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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芃羽]醜聞新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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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5:35 |倒序瀏覽 | x 1
醜聞新娘 作者:芃羽

唉!天底下還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嗎?
她只不過是到天狼崗演出一場「探親記」,
卻在三姑四舅五叔六婆七嘴八舌渲染之下,
躍居杭州城醜聞排行榜的NO.1!!
原想「被擄失身」的消息可使她逃開這門婚事,
怎奈老天太會算,
她還是成了不情不願的新嫁娘,既然他們是相看兩相厭,
乾脆對他來個視而不見,偏偏情感與理智作對,
讓他的身影進駐心中。
但是人人都知道他的最愛其實是鶯暖閣的花魁,
老天!誰來告訴她這場遊戲該如何了結?……
爹是秀逗呀!竟逼他娶那個「失貞敗德」的女人!
素有「再世潘安」的他怎能娶個「笑話」回家?
恩情歸恩情,也不能拿他的幸福當報恩工具啊!
哼!好個刁蠻女子,新婚之夜就讓他顏面盡失,
真奇怪!心頭縈繞的全都是她的倩影,
揮之不去,難道他對她……動情了?
會嗎?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對那個「淫蕩成性」的女人動情?
可是當他撞見她在後花園私會「情人」時,
竟然有股恨不得撕了那傢伙的衝動?!
不管怎樣,此生她都注定是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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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6:07
  第一章
  
  秋陽高照,金風送爽,山林間早已染上一抹秋意,轉黃的樹葉悄悄地透露了季節的更迭,但滿山的綠意未盡,仍留有幾分夏的氣息。
  
  一頂轎子在四個轎夫和一名大漢的護送下,一路由富陽縣往杭州城而來。
  
  轎中坐的是杭州城第一大鏢局──定安鏢局總鏢頭聶鐵君的掌上明珠聶語柔,她自初夏便前往富陽的外婆家小住,這日乃是應母親的召喚不得不回杭州城準備成親。在拖了七、八日後,她才起程,一路上賞花遊玩,一點也不急著回家。
  
  說起與杭州城首富嵇家的婚約,語柔的心就沉到谷底。一個是舞刀弄槍的武俠世家,一個是家大業大的富紳巨賈,只因十年前的一場意外,聶鐵君救了嵇家老爺嵇元成一命,兩人便替雙方的兒女訂下婚約,決定讓他們十年後完婚。
  
  真好笑!就這樣把女兒送給了人家。語柔在心中暗罵著父親的「大方」。
  
  爹也未免太笨了些,既然聶家對嵇家有恩,理應教嵇家的少爺到聶家為僕以為報答啊,哪有送女兒去嵇家做牛做馬兼為他們生養孩子的道理?
  
  簡直太便宜姓嵇的了!
  
  語柔愈想愈氣,就愈不想太早回鏢局。對這門親事她壓根兒就不感興趣,因此一路上她盡量拖延時間,走走停停,乘機遊山玩水一番以紓解胸中悶氣。
  
  當他們行經一處清澈湖畔,語柔瞄了一眼轎外的風景,登時眼睛一亮。
  
  「春水,咱們在這兒停一停,那裡有一個湖,湖水如鏡,我想下去玩玩。」她興致高昂地掀開轎簾喚著貼身丫鬟。
  
  「小姐,你還要玩啊?你已經玩了兩天了,我們得早點回到鏢局,否則老爺和夫人不把我們罵慘了才怪。」春水的眉皺得都快扭成死結了。小姐這幾日玩玩走走,一下子說要觀鳥解悶,一下子又要轉個彎去賞花戲水,小姐不覺得累,倒把她這個小丫鬟和護送她的鏢師整得七葷八素。
  
  「好不容易才出來,自然得玩個盡興再回去啊!」語柔出身武俠世家,本就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連行為舉止也在哥哥們的耳濡目染之下,顯得不拘小節,率性十足。
  
  「小姐,林鏢頭送你回去後還得護一趟鏢呢,你別再為難人家了。」春水決定替鏢師講講話。
  
  「海叔,你們真的累了嗎?」語柔探出頭來,漾開甜甜的笑容。
  
  林志海是定安鏢局的元老了,這聶家的千金可是他從小看到大的,要說鏢局裡頭最寵她的人,除了老爺、夫人外,就數他了。
  
  「不累,不累,柔丫頭想玩,海叔就陪你玩個痛快。」林志海朗聲大笑。
  
  昏老頭兒!春水掀眉瞪眼的,局裡的鏢師們早就被清朗脫俗、親切隨和的聶大小姐給迷昏了頭,小姐說什麼,他們鐵定全跟著瞎起哄,真不知要拿他們怎麼辦才好。
  
  「林鏢頭,太陽快下山了,這荒山野嶺的,若是遲了,咱們上哪兒打尖住宿啊?」春水沒好氣地說。
  
  「嗯,說得也對,柔丫頭,我看這次不能依你了,春水說得有理,天色不早了,咱們得趕點路才行。」林志海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位,又左右觀察著他們所在的位置,不得不小心些。
  
  「真是的,每天都在趕路,真不知道你們在怕些什麼!」語柔嘟著小嘴,一手支著下頷,語氣不悅的咕噥著。
  
  「小姐,這一帶是天狼崗的勢力範圍,最近常有山賊出沒,聽說已有不少人遭洗劫,我們最好別在此地逗留。」一個轎夫警告道。
  
  「有山賊?」語柔張大了眼,好奇心全被挑起來了。
  
  「小姐,山賊都是很凶狠的,你別以為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可以派得上用場,那無異是以卵擊石。」春水心思一轉,就知道小姐在打什麼主意。
  
  「嘖!我才動了下腦筋,你又要潑我冷水了。早要爹教我功夫,偏偏他不肯,局裡也沒半個人肯教我,到時出了狀況,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有坐以待斃的份了!」她有些不滿。
  
  定安鏢局的鏢師們是出了名的身手不凡,尤其聶鐵君和兩個兒子的功夫在江湖上皆屬一流。只有她,像個毫無用處的廢物,整日躲在父親和兄長的羽翼下,就連到外婆家也得鏢師護送,實在是有辱定安鏢局的門風。
  
  「呸呸呸!沒事別亂講話,我們會一路平安回到鏢局的,才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春水可不想在路上出任何岔子。
  
  「瞧你緊張的,我才不過說了一句──」
  
  就像在應驗她的玩笑,語柔話聲未落,一陣馬蹄聲便從前後包夾而來。林志海與其它四名轎夫交換了個眼色,手已抄起腰間的傢伙,準備應戰。
  
  轉眼間,七、八名蒙面人包圍住語柔一行人,塵煙瀰漫,駿馬嘶鳴,直把春水嚇得不住打哆嗦。
  
  「我……我的小……小姐啊,瞧你這張鐵嘴有多准!」她抖著聲輕輕對轎裡的語柔抱怨著。
  
  語柔不知外面發生什麼事,正想掀開簾子出來,卻被林志海一手拉住,低聲喝道:「柔丫頭,別出來。交給我們就行了。」
  
  「哦!」語柔立時噤聲,待在轎裡靜觀其變。
  
  為首的蒙面人囂張地坐在馬上,冷冷地道:「把所有的金銀珠寶留下來。」
  
  「憑什麼?」林志海毫不畏懼。
  
  「若你們想安然離開的話,最好照著做。」
  
  「想要定安鏢局留下東西,還得問問我們手上的刀!」林志海輕喝一聲,三名轎夫已配合他的暗示,衝上前與山賊交鋒。只見七名山賊一併湧上,大家砍成一團,場面混亂。
  
  春水和另一名轎夫護著語柔在一旁觀望。這時,為首的那名山賊忽然向轎子奔來,嚇得春水忙不迭地把語柔拉出轎子,閃到山徑旁,由轎夫與那山賊對打。
  
  「春水,帶著小姐先走!」林志海見這批山賊不易對付,轉頭吩咐春水先將語柔帶離此處。
  
  「小姐,快!我們先走!」春水聽令,拉著語柔往後方倉皇奔走。
  
  「我不能丟下海叔他們……」語柔怒火沸騰,只恨不能上前去幫忙。
  
  「別傻了!你留在這裡只會礙事。」春水不得不把話講明。
  
  語柔知道自己是個累贅,但她認為這些山賊並不像一般的烏合之眾,海叔以寡敵眾,恐怕會有危險。
  
  正猶豫間,那為首的山賊瞥見她的花容月貌,大喝一聲:「把這女子擄回去交給老大,其它省了。」
  
  春水一聽,暗叫不妙,一手緊握住語柔,忙往林子裡鑽去。
  
  林志海想抽身護主,無奈被四人團團圍住,無暇分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山賊策馬衝向春水和語柔,一腳踹開春水,低身伸手一攬,硬是將語柔帶上馬。
  
  「你幹什麼?放手!」語柔嬌叱一聲,掙扎著要扳開他的箝制,卻怎麼也不能脫離魔掌。
  
  「哈哈哈!跟我走吧,美人兒!」那山賊一聲狂嘯,拉起韁繩,揚首攜著語柔疾馳離去。
  
  「小姐──」春水跌扑在地上驚喊著。
  
  其它的山賊也無心再戰,紛紛掉轉馬頭朝來時路狂奔而去,不消片刻,全走得乾乾淨淨。
  
  「春水!」林志海連忙扶起春水。
  
  「林鏢頭,快想辦法救救小姐!」春水被那山賊踹得左手臂瘀青,仍然擔心著小姐的安危。
  
  「我跟上去瞧瞧,你們先趕回鏢局找少爺幫忙。」林志海翻身上馬,跟著馬蹄揚起的煙塵追蹤而去。
  
  老天!求你保佑小姐啊!春水掩面哭泣,跪地禱告,希望小姐能平安歸來!
  
  ※※※
  
  又是桂花飄香的清秋時節,被形容為「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杭州城再度籠罩在天香撲鼻的花海中。
  
  但自從定安鏢局的大小姐聶語柔被天狼崗山賊擄走的消息傳開之後,整個杭州城便陷入驚嘩之中,人們都等著看聶鐵君如何救回他的寶貝女兒。
  
  定安鏢局為了聶語柔,幾乎停了所有的生意,出動了上百人馬,在大公子聶允謙和二公子聶允諒的帶領下,出城上山尋人。
  
  然而,就在聶家手下傾巢而出之時,聶語柔竟在事後的第三天悄悄地回到定安鏢局。
  
  她的歸來比被擄還要教人吃驚,許多愛閒嗑牙的人開始揣測這三天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事。
  
  有人說她慘遭凌辱後被釋回;還有人說山賊震懾於定安鏢局的勢力,不敢造次,乖乖地將人送了回來;也有人說她在半途逃了,在山上迷了三天的路才下山……總之,自她回來之後,全杭州城謠言滿天,甚囂塵上。
  
  定安鏢局對外界的臆測既不澄清,也不辯解,他們只是把聶語柔藏得好好的,不讓她受外人的指指點點,沉默地守著她直到嵇家前來迎娶。
  
  當然,人們的利嘴也不會放過嵇家。聶語柔是嵇家未來媳婦的消息老早就傳開了,杭州城誰人不知嵇家的獨子嵇澤飛在近日即將迎娶聶語柔過門?偏偏在這時候出了這要命的事,一個姑娘家的清譽就這麼毀了。
  
  「這聶家還真的要把不清不白的女兒嫁入嵇家嗎?未免太過分了。」
  
  在杭州城著名的「盡歡酒樓」中,一些喜歡嚼舌根的人又擠在一起,熱烈地談論著近日來的第一號話題。
  
  「是啊!像這種被山賊玷污了的女子,嵇元成還會讓她進門嗎?簡直太辱沒嵇家的身份地位了。」有人附和。
  
  「可也沒有人能證實聶家的千金真的被欺負了啊!」另一個人不以為然。
  
  「唉呀!一個標緻的大姑娘家被弄進賊窩,還能清清白白地出來嗎?」
  
  「就是!那些沒天良的賊寇會放過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鬼才信哩!」大夥兒點著頭。
  
  「這門親事結不結得成,還得看嵇家的少爺肯不肯呢!」又有人道。
  
  「的確。那個嵇澤飛是出了名的浪子,雖然生性風流,老是上『鶯暖閣』去找歌妓吃喝玩樂,但總不會要一個殘花敗柳當妻子吧?」
  
  「我看這齣戲有得瞧了!如果聶家堅持不毀婚,這嵇老爺能說個不字嗎?好歹十年前是聶總鏢頭救了他一條命啊!在這種時候退婚,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由於嵇、聶家兩家在杭州的名望,關於他們的背景點滴無一不被人們打聽得清清楚楚。
  
  「可憐那嵇澤飛得替父親遵守諾言,委屈一點,把聶小姐娶進門,也算功德一件。」
  
  「說來說去都是山賊害人。這門親事原本可以辦得風風光光的,我看經過這一鬧,說不定悄悄了事,兩家也不敢鋪張了。」
  
  「沒錯!那聶家姑娘可真倒霉,好端端的偏遇上山賊。唉,命啊!本來可以享盡榮華富貴的,現在要博得嵇家人的歡心,我看是很難了。」
  
  眾人一致搖頭,似在替聶語柔的未來感到惋惜。
  
  這時,一個錦衣公子驀地用力拍了下桌子,驚得所有的人抬起頭。這一望可不得了,聶家二公子聶允諒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酒樓來,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桌子,把這些不堪的話全都聽進耳朵裡去了。
  
  這票愛嚼舌根的人被他凌厲的眼神一瞪,立刻一哄而散,不敢再在盡歡酒樓中逗留。
  
  開玩笑!聶允諒袖裡的兩把快刀不知取過多少惡人的性命,哪個不想活的就儘管拿自己的腦袋去試試刀鋒吧!
  
  只見聶允諒蹙眉不語,再無心飲酒用膳,神色凝重地付了銀兩,走出酒樓。
  
  語柔回家也有十天了,這些人還是不放過她!聶允諒邊走邊歎氣,不知該拿這些謠言如何才好。
  
  聶語柔自從回到家中,絕口不提那三天發生的事,聶鐵君和夫人以為她受了什麼委屈不好開口,也一直不願逼她說明。但當全家籠罩在一片烏雲中時,這聶語柔卻還是嬉笑如常,半點不受被擄之事影響,彷彿被擄的女子不是她似的。不僅所有人不明所以,連她的丫鬟春水也在想小姐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而變得反常了。但她愈是如此,家人就愈認定她在山上必定遭遇了什麼不堪,才會藉著歡顏來掩飾內心的痛苦。
  
  雖然聶允諒早就猜到街坊對這件事必定議論紛紛,但沒想到會喧騰成這種景象,走到哪兒都會聽見人們隨口叨絮著「那個聶家小姐啊……」,然後就是一串難聽的字眼。他身為語柔的二哥,聽見這種話豈能不怒火沖天?
  
  唉!不知道嵇家的人會怎麼想語柔?
  
  聶允諒一顆心懸在半空,為妹妹的將來憂心不已。
  
  ※※※
  
  「我不答應!」嵇家的少爺嵇澤飛劍眉聳天,一雙星目閃著怒焰,正對大廳中的父母親沉聲抗議。
  
  在杭州城傳遍定安鏢局的聶小姐「身敗名裂」後,父親居然要他履行婚約,將聶語柔娶進門?!
  
  開什麼玩笑?他堂堂一個嵇府少爺,幹嘛非得娶那個女人不可?
  
  在嵇府金碧輝煌的大廳中,嵇元成和夫人王氏正愁眉不展地看著兒子發飆。為了嵇、聶兩家的婚事,兩老早已被外邊的流言弄得煩悶難當,偏偏兒子又拒絕這門親事,氣得嵇元成一張老臉拉得更長了。
  
  「你不答應也得答應!這門親事任誰都不能取消!」嵇元成大聲堅持。
  
  「爹,你知道外頭把聶家那丫頭說得有多難聽嗎?殘花敗柳!這種被山賊玷污的女人,你幹嘛非要兒子將她娶進門?」嵇澤飛忿忿地揮舞雙手,以洩心中不平之氣。
  
  想他嵇澤飛財勢、相貌均備,不愁沒有女人可娶,爹當真是昏了頭,才會硬要他娶一個「破爛」!
  
  「就因為如此,你才更要娶她!當年聶鐵君為了救我而傷了一條腿,現在走路仍是微跛,我和他訂下親事原本就是要報答他的恩情。現在他唯一的女兒受到這種遭遇,我更不該在此時落井下石。」嵇元成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捶向身旁的茶几。
  
  「恩情是恩情,孩兒的幸福可不能拿來開玩笑!」嵇澤飛冷哼了一聲。
  
  嵇澤飛素有「再世潘安」之稱,在杭州城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再加上家財萬貫,哪一戶人家的女兒不暗地裡愛慕著他的卓然風采?而他也從不浪費上天的厚愛,老是在外頭拈花惹草,不管是青樓的花魁還是一般人家的閨女,他幾乎來者不拒,樂得左擁右抱,享盡溫柔。
  
  像他這樣的男子,怎麼可能被婚姻束縛?更何況對像還是個被山賊玩過的女人!
  
  「你的幸福就是娶聶語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的荒唐事,你一心只想遊戲人間,但我可沒那個心神去替你一一處理那些孽緣!你給我收收心,準備把語柔娶進門。」嵇元成的心志未曾動搖。
  
  「娘!」嵇澤飛轉而向母親求救。
  
  「老爺,你難道不替咱們家的顏面著想?」王氏畢竟心疼愛子,終於開口替兒子說話。
  
  「夫人,怎麼連你也說這種無情無義的話?當年要是沒有鐵君兄,你早就成了寡婦!」嵇元成睨了老婆一眼。
  
  王氏立時無言以對。
  
  「難道聶家出了這種事還好意思把女兒往咱們家送?」嵇澤飛譏誚道。
  
  「哼!你當人家還巴望著和我們結親嗎?語柔一回來,鐵君兄就差人送來一封信,說是要把婚事退了,免得我們為難。就衝著他的這份心意,我更不能毀了這門親事。他是鐵錚錚的一條好漢,我嵇元成可不要被其它人說成膽小無義之人。」
  
  「又不是爹要娶親,新娘的清白當然不關你的事──」嵇澤飛才剛反駁就被父親厲聲打斷。
  
  「你說什麼?」
  
  「好了,飛兒,你就少說兩句,別惹你爹生氣了。」眼看場面愈來愈火爆,王氏趕緊從中調解。
  
  「爹若真要我娶她,可不能要求我對她多好,到時她進了門,你們儘管把她供著,讓她不愁吃不愁穿,我可沒興趣去碰一個不乾淨的女人!」嵇澤飛把醜話先說在前頭。
  
  真把他逼急了,最多將聶語柔娶進門,讓她待在新房守著,別妄想他會真的把她當媳婦。他大不了再納個情投意合的侍妾,到時聶家那個丫頭就等著傷心致死吧!
  
  「你說的是什麼混帳話?把語柔娶進門之後,你只能對她一個人好,除非她答應,否則你別想給我討個三妻四妾。真是的,我嵇元成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不肖子?」
  
  「老爺!」
  
  「你別淨顧著兒子。聶家丫頭你也見過的,咱們去拜訪聶鐵君時,你不也被語柔的笑臉給迷住了?還直嚷著她會是個多麼乖巧的媳婦呢!想想,那年她才十二歲,如今已是個娉娉婷婷的大姑娘了。要不是出了這件事,你會跟著兒子嫌棄她?」
  
  王氏想起五年前到聶家做客時偶遇的聶語柔,真是讓她驚艷不已!小小年紀已經出落得聰穎伶俐、神采出眾,那時她還帶著她去逛花園,兩人相談甚歡呢!
  
  「語柔的確是個漂亮可愛的姑娘,我怎麼會嫌她?只是……」只是內心對兒子總是抱歉了些。王氏搖搖頭,很無奈地歎口氣。
  
  「娘!」嵇澤飛見母親也轉投彼方,不禁暗暗著急。
  
  「飛兒,語柔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就答應了吧。」王氏勸著兒子。
  
  「我……」
  
  「你答不答應都改變不了事實。我已經與鐵君兄說好了,婚期就訂在下月初十,沒剩多少日子了,你就準備當你的新郎倌吧!」
  
  嵇元成說完便拂袖而去,留下嵇澤飛與王氏在大廳相望。
  
  「娘,你真的要孩兒娶個不清不白的女人?」他還是吞不下這口氣。要是他真的娶了聶語柔,那才會成為杭州城的笑柄。
  
  「飛兒,你爹對聶家始終感到虧欠,你就別再鬧了。等將語柔娶進門,說不定你會喜歡上她。」王氏安慰著兒子。
  
  「開什麼玩笑?那個臉上長麻子的女娃兒要讓我喜歡她?簡直癡人說夢!」他想到第一次見到聶語柔時,她醜得像鬼,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那年他才十一歲,就被父親告知以後將娶眼前的醜丫頭為妻,他還記得當時為父親莽撞的決定怏怏不樂。
  
  「那時語柔才七歲,因為生病臉上長了一些疹子,現在她可是個美麗的大姑娘了。」
  
  「娘,你別誆我了!」就算人家說女大十八變,醜丫頭也不可能變成鳳凰。
  
  「誰教你每回上聶家做客都藉故不去,你要是見了她,保證你也會動心的。」王氏拚命替聶語柔說話。
  
  「算了,娶就娶吧!就當我犧牲一些,做個好人,替杭州城收了她這名沒人要的女子,順便幫爹積點陰德。」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托住,以後語柔進門可別在她跟前說這些,太傷人了!」王氏忍不住斥責兒子。
  
  「這我可管不住我的嘴。她最好認分些,別來惹我,否則,我可不能保證我不會冷落她這個『嫌妻』!」嵇澤飛冷笑一聲,清俊的臉充滿不屑。
  
  哼!聶語柔要讓他動心?再等十輩子吧!
  
  王氏搖搖頭,只能期盼語柔能忍耐她這寶貝兒子,不然,日後的摩擦是在所難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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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6:38
  第二章
  
  在定安鏢局的大門外,許多路過的人都會停下來指指點點的,似乎對聶家的事總是難掩好奇之心。
  
  聶鐵君從外頭回到鏢局,一張臉滿是怒氣,無法對城中的流言聽而不聞。
  
  他一路走進內院,再移往東廂,經過了水榭樓台,進入自己的房裡,這才搖頭歎了一口長氣。
  
  聶夫人劉氏從偏廳走過來,看見聶鐵君一臉頹靡,便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老爺,又在煩心什麼事了?嵇家不是說過婚事照舊嗎?」
  
  「那是嵇元成不嫌棄。唉!你不知道,外邊把咱們的丫頭傳得有多糟!」聶鐵君伸出大手往臉上一抹,原本蒼勁英挺的臉孔因女兒的事而顯得疲憊鬆垮。
  
  「那又如何?咱們女兒嫁與不嫁一點也不干他們的事啊!」劉氏比較想得開。
  
  「問題是柔兒對那三天的事絕口不提,我們怎麼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麼事?連要辯解都無從開口。」他擰著眉心,對語柔的三緘其口束手無策。
  
  「我們都太擔心她會回想起那天的事而不敢多問,但看她這些日子和往常並沒什麼不同,還是整天跟著春水起哄嬉笑,也許那些山賊當真沒對她非禮。」劉氏猜測著。
  
  「要真是如此,她為何不說清楚?」
  
  「我去問個仔細吧。她要真的還是清清白白,我們也不用對嵇家感到歉疚了。」
  
  「是啊。你是她娘,這種事你去問最合適。找個時間去問問她,那三日她到底去了哪裡,為何志海那日追蹤不到?而她又如何能安然下山?」
  
  「好吧!我會去問清楚。」
  
  於是,劉氏在觀察愛女沒有任何異狀之後,終於來到後花園中的「靜樓」探視女兒。誰知腳還未跨進拱門,就聽見語柔銀鈴般的笑聲響徹靜樓前的迴廊。
  
  「再拿張網來!快一點!」語柔正扯著和她名字一點也不相符的清脆嗓音興奮地大喊。
  
  「小姐,水裡頭冷,你可別掉下去呀。」春水苦惱地看著她的好小姐正一腳踏在樹幹上,一手拿著張破網想捉池畔的大粉蝶。
  
  「春水,再拿張大點的網子嘛,這張破了這麼大個洞,粉蝶兒早晚要飛掉!」語柔仍然大呼小叫的。
  
  當初聶鐵君幫女兒取名為「語柔」,正是要她端莊嫻雅、言語輕柔,當個進退得宜的姑娘,偏她從小就個性活潑、不拘禮俗,成日跟著哥哥們進出,言行舉止率性大方,那嬌脆的嗓音更是清朗幽遠,不時咯咯地大聲喧笑。
  
  「小姐,這種網是捕魚所用,沒有人拿來撲蝶的。」春水真被這位與眾不同的小姐給打敗了。
  
  自從歷劫歸來,只有她這個主角不受影響,照常吃喝玩睡,一點也不把被擄的事放在心上。連她這個自小服侍她的貼身丫鬟都套不出她緊守的秘密。
  
  「都一樣啦!哎呀,它快飛走了!等等……喂!春水!啊──」
  
  「撲通!」
  
  隨著語柔的驚叫,緊接著便是物體墜落水中的聲響。
  
  「天啊!小姐!」春水嚇得尖叫。
  
  聶夫人一聽,連忙趕到池邊,正好瞧見語柔渾身淌著水愣愣地站在及腰的池水裡。
  
  「語柔!」這丫頭,都十七歲了還這麼瘋,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劉氏無力地瞅著全身濕淋淋的寶貝女兒。
  
  「娘!」語柔吐了吐舌頭,由春水將她拉出水池。
  
  「你這是幹什麼?嫌你爹和我不夠心煩,還在這裡給我招惹事端?」劉氏不得不端出母親的威嚴,免得這孩子不知節制,愈來愈胡鬧。
  
  「娘,我只是想捉隻大粉蝶嘛。」語柔解釋。
  
  「夠了!跟我進房去!」
  
  語柔回頭對著春水擠擠眼,認命地拎著濕透的衣衫跟著母親進入靜樓。
  
  靜樓是語柔的閨房,也是聶鐵君特地為了愛女蓋的兩層樓閣。取名為靜樓,同樣是希望女兒能在此繡樓中修身養性,學學琴棋書畫和女紅。不過聶鐵君的期盼依舊落空了,語柔不僅把靜樓當成練輕功的地方,還將前來教她女紅的嬤嬤、婢女們當成練飛鏢的靶子,嚇得所有的僕婢都不敢隨意進出,只有春水一個人敢伺候小姐。
  
  但要說語柔沒半點長處,偏偏她天生是個理財的高手。定安鏢局的總帳房丁松泉是她的啟蒙恩師,從小就教她一些數字和經商概念,久而久之,語柔在商業方面的才華遠比其它的功夫還要專精。
  
  只有,在這樣的年代,一個姑娘家會經商又有何用?
  
  所以她也只能在靜樓裡玩玩算盤,這點「奇才」在她爹娘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劉氏率先進入靜樓,看到地上堆了一堆舊帳簿,眉頭一攏,轉身責備女兒,「柔兒,你這哪像個姑娘家的閨房?你哥哥們的房間都比你乾淨。」她搖搖頭。
  
  「啊,剛才看過忘了收好。娘,別生氣嘛,我這就收拾。」語柔陪著笑要拾起地上的帳簿。
  
  「你先去換件乾的衣裳,免得著涼。以後別再向丁伯借這種帳冊來看了,女孩子家就應該學點女紅,而不是看這些沒用的簿子。」劉氏順手幫她撿起本子。
  
  春水幫她換上一件白底繡花的衣袍,益發襯得她如出水芙蓉。
  
  「春水,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出去,我有話問小姐。」劉氏支開了丫鬟,準備仔細盤問女兒那三天的生活。
  
  「是,夫人。」
  
  看春水出了房門外,劉氏沉吟著該如何開口。
  
  「娘,這些數字很好玩的。」語柔從房裡走出來,挨著母親坐下。
  
  「好玩有什麼用?又不能拿來博得公婆的歡心。」劉氏寵溺地看了清麗的女兒一眼,終是不忍責備,又歎了一口氣道:「柔兒,你這幾日是怎麼了?大家都怕你那三天出了意外,誰知道你回來後提都不提,再這樣下去,你爹早晚會被流言煩死的。」
  
  「娘……」語柔沉默了。那三天的事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現在沒有旁人,你老實告訴你,那些山賊有沒有對你……」
  
  「對我怎樣?」她張大一雙明眸,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對你……」劉氏停了半晌才繼續道:「對你施暴?」
  
  「施暴?」她低呼。
  
  「是啊。聽你海叔說你被山賊的首領擄走,你後來被帶上山,有沒有遭他們的毒手?」
  
  「沒有啊!他們哪敢?」語柔笑出了聲音。
  
  「沒有?」劉氏半信半疑。
  
  「當然。娘,您別擔心了,我那三天吃得好、睡得好,什麼事都沒有。」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小黑敢對我怎麼樣嗎?」話一出口,語柔隨即摀住了嘴,一副心虛的模樣。
  
  「小黑?」劉氏提起一道細眉。小黑不就是小叔的兒子嗎?難道……她心念一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娘,您可別跟爹說啊。」語柔央著母親。
  
  「你堂哥小黑竟然是擄走你的山賊?」劉氏提高了聲音,語氣中充滿氣憤。
  
  「噓!娘,小聲些,讓爹知道就慘了。」語柔急著攬住母親的肩。
  
  「還不把事情給我說清楚!」真是的,害一家子人擔心得食不下嚥,沒想到山賊竟是自己人!真是荒唐!
  
  語柔自知再也不能隱瞞,只好把事情全說出來。
  
  「小黑三年前跟著叔叔被山賊所擒,那山賊見小黑體格精壯,硬是將他收為義子,還把整個山寨交給他管理,而叔叔也理所當然就住了下來。那天在山坡道上,小黑的手下沒先告訴他就下山打劫,一見我的轎子塗上金漆,知道非尋常人家,就把我給擄了回去。當時我是嚇壞了,可是進入山寨,才一抬眼,就看見他們的大當家──小黑正瞠目結舌地瞪著我……」想到這裡,語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能不笑呢?手下幹的第一票竟是綁了自己的親堂妹回來,小黑那張臉還真的跟他的渾號一樣「黑」了!
  
  「那你叔叔呢?」
  
  「叔叔正巧離開山寨去辦事。小黑一認出是我之後,直喊毀了,他就怕爹上山把整個山寨給剿了。」
  
  「那正好,教你爹去把那個賊窩搗毀,放他一條清白生路。」劉氏早知聶鐵君有一個浪跡天涯的弟弟,一直是聶家的異類,連同他的兒子也跟著不務正業。這件事要真讓聶鐵君知道了,不氣得去剷平山寨才怪。
  
  「娘,小黑就是怕這樣才不准我說。其實山上的人並不壞,他那寨子裡還有許多老弱婦孺呢!那三天他們都對我很好,要不是我貪玩,硬要多待兩天,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我這燙手山芋給丟回家了。」語柔扯著母親的袖口替堂哥求情。
  
  「柔兒,你也真是的!這件事把你的清譽都毀了,你知道嗎?」劉氏愈想愈氣。
  
  「他們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嘛,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語柔嘟起小嘴,她才懶得理會那些無聊的流言。
  
  「你太小看人們的那張嘴了。你當真以為清就不會變濁?眾口鑠金啊!白的早晚會給說成黑的。」
  
  「不然您要我站出去解釋說綁我的人是我堂兄嗎?大家更不會相信。」語柔不屑地哼一聲。
  
  「別人不信沒關係,好歹要去跟嵇老爺澄清你還是清白之身。」
  
  「不行!嵇伯父和縣太爺的關係太好了,他是知道真相,小黑他們還能在上安身立命嗎?」語柔就是為了小黑才悶不作聲。
  
  「誰要他們幹的是不法勾當!再這樣胡鬧下去,別說是杭州城,別的城鎮遲早也會派兵去圍剿的。」
  
  「小黑他決定讓大夥兒改邪歸正,只是需要花點時間。娘,既然都到這等地步了,乾脆我就待在家中,不要嫁給那個嵇澤飛算了。」語柔對嵇澤飛的花名早有所聞,那種紈褲子弟,不嫁也罷!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在為小黑著想?」
  
  「反正我現在已經變成人們口中的笑柄,那嵇家肯定打消要我當媳婦的念頭。」語柔高興地揣測著。
  
  「不!你嵇伯父退了你爹派人送去取消婚約的信函,又篤定的說下個月初十要讓他兒子娶你進門。」
  
  「什麼?」語柔大吃一驚。
  
  「嵇元成可不像一般的富貴人家,重利輕義,他知道如果真的退婚,你爹的面子掛不住,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定你這個媳婦了。」
  
  「我不要!」語柔失聲大喊。
  
  亂了!全都亂了!這會兒她嫁過去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外頭的流言即使傷不了她,也會把她未來的日子弄得一塌糊塗。
  
  「娘,就算我還是個清白的姑娘,但那個嵇澤飛肯定會給我臉色看的,我就不信他們嵇府上上下下全都能接受備受議論的新娘,我才不要自討苦吃,去衝撞這個晦氣呢。」她原本以為經過這件事後就可以不再被逼嫁進嵇家,沒想到竟弄巧成拙,這嵇家伯父生的是什麼頑固腦袋?
  
  「你還知道是個晦氣啊?」劉氏白了女兒一眼,才慢慢地說:「其實,不管嵇老爺答不答應娶你進門,這件事對他們嵇家都造成了傷害,他也是騎虎難下。況且他對你父親當年的救命之恩還一直耿耿於懷,你說,他能就此毀了婚約嗎?」
  
  「但那嵇澤飛……」
  
  「他會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劉氏豈會不知嵇澤飛的艷史,杭州城哪日不上演他棄舊愛換新歡的戲碼?
  
  「真要嫁給那傢伙,我寧願一輩子待在賊窩中不下山。」語柔雙手緊握,一想到要嫁到那種人她就忿忿難平。誰在乎他怎麼看她?他可也不比她「清白」多少!
  
  「柔兒,你說什麼傻話?!」
  
  「娘,難道連您也要女兒進嵇家的門?您就不擔心女兒在嵇府受欺陵?」可憐兮兮的語調,盼能獲得母親的同情。
  
  「娘怎麼會不擔心?娘擔心你嫁進嵇家後,把人家家中鬧得雞犬不寧!」唉!自己的孩子什麼性子她會不清楚嗎?以語柔的率性,除了自家人能容忍外,那種重視禮節的大戶人家只怕會被語柔嚇壞了。
  
  「娘,您說的是什麼話?我是嫁過去耶,會不會被那姓嵇的浪子整得死去活來還不知道呢!」她娥眉輕蹙,對嵇澤飛輕蔑到極點。
  
  「其實,我倒不擔心你會受欺陵,我擔心的是你嫁給嵇澤飛到底會不會幸福。」劉氏語重心長地說。女人的一生有大半輩子被婚姻綁住,若不能嫁個好郎君,那往後就別指望能有好日子過了。
  
  「當然不會幸福!」語柔直截了當地回答。把她一生的幸福放在姓嵇的手裡,就如同把黃金交給小偷收藏一樣,萬分不保險。
  
  「柔兒,不管情形有多糟,娘相信你有能力去改變一切的。你向來就是個受老天爺保佑的孩子。」劉氏微微一笑。
  
  「娘,您的意思是……」不好,連娘都不打算幫她了!語柔感到非常的無奈。
  
  「你準備準備,等著嵇家的轎子來抬你進門吧!」
  
  「娘──」
  
  劉氏就這麼走出靜樓,不管女兒的大呼小叫。
  
  唉!這下有好戲瞧了。她已經可以預見嵇家上下會拿什麼眼色來瞧她!
  
  聶語柔露出了多日來第一個惱火煩悶的表情。
  
  ※※※
  
  嵇、聶兩家聯姻可是杭州城天大的「喜事」,大街小巷、裡裡外外的居民都被這件轟動的大事給吸引住了,所有的人都到街上等著看迎親的隊伍,看能不能瞄到那個據說被山賊沾過的聶家小姐。
  
  大伙你推我擠的,除了用眼睛看,還不忘動動嘴巴打發時間。
  
  「這嵇家還真有心,不管聶家小姐已非完璧之身,還是風風光光地把她娶進門。」
  
  「是啊!大家還以為嵇家肯定要退婚的了。」
  
  「可不是?不過聽說嵇少爺對這件婚事非常不滿意,他曾在酒樓中放話說不會讓他的媳婦好過。」
  
  「真的?敢情他是嫌棄新娘子?」
  
  「唉!誰會不介意呢?何況嵇家有得是錢,要買幾個清清白白的姑娘還不容易?這嵇家少爺是委曲求全,為替他爹完成報恩的心願才不得不成親的。」
  
  「那聶家小姐進嵇家之後,日子恐怕不太好過了。」
  
  「還用說嗎?鐵定是凶多吉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基本上,大家對這門親事並不太樂觀。雖然是說出來看看熱鬧,不過有些人更不懷好心地等著看聶家小姐進門後的悲慘遭遇。
  
  一陣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迎了新娘子之後,轉回嵇家大宅,嵇府門前擠得水洩不通,大家爭相等著目睹新郎踢轎門。
  
  只見那嵇澤飛面若白玉、器宇軒昂,頭戴紅帽、身披紅袍,瀟灑地下馬踢開轎門。雖然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過,自始至終他都沒露出任何笑容。
  
  這也難怪,換作任何人,恐怕都笑不出來。
  
  畢竟在這個視名節比生命還重要的社會中,誰有膽量去娶一個不清不白的女子為妻?
  
  語柔身穿鳳冠霞帔,娉婷地走出花轎,讓丫鬟春水和媒婆扶著走進了嵇家的大門。
  
  此刻,她的心情可不比嵇澤飛好多少。
  
  要是能夠,她真想中途逃跑,就算去投靠小黑堂兄也好,省得在這裡當人們嚼舌根的對象。
  
  不過,就衝著娘在她出閣前在她耳旁說的那些話,她的倔脾氣可不准她就此認命。
  
  娘是這麼說的:「到了嵇家,性子給我收好,遇到什麼問題,自己想辦法解決,我不希望你過門沒幾天就像個受虐的小媳婦哭哭啼啼地回娘家。記住,整個杭州城的百姓就等著看你的笑話,你不會讓他們得逞吧?」
  
  好個激將良方!語柔知道母親是故意這麼說,讓她知道這樁婚姻的幸福與否全掌握在自己手裡,與旁人無關。要是真讓那些流言影響她往後的生活,那她就不是聶家的子孫。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在春水的攙扶下來到嵇府的正廳。紅燭成雙、喜幛滿牆,廳外擠滿了嵇元成的親朋好友,場面熱鬧,人聲鼎沸。
  
  語柔隔著頭巾,只能看到身旁嵇澤飛那雙抓著紅綵帶的大手,但憑她女性的直覺,她可以想見她夫君這時的臉色恐怕比臭石頭還要難看。
  
  她從沒見過自己的夫婿。同樣在杭州城中,她若真想見他還不容易,只是因為經常聽見他的名字和青樓女子擺在一起,她對這個人就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哼,自命風流!成親之後,她得想法子讓他受點罪,不然他還小覷了她這個鏢局出身的女子呢。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她和嵇澤飛被送入洞房。她順著綵帶的牽引,往西翼的長廊走去。一路上,嵇澤飛毫不憐香惜玉,邁開大步走得飛快,害得語柔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跟得上他。
  
  「哎呀!嵇少爺,你得走慢些,不然新娘子怎麼跟得上呢?」媒婆從後頭趕來,出聲替語柔說話。
  
  「她不是鏢局出身的嗎?想必身子骨非常硬朗,就這幾步路還怕跟不上嗎?」嵇澤飛冷冷地說,腳下未曾稍停。
  
  「穿上這身紅袍,姑娘家哪走得快啊?」媒婆忙道。
  
  「跟不上我就別想成為我的妻子。」
  
  這種話虧他說得出口!語柔心下有氣,人還沒進洞房,他就開始拿喬了。
  
  「我是跟不上,你大可以在這兒就把我休了!」她乾脆站在原地,不走了。
  
  嵇澤飛聽見這清脆的嗓音,不禁怔了怔。這聶家丫頭不僅沒有因自身的不潔而忍氣吞聲,竟然在廊下就公然與他對立。
  
  「你以為我不敢?要不是我爹的命令,我才不會娶你這個女人為妻。」他震怒地說。
  
  「那真是太難為你了。」語柔氣得一手拉下蓋頭,瞪著立在她面前的夫婿,卻對一旁的春水說:「春水,這新房也不用進去了,我們走吧!人家覺得娶我很委屈呢!」
  
  「小姐!」春水被眼前的情況嚇得不知所措。這種未進新房先吵嘴的事恐怕是開天闢地以來的頭一遭吧?
  
  嵇澤飛完全震懾住了!
  
  眼前的聶語柔清靈韶秀、嬌麗絕倫,一張俏臉在鳳冠的襯托下益發顯得冰清圓潤,尤其那雙因慍怒而更加晶亮的明眸,正揚著輕蔑與不屑,傲然地瞅著他。
  
  她的美和脾氣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嵇澤飛有些失神地盯著她,腦中一時轉不過來那個七歲時長滿麻子的小女孩會變成眼前的美麗女子。
  
  而她看著他的眼神,好像被擄失身的不是她,而是他!
  
  她一點都沒有為自己的失貞感到羞赧的歉意,反之還一副他娶到她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似的,理直氣壯得氣人。
  
  語柔終於清清楚楚地把這個姓嵇的浪子看了個仔細。
  
  的確出色!那副皮相絕對稱得上瀟灑清朗、卓爾不群,但是臭皮囊裡裝的是不是好貨就不得而知了。
  
  「老天!我的姑奶奶,還沒進房就揭蓋頭是會招來不幸的,你就別再使性子了,趕快蓋回去,錯過了進房的時辰可就不好了。」媒婆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急得趕緊勸服發飆的新娘。
  
  「是啊,小姐,人都嫁進門了,你就饒了我吧!」春水苦著一張臉,實在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力氣活到明年。
  
  嵇澤飛收回心神,嘴角又掛上他慣有的嘲弄。聶語柔是讓他驚艷,但這又如何?空有美貌,沒有才德,充其量只是個花瓶而已,而且還是只「破」花瓶!
  
  「我還道聶家是怎麼教養子女的,畢竟是粗人,教出來的女兒也是粗俗不堪,無德無能。」嵇澤飛出言不遜,企圖打擊語柔的強硬。
  
  「彼此彼此。嵇家雖聲名遠播、富可敵國,沒想到金玉其外,裡頭還有顆化了膿的惡瘤無藥可醫。」她也不甘示弱。
  
  「你……」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嵇澤飛沒想到她並不好惹,雙眉皺攏、怒目一瞪,丟開手中的紅綵帶,拂袖往大廳走去。
  
  媒婆被這突發狀況嚇呆了,連忙拾起地上的綵帶,塞進語柔手裡,半推半拉地把語柔扯進新房之中。
  
  幸好嵇老爺和夫人在大廳招待賓客,要是他們親眼目睹方纔這一幕,怕不氣得當場昏厥過去才怪。
  
  「好了,進門後吃個湯圓,再喝杯交杯酒,就算結束了。小姐,我得勸勸你,為人妻要柔順才能得夫君、公婆的疼,最忌諱張牙舞爪。在口頭上贏了又如何?重要的是後半輩子的幸福啊!」媒婆邊走邊在語柔耳邊訓誡。
  
  這些道理她何嘗不懂?只是那嵇澤飛欺人太甚,才會讓她忍不住與他卯上了!
  
  語柔無奈地點點頭,乖乖地讓媒婆把蓋頭披上,扶她坐在床沿。
  
  「春水,你陪著你們家小姐,可別再惹事了。」媒婆叮嚀道。
  
  「是。」春水點點頭,送走媒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喜宴似乎結束了,遠遠的就聽見一大票人朝新房喧鬧而來。
  
  原本因無聊而在房裡四處走動的語柔被春水拉回床沿坐好,又將蓋頭重新蓋上,等著眾人簇擁著嵇澤飛進來鬧洞房。
  
  「澤飛兄,趕快讓咱們瞧瞧杭州名氣最響亮的女人長得什麼模樣?」一個輕佻的男聲開口就帶著嘲諷。
  
  「是啊!揭開頭巾讓大夥兒瞧個過癮。大家把她傳了半天,卻始終不得見,可吊足了我們的胃口。」另一個低沉的聲音也不懷好意。
  
  「急什麼?不過是一個鏢局出身的女子,沒什麼看頭。」嵇澤飛帶著三分醉意,意興闌珊地被推到語柔跟前。
  
  「哎呀,快點嘛!看完新娘子,我們還要到鶯暖閣去喝個痛快呢。」
  
  聽見這句句藏刀的戲謔,語柔就知道這票人一定是嵇澤飛的酒友。她暗暗紓緩氣息,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在他們面前動怒,以免教他們抓了把柄到外頭去胡扯。
  
  嵇澤飛伸手揭開頭巾,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惱怒的俏顏,沒想到語柔竟然慢慢抬起臉,綻出一個足以教人屏息的微笑。
  
  雖是第二次看她,但他不得不承認,聶語柔的姿容確實堪稱絕艷無雙,傾國傾城。
  
  他身後等著看好戲的人都被新娘的嬌容震住了,大夥一時都噤聲不語,剛剛幾個油嘴滑舌的人都被她的一顰一笑攝去了心魂,再難開口。
  
  嵇澤飛發現屋裡的安靜,回頭看了「垂涎」著新娘美色的狐朋狗友們,心中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皺眉道:「夠了吧?看也看了,還不走?」
  
  那些人尷尬地笑笑,紛紛開口掩飾剛才的失神。
  
  「你這小子運氣不錯嘛,沒想到聶家的姑娘長得如此國色天香,光看就夠本了。」
  
  「是啊,就衝著這一點,纏著她的那些傳聞就可以把它忽略了。」
  
  言下之意,好像人長得美,就不用太過計較清白與否了。
  
  語柔雙眸微斂,眼瞳中已有壓不住的怒火。
  
  「喂!這是我的新婚之夜,別亂說話。」嵇澤飛聽得心裡也不痛快。
  
  「幹什麼生氣?好歹人家長得夠標緻,雖然被『用』過了,但又何妨?」
  
  語柔一聽,再也忍不住氣,慢慢地站起身,盯著說話的長臉男人,一步步逼到他眼前,語氣又輕又柔,「這位貴客如何稱呼?」
  
  那人有些詫異新娘的舉止,呆愣地回答:「方有印。」
  
  「方少爺的嘴可真是與眾不同啊,除了長得像個狗形,沒想到裡頭還堆著屎,一開口就熏得滿屋子臭氣沖天。」她轉頭喚道:「春水,拿酒來!」
  
  春水知道小姐真的被惹火了,她在一旁聽了這些人渣的話也恨不得狠狠踹他們一腳。她立刻遞上一杯酒。
  
  語柔接過酒杯,二話不說,立刻往那姓方的傢伙臉上潑去。
  
  「啊!」方有印沒想到這美若天仙的女人脾氣會如此剛烈,不住地驚叫。
  
  前來鬧洞房的人全都傻眼了,這新娘美則美矣,卻是個悍婦!
  
  「你幹什麼?」嵇澤飛聽了方有印的話雖然也有氣,但他萬萬沒想到聶語柔居然會當面給他難堪。
  
  「酒肉朋友,不要也罷!方少爺,咱們這兒招待不起你,請回吧!」
  
  「好好好!嵇兄,這就是你的妻子!我記住了!」方有印臉上掛不住,又急又氣地奪門而出。
  
  其它人被這一幕驚得失去了鬧洞房的興致,大家乖乖地退出新房,片刻間只剩下嵇澤飛、語柔,以及春水三人。
  
  「我還不知道我娶了個潑辣的女人,竟然在新婚之夜就得罪我的朋友。」嵇澤飛冷冷地開了口。
  
  「你的『朋友』口出穢言,侮辱你的妻子,你難道也無所謂?」語柔有點傷心。雖不指望他會替她出氣,但他連護她的心都沒有,這樁婚事果然是個悲劇。
  
  「他錯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他不得不稍作解釋。
  
  「那他醉得可真清醒哪!夫君。」語柔譏嘲道。
  
  嵇澤飛心中的一點點抱歉,立刻因她的不知進退而蕩然無存。
  
  「別以為你嫁進嵇家後還可以繼續當大小姐,在這裡,你沒資格替我說任何話。哼!想當嵇家少奶奶,你作夢!」他一腳踢開房門,氣呼呼地走出去。
  
  「全都給我滾回去睡覺,別來玉澤軒煩少奶奶,聽見了沒?」
  
  語柔遠遠地聽見嵇澤飛在房外吩咐下人的聲音,知道他被她氣壞了。
  
  無所謂,他氣他的,誰教他的朋友得罪她。
  
  見房外沒有別人,語柔回頭對春水一笑,看著桌上幾碟小菜,忍不住喊道:「我好餓哦,春水,咱們把這些東西吃了吧!」
  
  「小姐,這些小菜是要給你和姑爺喝交杯酒時用的。」又來了!春水就怕小姐的不按牌理出牌。
  
  「你當他還會回這新房?」語柔冷笑。
  
  她內心壓根對這件婚事不抱希望。嵇澤飛不會善待她的,從剛才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們之間肯定會形同陌路,甚至互相仇視。
  
  「難道他要把你一個人冷落在這兒一夜?」春水不相信。
  
  「他不會願意碰我的。哼!他自己可以在外頭胡搞,卻沒有寬大的心胸接納一個殘花敗柳的妻子。」語柔是後來才知道自己在杭州城的評價已變得如此不堪。
  
  「小姐,你把事實告訴他啊!你根本還是清白之身,何必背著這不明不白的罪名?」春水替小姐難過。
  
  「他會信嗎?他都不在乎他那些朋友當面說我了,他還會信我?」語柔搖頭苦笑。
  
  「那你以後怎麼辦?」
  
  看著自己的丫鬟為她煩心,語柔強打起精神,笑道:「這不是正好?他不來煩我,我還落個清靜呢。」
  
  「小姐……」
  
  「春水,你放心,我不會被這件事打敗的。終有一天,他們嵇家的人會對我另眼相看,我有把握。」她笑得自信滿滿,開心地來到桌前舉箸就食。
  
  她得吃飽,並早些休息。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明天開始,就會有一堆費神的事要讓她傷腦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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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7:07
  第三章
  
  語柔猜得沒錯,她嫁進嵇府的第一夜,就被冷落在新房中。嵇澤飛沒有回房,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她也沒興趣知道。
  
  一早,當嵇家的僕婢在銀月的率領下前來敲門時,語柔揉著惺忪的睡眼,起身面對他們驚愕的表情。
  
  少爺和少奶奶新婚的第一夜沒有同房?
  
  銀月是嵇夫人身邊的丫鬟,向來伶俐懂事,一發現事有蹊蹺,立刻機靈地遣退所有的人。
  
  這位新少奶奶引起的話題已經夠多了,可不需要再加上這一樁。
  
  她走到語柔面前,邊整理床鋪邊說:「少爺昨兒個喝多了,所以沒進房,可能在書房中安歇了。」
  
  「你是……」語柔認不出她是誰。
  
  「我是銀月,負責管理府中的丫鬟。」
  
  「銀月,很好聽的名字。」語柔輕輕一笑。
  
  銀月沒想到少奶奶的心情會不錯。原以為她會為了少爺的冷落而生氣,誰知她卻一臉平和,沒有半點怒氣。真奇怪。
  
  「少奶奶過獎了。」
  
  「我得換裝去向爹娘請安了,是不是?」語柔站起身問道。
  
  「是的,但……」但少爺若是不一同出現,只怕老爺又要發威了。
  
  「還是我等少爺回來再一起去?」語柔看出她的遲疑。
  
  「這樣比較妥當。少奶奶,你先梳洗一番,我這就差人去找少爺。」
  
  「也好。你幫我叫春水進來。」
  
  「是。」
  
  銀月退了出去,語柔等春水進來幫她把頭髮綰成一個髻,上頭還插上銀飾花鈿。她的身與心都還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姑娘,但經過昨天的婚禮,不得不打扮得成熟些,好歹在外人眼中,她已經為人妻了。
  
  「小姐,姑爺真的一夜未歸嗎?」春水昨夜陪她守到丑時才回房休息,因此呵欠頻頻。
  
  「嗯,我猜得沒錯,他是故意的。」語柔攬鏡自照。鏡中人精神奕奕,杏眼桃腮、明目熠熠、紅唇瀲灩,美得不可方物。
  
  她千萬不能苦著臉去見公婆,更不能稱了嵇澤飛的心。
  
  「那現在你怎麼去向嵇老爺和夫人請安?」春水哀鳴一聲。
  
  「銀月說要去把嵇澤飛找回來。但我不想等他,我們先到大廳去吧。」語柔笑著走出了新房。
  
  新房設在玉澤軒,是嵇澤飛原來住的宅院。為了迎娶新婦,嵇元成特地將玉澤軒重新整理一番,寬敞的庭院中栽滿了桂樹,現在正逢花期,芬芳四溢,香味撲鼻。
  
  語柔出了房來,迎面便是這清新的幽香,精神大好,轉而走進園中,踱到魚池旁賞花。
  
  「這桂樹傳說是天上月宮的植物,不應長在凡間,所以許多人家喜歡種桂花來求『貴』。」她喃喃地說著,沿著步徑穿梭在繁花之間。
  
  「一枝桂花一片心,桂花林中結終身。」人們總以桂花來象徵愛情的清高與真誠。語柔當然知道嵇元成在玉澤軒栽種桂花的用心,但是她的婚姻恐怕不是嵇家老爺種植幾株桂樹就能改變的。
  
  唉!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呢?
  
  「小姐,你不是要去前廳向老爺、夫人請安嗎?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呢?」春水一路跟著她,心情低落。對於未來的生活,她可沒小姐那麼樂觀。
  
  「春水,你看這四周鳥語花香,嵇老爺為了我進門,在這玉澤軒佈置了許多充滿暗喻的東西呢!」
  
  「有嗎?我怎麼看不出來?」春水哪還有心思去研究旁物。
  
  「這園中的花除了桂花,就是百合,還有廊下的鳥籠中養的是愛情鳥……很有意思吧?我看這嵇府上上下下,只有老爺子不會嫌棄我。」語柔笑著繼續往前走。
  
  「別管這些了,就算老爺喜歡你,那又如何?要跟你過一輩子的可是姑爺啊!」春水大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但他討厭我,我也不欣賞他。本來我還打算把嵇府鬧得雞飛狗跳後逼他休了我,但後來一想,我這麼做不就稱了嵇澤飛的心,快了那些鄙視我的人的意?娘說整個杭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我的悲慘命運,我可不能再讓那些人有饒舌的機會。」她思索著母親的話。要脫離這個囚籠對她來說並非難事,但這麼一來,她聶語柔豈不讓人看得更扁了嗎?
  
  「那你打算怎麼做?」春水聽見小姐終於正視自己的婚姻,才稍稍舒展了眉頭。
  
  「我得把所有的人都收服得服服帖帖才行!」語柔微微一笑。
  
  「這太難了!」不是她小看她家小姐,而是憑小姐的好動與率性,光「收服」嵇家二老恐怕就很難了,何況還有其它等著看好戲的人?春水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是有點難,但你要幫我。」
  
  「怎麼幫?」
  
  「如果我沒猜錯,等一會兒出了玉澤軒,你便會聽見或是看見許多下人對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記住,不能生氣,要和顏悅色,保持禮貌。」
  
  「如果他們說得太難聽,我也不能替你出出氣?」春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前幾天她上街時,聽見有人把小姐說得低賤,氣得當場就破口大罵,這種氣教她怎麼受得住!
  
  「絕對不行,我自有辦法讓他們都安靜下來。」
  
  「什麼辦法?」
  
  「等著看吧!」露出自信的笑容,語柔抬頭挺胸,整理好衣衫,邁出了玉澤軒的拱門,領著一頭霧水的春水穿過荷花池,一路來到嵇府的正廳。
  
  「語柔前來請安。」她向廳外的一名僕婢輕道。
  
  僕婢愣了半晌才轉身進入廳內傳話。
  
  「語柔來了?進來啊!」王氏在裡頭喚道。
  
  語柔與春水跨進門,看見坐在首位的嵇元成及王氏,蓮步輕移地來到他們面前,行禮問安。
  
  「爹、娘,語柔給您們請安。」
  
  「好好好!快起來。咦?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澤飛呢?」嵇元成原本高興的笑容隱去了。
  
  「他……」
  
  語柔尚未回答,銀月在此時由外頭奔了進來,在夫人耳邊細語,王氏聽了臉色一變。
  
  「什麼事?」嵇元成沉聲問。
  
  銀月看了夫人一眼,才道:「少爺昨晚整夜沒有回新房,看門的老趙說他夜裡出去了,我剛剛又聽小喜子說,少爺現在人在『鶯暖閣』中,尚未醒來。」銀月瞄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語柔,似乎怕她聽見這個消息會氣得哭出來。
  
  「這個混帳東西!成親之日就?下妻子,跑到煙花之地去尋歡,他要把我的臉丟盡才甘心是不是?」嵇元成氣得差點七竅生煙。
  
  「老爺,別氣了。」王氏看了語柔一眼,欲言又止。媳婦就在眼前,這樣說兒子的不是豈不讓彼此難堪。
  
  「派人去把他給我帶回來!」嵇元成吩咐家丁。澤飛實在太過分了,他擺明了是在欺負語柔。
  
  「爹,你別氣了。都是我不好,在杭州城鬧出這種事,害得您和澤飛面子上掛不住,澤飛一定是因為如此才冷淡我。都是我的錯,您要怪就怪我好了。」語柔聲音宛轉輕柔,又低頭斂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嵇家二老憐惜之心頓起。
  
  春水更是糊塗了。跟著小姐十年,幾時聽過她講話這麼細聲細氣的?
  
  嵇元成見語柔自責,連忙壓低了聲量說:「那件事又不是你的錯,有哪個姑娘喜歡遇到這種事?是澤飛死腦筋、不知變通,才會生出這種事。你不要怪自己,這與你無關。」
  
  「是啊,語柔,你別難過了。飛兒還沒成親前就是匹關不住的野馬,這怎麼能怪你呢?」王氏見語柔不僅不生澤飛的氣,還寬大地為夫君說話,心下對她又疼了幾分。
  
  「可是他昨夜他的朋友前來鬧洞房,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委屈地說。
  
  「他那些朋友全是敗類!」嵇元成早就對方有印等人的行徑不恥,偏偏兒子總喜歡和那種人混在一起。
  
  「語柔,澤飛並不壞,他只是太過隨性,不愛受拘束,才會弄成今天這般模樣。你既然成了他的妻子,得幫著讓他清醒清醒,以後才好接手嵇家的主意。」王氏拉過語柔的手,臉上佈滿心疼。
  
  「是。」語柔知道嵇家的一切都寄望在嵇澤飛身上,公婆的心意她能瞭解。
  
  「後天回門,你和澤飛回到鏢局,代我向你爹娘問好。」嵇元成早聽說語柔聰明伶俐,他盼她真能將兒子導回正途,那嵇家就有救了。
  
  「是的,爹。」語柔恭敬地點點頭,心中飛快地轉著念頭,想著該如何駕馭她浪蕩成性的夫婿。
  
  到目前為止,她看不出自己有任何能耐可以達到公婆的期望。
  
  向公婆請過安、奉過茶,她與春水出得廳來,眼尖地看見迴廊外有幾個丫鬟圍著低聲竊語,還不時回頭望著大廳,直到發現她的注視,才一哄而散,低頭快步離去。語柔當然知道下人正對她在嵇家的地位議論紛紛,暗中觀察。
  
  下人們都是很聰明的,誰受寵,他們就尊敬誰,這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理。語柔瞭解他們的想法,也知道他們對她已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只道她被擄失身,在嵇府只能忍氣吞聲,備受唾棄。再加上嵇澤飛在新婚的第一天就給她難堪,無非要讓她在下人面前無立足之地。
  
  很好!跟她預想的情況完全一樣。語柔笑著走向一名方才圍著談論她,現正在修剪前庭花木的女僕,稱讚地說:「真美!都入秋了,咱們園裡的花卻依舊綻放不謝,是你的手巧吧?」
  
  那丫鬟似乎受寵若驚,臉紅地向她欠了欠身,恭敬地說:「少奶奶,我只不過澆澆水、剪剪枝,固定施肥,沒什麼特別之處。」
  
  「但還是要費心思啊!花木有情,它們生長得如此茂盛,想必是照料它們的人慧質蘭心之故。」手穿萬穿,馬屁不穿,語柔暗暗佩服自己的口才。
  
  「少奶奶過獎了。」小女僕的臉上已有喜色。
  
  本來嘛!不管做什麼事,能被他人肯定自是再高興不過了。跟在語柔身後的春水悄悄翻了個白眼,不敢笑出聲。
  
  然後語柔開始個個擊破,一一找上落單的僕傭,與他們閒聊寒暄,轉眼間已記住了二十來個下人的名字和面容,並和他們成了朋友。
  
  「我的老天爺!小姐,跟了你十年,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厲害。」春水早已累得四肢發軟。跟在小姐身後,看著她逐一把剛才那些饒舌的丫頭們收服,甚至還與總管和銀月相談甚歡,不禁令她敬佩萬分。
  
  「我不是厲害,我是真的想和他們成為朋友。」語柔沒有心機,她只是單純的想讓大家認清她這個人,因此更容易打入別人的心。
  
  「但是你全記住他們了啊!天,光是人名和長相我就湊不起來,短短半天時間,我的腦子就塞滿了。」春水癱坐在玉澤軒的拱門外。
  
  「還沒完呢!你看,今天日暖風揚,咱們去做個紙鳶來放吧!」語柔興致正濃。
  
  「我的好小姐,你才剛嫁進這裡,我求求你別太囂張了。」春水不得不求饒。
  
  「春水,我恐怕得在這裡住上幾十年,總不能一直惺惺作態,裝成唯命是從的小媳婦吧?」既是不拘小節,又何必勉強自己去迎合他人?語柔笑著進入玉澤軒,開始著手製作她的新玩具。
  
  ※※※
  
  嵇澤飛一回到家就被帶到父親的面前訓了一頓,之後,又在他的書僮小喜子的監視下回到玉澤軒。
  
  這就是成了親的壞處。他邊走邊嘀咕。
  
  以往就算他流連在外,父親也從未如此震怒,頂多罵兩句就過去了,哪會像今天這麼光火?
  
  敢情那個聶家丫頭真是他的災星,婚前不僅替他打響了名聲,婚後更不忘扯他的後腿。
  
  一想到那個還未過門就給他綠帽戴的女人,他就皺眉。昨夜新婚,她一點也不知含蓄地趕走了方有印,害得他到了鶯暖閣連碰女人的興致都降至谷底。他的紅粉知己──鶯暖閣的花魁沈千千還挖苦他一成了親連色膽都沒了。
  
  說起千千,在沒見過聶語柔之前,他以為她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了,沒想到聶家的丫頭比她更勝三分。只不過聶語柔少了千千那種撩人的媚態,單憑這一點,他就知道他和聶語柔之間根本燃不起任何慾火。試想,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上一個硬邦邦、個性倔強、口齒太過犀利的女人?
  
  再歎了一口氣,他回到玉澤軒,懶得往臥房走去,他一早被訓已經夠煩的了,實在沒有心思去理會那個惹人厭的妻子。
  
  「少爺,老爺要你去看看少奶奶。」小喜子跟在他後面叮嚀著。
  
  嵇澤飛沒好氣地轉頭瞪他一眼,罵道:「小喜子,你幾時變成我爹的眼線了?我去鶯暖閣的事一定是你說的,我還沒跟你算這筆帳,這會兒你又管起我上哪兒去?」
  
  「少……少爺,你也知道,這銀月是我的死對頭,她一凶我就沒轍,只好全說了。」
  
  小喜子跟了嵇澤飛多年,機伶滑溜,一直是嵇澤飛的跟班。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銀月那個丫頭,每每一對上她的厲眼,他就雙腿發軟、四肢無力。
  
  「是,她制得了你,那你去當她的跟班好了。」嵇澤飛輕啐一聲。
  
  「少爺,小喜子也不願意當老爺的眼線,但老爺說了,如果再讓你踏進鶯暖閣一步,我就得捲鋪蓋回家吃自己了。」小喜子愛莫能助地雙手一攤,無奈得很。
  
  「哼!都是聶語柔惹出來的。這丫頭還真以為她嫁進門就制得了我?」嵇澤飛把怒氣遷到語柔身上,原先邁向書房的腳陡地轉向,往臥房走去。
  
  他得跟她說清楚,就算她是他的妻子,也別妄想管束他。
  
  猛地推開房門,裡頭靜悄悄的,語柔和春水都不在房裡。他有些錯愕,這時候她會跑到哪裡去?
  
  走出房外,他才赫然發現,整個玉澤軒的僕婢們都消失了似的,到處看不到人。
  
  「少爺,有點古怪,怎麼軒裡都沒人?」小喜子眼睛四處瞟著,疑惑的說。
  
  「你去找找!平常這時候大家都在整理庭院的,怎麼這下子人全跑光了?」他也覺得納悶。
  
  「是。」小喜子拔腿往左翼的廂房找去。
  
  嵇澤飛一個人往右翼的迴廊探看,也沒看見半個人影。正狐疑間,遠遠地從玉澤軒的後院傳來驚呼聲,然後是鼓掌聲和笑聲。他不明所以地往後院走去,這才看見所有的僕婢都聚攏在一起,抬頭看著天上的一隻紙鳶,臉上充滿了驚奇。
  
  「好棒啊!像真的鳥一樣!」
  
  「少奶奶,再讓它飛高一點!」
  
  「真是漂亮啊!少奶奶從哪裡學來這門手藝的?既漂亮又飛得高!」
  
  「真奇怪,有風它就能飛了,真是不可思議。」
  
  嵇澤飛不自覺也抬頭看向天空,上頭一隻彩繪的鳳凰,艷麗地在藍天上迎風飛舞著。這紙鳶特別的大,形狀又好看,難怪會引起僕婢們的驚呼叫好。
  
  他慢慢地沿著綁著紙鳶的絲線往下看,訝異地發現絲線的另一端正握在聶語柔的小手上。只見她不住地抽動著絲繩,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清麗出塵的容貌映著陽光,嘴光泛著開懷的笑容,身上的紅菱織錦衣衫與天上的鳳凰一樣明亮照人,風采翩翩。
  
  他的心沒來由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什麼心情?嵇澤飛強壓下那股莫名的悸動,努力想起自己理應生氣地指正這些玩瘋了的僕婢們。
  
  少奶奶帶著奴婢們一起作樂?這像話嗎?
  
  他放冷了一張俊臉,大步從花叢中跨出,來到眾人面前,不悅地道:「都日上三竿了,你們還在這兒玩樂?」
  
  大夥一看是少爺,嚇得忙做鳥獸散,不敢再逗留在語柔身邊。語柔瞄了丈夫一眼,不為所動地繼續拉扯著她的紙鳶,沒有理他。
  
  「姑爺。」春水朝他欠了欠身,便安靜地站在小姐身後。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下人們有工作要做,可不像你閒著沒事可以做紙鳶來打發時間。才嫁進嵇府一天,就想把府裡的秩序弄得大亂嗎?」他責備著毫無悔意的妻子。
  
  「偶爾休息一下也不為過啊!這屋子天天掃、天天擦,難不成等上一個時辰它就會堆滿灰塵了嗎?」語柔玩興減低了,開始收線。
  
  「這是他們分內的工作,你別弄亂大家的生活。你要玩就靜靜地一個人玩,別扯進他人。」他生氣地數落著,眼光卻被牢牢地吸在她的臉上。
  
  在明亮的陽光下,聶語柔的五官更為明顯。昨夜的妝太濃,遮去了她的純真,今天一看,他才發現她的眉宇間還留著些許稚氣,舉手投足間流露著自然清新,毫不矯揉造作。
  
  這丫頭為何不長得醜一點?她簡直美得讓人討厭!嵇澤飛為自己對她的專注皺了皺眉。
  
  「我是想一個人靜靜地玩啊!只不過我這紙鳶一放上天,大家就全靠過來了。」她說得很無辜。
  
  見她收好了紙鳶,嵇澤飛瞪了她一眼,說道:「進房裡去,我有話跟你說。」
  
  語柔把紙鳶交給春水,朝她眨眨眼,便隨著丈夫回到房裡。
  
  嵇澤飛在小廳的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才正色道:「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語柔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你已經如願嫁進嵇家,就安安分分地當你的少奶奶,別想管住我的行動,也別想利用我爹來逼我就範,聽明白了嗎?」
  
  「如願?有沒有搞錯?告訴你,我既不想嫁進嵇家,更不想成為你的妻子。我就算再傻,也不會傻到想嫁給你這個花名遠播的浪子,更不會妄想管住你的行動。」她臉色一沉,口氣森然。他以為人人都想攀上他?笑話!
  
  「你不想嫁給我?」這一點倒出乎他意料之外。難道她不是急著替她被毀的聲譽找個擋箭牌?
  
  「我不只一次地想讓我爹將婚事退了,偏偏我爹的死腦筋硬是不開竅,拚命把我推進深淵。」
  
  深淵?他的火氣又上來了,她把他家形容成深淵?
  
  「你別不識好歹了!以你這種不清白的女人,有人要已經偷笑了,還有臉裝腔作勢。」他氣得口不擇言。
  
  語柔僵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說:「我是不是清白之身我自己知道,用不著別人多費口舌替我說明。早知道你如此在意這件事,我還寧願待在小賊窩,總好過在這裡遭人羞辱。」
  
  「現在你已經嫁進門了,當然可以聲稱沒有退路。哼!你打什麼主意我清楚得很。或者,你在賊窩玩上癮了,這會兒還念著那些粗俗之人對你的『上下其手』?」
  
  這話實在太傷人了!語柔再堅強也敵不過他的陰損,她張大了眼,因人格被曲解而潸然落淚。
  
  為什麼嵇澤飛會這麼討厭她?真的只是為了外頭對她的謠傳?男人若真如此在意女人貞操的話,那他們為何又天天流連青樓,樂不思蜀?
  
  嵇澤飛一見她晶瑩的淚珠就愣住了,她的淚比任何犀利的言詞都還要撼動他。剛才脫口而出的氣話只為了平衡心中的不快,話一出口他也知道太過分了,只是語柔自進門以來從未表現出柔弱的一面,他才會以強硬的口氣對她說話。此時見她受創的表情,他心中竟興起一絲悔意,一口氣梗在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你一直把我想成淫蕩不潔的女人。我瞭解了,以後我絕對不會去打擾你,你愛怎麼玩都隨你。不過,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就算不喜歡我,也看在他年邁又辛苦經營家業的份上,留點時間幫幫他老人家吧。」
  
  語柔把嵇元成交代她的話轉達之後,轉身拭乾了淚,把外頭的春水喚進門。
  
  「春水,待會把東西收拾一下,我搬到西廂房去。」她吩咐道。
  
  「小姐……」春水被她濕潤的眼眶嚇了一跳。在聶家,她可從沒見過頑皮的小姐為任何事掉淚。
  
  「你幹什麼?」嵇澤飛眉心擰成一團,伸手拉住想往外走的語柔。
  
  「離你遠遠的。這不就是你的意思嗎?碰上我這個不潔的女人,小心弄髒了你的手。」她睨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著他抓住她衣袖的手。
  
  他倏地放開,像被燙到一般,轉身背對她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別再給我惹麻煩。我爹要是知道你搬出去,又要臭罵我一頓了。這房間就留給你住,我住到書房去。」
  
  「我擔當不起。讓一個殘花敗柳住在新房,你不氣悶,我才失禮呢。」她面無表情地嘲諷。
  
  「我叫你住下你就住下!」這丫頭存心來找他的晦氣是不是?才說沒兩句話就頂撞他。在鶯暖閣哪個女人不對他百依百順,偏偏這丫頭總喜歡用言詞招惹他。
  
  「我說不就是不!新房空著,好讓你納個妾啊,這不就是你的想法?」
  
  「你……」他為之氣結。
  
  「我很明理。你上鶯暖閣也好,買個妾進門也無妨,我呢,只是個佔了正室位置的女人,伺候不起你這位富家少爺。」
  
  「好!你說的。既然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以後不管我做什麼你都別管,其它的隨你愛如何便如何。」他劍眉一攏,大聲喝道。
  
  語柔仔細地看了他一眼,這男人雖然相貌堂堂,卻沒有一顆溫柔的心。
  
  他是一個被金錢和女人寵壞的男人!
  
  她傷感地搖搖頭,不得不為父親為她選擇的婚姻哀歎。
  
  「後天的歸寧宴,你得陪我回定安鏢局,之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這樣行了吧?」她不能讓父母擔心她與夫婿處得不好,所以才做此要求。
  
  「行。」吃頓飯而已,這容易。
  
  她又看了他一眼,默然地走出房門,與春水走進園中的桂花叢裡。
  
  她的下半輩子就這樣過了嗎?
  
  不!就算嵇澤飛與她無緣,但她總有權利在嵇家快樂地過日子吧?婚姻上不能和樂,起碼她得讓自己在公婆和下人面前抬得起頭來。
  
  一想到此,她陰霾的心情又再度放晴了。
  
  是啊!她聶語柔可不是這麼容易就向命運屈服的,她得打起精神來才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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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7:31
  第四章
  
  歸寧之日,定安鏢局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一早就備好筵席,等著迎接女兒和乘龍佳婿回門。
  
  語柔在嵇澤飛的陪同下,乘著轎子回到娘家,剛下轎子,便見大哥聶允謙和二哥聶允諒在門口相迎。
  
  「大哥。」語柔親熱地上前拉住聶允謙的手,眼眶竟有些紅了。
  
  「柔兒,怎麼了?」聶允謙對妹妹的反應有些驚訝,輕聲問道。
  
  語柔搖搖頭。以前在家從沒細想過哥哥們對自己的好,誰知才嫁出兩天,就開始想念他們了。
  
  聶允諒則瞭解地拍了拍妹妹的肩頭,眼神充滿溫暖。
  
  聶家這兩位公子雖不似嵇澤飛文雅俊逸,卻也俊偉煥然。聶允謙身為長子,眉宇間自有一股逼人英氣,風度不凡。聶家老二則天生就冷漠嚴峻,不擅言詞。
  
  聶允謙笑迎妹妹及妹婿進了鏢局大門,口裡客套地說:「柔兒沒給貴府添麻煩吧她。她自小就率性活潑,只怕會招惹公婆的不滿。」
  
  嵇澤飛見到他們兄妹感情深摯,倒也放下身段,不再端著架子。
  
  「沒有。語柔天性聰穎,很得我爹娘的心。」他說的是實情。全嵇府的人這兩天來倒有一半以上和她成了好友,其中最疼她的就屬嵇元成夫婦。連那個眼高於頂的銀月丫頭也成了她的密友,真是沒有道理!
  
  「是嗎?那就好。」聶允謙沒有忽略嵇澤飛冷淡的語氣。他掃了妹妹一眼,並沒多問。
  
  語柔打從一進門就開始和家中的人攀談起來,彷彿她已經離開數月之久似的,大夥兒見她回門連忙上前噓寒問暖一番。
  
  除了管家嬤嬤拉著她的手問東問西。眾鏢師一聽見她回來,莫不衝出門來與她寒暄,尤其是林志海,在屋裡就嚷了起來:「柔丫頭回來了嗎?讓我瞧瞧,有沒有被欺負呀?」
  
  「海叔,您說的是什麼話,柔兒會是被人欺負的料嗎?」語柔笑著撲進林志海的懷裡。
  
  「是哦,看我糊塗的,你這鬼丫頭哪有吃癟的份?」
  
  「是嘛!」
  
  一老一小笑成一團。
  
  嵇澤飛沒想到語柔在家中是如此開朗,聶家上下幾乎都和她打成一片,就連小丫鬟也都能和她有說有笑。
  
  他理不清心中浮上的情緒是什麼,暖暖的、輕輕的、沒有壓力……
  
  嵇家家規甚嚴,上下有分,從不逾矩,加上人丁單薄,因此整個嵇府益發顯得清冷空洞,這也是他不愛待在家中的原因。
  
  聶鐵君和劉氏從正廳走出來,笑容可掬地來到他面前,「賢婿請進。」
  
  「謝謝岳父。」他雙手抱拳,隨著聶鐵君到正廳去。
  
  劉氏則拉著語柔的手,慢慢踱向靜樓。
  
  「柔兒,聽說成婚那天澤飛去了鶯暖閣?」
  
  「娘,您怎麼會知道?」語柔吃了一驚。
  
  「你二哥不放心,又去嵇府外巡了一回,正好撞見澤飛帶了個小廝往鶯暖閣的方向而去。」唉!這個女婿或許真會誤了女兒一生。劉氏搖頭歎息。
  
  「娘,別跟爹說。」語柔低下頭,先前的快樂全消失了。
  
  「柔兒,嵇家老爺、夫人對你可好?」
  
  「他們對我很好,只除了……」她頓住了。
  
  「除了澤飛,是嗎?」劉氏瞭然地看著寶貝女兒。這樣的嬌美容顏為何吸引不了嵇澤飛的心呢?
  
  「無所謂,我在嵇府已經交上許多朋友了,他們現在看見我都不會再在背後指指點點,這是好現象。」語柔不想和母親討論她和嵇澤飛的事。
  
  「柔兒,你得想辦法和澤飛好好相處,畢竟夫妻一場,娘不希望你因為傳聞的誤導而一輩子守活寡。」
  
  「娘,他喜歡的是鶯暖閣的沈千千,或許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別人吧。」她聽府裡的丫鬟說過這位名妓目前正是嵇澤飛的情人。
  
  「你一點都不在乎嗎?難道你對澤飛沒有半點情意?」
  
  「娘,基本上我認識他不過兩天,再加上他對我總沒好臉色,您想我會傻得讓自己去愛上這種人嗎?」
  
  「但日後……」
  
  「日後他過他的日子,我過我的生活,說好了互不干涉。」明明很慘,但她硬是端著笑臉說出來。
  
  「柔兒……」劉氏為女兒心疼,忍不住拉著她的手垂淚。
  
  「娘,您別哭啊!就算嵇澤飛不理我,我也能在嵇家好好過日子的。」她反過來安慰母親。
  
  「早該把被擄的事向嵇家父子說明白的,現在可好,你得受多少不白之冤啊?」劉氏搖搖頭。
  
  「現在什麼都沒有人會信了。」語柔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垂下頭。
  
  娘兒倆的對話都讓躲在樓外的聶允諒聽得一清二楚。他雖少言,但對這個小妹的疼愛可未曾短少半分。
  
  聶家的掌上明珠豈是嫁過去讓人糟蹋的?他沉吟了半晌,縱身飛下靜樓,決定想個辦法替妹妹擺平這件事。
  
  歸寧宴在午時開席,聶家沒有大肆鋪張,只請了近親好友。眾人用完佳餚之後,男人們便留在正廳裡閒聊,語柔見左右沒事,便獨自回到靜樓中小憩。信步來到小徑,忽然聽見徑旁的一棵梧桐樹上傳來聲響,她抬起頭,赫然看見她那個當了山賊的堂兄小黑躲在樹上向她眨眼。
  
  「小黑!」她驚喜地喊出聲。
  
  「嘖!你別喊我的小名行不行?」小黑俐落地下地,窺了窺四周,不想被人瞧見。
  
  「哎呀!小黑這綽號喊了這麼多年,誰還記得你那文謅謅的名字?」她啐了一聲,掩口而笑。
  
  小黑原名聶琛,是個秀淨的名字,偏偏他從小就比常人黝黑,身材精健,因而家裡的人都喊他小黑,久而久之,誰也不叫他聶琛了。
  
  他們相差兩歲,感情本來就不錯,前些年語柔的叔叔還把聶琛「寄放」在定安鏢局住了一陣子,兩個愛玩的人湊在一起足以鬧翻聶家的屋頂。
  
  「丫頭,你怎麼還笑得出來,聽說上回我那個呆頭手下將你誤綁回山寨之後,整個杭州城把你傳得很難聽,是不是?」聶琛雖然個性吊兒郎當、狂狷不群,但並不表示他粗心。這兩天他冒險下山到杭州便是為了堂妹的事而來。
  
  「是又如何?嫁都嫁了,那些人的嘴巴也該歇一歇了。」語柔無奈地道。
  
  「那姓嵇的傢伙沒有因此而冷落你吧?」
  
  「有。都是因為你,害我遭人誹謗至此。」她假意掩面抽噎。
  
  「柔兒,別哭,他真的以為你被我們毀了,是不是?」聶琛急道。若說普天之下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慌了手腳,那便是女人的眼淚。
  
  語柔點點頭,還是遮著臉。
  
  「那個王八羔子!我去替你把話說清楚,為你出氣!」聶琛破口大罵,轉身準備去正廳揪人痛扁一頓。
  
  「等等!小黑,你這一去,被我爹撞見還得了?」她忙扯住他的衣袖。
  
  「該死的,我就知道准出事,這下可好,害你被那些流言整慘了!」他大歎一口氣。
  
  「沒事的,嵇澤飛不理我,我又沒多大的損失。反正都嫁過去了,我就當搬了個家,重新建立地盤嘛。」
  
  瞧她說得輕鬆,聶琛的心可放不下,他伸手擁住堂妹的肩,豪爽地說道:「如果真的不想在嵇家待下去,就上山來找我。不能回定安鏢局的話,別忘了還有我小黑!」
  
  「好!」語柔感動地點點頭,笑著依進聶琛的懷中。
  
  這幕看似兩情繾綣的恩愛畫面全都被嵇澤飛看進了眼裡。
  
  他本想喚春水請語柔整裝準備回嵇府,但到處找不到春水的影子,只好自己往後園走來。沒想到卻在靜樓前看見語柔與一名黑衣男子摟在一起。
  
  他心中驀地劃過一道冷冽!
  
  嵇澤飛定定地看著語柔與那男子有說有笑,一股莫名的煩躁直透心頭,牽扯著雙眉糾結,久久不能釋懷。
  
  雖說兩人互不干涉對方,但她既已嫁進嵇家,就該謹守禮教,怎麼還能與其它男子曖昧往來?
  
  難不成在嫁進嵇家之前,她已心有所屬?
  
  這個想法讓他深感不快,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個出軌的人。
  
  語柔和聶琛沒注意到他,兩人還是快活地閒聊著,直到前廳的人在喚著該回嵇府了,語柔才匆匆別過堂哥,回到廳裡。
  
  語柔在拜別父母親時注意到嵇澤飛更加陰鷙的臉色,以為他已經感到不耐,轉身向大哥低聲問道:「爹有沒有對澤飛問些什麼?」
  
  「沒有,都是聊些極客套的話。」聶允謙搖搖頭。
  
  「那他幹嘛臭著臉?」她不滿地嘀咕。只要挨過今天,他以後就可以輕鬆過日子了,還有什麼氣好生的?
  
  「柔兒,這嵇澤飛看似不羈,但生性機敏狂傲,心腸應該不壞,你若能好好與他相處,就算不能成為神仙眷屬,也能過得愜意。」聶允謙仔細研究過嵇澤飛,覺得他只不過用玩世不恭來掩人耳目而已。
  
  「大哥,你不瞭解,他對我有極大的偏見。我被山賊所擄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認為都是我使他們嵇家成為杭州城的笑柄,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怎能指望他會正眼看我?」語柔早把事情看透了。
  
  「你長得如此清柔可人,我相信他終有一天會喜歡上你的。」聶允謙輕拍妹妹雪嫩的粉頰。
  
  「果真有那一天的話,我甘願當一天丫鬟供你使喚。」她輕笑一聲,回頭看著等在轎旁的夫君,又自嘲地歎口氣。
  
  「你說的!」聶允謙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
  
  「等下輩子吧!」她根本不敢奢望。
  
  揮別了娘家的人,語柔心中不禁有些淒楚,往後的日子,她只有自己一個人面對了。
  
  ※※※
  
  與其說語柔嫁進了嵇家,還不如說她只是「住」進了嵇府。
  
  現在府裡的僕傭們都和她打成一片,她在下人面前絕不擺架子,真誠率真,待人和悅,一下子便贏得所有人的心,連那些原本背著她嚼舌根的人也都漸漸尊敬她、喜歡她。在他們的心目中,她的地位恐怕比嵇澤飛還要高呢!
  
  此外,嵇元成和王氏對她就像對自己的女兒,彼此間早已培養出一份特殊的感情。平常語柔會學做幾樣小菜請公婆品嚐,有時她會陪嵇元成下棋、賞花,甚至陪他在書房中翻看嵇家的帳冊。嵇元成不只一次在夫人面前誇讚語柔的聰穎。
  
  「原先我還擔心語柔會受不了下人們的指點,沒想到她在短短時間內就適應了咱們府裡的生活,還和銀月她們相處得極為融洽,真是出乎我意料。」王氏笑著向老爺說。
  
  「虎父無犬女啊!我就知道她是個機靈的孩子。」嵇元成也對語柔的表現讚不絕口。
  
  「真的,她用她的真心和笑容收服了府裡的人。」
  
  「她還可以跟著我看那些繁瑣的帳簿,連一些我沒注意到的數字她都對得出來,真是個好幫手。」嵇元成啜了一口參茶,對語柔這個媳婦真是愈看愈滿意。
  
  「真的嗎?我還以為她只會做些精緻的點心呢。」王氏一提到媳婦也笑逐顏開。
  
  「她在女紅方面似乎沒多大興趣,倒是對商業方面的知識頗為豐富。」嵇元成輕捋鬍須,心中有了主意。
  
  嵇家是個大地主,擁有無數的田地,一向以經營大宗米糧為主。杭州的米行幾乎都是嵇家的產業,他們甚至還供應江南其它地區的白米。因此在江南一帶,只要提起嵇家,人人都知道嵇元成是個富甲一方的大財主。
  
  然而這麼大的事業,這些年都由嵇元成一人在負責。他的獨子嵇澤飛個性閒散、不受拘束,對經商沒多大的興趣,整日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儘管嵇元成試著讓他掌理一間米糧分行,他仍是放手不管,完全交由手下處理,把所有時間都耗在飲酒作樂上,讓嵇元成傷透腦筋。
  
  但現在多了語柔這個俏媳婦,她頭腦清晰、心思敏捷,替嵇元成分擔許多對帳的工作,讓他覺得輕鬆不少。面對這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嵇元成興起了個荒唐的念頭。
  
  「老爺,你該不會是想讓語柔去幫你經商吧?」王氏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圖。
  
  「你覺得如何?」他似笑非笑地問。
  
  「她的流言已經夠多了,你不怕再添一筆?」王氏不想讓媳婦再受人批評了。
  
  「我不是要她出面,而是要教她整個米行的運作情形。你也知道,澤飛對家業一直漠不關心,現在有了語柔,她可以代替澤飛先接下嵇家的事業。」
  
  「你不怕澤飛生氣?」兒子能接受這種事嗎?
  
  「他?哼!放個美嬌娘不要,成天在外頭拈花惹草,他理應受點刺激。」嵇元成心裡早就有譜了。
  
  「原來你都想好了。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讓語柔幫忙,還可以讓澤飛振作。」
  
  「這主意不錯吧?」
  
  「就依你吧。只希望別弄巧成拙。」
  
  嵇元成笑著點點頭。忽地聽見屋外傳來大呼小叫的聲音,忙攔住外頭倉皇走過的總管。
  
  「發生了什麼事?」
  
  「老爺,聽說少奶奶做了個特大的人形紙鳶,想讓它飛上天,誰知卻掉到池子裡去,丫鬟們都忙著幫她撿上來呢。」總管無奈地搖搖頭,對於少奶奶過人的精力和滿腦子的古靈精怪早已習慣了。
  
  「哦?是嗎?咱們的媳婦還真好動啊!」嵇元成回頭看了夫人一眼,忍不住大笑出聲。
  
  嵇府自從多了個語柔,彷彿多了幾十個人似的,以往死氣沉沉的庭園忽然熱鬧起來,想求個耳根清靜都不行。
  
  「唉!要是她生做咱們的兒子該有多好?」嵇元成幻想著。
  
  「老爺,你該期盼她為嵇家多生幾個像她這樣好動活潑的孫子才對啊!」王氏指正他。
  
  「我可以這麼期盼嗎?澤飛根本配不上她!」
  
  一提起這兩個相敬如「冰」的孩子,夫婦倆就黯然地垂下頭。
  
  嵇澤飛一天不碰語柔,他們期盼有個孫子的夢想就永遠不會實現。
  
  剛從外頭回來的嵇澤飛當然不知道正廳中兩老的心思,他一進門立刻被吵鬧的人聲引得走向東邊的花園,然後在一群大聲嚷嚷的僕傭之間,他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的妻子正在池子裡游水!
  
  語柔左手高舉著一隻殘破的紙鳶,在荷花池中撥水前進。池水沾濕了她的髮絲、衣襟,雲層中洩下的陽光灑遍她的全身,池裡的荷花圍在她身邊,遠遠望去,她宛如荷花仙子,絕艷逼人!
  
  他被這副景象震懾得不能動彈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與她雖然各過各的日子,但他察覺到整個嵇府因為她而逐漸有了生氣,下人們對她也日漸撤了心防,對她的流言幾乎絕口不提。她不知用了什麼伎倆,短短個把月就收買了所有的人心,還包括他的父母親。
  
  而他們互不干涉的協議成立之後,她幾乎就沒把他當嵇家的人看待。同住在玉澤軒,她能對一個小廝和言悅色,偏偏對他視若無睹,兩人擦肩而過時,她可以目不斜視地一閃而過,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
  
  說真的,這種「忽略」比吵架還教人難受。
  
  本以為他刻意的冷落會讓她痛哭流涕,一個人躲在房內抑鬱寡歡,誰知她反而招搖地在嵇府當起千金小姐來了。她每天愉快地過日子,又蒙公婆的恩寵和下人的擁戴,哪來的閨怨可生、愁緒可煩?
  
  反倒是他,愈來愈分不清心中那股詭譎的怒潮為何而來?他每日外出花天酒地,心思卻老是靜不下來,連沈千千也發覺他的恍惚,不只一次地取笑他說:「當心花不醉人人自醉!你啊,心動了!」
  
  「胡扯!」他斷然斥道。
  
  他與沈千千之間纏繞著曖昧的情感,兩人雖不是真的情投意合,但算是知交,早先的愛慾早已淡化為十足的默契,常能把酒言歡,道盡心中無限事。因此,沈千千算是最瞭解他的人了。
  
  「聽說尊夫人的美麗更勝於我,這樣柔媚嬌俏的女子,你怎麼捨得冷落?」
  
  「過分率性、不知進退,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徒有一張麗容又有何用?」
  
  「你是要娶個惺惺作態的女人,還是要純真善良的姑娘?搞清楚,陪你過日子的是人,不是那些規範教條。」
  
  「那又如何?我娶她已經是善待她了,不然以她那不清不白的身子,有哪個男人會要她?」
  
  「怎麼連你也有這種觀念?」沈千千氣極了,來青樓左擁右抱的人竟可笑地要求妻子的貞潔,這些男子真是該下地獄去。「你要真存有這種心思,等於也在私底下嫌棄過我,那麼以後別再來鶯暖閣找我。」
  
  被沈千千數落一頓後,他再無心作樂,怫然地早早回到家中,沒想到一進門就撞見這令人氣結的情況。
  
  他妻子玲瓏的曲線在顯透緊貼的衣衫下若隱若現,而她還不知羞恥地讓家丁將她拉出水池。
  
  「你在幹什麼?」他怒容滿面地上前打斷他們的喧鬧。
  
  「姑爺。」春水詫異地看著他前來責問。
  
  「少爺。」僕傭們紛紛欠身行禮,瞄了一眼他山雨欲來的憤怒神色。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他指著猶如出水芙蓉的語柔,又急又氣地罵著。
  
  「放紙鳶啊!」語柔神色自若地迎向他。
  
  「放紙鳶放到水裡去?」他不自覺提高音量。
  
  「它掉進荷花池,總要有人去撿起來吧?」她看著他的怒容,毫不在意地拍掉身上的水滴。
  
  「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嵇府的少奶奶在下人面前這般輕佻,成何體統?」他有種要脫下袍子遮住她姣好身軀的衝動。真是的,她都沒發現下人中也有男人嗎?
  
  「奇怪了,說好互不相干的,你幹嘛又衝著我生氣?」語柔睨了他一眼,身子已開始發抖了,秋末的天氣,即使在江南也有些涼意。
  
  「府中的紀律都被你破壞了,你還在這裡瞎鬧?」他不該這麼在意她的,但是,他就是該死的忍不住……
  
  「我……哈啾!」她瑟縮了一下,話未出口先打了個噴嚏。
  
  「小姐!」春水擔心地看著全身滴水的語柔,怕她著涼。
  
  「姑爺,讓小姐先進屋裡換衣服吧,這種天氣很容易著涼的。」
  
  「哼!明知容易著涼,就不該做些蠢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發這麼大的脾氣。自從聶語柔進門後,他的每根神經似乎都處於備戰狀態。
  
  「哈啾!」語柔又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道:「放心!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不勞你費心。」
  
  僕傭們早就被嵇澤飛的怒火燒得抱頭鼠竄了,哪裡敢留在原地看好戲。
  
  「春水,還不快帶你家小姐回房去?難道還要在這兒丟人現眼嗎?」他哼了一聲。
  
  「口口聲聲說怕我丟你的臉,難道你在外頭胡來就不丟人?杭州城誰不知你嵇澤飛是個無可救藥的浪蕩子?你怎麼不檢討自己又替嵇家折損了多少顏面?」語柔瞪了他一眼,憤而把紙鳶丟在地上。
  
  她不去管他,他倒先招惹她來了?
  
  「你說什麼?」嵇澤飛一把抓起她青蔥般的纖手。
  
  「別總是把『家醜』的帽子硬扣在我頭上,你自己也清高不到哪裡去!」高昂的玩興被打壞了不說,他還窮兇惡極地責備她!語柔再也忍不下這口氣,大聲地抗議。
  
  「啪!」
  
  一個巴掌甩在語柔的玉頰上,倏地浮現出五條紅印。
  
  「姑爺!」春水驚喊一聲,撲向猶自驚愕的語柔。
  
  嵇澤飛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住了!他從未想過會打一個女人,而且還是自己過門不久的小妻子。
  
  語柔的驚駭和羞辱瞬間化為淚水,迅速地湧出眼眶,滾落臉頰。
  
  「好!你狠!」她迸出這句話,腳步踉蹌地衝回玉澤軒。
  
  「小姐!」春水大叫一聲,又回頭對呆愣的嵇澤飛道:「姑爺,小姐從沒有惡意,為什你要這麼對她?為什麼?」她不等他的回答,就追著語柔而去。
  
  嵇澤飛呆立當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這種心疼的感覺陌生得教他害怕。
  
  他是怎麼了?
  
  這一個多月來,他變得暴躁易怒,完全不像他原來的性子,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脫離了常軌,思緒大亂?
  
  會是因為聶語柔嗎?
  
  他不明白地搖搖頭,覺得所有的事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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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8:09
  第五章
  
  語柔病了,而且病得驚天動地!
  
  被嵇澤飛打了一巴掌後,她便沒再出門。她把自己鎖在房裡一夜,春水莫可奈何之下,只好回房就寢。隔天早上春水要喚她起床時,敲了半天的門不見她回答,以為她還在生氣,只好在門外不斷地說些安慰寬心的話,但過了許久仍不見房中有任何動靜,她開始覺得不太對勁,用力拍著門板喊道:「小姐!你開門啊!小姐!」
  
  語柔仍是不聲不響。春水怕她想不開,嚇得冷汗直冒,立刻跑到書房外叫醒嵇澤飛。
  
  「姑爺!姑爺!你快救救小姐啊!」
  
  她淒厲的聲音把嵇澤飛嚇了一跳,披上外衣打開了門,問道:「什麼事?」
  
  「小姐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夜了,現在怎麼叫也叫不醒,我怕她因昨天的事想不開……」春水哭哭啼啼地說了一串。
  
  嵇澤飛心中一驚,想起昨天她眼中的悲愴,背脊一涼。
  
  「我去看看。」他喚來幾名壯丁,走向語柔的房間。
  
  「開門!語柔,開門!」他用力拍著門,從窗戶看不見臥室裡的一切,屋中沉靜得讓人害怕。
  
  「把門撞開!」
  
  他命令家丁撞開門,率先衝進這自從婚後便再也沒有踏進的新房。
  
  臥室裡窗簾未卷,顯得陰暗清冷,他走到床邊,掀開紗帳,看見語柔仍穿著昨天那件濕透的衣裳蜷縮在床的一角,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語柔?」他伸手要扶起她,赫然發現她全身發燙,早已失了神志。「語柔!」他驚喊一聲,回頭對小喜子大吼:「快請大夫!快!」
  
  春水跟著進房,一看見語柔癱在嵇澤飛的懷裡,急得哭出來。
  
  「小姐!小姐!」
  
  「別吵她,春水,先端盆清水來幫小姐擦擦身子。」他派給她一些事做以讓她分心。
  
  在等大夫來的時間,他一直盯著語柔的臉,原本豐盈玉潤的香腮因風寒而顯得憔悴,右頰上還隱隱有些紅腫,那五道指痕看得他膽戰心驚,每一道似乎都在指控他的罪過。
  
  昨夜他想了一整夜,對自己的行徑多少理出一點點頭緒。他一直藉著排斥她來保護自己不聽使喚的心,生怕他在不知不覺中失陷了所有的感情,所以他才會對她冷言冷語,不假辭色,藉此抗拒她對他的吸引。
  
  她曾經是他信誓旦旦不會愛上的女人,曾經是讓他成為杭州城笑柄的主因,他還未娶她時就已經懷恨在心,再加上被父母逼婚,他對她已有了先入為主偏差的看法。
  
  他自己明白,對她不清不白的嫌棄只是個借口,事實上,他只是為了不想接受這樁由父母安排的婚事而討厭她。
  
  純粹為討厭而討厭,這事奇特的心情誰能體會?
  
  他利用傷害她來逃避對她日漸產生的情愫,逃避自己的感情。
  
  昨天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卻痛徹他的心肺。
  
  說出來誰會相信,他竟然有些喜歡上她了。
  
  一陣焦慮雜亂的腳步聲來到房外,嵇元成人未到,關切的聲音先傳了進來。
  
  「怎麼回事?語柔病了嗎?我看小喜子匆忙地去請大夫,說是替語柔看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待在廳裡,我進去看看。」王氏讓嵇元成留在臥房外的小廳,急忙走進房裡,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兒子盯著語柔的臉發呆。
  
  「飛兒,怎麼回事?昨天語柔還好好的,怎麼好端端地就病了?」她拉住兒子的衣袖,審視著不省人事的媳婦。
  
  「是我不好,昨天我們吵架,我出手打了她……」
  
  「你打她?」王氏不敢置信地張大眼。兒子就算再怎麼狂浪也不至於會打女人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竟然打了她?你這孩子!你不喜歡她就算了,她也沒去惹你啊!平時你們互不往來,她已經夠委屈寂寞的了,你還忍心打她?」王氏教訓著兒子。
  
  嵇澤飛沉默不語,任由母親責難。
  
  「兒子,女人的心傷它容易,要補它就難了。語柔這麼懂事開朗,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怎麼你還是如此冥頑不靈?自從她嫁進我們嵇家,你就沒有關心過她,如果你在乎她的貞潔,但被擄也不是她的錯啊!一個女人遇到這種事已經夠不幸的了,怎麼連你這個當丈夫的也跟著外頭的閒雜人等瞧不起她?」
  
  嵇澤飛沉著臉沒有回答。
  
  王氏走到床沿坐下,一手拉起語柔滾燙的手,心疼不已地說:「語柔是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但她率真、善良、熱情,這些日子以來,她給家裡帶來了許多歡樂。她可以跟著膳房的劉大娘做菜,可以跟著銀月她們學女紅,甚至可以陪著你爹對帳。她雖然不是個完美的媳婦,但她卻教我們不得不疼她入心!」
  
  嵇澤飛原本來搖搖欲墜的心防在母親的訴說中慢慢瓦解。
  
  語柔的確不是他想要的那種端莊嫻淑的妻子,她太美、太烈、太倔,也太容易侵入別人的心。
  
  她讓人無法抗拒她的魅力。正因為如此,他必須更加小心防範,才能緊守住自己的尊嚴。
  
  「你們不同房的事早就傳到我和你爹的耳裡了,語柔從沒說過你的不是,她努力讓她和周圍的人都感到快樂,為什麼只有你不動心?飛兒,難道她真的比不上那個鶯暖閣的沈千千?」王氏愈說愈激動。
  
  「娘……」他無言以對。
  
  該如何說出心中的混亂呢?嵇澤飛轉身走出臥房,看也不看父親一眼,走回自己的書房。
  
  大夫在小喜子的急召下匆忙地趕到嵇府,為語柔把脈。王氏和嵇元成都留在小廳外走來走去。
  
  約一盞茶的工夫,大夫才在春水的陪同下出來。
  
  「怎麼樣?大夫,我媳婦怎麼了?」嵇元成問道。
  
  「受了點風寒,加上心情悒鬱,精神與身子都撐不住,才會病倒。我開個方子,你們照方抓藥回來給她服用即可。」大夫在桌邊坐下寫藥單。
  
  「她不礙事吧?」王氏擔心地問。
  
  「應該沒事,不過她的氣息較弱,想是心事重重,你們得多關照些,別讓她想不開。」
  
  大夫交代完畢便與小喜子離去。
  
  嵇元成雙眉一皺,轉身離開新房,直往書房而來。
  
  「澤飛。」他憤然推開書房的門。
  
  「爹。」嵇澤飛坐在書桌之後,定定地看著盛怒的父親。
  
  「從今天起,你給我搬回新房去,語柔一天沒好,你就別想離開玉澤軒一步。」
  
  「她有春水照顧就行了。」他冷冷地回道。
  
  「她的病全是因你而起,你是她的丈夫,就得好好的看著她。我會凍結你的花費,你就算出了門也休想從米行那兒拿到銀兩去花天酒地!」嵇元成吼完便摔門離去。
  
  照顧她?嵇澤飛頓然覺得好笑。語柔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他要是真在她跟前溜來溜去,只怕她的病永遠也好不起來。
  
  他和她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債呢?該如何善了?他一點也弄不明白。
  
  ※※※
  
  語柔在休息了三天之後病情才稍微好轉,但她的精神委靡,整日待在房裡,哪兒也不去,之前的精力和玩興全都不見了。
  
  嵇家兩老不時會前來探視,但對她的反常沉默也都莫可奈何,只能表示關懷之意而已。
  
  從未見過小姐生病的春水被她來勢洶洶的大病嚇去了三魂七魄,三天來,她不眠不休地照顧她,今個兒一早她就被語柔遣回房去休息了。
  
  語柔一人倚在窗邊沉思著自己的婚姻狀況,再也快樂不起來。厭惡人和被人厭惡同樣耗損精神,嵇澤飛那一巴掌把她自欺的美夢打醒了。
  
  他不可能會愛她、珍惜她的。雖然表面上她故意忽略他的存在,但私底下她仍然期盼著他終有一天會正眼看看她、真心待她。然而在認清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毫無轉變的可能之後,她開始考慮該不該再讓這樁可笑的婚姻綁住兩個原本就互不相屬的人。
  
  也許,讓他休了她會比較大快人心些。反正外頭對她的流言已經多如牛毛了,再加上一則「休妻傳奇」,相信更能滿足那些人閒不住的嘴。
  
  正胡思亂想之際,她聽見有人未敲門便進入房外的小廳,以為是春水放心不下她,便開口道:「春水,去休息吧!別再為我忙東忙西了。」
  
  來人沒有應聲,直接進入臥室,語柔將目光慢慢地由窗外的桂花轉回來,赫然發現進門的是她發誓不再踏進新房的丈夫。
  
  「秋風颯颯,你還開著窗子,不怕再著涼嗎?」嵇澤飛蹙眉看著坐在窗前的妻子,淡淡地道。
  
  「你來幹什麼?」她有些意外。
  
  嵇澤飛沒吭聲,大步走上前把窗子關上。才三天,她原就嬌小的身子更形單薄,明燦的眼眸已失去光彩,顯得意興闌珊。
  
  「你這個時候應該在鶯暖閣的美人窩中銷魂的,怎麼還有空待在府裡?」她語帶譏誚,緩緩地從窗旁的躺椅上起身。
  
  「爹說你的病全因我而起,要我照顧你,哪裡也別想去。」他站在她眼前,頎長高挑的的身形壓迫感十足。
  
  「我的病和你無關,不需要你的照顧,你可以安心的出門了。」她不喜歡嵇澤飛憐憫的施捨。
  
  她跨下地的雙腳想遠離他的身邊,卻虛軟地在他面前倒下。
  
  「小心!」嵇澤飛雙手扶住她,這才驚覺她的細瘦。
  
  事實上這三天他根本無心出門逍遙,聽春水說語柔毫無食慾,飯菜怎麼來就怎麼出去,她頂多吃兩口便嚥不下,急得春水不知如何是好。而他在她入睡之後,總會悄悄地進房探視,盯著她愈來愈蒼白的容顏暗自焦慮。
  
  她真的被他傷得如此深嗎?不吃不喝,只為抗議他的薄倖?
  
  語柔被他圈在雙臂中,羞怒地推開他,斥道:「你幹什麼?外頭的胭脂水粉吃不夠嗎?還想來羞辱我!」
  
  「憑你這幾兩重,我連吃的胃口都沒有。」他冷冷地回了一句。這時候只有激怒她,才能使她恢復以往的精神。
  
  果然,語柔聽了他的話怒不可抑,奮力掙開他的手,自己扶住桌沿喘息道:「既然對我沒胃口,就把我還給我父母吧!」
  
  「什麼?」嵇澤飛愣了愣。
  
  「我想過了,再這樣下去,你我只會更加仇視彼此。我累了,不想再絆住你,你要是真的嫌棄我,乾脆把我休了。」她神色木然地直視著他。
  
  「把你休了?」她想離開?就在他發現自己不小心愛上她之後?
  
  「我本以為出了事後便不會嫁進嵇家,沒想到你爹和我爹兩個頑固的人硬是不信邪,才會導致你我之間的怨懟。休了我,頂多我再多背個『無賢無德』的罪名,你就可以自由了。」三天來她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與其痛苦終生,她寧願用名聲來換回原本的自在。
  
  「我爹不會答應的。」他僵硬地說,心中莫名的燃起怒火。
  
  「只要你點頭,我會設法勸他。」
  
  「難道你不怕別人的指指點點?」他揚起俊眉。
  
  「那些無聊的口水又淹不死人,大不了我離開杭州,永遠不要回來。」
  
  聽她說得這麼乾脆,嵇澤飛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們嵇家可再也丟不起這個臉!你個人聲譽事小,嵇家三十六處米行還得做生意,這種有損顏面的事你扛得起後果?」他拿嵇家的信譽來壓她。
  
  「你……我以為你應該巴不得攆我走才對。」語柔有點訝異他的反對。
  
  「既然進了嵇家的門,你就安分地待在嵇家,哪裡也別想去。」他懷疑她想和歸寧那日所見的黑衣男子雙宿雙飛。
  
  一想到此,他的心肺幾乎要在醋海中翻攪。
  
  「我再也不想像籠中鳥被囚在這個備受屈辱的地方──」
  
  「難道你還妄想跟著你的心上人過一生?」他大聲地打斷她的話。
  
  「心上人?」她呆住了。什麼心上人?他在說什麼?
  
  「你聽好,今生今世你都得冠上嵇姓!你給我安分地待在這裡,若讓我看見你和那個男人私下有來往,別怪我找人殺了他!」他恨恨地說著,愈來愈難控制心頭的妒意。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到底要怎樣才甘心?先是對我不理不睬,現在又用莫須有的罪名來污蔑我,我就真的這麼惹人厭嗎──」語柔說到激動處,一口氣提不上來,話到一半,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語柔!」嵇澤飛大吃一驚,連忙伸手抱住她的嬌軀,及時將她攬進懷裡。「語柔!語柔!」他輕拍她慘白的玉頰,一顆心嚇得差點跳出胸口。
  
  語柔三天未進食,體弱氣虛,加上被他的言詞刺激,氣血逆沖,才會不支的倒下。
  
  過了一會兒,語柔慢慢睜開眼睛,微弱地道:「放……放開我。」
  
  「別說話。你三天沒吃東西,身子撐不下去了。」他將她抱到床上,輕柔地安置好她,又說:「我教人弄碗粥,你得吃點。」
  
  眼前這神情關注、語氣溫和的人是嵇澤飛嗎?
  
  「你……」她不能瞭解他為何突然轉變,腦子亂烘烘的。
  
  「先躺下。」他叮嚀一聲,轉身走出去,不一會兒,就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清粥回來。
  
  「喝點粥。」他在床邊坐下,舀了一湯匙,就往她嘴裡喂去。
  
  語柔呆呆地張嘴,吃下那口讓她一頭霧水的粥食,以為是自己病糊塗了才產生這種幻覺。
  
  老天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嵇澤飛會親自餵她吃粥?
  
  「你……」她又想開口詢問。
  
  「別急著說話。你總得吃些東西才有力氣和我爭吵。」嵇澤飛嘲弄地說。
  
  一聽這種口氣,她知道他還是原來那個冷酷的嵇澤飛。
  
  「我自己吃!」她氣自己被他稍露的溫柔蠱惑,伸手想搶過瓷碗,不料手碰上了碗沿,粥從碗裡傾出,霎時把她白玉般的柔荑燙紅了一片。
  
  「哎呀!」
  
  「啊!」
  
  兩人同時驚呼,她因為疼痛而輕喊,他則因她的受傷而氣急敗壞。
  
  忙不迭地執起她被燙到的小手,他仔細地審視上頭紅腫的情形。「你看你,乖乖地吃不就行了?非得要弄成這樣才高興是不是?」
  
  他口頭上責備,心中卻焦灼不已,轉身用絲巾沾了茶水,敷在她細柔的肌膚上,那小心呵護的神情,讓語柔的心思紊亂極了。
  
  他……他在想什麼啊?忽冷忽熱的,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
  
  一抹羞紅染上語柔的耳腮,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教他緊緊握住。
  
  「你想幹什麼?」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先把病養好,其它的等日後再說。」他定定地看著她,著實想不透當初為何會討厭她。她有一般閨閣女子所沒有的坦率,但這種個性反而讓她更加與眾不同。
  
  「日後你會和我討論我的提議?」她怔怔地回望他。
  
  「除了休妻,其它的事隨你要怎麼討論都可以。」他是不會答應讓她離開的。
  
  「我以為把我休了,你才能大大方方地把沈千千迎進門,這不是你的初衷嗎?」語柔不懂,她提供了一條方便之路給他,為何他要反對?
  
  「我和沈千千不可能論及婚嫁,這是她和我之間的共識。」他拉下了臉。
  
  「難道你也嫌棄她的出身?」語柔恍然大悟。
  
  「不是!」嵇澤飛的臉色更難看了。
  
  「那為何……」
  
  「我們別談她了。」他不耐煩地站起來。
  
  語柔看了他一眼,低頭不語。說真的,嫁給他至今,她一直不瞭解他。外界對他風流的傳聞雖多,他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是她總有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他的所作所為只是不想讓別人看穿他。
  
  「我不明白。你不是很討厭我嗎?難道你真的為了顏面要和我痛苦地共度一生?」她喃喃地問道。
  
  「或許,跟你共度一生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痛苦。」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她驚奇地抬起頭,想探究他話裡的意思,但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
  
  「你好好休息吧,你一天不好,我就一天別想出門。」
  
  嵇澤飛走出房間,留給語柔一肚子的疑問和不解。
  
  真奇怪,今天的嵇澤飛似乎變了。至於哪裡變了,她卻瞧不出來。
  
  語柔傷神地望著桌上那碗涼了的粥,覺得腦子裡也跟著糊成一片了。
  
  ※※※
  
  鶯暖閣在杭州城裡算是高檔的尋歡之處,它不是一般的販夫走卒去得起的,進出的都是達官顯要或是仕紳名流,加上有沈千千這位頭號大美人,使得鶯暖閣的名聲遠播,遠近皆知。
  
  沈千千在鶯暖閣的身份特殊,她可以自行決定接不接客。由於身價不凡,想一親芳澤的人就得雙手奉上大把銀兩才能通過陳嬤嬤這一關,再來還得看沈姑娘的心情、喜怒而定。她這種囂張的行徑理應備受責難才是,偏偏她有許多王孫公子替她撐腰,因此吃了閉門羹的人也不敢吭聲造次。
  
  這幾日,她的頭號密友嵇澤飛突然消失了蹤影,閣裡的常客莫不猜測是不是她已經失寵了,再也勾不住嵇家大少的心。倒是沈千千心裡有數,嵇澤飛如果不是想通了什麼,就是荷包被管死了,沒法子出門。
  
  又是人聲雜沓的掌燈時分,沈千千在繡樓中彈著古箏,她的心情可不會因為那些無聊人的閒話而受影響。她自己知道,她和嵇澤飛純粹只是朋友而已。雖然他曾是她的入幕之賓,但兩人後來的交情也僅止於談天說地,不可能再有進一步發展。只是,他們兩人都樂得讓外人以為他們之間關係「特別」,她可藉著他家的勢力保護自己,而他也有個放鬆心情的地方可去,兩人各取所需,何樂不為?
  
  「小姐,陳嬤嬤不只一次向我問起嵇少爺怎麼都不來了。」沈千千的婢女秀秀端了一盤水果進來,在她面前低聲地說著。
  
  「你沒有告訴她我成了棄婦了?」沈千千笑道。
  
  「真這麼告訴她還得了嗎?明天全杭州的人肯定會把這件事大肆宣揚。」秀秀驚叫道。陳嬤嬤的大嘴巴是出了名的。
  
  「那又如何?我才不怕呢。」她眼角堆滿笑意,對外頭的傳聞不以為意。
  
  十四歲被賣入青樓,她早已看破許多事,命運待她如此,她就算怨天尤人也沒有用,因此,她認命地在鶯暖閣中當個名妓,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她的自覺和顏面,早在踏進鶯暖閣的那天就消失了。
  
  走到梳妝鏡前坐下,她忍不住為自己歎了一口氣。
  
  「小姐,你和嵇公子之間沒事吧?那天我瞧他臉色悒鬱地回去,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秀秀拿起梳子梳理著沈千千的一頭青絲。
  
  「他悒鬱不是為了我,而是另有其人。」
  
  沈千千想到嵇澤飛近日來的失神,猜測令他如此的對象肯定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聶語柔。
  
  「哦?嵇公子除了你之外還會喜歡上誰啊?」秀秀納悶著。
  
  沈千千不語,嘴角輕揚起一朵笑容。
  
  她的確艷冠群芳,舉手投足間媚態十足,但她知道自己的魅力並不足以迷惑嵇澤飛。他的個性陰冷、狂放,需要一個熱情又坦率的女子來瞭解他,緩和他放浪已久的心。
  
  而她,並不是他要的女人。
  
  正思量間,一個人影冷不防地從開著的大窗閃了進來,她從銅鏡中看見來人,吃驚地回頭斥道:「什麼人?」
  
  秀秀也嚇了一大跳,手中的梳子駭得掉落地上。
  
  沈千千凝神一看,是個生面孔,陽剛的臉上有一對冷若冰霜的利眸,劍眉入鬢,堅毅的唇抿成一直線,一身黑衣勁裝,直挺挺地立在窗邊,瞪著她問:「你就是沈千千?」低沉的嗓音深深地打入她的心。
  
  「是的。想見我得從正門進來,這位大爺恐怕走錯門路了。」在龍蛇雜處的地方混久了,她也磨大了膽。
  
  那人慢慢地走近她,端詳她半晌,才揚首命令道:「叫你的丫鬟出去,不准張揚,我有話對你說。」
  
  沈千千看了秀秀一眼,朝她點點頭。秀秀拔腿奔出房,不敢稍作逗留。
  
  「你是誰?這樣大搖大擺闖進來有何貴幹?」她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暗想他的來歷。
  
  「我是聶允諒。」
  
  聶允諒?定安鏢局的二少爺,聶語柔的二哥?沈千千腦中一下子閃過這些身份名稱。
  
  「你是聶允諒?你來找我難道是為了聶語柔?」她心思飛快地轉著。
  
  聶家兩位少爺在杭州是出了名的正派人士,鶯暖閣當然不是他們出入之地。今天聶二少爺會登門「拜訪」她,無非是有事要求。而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繫,就是聶語柔和嵇澤飛。
  
  「你很聰明。」聶允諒意外地發現沈千千並不像他想像中的俗麗,相反的,她非常沉靜機伶,落落大方。
  
  「過獎。把你的來意說出來吧。」她不知道舞刀弄槍的人也可以生得這般斯文俊逸。
  
  「我要你別再和嵇澤飛來往。」聶允諒皺著眉說。
  
  沈千千聞言一愣,隨即大笑道:「聶公子,我做的是送往迎來的生意,巴不得能留住所有的客人,哪裡還有拒絕客人上門的道理?」
  
  「聽說鶯暖閣的沈姑娘有挑選客人的權利。」他早打聽得一清二楚。
  
  「那又如何?嵇公子有錢有勢,我怎能放棄這條大魚?」她存心氣他。
  
  「你的恩客多是顯要貴人,不差一個嵇澤飛。」聶允諒的臉剛稜有力,毫不軟化。
  
  「我為什麼一定得聽你的?」
  
  「你不想毀了一對夫妻的幸福吧?」
  
  「笑話!如果嵇澤飛不喜歡令妹,就算我不見他也改變不了事實。」她最氣男人老是把罪過推到女人身上,也不想想始作俑者多半是男人。
  
  「至少,他沒有你這個地方可來,就會乖乖待在家中。」
  
  「聶公子,」沈千千驀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聶允諒盯著她,森然地說:「你是不肯答應了?」
  
  「當然。」她揚起下巴,不信他敢對她怎樣。
  
  「唰」地一聲,聶允諒的雙手忽然多了兩把又薄又利的鋼刀,冰涼的刀刃架上了她纖柔的頸子。
  
  「你若不答應,我就在你臉上劃兩刀,讓你這張臉再也見不得人,做不了生意。」
  
  沈千千被他斬釘截鐵的聲調嚇呆了。這個男人難道不懂得憐香惜玉?一般人見到她心早已軟了三分,哪裡還會為難她?
  
  「你……你敢?」她聲音不穩,一雙妙目直瞪著他的臉。
  
  「我聶允諒的心是冷的,這句話你沒聽過嗎?」他在江湖上有「冷心雙刀」的稱號,這可是其來有自。
  
  「那你劃啊!反正我毀了容正好到尼姑庵去頌經念佛,了此殘生。」她豁出去了,倔強地喊道。
  
  「真的?」他揚起刀又晃了晃。
  
  沈千千又驚又怕地僵在原地,恨死了眼前威脅她的男人。
  
  「你有種就去管住嵇澤飛,幹嘛拿我出氣?」
  
  「你是他的紅粉知己,拿你開刀省得我費神。」
  
  「一個大男人找弱質女流下手,卑鄙!」她怒罵。
  
  「你表現得倒不像個弱質女流。」
  
  這時,老鴇陳嬤嬤在門外喊道:「千千,你在蘑菇什麼,這麼晚了還不下樓?連秀秀也跑得不見鬼影子!錢公子已經等你好些時候了,你昨兒個答應人家今天的晚宴,難不成又想拒絕啦?」
  
  沈千千不敢開口,聶允諒倏地攬過她,從背後用刀子抵住她,在她耳旁低聲吩咐:「打發她離開。」
  
  聶允諒充滿男性氣息的身軀緊貼著她,完全不像她接觸過的男人沾滿了刻意的香味,他身上有風和草的清爽,非常地撼人心弦。
  
  「我……我正在打扮,待會兒弄妥了就下去。你請錢公子再等等。」她照著他的意思做。
  
  「那你快點,別怠慢了貴客。」陳嬤嬤說完便離去。
  
  聶允諒還是緊圍著她不放,靜聽門外的動靜。她靠在他堅實的胸前,竟然興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不想離開這個溫暖的小小空間。
  
  「你抱夠了嗎?」好一會兒,她才拉回漫遊的心緒,臉紅地問道。
  
  聶允諒也發覺自己的手一直貼著她的雲鬢,如緞的黑髮傳來她特有的幽香,讓他心神為之一蕩。
  
  他猝然放開她,穩住呼吸,「我剛才說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要我不見嵇澤飛也行,」她瞄了聶允諒健碩的身材一眼,突然有個主意。「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保個東西到無錫太湖,就請你押這趟鏢如何?」她嫣然巧笑,等著他自投羅網。
  
  「什麼鏢?」他得先問清楚。
  
  「我。」
  
  「你?」他揚起一道眉。
  
  「是的。我想回老家看看,如果你答應護送我回去,我就答應你的要求。」沈千千挑釁地看著他。
  
  「我沒這等閒工夫,你找別人。」他有預感,最好不要太接近這個女人。
  
  「那你就別怪我攪進令妹和她夫婿之間。」她提醒他。
  
  「你別想用伎倆來捉弄我,我不會上當的。」
  
  「那好,交易談不成,一拍兩散。」她拂袖準備離去。
  
  「等等!」他拉住她的衣袖,不慎用力過猛,竟讓她往後跌下,趕忙又擁住她,兩人和衣相偎,姿態曖昧。
  
  沈千千抬頭看著他,淺笑嗔道:「聶公子,想不到你也不正經。」
  
  聶允諒眼中閃過慌亂,猶自鎮定地放開她。為了妹妹的幸福,他只有妥協。「好吧!如果你言而有信,我就答應送你往太湖。」
  
  「真的?好極了!那嵇澤飛的事就交給我了。」她低頭暗笑。
  
  「記住你的承諾。」語畢,他轉身攀上窗戶。
  
  「等等,到時候我怎麼找你?」她急急地問。
  
  「要起程前差人到鏢局留話,我會來找你。」他一個縱身飛下繡樓,穿過水榭,不消片刻,身影即沒入黑影之中。
  
  沈千千止不住一顆怦然的心,她衝向銅鏡前,看見自己腮紅若梅,眼波盈盈,為遇見意中人而暗自欣喜不已。
  
  想不到聶允諒會為妹妹而前來找她,真是老天垂憐,讓她遇見了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
  
  嵇澤飛啊嵇澤飛,沒想到你倒間接成了我的牽緣者。
  
  她撫鏡失笑,開始期待與聶允諒再度相逢之日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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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8:44
  第六章
  
  方有印自從在嵇澤飛的新婚之夜被聶語柔攆出去之後,這口氣一直憋在胸口,老覺得臉上掛不住,於是四處放話,把聶語柔說得一文不值。
  
  「你是說嵇家的媳婦是個恬不知恥的浪蕩女子?」有人好奇地問。
  
  「可不是?她成親前被山賊玷污過,還自視清高,自以為貌美如花,新婚之夜就對我們這些賓客大?媚眼,簡直是個騷貨。」方有印一副親眼所見的口吻,在酒樓中大放厥詞。
  
  「嘖!那她和嵇澤飛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都是浪蕩成性。」有人附議。
  
  「難怪。聽說她被山賊玩過後回來,絲毫不在意,整日笑口常開,原來是天生淫蕩,對男女之事……哈哈哈!」另有一人言語猥褻,不住地淫笑著。
  
  「就是說嘛!我看這嵇澤飛恐怕治不了他的新娘子。唉!真可惜,要是讓大伙嘗個甜頭不知該有多過癮哪。」方有印擠眉弄眼,尤其笑得放肆。
  
  酒樓中人多口雜,一時之間,聶語柔的名節又被一句句「聽說」描繪得不堪入耳,有興趣的人都圍過來湊上一腳,一起起哄。
  
  三桌之外,聶琛眉頭擰成二十個死結,氣呼呼地聽著這些人渣散佈堂妹的謠言,一股火從肚裡直冒頭頂,壓根兒聽不下這些損人的話。
  
  他注意到開口的多半是那個其貌不揚的青衫男子,打從他一進酒樓就開始嚷嚷聶語柔如何如何。聶琛壓下怒火,決定等他落單的時候再痛扁他一頓。
  
  不久,方有印看看時辰不早了,結了帳出了酒樓,準備回家。行經一條偏僻的死巷時,驀地發現眼前有個大漢冷冷地盯著他瞧。
  
  「敢問這位兄台急著到哪裡去?」聶琛高大的身形宛如山嶽,正恭候方有印的大駕,見他眼中有怯意,心下更怒。
  
  「你……你想做什麼?」方有印感到不對勁,正想往回走,才跨出半步就被聶琛輕輕一躍給擋在面前。
  
  「我對你剛才在酒樓中發表的高論很有興趣。」聶琛的聲音更冷。
  
  「啊?那是……」這傢伙是什麼來頭?他見過聶家的兩位公子,這個人素衣粗衫,不像是聶家的人,不會是替聶語柔打抱不平吧?「那都是些玩笑話,沒什麼!」方有印連忙解釋。
  
  「玩笑?這玩笑還真損人。」聶琛的臉不似江南文弱書生般白淨,加上性格的五官更顯威嚴,沒幾兩膽的人被他一瞪還真的會嚇得屁滾尿流。
  
  「這……這位大哥,你和這聶家是……」方有印刺探道。
  
  「非親非故。」聶琛聳聳肩,不願暴露身份。
  
  「哦,其實剛才那些話多半是嵇澤飛告訴我的。我和嵇兄是多年至交,兩人時常喝酒聊天,新婚之夜他就被剛過門的妻子氣得跑出新房,去鶯暖閣找沈千千溫存去了。」
  
  「你說什麼?」聶琛眉心緊鎖,怎麼歸寧那天沒聽語柔提起這件事?
  
  「這些事全杭州的人都知道,可不是我胡謅的!」方有印被他的怒眼駭得連退三步。
  
  「該死的!嵇澤飛是這麼待他媳婦的嗎?」聶琛怒喊。
  
  「還有,他根本沒碰過他妻子一下,大夥兒都知道他嫌她不清不白,被山賊玩過了──哎喲!」方有印正想把罪過全推到嵇澤飛身上,才說沒幾句就被踢得四腳朝天。
  
  「你這個王八羔子!她清清白白的,誰說她被人玩過了?」聶琛掄起拳頭咆哮道。
  
  「不……不是我說的,全城都這麼傳……」方有印嚇得抱頭鼠竄。這個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無論他怎麼說都挨打。
  
  「那嵇澤飛當真嫌棄他妻子?」
  
  「是……是的。」
  
  「該死的!我就知道,事情被搞得一塌糊塗了。」
  
  「是是是。」這時候除了這個字,方有印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聶琛一把揪起他,惡狠狠地道:「別再讓我聽見你在背後說聶語柔的不是,要是有那麼『一丁點』的風聞傳進大爺我的耳朵,你就等著全身的皮肉帶骨被拆下來餵狗!」
  
  「是是是……」
  
  「滾!」聶琛大喝一聲,看著方有印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語柔在嵇家受了委屈,卻不敢吭氣,敢情是怕丟了定安鏢局的臉,才會忍氣吞聲到現在。
  
  聶琛沉吟了半晌,堂妹的聲譽是他弄毀的,他得負起責任才行。
  
  一想到此,他身形微晃,人已飄向屋頂,決定去把真相向嵇澤飛說個明白。
  
  ※※※
  
  語柔大病初癒,又在房裡待了近十日才能出來走動。這些日子來她閒著無事,便央著嵇元成給她看點帳簿以打發時間。嵇元成當然非常樂意她願意看那些無聊的冊子,早差人搬了各米行上月的帳本到玉澤軒讓她比對。
  
  春水見慣了她的行止,不以為意,倒是嵇澤飛發現自己的妻子竟然通曉數字和商務,不禁暗自稱奇。
  
  這段時間他難得地沒有外出而待在家中,與語柔相處的時間也增加許多,幾日接觸下來,他對她有了另一番新的認識。
  
  「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用這句話來形容她再恰當不過了。
  
  爹向他提過語柔頗有從商的天分,打算讓她接觸嵇家米行的主意,當時他還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心態,想看她鬧笑話,結果她的表現卻教他大吃一驚。
  
  原以為好動的她想必靜不下來看那些儘是數字的帳簿,沒想到她可以待在房裡,埋首帳冊之中,渾然忘我。前幾天她還表示城西那間分行的帳目有點問題,要爹派人查一查。結果不出三天,爹就將偷盜銀兩的米行帳房給揪了出來。
  
  太精明了!她的細心機敏絕不輸他!
  
  「姑爺,你傻傻地杵在門外做什麼?」春水端著飯菜走到新房門外,正好撞見在門前發呆的嵇澤飛。
  
  他收回心神,搖搖頭,「沒事,來看看語柔有沒有好一點。」
  
  不是春水多心,她覺得姑爺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這些日子來,她早把嵇澤飛不尋常的「和善」看在眼裡。經常流連在外的姑爺竟然沒有出門,還不時出現在玉澤軒,或是差書僮小喜子來向她問起小姐的狀況。
  
  真是奇了!難道老天見她家小姐可憐,讓姑爺轉性了?
  
  「小姐好多了,正在裡頭對帳,連用膳的時間到了都不覺得餓。」春水笑著說。
  
  「春水,你家小姐以前就對帳冊有興趣嗎?」嵇澤飛好奇地問。
  
  「嗯!自從鏢局的丁伯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數字之後,小姐常常會到帳房抱些舊帳冊來看。」
  
  「哦?很少有女人對這方面感興趣。」
  
  「姑爺,小姐是個異類,她平時好動,沒個定性,不過一旦她坐下來看那些帳冊,肯定比老僧入定還要安靜。」春水掩嘴輕笑。
  
  「是嗎?」他不自覺跟著揚起嘴角。
  
  「是啊!只可惜我們家老爺對小姐的這項興趣不以為然。」春水看見姑爺笑了,心中暗喜。
  
  「從沒有女人像她這樣……」他喃喃自語著。
  
  「什麼?」春水沒聽清楚,側頭詢問。
  
  嵇澤飛倏地回神,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沒什麼。小姐這時候還未用膳?」他瞄了一眼春水手上的餐盤。
  
  「是啊,她又忘了。老爺要我別吵她,讓我給她送飯來。」
  
  「那你快進去吧,大病初癒的身子是禁不起折騰的。」他又不小心流露了關切的語氣。
  
  春水聽出他話裡的和緩與溫柔,心中暗自替小姐高興。姑爺和小姐之間的關係似乎好轉了,真是太好了。
  
  「姑爺不進去看看小姐?」春水詢問著。
  
  嵇澤飛躊躇了一會兒,搖搖頭。
  
  「不了,我有事到前廳去。」他轉身走出玉澤軒。
  
  春水看著他的背影,對他的忽冷忽熱無法理解,聳聳肩,推開房門,走進房裡。
  
  語柔正坐在臥室內盯著一本帳簿,娥眉微蹙,似在煩心什麼事。
  
  「小姐,歇歇吧,該用膳了。」春水將餐盤放在茶几上,踱到她面前。
  
  「春水,是你啊!怎麼?又到晌午了嗎?」語柔驚異地問。時間未免過得太快了。
  
  「是的,我的小姐,你已經坐在這張桌子前三個時辰了。」春水無力地看著桌上一堆看不懂的本子。
  
  「真的?難怪我腰酸背痛的。」她伸個懶腰。
  
  「小姐,不是我要說你,你病剛好,這身子骨還虛弱得很,別又把自己累壞了。」春水走到她身後幫她捶捶肩膀。
  
  「我本想把這一本對完就休息,可是這裡頭的帳目怪怪的耶!」語柔又低頭看著冊子。
  
  「會有什麼問題?」春水對這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嵇家的米行遍佈江南,這麼大的生意全都由公公一人掌理,杭州城中的分行有他就近管理,都還會有不肖之徒私吞錢財,更何況遠在別縣的分行呢?」語柔擔心地說。
  
  「小姐的意思是……」
  
  「我看了這些帳目,發覺嵇家米行的營運似乎有一個大漏洞,有人正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侵吞嵇家的一切。」
  
  「啊?是誰?」春水驚愕地張大了嘴。會有誰這麼大膽?以嵇家的財勢和地位。誰敢造次?
  
  「我怎麼會知道?帳冊又不會說話。但更教我吃驚的是,似乎有人一直在替嵇家補這個漏洞。」語柔眉心皺在一起,想不透嵇府裡誰有這個能力能暗地裡幫忙嵇元成。
  
  「小姐,既然有人在補了,你就別瞎操心了吧。」春水可沒多餘的心思去為嵇家的米行費神,光聶語柔一個人就夠她受的了。
  
  「不!太奇怪了!帳冊中流失的銀兩都會在後頭一一補上,哪有這種偷了東西又乖乖奉還的偷兒?太沒道理了。」語柔纖細的手指輕敲桌面沉吟著。
  
  「只要沒被不肖之徒吞了銀兩就行了。小姐,你別多心了,快點把東西吃了吧。」
  
  春水拉著她坐在美食前,但語柔的心思仍繞著這些詭異的事打轉,食不知味。
  
  嵇家向來是一脈單傳,人丁不旺,嵇元成也只有一個獨生子,沒有其它的近親,會有哪個遠房的親戚在暗中伸出援手,化解危機?
  
  她百思不解,草草用了膳,又想鑽回帳冊中研究。春水立刻將她拉起身,「小姐,夠了!老爺也說了,如果你再悶在房裡,他就要把帳本都收回去,不再讓你看了。」
  
  「春水!」語柔莫可奈何地盯著固執的貼身丫鬟。
  
  「你得出去走走才行。走,我陪你到園子裡去,桂花的花期快過了,你不乘機去呼吸一下你最愛的桂花香?」
  
  「但是……」語柔又看了帳本一眼,遲疑著。
  
  「小姐,那些東西不會跑掉的,放心!」春水二話不說,硬拉著她往房外走去。
  
  主僕二人來到睽違了一段時日的花園,花徑中早已散了一地的粉黃花瓣,桂花的餘香縈繞不去。語柔一腳跨進叢中,迎向一抹香濃。
  
  「啊!真是舒坦的午後。」她十分感謝春水將她拉出來散心。
  
  「早該這樣了。銀月她們都擔心你病糊塗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完全不像你的作風。」春水笑道。她現在和府裡的丫鬟們都極盡熟稔,再也不像剛開始時那麼彼此排斥了。
  
  「我知道,她們都關心我。」
  
  「關心你的不只她們,還有姑爺。」春水刻意地說。
  
  「嵇澤飛?」語柔不信。
  
  「是啊。這幾日,他常常要小喜子來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剛才我端午膳進房時,還瞧見他站在房外發呆呢。」
  
  「是嗎?」語柔想起那日在房裡他對她的溫柔,芳心沒來由地一震。
  
  聽說嵇澤飛這些天都沒有出門,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他以前不是對她討厭到極點了嗎?難道他以為她的病是因他而起,才會興起一些憐憫?
  
  「小姐,我覺得姑爺現在不討厭你了,他甚至表現得有點喜歡你耶。」春水靠近她輕笑道。
  
  「別胡說!他會喜歡我,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語柔不會高估自己的魅力。「一定是沈千千和他鬧彆扭了,他才會待在府裡。」
  
  是的,必定是這樣。語柔告訴自己。
  
  「可是我沒聽小喜子說什麼啊!」春水可不這麼認為。嵇澤飛的眼神明明有著以往所沒有的灼熱。
  
  「唉!你別瞎起哄了,嵇澤飛那人我會不清楚嗎?他啊,是決計不會對我動心的。」正低歎間,一陣窸窣的聲音從玉澤軒的屋頂傳來,語柔和春水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雙雙被來人驚得睜大了眼。
  
  「小黑!」語柔詫異地盯著伏在屋頂的聶琛,不敢相信他竟然摸到嵇家來了。
  
  「堂……堂少爺?」春水也嚇壞了。這個堂少爺自從三年前離開定安鏢局後就再也沒回來過,這會兒他在這裡冒出來是想幹嘛?
  
  聶琛輕輕一躍,悄然落地,大步地走到語柔面前,濃眉一皺,不高興地說:「柔兒,你被姓嵇的欺負了為何不告訴我?」
  
  「小黑,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語柔急得四處觀望,怕他的行蹤被人發現。
  
  聶琛真是膽大包天!這樣堂而皇之地闖進嵇府,要是被下人看見了還得了?
  
  「我這幾日一直在替山寨裡的人找出路,所以住在杭州城裡,誰知淨是聽見有關你的謠言,一堆人把你說得難聽至極,氣得我差點把他們的嘴巴全都剁爛!」聶琛鼓著腮幫子,猶自氣呼呼的。
  
  「所以你才闖進這兒來找我?」語柔恍然大悟。
  
  「可不是!柔兒,我聽說你相公在新婚之夜就上鶯暖閣,是真的嗎?他還放話說絕不會讓你好過,打算百般折虐你,有嗎?」
  
  「你打哪兒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語柔不曉得自己成了杭州城頭號醜聞的主角了。
  
  「還用我刻意去聽嗎?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談論你的事,而且都是難聽的事!」聶琛愈說愈氣,雙手扠著腰,昂然地矗立在她面前。
  
  「外頭真的把小姐傳成這樣?」春水也被挑起怒火。小姐成親都快兩個月了,外頭的人還不罷休?
  
  「這還不打緊,今天我還聽見一個模樣猥瑣的男人在客棧胡言亂語,真把我氣炸了,事後問他何以如此損你,他竟然說這些話全是嵇澤飛告訴他的。我氣不過,決定來找他理論,好替你討回公道。」
  
  「外頭有關我的流言太多了,哪管得了那麼多?」語柔澀澀地道。
  
  「這是嵇澤飛沒好好照顧你,他應該知道你還是清白之身,為何不站出來替你說話?」聶琛握緊拳頭,氣憤難平。
  
  「他不知道。」語柔有些尷尬。
  
  「不知道?」聶琛瞪大眼珠子,「你的意思是,他這兩個月來都沒碰你?」
  
  語柔點點頭。
  
  「就因為我們綁你上山,你就如此嫌棄你?」
  
  語柔又點點頭。
  
  「堂少爺,清官難斷家務事,你?進這淌渾水中只會讓小姐更加為難,快走吧!」春水擔心嵇澤飛撞見聶琛在這兒出現,到時小姐該如何解釋?
  
  「王八羔子!我不找姓嵇的說個清楚,絕不走出嵇府!」聶琛火大了,堂妹的名節就這麼毀了,他該負點責任。
  
  「不行!小黑,你快走,你在這裡幫不了我什麼忙的。我公公和縣太爺交情匪淺,你再待下來會鬧事的。」語柔早知聶琛的火爆個性,卻沒想到他會為了她鋌而走險。
  
  「是啊!堂少爺,你趕快走吧,若被其它人看見了,誰會相信小姐的清白?」春水也著急了。
  
  「但是……」他好不容易進來,怎能不把事情弄清楚就走?
  
  「我不會有事的,小黑,你快走。」語柔伸手推著他的胸膛,不斷地催促他離開。
  
  「那你的事怎麼辦?要不,你乾脆跟我一起走好了。」聶琛被怒火蒙蔽的腦袋裡只想到這個主意。
  
  「不行!」
  
  這句話是從三個人的口裡說出來的。
  
  語柔和春水在開口之後,才發現多了個男人的聲音,愕然地轉身一看,一張陰沉的臉孔正好出現在桂樹叢中,一雙冷冽的星眸正逼視著他們三人。
  
  嵇澤飛!
  
  語柔一看是自己的丈夫,一顆心立時沉進谷底,她該如何向他解釋才好?老天爺!
  
  嵇澤飛萬萬沒有想到會在自家的花園中撞見這一幕。語柔歸寧宴中出現的黑衣男子竟然大膽地出現在嵇家,甚至還揚言要帶走他的妻子!
  
  該死!這對姦夫淫婦休想遠走高飛,雙宿雙棲。他嘴角抿著嚴酷的線條,強壓下從心底冒起的妒意。
  
  語柔迎向他利刃般的眼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心下明白要對嵇澤飛解釋清楚這件事實在太難了。小黑的身份曝光不得,致使她不能做個圓滿的說明,因此她也只能乾瞪著嵇澤飛發愣。
  
  「請問,你想把我妻子帶到哪裡去?」嵇澤飛冷冷地開了口。
  
  「你就是嵇澤飛?」聶琛毫不畏懼,抬眼看著眼前斯文清俊的男人。
  
  「正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嵇澤飛揚首瞪著他。
  
  「你這個混帳東西!能娶到語柔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你竟以為她失身於山賊就嫌棄她!真不想要她就別把她娶進門,省得白白糟蹋一個好姑娘!」聶琛說著就要衝上前去修理這個不知好歹的渾球。
  
  「小黑,別這樣!」語柔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揍人。
  
  嵇澤飛看見她安撫聶琛,一股怒焰倏地上竄,伸手就要拉回語柔。
  
  「姑爺!」春水見情形不對,立刻擋在他面前。
  
  「你是誰?憑什麼管我們夫妻的閒事?」嵇澤飛朝著聶琛怒斥。
  
  「我是你這龜兒子的老祖宗!」聶琛在山寨裡待久了,口頭上更加順溜。
  
  「你……」嵇澤飛一把推開春水,衝向前揪起他的衣襟,罵道:「你管我如何對待我的妻子,她既嫁入嵇家,就是嵇家的人,哪裡也別想去。」
  
  「如果你不知珍惜她,我就把她帶走!王八羔子!以她的美麗聰慧,等著要她的男人多的是,不差你一個!」聶琛反罵回去。
  
  「好了,小黑,你別再說了,快走吧!」語柔不想讓兩個男人因她而動起手來,硬推著聶琛離開。她又轉頭向嵇澤飛解釋道:「澤飛,小黑是我的堂哥,他因不放心我才來看看我,他沒有惡意的。」
  
  「堂哥?鬼才相信!你這個賤人不只在成親之前丟了身子,我看你連心也丟了!難怪會有一堆丟臉的事淨繞著你轉,原來你真是個不知羞恥的騷貨!」嵇澤飛怒氣攻心,出言不遜地指責。
  
  語柔為他狠毒的話震得呆立當場,對他的一丁點好感全都消失不見了。
  
  「住口!她還是清白之身,你別污蔑她!」聶琛替語柔深感不平,脫口而出。
  
  「哦?她是不是清白之身,我不知道,你倒知道了!」嵇澤飛一股氣還未化去,另一股又洶湧而來。
  
  「我就是天狼崗的人,我的手下沒經我同意就把她擄上山,她失蹤的三天就是和我在一起。她是我的親堂妹,我怎麼可能動她?」聶琛試著將事實說明。
  
  「原來你就是山賊頭子,那三天她果真和你在一起,難怪回到定安鏢局後一點難過的跡象都沒有,原來是會情人去了。哼!好一對狗男女!」嵇澤飛更加肯定他們之間必定不尋常。
  
  「嵇澤飛,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你再這麼胡言亂語,我就真的把柔兒帶走!」聶琛氣得哇哇大叫。
  
  「你和她之間怎麼回事我不想知道,不過,她現在是我嵇澤飛的妻子,誰也別想帶走她。」嵇澤飛覷著他,壓根兒不信他的說詞,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麼如此冥頑不靈?我在跟你說事實,你卻不信!」聶琛氣得想掐住嵇澤飛的脖子。
  
  「夠了!小黑,你走吧!別再幫我了,這件事只會愈描愈黑而已。」語柔又推了他一把。
  
  「但是……」他還想解釋。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快走吧!」語柔秀眉擰成一團,瞪著他低喊。
  
  「他哪裡也別想去,既是天狼崗的人,我一定要把他送官。」嵇澤飛上前一步。
  
  「不!」語柔忙攔在他身前,急道:「別這樣!澤飛,他真的是我堂哥,你就放過他吧!」
  
  看著她替情人說情,嵇澤飛強抑多日的愛慕全都化成灰燼。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替他求情?」他眼中露出一抹冷漠。
  
  「什麼意思?」語柔被他的語氣嚇住了。
  
  「你一心只想讓我將你休了,你好跟著他走,是嗎?」他大步欺近她。
  
  「不是!」她惱怒地喊。
  
  「是不是都無所謂,因為我永遠都不會放開你的,你只能乖乖地待在玉澤軒伺候我,一輩子休想翻身!」他尖銳地冷笑。
  
  「你……」聶琛一聽更是氣得咬牙切齒。
  
  語柔知道再說下去只會更加混亂而已,她搖搖頭,淒楚地道:「我還以為你變了,心中存著一些希望,只盼你會正視我的存在,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夢而已。」
  
  嵇澤飛怔住了。她希冀著他的感情嗎?會嗎?她不是也討厭他?
  
  「姑爺,小姐真的是清白的,堂少爺和小姐同宗,怎麼可能欺負她?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小姐啊!」春水也替語柔說話。
  
  「你的心從沒有帶進嵇家過,還妄想我會善待你,別作夢了!」嵇澤飛恨自己竟不知不覺被她吸引,幾天來只想看到她清靈的笑臉,一顆心因她而起伏不定,偏偏撞見她和情人暗通款曲,說不定她被擄的事只不過是他們的私會而已。
  
  「你這個兔崽子,柔兒這樣委曲求全,你還這麼待她,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聶琛不知道他的出現已引發一場紛亂,原本兩顆日漸清朗的心全因他的攪局而平添愁思與慍怒。
  
  「小喜子!」嵇澤飛忽地大吼一聲,「去報官說山賊王正在嵇家鬧事,請他們來一趟。」
  
  「是,少爺。」一直躲得遠遠的小喜子跑過來應了一聲,正想出門報官,又被語柔制止。
  
  「不許報官!」
  
  她喝住了小喜子,才轉頭面對嵇澤飛。「你太過分了!」語柔氣炸了,清淚盈眶。「你一心只想將我編派成不貞不潔的女人,好乘機羞辱我是不是?說實話你不信,外頭的流言你倒信了十成,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報官讓家醜外揚?外面的人正流傳著我的荒淫,聽說這些話還都是從你口中傳出去的!如果你一心不想讓我好過,就直接衝著我來好了,何必拐彎抹角,一下子溫柔體貼,一下子又給冷眼,弄得別人心亂你很高興嗎?」
  
  雖然嫁入嵇家非她所願,對嵇澤飛她也不抱任何希望,但在生病的這些時日,嵇澤飛難得的關懷卻讓她感到芳心微亂,只是沒想到這短暫的情絲只維持幾日就告破滅。
  
  嵇澤飛瞪著她泫然的小臉,呼息因氣憤而粗重不穩。她也發現他對她的不同,她也為他的親切而迷亂嗎?那為何還要與這個男人見面?
  
  「我只是盡照顧病人的義務,是你自己多心了。我和沈千千之間有點口角,這幾日不過找你填補寂寞而已。」他收好擺盪的心,決定不再輕易流露感情。
  
  「原來是這樣……」語柔一閉眼,淚珠潸然滑落。
  
  「柔兒……」聶琛見她傷心,憐惜地喚道。
  
  「小黑,你走吧!別再來找我,免得又被嵇少爺以為我紅杏出牆,給我亂扣罪名。」語柔寒著臉道。
  
  「堂少爺,你快走,別再替小姐惹麻煩了。」春水也催著聶琛離開。
  
  聶琛這才發覺語柔對嵇澤飛似乎動了情。若真是如此,那他這一趟可真來錯了。
  
  他歎了一口氣,不再多說,騰身躍上屋頂,悄然離去。
  
  嵇澤飛沒有動,毫無溫度的眼神凍懾人心,小喜子不敢吭氣,只能低頭不語。
  
  語柔拭去眼角的淚,吸吸鼻子道:「春水,我們進去吧!」
  
  「小姐……」小姐與姑爺之間原有轉圜的餘地,偏偏堂少爺把事情弄得更僵,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捉弄人。
  
  「走吧!我累了。」語柔口氣疲倦,讓春水扶著她進房。
  
  嵇澤飛僵立在園內,一手揮向花叢,掃得桂花散落一地。
  
  「少爺……」小喜子囁嚅地瑟縮在一旁。
  
  「走!上鶯暖閣去!」嵇澤飛氣沖沖地往外走去。
  
  這是怎麼回事啊?小喜子一頭霧水,前幾天少爺還遣他向春水問少奶奶的病體是否康復,今日卻又翻臉無情,這情字到底怎麼個寫法?亂七八糟的!
  
  小喜子搔搔後腦,完全搞不懂少爺的心思。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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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0:29:13
  第七章
  
  嵇澤飛竟在鶯暖閣碰了個釘子!
  
  沈千千推說身體不適而拒絕見他。
  
  這種破天荒的事讓嵇澤飛愣在當場,一時難以置信。誰都知道沈千千和他之間的情誼非比尋常,她的繡樓無論何時都歡迎他上去喝幾杯,今天是哪裡出了毛病?竟連他也不見。
  
  「陳嬤嬤,千千在搞什麼名堂?」嵇澤飛在家中已嘔了一肚子的氣了,沒想到來到鶯暖閣更是火上添油,氣憤難當。
  
  「嵇少爺,真是抱歉,千千這幾日都不見客,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整個人變得怪怪的,連秀秀也不知道她哪條筋不對勁,鎮日忽笑忽憂的。」老鴇陳嬤嬤跟在他旁邊賠著不是。
  
  「連我也不見?」他挑高俊眉,冷冷地問。
  
  「是啊!不然你問秀秀。」陳嬤嬤指著沈千千的婢女。秀秀害怕地朝他點點頭。
  
  「算了!」他一揮手,挑了張桌椅坐下來,喝道:「拿酒來!沒有沈千千,難道我嵇澤飛就不能喝酒了嗎?」
  
  「是是是,馬上給嵇少爺上酒和弄幾樣精緻的下酒小菜。」陳嬤嬤忙傳喚小廝伺候貴客。「嵇少爺,要不要我給你找幾個姑娘陪酒助興啊?」
  
  「不用!都別來煩我!」他手掌在桌面一拍,滿臉不耐,拿起送來的酒便一仰而盡。
  
  「是是是。」陳嬤嬤朝小喜子眨眨眼,詢問他家主子今天是怎麼了。
  
  小喜子聳肩撇嘴,沒給她答案。不過,他倒很擔心少爺這麼大口灌酒會醉得昏天暗地,於是小聲地勸道:「少爺,慢點喝,這樣容易醉的。」
  
  「滾開!給我安靜點!」他怒聲斥道。
  
  小喜子吐了口氣,不再多言。現在少爺怒火燎燒,他這個跟班的最好當心點,免得沒事引火上身,自討沒趣。
  
  嵇澤飛心中因語柔的事而愁發鬱結,想藉酒澆愁,怎知愈喝眼前愈是充滿語柔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緊揪住他所有的感官,像鬼魅般緊纏不放。
  
  「該死的!不過是個不貞的女人,我幹嘛鬼迷心竅老是想到她?」他低咒一聲,一手支著額。
  
  嵇澤飛就這樣獨自喝著悶酒,直到過了酉時,他已爛醉地趴在桌上喃喃自語。小喜子見狀,知道少爺不能再喝了,於是撐起他的身子,離開鶯暖閣回到嵇府。
  
  他不敢讓老爺看見少爺的醉意,於是扶著嵇澤飛從側門進去,繞過水池和迴廊,腳步踉蹌的往玉澤軒走去。
  
  嵇澤飛在玉澤軒外吐了好一會兒,加上涼風沁骨,酒已醒了三分,他抬眼一看回到家中,便皺起眉頭說:「誰讓你帶我回來的?」
  
  「少爺,都已經戌時了,你又醉得不省人事,再不回來,我這層皮還能安然地掛在身上嗎?」小喜子感歎下人難為。
  
  「你就這麼怕事!你娘生你時忘了給你膽子嗎?」
  
  「就算有,也早被你嚇破了。」小喜子咕噥著。
  
  「呃!」嵇澤飛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走進玉澤軒。月光在花園內灑下銀粉,花徑房的桂樹隨風輕顫,暗送花香,讓人精神一振。
  
  「少爺,要回書房嗎?」小喜子打了個呵欠,跟在他身後。
  
  「不!我要回新房,你下去休息吧。」聶語柔進門已兩個月了,他幹嘛要躲她?就算她被那個漢子玩過,就算她心有所屬,但她畢竟是他的妻子,她得履行妻子的義務,他怎麼能輕易放過她?
  
  「少爺?」小喜子愣住了。不會吧?少爺這時才想和少奶奶圓房,有沒有搞錯?
  
  「你下去,教所有人都別來房裡打擾我們,知道嗎?」嵇澤飛不等小喜子反應,便大步往他和語柔的新房走去。
  
  窗戶透出燈光,想必語柔還未就寢,正好,今晚他就讓她知道誰才是這裡的主子!嵇澤飛冷笑一聲,砰地一聲推開了門。
  
  正在看帳冊的語柔被偌大的聲響嚇了一跳,忙走到小廳,赫然看見一身酒氣的嵇澤飛扶著桌沿喘氣。
  
  「你……」她驚魂未定,不知道他為何會來。
  
  「為什麼這麼吃驚?我回房裡休息難道不對?」他醉眼迷濛地打量著她的嬌顏。
  
  「你走錯了,你的休息處在書房。」語柔寒著俏臉,不悅地提醒他。
  
  「不再是了,我打算搬回這裡,免得你一人獨眠春心難耐。哈哈哈!」他仗著幾分醉意,語帶輕佻。
  
  「我一個人清心寡慾,過得很好,不需要你來騷擾!」她還在為下午的事生氣。
  
  「是嗎?你清得了心嗎?是不是趁我不在,把你的舊情人找來替你解悶?」
  
  「你醉了,別在這裡胡言亂語,快走吧!」她不想和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談話,轉身進入內室。
  
  嵇澤飛雙眉一攏,倏地跨步揪住她的衣衫,一把將她扯進自己懷裡。「別走!我在對你說話,誰允許你離開的?」
  
  「你幹什麼?放手!」語柔大驚,在他胸前拚命掙扎。
  
  「幹什麼?我是你丈夫,你以為我想幹什麼?」他邪笑出聲。
  
  「你……你下流!」語柔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羞辱她,大聲斥責。
  
  「下流?沒錯,我人品是不夠高尚,但配你這個聲名狼籍的女人綽綽有餘。」說著,充滿酒味的嘴已吻上她的粉頰。
  
  「你放開我!」語柔花容失色地閃躲,推擠間掙出一隻手,毫不遲疑地甩上了嵇澤飛的臉。
  
  「啪!」
  
  這個耳光讓他們兩人同時愣住,互相瞪著對方。
  
  「你這個潑婦,是需要個男人來馴你!」他眼中閃著危險的訊息。
  
  語柔嚇得轉身拔腿就跑,才跨出兩步,就被他的大手從後抱住,整個人被橫抱在他胸前。
  
  「嵇澤飛,你敢碰我?」她尖叫。
  
  「如果你想吵醒府裡所有的人,就盡量叫吧!」他狂笑地抱著她走向圍著紗帳的大床。
  
  「你……」丈夫要求與妻子同寢並不為過,她根本沒有呼救的立場。
  
  「怕什麼?這又不是你的頭一遭!」他嘲弄地撇撇嘴。
  
  「你不是討厭我嗎?我在你心中不是個失節不貞的女人嗎?」語柔努力要喚醒他對她的不屑。
  
  「那又如何?我今晚需要個女人,而你正是最佳人選。」他毫不隱瞞自己要她只為洩慾。
  
  「放手!」語柔氣他把她當成人盡可夫的煙花女子,咬著牙命令道。
  
  嵇澤飛懶得與她爭論,一把將她丟上床,猝不及防地壓住她想要逃脫的身子。
  
  「你別想逃,今晚我要定你了!」他俯身吻住她的小嘴,那柔軟的紅唇果然如他想像般教人失魂。
  
  語柔全身顫抖地抗拒他的強吻,慌亂間用力咬破他的下唇,一股血腥味直衝她的腦門。
  
  「哎呀!」嵇澤飛悶聲低喊,氣憤的抬起頭,眼中燃著令人戰慄的光芒。「你這個悍婦!」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
  
  「不要拿我當鶯暖閣的沈千千,我不是你玩弄的對象!」語柔看著他,淚已不知不覺在眼角氾濫。
  
  他微微一怔,隨即又惱火自己因她的淚水而心軟,罵道:「別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這種事你不是最在行的?反正那個男人早已教過你幾手了,還充什麼閨女?」
  
  「我……我是清白的,為……什麼你總是不信?」她抽噎地道。
  
  「是不是清白的,讓我驗個身不就得了?」他嗤笑一聲,俊臉凝聚著怒火。
  
  「你敢這樣對我,我會恨你一輩子!」她蒼白地瞪著他。
  
  「恨吧!總比無動於衷來得強。」他雙手用力撕破她的前襟,露出粉色的肚兜。
  
  「啊!」語柔驚呼一聲,想遮住自己,卻被嵇澤飛攫住雙手。
  
  「這麼美的身子,我怎麼能錯過呢?」他粗嗄地說著,在她臉上落下細碎的輕吻,一隻手開始解開肚兜的細帶。
  
  語柔無措地任他的唇吻上她的雪頸和雲鬢,對這陌生的肌膚之親感到無助不已。她沒想到自己的初夜竟是以這種方式度過,天!她不要這樣被侵佔身子,不要!
  
  嵇澤飛因她的生澀和恐懼而遲疑了片刻,隨即又被洶湧而來的慾望淹沒了理智。
  
  她好香,白玉般的肌膚晶瑩剔透、柔滑如脂,婀娜的嬌軀玲瓏有致。他忍不住伸手探向她的胸前,撫觸著令人銷魂的女體,唇間逸出一串呻吟,那高聳的兩隻玉峰讓他心神俱醉,慾火難耐。
  
  「不要……求求你……」語柔不明白這這種情形之下,為何她的身體仍不知羞恥地響應他的索求,她應該毫無感覺才對呀!難道她真的是個蕩婦?還是她仍癡心妄想他會憐惜她、愛她?
  
  「你為什麼要這麼美?這麼誘人?」嵇澤飛在她的耳後輕喃,雙手仍不停地撫遍她全身,在她身上挑起一簇簇火焰。
  
  「嵇澤飛……不要這樣……」酥麻的四肢根本抵擋不了男人的力道,她對他的進攻毫無招架的餘地,只能喃喃地求饒喘息。
  
  兩人的衣物在廝磨間一件件褪去,語柔如少女般稚嫩的反應點燃了嵇澤飛的激情,他狂熱地吻著她,伸手扯下繡帳,向他的妻子要求合歡的權利……
  
  「啊──」一陣刺痛傳來,迷炫中的語柔驚狂地推開他,兩行清淚簌簌而下,身心俱痛地掩面哭泣。
  
  嵇澤飛驚愕得無以復加,床單上鮮紅的血印更讓他觸目驚心。
  
  被整個杭州城謠傳得體無完膚的聶語柔竟然還是完璧之身!
  
  霎時,他酒醒了,腦中卻亂成一團,理不出一個頭緒。
  
  這是怎麼一回事?
  
  「語柔……」他想安撫她,卻把她嚇得更往床裡縮。
  
  「別碰我!」語柔顫抖著將臉埋進床被中。
  
  「語柔……我很抱歉。」一旦瞭解她是多麼無奈於流言的中傷,他就難以原諒自己剛才的行為。看看他做了什麼好事,她初為人婦的第一夜就這麼毀在他的手裡。
  
  「夠了!你達到目的了,放過我吧!」她全身抽搐著,迴避他的觸碰。
  
  「不!從今夜開始,你再也別想要我放了你!」嵇澤飛瘖啞地說。
  
  「你還要怎樣?」語柔霍然抬頭,一張淒楚決絕的臉上全是讓人心疼的淚水。
  
  他的心驀地陷溺在她的怨懟之中,扯動肺腑,酸楚難當。
  
  「我要你!」他一把攬過她,不顧她的反抗,緊緊地將她擁在懷中。他要再一次溫柔待她,除去她對他的恐懼。
  
  「你……」語柔不懂他意欲為何。
  
  「讓我愛你,語柔,男女之間並非都這麼難堪,讓我再愛你一次。」他用力吻住她的櫻唇,火熱的舌尖探進她的口中,逗弄她的感官,直到她僵硬的身體再度回應他的熱情。
  
  「不要……」語柔害怕他的柔情,他的濃情蜜意比刀鋒更容易傷害她的自尊。
  
  他吻去她的淚、她的傷心,氣息不穩地持續中斷的情慾。
  
  這樣的可人兒,他再也不要放開她,她永遠都是他的人……
  
  「嵇澤飛……」語柔抵擋不住他的唇在她身上創造的奇跡,嬌喘連連,無法控制遠離的理智,只能再一次淪陷在他的愛慾情火中……
  
  ※※※
  
  天剛破曉,一道纖巧的人影閃出嵇家的後門,一路上行色匆匆,在充滿霧氣的窄巷中穿梭前進,直到到了大街,她才放慢腳步。
  
  經過一夜的激情,語柔由少女成為人婦,但昨夜的種種在她腦中卻成為不堪回首的記憶。她的身體背叛了她的心!在嵇澤飛一次次的魅惑下,她竟然向他俯首稱臣,還不知羞恥地迎合他,直到他沉沉睡去之後,她才起身掩面啜泣。
  
  她不知道是因為嵇澤飛是她的丈夫,她才任其為所欲為,還是她已不自覺地對他產生莫名的情愫,才會忘了該對他徹底拒絕。
  
  但不管如何,當她從翻雲覆雨中醒來之後,赫然發現自己全身緊貼著嵇澤飛,她的手還圈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還有什麼比這個事實更容易打擊女人的心?不只失了身,還丟了心。她在驚惶之餘,只有選擇逃避。只有遠遠地離開嵇澤飛,不再見他,她才能保有自己的尊嚴,否則當他再度到外頭花天酒地,或是棄她如敝屣時,她要如何面對一切?
  
  於是,她趁著天色微曦便收拾細軟,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連春水也沒有招呼一聲,就離開了嵇家,打算上天狼崗去找聶琛,沉澱一下自己的心事。
  
  清晨霧濃,她一路想著心事,心不在焉地橫越石板大街,正走到路中間,一陣馬的嘶鳴聲頓然響起,接著身上一陣劇痛,她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就昏倒在地……
  
  「糟糕!」車伕急扯住韁繩,停下馬車。
  
  「怎麼了?」馬車裡坐的是鶯暖閣的名妓沈千千,她正從縣太爺通宵的壽宴中返回鶯暖閣,發覺馬車倏地停下,掀開簾子問道。
  
  「撞上人了!」車伕焦急地下車觀看。
  
  「什麼?」沈千千一聽大驚,立即下車,在秀秀的扶持下看到地上躺著一名女子。
  
  「怎麼會這樣?該不會撞死這個姑娘了吧?」秀秀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啐!大清早的別瞎嚷,她還活著。」沈千千鎮定地蹲下身子察看地上的女人。
  
  好個眉清目秀、清麗絕倫的姑娘!她在心中暗暗喝了聲采。只是這種時候,這個姑娘怎麼會隻身在大街行走,身邊連個丫鬟也沒有?照她身上的錦衣看來,她應該出身不差才對。
  
  低頭沉吟了半晌,千千抬頭對車伕說:「把她送到我的住處,先將她弄醒再說。」
  
  「是,希望她沒事。」車伕怕弄出人命,連忙把語柔抱進馬車內。
  
  「小姐,這樣好嗎?」秀秀一向怕事,擔心地問。
  
  「不這樣做,難道要一走了之?待會兒回到鶯暖閣,你這張嘴給我鎖緊些就沒問題了。」千千威嚴地訓了隨身婢女一句,囑咐車伕繼續行進。
  
  片刻後,她們回到鶯暖閣,車伕收了錢匆忙離去,千千和秀秀兩人合力將昏過去的語柔扶上繡樓。
  
  「將她放到我床上。」千千喘著氣道。幸好這個姑娘體型纖瘦,否則她和秀秀怎麼抬得動她。
  
  「小姐,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秀秀小聲地問。
  
  「等等,給我端盆水來,我先幫她擦掉臉上的污漬。」千千不想驚動鶯暖閣的人,在這種地方,美麗的女子最容易引起老鴇的覬覦。
  
  「是。」秀秀退出房去。
  
  千千端詳著床上閉緊著雙眸的女人,心中納悶不已。不是她自視過高,她沈千千在杭州城已算是聞名遐爾的美女了,這些年來,她還沒看過哪個女人能與她匹敵。眼前的佳麗在容貌上更勝她三分,眉眼唇鼻無一不是絕色,如果她也住杭州城,為何她從未見過?或者她是那戶人家的閨女,藏在深閨人不識?可是她又綰著髮髻,想來是成了親的女人,那麼她會是哪一戶富貴人家的媳婦?
  
  猜測了良久也弄不清,千千放棄胡思亂想,從秀秀手中接過布巾,坐在床沿幫這名來歷不名的女人擦拭臉上的泥土。
  
  「小姐,你想她會是什麼人?」秀秀也很好奇。
  
  「我也不知道,只有等她醒來自己告訴我們了。」千千搖搖頭。
  
  「像這麼端莊標緻的姑娘,要是讓陳嬤嬤瞧見了,怕不死拖活拉地把她弄進鶯暖閣當名妓才怪。」秀秀暗暗比較床上女人和自家小姐的長相。
  
  「要是真把她弄進鶯暖閣,只怕我沈千千就可以歇業返鄉了。」她自嘲地說。
  
  「不會啦,你們兩人說不定會成為鶯暖閣雙姝,傲視群倫呢!」秀秀吹捧一番。
  
  「你啊!就專會異想天開。去去去,去弄點吃的,別在這兒鬧了。」她輕啐一聲,被秀秀弄得哭笑不得。
  
  秀秀走出房門不久,語柔嚶嚀一聲,慢慢轉醒,腦中一片混沌地盯著上方的粉色紗帳。
  
  這是哪裡?像是個女子的閨房。她神智未清,又眨了眨眼。
  
  「醒了?」千千湊過身子看她。
  
  「這裡是……」語柔還是頭昏腦脹的,茫然地注視著她面前的嬌容。
  
  「這裡是我的房間,別擔心。」千千安慰著她。
  
  「我……我應該在大街上走著,怎麼……」思緒又一段段拼湊起來,第一個閃進腦中的是嵇澤飛的狂霸與溫柔……她的心好痛!
  
  「因為霧濃,你被我的馬車撞上了。」千千解釋道。
  
  「是嗎?」語柔掙扎著要起身,卻被左手上的疼痛弄得低喊一聲。
  
  「別亂動,你可能受了傷,等會兒我去請大夫來替你看看。」
  
  「不要請大夫!」語柔生怕洩漏行蹤,就逃不開這裡的一切。她再也不想看到嵇澤飛,在他那樣對待她之後,她只想逃離他。
  
  千千見識廣,知道她必定有難言之隱,於是溫柔地說:「別害怕,我不會把你的行蹤說出去。」
  
  語柔迎向她清明真摯的目光,感激地點點頭。「謝謝。」
  
  「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打算往哪裡去?」千千一連串地問。
  
  「我……」她聶語柔在杭州可是「大名鼎鼎」,尤其她的醜聞更是人盡皆知,現下若是說了出來,恐怕她就等著遭人圍觀指點了。
  
  「我叫淨心,請問姑娘是……」她隨意編了個名字。
  
  千千玲瓏聰穎,也不追問,淺淺一笑道:「我是沈千千,這裡是我鶯暖閣的繡樓。」
  
  「你就是沈千千?」語柔訝異地盯著她,有點意外她竟然會和丈夫的情人在一起。
  
  看她面色有異,千千笑道:「怎麼?你認識我?」
  
  「不,沈姑娘的美貌遠近馳名,我早有耳聞。」語柔忙掩飾自己的失態。沈千千的長相與她的揣測完全不同,不僅沒有半點低俗濃麗,反而笑容可掬、楚楚動人。
  
  「是嗎?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沒想到竟花名遠播,真是可笑。真要論及容貌,我還不及你的萬分之一哩。」千千毫不介意地調侃自己。
  
  「不,你很漂亮,真的,我從沒想過鶯暖閣的沈千千竟是如此飄逸出塵。」語柔心直口快,不斷稱讚千千。
  
  「哦?謝謝!」千千看得出這個叫「淨心」的姑娘是個灑脫率性的人,瞧她熠熠明眸中毫無半點虛情假意,心思明朗潔淨,她愈看愈是投契。
  
  沈千千果然不是俗人!語柔在心裡暗忖。難怪嵇澤飛會對她情有獨鍾,人家眼角眉梢無一不是風情,媚態橫生,而她卻只是個毫無情趣的野丫頭,哪爭得過人家呢?
  
  「淨心,你成親了嗎?夫家何處?」千千又問。
  
  「我……」語柔想起自己的打扮,知道瞞不過,可是又不願說明,只好支吾地說:「我是成了親,夫家在城西,沒什麼值得沈姑娘費神的。」
  
  「叫我千千就成了。你不願說也無妨,我知道你心裡有事,不過,今晚你打算往哪裡去呢?」千千明白她的苦處。
  
  「我想上天狼崗去投靠親戚。」
  
  「天狼崗?那可是個賊窟哪!」千千驚道。
  
  「呃……是天狼崗附近的人家。」語柔連忙解釋。
  
  「是嗎?你想一個人去?太危險了!」千千皺起眉頭。
  
  「無所謂,反正我一個人……」
  
  「這樣好了,我陪你去。」千千突然有了主意。
  
  「你?你也是個弱女子,怎麼陪我?不用了,我不能拖你下水。」語柔沒想到沈千千如此熱心,但這趟她絕不能與她同行。
  
  「放心,過幾天我要回太湖省親,有個人會來護送我上路,我可以要求他先送你上天狼崗再折往太湖。」千千想起她和聶允諒之間的「協議」。
  
  「這……這不好吧?」語柔有些遲疑。
  
  「沒關係,不然你一個弱質女流,萬一遇上了天狼崗的山賊怎麼辦?」
  
  「哎呀!我才不怕他們呢──」話一出口,語柔立刻摀住小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能大意啊!山賊多半素行不良,若是被綁走了,就像那定安鏢局的聶小姐一般,百般不是人!」千千低頭歎了一口氣。
  
  語柔臉色微變,心中湧上一股酸澀的苦水。是啊!她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會讓嵇澤飛不屑至此!
  
  「你放心吧,這次要護送我的人是個高手,武功非凡,肯定能保護我們的安全。」千千想起聶允諒懾人的氣勢,芳心又再次激盪不已。
  
  「是嗎?」語柔想不出拒絕的話,猶豫了許久,才點頭答應。反正只要到天狼崗下就分道揚鑣,千千也不會發現什麼。
  
  「太好了,這幾日你先在我這兒住下,這繡樓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敢上來的。」千千高興地說。
  
  看她落落大方、笑意盈盈,語柔也露出難得的笑容。真奇怪,她們理應彼此仇視對方的,怎麼會成了好友?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這該不會是老天的一場玩笑吧?語柔無奈地歎了一聲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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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1:19:47
  第八章
  
  嵇澤飛悠然轉醒,床枕上還留著語柔身上特有的幽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揚起嘴角,一翻身想再將語柔攬進懷裡,沒想到手卻撲了個空,惺忪的睡眼霎時睜了開來。
  
  「語柔?」他倏地坐起,盯著身邊空蕩蕩的床,心中一凜,拾起衣裳披上,衝出臥室,來到小廳,仍然沒有看見語柔的身影。
  
  「語柔!」他大喊一聲,還是沒人響應。
  
  她會上哪兒去?該不會去前廳向爹娘請安了吧?可是現在時候還早,請什麼安?胡亂地想著,他又走回床沿,繡著鴛鴦戲水的被子下明顯的一攤血漬,是昨夜激情的明證。佳人在抱,軟玉溫香,他閉上眼回想她的憤怒與掙扎、羞怯與嬌柔,她在他懷裡軟化,全身柔若無骨,吟哦輕喘,驀地心中又是一蕩,無法自持。
  
  纏繞了多日的嫉妒、痛苦、煩憂都在相擁的慰藉下煙消雲散,而除去了這些愁緒,他對語柔深切的愛意才明明白白地浮上心頭。
  
  語柔一直是清白之身,這麼說來,在天狼崗那三天她的確安然無恙了?難道那個叫小黑的大漢真的是語柔的堂哥?他們之間根本沒有曖昧之情?
  
  嵇澤飛全身熱血沸騰,只想找到語柔,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可是她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小姐!」春水的聲音正好在房外響起。
  
  嵇澤飛穿好外衣,走到小廳,春水看見他竟在房內,一時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姑爺?」
  
  「春水,你沒看到小姐嗎?」他問道。
  
  春水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姑爺一大早在小姐房裡出現,那表示他們……
  
  「春水?」嵇澤飛又喊了一聲。
  
  「啊?姑爺,小姐……小姐難道沒和你在一起?奇怪,應該是她問他小姐的行蹤才對啊。」
  
  「你也沒瞧見她?」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才剛起床,正想來伺候小姐起床更衣。」
  
  不對!嵇澤飛轉身走進臥室,打開衣箱,語柔的衣服幾乎都沒動,他俊眉緊擰,開始擔心她的去向。
  
  「姑爺,怎麼了?」春水被他的表情嚇壞了。
  
  「你看看小姐的衣物有沒有少。」
  
  春水走過去一看,小姐最喜歡的那件白底繡荷的長衫不見了!還有她的首飾和聶夫人送她的翡翠玉簪也都失去了蹤影。
  
  「天!小姐的東西少了好幾件……」春水驚呼。
  
  「當真?」嵇澤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氣焦急。
  
  春水忙不迭地點頭,跟著著急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小姐不可能要走都不告訴她一聲啊!從小到大,她就像小姐的影子,總是寸步不離,小姐不可能就這麼走掉……
  
  嵇澤飛心頭更亂。
  
  昨夜他或許嚇壞語柔了。他自責地想。
  
  衝出新房,他扯嗓喚來小喜子,要他帶領府裡的僕役在園中找尋少奶奶的蹤影。不多時,銀月和總管也知道語柔不見了,連忙稟報嵇元成夫婦,驚得他們來到玉澤軒一探究竟。
  
  「怎麼回事?飛兒,是不是你又欺負語柔了?」王氏急道。
  
  「還是你又惹她不高興了?才把她弄出大病,現在又趕跑她,你就真的對她毫無感情,容不下她嗎?」嵇元成氣得直罵兒子。
  
  嵇澤飛雙眉緊蹙,唇抿成一直線,一手用力捶在桌上,神色煩憂。
  
  「爹,別說了,是我不好,我不該……」不該在醉酒之時侵犯她,讓她受驚,又以為事後安撫她即可。他太大意了,語柔雖在他的懷中投降,但並不表示她會原諒他,她的心或許正在淌血……
  
  一想到此,他也跟著失魂落魄,肝腸糾結。
  
  王氏細心地發現兒子的愁容,心下已明白了幾分,她阻止嵇元成再度怒責,緩和氣氛地說:「我們可以差人去定安鏢局問問看語柔有沒有回家。」
  
  「可是,萬一她沒有回去,這事情不就鬧大了?」嵇元成就怕這樣。
  
  「不用去聶家問了,語柔不會回去的。」嵇澤飛沉聲道。
  
  「你怎麼能肯定?」嵇元成問。
  
  「以她的個性,她寧死也不會回聶家去哭訴的。」一說到「死」,嵇澤飛心中的焦灼幾乎將他焚燬!
  
  語柔!他在心中喚著,一顆心提在胸口,久久不能呼吸。
  
  「那她會去哪裡?」王氏絞著手指,擔心地問。
  
  「爹,這件事先別驚動聶家,我不想讓語柔再成為杭州城的話題。」嵇澤飛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嵇元成喝住他。
  
  「我去找她!」
  
  看兒子匆忙的身影,嵇元成夫婦互望了一眼,直覺事情有了轉機。他們幾時在嵇澤飛的臉上看過這種不安的表情?
  
  也許,他們的期盼終究有了結果!
  
  嵇澤飛帶著小喜子和春水在杭州城穿梭找尋,任何小巷和客棧都不放過,可是還是沒有語柔的消息。
  
  他們在盡歡酒樓前會合後,春水急道:「姑爺,小姐不會四處亂走的,我看我還是回定安鏢局探探,看小姐有沒有回去過。」
  
  「也好,我和小喜子在酒樓裡等你。」嵇澤飛思索了片刻才點點頭。
  
  春水一路奔回定安鏢局,才剛到大門口,就撞見了一腳跨出來的鏢師林志海。
  
  「林鏢師,您要出門哪?」春水強壓住心中的緊張,神色自若地喊住他。
  
  「咦,這不是春水嗎?你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柔丫頭呢?」林志海劈頭就是一串問題。
  
  這下可好,什麼都不用問了!春水無力地垮下肩,雙手緊握,強笑道:「我出來買點東西,正好路過。我得回去了,小姐還在等我呢!」
  
  「是嗎?那快去吧!代我向柔丫頭問個好,教她別整人整得太過火啊!哈哈哈!」林志海笑著向她揮揮手,上馬離去。
  
  太遲了!小姐不見了,我們都被整慘了!春水在心中哀鳴著。
  
  她不敢停留,隨即回到盡歡酒樓,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嵇澤飛報告一切。
  
  「我早知道她不會回定安鏢局。」嵇澤飛歎道。
  
  「是啊。夫人在小姐出閣時還叮嚀她不准哭哭啼啼地回娘家訴苦,有事得自己想辦法。真是的,有了這句話,小姐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家!」春水埋怨著。
  
  「少奶奶還有哪裡可去?」小喜子把玩著酒杯,隨口說道:「難不成去天狼崗找那個勞什子堂哥?」
  
  這句話像響雷般劈進嵇澤飛的腦中。
  
  可不是嗎?語柔也只有那裡可去了!
  
  嵇澤飛一掌拍在桌上,倏地站了起來,神色激動。
  
  「是了!一定是天狼崗!」他興奮地大喊。
  
  「小姐去找堂少爺?」春水愣愣地問著。
  
  「一定是!小喜子,你回去備車,我們晌午後就出發。」
  
  「少爺,我不過隨口說說,你還當真?」開玩笑!自己送上賊窩?那不是自投羅網?小喜子真想縫住自己的嘴巴。
  
  「去看看,十之八九語柔會上天狼崗。」嵇澤飛篤定地說。
  
  「我也去!」春水恨不得立刻見到小姐。
  
  「春水,你留在府中,說不定語柔會回來取東西,你得幫我留住她。小喜子陪我去就行了。」嵇澤飛不讓春水跟上山,太危險了。
  
  「少爺!」小喜子苦著臉,愁眉不展。
  
  「走吧!」
  
  三人正要走出盡歡酒樓,正好遇見信步走來的方有印,他一手攔住往外走的嵇澤飛,「這不是嵇兄嗎?怎麼這麼匆忙?急著去哪裡啊?」
  
  「我有事,不陪了。」嵇澤飛想起新婚之夜方有印對語柔的出言不遜,不禁替語柔抱屈。
  
  「急什麼?沈千千揚言不再見你,你就算去鶯暖閣也不過吃閉門羹而已。」方有印挖苦他。
  
  「我要回家了,請讓開。」嵇澤飛冷冷地道,臉上已罩上一層霜。
  
  「何必這麼急呢?尊夫人不看著又不會跑。」方有印存心找碴。
  
  「住口!」
  
  「別氣啊!你之前不連碰都不碰她的嗎?可惜啊!雖然她不再清白,但好歹生得國色天香,不能當作正餐,偶爾拿來當點心也無妨。」
  
  「你在胡說什麼?」嵇澤飛一手揪住他的衣襟怒斥。
  
  「幹嘛?你吃錯藥啦?以前我們怎麼說你都不在意,今個兒是哪裡不對勁了?」方有印瞪大眼睛道。
  
  「我警告你,以後別再無的放矢,要是再讓我聽見你亂嚼舌根,我會找人廢了你這張嘴!」嵇澤飛被惹火了。
  
  「喲,威脅啊?不過是個殘花敗柳,也拿來當寶。聶語柔就算赤裸地躺在街頭,恐怕我還懶得碰……」
  
  方有印「碰」字剛出口,就「砰」的一聲飛出去撞到酒樓的柱子,厥了過去。
  
  嵇澤飛右手握拳,使盡全力狠狠地痛揍方有印一記,他怎麼會交上這種朋友的?真是瞎了眼!
  
  「混帳!」嵇澤飛狠罵一句以洩心頭之氣,不理會旁人的驚疑,攜著小喜子和春水走出酒樓。
  
  ※※※
  
  經過三天的相處,語柔和千千不可思議地成了莫逆之交。她們兩人有許多的共同點:外形同樣姣好,個性上不受禮教的束縛,卻都成了傳統禮教下的犧牲者。也因為如此,兩人對許多事的看法和觀點頗盡相似,談笑間恍然不覺時光飛逝。
  
  這些天來,語柔沒聽見嵇府張揚她的失蹤,顯然是不想再成為人們談論的焦點,硬是把消息壓了下來。語柔既鬆了一口氣,又深深的感到難過,也許嵇家沒有人會擔心她的去向吧?春水呢?她會焦急嗎?匆忙出走,沒有想到要跟春水說一聲,實在是因為心中太過傷痛。
  
  語柔暗自神傷了好一會兒,聽見沈千千上樓來,忙壓下心事,走到窗前逗著鳥籠裡的畫眉鳥。
  
  千千推開房門,臉上帶著笑容,心情似乎特別的好。
  
  「什麼事這麼高興?」語柔回頭問她。
  
  「我已經跟陳嬤嬤說了,我要回太湖故居一趟,想告個長假。」千千笑著說。
  
  「她答應了嗎?」沈千千一走,這鶯暖閣生意要怎麼做下去?語柔不相信老鴇會點頭。
  
  「她不答應也沒辦法。我告訴她,不讓我回去,我以後就再也不見客。」千千表情堅定,不像在開玩笑。
  
  「什麼時候起程?後天嗎?」語柔聽她提過。
  
  「嗯,我已經捎信給要護送我回去的人了,他應該會如期前來。」千千眉眼帶笑,一想到要和聶允諒同行便喜不自勝。
  
  語柔聽出她的興奮,不禁瞄了她一眼,好奇地問:「那個要護送你的人是誰?是男的?」
  
  「是啊。他是個正經的公子,不會到鶯暖閣這種地方來找女人的,要不是……」千千沒有說下去。要不是為了聶語柔,聶允諒才不會到這種地方找她,這是老天賜的機緣嗎?
  
  「要不是怎樣?」語柔覺得有異。沈千千的情人不是嵇澤飛嗎?怎麼看她的模樣倒像她口中的保鏢才是她心儀的對象?
  
  語柔一直沒有和千千正面聊起有關嵇澤飛的事,生怕不小心露了破綻。她可不想讓沈千千知道她就是嵇澤飛的妻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沒什麼。」聶允諒一定不希望他的名字在這種地方被提起,千千不想破壞他的名聲。
  
  「外面都傳說你和嵇家的少爺交情頗佳,怎麼這些日子都沒看見他來找你。」語柔還是忍不住刺探。
  
  「嵇澤飛?不瞞你說,我和嵇公子是曾經好過,但那已是往事了。他那個人天生不愛受拘束,是匹拴不住的馬,我不是他的伯樂,無法讓他為我駐足。現在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互相抒發心緒而已。」千千毫不諱言她和嵇澤飛的關係。
  
  「是嗎?」語柔疑惑不已,外界的傳言並非如此啊。既而又想,她自己不也是流言的受害者?唉!人們的嘴是世上最毒的東西了。
  
  「你別不信,嵇少爺這幾日沒來找我可不是因為我拒絕見他,而是他已經找到能拴住他的人了。」千千對語柔說道。
  
  「誰?」
  
  「他的妻子聶語柔啊!」
  
  乍聽到自己的名字,語柔的心不由自主地輕顫一下。
  
  「怎麼可能?」她不相信!嵇澤飛會愛上她?
  
  「當然可能。他自從成了親之後,每回來鶯暖閣都若有所思,眉頭從沒松過,開口閉口都是那『姓聶的丫頭』如何如何。你不知道,他很少這樣專注於一個女人的,即使和我在一起時,他也從未掏心待我。」千千歎了口氣。
  
  「可是大家都說他很討厭他妻子,說他嫌棄他妻子的不貞……」語柔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迷亂。
  
  「原先他的確在意,可是我想他後來就無法自拔了。」
  
  「不會的……」語柔喃喃自語著。在他那樣羞辱她之後,她怎能相信他其實是愛著她的?就算那一夜他極其溫柔地待她,也不過是發現她還是完璧之身的興奮而已。男人不就是這種劣根性嗎?
  
  千千終於發現語柔的不對勁,一談起嵇澤飛,她的臉色就變得慘白。
  
  「淨心,你怎麼了?」她走向語柔,關心地握住她的手。
  
  「沒事。」語柔強笑道。
  
  「我們怎麼會聊到嵇公子呢?真奇怪。」千千不知道為何會想向語柔解釋她與嵇澤飛之間的情誼,她一向不太在乎他人看法的。
  
  「是啊!別談他了,一個浪子而已。」語柔眼神迷離難懂。
  
  「他不是個浪子。大家都被他的放浪形骸騙了,嵇澤飛可是個最精明的商人呢!」千千又搖搖頭。
  
  「哦?怎麼可能?」語柔忍不住想探究真相。
  
  「他表面上像個無所事事的大少爺,私底下卻是嵇家米行的重要人物。這嵇家米行裡裡外外幾十家分店的生意,沒有一樁交易能逃得了他的法眼。」
  
  語柔驚訝地想起嵇元成帳冊上被動過的手腳,那些被侵佔的款項和收入全都在事後補回,難道這全是嵇澤飛的功勞?
  
  太匪夷所思了!她還在思忖是哪個人從中伸出援手,穩住嵇家的產業,卻怎麼也料不到是他!
  
  可是,為什麼他不光明正大地協助嵇元成呢?
  
  「很驚奇吧?那些在人們口裡傳述的流言,很少符實的。」千千瞭然地笑笑。
  
  「他為何要繞這麼一大圈呢?他是嵇家的少爺,本可名正言順地接管嵇家的產業,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語柔如墜五里霧中。
  
  「你不明白,嵇老爺是出了名的念舊和豆腐心腸,有時候寧可吃虧也不願相信親信的人會背叛他。以前嵇澤飛勸了好幾次都沒有用,還落得兩面不是人的下場,後來他只好放棄與嵇老爺爭論,改用其它的方法補救。」千千和嵇澤飛相交三年,對他的事瞭若指掌。
  
  語柔怔在原地,不能相信事實真相竟是如此。如果嵇澤飛的所作所為只為讓別人對他撤去心防,那他的確做到了,她壓根兒沒想到真實的他是這樣的人。
  
  「淨心,你發什麼呆啊?我說了這麼多只是告訴你,人們的嘴是最靠不住的,要認清一個人就得去接近他、瞭解他,道聽塗說不過是一團煙幕而已。就像前陣子人們傳言聶語柔的種種醜事,我相信她絕非方有印所說那般淫蕩。哼!憑一張嘴就想論黑白、定是非,真是太可笑了。」千千冷哼了一聲。
  
  是啊!她自己不也深受其害嗎?語柔苦笑。
  
  唉!母親說得對,眾口鑠金,她的確低估了人們造謠生事的能力。
  
  只是,就算嵇澤飛真如沈千千所言,她對他的感情依然充滿了矛盾。他曾經看不起她、厭惡她,又想盡辦法羞辱她,她理應恨他的,但為何對他的一言一行又無法忘懷呢?那一夜的柔情繾綣在她心中並非毫無波瀾啊!
  
  老天!誰來告訴她這場遊戲該如何了結?
  
  ※※※
  
  趕了三天的路,嵇澤飛和小喜子終於來到天狼崗下。天狼崗的正確位置鮮有人知,再加上人們害怕被搶,沒有人敢私自上山,因此大家只知天狼崗上有個賊窟,卻不知道位居何處。
  
  「少爺,歇會兒吧,再趕下去不只累死人,連馬也挺不住了。」小喜子在山腰的一棵大樹下坐倒。
  
  「這天狼崗岔路這麼多,真不知怎麼上去。想當初定安鏢局想上山救人也找不著途徑。看來,只有製造些騷動才能逼得那個小黑現身。」嵇澤飛仔細地觀察地形,腦中不斷想著該如何才能順利地進入山賊的大本營。
  
  「要怎麼製造騷動?」小喜子不解地問道。
  
  嵇澤飛眼露精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會吧?少爺,千萬別又是我……」跟著嵇澤飛久了,小喜子早就摸透了主子的性子。
  
  「小喜子,把衣服脫了。」嵇澤飛決定利用小喜子來演出戲。
  
  「脫衣服?這裡?現在?」小喜子怪叫道。
  
  「沒錯!」嵇澤飛笑得很危險。
  
  「少爺……」都冬天了,脫了上衣不只丟臉,更會著涼。小喜子一張臉苦哈哈的。
  
  「脫!」
  
  一聲令下,小喜子只好仗著「皮膚」之勇,照計行事。
  
  然後,就看見一個上身赤裸的男人沿著山路狂奔,不住地尖聲大喊:「救命啊!搶劫啊!救命!快來人啊!」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拿刀的「歹徒」,緊追不捨。
  
  不多時,天狼崗的守衛就發現這兩人的蹤跡,立刻呈報上去,不到一盞茶的光景,聶琛就得知有人在天狼崗外搶劫的事。
  
  「王八羔子!搶東西搶到咱們地盤上來啦,去把那兩個渾球給我抓上來瞧瞧!」
  
  結果,嵇澤飛和小喜子就將計就計被帶進了山寨。當聶琛看清來人時,大吃一驚,不敢相信眼前的竟是語柔的丈夫和他的書僮。
  
  「嵇澤飛?!你上天狼崗做什麼?」怪了,什麼風把這個人給吹上山來的?他前腳才進門,他後腳就跟著來了。
  
  「語柔在哪裡?快把她交出來!」嵇澤飛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你在胡說些什麼?」聶琛一時摸不著頭緒。
  
  「別以為她想跟著你就私藏她,我說過,她是我的妻子,誰也不能帶走她!」
  
  「你給我說清楚,我幾時帶走柔兒了?」聶琛一掌拍向座椅的扶把,倏地站起來。
  
  「明人不做暗事,小黑,你要是再不把語柔交出來,我就報官剷平整個天狼崗!」嵇澤飛一顆心早已飛到語柔身上,外表看似沉穩,內心實則焦灼不已。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自從上次在你家後園見過柔兒之後,我就沒看到她了。我小黑說話算話,從不扯謊!」聶琛大喝一聲,雙手扠腰。他在山寨中待久了,儼然有種霸王的氣勢。
  
  「語柔沒來?」嵇澤飛大失所望。語柔沒到天狼崗,那這幾天她在哪裡?
  
  「到底怎麼回事?別告訴我你把我堂妹給搞丟了!」聶琛也跟著緊張起來。
  
  「她真的沒來找你?」嵇澤飛提了許久的心還是沒找到歇息的定點,老是懸宕在半空中。
  
  「沒有!她一個弱女子怎麼上得了山?這山林間多的是猛獸,她沒練過拳腳,萬一……」聶琛開始擔心語柔會不會在半途就教野獸給撕爛了。
  
  「語柔!」嵇澤飛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又強行穩住。三天來不眠不休,只為尋妻,結果什麼也沒有。
  
  「少爺!」小喜子低呼一聲,立刻扶著他在椅子坐下來。
  
  「我沒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一下緊繃的情緒。
  
  「嵇澤飛!」聶琛大步走向他,「語柔到底怎麼了?」
  
  「她離家出走了,至今已有三日下落不明。」嵇澤飛痛苦地閉上眼。為什麼人總是在失去後才知道要把握?
  
  「你說什麼?她不見了?」聶琛哇哇大叫。
  
  「是的。」嵇澤飛雙手撫著額際,煩亂至極。
  
  「你是怎麼照顧她的?都告訴你我是她堂哥,死都沒有碰她,怎麼你還是不信?一定是那日你說得太過分了,才讓柔兒離開你。這下好了,把人氣跑了你才開心快活,是不是?」聶琛氣憤地走來走去。
  
  嵇澤飛沒有回答,倒是小喜子替主子說了一句:「小黑大王,我們少爺已經夠傷心的,你就別再怪他了。」
  
  「哼!自作自受!」聶琛當然看得出嵇澤飛的憔悴,但這又有什麼用?
  
  「你想,她還會到哪裡去?」嵇澤飛疲憊地問他。
  
  「我哪會知道?這丫頭從小就比我精靈,老是耍得我團團轉,若真拗起來,一般人根本摸不著她的心思。」聶琛搖頭歎息。
  
  小喜子倒覺得這些形容詞應該用在他家少爺身上才對。
  
  「既然語柔不在山上,那我不打擾了,告辭。」嵇澤飛拱手作揖,轉身就要走出山寨。
  
  「等等,」聶琛走到他面前,「我跟你一道下山找找看。」
  
  嵇澤飛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於是三人結伴下山,打算回杭州城再仔細探詢語柔的下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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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2 01:20:16
  第九章
  
  聶允諒一收到沈千千的訊息,就知道棘手的事終於來了。
  
  沈千千信守諾言,自從與他談過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嵇澤飛,更將嵇澤飛拒於門外,這些事早就傳進他的耳裡了,根本不用親自前往印證。
  
  接下來,就看他表現了。
  
  傷腦筋!他護了五年多的鏢,可從沒護送過「人」,何況還是個柔媚嬌俏的女人。從杭州到無錫太湖要花上不短的時間,這期間孤男寡女同行,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偏偏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哪有出爾反爾的道理?眼看著相約的時候近了,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接下這次的任務。
  
  總之,別和那個姓沈的姑娘太接近就成了。聶允諒安心地想著。
  
  入夜,他換上勁裝,身手俐落地來到沈千千的繡樓外,在樓前駐足了半晌,終究還是躍上樓閣,輕敲窗欞。
  
  「誰?」沈千千在房裡輕問。
  
  「聶允諒。」他沉聲回答。
  
  窗戶「咿呀」而開,沈千千那張美艷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是你!」千千粲然一笑。她早已等候多時,剛剛才要語柔先到門外候著,待她向聶允諒說明行程之後再為他們引見。
  
  聶允諒皺了皺眉,為心中無端的波動感到不解。
  
  怎麼每次看到沈千千他就渾身不自在?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好歹他還有個美若天仙的妹妹,他不該如此失態才對啊!
  
  「時候到了,我依約前來。」他決定忽略這些陌生的心緒。
  
  「真高興你沒爽約。」自從上次別後,她就開始想念他了。
  
  「閒話休提,該起程了。」聶允諒不想逗留,最好早去早回,省得夜長夢多。
  
  「等等,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千千連忙喚住他。
  
  「我只幫你這一次忙,其它免談。」不是他太絕情,而是他壓根兒不想和這個女子牽扯太深。
  
  「別這樣,聽我說完嘛。我有個朋友想上天狼崗,我擔心她一人上山會有危險,希望你能先帶她上山之後,再陪我去無錫。」
  
  「二選一。」聶允諒冷冷地開口。
  
  「什麼?」千千不明白。
  
  「看你是要我陪她上天狼崗,還是送你回無錫。這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開玩笑,他絕不做虧本生意。
  
  「真是的!你就不能幫個忙?虧你還是個武林高手,怎麼連俠義助人都不懂?」千千真不知道這個男人身體裡裝的是不是寒冰!
  
  「我是不懂。」他答得乾脆。
  
  「你……」好個又臭又硬的脾氣。很好,她跟他卯上了!「那我帶她一起回無錫。反正她無處可投靠,不如陪我回去。」
  
  「一個人。」
  
  又來了!他又在打啞謎了!
  
  「什麼意思?」千千蹙著秀眉問。
  
  「我只護送一個人。」他的語氣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就不能順便一下?」她開始冒火了。
  
  「我一向做一是一,不知道『順便』兩個字怎麼寫。」
  
  「聶允諒!」她忍不住喊道。
  
  這時,門倏地打開,語柔在外頭聽見二哥的名字,好奇地推開門問道:「我聽見有人在喊──」
  
  「柔兒?」聶允諒這一驚非同小可。此時此地,他竟在鶯暖閣花魁的房中遇見自己的妹妹!這該死的巧合到底是怎麼湊的?
  
  「二哥?」語柔也愣在當場。「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們認識?」千千更是糊塗。
  
  「你又怎麼會在這裡?」聶允諒只想到這個問題。最該在這裡出現的應該是嵇澤飛啊!
  
  「我……我有事,先走了。」語柔見情況不對,轉身想溜。
  
  「站住!」聶允諒一個箭步,人已擋在她身前。
  
  「你們……」千千狐疑地看著他們倆,腦中一片混亂。
  
  「你要我送上天狼崗的人就是她?」聶允諒指著語柔問。
  
  「是啊。」千千點點頭。
  
  「柔兒,你不待在嵇府,上天狼崗去幹什麼?」聶允諒雙目一瞪,妹妹又要搞什麼鬼?
  
  「我……」語柔為之語塞。
  
  「柔兒?你不是叫淨心?」千千盯著語柔半晌,才恍然道:「你是嵇公子的妻子聶語柔?!」
  
  「不錯!她是我妹妹,正是嵇澤飛的妻子。」聶允諒眉頭打結,沒好氣地說。
  
  「千千……我很抱歉……」語柔瞄了眼千千微變的臉色,有點慚愧。這些日子來,千千對她百般照顧,而她卻對千千隱瞞身份,實在是有失朋友之義。
  
  「你知道我和嵇公子的事,故意來刺探我?」千千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不!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那日在你房裡醒來,我才知道你就是沈千千。我一來怕被帶回嵇府,二來怕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與誤會,才會瞞著你。」語柔執起她的手致歉。
  
  「是嗎?唉!是我的車撞上你,真要說起來,這根本就是老天的安排。」沈千千無力地扯出一個笑容。
  
  「柔兒,你為什麼要離開嵇府?」默默站在一旁的聶允諒聽出了語柔話裡的玄機。
  
  「我……」語柔欲言又止,無法啟齒她和嵇澤飛之間的糾葛。
  
  「是啊!你為何一定要離開嵇府?若不是不知道你就是語柔,我肯定不會答應收留你,要是讓嵇公子知道我將他妻子藏在這裡,他肯定會氣得放火燒了鶯暖閣。」千千頓時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件愚蠢的事。嵇澤飛若是真的被惹火了,誰也澆不熄他。
  
  「我不回去!不要把我的行蹤告訴嵇家的人,我再也不要見到嵇澤飛!」語柔神色肅然,祈求地看著二哥和千千。
  
  「為什麼?」聶允諒和千千同時發問,又互相對望了一眼。
  
  語柔長長歎一口氣,搖搖頭沒有回答。
  
  千千心思細密,見她娥眉深鎖、長吁短歎,知道她必定為情所苦。或許她和澤飛之間並非都是單方面的感情,只是一直沒搭上線而已。
  
  「語柔,逃避不是辦法,你得去面對問題才行。」千千勸道。
  
  「是不是嵇澤飛欺負你?」聶允諒劍眉緊蹙,目光凌厲,臉色森然。
  
  語柔還是搖頭。
  
  「你不見了他一點都不著急嗎?怎麼沒聽說嵇家前來鏢局尋人?」聶允諒又問。
  
  「我帶給嵇家的醜聞已經夠多了,這一回大家都不想再引起騷動。」語柔自責地垂下頭。
  
  「但他總該想辦法把你帶回去才對。」聶允諒對嵇澤飛的成見頗深。
  
  「二哥,他不來正好,就算他來了我也不會回去。」語柔斬釘截鐵地說。
  
  「別說傻話!你既已嫁入嵇家,就是嵇家的媳婦,你不回去,難道忍心看嵇老爺又成為杭州城的笑柄?」聶允諒希望妹妹不要意氣用事。
  
  「但是……」但是她怎能再面對嵇澤飛呢?他身上的氣息一直糾纏著她,在她腦中徘徊不去,她一點都沒有把握再度見到他時,她的心是不是還屬於自己?況且她根本不知道嵇澤飛對她的想法。如果他只不過當她是洩慾的對象,那她將會痛苦至死。
  
  她不要這樣的結果!
  
  「語柔,你和嵇澤飛到底──」聶允諒還想再問,忽地衣袖被千千扯住。
  
  「聶公子,令妹的煩惱不是我們能夠解決的。解鈴還需繫鈴人,我想,只有讓她和嵇公子見個面,把話說清楚。」千千嘴角泛出一朵安撫人心的笑容。
  
  聶允諒睜大眼睛看著她,隨即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抿緊唇,別過頭去。
  
  「我不要見嵇澤飛!」語柔還是堅持。
  
  「不然你想上哪兒去?去天狼崗找小黑?」聶允諒直接問道。
  
  語柔吃了一驚,這件事她只對娘和嵇澤飛說過,怎麼二哥也知道天狼崗上山賊頭頭就是堂哥?
  
  「二哥怎麼會知道?」
  
  「你從天狼崗回家後,我就自己上山去查了一遍。原想報官緝賊,但看山上住的都是婦孺,而且帶頭的還是自己人,便不再追究。」聶允諒稍作解釋。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沒跟爹說吧?」語柔就怕爹一氣之下緝捕聶琛堂哥歸案。
  
  「沒有。不過,你上次的天狼崗之行已毀了自己的聲譽,我不能再讓你去做傻事。要是被人知道嵇家的媳婦私自上天狼崗,你想那些人的嘴還會饒過你嗎?」一旦親耳聽過別人對語柔的私語,聶允諒就替妹妹捏把冷汗。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上天狼崗,我還有哪裡可去?」語柔哀淒地說。
  
  「跟我回家。」聶允諒走過去輕拍她的肩,「為什麼不回鏢局?你寧可去找小黑,也不願找我和大哥商量?」
  
  「二哥,我不能丟爹娘的臉啊!」
  
  語柔再也忍不住,依進允諒的胸前低聲啜泣。這些天她表面上無事,內心卻無所適從,一顆芳心不知道該擱哪兒才好。
  
  允諒向來就疼她,只因不擅言詞,語柔與他較生分些,不過畢竟是兄妹,看見妹妹為情傷懷,他也心疼。
  
  「柔兒,無論如何,鏢局都是你的家,真要出了什麼事,我們聶家才不在乎外人怎麼說,一定會敞開大門歡迎你。」
  
  千千看著這一幕,也感動得流下淚來。她看見了聶允諒深藏的溫柔,她這輩子跟定他了。
  
  「我暫時不回去。既然二哥要陪千千回無錫,那這繡樓就借我住幾天吧。」語柔覺得這裡倒不失為藏匿的好地方。
  
  「不行!回無錫的事暫時緩一緩,你出了事,我得照顧你。而且嵇家的媳婦住在鶯暖閣,怎麼看都是個閒談的好題材。」聶允諒一口拒絕了。
  
  千千看他私自決定,心中有氣,冷冷地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聶公子,食言而肥啊!」
  
  「沈姑娘,我妹妹出了事,這時候我不能離開,抱歉。」聶允諒淡淡地回答。
  
  千千也知道此時不宜離開,但她就是看不慣聶允諒對她的冷若冰霜,好像她賴了他多少銀兩似的。
  
  「那好。這筆交易取消了,請賠償我這幾日不見客的損失。」千千開始刁難他了。
  
  「什麼損失?怎麼賠償?」聶允諒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為何硬要找他的麻煩。
  
  「簡單,姑娘我心情煩悶,你得連續三天陪我到西湖遊玩,否則我就告訴所有的人,說定安鏢局的二少爺聶允諒私闖我的繡樓,企圖非禮我!」千千挑釁地盯著他。
  
  「你別太過分!」聶允諒的雙眉霎時擰成一團。
  
  語柔看著千千為難二哥,不禁破涕為笑。千千的心事她哪會看不出來?她這個二哥恐怕是被纏定了!
  
  「二哥,君子一言九鼎,你可不能隨口說說就算。而且要是被爹娘知道你私闖千千的繡樓,那還得了?」語柔向千千眨眨眼,存心幫著她瞎鬧。
  
  「這……」定安鏢局的二公子公然陪著鶯暖閣的花魁遊湖,他這張臉往哪裡擺?
  
  「二哥若怕遇見熟人,可以夜遊西湖啊!」語柔又出餿主意。
  
  千千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喜不自勝。
  
  「罷了!罷了!游西湖就游西湖,不過回無錫的事就不算了。」聶允諒鬥不過兩個機靈難纏的女子,只好宣告投降。
  
  「成!」千千立刻接口。
  
  「那語柔得跟我回鏢局。」他不放心再讓妹妹在外頭瞎闖。
  
  「二哥,你先回去,我今晚和千千敘敘,明天入夜再回去鏢局。」語柔想再和千千談談。
  
  「這……」讓妹妹和沈千千這個女人相處太久不是明智之舉。聶允諒有點擔心。
  
  「放心,我不會帶壞令妹的。」千千一語道破他的不安。
  
  「二哥,別擔心,我和千千已成好友了,不會有事的。」語柔又加一句。
  
  這才有問題啊!按理說她們應該是情敵,怎麼反成了至交?如果嵇澤飛知道了,會有何感想?
  
  「罷了。」允諒搖搖頭,無奈地縱身離去。
  
  ※※※
  
  嵇澤飛回到家中,神情睏倦。多日來的憂心與傷神使他狂狷的性子收斂不少,清磊的臉也消瘦許多。
  
  離開天狼崗後,聶琛和他就分道揚鑣,分頭打聽語柔的消息,說好一有著落就互相聯絡。但是至今聶琛仍未出現,那表示他們都沒有找到人。
  
  嵇澤飛一想到語柔可能遭到不測,心就更沉。
  
  嵇元成夫婦看著兒子變了個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兒子已經愛上了自己的小妻子,相信以後不會再到外頭游手好閒、花天酒地;憂的是兒子與媳婦之間似乎有了齟齬,才會鬧得語柔離家出走。這件事該如何善了,他們都無法臆測。
  
  「唉!乾脆張貼告示尋人吧!再這樣下去,澤飛一定會累倒的。」王氏不忍心地說。
  
  「這麼做只會把事情鬧大。」整個杭州城就等著看嵇家的好戲,嵇元成可不想讓他人指指點點。
  
  「難道就讓澤飛如此消沉下去?」王氏歎了一聲長氣。
  
  「語柔到底躲到哪兒去了?她是否平安無事呢?」嵇元成擔心地搖搖頭。
  
  「讓聶家知道吧!定安鏢局的勢力龐大,找人比較容易。」王氏建議。
  
  「他會不會怪我們沒善待語柔?」嵇元成總覺得愧對聶家。
  
  「現在還顧慮這些做什麼?最重要的是把語柔找回來。」王氏一語說中重點。
  
  嵇元成終於點頭同意,準備迎接另一波的流言。
  
  玉澤軒裡的嵇澤飛仍然無言地面對一床凌亂的被褥。他終日憂心如焚,不知該如何自處,只能靠著回想語柔的一顰一笑以解相思。
  
  真可笑!嵇澤飛也會有為情消沉的一天?他自嘲地笑著,衣衫不整地醉臥在躺椅上。
  
  園裡的桂花全謝了,光禿的枝椏平添幾許濃愁,也與他陰霾的心情相呼應。
  
  少了語柔,嵇府又恢復了原有的冷清,他這才驚覺到,婚後的那段日子,是這個家最熱鬧溫馨的時候。難怪大家都喜歡語柔,她的身邊總是圍繞著歡愉的氣氛,令人無法抗拒。
  
  而他,是在抗拒她吧?才會對她口出惡言,疏冷迴避。
  
  結果卻苦了語柔,也苦了自己。唉!早知有今日,又何必當初?
  
  他正沉思之際,小喜子興奮的叫喊聲一路從軒前的花徑傳來。
  
  「少爺──」
  
  澤飛皺眉看著小喜子衝進門大聲嚷嚷:「少爺!你猜我方才看見誰了?」
  
  「總不會是當朝聖上吧?」他沒興趣猜謎。
  
  「是少奶奶!」小喜子宣佈答案。
  
  「你說什麼?!」他霍然站起,一把握住小喜子的手腕,酒意全消。「語柔?她在哪裡?」
  
  「你一定想不到,在鶯──暖──閣。」小喜子拖長音調說著。
  
  「鶯暖閣?」澤飛直愣了半天還反應不過來。
  
  「是啊。」
  
  「別開玩笑了!語柔怎麼會在那種地方?」他一揮手,以為小喜子在捉弄他,又頹然坐下。
  
  「是真的!我剛剛經過鶯暖閣,陳嬤嬤一手將我扯進門,直拉著我說,千千姑娘最近老是跟她提要回無錫的事,她擔心千千姑娘這一去,鶯暖閣就撐不下去了,所以要我找你去勸勸,看能不能挽回她的心。」
  
  「說重點。」澤飛聽了半天沒聽見語柔的消息,不耐煩地催促著。
  
  「然後,我就想先進去繡樓找秀秀問清楚,沒想到才到樓下,一抬眼就看見少奶奶在千千姑娘的繡樓裡逗著鳥兒,還和千千姑娘有說有笑……咦?少爺,你上哪兒去啊?」小喜子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嵇澤飛衝出門去,急忙喊道。
  
  「我去看看。」他片刻也待不住了,來不及聽完小喜子囉唆,便飛也似地往鶯暖閣而去。
  
  鶯暖閣景物依舊,一向是他的尋歡之處,如今有了語柔在裡頭,到這裡來的心情便不一樣了。
  
  「語柔!」他一進門就嚷著妻子的名字。
  
  「嵇少爺,您怎麼好些天沒來了?」陳嬤嬤立刻出來迎接貴客。
  
  「少廢話!我妻子呢?」他一手推開陳嬤嬤肥胖的身子。
  
  「嵇少爺,你醉了嗎?這是鶯暖閣,可不是嵇府,你上這兒來找妻子未免太可笑了吧?」陳嬤嬤忍不住奚落他。
  
  「千千呢?」他改問。腳步不停地往繡樓走去。
  
  「在房裡……嵇公子,你得幫我勸勸千千哪,她這一回故居可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陳嬤嬤跟在他後頭叨念著。
  
  「閉嘴!」
  
  他一聲低喝把陳嬤嬤給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
  
  一上繡樓,澤飛想推門進房,卻發現門鎖上了,他氣急敗壞地猛敲著門,大喊:「語柔!」
  
  裡頭沒有響應,他又喊著:「語柔,你在裡面嗎?千千,你在嗎?我是嵇澤飛!」
  
  過了許久,千千才從屋裡答道:「嵇公子,語柔不想見你。」
  
  「她在嗎?讓她跟我說話!語柔!語柔!」他不斷地捶著門板,深情地喚著。
  
  「她很好,你回去吧,她不會見你的。」千千又說。
  
  「不,不看到她我不死心,讓我見她!語柔,你聽見了嗎?開門!」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裡頭又沉寂了一會兒,千千才又道:「你回去吧!她明天就會回定安鏢局,有事明天再談吧。」
  
  「少奶奶,你出來吧!」小喜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也湊上一腳喊道:「少爺為了找你,還冒著危險上了天狼崗,一路上不眠不休,心急如焚,差點累出病來。這幾日他神色蒼白,茶飯不思,把老爺、夫人都急壞了。你就算不想見少爺,也要替老爺、夫人想想,他們為了你終日愁容滿面,你又何必讓他們難過呢?」
  
  小喜子這一番話句句打進了語柔的心,讓她淚流不止。她方才就是聽見嵇澤飛尋來的聲音,才慌忙躲入樓中避不見面。
  
  他會為她著急嗎?他還為了她冒險上天狼崗?這是真的嗎?
  
  「語柔,你再不出來,我要撞門了!」澤飛一拳擊在門上。
  
  「少奶奶──」
  
  忽然,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澤飛和著一身木屑撞進了房裡,把千千和語柔嚇了一大跳。
  
  「嵇公子!」千千驚魂未定,責難地瞪了他一眼。這扇門補起來又是一筆花費。
  
  語柔則轉過身去,不想見他。
  
  「跟我回去!」他繞過千千,伸手握住語柔的小手就要往外走。
  
  「不要!放開我!」語柔掙扎著要脫身,卻奈何不了他的箝制。
  
  「別這樣!這裡是鶯暖閣,你想成為笑話嗎?」澤飛緊蹙著眉看她。她更清瘦了,俏麗的容顏益顯纖楚動人。
  
  「我本來就是個笑話,再多幾個也無所謂。」她生氣地別過臉。
  
  千千看四周的觀眾太多了,於是把不相干的人全都趕下樓,把這個小空間留給他們。
  
  當閒雜人等都離開後,嵇澤飛臉部的線條才稍微緩和。
  
  「為什麼不告而別?是因為那晚我對你──」
  
  「別說!那些我都忘了。」她冷著臉打斷他。
  
  「我很抱歉。」他深深凝視她的側影,強壓住想擁她在懷的衝動。
  
  「不必,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早知道自己聲名狼籍,就該有自知之明,不該嫁入嵇家,替你們惹來一堆醜聞,你會討厭我是理所當然的。」語柔低頭不想看他,但被握住的手卻傳來一股溫熱,讓她心跳加速。
  
  「是我不好,都是我固執地認定你就是謠傳中的模樣,才會如此待你。但是真正讓我拒絕這門親事的原因是我不想接受爹娘的安排,娶個陌生的女人當妻子,而不是你的清白與否……」嵇澤飛努力想把事情解釋清楚。
  
  「已經無關緊要了。」她淡淡地說。
  
  「為什麼無關緊要?」他微怔。
  
  「我明天回鏢局後會差人請你寫休書,不會再進嵇家的門了。」她還是低著頭。
  
  「不行!」他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正視她的眼道:「我不會放你走的!我說過,你永遠都是我的妻子,你以為我只是隨便說說?」
  
  看著嵇澤飛兩頰微陷,語柔氣自己的心軟、心疼,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語柔……」一股憐惜襲上心頭,嵇澤飛再難自抑,雙手一擺,緊緊將她擁住。
  
  「我不要……不要當你……填補寂寞的對象,不要只是你洩慾的工具……我不要你只是一時想到我才回玉澤軒,不要老是……老是看見你嫌惡的臉……」她埋在嵇澤飛的胸前抽噎著。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他低頭輕吻她的髮絲,閉上眼吸取她身上的清幽芬芳。她又在他的懷抱裡了!她回來了!他慶幸自己沒有失去她。
  
  語柔心情複雜地被他圈住,終於明白多日來的逃避只為她不想正視自己對嵇澤飛的感情。在他強行要了她之後,她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這個認知讓她害怕、讓她心驚。
  
  「語柔,那天我碰你是因為對聶琛的妒意,不是一時興起,你懂嗎?自從你大病一場之後,我整日只想接近你、碰觸你,你可知道,我得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不將你抱進懷裡?想你,又不敢讓你知道,那種矛盾讓我煩悶難當,偏偏又撞見你和聶琛在園中見面,我心中的怒火再也關不住,恨不能將你鎖在身邊,不讓你跟他走……」
  
  聽他娓娓傾訴心中的情意,語柔又驚又喜,卻止不住決堤的淚水。嵇澤飛也愛上她了嗎?會嗎?
  
  「你的存在讓嵇府變得熱鬧活潑,讓每一個人都活絡起來,難怪爹娘會如此珍愛你,下人會如此擁戴你。只有我,困在自己的自尊中不敢面對你,生怕一不注意就讓你闖進我的心……」他捧起她的臉,低頭輕吻她靈動的眼眸、挺立的巧鼻,最後深深地覆上那柔軟紅潤的櫻唇。
  
  她的唇瓣是如此柔嫩,濕軟滑潤,彷若香蜜,讓他百嘗不厭。他輕佻開她的唇,舌尖探進她口中逗弄,與她交纏,雙手慢慢下滑,緊攬住她的柳腰,不斷摩娑……
  
  語柔不明白體內那股火熱是怎麼回事。就像上次一樣,他的雙手和唇不消多久就會讓她撤去心防,不由自主地貼近他,整個人融化在他男性陽剛的氣息中。
  
  他的身體精健高挑,雙臂結實,不似一般文弱書生的細瘦;他的唇豐澤清潤,他的愛火足以燎燒整座杭州城,有誰能抗拒他的魅力?她沉迷在他的親吻之中,腦中空蕩蕩的,忘卻所有的尊嚴和傷痛,只想抱緊……抱緊他……
  
  「語柔……柔兒……」他呼吸濁重不穩,全身因對她的渴望而刺痛著。
  
  「這……不是夢嗎?你會真心待我嗎?」語柔喃喃問著,仰著頭承受他細碎的吻。
  
  「是的,再無二心!」他篤定地答,漸漸撫平高漲的慾望。
  
  「那千千……」語柔突然想到他與沈千千之間的情誼,脫口詢問。
  
  「我和她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千千應該對你解釋過了,我欣賞她,所以與她成為知交,如此而已。」他說得淡然。
  
  「但是,你和她之間……」語柔並非心胸狹窄,只是一想到他和千千曾經同床而眠,她就無法釋懷。
  
  「柔兒,我是碰過她,但那些不過是年少時的荒唐,你能體諒嗎?」他聞出了她話裡的酸味,不知該如何請求她的原諒。
  
  「我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千千和我二哥……」語柔想起千千對二哥允諒的情意,不知該如何啟齒。
  
  「我的事就不用你費心了。」沈千千適時地出現在「破門」外,瞅著眼前「似乎」已經和好的夫妻。
  
  「千千!」語柔喊她,神情有些忸怩。
  
  千千走近她,笑著說:「該費心的是我自己。語柔,強佔你丈夫這個罪名我可擔待不起。只要你不再計較我和嵇公子的過往,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又不是你的錯,全是男人們風流成性使然。」語柔馬上將罪過轉移到嵇澤飛身上。女人已經夠可憐了,偏偏一出狀況,還得被硬扣上個「紅顏禍水」的名目,好像女人注定要擔下男人犯下的錯誤似的,太沒道理了。
  
  嵇澤飛聰明地閉上嘴巴,不想招惹她們。
  
  千千見他們前嫌盡釋,一顆擔憂的心才稍稍落下。不過,她不得不提醒前來青樓尋妻的嵇公子,外頭早已擠滿聞訊前來看熱鬧的人了。
  
  「你們快走吧!語柔,你夫君來這裡一鬧,可把整個杭州城的百姓全嚷嚷過來了。鶯暖閣不介意嵇公子幫咱們招攬生意,不過,你這位人們利嘴下的活口,恐怕又得受一次罪了。」她笑著說。
  
  語柔一聽又是一陣乏力。天!她怎麼老是躲不開流言呢?好不容易剛平息一件,現下又被嵇澤飛的「尋妻記」惹來滿身腥,她是招誰惹誰了?
  
  嵇澤飛聞言也是一驚。方才急著找回語柔,沒想那麼多,這下可好,看來又要被談上好一段時間了。
  
  於是兩人匆匆下樓,喚來小喜子弄頂轎子,從鶯暖閣的後門倉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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