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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水漾的女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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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18 00:56:30
    第十章

  樓宅主臥室裡,一陣銳利卻細小的鈴聲劃破寧靜的黑夜。高分貝的嗓音仿如馬刀刺進床上人兒的耳膜,樓定風猛然坐直身體,扭亮床頭檯燈。

    「什麼聲音?」水笙原本就睡得不安穩,小腹已經隱隱作痛了大半天,現在又突然驚醒。

    鈴聲僅在主臥室裡鳴叫,大宅子的其他部分依然靜悄悄的。她住進樓宅一年多以來,未曾聽過如此詭異的聲響,心中驀地泛地不祥的預感。

    樓定風探臂拉出床頭幾的小抽屜,抽屜的格櫃內部赫然是一組精巧的警訊系統,嗡嗡的尖利鈴聲便是從這裡傳出來的。警報器的儀面板設計了四色光鈕和一幅樓宅地圖。此時其中三組正飛快閃出紅色的燈號,地圖上也透出十來個爍爍發亮光影。

    有人入侵,而且來人不只一個,正悄悄從宅邸隱密的角落滲透進來,他的腦中立時拉起同樣急兀的警報聲。

    「水笙!別緊張,起來穿好衣服。」他先安撫她的情緒,手下忙不迭地套上外衣,同時拿起內線分機拔向張太太房裡。

    嘟嘟兩聲,話筒裡的樂音隨著警報聲一起中斷,夜襲者切斷了屋內的電源和對外通訊。

    明顯是來者不善。

    「樓大哥……」水笙顫巍巍地喚了一聲。

    「走,我們到車庫去。」對方的來意還不明確,倘若他單槍匹馬也就算了,天塌下來也當棉被蓋,然而現在他必須顧慮到水笙的安全問題,還是盡早離開比較妥當。

    「我……我不行……」她的腳步驀然發軟,跌坐在床沿。啊!好難受,似痛非痛的感覺隱隱在肚子裡作怪,彷彿欲抽肅掉她全身的力量。

    「怎麼回事?」他悚然一驚,急忙扶起她的身子。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

    「小腹……好難過。」抽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樓下傳來低啞的呼喝聲,接著咚咚咚的腳步聲登上樓梯的石階。

    該死!這種緊要關頭小寶寶偏偏作怪。

    「走!」他打橫抱起她,無聲無息地踏出房門。

    老鍾叮噹敲了兩響,凌晨兩點,空氣間浮動著風雨欲來的悸動,整棟房子陷入異樣的黑暗裡,張太太他們也不知是睡死了,抑或被俘虜,居然半絲聲響也沒有。由對方的動靜來判斷,敵人正從樓梯攻上來,於是他抱著水笙悄悄溜上通往閣樓的小木梯。

    「他們在那裡!」攻擊者之一正好出現在樓梯口,發現他們的行蹤。

    「喂!樓定風要溜了!」既然已經打草驚蛇,發動夜襲的人也沒必要再特意隱藏他們的目的。

    「誰也不許讓他逃掉。」一個耳熟能詳的女音從樓下命令。

    姜文瑜,那婊子!他加緊腳步衝向角落的木梯,再一次感謝自己鍥而不捨鍛煉出來的體能。

    寅夜的漆黑中,盈有光線投射在某種金屬體上,造成銀亮色的反光。

    槍!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快!快!

    砰!偌大槍聲如爆開的煙花驚動了宅邸,說時遲,那時快,他及時將水笙送上閣樓的平台,體軀隨之翻滾,子彈從腳掌下掠過,他反手掩上閣樓的活門。

    好險!

    那道木門抵擋不了多久,他們必須想法子離開屋子裡。

    「水笙,你覺得如何?肚子還痛嗎?」他們必須爬出窗戶,沿著屋脊攀到側門附近,再順著水管溜下去,不可能抱著她完成這段路程。

    「還好。」她強擠出一絲笑容。

    才怪!只怕敵人尚未追上來,她已經自動滑下屋頂,省了對方一番麻煩。

    砰砰砰!

    「門從裡頭反鎖了。」

    「廢話,難道你還等著姓樓的開門請你進去!」

    他們攻上來了!

    「水笙,走!」他一咬牙,背起她鑽出一人寬的窗框,剛在屋頂上站穩,立刻聽見木門轟然撞開的聲音。

    時間不多!他平穩住搖搖晃晃的勢子,沿著狹窄的梁骨開始步往目的地,半因末春的深夜氣悶而燥熱,半因情緒緊繃的緣故,汗水沿著他的額角一滴一滴飄下濡濕的頸項。

    「嗯……」背後傳來水笙壓抑的呻吟聲。

    「很不舒服嗎?」他竭力克制心頭的焦慮,拚命警告自己冷靜思考。「忍耐一點,我馬上載你去看醫生。」

    屋內的警報直通當地的警察局,雖然鈴響不到三分鐘就切掉了,但是值班的警員應該接獲訊息了吧?

    「張太太呢?老王、老程呢?壞人會不會傷害他們?」她一直沒聽到他們的動靜。

    「歹徒是衝著我來的,應該不至於為難其他人。」鬼扯!他們的老命可能已經飛往離恨天,但現在不是令她傷心的好時機。

    距離側門的水管約有十公尺,敵人已經持槍追上屋頂。

    「他們快溜下去了。」

    「叫底下的人到側門戒備。老二,動作快點!」

    「我怕高。」

    「媽的,酒囊飯袋!」

    樓定風加快腳步奔向目的地,背後隱約爆出噗、噗兩聲打蚊子般的異響。

    消音手槍。糟糕,水笙伏在他背上等於一個活生生的標靶。幸好夜色的昏暗,屋脊又狹窄得僅容人直線前進,大家盡顧著平衡身體免得滑下三層樓的高宅,槍口難免失了準頭。

    「你還好吧?」他心頭焦躁,莫名其妙中了槍。

    「還好。」她的口吻仍然透出壓抑的難受感,但似乎沒有其他外傷。

    「我們要爬下去了,我騰不出手來扶住你,你自己抓緊。」

    然而他們才沿著水管下到半途,屋頂上的追兵趕到定點,庭園的歹徒也開始聚集過來,如果兩方人馬同時開槍,他們不到一分鐘便會被打成蜂窩。樓定風情急生智,眼見二樓的窗口敞開著,探臂攀住窗框,吃力地踏上窗欞,底下槍手開了一槍,樓定風連忙負著她滾進儲藏室的地板。

    她忍不住乾咳了幾聲。

    「快……快走!」他喘了一口氣,現在也顧不得讓她休息,趕緊抱著她藏匿到其他房間。

    再隔兩間便是水笙舊時的臥閨,兩人閃進門裡,走廊底端已然有人一間一間地撞開房門,查探他們的行蹤。樓定風拉著她躲在壁櫥裡。

    「四處找找看,他們躲不遠的!」女人的聲音。

    水笙忽然摀住她的唇。她的鼻端竄守一道齲腥濃郁的氣息,眼眸在他臂上溜轉。

    血!樓大哥在流血,哧得險些掉下淚來。

    房門砰地一聲撞開,兩、三顆腦袋伸進來探頭探腦,好幾次手電筒光線沿著壁櫥門縫射進來,薄薄的白瓦在他們的臉上暈開。

    「找找衣櫥裡。」步履聲朝他們的方向移動過來。

    樓定風悄沒聲息地抽出藏在褲管裡的銀刀,只等來人自投羅網,想法子挾持對方以脫離今夜的重重包圍。

    「有人逃下樓了。」遠遠傳來一聲呼喊。房裡的人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兩人同時鬆開一口緊氣。

    然而,一直被困在房間裡也不是辦法,他們必須離開這棟房子才有生路。

    「水笙?」靜謐的室內突然響起低喚的男音。「水笙,你們在這裡嗎?如果是,請回答我。」

    施長淮!他審視水笙慘白的臉容,快速地盤算片刻。她的狀況禁不住整夜的折騰,再這樣下去,非但孩子保不住,她的身子也有危險。

    只好賭上一賭。

    「我們在這裡。」他推開櫥門,腦中因為失血而暈眩,躓踴跌下柔軟的地毯。

    「樓大哥!」她驚喊,不顧自己作痛的腹部急急扶住他。

    「有沒有受傷?」施長淮還是比較關切她。

    「沒有,可是樓大哥……」

    「我沒事,子彈擦過臂而已。」他撒個小謊。「水笙的情況不太好,先送她離開這裡要緊。」

    為了水笙施長淮絕對會想辦法護得周全。

    「你們等一下。」施長淮轉出房間,過了一會兒帶著兩套黑色的長衣回來,顯然是從他的同伴身上「借」來的。「趕快換上,我帶你們出去。」

    兩人匆匆改扮成夜行人的衣裝,跟隨他出去。

    二十來個打手搜遍了三層樓高的宅子,整整三十分鐘仍然找不關甕中之鱉的影子,再如何遲鈍的人也該開始懷疑了,遑令精明如同姜文瑜。

    「沒找到人嗎?」負責搜索室內的大漢最終聚集在大廳裡,姜文瑜寒冰冰的眼芒迎上他們迴避的視線。

    二、三十人的探尋隊伍居然逮不著兩隻小兔子,實在很難向出錢的老大交代過去。

    「剛才是誰嚷嚷有人逃下樓的。」唐正文開始憂慮今晚會功敗垂成。

    「好像是施先生的聲音。」打手之一回答。

    姜文瑜糾緊眉間彎曲的弧度。過去幾天以來她擔心施長淮會趁機向章水笙通風報信,於是暗中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今夜又委派他負責監督外圍的工作人員,真正的目的也在於交由留守的人力看住他,難道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悄沒聲息地溜出他們監看的鷹眼之外?

    「施長淮呢?」毀滅性的因子在她體內雄雄燃燒。

    她苦戀施長淮卻得不到他的心,滿腔付出的柔情早已轉華為憎恨。既然她得不到他的心,他也別想稱心如意!當初讓他全程參與計劃的目的,便是想讓他親眼目睹、親自參與愛人慘死在眼前的陰謀,叫他只能空自哀歎一輩子,嘗嘗「君王掩面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的滋味。她無論如何也不容忍弄巧成拙的場面發生。

    「剛才他帶著兩個人走出屋子。」唐正武踴躍提供意見。「其中一個受傷了,他可能帶他們回總部上藥吧!」

    「受傷?」唐正文納悶。

    「對呀!他們經過我身旁的時候,我隱隱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帶著兩個人離去,其中之一受了傷……

    「白癡!」姜文瑜猛然領悟過來,氣得破口大罵。「那兩個人就是樓定風和章水笙,還不快追!」

    施長淮,我就不信你有法子領著他們逃出我的天羅地網。

    吉普車極速馳入顛箕崎嶇的林間小路。

    儘管他們已經與大宅子的兇徒拉開一小段距離,空氣間卻竄開幾縷火花四冒的騷動,傳告他們行藏似乎被察覺了,敵人正飛速地追趕過來。

    水笙坐在兩個男人之間,施長淮負責開車。

    樓定風偏首,焦點凝聚在她淡白如凝脂的臉蛋。

    今晚真是夠她折騰的了,好端端睡在床上,卻莫名其妙地飛來一場橫禍。

    「怕不怕?」他憐惜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低問。

    現在也顧不得是否該在施長淮面前矜持或克制問題。

    她搖搖頭,鑽偎進他胸懷,默默從他熟悉的體味中吸取振作的力量。

    無論將來是生是死,是福是禍,逃脫或被擒,好歹他們仍然陪伴著彼此。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頭就感到平安喜樂,任憑外在的風風雨雨再猛烈也不怕。

    一直以來,她總是懷著類似的想法,將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的箴言奉如圭臬。因為對她而言。「章水笙」真的死過一回,當她從醫院中覺醒,眼底駐進他身影的那一瞬間開始,重生的命運之弦便緊緊擊繫於他平穩的軌道。

    這是一種雙方皆逃躲不過的淪陷,天神掌中的命定,他們注定要纏繞上生生世世,誰也放不下誰。

    未來又將遇上何等亂世,原本就是個未知數,然而只要他們長相隨,她就不至於墮於憂患的深淵。

    「肚子還痛嗎?」他為她感到心疼。她的世界原本可以幾平浪靜的,因為他一時的介入,她必須歷經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關頭。

    「不像剛才那麼厲害。」她的鼻端嗅到齲的氣味。「你的血止住了。」

    「嗯。」他的右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她……姜文瑜為什麼攻擊我們?」水笙有些愴愴然。她真的很喜歡這個高中同學。

    「夜襲的主角是唐氏兄弟,姜文瑜只是他們的軍師。」施長淮忽然插口。

    「唐?」他瞬間明白。樓、唐、施三家恩恩怨怨的戲碼又一次一演。「唐家的產業是他們兄弟倆自己敗光的,我只不過順勢接收再轉賣給其他企業。如果他們有任何不平的地方,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找到我頭上來做什麼?」

    「其實大家肚裡打的算盤都半斤八兩。那兩兄弟以為我和他們同仇敵愾,於是提議由他們負責除掉你,如此一來流金島的礦業股市勢必受到影響,我再拿出私人的錢財收買『施展』的股票,以正統繼承人的身份重新收回經營權,屆時分他們一杯羹,讓他們回到拉斯維加斯一圓賭王發大財的美夢。」人為財死就是這麼回事。

    「他們『以為』你同仇敵愾?難道你不是?」吉普車越過一截樹幹,重重顛了一下,他攬臂抱緊水笙,以免她又震得反胃難受。

    施長淮瞟過去莫測高深的眼神,最後停在水笙容顏上,冷硬的黑眸忽爾放柔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累了,不想再陪你們玩下去。」大手輕輕撫上她的烏雲,順著絨黑色的絲緞滑溜下來。

    雖然他的手勢非常溫柔,她仍然下意識靠向樓定風的頸窩。她只習慣被樓大哥觸碰。

    施長淮忽然覺得心酸。

    一切都變了。水笙不再是他的水笙,而是別人的妻子。她的心中不再有他,不再愛他。親眼見她投入旁人懷中比殺了他更痛苦,而他甚至無法怨怪她,因為她與他一樣無辜。以某方面而言,她的移情別戀並非出於自願,如果她的腦部未曾受傷,她會記得他,樓定風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然而,一切都變了……

    「他們追上來了。」樓定風瞥見林子裡若隱若現的車燈。看樣子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對方起碼派出十輛以上的吉普車出來追索他們,幸好施長淮對這片樹木的熟悉度比他們高,在樹幹之間東躲西藏的,對方一時還無法掌握他們的確切行蹤。

    「姜文瑜和唐氏兄弟不像你有能力花錢在警政機關打通關節,所以他們幹完今晚這票就打算摸黑偷渡出國,為了日後高枕無憂起見,無論如何也要逮到你們滅口。」施長淮多少瞭解姜文瑜的個性,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她會饒過水笙的小命才怪。

    「嗯。」樓定風點點頭。

    吉普車陷入短暫的沉默中,繼續駛向黑暗的林蔭深處。再拐兩個彎,車輪輾上通往雪湖山莊的羊腸小道。小路盡頭,是一片廢墟;再過去,則是一處懸崖,從前他曾比從崖頂跳落底下的暗流和石礁。

    他的臉頰忽爾感到略微麻癢,低頭探看,水笙正伸指拂弄他的髮際。她的鼻尖抹上淡淡的灰塵漬,襯著凝脂如白雪的肌膚,看起來清麗而惹人憐愛。

    怎麼捨得讓這樣的俏人兒陪他一起送命?

    「聽說你在南美有一座小別墅。」他忽然出聲。

    施長淮投與他納悶的一瞥。

    「對,在巴西。」

    「聽見沒有?水笙,施先生在巴西有一棟漂亮的別墅。」他拭掉她容顏上的灰烏,疼憐的親吻淺淺印上她的紅唇。「你想不想參觀?」

    「好呀!」她沒去過巴西。「我們一起去玩,我以前一直催你帶我出國,你都推說沒時間。」

    她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想和他一起去,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和他一起做,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是淪陷在南極的冰天雪地也是甘心的。

    「現在我有時間了。」他緊緊摟住她,生怕她丟掉似的。「姓施的,你計劃好逃脫的路線嗎?」

    「嗯,我在海灣裡藏了一部快艇,接應的人會在離島上與我們碰面,然後我們持假證件登上台灣,再從台灣飛向安全的國家。」施長淮擰皺了懊惱的眉頭。「可是後面的傢伙追得太緊,我擔心會暴露咱們的行蹤。」

    「停車!」他忽然橫腳踩住煞車踏板。

    吉普車嗄吱地尖叫一聲,猛地刮起落葉、枯枝混雜的旋風。他跳下車座,順手把水笙抱下來,再跑到駕駛座旁揪施長淮下車自己取而代之地跳上方向盤後面。

    「你帶著水笙繞小路下去海灣,我負責引開追兵,咱們在巴西的小別墅會合。」他踩動油門。

    「不要!」水笙吃了一驚,緊緊抓住車門不讓他走。「我們一起引開追兵,一起去巴西,我不要和你分開。」

    他硬生生扯開她的掌握。

    「施長淮,帶她走!」車身如馬般疾竄出去,尾後揚起義無反顧的風塵。

    「樓大哥!」水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呆了,直覺地拔腿追上去。「樓大哥,等我!」

    他怎麼可以丟下她?他們明明說好了一同去巴西,不是嗎?他們明明說好了絕不分開,不是嗎?她害怕,害怕看不見他的感覺,害怕他離去的感覺。強烈的預感告訴她,今日一別,未來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別離就像毒癮,一旦讓它發生了,它便會無聲無息地糾纏上來,此後再也逃躲不過,注定了日後接二連三、分隔兩地的命運。

    她情願同生,情願共死,也不願與他分開。

    「水笙!」施長淮及時拉回她。「別拖延時間,咱們快走。」

    「不……」

    施長淮狠心不理她啜泣的臉龐,硬拖著她踏向夜露沾濕了枯枝的小徑。

    好歹得救出一個!他陰鬱地想。

    沉重的空氣在枝葉間對流。

    起風了——

    「人呢?」姜文瑜焦躁地拍打儀表板。

    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大夥兒全吃了不了兜著走。

    「在那裡!」唐正文忽然發現遠方忽隱忽現的燈影。「哇塞!他們好呀!逃命的人居然敢大搖大擺地晃在咱們眼前,還把遠光燈打開。」

    「少廢話,快追!」姜文瑜精神一振。

    施長淮的吉普車彷彿在誘引他們。一下子放慢車速,他們多踩兩下油門就可以撞上他的車屁股,一會兒又滑溜地鑽來鑽去,讓他們上究碧落下黃泉卻追他不著。

    再一晃眼,吉普車忽然失去蹤影,偌大的樹木裡除了自己人的車燈之外,施長淮的兩道紅光倏然熄了。

    「消失了?」唐正文訝異地輕喊。

    「車子在那裡!」姜文瑜連忙催促地停下福特。

    吉普車大刺刺地定立在橡木樹下,駕駛座裡半個鬼影子也沒有,獨留著稀稀落落的血滴痕跡,車門外,潮濕的泥地上印著一道深深的腳印,通往左側的斷崖。

    「只有一個人?」「上當了!」「他們分頭溜走了。開車的人一定趕去和另外兩個會合,大家分散開來,務必追到他們。記住,把章水笙留給我!」

    姜文瑜簡潔有力地分派好工作,領著三個人手率先衝向斷崖。

    越接近懸崖的方向,樹木越稀少,漸漸的,入目僅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叢。

    人呢?他能躲在哪裡?

    「唔!」隊伍尾端傳來摀住的呻吟聲。

    大家立刻回頭。

    走在最後面的打手被撂倒了。四下空空如也,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待在樹林裡。」剩餘的三個人連忙分頭找。

    姜文瑜接二連三地聽到「唔唔」的悶叫,待她醒悟過來時,四周只剩下她的行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開始膽怯,緩慢地,一步步地,退向懸崖的方向。林子裡太過危險,誰也看不清楚誰。

    她拔掉消音器,舉槍朝空中扣了三下扳機。

    砰砰砰!散落在其他方位的同伴接收到她的訊息,雜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往她的所在位置集中過來。

    她繼續倒退向空蕩的地區,心裡稍稍安定一些。

    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一具堅硬的軀體。

    她倒抽一口冷氣。

    「你想抓章水笙?」低啞的嗓音湊近她耳邊詢問。

    「沒……沒有……」樓定風!她的魂魄幾乎飛到火星外。

    「有也好,沒有也罷,這都不是重點。」環住她頸項的臂膀突然收緊。「重點是,我不喜歡她信任的人背叛她,更不喜歡有人追著她不放。」

    林間的腳步聲漸漸朝懸崖集中過來,她的幫手快到了。

    「再告訴你另一個重點,」冷凝的聲嗓驀地加重。「你再也沒有機會抓住她了。」

    這是姜文瑜生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隨即,她的頸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垂下來。

    「在那裡!」遠方的手電筒標明他的方位,他夾著姜文瑜的屍身衝向懸崖。

    該死的右臂再度失去知覺,無用地垂在身側。

    他吃力地擒拿姜文瑜,擋住自己的半邊身體。

    咻咻咻的消音子彈聲如雨點般飛向他。

    只剩五分尺!無論跳下去是死是活,總也有幾分希望。

    四公尺!姜文瑜的屍身中了幾槍。

    三公尺!他的腳跟一麻,但仍然強忍著痛楚往前跌撞過去。

    兩公尺!接近了,老天不至於殘忍到連這點微末的機會也不給他吧?

    一公尺!再過一公尺他就自由了,只要再往前移動一公尺……

    他的背心一涼,整個人往前撲倒。

    老天,只差半步的距離而已……

    刺痛的感覺漫延到全身上下。他暈眩地爬到懸崖邊,再也拿不出半絲力氣。

    竟然只差半步而已。

    努力再撐向前幾尺,身下忽然懸空,眼眼看去,山下銳利的暗礁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恍惚間,塊塊礁石幻化為水笙的身影,不斷向他招手。

    樓大哥,樓大哥——

    空氣間溢滿她的輕喚,她的溫柔笑語,她的輕顰嬌嗔。

    樓大哥,等你哦!快點來——

    快點……

    來了,水笙,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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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18 00:56:54
    第十一章

  時序進入冬末,屋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清晨時分,露臉的太陽已然伸出溫暖的臂彎,擁抱巴西的熱情子民,也投耀在水笙疲睏的柔軀上。

    她習慣了海島型潮濕多雨的氣候,忽然間跳身到一個純熱帶的國家,感覺上好像愛麗絲跌進仙境裡,對四周的景物感到茫然不解。

    十二月,聖誕節的旺季,一個閤家團圓歡度佳節的西慶典。巴西的街道自上個月開始已經佈置起來,聖誕樂的鈴聲和贊育聲從巷頭響徹巷尾,火紅和鮮綠的綵帶懸結在電線桿和行道樹上。

    人情熱騰騰,心情暖呼呼,一個歡樂的佳節。

    她忽然覺得淒涼。

    倘若樓大哥此刻伴在身畔,情緒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八個月了,足足超過半年的時間他無音無訊。此刻,他究竟停立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他親口承諾會來巴西找她的,難道他忘了。

    搖籃裡,小寶寶咕噥地吐出一串泡沫,瞇著長而翹的睫毛繼續甜睡。

    「小尤尤,爸爸是不是忘記我們了?」

    女兒樓去尤三個星期前誕生。懷孕期間她一直苦苦等待,希望他能趕在臨盆前出現,陪她一起迎接小生命的來臨。然而,她失望了。

    儘管施長淮對她們母女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他畢竟無法取代樓定風的地位,他表露出來的溫柔體貼反而造成她巨大而難言的壓力。她隱隱感受到他打量她們母女的眼光似乎潛藏著某種渴望和哀傷,她卻害怕詢問,去牽扯出另一段不願涉足的過往。

    施長淮必定曾和她有過情感上的牽連,否則不會如此善待她們。殘忍的是,她對過去不復記憶,也不願再追究。她僅祈盼樓定風趕快回來,建構一處屬於他們家三口的避風港。

    她需要他,寶寶需要他。

    他會不會如同忘記過往一般的忘記她?

    但願他沒有出了意外才好……噢,不行,不能這麼想,否則擔憂受怕的感覺會日夜啃蝕她,直到她發瘋為止。

    樓定風會回來接她們的,一定會,務必要把持著這個堅定的信念。她只在乎天長地久,誰管他曾經擁有?

    「早安,一大早在沉思什麼?」輕柔的詢問聲穿過小走廊,飄入青草氣息濃馥的花廳。

    「沒什麼?」她拉高女兒擋寒的小薄被,倦懶地撐起身體,整肅臉上的傷思情懷。

    「別起來。」施長淮蹲跪在她身旁。「小寶寶今天乖不乖?」

    「當然不乖,白天睡到晚,夜裡卻拚命哭鬧,也不知是遺傳誰。」憐愛的手指撫過女兒肥嘟嘟的紅潤臉頰。

    「小Baby都是這樣的。」他靜靜凝視她們。

    母女倆一樣精緻清麗。晨光投射進來,象牙白的長絲衫松罩著她的纖軀,飄飄然有出塵之姿,烏密如絨縵的長髮傾覆在背上,玉指逗弄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十足十畫中的仙女形貌。

    如此這般的美人兒,偏生命運不能盡如人意。

    「我昨晚接到江石洲從流金島發過來的傳真,被通緝了八個多月的唐正武,上個星期終於在韓國的『華克山莊』落網。他哥哥則還在逃匿當中,不過警方已經掌握他的行蹤,想來被捕也是早晚的事。」施長淮把傳真紙遞給她。「江先生請你下個月回去出庭,指證唐氏兄弟的罪行。」

    她接過紙來,淡淡地掃視幾行文字,輕「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

    「另外,姜文瑜的骨灰最後仍然安頓在島上,她的父母決定放棄把她迎回加拿大。」

    「噢!」這些都不是她想聽見的瑣事。「你們……有沒有樓大哥的消息?」

    輪到他沉默了。

    有!怎麼沒有!警方從事發現場的痕跡研判,他跌落崖底之前曾經大量失血,起碼中了兩槍以上。該斷崖底下又而滿利刺嶙峋的礁石,即使當夜正值漲潮的時節,他也極有可能一腦袋撞碎在珊瑚暗礁,成為魚群的腹中美食了。

    但,這種「消息」怎麼能告訴她?

    「還沒有。」他頓了頓。「放心吧!樓定風肯定會出現的,耐心一點。」

    「我當然有耐心。」她煩躁地站起來,開始踱步。「可是他沒理由拖那麼久呀!即使當真被突發的事情牽絆住,也應該和熟人取得聯繫,向我報平安。為什麼半年多以來連最基本的問候也沒有?他——他一定——」

    起初無論如何也不敢思及的結論突然躍上她腦際,強制隱忍的熱淚終於滾滾滑下來。

    他——他一定出事了,否則怎會丟下她不管。如果他再也回不來了,怎麼辦?

    人海茫茫,她無法想像自己帶著小去尤孤靈靈生活的感覺。

    「如果……如果真有萬一——」施長淮認為自己有必須告訴她實情。

    「不要說了。」水笙慌亂地截斷他的話。「樓大哥會回來的,一定會。」

    「水笙,你必須正視這個事實。」施長淮一直隱忍著滿腔的情愫。「倘若樓定風還在人世,他早就過來接走你們,不可能——」

    「住口、住口!」她摀住耳朵,絕望地想掩蓋一切驚恐噬人的推論。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們可以留下來,我會代替了——」

    「我很感激你的關照,但是在我心中,樓定風就是樓定風,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為什麼?」施長淮忽然爆開來。「為什麼是他?應該住進你心房的男人是我,你明白嗎?是我!」他的眼神痛楚難忍。「你是我的未婚妻呀!你親口允諾過,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出現任何人,你愛我的心絕不會改變,但是你改變了!一夜之隔,整個世界全變了,受傷受苦最重的人、失去最多的人,是我,你懂嗎?」

    樓去尤似乎被他們的爭執所驚擾,在搖籃裡咿咿呀呀上得到支持和肯定的力量。「不是……」

    「就是這樣。」他抓握住她的肩膀,拒絕讓她迴避自己的表露。有太多心語、太多相思他早就想盡情地吐露出來。「你理該成為我的妻子,去尤理該出世為我的女兒!」

    「不!我不記得你。」她哭出聲。「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朋友,一個照護我和女兒無微不至的朋友,除此之外,我……我對你產生不了其他感情。從我第一次在醫院中醒來,睜眼看不見任何相識的人,只有他,帶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男人了。或許在你眼中我是個負心人,你盡可以怪我、恨我,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愛他,只想念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擁著女兒哭坐在搖籃旁。

    一句對不起又能挽回什麼?他頹唐地垂下頭。無力感打從心底輻射向腦際。

    他苦苦等待了兩年,心底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倖。既然樓定風生還的可能性不高,或許他和水笙仍然有機會,時間一久,無論她多麼思念樓定風,熾熱的心終究會淡下來,但是——

    早該死心的。水笙不再是他的人了!早該死心的——

    「抱歉,我不應該增加你的壓力。」疲憊地抹抹臉。「你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衰老的腳步踅離花廳。

    既然老天設下另一番安排,世上的凡夫俗子除了照著走,又能如何?

    無話可說……

    入夜,心情稍微平定之後,她拍撫著嬰兒床裡安睡的小寶寶,拿起無線電放拔給江石洲。

    「大嫂,你的身體好點沒?」自樓定風失蹤的消息暴光開始,他便改稱她大嫂,言下之意便是以她的自居,從今而後該互相照料了。「如果你在巴西住得不習慣,坐完月子後乾脆遷回流金島,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島上少了一個令她懸心的人,搬回去又有什麼意思?

    「不用了。」她苦笑。「等孩子大一點,我再帶她回——」

    一根冰冰涼涼的金屬管忽然抵住她的後腦勺,她的話聲嗄然中斷。

    「也好。」彼端的江石洲仍然沒察任何異狀。「對了,你何時回來出庭?警方指出他們雖然掌握了足夠的物證,證明八個月前確實發生了謀襲的案件,但是,依舊缺乏直接的目擊證人指認兇手是唐氏兄弟,所以需要你回島上走一遭……」

    嘟——

    來人接過她的話筒,切斷兩人的通訊。

    「章小姐,好久不見。」粗鄙的男中音。

    唐正文,謀害樓大哥的主凶,她化成灰也記得他的聲嗓。

    「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保養得美美白白、漂漂亮亮的,我和我老弟可沒那麼好運了。起來!」唐正文硬拖著她往房間走。「施長淮呢?」

    「在他房裡。」她暗暗祈求小去尤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哭鬧起來,引起他的注意力。

    「哦?真奇怪,他明明哈你哈得要死,既然樓定風翅膀掉了,他還客氣什麼?要是換成我,不知道已經上你幾次了。」濕暖的曖昧氣息呼向她的耳朵,她竭力捺下作嘔的感覺。

    「你想幹什麼?」

    「我這個人對你沒有偏見,但是為了我和老弟的未來著想,只好選擇剷除兩位擋路的目擊證人,你不見怪吧?」他拉開房門,又推她一把。「走,咱們一起去拜訪那位多情重義的施先生,帶我去他的房間!」

    水笙的心頭涼了半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唐正文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他們,今晚想來是凶多吉少了。與其兩個人一起死,不如她犧牲自己向施長淮示警。

    主意既定,她突然伸腳勾倒身後的人,跳開他的箝制放聲大叫:「長淮——」

    第一個對她的尖叫有反應的人,是樓去尤。她忽然從夢中驚醒,咕噥兩聲,張開嘴巴跟著哭了起來。

    「媽的,賤貨!」唐正文沒想到她竟然敢在左輪手槍下捻虎胡,當場破口大罵。「你以為我的槍拿著好玩的?」小嬰兒嗚嗚咽咽的哭號聲吵得他心煩,對準水笙的槍口移向小床鋪。

    「閉嘴,小野種。」

    「住手!」她大驚失色。「別傷害她。」連忙揉身撲向嬰兒床。

    所有事件在一剎那間完成。

    她撲向女兒的同時,房門和陽台門同時飛撞開,各有一道黑影欺向兩個方位。從陽台跳進來的人影距離她和小寶寶較近,眼前一花已經擋在她們身前。

    唐正文選在這個時刻開槍。

    從房門衝進來的人形隨即撲倒他,兩人在地毯上激烈地糾纏。

    來人是施長淮。他以全身的重量壓制住唐正文,並且扣住他持槍的右手,用力打向花崗岩制的小石桌。才敲了兩、三下唐正文的指關節就沁出血絲,痛叫著鬆開手槍。

    施長淮趁機反扭他的臂膀,夾手搶過地上的致命武器,而唐正文甚至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切便已宣告結束。

    水笙愣愣地呆坐在地毯上,眼前龍爭虎鬥的場面完全飛出她的視界,即使女兒驚哧的哭叫聲亦喚不回她的注意力。

    她的眼眸,定在從陽台撲進來的人身上。

    「該死,又中槍了。」他撫著肩膀苦笑。「我今年八成和槍械犯沖,上次射中的三槍才剛癒合,肩膀上又多了一個洞。」

    樓……樓定風?

    真的是他!

    駭異、驚喜、不信、難捨、思念……種種複雜的情緒在她腦中衝撞,激盪得她頭暈腦脹。緊繃了近一年的心弦忽然崩潰決堤。她的淚水逐漸在眼中匯聚。

    「喂喂,別哭,千萬別哭!」樓定風好不容易克服肉體上的痛楚,一旦迎上她的眼眸,腦中的警報器霎時噹噹響個不停。

    太晚了!集匯的清淚化為水珠,偷偷滑上香軟的玉頰,一顆、兩顆、三顆……

    「哎,你別哭。有什麼好哭的?」他分不清自己的頭比較痛,還是傷口。

    「你……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控訴性的淚水氾濫得益發恐怖。

    「我身不由已呀!」

    顯然這種情況很難在一時三刻之間分辨清楚。

    「對不起,插嘴一下。」施長淮一記重拳敲昏唐正文,挽著他走出門外。「你們慢慢談,我去報警,順便叫救護車。」

    兩人繼續夾纏不清,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和離去。

    「我掉進海裡,被菲律賓的漁船救上來,等他們收網靠岸之後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小寶寶又咿咿哇哇哭得更大聲。

    「你上岸之後為什麼不回來?」她抱起女兒拍哄,含淚逼問他,景況像煞了苦情母女的連續劇照片。

    「船上的醫療設備差透了,我的傷口受到感染,在醫院裡多躺了兩個月才出院,而且那還只是第一次手術而已,一顆子彈卡在我的靜脈血管壁上,當地的小型醫院設備不夠行,臨近借不到『人造心肺』,醫生只好先開刀幫我穩定傷勢,但是子彈仍然留在體內。直到上個星期才真正拿出那顆血管壁的鉛彈,確定我的老命保得住,於是我立刻打探到你消息,動身來找你。」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預先在瑞士銀行開立了戶頭,才沒被那群吸血成性的醫生和船員搾乾。否則在那種見錢眼開的地方,少了銀兩做為後盾,即使他在醫院裡流血至死也沒人理他。

    「那你也應該打電話回來呀!」

    「何必?」他歎息。「如果我最後沒能倖存下來,乾脆讓你以為我一開始就掉下懸崖死了,也好過傷心兩次,不是嗎?」

    居然說這種話!

    「不是、不是、不是!」她抱緊女兒,兩人一起放聲大哭,「無論你是死是活,好歹也該讓我陪你走完這一程,你怎麼可以剝奪我身為妻子的權利!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七字真言。

    「你狠心丟下我跑掉,害我和去尤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我一點也不關心女兒的培養與幸福,甚至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愛她,根本不愛我!」

    「我——」他被罵得啞口無言。才短短幾個月而已,她的口才竟然進步得如此神速。誰教她的?

    可惡,一定是那個施長淮背地裡扯他後腿!

    「不管你了,女兒你自己照顧吧!既然你不稀罕我,我何必稀罕你女兒?」她賭氣道。

    小嬰兒刷地塞進他懷裡。樓去尤原本正要止住哭聲的,忽然見到另一張陌生臉孔,頃刻間哭得更大聲。

    「水笙……」樓定風手足無措。拜託,他為了救她們而中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為何她拚命折騰他呢?「寶寶乖,別哭別哭!」新版的七字真言。

    女兒長得清秀可愛,與她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當然滿意得不得了,可是……

    老天,兩個哭泣的章水笙!他該拿她們怎麼辦才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4-8-18 00:57:13
    尾聲

    瑞士,阿爾卑斯山脈的小村莊。

    樓定風推開後門,加入嬌妻和愛女晚飯後的乘涼行列。山風送來恬淡舒爽的青草氣息,混著水笙身上淡淡的優雅香澤,訴不盡的醉人。

    「施長淮剛剛打電話來。」他陰鬱的口吻稍微沖淡了柔和的氣氛。

    「他不回好像答應抽空來瑞士找我們玩。」避居異國兩年多以來,她非常想念這位恩人兼老朋友。

    「他的確快來了。後天。」樓定風的口氣聽起來完全不熱衷。

    實在怪不得他!每回施長淮一來都會受到他妻子竭誠的歡迎,閔連她寶貝女兒也前前後後地跟著「乾爹」跑,他當下淪為二等公民,心裡當然會吃味。

    「真是奇怪,我把『施展』還給他,就是為了KEEPHIMBUSY,還吩咐石洲盡量盯緊他,他怎麼會有空一天到晚出國?」而且是出國來看他老婆,真是越想越氣忿。

    可能是天性使然,外加水笙的事情作梗,他和施長淮仍然淡不上真正喜歡彼此,只能做到在她面前盡量忍讓對方。

    「過一陣子長淮回去的時候,我想著回流金島看看。」水笙沉默一會兒,忽然提議。「我們可以順便去張太太的墳前祭悼一下。」

    樓定風生死未卜的那段期間,其他人擔心她承受太多打擊,所以沒有告訴她真相,原來樓宅裡的傭人終究逃不過唐氏兄弟的毒手。後來當她知曉了,愧疚感幾乎折磨得她夜不安枕、食不甘味。若非有女兒和樓定風支撐著她,可能早已精神崩潰了。

    「你想對張太太說什麼悄悄話?」他的眼中藏著憐惜。「向她訴苦,說我對你不好?」

    「不。」甜蜜的笑容悄悄溜上顏頰,驅走悲苦的意味。「我要告訴她,我終於找到河道了。」

    「河道?」

    「對呀!你不是常說我像水嗎?你自然就是導水的河道嘍!」她笑偎進他的胸懷。

    他迎上她水靈靈的眼波,和恍如冬日的溫泉般懾人的笑容,心中忽然泛起莫名的感動,上蒼對他竟然這般眷顧,賜他一個這樣俏生生的佳人。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她,一個水一樣的女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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