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1
發表於 2014-9-3 16:01:52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偷人

 
  午飯後,陽光熱烈,絕大多數人都藉著這個時間小憩片刻,為接下來的一夜狂歡儲備一點體力。上巳節的重頭戲要在日落後開始,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在此之前的所有活動都只是開胃菜而已。

  李再興查看完了警戒哨,走到山坡間,遠眺山谷中楊洄的帷幕。奪取了楊洄所佔的高坡之後,楊家兄妹就和李林甫毗鄰而居,楊釗非常小心,他只讓虢國夫人搬到了這裡,自己原地未動。

  李再興身為天子撥給的侍衛,本來不需要站在最前沿。他親自趕到這裡,不僅僅是恪守職責,更是為了清楚的看到李林甫的紫色帷幕。

  高高低低的原谷中,五顏六色的帳篷並不少見,唯獨紫例外。紫是三品以上官的服飾顏色,也是除了天子所用的褚黃色之外,最尊貴的顏色,很少會有官員這麼高調。李林甫將紫色用在帷幕上,展示是自己的權威和自信,在佈滿原谷的營地中特別顯眼。

  看完了楊洄所在的山谷,李再興又看向李林甫的紫色帳篷,他看到了同樣在遠眺的謝廣隆。他眯了眯眼睛,有些詫異。謝廣隆現在所處的位置似乎不是他這個級別的侍衛應該負責的。

  李再興想了想,讓人叫來了裴玄慶。「去請謝大郎吃酒。」

  剛剛和李再興並肩作戰,並且大獲全勝,又收到了李再興分給參戰人員的賞錢,裴玄慶現在對李再興言聽計從。他沒有問李再興為什麼,立刻去安排。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裴玄慶笑眯眯的回來了。

  「李林甫懷疑他洩密,把他趕出內府了。」裴玄慶幸災樂禍的說道:「我勸他轉投楊家,他卻不肯應承。我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要不要灌醉他,套套他的話?」

  李再興輕笑一聲,謝廣隆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一清二楚,何必套話。不過,從李林甫這麼輕易的將他趕出內府來看,李林甫似乎一直沒有真正的信任他,很可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這廝果然是口蜜腹劍,狡詐多變。

  李再興忽然靈機一動,俯在裴玄慶耳邊說了幾句,裴玄慶聽了,連連點頭,竊笑著轉身去了。

  李再興看著遠處那頂碩大的紫色帳篷,眼神微縮,嘴角噙起冷酷的笑。他招手叫來了愛爾麥迪,吩咐了幾句。愛爾麥迪轉身離去。時間不長,崔昭兒帶著一個侍女,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

  「現在去新豐?」

  「新豐今天哪有這裡熱鬧。」

  崔昭兒臉一沉:「不去新豐,那叫我來幹什麼?我偷跑出來一趟很不容易的。」說完,轉身就走。

  李再興輕笑道:「我找妳來,是有一件更好玩的事,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

  崔昭兒立刻停住了腳步:「什麼好玩的事?」

  「偷一個人。」李再興指指遠處的李家:「我想把李林甫的女兒李騰空偷走。」

  「偷人?」崔昭兒立刻兩眼冒星星:「這可怎麼偷?」

  夕陽西下,天邊一片火紅,李騰空坐在帳中,看著遠處的天邊,一時沉醉。

  殘陽如血,看著那麼驚心動魄,又那麼的燦爛。

  李騰空想起了李再興說過那些話,卻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她有些心神不寧,轉身回了帳篷,焚起了香,唸起了《老子消災經》,一卷經尚未唸完,她忽然覺得後心一緊,突然緊緊的閉上了嘴巴。正在翻書的手指也緊張了起來,「吱啦」一聲輕響,在書頁上劃破了一個口子。

  她面色煞白,忽然有些後悔。為了清靜,她住得有些太偏了。

  「是誰?」她強作鎮靜,「能否出來一見?」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她身背的帳篷角落裡站了起來,慢慢繞到她側前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此人身上穿著李家侍衛的勁裝,腰間一口橫刀。刀環上飄著一根白色的緞帶。

  她認識這根緞帶,不禁皺了皺眉:「謝大,你喝了酒?」

  高大的身影點了點頭,豎起一根手指,輕輕「籲」了一聲,示意她噤聲。然後將一張紙條推到她的面前。李騰空不解的接過紙條,攤開看了一眼。上面只有幾個字:願往廬山否?

  李騰空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他站在燈前,背對著燈,李騰空看不清他的面目。她沉吟片刻,低下頭,輕聲問道:「怎麼去?」

  那人又遞過一張紙條。這張紙條上寫了很多字,李騰空細細的看了,正在猶豫,忽然外面有人來報,崔家的崔昭兒前來拜會。

  李騰空張了張嘴,剎那間,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是應該喊人進來,還是按照紙條上的要求行事。她看著那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忽然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帳門口,掀開帳門,對站在帳外的崔昭兒躬身一拜。

  「小娘子大駕光臨,豈敢豈敢。」

  崔昭兒眉目如畫,臉帶微笑:「聞說真人在此修行,奴不自量力,前來請教真人。」她伸手一指身後的三個侍女:「些許果品,不成敬意,請真人笑納。」

  李騰空看了那三個侍女一眼,目光在中間那個侍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暗自苦笑,卻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側身相邀。門口的李家衛士見了,躬身退去。

  崔昭兒進了帳篷,立刻變了一副臉,眼神興奮得甚至有些狂亂。她看了那人一眼,那人點了點頭。崔昭兒大喜,盯著李騰空的眼睛,嘿嘿一笑:「李真人,準備好了嗎?」

  李騰空輕嘆一聲:「敢不從命。」

  「那可太好了。」崔昭兒一揮手,身後的侍女立刻行動起來,原來侍女實際只有愛爾麥迪和崔昭兒的隨身侍女,中間只是一個草人,被她們夾在中間,看起來像是三人同行。崔昭兒取上草人上的衣服,遞給李騰空:「真人快換上這身衣服,我好帶妳出去。」

  李騰空伸手撫著衣領,忽然臉色一紅。她側著身子,對燈下的那個高大身影看了看。那人一動不動,崔昭兒卻明白過來,走過過推了他一下,輕聲喝道:「還不走,想看真人換衣服不成?」

  那人還沒動,李騰空紅著臉說道:「不妨,他大概是不放心我,不肯讓我離開他目力所及之地。就讓他在這裡吧,我只換了外衣就行。」

  崔昭兒聽了,眼神忽然有些異樣,狠狠的瞟了那人一眼。

  李騰空就在眾人面前脫去外面的道袍,換上那個草人侍女的衣服,然後和另外兩個侍女一起站在崔昭兒的身後。愛爾麥迪很自然的依了過來,手握短刀,貼在李騰空的肋間,一股寒意激得李騰空打了個激零。崔昭兒先行出帳,三人隨後,在帳門口,崔昭兒大聲說道:「奴告退,就不打擾真人修行了。敬請真人頌經,改日再來拜訪。」

  李騰空強作鎮靜,脆聲道:「小娘子放心,騰空這就焚香,為小娘子頌經,願老君保佑小娘子,保佑我大唐國運昌盛,天下太平。」

  「多謝真人。」崔昭兒衝著大帳躬身施禮,轉身裊裊婷婷的去了。李騰空等三人端著果盤,跟在她身後,就在李家侍衛的目光下走出了李家的帷幕。天色將晚未晚,隔著稍遠就很難看清人的面孔,那些侍衛都在五六尺之外,根本沒發現李騰空從他們眼前走過。

  李再興隱身帳內,看著崔昭兒領著李騰空走遠,這才鬆了一口氣。他隨即坐在李騰空的坐席上,輕聲頌起經來。他也不用唸得清楚,只要發出一點聲音,讓帳外的人以為李騰空還在裡面就行了。他打聽過,李騰空頌經的時候是不會有人敢進來打擾的。就是聲音有些不對,也不會有人察覺。

  唸了大約小半個時辰,李再興有些口乾舌燥。前一世加上這一世,他大概都沒有一次性的說過這麼多話。他掃了一眼,見案上還有一杯冷酒,便拿起來一口氣喝了,又拿起崔昭兒送來的果品,在衣服上擦了擦,幾口吃下,然後側耳聽了聽外面的聲音,掀起帳篷一角,從後面溜了出去。

  竹林裡,崔昭兒抱著膝,和李騰空對面而坐,不時的看李騰空一眼。李騰空閉目垂簾,喃喃的唸著經文,只有眼睫毛不時的動一下。

  一陣腳步聲響起,李再興推開竹竿,走了過來,將李騰空換下的道袍遞給她,又對崔昭兒說道:「小娘子可以回去了。」

  崔昭兒站了起來,意味深長的看了李再興一眼:「你不送我?這黑燈瞎火的,如果有奸人怎麼辦?」

  李再興詫異的看著崔昭兒,崔昭兒卻不肯退卻,李再興無奈,只得讓愛爾麥迪看好李騰空,自己送崔昭兒離開。他們一前一後的離開竹林,眼看著崔家的帷幕在望,李再興停住了腳步。

  「小娘子,我只能送到這裡了。」

  崔昭兒站住了,回頭看了一眼竹林,瞥了李再興一眼,忽然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聰明?」

  李再興茫然,不知何意。

  「其實,最笨的就是你了。這個一點也不好玩。」崔昭兒大聲說道,不等李再興回答,她快步向前走去。李再興不解的聳了聳肩,也沒心思去理會,返身回了竹林。

  李騰空已經換上了道袍,她靜靜的看著走回來的李再興,忽然說道:「你是要殺我阿爹嗎?」

  李再興沉默片刻:「是。」

  李騰空忽然淚如泉湧。她靜靜的看著李再興,任由淚水從臉龐滑落,沾著了道袍的前襟。過了良久,她才收住了哭聲,躬身施禮:「請壯士手下留情,給他留個全屍,讓他死得別那麼痛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2
發表於 2014-9-3 16:02:33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渾水摸魚


  當漫山遍野的篝火如同星星一般的亮起時,李林甫坐在帳中,打量著被篝火照得如晝一般的曲江池,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悸。那些在風中明滅不定的篝火讓他想起了大唐的國運,想起了李再興的那些預言。

  長安將迎來一場浩劫,有可能嗎?

  細細想來,似乎一點可能也沒有,但是李林甫卻依然無法釋懷。一想到安祿山,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沒錯,現在安祿山雖然手握重兵,卻不代表他會起兵叛亂,可是他這樣安分是有原因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對自己的畏懼。

  如果我死了,安祿山還會這麼安分嗎?如果我死了,繼任宰相的肯定是楊釗,憑他的能力根本無法控制安祿山,說不定還會和安祿山沆瀣一氣。等安祿山掌握了主動權,他還會這麼安分嗎?

  我不能死,不能死啊。李林甫握緊了拳頭,暗自安慰自己,心悸卻沒有任何緩解,反而越來越強烈。

  姜管事忽然匆匆的走了進來,臉色蒼白,眼神惶急。

  「什麼事?」李林甫皺了皺眉,他非常不喜歡人如此失態。

  「真人不見了。」姜管事用袖子抹了一下亮晶晶的額頭,袖口頓時濕了一片。

  「什麼?」李林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在袖中的手指甲掐進了掌心,一陣刺痛,他卻毫無察覺。

  姜管事又說了一遍,李林甫頓時眉毛倒豎,拍案而起:「豈有此理,好端端的,我的騰空兒怎麼會失蹤?快給我去找!」

  姜管事欲哭無淚。他當然知道李騰空失蹤是一件多麼嚴重的事。在報告李林甫之前,他已經派人把周圍都找過了。得知大半個時辰前,崔昭兒曾經來拜會過,他還特地派人去崔家問過。不過崔昭兒說,她來找李騰空,是想請她幫忙頌經祝福。只說了幾句話,放下果品就走了,而且她們見到李騰空的時候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我問過侍衛,崔昭兒所言不虛。我在真人的帳中也發現了果品,真人還吃過一個,可見當時真人還在帳中。」姜管事抬起手臂,擦了擦油亮的額頭,袖角頓時濕了一片。他雖然是李林甫夫人的族人,此刻也非常緊張。他很清楚李林甫有多麼疼愛李騰空,現在李騰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論是什麼理由,都無法平息李林甫的怒火。

  除非能找回李騰空。

  可是他現在根本不知道李騰空在哪兒,怎麼找?於今之計,只有找一個替罪羊才能分擔自己的責任。

  「謝廣隆也不見了。」

  「謝廣隆?」李林甫眼神一縮,「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他被安排到外圍警戒之後,就失蹤了。有人說,崔昭兒離開之後,謝廣隆在真人帳篷外出沒過。」姜管事小心翼翼的說道:「會不會是……」

  「私奔?」李林甫冷笑一聲,語帶譏諷:「我的騰空兒怎麼可能看得上一個遊俠兒。」

  他的聲音雖然很響,卻有些不太自信。他知道謝廣隆願意廁身李家,是因為謝廣隆心儀李騰空。而李騰空對謝廣隆也不能說一點感覺也沒有,否則她不會替謝廣隆遮掩,又讓他進入李家做侍衛。李再興能在他們面前鼓吹廬山、衡嶽是修道聖地,也是由謝廣隆從中牽合的。現在又是上巳節,正是私奔的最好時機,要說謝廣隆帶著李騰空遠走高飛,倒也不是沒一點可能。

  李林甫很生氣,他讓謝廣隆進府做侍衛,是因為他懷疑李再興,想要謝廣隆做餌,誘出李再興。沒曾想卻讓謝廣隆拐走了自己的女兒。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豈是他李林甫能忍得下的?

  「給我找,把謝廣隆找出來。」李林甫低聲咆哮,如憤怒的雄獅。「把我的騰空兒毫髮無損的找回來!」

  「喏。」姜管事不敢違拗,他頓了頓,又建議道:「要不要將白孝德等四人調回來?」

  李林甫眯起眼睛,斟酌了片刻:「調兩個回來,讓楊洄小心些,不要讓人鑽了空子。做局的事,只能以後再說了,先找回我的騰空兒再說。」

  「喏。」

  「李相要放棄這個局?」楊洄不解其意,李林甫為什麼突然改變了計畫?對姜管事所說時機不成熟,生怕引起天子猜忌的理由,他根本不相信。現在是野外,正是做局誘刺客上鉤的好機會,而且計畫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成敗也許就在今夜,李林甫沒有道理突然放棄。

  姜管事有苦難言。李騰空突然失蹤,而且可能是和一個遊俠兒私奔,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真相,是絕對不能對楊洄說的,尋找李騰空和謝廣隆也注定只能在暗中進行,不可能大張旗鼓,否則李林甫的顏面就可丟淨了。因此明知楊洄不會相信他的理由,他也只能一口咬定。

  楊洄無奈,只得讓姜管事帶走了兩個白衣人,看著剩下的白孝德和另外一個中年白衣胡人,他哭笑不得,無可奈何。他雖然知道李林甫沒有對他說真話,卻也沒有辦法可想。

  主動權從來就不在他的手中。

  李再興看著平靜如初,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安氣氛的李家,無聲的笑了起來。

  這個計畫是一個臨時跳出來的計畫,談不上深思熟慮,正談不上週全縝密。在他看來,沒有什麼可權衡的,殺了楊洄和李林甫,完成李氏交待的任務,得到自己的身世真相是唯一的目標。如果不是李氏要求他全身而退才敢給他答案,他甚至不需要費這麼大的勁,直接殺上門去,然後遠走天涯。

  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僅要像李氏要求的那樣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還要保留著有用之身,和愛爾麥迪一起去西域建功立業,依附楊貴妃只是一個開始,他需要做的還有很多。

  而最關鍵的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全,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非常清楚這個道理。不管有多麼宏大的抱負,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劫走李騰空,只是他試探李林甫的一顆石子罷了。他非常想趁此機會刺殺楊洄,可是他又擔心李林甫會利用楊洄布下陷阱,等他主動的跳進去。他劫走李騰空,就是要打亂李林甫的佈署,讓他猜不到自己的計畫,卻又可以看出李林甫的安排。

  他不相信,李林甫會坐視女兒失蹤,他至少要安排人手去找,這樣一來,他身邊的防護力量就會少很多,他的機會也就會大很多。

  愛爾麥迪匆匆的走了過來:「姜管事帶著兩個白衣人,從楊洄帷幕的方向回來了。」

  「兩個?」李再興眉梢一挑:「那裡果然有陷阱。」

  愛爾麥迪點了點頭,後怕不已。如果不是李再興臨事而懼,他們倆今天就一頭紮進李林甫的陷阱裡去了。就算他們能殺出一條血路,以後也無法在長安安身立命,中曹剛剛看到的一點復國希望也會如焰火般熄滅。

  「讓謝廣隆離開吧。」李再興笑笑:「他不能再留在長安了。」

  「趕緊走。」李再興將一個沉甸甸的褡褳塞到謝廣隆的懷裡:「李騰空可能失蹤了,李家懷疑她和你私奔,正在到處找你。」

  謝廣隆愕然,剛剛喝下去的酒全化作冷汗,透體而出:「李……真人失蹤了?」

  「嗯。」李再興點點頭:「李家的姜管事剛剛派人去問崔家小娘子,詢及有關李真人的事。雖然沒說是什麼事,但是神情緊張,聽他話裡的意思,很可能是失蹤了。剛才又有人來問你的行蹤,被我們搪塞過去了。不過,我想他們很快就會再來。」

  他頓了頓,狐疑的打量著謝廣隆:「不會是你們約好的吧?」

  謝廣隆無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哪裡能和李騰空約好私奔,而且他剛才喝了太多的酒,這時腦子也有些迷糊,根本無法分辨李再興說的話。

  這時,愛爾麥迪匆匆走了進來,將一個香囊遞給謝廣隆:「剛才外面來了一個年青女子,說要將這個轉交給你。」

  謝廣隆接過一看,失聲驚叫:「這是李真人的貼身香囊。」他捏了捏,又從裡面取出一張紙條,展示一看,頓時激動得站了起來。

  紙條上寫著四個字:新豐,亥時。

  「我要去新豐。」謝廣隆迫不及待的說道:「李真人在新豐等我呢。」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拿放在一邊的衣服。李再興一把抓住:「這時候,你還穿這身衣服,豈不是自尋死路?」

  謝廣隆看著那身沾滿了酒漬的李家侍衛服飾,也明白過來:「那怎麼辦?」

  「穿我龍武軍的服飾,想來沒幾個人敢攔你。」李再興將一套嶄新的龍武軍軍服遞了過來。

  謝廣隆感激不盡,不假思索的接過換上。時間不長,他跟著李再興,混在龍武軍衛士中,悄悄的離開了楊家圍地。

  站在山坡上,看著謝廣隆騎著馬,匆匆消失在山谷中,李再興和愛爾麥迪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主人,接下來怎麼辦?」

  李再興展開雙臂,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全身骨節爆發出串珠般的脆響。

  「我們去告密,向李林甫討個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3
發表於 2014-9-3 16:03:12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權衡


  楊釗醉眼朦朧,一手摟著裴柔,一手摟著虢國夫人,不知說了一個什麼笑話,三人笑成一團。虢國夫人穿得很少,除了極小的抹胸,她上半身只有一件聊勝於無的輕紗。略有些臃腫的身形在輕紗下暴露無遺,隨著她的笑聲,蕩起一層層漣漪。

  楊釗很滿足,他長嘆一聲:「阿柔,三妹,我從來沒有想到我能有今天。五年前,僅僅是在五年前,我還在為一頓犯愁。阿柔,你記得嗎,那時候,我們夫妻幾乎很少有吃飽的時候。」

  「可不是嗎,那時候最盼著過年過節,也最怕過年過節,盼的是過年過節能吃點葷腥,怕是因為沒錢買肉,哪怕是最便宜的雞,我們都買不起,只能趁人家快要收市的時候,買一點下水解解饞。」

  「你們真是的,現在過得這麼好,還說以前的傷心事幹什麼?」虢國夫人嬌笑道:「趁著風光,盡情享受吧,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嘛,還是李白說得好。」

  「是啊,及時行樂吧。」楊釗忽然嘆了一口氣,臉色一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好日子就到頭了。」

  「你看你,又來了。」虢國夫人嗔道。

  「三妹,你不知道。」楊釗鬆開她們,坐了起來,臉色憂鬱:「貴妃受寵,我也跟著水漲船高,這本是好事。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啊。王鉷一死,我和李林甫之間就少了一個緩衝,遲早要和他發生衝突。我怕不是他的對手啊。那麼多能人都敗在他手裡,我……真的沒什麼把握。」

  楊釗苦笑一聲:「不瞞你們說,我這兩天經常做噩夢,夢見自己步了韋堅、裴寬、李適之的後塵。吉溫那條狗,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反咬我一口。他掌握的證據對我們可是很不利啊,一旦落到李林甫的手裡,唉……」

  虢國夫人有些不悅,坐了起來,扯了扯散開的輕紗,遮在了胸前。她正在考慮怎麼安慰憂心忡忡的楊釗,有人來報,李再興求見。楊釗眉頭一皺,回頭看看虢國夫人:「妳讓他來的?」

  「沒有。」虢國夫人疑惑的說道:「不過,他這時候過來,肯定有事。他不是那種不知趣的年輕人。」

  楊釗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他進來。」

  ……

  李再興快步走了進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前三尺。

  「我要去殺李林甫,希望能得到楊相和夫人的幫助。」

  「什麼?」楊釗失聲驚叫,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半鬆的褲子一下子掉了下來。他慌亂的伸手抓住,有些狼狽,又有些惱怒:「你剛才說什麼?」

  「我要去殺李林甫。」李再興又說了一遍,他抬起頭,平靜的看著楊釗。

  「無知!狂妄!」楊釗漲紅了臉,厲聲大喝:「光天化日,天子腳下,你居然敢如此胡言亂語,妄言要刺殺當朝宰相,你不怕王法嗎?」

  李再興靜靜的看著楊釗,將雙手負在身後:「楊相現在可以讓人進來,將我綁了,送到天子面前。」

  他的平靜讓楊釗很意外,楊釗一邊胡亂的繫著腰帶,一邊走到李再興面前,繞著他轉了半圈,沉聲道:「你以為我不會嗎?」

  「不敢。」李再興躬身施禮:「不過,那樣的話,楊相要想真正登上相位,怕是要再等幾年了。」

  楊釗這才注意到李再興一直稱他為楊相。他現在雖然身兼四十餘職,但是他還不夠資格稱相。李再興稱為他楊相,顯然並非簡單的恭維之語。可是他自己很清楚,別看他離相位只有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卻非常危險。任何可能為相的人,都是李林甫的敵人,李林甫活一天,相位就可能只是一個致死的誘餌,近在咫尺,卻永遠也吃不到。

  楊釗心跳如鼓。他眼神緊縮,死死的盯著李再興,厲聲道:「你以為這幾句空話,就想騙得過我?」

  李再興搖搖頭:「在下豈敢,楊相宦海半生,閱歷何其豐富,又豈是在下敢欺瞞的。」

  「既然如此,你怎敢在我面前胡說八道?」楊釗呲牙冷笑,面目猙獰:「你不怕我叫人進來,將你綁了,送到李相面前?」

  「在下並沒有胡說八道。」李再興微微一笑:「楊相如果願意,現在就可以將我綁了。當然,你也可以等一等,等我事敗的時候,再綁也不遲。萬一我僥倖得手,李林甫已經一命嗚呼,楊相也可以將我綁到天子面前,為李林甫報仇,求個公道。」

  楊釗沒有理李再興,他才不會為李林甫報仇呢,他恨不得李林甫早點死。李林甫死了,他就不必哪些擔驚受怕了。他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背對著李再興站住,和虢國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虢國夫人會意,起身走到李再興面前,打量了李再興半天:「你有什麼計劃?」

  「我會穿上謝廣隆留下的衣服,扮作謝廣隆,由裴玄慶等人押送到李林甫面前……」

  李再興輕聲將計劃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若萬一失手,楊相和夫人大可一推了之。在下縱使以身赴死,也絕不會供出楊相和夫人。如果得手,還希望楊相和夫人為我遮掩一二,留此有用之身,為陛下和貴妃效犬馬之勞。」

  虢國夫人一點也不客套,直奔主題:「你有多大把握?」

  李再興傲然一笑:「只要能走進李林甫的大帳,李林甫必死無疑。」

  虢國夫人沉吟片刻,走到楊釗身邊,低聲道:「如何?」

  李再興講述自己的計劃時,楊釗已經聽得分明,知道李再興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正如李再興所說,以李再興的武藝,只要讓他接近李林甫,李林甫必死無疑。區別只在於他能不能全身而退,會不會落下口實。理論上來說,只要李再興不被李家人抓住,敗露的可能性並不大。

  可是一旦成功,利益卻是無比巨大,除掉了李林甫這個強勁的對手,他可以一步登上相位。而李再興有這個把柄抓在他手裡,從此也只能為楊家效力,不敢有任何三心二意。聯想到由他牽線的中曹和他希望去安西建功立業的想法,他出賣楊家的可能性也的確微乎其微。

  楊釗是個擅長算計的人,在片刻之間,他就將得失利害計算得清清楚楚。他哼了一聲:「夜深了,找個地方去喝酒吧,這樣的胡話,不准再說。」

  李再興會意,躬身一拜:「喏。」

  「愛爾麥迪留下。」楊釗擺擺手,不容爭辯的說道:「讓她為夫人侍酒。」

  ……

  李再興出了門,還沒站穩,旁邊竄出一個人影,擋在他的面前。

  崔昭兒惡狠狠的看著他,低聲咆哮:「你瘋了?」

  李再興四處看了看,伸手示意她到僻靜處說話。崔昭兒氣呼呼的跟他走到一旁,沒等李再興說話,她又罵了一句:「李林甫都快死了,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好人不長命,禍害三千年,你能保證他很快會死?你能保證他不會狗急跳牆,臨死反咬一口,害了太子和楊家?」

  崔昭兒啞口無言,片刻之後,她又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那你就不能大氣一點,非要使這不登大雅之堂的下三濫手段?」

  「手段沒有高低之分,下三濫的手段永遠都是弱者的特權。」李再興苦笑一聲:「小娘子覺得,我除了武藝和這條命之外,還有什麼可以倚仗的?那麼多家世顯赫的人都敗在李林甫手中,連楊家都不敢輕易惹他,我一個連父母都不知道的人,又拿什麼來和他光明正大的對抗?」

  崔昭兒心中一軟,狠話再也說不出口。她扭過頭,不讓李再興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過了片刻,她吞聲道:「那你小心些,萬一失手,立刻逃走,保住性命方是上策。」

  「多謝小娘子關心。」李再興拱拱手:「請小娘子關照一下愛爾麥迪,讓她安心等我回來。」他笑了一聲:「我還打算護送小娘子去新豐呢。」

  「那你就一定要活著回來。」崔昭兒說完,扭身走了,走了兩步,她又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李再興:「你放心,不管你能不能活著回來,不會有人敢動愛爾麥迪一根寒毛。」

  「多謝。」

  崔昭兒看了他一眼,忽然嘆了一口氣:「李林甫那麼奸詐的人,怎麼生了李騰空這個笨女兒,果然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她跺了跺腳,轉身向楊釗的大帳走去。

  李再興一頭霧水,李騰空笨嗎?她才不笨呢。如果不是他潛伏技巧高超,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了她的帳篷,用開力脅迫她,又扮成謝廣隆的模樣,利用她和謝廣隆之間那點說不清的曖昧,只怕未必能讓她俯首聽命。

  崔昭兒說她笨,只怕她比崔昭兒還要聰明幾分呢。李再興聳了聳肩,沒有心情再去計較這些瑣事,他必須在楊釗反悔之前出發,盡快完成刺殺李林甫的計劃。

  兵者,機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4
發表於 2014-9-3 16:04:26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魚目混珠


  姜管事衝進了李林甫的紫色大帳,氣喘吁吁的向李林甫報告,有人發現了謝廣隆的行蹤,他剛剛離開曲江池,騎著一匹快馬,向東去了。

  李林甫一下子跳了起來,緊握雙拳,顫慄不已:「看到我的騰空兒了嗎?」

  「沒有,他一個人,行色匆匆,像是趕去與某人相會。」

  李林甫思索片刻:「這麼說,他還有同黨?或者,他是故意暴露行蹤,吸引我們的注意?」

  姜管事連忙搖頭:「他穿的是龍武軍軍服,是忙於趕路,這才偶然被我們搜查的人發現的。」姜管事頓了頓,又咬牙切齒的說道:「看起來,他果然是和李再興內外勾結,串通好的。」

  李林甫眉心緊蹙,他現在沒時間關心謝廣隆和誰勾結——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他現在猶豫不定,是將身邊的兩個高手派去追謝廣隆,還是留下來保護自己。謝廣隆的武藝精湛,普通人攔不住他,一旦讓他逃出長安,再想抓他,可就是大海撈針。如果派出兩個高手去追他,那自己身邊就空虛了,如果李再興來行刺,他的安全就成了問題。

  猶豫片刻,李林甫咬咬牙,決定冒險一試,派出兩個白衣人去追謝廣隆,同時增加自己身邊的警衛,防止發生意外。他沒有讓人調回安排在楊洄身邊的兩個白衣人。一來李再興刺殺楊洄的可能性更大,一旦李再興順利的刺殺了楊洄並全身而退,再想抓住李再興就難上加難;二來他相信楊釗還不敢與自己直接面對,而如果沒有楊釗的點頭,李再興未必敢行動。

  兩害相權取其輕,李林甫選擇了救回女兒。

  很快,兩個白衣人帶著五六個李家侍衛,沿著謝廣隆消失的方向衝了出去。與此同時,李林甫派姜管事去責問楊釗,為什麼李再興和謝廣隆勾結,提供了龍武軍軍服給謝廣隆,以試探謝廣隆的真假和楊釗的虛實。

  楊釗一臉驚訝,立刻讓人叫裴玄慶和李再興來,要當著姜管事的面問責。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裴玄慶匆匆忙忙的趕來了,滿頭的汗水。還沒聽完姜管事的問題,裴玄慶就叫起屈來。

  「哪有這回事,誰說我們和謝廣隆勾結?誰說李再興借給他龍武軍的軍服?」裴玄慶怒不可遏:「我是請謝廣隆來吃酒,僅僅是吃酒而已,根本不知道謝廣隆做了什麼事,只是見他落寞,這才幫他排遣排遣。道義之交,談何勾結?」

  「那軍服又是怎麼回事?」

  「根本沒有這回事。」裴玄慶一揮手:「我們沒有借他軍服,我們還在找他。」

  「找他?」姜管事吃了一驚,心裡湧過一股不祥的預感:「謝廣隆還在附近?」

  「應該是吧。謝廣隆喝完酒之後就回去了,聽說李相那邊找他,我們這才意識到可能有問題,已經派人到附近的山谷裡尋找。管事應該知道,謝廣隆在進李相府之前就在這裡廝混,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藏匿之處甚多。我和他來往日久,也瞭解一些,所以派了幾個手下去找,希望能幫李相府一點忙,盡快找到他,把事情問清楚。」

  裴玄慶說得合情合理,無隙可擊。姜管事卻聽得一頭冷汗,將信將疑。如果裴玄慶說的是真的,那麼那個穿著龍武軍軍服的人可能就不是謝廣隆,而李林甫派了兩個高手去追,無疑會撲個空。可是他又不敢確定,天知道裴玄慶是不是在幫謝廣隆遮掩,故意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拖延時間,為謝廣隆創造逃脫的機會。一旦讓謝廣隆逃出長安縣範圍,逃入山中,再想抓他就難於登天了。

  姜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回報李林甫,李林甫也無法確定裴玄慶說的是真是假,追謝廣隆的人還沒有回來,搞不清那個人是否是謝廣隆本人,也沒發現李騰空的蹤跡,一切都不可知。

  「看到李再興沒有?」

  「沒有。」姜管事神情疲憊,「我只看到了裴玄慶。」

  「那個人……會不會是李再興,不是謝廣隆?」李林甫忽然心中一動:「他扮作謝廣隆,將我們的高手引開,給謝廣隆創造脫身機會?」

  姜管事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情況已經失去了控制,一切皆有可能。聰明如李林甫,現在也無法確定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只有等到去追的人回報才會有明確的答案。

  這不是朝堂政爭,這裡也不是月堂,不可能讓李林甫細細思量,反覆權衡,這時需要的是直覺,是當機立斷。

  很顯然,這似乎不是李林甫的優勢。

  ……

  臨近午夜,李再興看著遠處的大帳,對裴玄慶說道:「好了,行動吧。」

  「你確定?」即使到了此刻,裴玄慶依然沒有十足的信心。成敗寄託在李再興的一擊上,萬一失敗,不僅李再興難有生機,他也會被連累,楊釗肯定會拋出一個有份量的替罪羊來平息李林甫的憤怒。他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當然,如果成功了,他的功勞也不會小。虢國夫人會因為舉薦李再興得到應有的回報,裴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至於他本人,很可能會一躍進入品官的行列,不用再在遊俠兒中廝混。

  「二十二郎,你放心,就算失手,還有人能抓得住我?以我現在這副模樣,誰能看得出是我?」李再興拍拍裴玄慶的肩膀:「如此瞻前顧後的,可不像是你啊。」

  裴玄慶苦笑一聲,再次檢查了李再興的模樣。李再興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臉上又青又腫,已經變了形,只能依稀看出模樣,即使是愛爾麥迪來,恐怕也認不出這是李再興。他的身材和謝廣隆本來就很相似,再穿上謝廣隆留下的李家侍衛服,披著散亂的頭髮,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剛被擒獲的謝廣隆。

  「好!」裴玄慶一咬牙,拿出繩子:「伸手!」

  李再興伸出手,任由裴玄慶將他反綁起來,然後在裴玄慶等人的推搡下,向李林甫的帷幕走去。

  ……

  「抓住了謝廣隆?」李林甫一躍而起,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晃了兩晃,險些栽倒在地。從李騰空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他沒進一口氣,沒吃一口東西,腦子裡反覆考慮著各種可能,兩眼通紅,形同鬼魅,早已沒有了優雅和風度。

  「看到我的騰空兒了嗎?」

  「沒有,只有謝廣隆一人。」姜管事有些猶豫:「據裴玄慶說,他被抓住的時候,反抗甚烈,臉被打腫了,所以……」

  「不辨真假?」李林甫雖然體力不支,還是立刻聽出了姜管事的言外之意。

  「是,現在能確認他是謝廣隆的只有身形,服飾。還有……這個。」姜管事說著,雙手奉上一隻香囊。李林甫一看,頓時血往上湧,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的確是李騰空的香囊,是宮裡賞賜的上等蜀錦所制,紋地中間,還有李騰空親手繡的花體「空」字。

  他一把搶過香囊,捏了捏,又從裡面拿出一張紙條,展開一看,他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圓,眼眶幾乎要裂開,嘴裡噝噝有聲,彷彿是準備出擊的毒蛇。

  「把他帶進來!」李林甫嘶聲吼道:「我要親手剮了他。」

  姜管事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說,連忙退了出去。在門口,他讓人卸下了裴玄慶的武器,又攔住了裴玄慶的手下,只讓裴玄慶推著「謝廣隆」進帳,同時派了六個身強力壯的侍衛在李林甫身邊警戒。

  裴玄慶向李林甫躬身行禮,歉然說道:「玄慶無知,不知此子得罪李相,捕獲不力,連累李相久等,還請李相恕罪。」

  李林甫沒心思和裴玄慶客套,他擺了擺手,死死的盯著「謝廣隆」,低吼道:「你好大的膽子!」

  李再興啞著嗓子,擠出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即使如此,李林甫還是聽清了:「李相,我和令愛兩情相悅,情願廝守終生,白頭偕老,請李相成全……」

  「放肆!」李林甫打斷了他的話,揮了揮手,對裴玄慶說道:「你可以走了。」

  裴玄慶卻不走,拱手道:「李相,謝大雖然狂悖,但是他與令愛……」

  「住口,我李家的事,是你能管得的嗎?」李林甫怒不可遏,「出去領賞,趕緊滾,要不然,我讓楊釗來,看看他是怎麼管教奴僕的。」

  裴玄慶敢怒不敢言,喏喏退下。他一鬆手,李再興就順勢倒在了地上。一看他這副模樣,原本還打算派人進帳的姜管事遲疑了一下,伸手攔住了正準備進帳的衛士,輕輕的掩上了帳門。

  被憤怒刺激得兩眼發紅,太陽穴呯呯直跳的李林甫也沒有意識到他現在已經和「謝廣隆」近在咫尺,他轉身四顧,看到案前的餐盤裡有一把鋒利的短刀,便大步走到案前,伸手去拿短刀。

  就在這時,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的李再興忽然伸出腿,一腳狠狠的踹在身邊一個李家侍衛的膝蓋上,「喀嚓」一聲脆響,那個侍衛的腿被他硬生生踢斷,身子一歪,撞向另一個同伴。同伴措手不及,被撞得踉踉蹌蹌,兩人滾作一團。

  趁此機會,李再興一躍而起。大喝一聲,綁在身上的繩子寸寸崩裂。喝聲中,他邁步上前,橫肩猛撞。「呯呯」兩聲響,兩個李家侍衛還沒等拔出刀,就被他撞得橫飛起來。

  李林甫大吃一驚,轉過身,卻發現原本應該躺在地上的「謝廣隆」站在他的面前。地上倒著三個侍衛,一個斷了腿,另外兩個一動不動,已經氣絕。

  「你……」李林甫駭然變色,手裡的短刀落地。李再興一步邁步,一伸手,正好接住了短刀。手腕一翻,短刀就架在了李林甫的脖子上。

  「我答應過令愛,讓你留個全屍,死得有尊嚴一些。」李再興附在李林甫耳邊低語道:「但是,這要看你肯不肯配合。」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
發表於 2014-9-3 16:05:09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對錯難分


  李林甫心臟怦怦直跳,手足發麻,如果不是李再興夾著他的脖子,他幾乎要癱倒在地。

  可是他依然勉強保持著冷靜:「你究竟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

  「楊釗好大的膽子,他不怕我殺他全家?」

  「正因為怕你,所以他才希望你死。」李再興緊了緊手腕,「你不要有任何奢望。我知道你身邊已經沒有高手了,這些侍衛不是我的對手,在他們射殺我之前,我可以殺死你十次。」

  李林甫頓覺有種氣喘不上來的感覺,冷汗從鬢角滑落。他很清楚,李再興說得一點沒錯,他的身邊沒有人能對付李再興,更沒有人能從李再興的手裡救走他。

  今天,他死定了。

  一旦知道必死無疑,他奇蹟般的冷靜下來,拍了拍李再興的手臂,示意他鬆開一點。李再興鬆了兩分力,李林甫喘了幾口氣,揚聲道:「所有人撤到二十步以外。」

  聽到聲響,剛剛衝進來的姜管事目瞪口呆。「李相?」

  「退下!」李林甫不容置疑的喝道,時至今日,他依然有著不可抵擋的威嚴。姜管事不敢違抗,只得喝令所有的侍衛退出二十步以外。聽得外面的腳步聲漸遠,李林甫冷笑一聲:「滿意了?」

  「很好。」李再興鬆開了李林甫,將他按坐在席上,大拇指輕輕的刮著刀鋒:「時間不多,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讓你死得瞑目。」

  「你不怕還埋伏著人?」李林甫冷笑一聲,端起了案上的酒杯,遞到嘴邊。

  「十步以內,哪怕是一隻老鼠,只要是活的,都瞞不過我的耳朵。」李再興同樣抱以冷笑:「你還有兩個問題。」

  李林甫一怔,又慢慢放下了酒杯。他靜靜的看著李再興,沉默片刻:「我女兒在哪裡?」

  「她很安全。」李再興頓了頓,又道:「此間事了,我會送她去廬山或者衡山,她會平靜的渡過剩餘的日子。」

  李林甫點了點頭:「最後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

  李再興一愣,聳了聳肩:「很遺憾,我也想回答你這個問題,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李林甫皺起眉頭,打量著李再興,眼神譏諷:「原來你只是一個刺客。」

  李再興滿不在乎的攤攤手:「你可以換一個問題,問完之後,我就送你歸天。」他想了想,又笑道:「不過,你大概不會進天堂,更可能去地獄,受無盡之苦,以贖你萬死之罪。」

  李林甫歪了歪嘴,不屑一顧,他閉上了眼睛,仰起脖子:「你動手吧。」

  李再興愣住了。眼前這位慷慨赴死的是貪權戀位的奸相李林甫嗎,這簡直是個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烈士啊。這是怎麼個意思,怎麼不按劇本走呢。壞人死之前,不應該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嗎?

  見李再興的一臉的茫然,李林甫嘴角一挑,語帶嘲弄:「你好像有問題要問?」

  「是的,我不明白你這麼坦然。」李再興的坦然的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對眼前這位名垂千古的奸相,他越來越好奇了。雖然到目前為止,他才見李林甫第二面。

  「坦然,是因為我每天都在等待死亡,早就有了準備。」李林甫淡淡的說道,眼神中沒有恐懼,卻有抹不去的哀傷:「開元二十二年(734)拜相,我任相位已經十七年,從張九齡罷相算起,我獨相亦有十五年。今日之權,今日之位,我知道是怎麼來的,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敵人,從來也不敢奢望自己能壽終正寢,更不敢奢望自己能有什麼身後名。」

  他打量著李再興,冷笑一聲:「你也一樣,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你以為你能有好結果?」

  李再興笑笑:「我的結果如何,無須你來費心。」

  李林甫點點頭:「是的,我現在自身難保,的確沒有資格為你的將來操心。我只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你兩句。年輕人,不管你將來是高居相位還是手握重兵,在天子的眼裡,你都不過是一隻螻蟻。你有用的時候可以為所欲為,你沒用的時候,就只有一個下場:死。區別只在於你死的方式有什麼不同。」

  李再興沉默,他知道李林甫說的是真理。

  「我為什麼不怕死?因為我知道,像現在這樣去死,其實是最好的選擇。」李林甫輕聲笑了起來,眼中多了幾分喜悅和釋然:「我這樣死了,陛下憐惜我死得慘,會記得我的好,百姓會忘記我的惡,再過幾年,等楊釗和安祿山交惡,安祿山起兵作亂的時候,會有更多的人想起我,懷念我。」

  李再興皺起了眉,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李騰空不反抗了。他一直覺得李騰空雖然聰明,卻太軟弱,為了她自己的安全,居然那麼配合,置其父李林甫的生死於不顧。現在聽了李林甫的話,他才隱隱的感覺到,這個結果也許正是李林甫想要的結果,也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所以李騰空只是懇求他給李林甫留個全屍,讓他死得體面一點。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

  「我聽說,你一直說安祿山會反,而且會引發一場浩劫。」李林甫盯著李再興的眼睛:「我原本不太相信,因為只要我活一天,安祿山就不敢輕舉妄動。現在我要死了,我相信你的預言可能是真的。年輕人,既然你認定安祿山會反,你就不能坐而視之。你毀掉了大唐的長城,你就必須擔當起長城的責任,否則你就是大唐的罪人。」

  李再興詫異的看了李林甫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這樣的奸相居然好意思自稱大唐的長城?

  李再興忍不住譏笑道:「要說罪人,你才是大唐的罪人吧?」

  「我不是。」李林甫斷然否決,過了片刻,他又道:「就算是,我也只是從罪。」

  李再興冷笑道:「你為了自己的權位任用胡人為將,這才讓安祿山擁兵自重,埋下禍根,還只是從罪,那首罪是誰?」

  李林甫哼了一聲,毫無懼色:「你知道是誰。」

  李再興一愣,隨即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首罪是誰?當然是天子李隆基。如果不是李隆基晚年昏庸,李林甫再聰明也不可能有機會獨相十五年。想當初,姚崇、宋璟、張說等名相可都是李隆基一手趕下相位的。

  「好吧,我記住你說的話,留待以後驗證。」李再興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三個問題問完了,現在我送你上路,你還有什麼遺言?」

  李林甫臉色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顫抖了片刻,躬身一拜:「請轉告我的騰空兒,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與這污濁的塵世有任何來往。人心險惡,她太善良了。」

  李再興點點頭:「一定帶到。」

  「多謝。」李林甫整理了一下衣服,端身正坐,雙目垂簾,宛如睡去。

  李再興上前半步,出手如電,手掌在李林甫的心臟處猛擊,掌心一觸即分。

  李林甫端坐不動,只是眉頭蹙了蹙,然後慢慢的鬆開,嘴角微微挑起,竟似在淺笑。

  李再興退後,沒有再查看什麼。他知道自己那一掌已經擊破了李林甫的心臟,就算華佗在世也無法救回李林甫。他聽了聽四周的動靜,將李林甫面前的案上物品掃落在地,左手舉起案几,右手反握短刀,掀起帳門,大呼殺出。

  姜管事等人衝了上來,箭矢齊發。李再興以案當盾,出手如風,拳打腳擊,如虎入羊群,轉眼間連殺數人,闖出重圍,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

  遠處的竹林中,裴玄慶看著李林甫帳前的一片混亂,長出一口氣,撫掌而笑:「李林甫死矣!」

  身後的竹林嘩啦一陣響,李再興大步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脫下身上沾了不少血跡的衣服:「走,回去向楊相報捷。」

  裴玄慶大喜,趕上兩步,和李再興並肩而行。他轉頭看著李再興,忽然有些詫異:「你似乎不太高興?沒得手?」

  李再興輕笑一聲:「一擊斃命。」

  裴玄慶鬆了一口氣,沒有再問。

  他們趕到楊釗的大帳,楊釗問完經過,看了一眼李再興手中的血衣,指了指火盆:「燒了吧,換一身乾淨衣服,吃酒去。」

  「喏。」李再興躬身領命,將血衣扔進火盆,看著血衣被火焰吞噬,這才轉身對愛爾麥迪笑道:「愛爾麥迪,我們去吃酒,今天可是上巳節,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愛爾麥迪紅了臉,跟著李再興走出了大帳。

  楊釗和虢國夫人、裴柔交換了一個眼神,無聲的笑了起來,漸漸的,他們笑得越來越響,越來越開心,越來越放肆。楊釗拍著胸脯,大聲說道:「來人,上好酒,這麼大的喜事,我們也慶賀慶賀。」

  ……

  李騰空站在山坡上,看著亂成一片的李家帷幕,淚如雨下。

  李再興和愛爾麥迪大步走來,看到淚流滿面的李騰空,不由自主的停住了。他遲疑了片刻,走到李騰空面前,輕聲說道:「他走得很輕鬆。」

  「我知道。」李騰空泣聲道:「他最後關心的一定是我的安全。」

  「是的,他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會的。」李騰空狠狠的看了李再興一眼:「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她頓了頓,又道:「只有這樣,你才能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6
發表於 2014-9-3 16:05:44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十步殺一人


  李林甫的死,並沒有像李再興預料的那樣引起軒然大波。

  幾乎對李家所有人來說,李林甫就是李家的一座山,現在山倒了,靠著這座山的人一下子沒有了依靠,頓時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李岫等人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理這個突如其難的困境。除了派人在附近的山頭搜索刺客的蹤跡之外,沒有任何有效的舉措。

  對李岫來說,不僅凶手是誰成了一個謎,妹妹李騰空與人私奔,更是一個無法啟齒的醜事。如果這個刺客真是謝廣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善後。

  他也懷疑凶手是李再興,可惜他沒有任何證據。楊家一口咬定,李再興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的視線,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據。李岫不相信楊釗的話,可是他也清楚,父親死了,楊釗的眼裡不會再有李家,就算是他派李再興做的,自己若無確切的證據,也無法從楊釗手裡帶走李再興。

  李岫兄弟一籌莫展,在商量了半夜之後,他們只能向天子匯報李林甫遇刺身亡,至於凶手是誰,他們只能說,「可能是謝廣隆。」對天子以外的人,他們甚至不敢說李林甫是被刺殺的,只敢說去世了。

  天子陰著臉,好半天沒有說話。

  ……

  隨著天色大亮,李林甫突然去世的消息慢慢的傳播開來,就像一道無形的風,吹起了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漩渦。不少知曉內情的人都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楊釗,卻沒人敢明說。誰都知道,李林甫死後,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楊釗登上相位了。在這種時候,沒有人願意為一個死的李林甫得罪一個活的楊釗。

  更何況李林甫也沒幾個真正的朋友。君子以義交,小人以利合,當李林甫身死,已經看不到利的希望時,又有誰會為了所謂的道義為他出頭?沒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李林甫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身後名,倒也是有先見之明的。

  朝堂之上,爭鬥在所難免,但是用刺客來達到目的卻不是一個正當途徑。可是對於李林甫來說,即使有人因此對他的對手不恥,卻沒有人為李林甫叫屈。李林甫這些年做的惡太多,他自己也清楚會有這一天,所以出門時都非常謹慎,包括他自己在內,對遇刺身亡也早有心理準備,此刻成真,也沒有引起太大的爭議。

  倒是有不少人暗中撫額相慶,這個在朝堂上戰無不勝的李林甫終於死了。

  ……

  楊洄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上巳節的狂歡已成餘響,家家戶戶都在收拾行裝,準備返回家,恢復正常的生活。

  這個上巳節,楊洄沒有享受到任何樂趣,卻承受了一夜的煎熬。當李林甫撤走了兩個白衣人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隨時都有可能落下。沒曾想最後死的不是自己,卻是老奸巨猾的李林甫。這個結果太過意外,讓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白孝德二人傻眼了。他們和楊洄一樣,擔心了一夜,連半個刺客的人影都沒看著,正在暗自慶幸危機過去,卻聽到了這個消息,一時相對無語。

  楊洄隨即想到了更多的問題。白孝德等人是安西軍中的胡人勇士,他們能到長安來,是李林甫和安西軍私下聯絡的結果。李林甫在世,這個責任自然有李林甫擔著,現在李林甫死了,他再留用這兩個人,將來怎麼對天子交待?

  朝中大臣和邊將交通是一個很犯忌的事。王忠嗣、皇甫惟明殷鑑不遠,太子為了自證清白,都只有眼睜睜的看著親信大將被免被貶,不敢多說一句話,何況他這個不受天子待見的駙馬。

  楊洄很想立刻趕白孝德二人離開,奈何他又不敢,沒有了這兩個高手保護,自己會不會立刻步李林甫後塵?從姜管事的描述來看,李林甫之所以遇刺,就是因為他將那兩個高手安排去追謝廣隆,身邊的警衛力量空虛,這才被刺客一擊而中。

  楊洄左右為難。

  在一片混亂中,楊洄起程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夜的緊張讓他精神瀕於崩潰,他一出曲江池,就和楊家兄妹的車隊撞在一起。

  楊家兄妹數人,車輛數十,從者數百,聲勢浩大,前面已經走出幾個坊遠,後面的還在曲江池。楊洄的車隊一出門,正好撞在楊家車隊的中間,前面發現形勢不對,後面卻還不知道,只顧往前,原本正常前進的楊家車隊被攔腰截斷,誰也無法前進。

  主人們享受了一夜,僕人們服侍了一夜,又喝了不少酒,頭腦大多有些不太清楚。一個自恃楊家兄妹受寵正盛,一個自恃是公主,平時可以服點軟,互相謙讓一點,大眾廣庭之下,誰也不肯先退,就在大街上推攘起來。

  一時間,曲江池門口亂成一團。

  虢國夫人累了一夜,正在車上補覺,聽得外面吵聽嚷,又發覺車停了下來,勃然大怒:「怎麼回事?」

  裴玄慶聽得前面喧嘩,已經趕了過去,現在是李再興帶著十餘龍武軍衛士隨侍左右。聽得虢國夫人發怒,李再興連忙趕上前去,在車窗口拱手道:「夫人息怒,我這就過去看看。」

  虢國夫人頭髮散亂,眼圈發黑,宿醉未醒,張牙舞爪的像個瘋婆子,哪裡還有半點雍容華貴。她厲聲咆哮:「快去,看看誰這麼不長眼,敢攔我的路?」

  李再興不敢多看,帶著愛爾麥迪向前趕去。離發生衝突的人群尚有二十餘步,他就發現是楊洄和咸宜公主的車隊,立刻回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愛爾麥迪會意,兩人分開人群,向前擠去。

  裴玄慶正在和楊洄家的侍衛爭吵,雙方誰也不肯相讓,爭得滿臉通紅,一個個擼胳膊,捲袖子,都顯得有些狂躁。

  「怎麼回事,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擋夫人的路?」李再興搶上前面,大喝一聲。

  「夫人怎麼了,我們可是公主的車隊,管他什麼夫人……」

  楊家一個青衣健奴也沒看清來者是誰,順口罵道。沒等他罵完,李再興抬手一個大耳光抽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那青衣健奴被抽得打了個圈,兩顆牙飛了出去。他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抽腰間的刀:「你敢打老子?老子砍了你!」

  李再興現在是唯恐天下不亂,只怕事小,不怕事大。一看這個健奴拔刀,他正中下懷,大喝一聲:「你想殺人嗎?」一邊說著,一邊搶上去,用力一推。那青衣健奴累了一夜,又吵了半天,頭暈腦脹,腳下無根,哪裡禁得住他這麼一推,跌跌撞撞的向後退了幾步,手中的刀也飛出去了,不知道落在了誰的頭上,激起一片驚叫。

  「他們動刀了,他們動刀了!」有人叫道。

  這一聲一喊,原本就有些火大的雙方頓時炸窩了,「嘩啦啦」一連串的脆響,不知道有多少人拔刀出鞘,一時間刀光霍霍,殺氣騰騰。

  李再興大喝一聲:「二十二郎,保護夫人,給我打!」

  裴玄慶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形勢不由人,他想退也不能退了。萬一驚了虢國夫人,他的前途可就全完了。聽了李再興一聲喊,他也扯起嗓子,大叫道:「兄弟們,保護夫人,給我打!」

  「給我打!」遊俠兒們七嘴八舌的叫道,有的舉起刀,有的掄起拳頭,向前衝了過去。楊家的健奴們不甘示弱,也衝了上來。

  雙方戰在一處,不時有人被砍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李再興衝在最前面,他沒有拔刀,也沒有用槍,揮動兩隻拳頭,依然勇不可擋,面前無一合之將。愛爾麥迪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眼睛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楊洄。裴玄慶等人很自然的聚了過來,以李再興為鋒,不斷的向前推進,從人群中站開一條路,迫向楊洄和咸宜公主的車駕。

  人群中,愛爾麥迪的一頭金髮非常顯眼,楊洄一眼就看到了他,隨即又看到了迅速接近的李再興。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不假思索的尖聲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隨侍在車旁的白孝德和另外一個白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二話不說,催馬提槍,衝了上來。

  昨天的賭鬥中,他們有三個同伴傷在李再興主僕的槍下,而且他們認定,李林甫的死與李再興有關,此刻楊洄在他們殺了李再興,他們哪裡還顧得上其他,一心只想將李再興挑於馬下。

  見白孝德二人縱馬趕來,李再興大喜,沒想到殺楊洄的機會來得這麼快,這麼容易。

  「殺!」李再興怒吼一聲,劈手奪過一口刀,劈開白孝德刺來的長矛,藉著反彈之力,劈向右側的白衣人。刀刃微微一偏,拍在槍頭上,震得長槍偏了方向,然後順著槍桿就削了上去。

  那白衣人大吃一驚,剛想抖槍震開李再興手中的刀,卻發現槍頭被愛爾麥迪緊緊的攥住,無法動彈。稍一猶豫,李再興的刀已經削掉了他的兩根手指,鮮血淋漓。

  他慘叫著鬆開了長槍。李再興拽住他的腰帶,將他拽下馬鞍,扔在地上,一腳踩了下去。

  愛爾麥迪掉轉槍頭,高舉過肩,奮力擲出。

  長槍破空而去,飛躍十步,一槍洞穿楊洄的胸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7
發表於 2014-9-3 16:06:22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我要拿回來


  「想不到此子如此暴戾,居然接連擊殺當朝宰相和駙馬。」

  興慶宮別院,李泌跪坐在太子面前,輕聲嘆息。事情已經過了半個月,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殺人不奇怪,以他的武藝,他盯上了誰,誰都會寢食不安,更何況是那種場合。」太子搖了搖頭:「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每次都能脫身,真是讓我且驚且喜啊。」

  李泌無語。和太子一樣,他也對此喜憂參半。喜的是李再興完成了任務,解除了太子的一大勁敵,憂的是李再興的心機超過他的想像,以後很難控制。這樣的人如果為善,他有可能成為一員名將,如果為惡,那也是一個莫大的隱患。

  更讓他們擔心的是,經過這兩件事,李再興和楊家徹底捆在了一起。僅僅是李再興本人,他很難從這兩件命案中脫身——不管他有多少不在場的證據,至少逃不脫牢獄之災——這其中有楊家兄妹的功勞,特別是楊貴妃和虢國夫人的功勞。宮裡傳出消息,天子不僅沒有追究李再興的想法,還準備接受楊釗的建議,派他去安西從軍立功。

  楊家勢大,天子昏憒,李再興跋扈,不論哪一點都不是好兆頭。一念及此,李泌就憂心忡忡。

  「好在,他不是我們的敵人。」太子慢悠悠的說道:「對了,廣平王、建寧王聽說此事後,對他非常感興趣,你能不能安排他到百孫院,與廣平王、建寧王見一面?」

  李泌默默的點了點頭,不知說什麼才好。建寧王喜好兵事,武藝精熟,他對李再興好奇還情有可原,廣平王卻不好武事,他想見李再興,恐怕不是因為李再興本人,而是因為坊間傳說,李再興和未來的廣平王妃崔昭兒走得很近吧。

  這個李再興,還真是個惹禍精。

  ……

  萬安觀,王訓將李再興引到內室,眼神中既有感激,又有畏懼。在擊殺王鉷之後,李林甫、楊洄又接連莫名其妙的被殺,顯然和李再興有脫不清的關係。

  雖然李再興安然無恙,甚至沒有進過大牢一步,比上次殺王鉷還要乾淨。

  對於王訓這樣的老實人來說,李再興這種人太可怕,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博平李氏坐在窗前,看到李再興走進來,她眼皮一挑:「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再興眉頭一挑:「郡主,任務我已經完成了,妳是不是該告訴我真相了?還有,難道郡主連個座都不肯賞,就讓我站著回話?」

  李氏笑了起來,起身迎了上來:「好了,將信物拿過來吧。」

  李再興摸著袖籠裡的令牌,卻一臉茫然:「什麼信物?」

  「如果你是我猜想的那個人,你應該有一塊令牌,黑底紅字,虯龍紋,中間有『千牛』二字,另一面有編號,是二五,還是三八?」

  李再興愕然,半晌才喃喃說道:「是二五。」

  「看來我說對了。」李氏笑了一聲,卻有些慘然:「你的左腳心有一顆紅痣,正在湧泉上,對不對?」

  李再興毛骨悚然,一旁的王訓也倒吸一口冷氣,他瞪著李氏,結結巴巴的說道:「夫人,不會吧?」

  「會。」李氏眼圈一紅,淚水奪眶而出。「他就是我一母所生的弟弟李倩。」

  李再興覺得頭皮發麻,他也想過自己會不會是廢太子的兒子,可是當時韋應物一口否決,說廢太子的兒子一個不少,現在都在百孫院圈著呢。現在李氏親口告訴他,他就是廢太子的兒子,而且是李氏一母所生的親弟弟,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不是說……你的五個兄弟都在百孫院嗎?」

  「五個異母兄弟都在百孫院,但是我的同母弟在十三年前的一個夜晚,被人帶出了長安。」李氏伸手摸著李再興的臉頰,淚如泉湧:「你是太子妃所生,是真正的嫡皇長孫,那個賤人可以放過我們其他的兄弟,卻不會放過你,所以母親安排兩個武藝高強、忠心耿耿的太子千牛把你帶出了長安。」

  李再興徹底無語了。他沒想到他居然是嫡皇長孫。大唐沒有嚴格的按照嫡長子繼承制,但是嫡子卻有先天的優勢。李瑛是次子,他還有一個兄長李琮,但是李琮因為打獵被猛獸抓傷破了相,無法做太子,所以李瑛被立為太子。李瑛共有六子,李倩是第四子,但是李倩的母親薛氏是太子妃,所以他是太子李瑛的嫡長子。至於現在的太子,他的嫡妃韋氏未能生育,所有的兒子都不是嫡子。

  「你離開之後,母親就報了宗正府,說你失蹤了。」李氏抹了抹眼淚,「之所以沒有謊稱夭折,就是希望有一天你還能活著回來,還有機會恢復你的身份。」

  李再興眼珠一轉:「妳早就知道?」

  李氏點點頭:「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和母親長得極為相似,特別是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那妳還讓我去刺殺李林甫和楊洄?」李再興惱怒不已,「妳知道有多危險嗎?」

  「我告訴過你很危險。」李氏心平氣和的說道:「你想想,我是不是再三提醒你,讓你不要勉強?」

  李再興啞口無言。

  「殺李林甫,殺楊洄,都不過是一個試探,我要看看你除了武藝之外,究竟有多少心機。」李氏輕嘆一聲:「如果你只是一個匹夫之勇,那去百孫院以後肯定無法忍受,遲早會鬧出事來,枉送了性命。現在我放心了,你有足夠的城府……」

  「我不去百孫院。」李再興突然說道。

  李氏看看他,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興奮。「為什麼?」

  「去百孫院,做個衣食無憂的囚徒?」李再興冷笑一聲:「非我所願。如果一定要如此,我不如像現在這樣做一個平民。」他頓了頓,又道:「我可以還像現在這樣,做一個無拘無束的遊俠兒,也可以去邊關征戰,憑自己的武藝封侯拜將。如果還不夠,還有更大的天地等我去闖,又何必為了一口吃的,把自己鎖在那個院子裡?」

  ……

  李再興快步走出了萬安觀,上了特勒驃,卻沒有回菩提寺。

  「愛爾麥迪,我們去城外轉轉,散散心。」

  愛爾麥迪撥轉馬頭,和李再興一起向東門馳去。出了東門,他們一路向東南方向奔馳,一直跑到少陵原上次遊獵的地方,才勒住了韁繩。

  李再興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揮了揮馬鞭,冷笑一聲。

  「主人,知道答案了?」

  「知道了。」李再興欲言又止,自嘲的笑了一聲:「沒想到,我的血脈居然這麼高貴。」

  愛爾麥迪詫異的看了李再興一眼,嚅了嚅嘴。李再興很少有事瞞著她,現在不肯告訴她,想必這件事很重要,必須保密。再聯想到李再興心情不佳,要出來跑一圈,散散心,她更不敢多問了。

  「愛爾麥迪,妳準備一下,我們月底就出發,去安西。」

  「好。」愛爾麥迪很乾脆的應了一聲,說不出的興奮。

  李再興輕輕的吁了一口氣,抬頭看向終南山山頂的積雪:「該我的,我要連本帶利的拿回來。」

  ……

  「我要去安西。」

  李再興再次走進萬安觀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平靜得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只有最親近、最熟悉的人才能感覺到他眼睛深處隱藏的決然。

  李氏卻感受到了這份決然。她沉默了良久:「你確定要這麼做?沙場征戰,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

  李再興堅決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卻已經表達了所有的意思。

  「這樣也好。」李氏抬起頭,「你要我幫你什麼?」

  「姐夫信得過嗎?」李再興看了看遠處徘徊的王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委託給他。」

  李氏轉過頭,看著文質彬彬的王訓,無聲的笑了起來,笑容溫馨而甜蜜。「他雖然不像你那麼強悍,卻是一個真正的君子,自然信得過。」

  ……

  江陵,面對滾滾東去的大江,一臉疲憊的李騰空勒住了韁繩。謝廣隆也停了下來,打量了一下四周:「李真人,我們是先在江陵休息一下,還是找船過江?」

  李騰空沒有應他,看著江水,沉默了良久,忽然說道:「你很像他,但是,你終究不是他。」

  謝廣隆皺了皺眉,勒緊了韁繩,指關節發白。胯下的坐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不安的嘶了一聲。

  「感謝你送我到這裡,但是……我決定真心入道了。」李騰空轉過頭,看了謝廣隆一眼,微微欠身:「多謝壯士一路相送。」

  謝廣隆別過臉,想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真人準備去哪個道觀?我也可以去做個道童。如果不成,我還有一把力氣,可以做個灑掃的雜役。」

  李騰空嘆了一口氣:「這又是何苦呢?你有一身好武藝,有你的大好前程。」

  謝廣隆搖搖頭:「只要能看到真人,我就不苦。能看到真人笑一笑,我就滿心歡喜。」他翻身下馬,拉著李騰空的馬韁,單腿跪倒在地。「真人,不要趕我走。」

  李騰空低下頭,默默無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8
發表於 2014-9-3 16:12: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01章 壯士


  七月,蒲昌海(羅布泊)北岸,赤河(孔雀河)口。

  李再興輕提韁繩,特勒驃收住了腳步,打著噴鼻,甩了甩尾巴,有一絲興奮。

  一出玉門關,聞著西北乾燥而凜冽的風,它就像是回到了熟悉的故鄉,精神抖擻。要李再興不時的敲打敲打,它才能安份一些。它雖然出身高貴,但是離開戰場太久了,有一些好習慣已經遺忘,需要李再興時時提醒。

  一匹真正的戰馬,正如一個真正的戰士,不論面對什麼樣的環境,都要保持冷靜,不會被外界因素干擾情緒。只有如此,才不會誤判,才不會犯錯。

  乾熱的風吹過岸邊的幾株胡揚樹,吹得金黃色的樹葉沙沙作響。

  李再興向遠處看了一眼,對愛爾麥迪使了個眼色。愛爾麥迪會意,手一指遠處,輕踢馬腹,先奔了出去。李再興隨即也一抖馬韁,向另一個方向馳去。他們遠遠的分開,繞了一個圈,像是突然興起賽馬一般。不過,奔出三百多步之後,他們忽然折了回來,從兩個方向向胡楊樹奔去。

  與此同時,愛爾麥迪抽出了掛在馬鞭上的龍槍,雙手端槍,腳尖半點馬鐙,虛坐在馬鞍上,身體微微前傾,竟是持槍衝殺的架勢。更讓人驚訝的是她面色陰冷,殺氣騰騰,彷彿看到了生死仇敵。

  李再興沒有取槍,他挽起一張漆弓,搭上了一枝雕翎,引弓待發。

  這張漆弓可不是普通的弓。這是名將王忠嗣的遺物,是太子通過李泌轉送給李再興的。這張弓弓力達一百五十斤,射程兩百步。李再興學了南霽雲的箭術,這幾個月來無日不練,不敢說像南霽雲一樣百步穿楊,但是一路走來,犧牲在他箭下的小動物也不在少數。百步左右,十射九中,如果射人,可以說是百發百中。

  之所以有這樣的成就,與他紮實的武藝基礎分不開,更與南霽雲的點撥分不開,那當然更與他的勤學苦練分不開。任何一件事,就怕認真。只要認真了,方法又對了,就可以做到別人難以企及的成就。

  這就是李再興的座右銘。

  見愛爾麥迪持槍衝鋒,李再興挽弓欲射,同行的裴玄慶、張萬等人大惑不解。他們互相看了看,不假思索的拔出了腰間的橫刀,做好了應變的措施,將杜甫、阿段主僕及輜重護在身後。與李再興同行了一個多月,他們知道李再興不會輕易的如此警戒。

  愛爾麥迪馬到樹下,一聲嬌喝,龍槍刺出。

  一個人影從樹上一躍而下,背靠樹幹,舉起了雙手,大聲的喊了一句什麼。

  「靠!」裴玄慶罵了一句,「白孝德?」

  張萬也吃了一驚:「這貨居然跟到這兒來了?」

  身為保護李林甫的七個白衣人之一,在李林甫、楊洄先後被殺之後,白孝德就成了逃犯。李再興出長安的時候,他曾經出現過一次,和李再興遠遠的照了一面就走了。裴玄慶等人一直以為他也是回安西,只是碰巧同行,卻沒想到他一直跟在後面。

  裴玄慶看看四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這裡可不是關內,很多地方寸草不生,要想隱匿形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胡人居然一路追蹤至此,不愧是安西軍中的勇士。如果不是李再興和愛爾麥迪警惕,只有他們的話,他們可能早就毀在了白孝德的手中。

  愛爾麥迪勒住了馬,繞著白孝德轉著圈,槍頭卻一直指著白孝德的胸膛,顫顫悠悠。白孝德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愛爾麥迪誤會,一槍捅他個透心涼。

  李再興輕催戰馬,走了過來,打量著白孝德,輕笑了一聲:「膝蓋疼不疼?」

  白孝德臉色大變,遲疑了片刻,黯然道:「疼!」

  「看來你很刻苦。」李再興給愛爾麥迪遞了一個眼色,愛爾麥迪收回槍,向後退了兩步,保持警戒。李再興收起弓箭,沉吟片刻,道:「看在你也是一個勇士的份上,給你一個選擇,我告訴你解救的法子,你就此離開,不要再跟著我,白白送了性命。」

  白孝德鬆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放鬆了些。他跟了李再興一路,一直以為李再興沒有發現他。一路上,李再興和愛爾麥迪習武,他就在遠處看著,偷偷的學,想練好武藝再來找李再興報仇。不料練了半個多月之後,他就發現了問題,他的兩個膝蓋莫名其妙的腫了起來,越來越疼,漸漸有不能走路的趨勢。

  這可把他嚇壞了,他以為是得了什麼怪病,或者是因為偷藝而遭到了報應。現在聽李再興這麼一說,他才知道是偷習李再興武藝的原因。

  「你早就知道?」

  「我當然知道。」李再興嘴角一挑:「我還給你蓋過兩次被子。你睡覺不太老實啊。」

  白孝德頓時臊得滿臉通紅,他訕訕的說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各為其主罷了,我們之間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李再興淡淡的說道:「你保護李林甫是奉命行事,我殺李林甫、楊洄,也是形勢所迫。如今事了,又何必再殺得你死我活?」他臉一沉:「不過,如果你不知進退,還要跟著我,就別怪我翻臉了。」

  白孝德想了想,抬起頭,看著李再興:「那我能跟著你嗎?」

  「跟著我幹什麼?」

  「向你學槍,將來堂堂正正的擊敗你。」

  李再興笑了起來,聳了聳肩:「奉勸你一句吧,你根本沒機會,不用費這個心思了。」

  「我想試一試。」白孝德堅持道。

  「那你說說,我有什麼好處?」李再興伏在馬鞍上,戲謔的打量著白孝德。

  「我從安西軍中來,對安西很熟悉。」白孝德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又道:「我通曉多種胡語,熟悉安西的地形,精通潛伏之道……」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被李再興幾次撲到身前卻不知的事,不免有些尷尬。

  好在李再興沒有再說,爽快的點了點頭:「好,我收下你了。」

  「真的?」白孝德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李再興點點頭,將馬韁扔了過去:「既然要做我的隨從,就從現在開始吧。」

  「好。」白孝德二話不說,接住了韁繩,牽著特勒驃,向裴玄慶等人走去。

  見此情景,裴玄慶等人哭笑不得。將這樣一個危險人物留在身邊,李再興就不怕他反噬?面對裴玄慶等人擔憂的目光,李再興擺擺手,示意自有分寸。裴玄慶等人不好再說,只是警惕的看著白孝德。

  「準備紮營吧。」李再興說道:「二十二郎,騰一匹馬出來,他的膝蓋受傷了,不能再走。要不然他的腿就廢了。等到了前面的軍屯,再買一匹馬給他代步。」

  裴玄慶不解,卻也沒有多問,爽快的應了。吩咐了一聲,兩個遊俠兒騎著馬出去收拾生火的乾柴,兩個去周邊打探情況,看看有沒有情況。李再興奔赴安西建功,裴玄慶奉虢國夫人之命隨行,張萬等十來個遊俠兒也想跟著到安西碰碰運氣。

  李再興讓白孝德坐下,解開綁腿,捲起了褲子。當他看到那兩個腫得發亮的膝蓋時,不由得有些驚訝。他看了白孝德一眼:「看來你非常想殺我啊。」

  白孝德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愛爾麥迪:「被她殺死的那個人,是我的同胞兄長。」

  李再興理解的點了點頭,讓愛爾麥迪拿來藥膏,親手抹在白孝德的膝蓋上。一邊抹一邊說道:「要報仇,衝我來,你要是敢傷她一根毫毛,就是追到天崖海角,我也會殺了你。」

  藥膏一碰到皮膚,白孝德就感覺到一絲涼意,火辣辣的膝蓋頓時舒服了許多。他一邊點頭答應,一邊說道:「為什麼我的膝蓋會疼?是不是你故意給我下套?」

  「我教的沒錯,問題是你練得太猛了。」李再興平靜的說道:「根基未牢,筋骨未實,再加上你只得其形,未得其實,力道全在膝蓋上,當然要受傷。」

  「正確的練法應該是怎樣?」

  李再興頓了頓,抬起頭,似笑非笑的打量著白孝德:「我教她練習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我的手經常放在她什麼地方?」

  白孝德仔細回想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在腰?」

  「在腰與臀。」李再興笑笑:「腰臀筋厚,耐得住磨,膝蓋筋薄,不能用力過猛。」

  白孝德一拍腦門,懊喪不已:「原來關竅在這裡,我還以為……」

  愛爾麥迪紅了臉,咄了一口:「不想死就閉嘴!」

  白孝德連忙打住。李再興抹完了藥,將藥盒塞進白孝德的手中,眨眨眼睛:「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白孝德思索片刻,抬起頭,嚴肅的看著李再興:「你應該知道,中丞能有今天,固然是他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可如果不是李相,他也不可能到此高位。你到安西來,他肯定不會笑臉相迎,少不得要給一個下馬威。」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9
發表於 2014-9-4 00:47:20 |只看該作者
第002章 磨煉

               
  李再興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白孝德口中的中丞就是高仙芝。高仙芝破小勃律後,除了因功升任安西四鎮節度使,還擔任鴻臚卿的名譽職位,並攝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他所有的職務中品級最尊貴的,所以人們都尊稱他為中丞。

  高仙芝是高麗人,他的父親高舍雞是奴隸出身,雖然戰功赫赫,但是到死也沒能除掉代表奴隸的那雙襪子。奴隸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當他越級奏功的時候,夫蒙靈詧才會破口大罵他是高麗奴。以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李林甫重用胡將的政策,是永遠也不可能登上四鎮節度使這樣的高位的。

  李林甫的政策對大唐來說充滿了隱患,可是對高仙芝來說,卻無疑是一個福音。高仙芝感激李林甫,支持李林甫,也就在意料之中。要不然,他不會從安西軍中調七個高手去保護李林甫,而且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現在李林甫被李再興殺了,七個高手先後被他殺掉四個,高仙芝能對他有好感?楊家安排他到安西來,又明顯有摻沙子的傾向,高仙芝更不可能將安西拱手相讓。他也許不會明的反對,但暗中使點陰招,那是不可避免的。

  李再興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臨行之前,李泌也忍不住擔心,主動給他分析了這一點,讓他不要低估安西之行的困難,枉送了性命。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拒絕了楊釗要為他求官的想法。他只是一介平民,未立寸功,如果以一個很高的品級來到安西,必然會被認為是楊家一黨,遭到高仙芝等人的排斥。樹大遭風,這個道理他懂,沒有必要為了一個虛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低調一點,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不要呆在龜茲。」白孝德說道:「去拔汗那或者拓折城,哪怕去薩末犍也行,就是不要呆在龜茲。」

  李再興笑了起來,拍拍白孝德的肩膀:「你很有誠意。好好養傷,我可不想帶一個廢物去河中。」

  白孝德的建議和李泌的建議如出一轍,也正是李再興的計劃。雖然李再興要去的不是拔汗那,也不是拓折城,而是要去中曹,原因也不是避開高仙芝的打擊,而是要主動瞭解河中地區的情況,為接下來的戰事做準備。

  如果他的記憶不錯,歷史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大唐和大食的那場衝突很快就要發生。他們將在怛羅斯發生一場大戰。雖然說怛羅斯之戰徹底扭轉了大唐的國策,使漢人從此由開放走向保守有些言過其實,但是這一戰讓安西精銳盡失,大唐從此失去了對中亞的影響力卻是事實。

  他的目的就是想扭轉這個結果,將河中的昭武九國(即中亞地區)牢牢的控制在大唐——或者他自己手中。為了完成這個目標,他自然要先去河中站穩腳跟,而不是留在龜茲和高仙芝鬥心眼。

  這也是他決定收容白孝德的原因之一。白孝德是突厥人,現在河中諸國受突厥的影響很大——拓折城,也就是唐人說的石國國君莫賀咄吐屯就是突厥人——突厥語是比較通行的一個語言。愛爾麥迪熟悉昭武九胡的語言,瞭解波斯人的宗教信仰、生活習慣,但是對突厥語知之甚少。

  如果連語言都不通,那還怎麼行動?中曹人也許能給他安排兩個通曉突厥語的,但是他必須有一個自己人。白孝德雖然和他有仇,但是他們都是唐人,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有合作的可能。更何況白孝德跟了他這麼久,只是偷藝,一直沒有考慮偷襲這樣的手段,也足以見得此人光明磊落,不是那種背後捅刀子的人,在某些事情上,完全可以信任他。

  火生了起來,水燒開了,肉在水裡翻滾,漸漸的瀰漫出肉香。杜甫卻捧著腮,愁眉苦臉的看著吊在火上的鐵鍋。

  李再興走了過來,和杜甫並肩而坐,打趣道:「怎麼了,和上刑場似的?」

  「可不就是上刑嗎?」杜甫嘆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頰:「嘴裡的皮全破了,每吃一口都和上刑一樣。」

  「知道出塞的苦了吧?」李再興拍著他的肩膀:「做一個邊軍不容易,豪放也不是喊兩句空話那麼容易,這可是實實在在的辛苦。等走完這一遭,你的詩也許就大成了。沒吃過苦的詩人寫不出真正的好詩,只會無病呻吟。」

  杜甫撇了撇嘴,欲言又止。他知道李再興說的是他諷刺哥舒翰的那首《兵車行》。哥舒翰為收復石堡城付出了近萬名將士的性命,一時間毀譽參半,有說他功高的,有說他不恤士卒而貪功的。杜甫就是後者,《兵車行》裡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的詩句,指責之意甚明。

  李再興對此不以為然。這次拉著杜甫出塞尋功名,一路上可沒少損他。經過鄯州的時候,李再興還特地去了石堡城一趟。見識了石堡城的重要性,再聽到九曲地的胡漢百姓對哥舒翰收復石堡城的感激之情,杜甫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出了陽關之後,他們的伙食水平立刻大幅度下降,路途遙遠,只能帶一些容易保存的乾肉、麵餅。麵餅和後世新疆的饟很像,硬得能當盾牌,吃的時候要在肉湯裡泡很久才能勉強下嚥。別說杜甫,就是裴玄慶等人都無法忍受。真正能甘之如飴的只有李再興和愛爾麥迪二人。

  沒吃幾天,杜甫就起了一嘴的泡,不管是吃餅還是喝湯,都和上刑一樣。他後悔莫迭,卻又不好意思要求回去,只能硬撐。

  「什麼時候才能到大一點的城鎮,吃一點麥飯?」杜甫苦著臉道:「你也真是的,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在這大沙海裡走?」

  李再興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頭。他原本的確有更好的選擇,從瓜州向北,取道伊吾、高昌,一路上都有城鎮、駐軍,不論是住宿還是吃飯,都要舒服得多,根本用不著像現在這樣受罪。可是他選擇直接穿越這片沙磧地也是有原因的。一來裴玄慶等人雖然身手不錯,但是他們生長於中原,沒有受過真正的苦,如果不先適應一下西域惡劣的環境,體驗一下這種生活,到時候很難迅速的進入角色。二來他前世在青藏高原駐紮,對沙漠這樣的環境也不是非常瞭解,要趁此機會向熟悉這種環境的愛爾麥迪學習、適應。要和大食人作戰,沙漠地形是無法避免的難關。

  至於杜甫,帶他到西域來,就是逼他吃苦的。正當壯年的時候不吃苦,難道要等老了再吃苦,躲在三間草堂裡苦吟?趁著現在還有體力,掙出一分功名,也許以後就不用那麼困窘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杜甫雖然是後世有名的詩人,但是他在邊塞詩上卻沒什麼成就,讓他到西域走一趟,也許能有意外收穫。

  由沙州到此,八百里沙磧地,大半個月的行程,隨時呼嘯而至的漫天風沙,已經磨掉了裴玄慶等人身上的浮華氣,他們的話一天天的少了起來,眼神卻變得更加兇狠。應該說,效果是出乎李再興意料的好,就連杜甫的情況也不錯,他還能堅持走下去,沒有打退堂鼓,已經讓他很意外了。

  「等到了前面的城鎮,請你喝好酒。」愛爾麥迪端著一碗肉湯走了過來,笑道:「想不到杜君一個書生也有錚錚鐵骨,大唐縱橫天下,唐人目中無人,自有其驕傲的底氣。」

  「那當然。」杜甫一下子精神起來,坐直了身子,接過肉湯,掰下一塊餅放了進去,一邊吃,一邊皺著眉:「我這次吃的苦頭,想來太白兄也未必嘗過。等回到中原,再遇到他,我就有吹噓的本錢了。」

  「哈哈哈……」眾人被杜甫的話逗得捧腹大笑,連硬硬的麵餅嘗起來都美味了許多。

  愛爾麥迪又端來兩碗湯,一碗塞給李再興,一碗自己端著。她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看著延綿遠去的赤河,若有所思:「迦底真城就是缺水,我們做夢都想佔領那密水南的那片綠州。可是西曹佔了那片地,寧可與何國分享,也不肯與我們共駐,只有打仗的時候,他們才會讓我們接近一些。」

  李再興心中一動:「你們最想殺誰?」

  「東曹,西曹。」愛爾麥迪咬牙切齒的說道:「如果不是他們見死不救,我們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李再興吃了一驚,心道果然是同類最相殘。愛爾麥迪最想殺的人居然就是同為曹國分支的東曹、西曹,這可是大出他的意料。

  「這可不好。」李再興不緊不慢的說道:「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老子說過,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你們的敵人不是東曹,也不是西曹,甚至不是康國、安國,而是大食人。妳不要搞錯了對象,一怒之下殺錯了人,會壞了你們復國大業的。」

  「咕嚕」一聲,愛爾麥迪將嘴裡的肉湯嚥了下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不解的問道:「主人,你說話怎麼跟大祭司似的?我看你也沒少殺人啊。」

  李再興窘迫的咂咂嘴:「那時候報的是家仇,匹夫之勇就夠了,現在不同,我們要考慮是的國恨。」

  愛爾麥迪沉思半晌,用力的點點頭:「主人,雖然我不太聽得懂,可是我相信你,我聽你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0
發表於 2014-9-4 01:20:00 |只看該作者
第003章 山地之王


  愛爾麥迪這麼說,李再興並不感到輕鬆,相反心裡沉甸甸的。愛爾麥迪信任他,可以聽他的,但是中曹人會聽他的嗎?為了生存,中曹人和無數人廝殺,早就結下了血海深仇,一旦強大起來,他們能放棄復仇的機會,與敵人握手言和?

  李再興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自不量力,居然想以區區一人之力撬動整個歷史進程。沒錯,他有別人不瞭解的一些知識,但這些知識似乎還不足以讓他呼風喚雨,扭轉乾坤。

  比如,他知道怛羅斯之戰以後,大唐幾乎退出了中亞。沒有了大唐的力量,中亞很快被大食攻佔。但是他卻不知道現在中亞和大食的具體情況,他甚至連昭武諸國的國王是誰都不知道。當他第一次聽說石國的國王是突厥人的時候,他幾乎是大吃一驚。

  他知道昭武九國四面受敵,北面就是突厥人,但是他不知道突厥人已經深入昭武九國到這個地步。

  行軍作戰的第一要素就是知己知彼,發現這個問題之後,李再興心裡更沒底了。他必須到昭武九國走一圈,實地考察一下情況。而愛爾麥迪所代表的中曹人是什麼心態,也是他要考察的內容之一。去考察,不代表就能解決問題,中曹人積累多年的怨氣能否改解,就是他擔心的內容之一。

  他不是一個政治家,但是他知道政治家和戰士有很大的區別。一個名將,未必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更何況他連名將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個勇士。以他現在的身份,要擔起控制中亞的重任,實在有些勉為其難。

  有困難,不能躲,只能迎難而上。這就是李再興的性格,所以他決定先從中曹著手。第一個要說服的中曹人,當然就是愛爾麥迪。如果連愛爾麥迪都說服不了,還談什麼控制昭武九國。

  道理是明白的,但是做起來卻不那麼簡單。李再興的口才實在不怎麼樣,他要考慮很久,才能說得像那麼回事。好在愛爾麥迪對他非常信任,倒也沒讓他受太多的挫折。

  說服愛爾麥迪的過程,其實也是李再興自己思索、學習的過程。半個月後,他們風塵僕僕的趕到龜茲的時候,李再興已經想通了很多事。

  一行人走進龜茲城,杜甫、裴玄慶等人長長出了一口氣,近萬里的艱苦行程總算結束了,可以好好的洗個澡,吃一碗好飯,然後好好的休息幾天,緩緩神。李再興卻高興不起來,還沒進龜茲城,他就感受到了一種輕狂,甚至可以說是驕狂的情緒在漫延。

  他多次聽到了一個名字:山地之王,而這個名字顯然是和高仙芝聯繫在一起的。

  且不論稱王是不是僭越,就以軍事成就而言,稱王通常都沒什麼好結果。戰爭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事,而稱王則很容易讓人驕傲,意味著巔峰過早的到來,其後就是下坡路。驕兵必敗,這是至理名言。將高仙芝稱為山地之王,對高仙芝也好,對唐軍也罷,都不是什麼好事。

  有這個稱號做前提,沿途所見將士們對高仙芝的崇拜景仰自然不足為奇。一路上,凡是聽說從京師來,要面見高仙芝,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李再興是聞說高仙芝的大名,前來投軍的。如果不是李再興一行沒有朝廷儀仗,他們幾乎以為朝廷又有恩旨到,要對高仙芝加官進爵了。

  在這種近乎亢奮的情緒中,李再興來到了都護府門前。李再興沒有直接去求見高仙芝,而是先找了個客舍住了下來,然後讓杜甫去找岑參。岑參去年來到安西,在高仙芝的幕府做掌書記,和杜甫有詩作來往。在此之前,杜甫就給岑參寫過信,說自己將到安西遊歷。

  ……

  在客舍裡等了半天,岑參來了。

  岑參中等身材,正當壯年,卻雙眉微蹙,面帶愁苦之色。見到杜甫,他拱了拱手,笑容還沒有綻放便又收了起來,輕嘆一聲:「杜二,你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李再興聞言,心中便是一緊。他拱拱手,請岑參入座。「岑君,坐下說吧。」

  岑參上下打量了李再興一眼,撫著頜下短鬚,再次勉強的笑了笑:「閣下想必就是李再興李大郎?」

  李再興笑而不語。他從岑參的第一句話就聽出來了,他的大名大概早就傳到了高仙芝的耳中,而且不是什麼好的名聲。岑參作為高仙芝的掌書記,必然知曉其中的原委。

  「大郎的名聲,早就傳到安西了。」岑參入座,斟字酌句的說道:「大郎要到安西來立功,中丞是非常歡迎的,只怕大郎在長安自在慣了,受不得軍中的規矩。」

  李再興躬身道:「某也曾在龍武軍任職,大唐的軍規,我略知一二。這違法亂紀的事,是不敢做的。」他頓了頓,又道:「之所以請岑君出來說話,是因為某身負不可言明之重任,不便公諸於眾,希望借岑君之口,達中丞之耳。」

  岑參苦笑一聲,瞟了李再興一眼,沒有說話。因為李林甫之死,高仙芝已經對李再興不滿了,正打算藉著軍令整治整治他,沒想到李再興居然還背負有秘密使命,這不是找不痛快嗎?什麼樣的任務不能通過正式途徑,由朝廷下詔高仙芝執行,而要李再興私下負責?

  他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就不出來見杜甫了。

  李再興大致估計得到岑參的為難,當下也不遮掩,把他準備前往河中打探情況,並準備召集中曹舊部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他沒有說這是楊家的希望,但是也沒有遮掩,相信岑參自己能聽得出來。

  岑參皺起了眉頭:「你要去河中打探情況,這倒沒什麼問題。中丞準備討伐石國,正需要人前往打探軍情,你如果願往,他求之不得。召集中曹舊部,這怕是有點困難。」

  「為何?」

  岑參沉默了片刻,勉為其難的說道:「中曹人善戰鬥,一旦立國,河中必然紛擾不已,對我大唐控制河中很不利。再者,中曹人分散四方,尚能分而制之,如果再集中到一個人的手上,豈不是為禍更烈?」

  李再興明白了,高仙芝不是怕中曹人集結起來抗拒唐朝,以中曹的實力,能生存下去都不容易,更何況與大唐對抗。十年之內,中曹都不可能成為河中的強國,更不可能影響到大唐的控制。但是,中曹人如果聚集到他的手下,對高仙芝的地位影響非常大。他有楊家兄妹作為靠山,再有中曹人作為外援,將來很可能成為高仙芝的競爭對手。高仙芝正想對付他,怎麼能讓他有機會壯大實力。

  「這是天子憐惜曹野那公主母子的一片心意,君命難為,縱使難,也只能勉強為之。不過此事既然是秘密使命,暫時不公佈就是了。等我去河中瞭解了情況後,再做計較不遲。」李再興不再討論這個問題,這是他必須做的,高仙芝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他都要去做。「中丞為什麼要討伐石國?我聽說石國侍奉大唐甚謹,沒有什麼過錯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岑參苦笑道:「討伐石國,公私兩便,中丞何樂而不為?」

  李再興不解。據他對石國的粗略瞭解,實在想不出高仙芝要討伐石國的理由。石國,即栗特人口中的赭時國,治拓析城,高宗時,在此立大宛都督府,和大唐的關係一直很親密。前幾年,因為討伐突騎施有功,大唐天子還下詔嘉獎。高仙芝為什麼要討伐石國?岑參說他是公私兩便,又是何指?

  見李再興等人一副茫然的表情,岑參進一步解釋道,昭武九姓以康國為首,大唐在康國立康居都督府,康國被大食所佔後,石國就成了大唐在河中的前沿要塞。在闊別河中數十年之後,大唐要重返河中,必然要先佔據石國。

  這是公。

  高仙芝這個人,用兵能力當然沒話說,可是他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貪婪,而石國卻是巨富之國,佔據石國,可以得到大量的珍寶錢財,滿足高仙芝個人的私慾。

  這是私。

  有了這兩個理由,不管石國是不是對大唐恭敬,高仙芝都要找理由討伐之。

  李再興勃然大怒:「說什麼公私兩便,這分明是以私害公。討伐石國,石國必叛,大唐何利之有?到時候只是為中丞再增加一件戰功吧?為將者,豈能如此輕重不分,這樣的貪婪之輩,就算再有用兵之能,也不可為將。」

  岑參看看李再興,無奈的搖了搖頭:「幾任安西都護,與吐蕃征戰數十年,都勞而無歸,唯有中丞兩戰皆捷,先取小勃律,再取朅師,大唐聲威因他而重播河中,吐蕃、大食人皆稱之為山地之王。此時此刻,陛下要用他征服四夷,重奪河中,又怎麼會在乎他這點毛病?」

  李再興啞口無言。沒錯,天子現在要的是能打仗的,根本不在乎將領的個人品德。

  「山地之王是大食、吐蕃對他的稱呼?」杜甫插了一句嘴。

  「正是如此。」岑參點點頭:「征小勃律,征朅師,兩次都是山地行軍,中丞運籌帷幄,為人所不能,故為吐蕃、大食歎服,贊之為山地之王。你們到龜茲來,想必也聽說了吧?」

  「原來如此。」李再興苦笑一聲:「岑君,你以為這是好事?大食人怕是已經盯上他了呢。大食人瞭解他的戰績,他可知道大食統帥姓甚名誰,作戰能力如何?」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5:2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