以為……」

  田雌鳳瞧他那副蠢樣兒,心裡頭一陣噁心,她的顏色冷下來,淡淡地道:「好了,這件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你先下去吧!」

  「哦哦!是是!」

  葉小天慌慌張張轉身就走,田雌鳳冷冷地道:「帶上那份名單!」

  「哦哦!是是!」

  葉小天慌忙回來,撿起那份名單揣好,田雌鳳道:「你照我吩咐,好好做事。那樣的話,你不但可以永遠保有現在的地位,我還會把我的小妹子許配給你,她……可是比我還要美艷三分呢。」

  「哦哦!是是!」葉小天似乎被她手中的利劍和她冷淡的模樣嚇著了,只管胡亂答應著。

  田雌鳳看在眼裡,愈發憎惡,擺一擺手,眼看著他慌張退下,忽然揚聲道:「來人!備香湯!沐浴!」

  田雌鳳恨不得馬上擦淨被他親過的所有地方,不!是泡一個熱水澡,洗淨所有被他摸過的地方。這個只有在女人肚皮上時才膽大包天的混帳王八蛋,真是該殺!可又偏偏不能殺,三夫人好不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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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0 01:45:14 |只看該作者
第886章 佔風望氣


  葉小天離開靜室,外邊自有侍婢候著,一見他出來,馬上引著他向外走。葉小天從七星觀後觀的角門兒出去,登上車子,車子轆轆啟動,葉小天往椅背上軟軟地一靠,一抹黠笑便綻放在唇角。

  手指微動,那種綿軟勁挺的胸部感覺猶自在指間流動,嘖嘖,還真是看不出,這位三夫人不只是模樣只如二十許人,酥胸竟也堅挺結實的如同少女,還有那修長豐潤的大腿,手感好的很。

  尤其是,她可是堂堂的播州楊天王最寵愛的妻子,佔她的便宜,那種成就感,嘿嘿……。葉小天不是君子,從來都不是,楊應龍與田雌鳳對他諸般算計,他又豈會客氣了。

  葉小天眯了眯眼楮,回味似地捻了撚手指,這才探手入懷,取出了那份名單,挑亮燈芯,藉著燈光細細地又看一遍,重新揣入懷中,閉上雙目,一個個名字便躍入他的腦海。

  其實在這份名單上,有些人他並不熟悉,甚至沒見過。這就是火箭式高昇、迅速壯大實力必然而然的副作用之一,他不可能有時間同這些部屬一一打交道。

  他是一步登天,成為尊者,不像前任眾尊者,都是自幼在蠱教中長大,所以有些執事級人物他不認識很正常。

  之後他成為土司,天天奔波在外,與銅仁、石阡乃至貴陽諸地的大人物打交道,對他接納、征服的諸多部下也是沒時間去溝通、交流。即便沒有外人誘惑、策反,那也是一個嚴重隱患。

  可……。想要步步高陞,除了自身努力,還需外部諸多條件和機遇的配合,並非只靠一己主觀願望,想要停下來鞏固基礎,停止擴張。同樣需要外部因素的配合與影響。並非完全由著一己所願。

  比如現在,他想停下腳步,可能嗎?葉夢熊不會答應,楊應龍也不會答應。他想停下來,必須要承受其中一方的強大壓力,甚至是來自他們雙方的壓力,這樣的話,他想鞏固基礎、消除隱患,就不能用常規手段。

  血腥震壓、大清洗、鐵腕手段。就是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選擇。但是搞大清洗的,幾乎無一例外都會出現錯殺、誤殺現象,甚至在這過程中,錯殺的人可能數倍、十數倍於真正的反叛者、有異心者。實是殺敵百自損一千的不得已行為。

  而葉小天現在則不然,他有對方主動提供給他的名單,可以有的放矢。葉小天閉著眼楮,細細思量著掌握了這些人的底細後的應對措施,直到車子在東山腳下葉氏別墅門前停下,這才回過神兒來,舉步下車。

  葉小天成為土司。遷去臥牛嶺後,他原來在銅仁城東山腳下置辦的這所宅院就暫且空閑下來,雖說遙遙留在了銅仁城,可她一個小姑娘,哪可能獨自守著偌大一所空宅,所以被葉小天託了于婷照料,而這宅子裡,就只留了十幾個家僕奴婢看管。

  宅子周圍,八大長老親眷的宅子還在,雖說葉小天不在銅仁了,但葉小天挫敗格彩佬等守舊派長老的陰謀之後,還是把他們又派回了銅仁。

  臥牛山雖然已經不是深山,可距山外的世界依舊較遠,銅仁就成了他們走出大山看世界的一個窗口,而這八大長老的親眷,在族人中本就擁有著較高的影響力,把他們留在這裡,就成了蠱教放在外面的一雙眼楮、一雙耳朵、一雙手,一個大喇叭,可以把山外世界的信息無時不刻地傳到族人中去。

  此時,這八家的人不管是經商的、做工的、務農的、還是在衙門裡當差的,都靜靜地候在門口,葉小天一下車,他們立即跪伏於地,行五體投地大禮,這是見到土司老爺時要行的禮。

  如果是以尊者身份出現,他們各家最有地位的人還要上前親吻葉小天的靴尖,而那對他們而言,乃是很大的榮耀。但葉小天正在不斷弱化蠱教的影響,所以早就撤銷了這一規定,叫他們只按土司之禮對自己行禮。

  葉小天沒有與他們多做攀談,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便昂然進了宅子。土司大人沒有吩咐,這些人也就各自散去了,反正就住在左近,如果葉小天有吩咐,隨時可以喚他們來。

  田彬霏坐著四輪椅,由田文博推著,靜靜地候在二門處,至於田天祐則不在這裡,他是楊天王親自派來的人,自然會有許多事情要面見田雌鳳,親自稟報並領取新的指示。

  本來這個過程不會太長,葉小天前腳離開,他後腳也該離開七星觀了。問題是田雌鳳被葉小天親了一臉口水,又被他襲胸摸腿的,此刻跑去沐浴,消除心理陰影了。

  而女人沐浴、逛街、梳妝打扮,是最可怕的三件事,如今田雌鳳一下子就佔去了兩件,恐怕最快也得一個時辰才有可能出來,田天祐只能等在觀裡,一壺一壺地喝茶,都快喝得「醉茶」了。

  田彬霏見了葉小天也不說話,只是點點頭,便掉轉車頭,跟著他一起回了花廳。進了花廳,田彬霏才道︰「大人見過夫人了?」

  葉小天點點頭,取出那份名單遞給田彬霏︰「先生看一下,于撲滿和于家海也就算了,本就是臥牛嶺老人,要提拔他們說的過去,至於其他人,功名不顯,貿然提拔,會不會……不太合適?」

  旁邊還有田文博,兩人自然不便說的太明確,但田彬霏自然明白,葉小天這是讓他看看名單上都有什麼人,以便心中有數,繼而也要分析一下,田雌鳳是否已經交出了全部的內奸名單。

  田彬霏仔細地看了看,名單上排名最靠前的,也是內奸中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當然就是有造反嗜好的反骨仔于家海、于撲滿這對老兄弟,他們果然生性不安份。

  田彬霏將名單細細地看了一遍。閉目思索片刻,張開眼楮,緩緩說道︰「大人只管按夫人的這份名單進行提拔、任命就好,就算有人心生不滿又如何?旁的土司之所以要反覆斟酌,左右權衡,是因為被提拔者、未被提拔者。都是追隨他的部下。不能寒了人心,不能亂了章法,畢竟這些人以後還是要共事的,而對大人您來說……」

  田彬霏凝視著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大人您,卻是必須要有所取捨的。該捨的,是一定要捨去的,又何必理會他們是否不滿?」

  葉小天點點頭,一副畏難模樣。看在田文博眼中,卻正符合葉小安一向的性格。田文博忍不住道︰「田先生所言甚是,有些人,早晚要成為禍患。還是儘早疏離的好。等到臥牛嶺上儘是咱們的人,大人的地步才穩若泰山啊!」

  田彬霏看了田文博一眼,微笑道︰「不錯!對了,文博在名單上雖然沒有,但文博做事一向穩重,想必大人也都看在眼中,現在要多用自己人才妥當。大人不妨考慮一下,有合適的職位,可以考慮一下文博。」

  田文博一聽又驚又喜,在他看來,這是田先生在拉攏他,不過也正合他意。他現在只是一個跑腿兒的,不比田天祐,實則是天王身邊的人,天王身邊跑腿兒的人,熬幾年資歷也必有大好前程,可他呢?

  田文博馬上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葉小天,葉小天雖是天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兒,可跟他比起來,照樣是高高在上。如果能在臥牛嶺謀得一個職務,可比做個跑腿報信兒的跟班有前途。

  葉小天看了看田文博,擠出一副笑臉,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葉小天心中明白,這是田彬霏在想辦法支開田文博,把他支開,兩人謀劃這一局才會有更多方便,不然身邊總是放著一雙眼楮,二人大多時候只能通過隱晦的暗示溝通消息,未免有諸多不便。

  而田彬霏催他儘快「提拔」、「重用」這些人,顯然是判斷這份名單應該是完整的。這個判斷與葉小天不謀而合,田雌鳳並不知道他此刻已經變回了葉小天,沒必要藏著掖著。

  再一個,從情理上說,這些人一旦被提拔到高位,難不成來日再拿出一份更高級別的奸細名單?那時怎麼安排他們,把剛剛提拔上來的這些人再壓下去?

  所以,這份名單要麼是完整的,要麼就是最重要的內奸,縱然還有漏網之魚,此刻的身份地位也必然極低,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在如此龐大的計劃之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過度追求完美結果會適得其反。

  葉小天長長地吁了口氣,微眯雙目,悠然地想︰「萬事俱備,只等楊應龍發動了。得催促葉撫臺,儘快逼楊應龍動作,否則……我大肆提拔的這些‘內奸’,只怕真就站穩了腳跟,要弄假成真了!」

  ※※※※※※※※※※※※※※※※※※※※※※※

  田雌鳳姣美迷人的胴體浸在乳白色的香湯裡,一身如肌雪膚,都被浴湯泡成了玫瑰紅。葉小天比她年輕,一個比她年輕的男人對她如此的痴迷,田雌鳳心中不無得意。

  她雖是楊應龍的妻子,可同時也是支持、慫恿楊應龍造反的最堅定支持者、最得力助手。早期的話,她多是陪伴楊應龍左右,做一個妻子,她的兒女多是那時所生,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時候。

  這些年來田雌鳳再無所出,實是因為她現在像楊應龍的得力臂助多過妻子的身份,時常為楊應龍奔波在外,同床共枕共赴巫的時候幾乎沒有。她這年紀,正是身心發育最成熟、美艷的時候,可是因為夫妻倆都忙於造反大業,雲雨之事也不知有多久不曾有過了,忽然被一個強壯年輕的男人親狎,當時固然惱羞,此時靜室沐浴,撫摸著她依然美艷迷人的胴體,難免有所遐思。

  不過田雌鳳心比天高,能讓她心甘情願地雌伏於人、被人征服的獻身的男人,只能是比她更強大的男人。英俊、年輕,這些東西無法令田雌鳳這樣的女人著迷,葉小安在她心中就是一個絕對的窩囊廢,被他佔了便宜,只能叫田雌鳳覺得噁心。

  沐浴良久,心裡那種不適感漸漸消除,田雌鳳這才跨出浴桶,披了浴袍回到臥房,復又梳妝打扮一番,換上一身柔美合身的燕居常服,恢復了雍容華美的姿態。

  田雌鳳坐下吃了盞茶,這才吩咐人把等候良久的田天祐喚來。田天祐喝茶已經喝「醉」了,稍沁冷汗,胃裡一陣陣的空虛噁心,正琢磨著是不是叫人給他弄點兒點心來填填肚子,聽說夫人召見,只好起身趕去。

  田雌鳳正等田天祐,忽有一個侍婢急急趕來稟報︰「夫人,大舅老爺派人來了。」

  田雌鳳矍然一驚,這大舅老爺指的是她大哥田一鵬,她奔波於外時,大哥、二哥幾乎從未派人找過她,現在卻突然派人來,不問可知必有大事。田雌鳳馬上吩咐道︰「叫他進來!」

  片刻功夫,一個年輕人被引進了靜室,田雌鳳一看就認得,這是她白泥田氏本族中人,算起來是她的本家佷子,名叫田起運。田雌鳳摒退左右,沉聲道︰「起鳳,我大哥緣何派你前來,出了什麼事?」

  田起運焦急地道︰「姑母,大伯父請你馬上回海龍屯,掌印夫人,從大悲寺回山了!」

  田雌鳳心頭一緊︰「掌印夫人?她回海龍屯做什麼?」

  田起運道︰「無人知曉,不但她回來了,五司七姓諸多土司,都去了海龍屯,大伯父覺得有些不妙,所以請姑母速速回山,主持大局。」

  如果說在播州還有什麼人能對她產生威脅的話,那就只有身份、地位在她之上的張氏夫人了。張氏夫人不倒,就算楊應龍得了天下,母儀天下、統率六宮的也只能是張氏,而輪不到她。

  現在楊應龍舉兵在即,田雌鳳已經想起了這個在大悲寺裡潛心修佛,被她忽略許久的掌印夫人,正想著找個機會永除後患,卻不想張氏竟然靜極思動,先發制人了。

  田雌鳳目光閃爍良久,漸漸露出陰狠之色,當機立斷地道︰「馬上回播州!」

  這時侍婢進來稟報︰「夫人,田天祐到了。」

  田雌鳳道︰「沒空,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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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章 掌印發威


  從銅仁到播州有六百多里路,這段路上多是山路和水路。山路最難行,谷道平路的話,一天也只能行六十餘里,而水路如果是順流而下的話,一天三四百里卻算尋常。

  從銅仁往西走,先要經過石阡,而石阡府水道縱橫,有很多地方可以操舟行船。而且,雖然中國地勢西高東低,江河多是往東而流,但那是從整個大地理的情況而言的。

  局部地區的話,當然有東高西低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江河就是由東向西流,雖然水流最終還是會蜿蜒向東,或匯入向東的大江大河,但向西的這一段已足以為田雌鳳所利用。

  田雌鳳一路走,一路設計了一條最快的返回路線,她充份利用了一切捷徑、一切便利的河道和易走的山路,設計了一條最好的返回路線,僅僅三天三夜,她就回到了海龍屯。

  但田雌鳳日夜兼程地趕往海龍屯,可是等她真的到了海龍屯後卻沒有即刻上山,而是轉向了海龍屯前喇叭水一側高山上的海雲屯,這是她大哥田一鵬的駐地。

  田雌鳳一路奔波,身子都快顛散了架,素來愛潔的她,整整三天都未沐浴,連睡覺都是在行走不斷的車船上的,這時到了海雲屯,立即叫人給她準備香湯沐浴。

  田雌鳳進了湯池,把疲憊不堪的身子浸到乳白色的浴液當中,頭枕著疊好的大方巾,懶洋洋地放鬆了身子,任由侍浴小丫環給她搓洗著身子,用夢囈般的聲音吩咐池邊小婢:「請我大哥來!」

  田一鵬進了浴房,在八扇連屏的大理石畫屏後面停住了。那裡擺著兩張紅木官帽椅兒,中間還有一張卷耳螭紋小几案桌。田一鵬知道妹子擔心什麼,他同樣擔心,在椅上坐了,立即高聲對妹妹說起這幾天海龍屯上發生的事。

  田雌鳳只聽了一半,就打斷了他的話。截口問道:「張氏知道天王欲有所作為了?」

  田一鵬憤憤然道:「不錯!想來是何恩、宋世臣等人告訴她的。這幾天,張氏一直在勸說天王,說什麼不要痴心妄想,給傳承千年的楊氏家族帶來滅門之災。還說都是因為你的蠱惑,才令天王利慾薰心……」

  田雌鳳冷笑一聲,道:「天王怎麼說?」

  田一鵬道:「天王不勝其擾,初見她歸來尚還客氣幾分,這兩天已經托口公務繁忙。懶得見她了。」

  田雌鳳心中略安,又道:「何恩、宋世臣那班人怎麼說?」

  田一鵬道:「他們還能怎麼說?頭兩日只管跟在張氏身邊做應聲蟲兒,這兩日天王不肯見張氏了,他們就時時會唔,也不知又在想些什麼。」

  田雌鳳一條渾圓如玉柱、粉潤光滑沒有瑕疵的修長美腿被一個小婢搬到了自己腿上,另一個就在旁邊跪坐著,給她搓洗著大腿,力量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隨著搓洗的動作,田雌鳳成熟誘人的身子在乳白色的浴湯中輕輕起伏著。秘處一線嫣紅、疏疏水草若隱若現,一雙玉峰更是跌宕起伏,美不勝收。她卻只閉著一雙嫵媚的眼睛,放鬆的似乎連思想都停止了。

  田一鵬見小妹不再說話,便端起杯來,輕輕喝著茶。小妹素來機警,她既已回來,田一鵬就踏實多了,心中的焦躁不安已經消失,只管等著妹妹拿主意。

  「大哥不用擔心!」許久之後。田雌鳳冷靜的聲音響起:「張氏此舉,大違天王之心,如何能夠如意?」

  田一鵬笑道:「小妹你及時趕回,我就放心了。當然不怕。」

  田雌鳳笑了一聲,復又陷入沉默,又過許久,田雌鳳緩緩地道:「明日一早,我就上山!」

  田雌鳳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海龍屯,當天卻沒有著急上山。而是就在海雲屯上住了下來,沐浴之後,又讓推拿高手給她按摩推拿一番,美美地睡了一覺,次日梳妝打扮的容光煥發、鮮妍媚麗,這才往海龍屯趕去。

  可是,田雌鳳由健卒擡著滑竿,走到半山腰處,剛進海龍屯要塞的第一道正門,張氏就已聞訊迎來,堵住了山門,緊隨其後的還有何恩、宋世臣、羅承恩、墨休、易朝夕等土司、頭人。

  「掌印夫人在此,田雌鳳還不覲見!」

  張氏身邊一個中年婢婦大步上前,厲聲喝斥。她是張氏遠嫁播州時,從龍虎山帶來的貼身婢婦,那時只比張氏大個五六歲,也不過是二十許人的一位女子,如今已年近四旬。

  田雌鳳怔了一怔,張氏一向柔弱,或者張氏只是胸中自有一股傲氣,不屑為了與她相爭宛轉娥媚曲意奉迎,但在她看來就是性情柔弱了,如今突現強勢,難免驚訝。

  後邊滑竿上,田一鵬、田飛鵬分別下來,急急趕到她身邊,低聲道:「小妹!」

  田雌鳳輕輕舉起手,向下壓了壓,打斷了他們的話,同時也是示意手下將她放下。田雌鳳看了眼站在階上,不怒自威的張氏夫人,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舉步上前,盈盈福禮,恭聲道:「雌鳳見過姐姐,姐姐安好!」

  張氏沉聲道:「田雌鳳,你可知罪?」

  田雌鳳一雙丹鳳眼微微一眯,緩緩地道:「姐姐何出此言?小妹實不知身犯何罪。」

  張氏冷笑一聲,道:「你不知道?那本夫人就說與你聽,跪下!」

  田雌鳳攸然色變,道:「姐姐!」

  張氏身邊兩個中年婢婦一個舉起朝廷敕封正室夫人的金印,一個托起一條從祖祠中請出的暗紅色的荊杖,大喝道:「田雌鳳,跪下!」

  田一鵬和闐飛鵬大怒,按刀就要上前,何恩等土官同時踏上一步,雖然沒有拔刀相向,但威懾的意味十分明顯。田雌鳳忽然大袖一展,「嘩」地一聲,彷彿金鳳展翅,袖擺飛揚,制止了兩個哥哥。

  田雌鳳款款上前,盈盈跪倒。玉面冷肅,一言不發,只是用帶些挑釁的眼神兒看著張氏夫人。張氏冷冷地道:「田雌鳳,你是土司三夫人。本該循規蹈矩,相夫教子,卻冒領掌印之職,主持內政,是否僭越?」

  田雌鳳淡淡地道:「掌印夫人說是就是嘍!」

  饒是張氏一向溫和寬厚。聽她這般說話,也是勃然大怒:「你這麼說,是心中不服啦?」

  田雌鳳淺淺一笑:「小妹哪兒敢!只怕是掌印夫人有些誤會了。」

  張氏沉聲道:「你為三夫人,縱受土司寵愛,也無權主持內政、駕馭眾土官,可你卻以播州第二人自居,任用親信,排斥異己,號令眾土官,是否狂悖!」

  田雌鳳這次沒有說話。只把一雙妙目向何恩、宋世臣等人盈盈地一掃,彷彿要把他們的樣子都牢牢記住似的,威脅意味十分明顯。

  張氏見了氣的發抖,踏前一步,又質問道:「楊氏牧守播州逾千載,守成殊為不易。能得長久,全因我楊氏安份守己,素無問鼎天下之野心,故而任由皇朝更疊,王旗變幻。我播州楊氏始終屹立不倒。

  你慫恿土司,生不臣之心,起貪妄之念,你惑亂於上。一個不慎,就要為我楊家招來滅頂之災,所作所為,無疑楊氏罪人,今日我請出祖宗家法,列祖列宗在上。你說,可知罪嗎?」

  田雌鳳玉掌一翻,翩然而拜,光潔明媚的額頭輕輕觸在疊伏於地的雙掌上,鄭重地叩了一禮,這才直起腰身,挺起胸膛:「小妹對天王,對楊家,忠肝義膽,絕無二意!」

  張氏冷笑:「你倚仗土司寵愛,有恃無恐,是料定本夫人奈何不得你了。」

  田雌鳳道:「妹妹問心無愧,自然無懼,卻非因為天王寵愛。姐姐若是不信,不妨剖開小妹的胸膛,看一看小妹的心肝,究竟是不是紅的!」

  田雌鳳說著,伸出一雙素手,用力一撕衣袍,繡金滾邊的素羅錦袍被她一把撕開,露出緋紅色大紅牡丹的抹胸,酥胸豐隆,抹胸之上、性感的鎖骨之下,玉膚晶瑩,粉妝玉琢。

  張氏被她不軟不硬一再頂撞,只氣得渾身發抖,憤然吩咐道:「來啊!給我用家法!」

  田一鵬和闐飛鵬大驚失色,「嗆」地一聲拔出刀來,舉步就上。張氏身旁兩個婢婦立即舉步迎上,一個捧著金印,一個捧著荊杖,往他們面前一擋。

  眾目睽睽之下,田一鵬和闐飛鵬雖然手起刀落就能將這兩個婢婦斬於刀下,可他們一旦出刀,斬的可不是兩個婢婦,而是傳承、規矩、法度、傳統,這一刀如山之重,如何舉得起,劈得下。

  張氏身後又有兩個忠心僕婦走出來,將田雌鳳惡狠狠摁倒,伸出手去用力一撕,「嗤啦」一聲,一件雲霞雀紋的袍襖長衣就被撕了下來,緊接著雙手一扯,一件橫豎襕並繡纏枝花紋的及腰長裙也被扯下,露出一身素紗中單。

  後面還有兩名粗壯僕婦,手持藤杖,撲上前來,二話不說,便狠狠抽在田雌鳳圓滾滾滿月一般的美臀上。

  「啪」地一記重打,疼得田雌鳳眉兒一擰,銀牙緊咬,只從鼻中發出一聲痛哼,雙手緊緊攥拳,竟是沒有出聲討饒。

  「啪啪啪~~~」

  可憐一個玉潤圓滑、性感迷人,只宜叫人愛撫賞玩的絕佳美臀,被兩個不知憐香惜玉的粗壯僕婦當成了一隻皮鼓,手中大杖成了那敲鼓的槌兒,不管不顧的狠抽下去。

  田雌鳳除了挨第一記時疼哼一聲,此時竟是咬緊牙關,極倔強地硬挺著,不肯發出一聲痛呼。

  楊應龍被他的掌印夫人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兩三天,初時還肯耐心裝裝樣子,後來極為不耐,乾脆以公務繁忙為由避而不見了,所以對這一齣毫不知情。

  田一鵬眼見妹妹臀後那雪白的素紗中衣已被鮮血染紅,忽然想起唯有天王才能制止掌印夫人,馬上一跺腳,急急向天王閣上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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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磨刀霍霍


    楊應龍得知消息大吃一驚,立即匆匆離開了天王閣。

    「住手!」楊應龍匆匆趕到山門,厲聲大喝。

    「土司大人!」眾人紛紛向楊應龍施禮,田飛鵬帶著哭音兒沖上去:「大人,你可要為我妹子做主啊,掌印夫人她……」

    楊應龍一看,田雌鳳俯伏於地,臀後殷紅一片,臉色慘白,唇無血色,不由驚怒交加,怒視著張氏道:「夫人!你這是做什麼?」

    張氏夫人冷顏道:「田雌鳳狂悖、惑上、僭越,做事越來越不像話,妾身身為正室,豈能坐視,如今請出家法,不過是小小懲誡,叫她悔過罷了。這是妾身職責所在,有何不妥?」

    「你……」楊應龍冷哼一聲,重重地一拂袍袖,快步走到田雌鳳身邊蹲下,關切地道:「雌鳳。」

    田雌鳳勉強露出一副笑臉,低聲道:「賤妾無礙的,不妨事。」

    楊應龍看了看張氏手下負責用刑的幾個婢僕,喝道:「滾開!」

    那幾個婢婦雖對張氏忠心耿耿,可在楊應龍面前卻也不敢抗命,連忙退到一邊。楊應龍痛惜地看了眼田雌鳳血肉模糊的臀部,將她小心地抱起來,舉步向山上走去。

    張氏眼看楊應龍對田雌鳳的維護,心中淒苦,她咬了咬牙,轉身就向山下走去。這對夫妻,一個往山上走,一個往山下走,只是看那背影,懷裡抱著一個人的卻比那獨自一人下山的看起來還要輕鬆些。

    張氏那道背影,淒淒涼涼,彷彿壓著一座無形的山,腰桿兒似乎都有些彎了。楊應龍雖一身武功,可懷裡抱著一個百十斤的人,一步步登階上山,卻也不是一件很輕鬆的事。登上去不過百十階石蹬,呼吸就變得急促起來,田一鵬和田飛鵬追在左右,道:「大人,我來吧。」

    楊應龍搖搖頭,只是放慢了登山的速度,低頭對懷中的田雌鳳道:「鳳兒,苦了你。」

    田雌鳳眼見楊應龍如此模樣,心中比吃了蜜還甜,輕輕搖搖頭,柔聲道:「鳳兒不苦,鳳兒開心的很。」

    她伸出雙手,輕輕攬住楊應龍的脖子,把臉頰貼到他的胸口,唇角漾著一抹甜蜜的微笑。

    田雌鳳被帶到天王閣,敷了最好的金瘡藥,楊應龍又撫慰良久,這才起身去署理公務。他現在正緊鑼密鼓地籌謀造反,多年准備,一朝待發,不知有多少事務都需他來處理,實也是騰不出太多空閒。

    楊應龍一走,田一鵬和田飛鵬就湊到了妹妹面前。田一鵬道:「張氏憤然下山了,何恩、宋世臣等人居然追著她下山了,根本不把天王和你我看在眼裡啊!」

    田飛鵬道:「別廢話了,沒看小妹受了傷嗎?張氏下手也是真狠。看她平素不甚言語,還在大悲寺中修佛多年,想不到一旦動手,卻是如此狠辣,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田雌鳳趴在榻上,眸波透著思索的意味,道:「此番張氏雖不能如意,但……來日旌旗十萬,大展宏圖之際,勝勝負負難免成為常事,但有敗時張氏便出來聒噪一番,難免會有說動天王之時,此人,不可留!」

    田一鵬振奮地道:「小妹說的對!來日天王取了天下,難不成還讓張氏坐享其成,成為六宮之主麼?這天下,是小妹你幫著天王打的,母儀天下的也只能是你,早該對張氏下手了!」

    田雌鳳淡淡一笑,眼波微微一垂,思量片刻,道:「她是正室掌印,讓她靠邊站,容易!讓她死,不容易!」

    田飛鵬道:「小妹素來機智,一定有辦法吧?」

    田雌鳳眸波盈盈一轉,悠悠地道:「她是天王的女人,做為她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楊天王,最忌諱的是什麼?」

    田一鵬和田飛鵬雙雙一愣,仔細想了一想,田飛鵬率先反應過來,憬然道:「你是說……」

    田一鵬也猛然明白過來,面露喜色:「對啊!就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田雌鳳見兩位兄長明白了,微微一笑,愜意地把下巴擱在枕頭上,道:「我那位夫君呀,與曹孟德一個德性,最好婦人,可是,他卻絕對容不得別人打他女人主意,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

    田雌鳳匆匆離開了銅仁,葉小天也就從銅仁又秘密返回臥牛嶺了,這個時間他會儘量留在臥牛嶺,不會輕率離開。將計就計是件很危險的事,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弄假成真,他必須坐鎮臥牛嶺。

    車中,只有葉小天和田彬霏兩個人,所以兩人可以靜靜攀談。葉小天的座車雖然寬敞,也不可能讓四個大男人寬鬆地坐在裡面,何況田天祐和田文博對田彬霏是沒有絲毫防範的,沒理由執意留在車內,避免二人有私下接觸的機會。

    「田雌鳳大老遠地趕來,卻又匆匆離去,想必是出了重大變故。」田彬霏往爐中夾了幾粒炭,撥弄著爐火,爐火的紅光映著葉小天的臉,彷彿血氣氤氳。

    葉小天道:「她有什麼大變故,對你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的判斷是真的,這次田雌鳳親手交出的這份名單是完整的內奸名單,那麼也就說明,播州方面迫不及待地要動手了。」

    田彬霏輕輕頷首:「不錯!否則的話,田雌鳳實無必要一次交出這麼詳細的一份名單,逐次給你,逐批提拔,所遭受的阻力才小,風險也最小。」

    葉小天微微眯起了眼睛:「名單真的已經完整了嗎?至少,名單上的人就是全部最重要的內奸了嗎?」

    田彬霏輕笑一聲,扭頭看向葉小天,他手中的爐鉤前端被炭火燒得通紅,眼中的光也像那燒紅的鉤子,透著很危險的意味:

    「想不到,你葉小天也有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時候,你覺得,即便是從你成為蠱教教主時起楊應龍就已開始佈局,他又能收買多少人?如果這份名單還不完整,楊應龍收買的人將會有多少?你崛起雖速,可手下若有那麼多的人早已被他人收買,你會有今天?」

    葉小天搖頭道:「我不能不慎重,一旦行差踏錯,就是身敗人亡!我告訴過你,在很久以前,楊應龍就在圖謀蠱教,當時的蠱教三長老格格沃與楊應龍交往甚深……」

    葉小天轉頭望向田彬霏,紅紅的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彷彿兩點篝火:「格格沃死了,死得乾淨俐落,所以,他究竟還有多少心腹沒來得及暴露出來,我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被楊應龍收買,我也不知道。」

    「如果說,我們今日能利用楊應龍派來的奸細,幫我們賣力地做事,那麼楊應龍從我繼任尊者之位時起就開始圖謀的話,又何嘗不可以讓他收買的人不遺餘力地為我效命?那樣的話,我們真的很難確定,他究竟收買了多少人。」

    田彬霏閉上了眼睛,沉思良久,又緩緩張開:「我還是判斷,這份名單應該就是最完整的了。」

    「理由?」

    「理由是,從我們收到的消息來看,因為四川總督李化龍的咄咄逼人,早蓄反心的楊應龍已經蠢蠢欲動了。臥牛嶺的力量對楊應龍來說,是佈局於外與之呼應的一支重要力量,這個時候,他是無法穩下心來一步步攫取的,他……比我們急!」

    葉小天沉默下來,田彬霏微微一笑:「這不怪你,你是關心則亂。如果你我易位而處,猶豫不決的就該是我,而非是你了。」

    葉小天苦笑一聲,道:「我葉小天如果還是當初方至葫縣、孤家寡人的那個葉小天,才不會在意這些,兵來將擋、水來土屯,見招拆招就是了。可如今,牽絆多啊!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有時候不是因為江湖混的老了,而是牽絆多了……」

    葉小天慢慢轉向田彬霏,道:「不過,我相信你!論謀略說智慧,我不如你!」兩人相視而笑,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如果有第三個人在場,見此情景,絕不會相信,這其中一人曾處心積慮地想要干掉另一個。

    不過,兩人雖然看起來已經盡釋前嫌,但有一些話題始終是被二人有意的迴避著,家庭、女人,尤其是……田妙雯。在葉小天而言,他是不想觸動田彬霏的心事,對田彬霏而言呢?

    從他變成殘疾,相貌醜陋如鬼,他就覺得曾經的自己已經死掉了,在他心目中,世間沒有一個女人比他的寶貝妹子田妙雯更美麗、更高貴,如此醜陋的一個殘疾,想一想她都是莫大的褻瀆。

    所以,他在心裡,自己殺死了自己。他把葉小天當成了另一個自己,他要保護妹妹、他要讓妹妹一輩子幸福安樂,這一切責任,他原本不願讓給任何人,這時雖然是不情不願的,卻投影到了葉小天身上。

    但,他還是不願意提起,因為心痛的時候,他會「活過來」,活過來的他,沒有勇氣正視現在的自己。

    葉小天下意識地探手入懷,握住了那張重要的名單:「楊應龍既然要動手了,我們也就不宜再觀望下去了,靜若磐石,動如脫兔,不擊則已,一擊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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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5 23:57:28 |只看該作者
第889章 天衣無縫      
  

  葉小天在大肆擴張之後,本就定下了停止擴張、鞏固現有的策略,所以他現在頻繁任免部屬、派遣人員赴佔有之地進行治理,也就順理成章了。

  按照楊應龍的名單,葉小天持續任免調動著各路頭目,雖然他大肆提拔新人貶抑老人,令許多人心生不滿,但葉小天在臥牛嶺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影響力,保證了他的命令得以貫徹實施。

  被貶抑的人員當然不能全部採用另調他方的辦法,葉小天一共才有多少地方可以安置他們?所以他們大多仍在原地任職,只是頭上多了一個尊者剛剛提拔上來的新上司。

  田天祐也清楚,以能力不濟給這些頭目們派一個新上司勉強還說得通,若是毫無罪名地罷黜他們就很困難,同時也猜測葉小安有一種自保心態,留著這些人,播州內奸紛紛上位後,楊天王才仍舊要在相當程度上依靠他,卻也不好逼得太緊。

  臥牛嶺舊勢力紛紛遭到貶抑,田妙雯帶來的人卻在一些重要職位上得到了重用,不過田妙雯帶來的人都是「技術型人才」,理財的、打理田莊的、操持內務的……,與播州內奸所圖謀的行政權、領兵權並不衝突。

  時間一天天過去,臥牛嶺也在一天天發生著變化,被提拔上來的這些內奸,其最終目的是鳩占鵲巢,而非破壞消滅,所以他們上位之後倒是沒有進行什麼破壞舉動,反而不遺餘力地幫助臥牛嶺擴張影響、鞏固基礎,做的相當出色。

  臥牛嶺越壯大,來日對天王的用處才越大,他們個人也才更有前途。基於這一原因,他們上位之後很賣力氣。當然,在這過程中,他們也在不斷地拉攏、提拔一些人。

  施恩於人,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有葉小天這個精神與政治領袖依舊高高在上,哪怕有朝一日臥牛嶺轉投楊天王,那也是「尊者的明智選擇」,他們再帶領自己的班底為之搖旗吶喊,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這樣的控制手段和過程,哪怕只有一個身居要害的重要頭目是臥底,都是非常危險的,更何況是這麼多的人,所以這個「將計就計」計劃,其實相當的危險,一個不慎就會玩火自焚。

  葉小天就因為臥牛嶺勢力的特殊性,才敢大膽地玩這種「冒險遊戲」,臥牛嶺勢力的根基是蠱教,其教權一向高於政權,葉小天雖然正在竭力削弱這種教權凌駕政權之上的統治模式,但這需要時間。

  如今這兩種統治模式正處於此消彼長的過程中,宗教的影響力依舊相當強大,要想徹底抹殺這種影響力,根本就不是這一代人可以完成的,因為這一代人是從完全的教權統治下過渡來的。

  只因葉小天本人就恰是教權的最高領袖,他的這種改革才會比較順利,因為對他虔誠的信奉者們來說,他們簡單的大腦中根本不會意識到這種改革意味著什麼,他們只認為這是尊者為了讓他們適應山外生活而設計的一種新模式,要讓這種模式徹底取代舊統治模式的影響,至少要等下一代人成長起來。

  一切,都在按照楊應龍的計劃進行著,完美地進行著,接下來,按照楊應龍的設計,該是葉小天與播州結交的時候了。

  葉小天結交播州,聽起來有點奇怪,實際上卻很正常。正如葉小天也曾兵困于珺婷,但轉眼間二人又化敵為友。土司們之間打打和和的事太尋常了,哪怕是地位最崇高的四大天王。

  安家和楊家千百年來也曾無數次離合,甚至曾多次聯姻成為姻親。楊應龍的祖父楊相寵愛庶子楊煦,欲立庶子為嫡。嫡妻張氏和兒子楊烈擁兵造反,楊相逃出播州時就是逃到水西安氏的地盤上避難。

  至於圍繞水銀山的四方土司那種時而聯姻、時而反目的狗血戲,就更是此起彼伏,不曾間斷過了。楊應龍安排葉小安有個與自己接觸的過程,是在釋放一個訊號,給臥牛嶺的人一個緩衝過程。

  而且楊應龍和葉小天角力,都是隔山打牛式的,雙方並沒有直接兵戎相見過。日漸強大、需要依附一方霸主的葉小天選擇四大天王中風頭最勁的播州楊氏為盟友,這也是合乎情理的。

  之前葉小天更親近於水西安氏和貴州巡撫葉夢熊,但重新選擇新的合作對象也不稀罕。水西安氏和葉夢熊或者會採取反制措施,可在楊應龍看來,現在的葉小天實際上是被他控制的葉小安,葉小安只能乖乖俯首聽命於他,當然不在乎了。

  控制臥牛嶺的整個計劃,既大膽又縝密,正在一步步地鋪陳完成著,可謂天衣無縫――――如果此時的臥牛嶺之主真的是葉小安而非葉小天的話。

  ※※※※※※※※※※※※※※※※※※※※※※※※※

  播州,楊應龍。

  葉小天與播州之緣,實際上從他送信去湖廣道靖州,帶走楊遙時就開始了。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踏上播州的土地。冥冥中,似乎一切都有定數,葉小天與楊應龍的糾葛,也是越來越緊密。

  海龍屯,天王閣。

  楊應龍親自接見了「主動拜訪,表示親近」的臥牛嶺長官司長官葉小天,併為之大擺宴席。如此惺惺作態,當然是為了表現給天下人看,同時也是給臥牛嶺的人看:「你瞧,本天王對你們的土司老爺,可是禮遇的很。」

  天王閣上,群雄畢集,楊應龍的二弟楊兆龍,堂弟楊大岐、長子楊朝棟、次子楊可棟、大阿牧陳蕭,兵馬大總管田一鵬、田飛鵬,家政趙文遠等人都在,艷光四射的三夫人田雌鳳則偎坐在楊天王身旁,巧笑嫣然。

  這個尤物,被掌印夫人張氏用家法狠狠教訓了一頓,打得屁股開花,此時卻是已經養好了身子。

  楊應龍自矜地道:「葉土司,你看我這海龍屯如何?」

  葉小天一臉欽佩地道:「龍蟠虎踞,凌駕西南!」

  楊應龍放聲大笑,在心底裡默默地又跟了一句:「來日我要凌駕於整個天下!」

  不過,這樣盛大的歡宴,赴會者並非全都知曉楊應龍的謀反計劃,而葉小天這邊帶來的人也不僅僅是田彬霏、田天祐和闐文博三個人,這些話當然不便說出來。

  田雌鳳嫣然道:「我海龍屯有今日,憑的是天王的大略雄才和千年底蘊。葉土司崛起之速,亦可稱得起一世之雄,今後你我兩家還要多多親近,相信這對我海龍屯和你臥牛嶺,都有莫大的好處。」

  這女人對著葉小天說話,神色從容自然,絲毫看不出兩人曾於暗夜靜室中有過那麼一節故事。葉小天正在扮著自己大哥,想著大哥的秉性脾氣,便一邊連連點頭稱是,一邊微現不安。

  田雌鳳看在眼裡,知道他是想到了當日對自己的冒犯,心中微微一曬:「有色心沒色膽的廢物!」再看身邊雄踞上座、偉岸俊朗的楊應龍,愈發覺得只有這樣的當世梟雄,才配做自己的男人。

  她眸波微微一閃,就從葉小天身上收回,趁機向坐在葉小天身邊正慇勤勸酒的田飛鵬使了個眼色,田飛鵬會意,又過片刻,便起身離開,佯做去方便,到了外邊喚過一人,悄悄耳語一番。

  這人正是田雌鳳心腹侍衛――――出身龍虎山的高手李天雄。李天雄得了田飛鵬授意,點點頭便離開了。田飛鵬淨了手,重又回到大殿,繼續杯籌交錯,絲毫不露異樣。

  龍爪屯,與海雲屯隔一條大河,遙遙相對,霧氣繚繞於山腰,顯得山上建築彷彿天上宮闕。而在兩屯之前,大河盡頭,一峰插雲,雄駿無比,那便是海龍屯了。

  龍爪屯是宋世臣的駐地,此刻張氏夫人就住在龍爪屯上。她還沒有回大悲寺,既然已經知道丈夫的野心,而她根本不相信丈夫能夠成功,此舉必會給播州千年基業帶來滅頂之災,她又豈能袖手不顧。

  不過,因為她責打田雌鳳,激怒了楊應龍,這些天再度求見,楊應龍根本不見,張氏進退兩難,與宋世臣等人商量,也商量不出一個辦法,如今只好暫且住在這裡。

  今日,宋世臣下了龍爪屯,按照張氏夫人的命令,與何恩一起去見張時照。張時照是張氏夫人的族叔,又是播州有名道觀的主持,而楊應龍最為崇通道教,張氏夫人見丈夫對自己不理不睬,決定迂迴一下,由張時照聯絡幾位道家真人,一同上海龍屯,希望能冀由他們的影響力,打消楊應龍的野心。

  不過,丈夫要謀反,這種事實在不宜說出口,所以只有張時照能與聞真相,其它道家高人究竟如何利用他們的影響力,還不必對他們直言相告,張氏夫人尚沒有想好,只能先把他們請來再做打算了。

  這時候,龍爪屯下,一片鬱鬱蔥蔥的叢林。叢林中一個三旬少婦模樣的女人東張西望,神色微現惶然,似乎正在等人。樹下敗葉簌簌一響,李天雄的身影出現了。

  「天雄!」那少婦急呼一聲,奔過去撲進了他的懷抱。這少婦年紀的人是張氏夫人的陪嫁丫環,李天雄原本是張氏夫人的貼身侍衛。二人年輕時候便有了不同尋常的關係,只是這種關係實不足為外人道,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們兩人竟然暗中苟且。

  「多狸,不要怕!你放心,只要你肯出面,天王一定會赦免你。」李天雄喚著那少婦閨名柔聲說著,少婦多狸垂淚道:「我不是怕,實在是……,夫人心地良善,如此出賣她,我……」

  李天雄道:「傻狸兒,這是天王想讓她死啊,她怎麼也逃不過這一劫的,你出不出面,她一樣要死!到時候,她身邊的人誰也別想活,我也是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

  「可是……」

  「好了好了,不要可是了。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不想嫁給我,堂堂正正地做我妻子?這可是我們的大好機會啊,走吧!天王還在等著,我們馬上上山!」

  李天雄一面說,一面挽起多狸,多狸心裡掙扎著,半推半就地被李天雄拖向了海龍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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