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184|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夏蕙]百年之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2:55 |倒序瀏覽 | x 2
百年之約 作者:夏蕙

要她這個生活在2104年的人類,
回到百年前的時空履行約定?!
什麼約定!
她生在這、長在這,哪可能和百年前的人有任何約定!
為了那封躺在木盒裡的信?
真懸疑……
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為什麼會“指定”她去?
搞不懂的是:她去了之後要找誰?或要做什麼事?
一切一切毫無頭緒。
好吧,就當是一次冒險之旅吧,
乘著還不是十分穩定的時光機器回到落後的2004年……
2004年的她,身分是心理醫生,
任務是去醫治一個名叫姚伊智的男人。
男人在“歷史上”是著名的建築師……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3:16
楔子

  西元二○○九年

  紐西蘭 基督城

  一名高瘦男子站在窗邊眺望城市景致,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露出抑鬱的神情,眼神幽緲。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熱鬧人群及歡樂的氣氛,卻絲毫化解不了他眉宇間的憂慮,反讓他更覺感傷。

  男子輕聲歎息,回頭凝望床榻上纖細的身影,醫生此刻正在細心地診療他摯愛妻子的病情。

  基督城位於紐西蘭南島,是國內第三大城,素有「花園城市」之稱;市內有多處公園,春天一到,處處可見花木扶梳,綻放繁多美麗花卉。

  在市中心有幢五層樓公寓,經過華裔建築師姚伊智的翻修,成為另外一座吸引觀光客的景點。

  姚伊智四年前得到基督城國家銀行的比圖競賽獲勝之後,一躍成為最受矚目的新生代建築師,從此他和妻子李妍秀以及兩個小孩便定居於此城,更改造自己購買的平凡公寓,成為獨樹一幟、充滿人文況味的建築物。

  他的事業正一帆風順,妻子卻病重倒臥在床,即使請來眾多優秀醫生診治,仍是不見起色。

  「姚先生……」

  醫生面色沉重的叫喚姚伊智,他渾身一震,心揪緊。從醫生那憂慮的口氣,他知道時間到了……

  李妍秀的面容美麗蒼白,她露出溫柔卻帶著疲累的笑容,凝視朝她走來的丈夫。

  她感覺得出來,自己的體力已經無法再繼續撐下去,該是分別的時刻了,但她的心情卻很平靜。

  姚伊智坐在床邊,一雙有力的大手緊抓住她抬起的小手,眼眸深深凝望著妻子;這瞬間,她的容顏已經永遠鐫刻在他心頭。

  「親愛的,我要走了……」她的聲音虛弱,口吻卻很堅定,彷彿她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姚伊智將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頰摩挲,眼眶蘊滿淚水,歉疚地說道:「妍秀,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為了我,妳……」

  李妍秀搖頭,眼中充滿柔情愛意。「伊智,你記住,我從來沒有後悔我的決定,我愛你。」

  「妍秀……」

  他抱緊她纖弱的身子,流下脆弱的眼淚,即便他再有能力,卻仍無力挽回自己妻子的生命;這場與死神的搏鬥,他輸了……

  這段時間,瞧著妍秀愈來愈憔悴,他心痛不捨,想盡辦法請來最好的醫生,連各種民間偏方都願意一試;最終卻只明白人類無力扭轉注定好的命運,他注定要失去他摯愛的妻子。

  「別忘了……」李妍秀的眼神越過他,定在不遠處桌上的一隻木盒子。「記得交給……」

  姚伊智面色一凜,堅定地說道:「妳放心,我不會忘記,就算要我賠上自己的性命,也會記得對妳的承諾。」

  李妍秀安心地微笑,倚靠著他溫暖的懷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冰冷,但她的心卻是充實幸福的,因為愛,被一個男人真誠的愛情緊緊包圍著的幸福。

  時間雖短,但已經足夠她心滿意足離開人世。

  姚伊智緊緊摟住妻子的身軀,醫生跟護士都已經退出房間,留下他們兩人獨處。她的聲息在他耳邊逐漸減弱,體溫逐漸降低,美麗的眼眸緩緩合起……

  他的長指撫摸她的秀髮,傾身在她耳畔溫柔輕語:「妍秀,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答應妳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妳等著,我會成為一個傑出的建築師,還有……我愛妳。」

  他溫熱的嘴唇輕碰妻子已經冷去的唇瓣,淚水帶來一絲苦澀的滋味。

  這是最後一個吻,給他深愛的妻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3:45
第一章

  公元二一○四年

  美國 洛杉磯物理研究中心

  蘇蜜娜走在乾淨寬闊的走廊上,一邊與迎面而來其他相識的同事打招呼,心裡則為黎教授突然傳喚她到他的辦公室感到不解。

  黎教授向來不會打擾屬下的工作,因此這不僅讓她起疑,就連其他同事也驚訝不已,懷疑他今天該不會吃錯藥了吧。

  總之,她現在還是趕緊到黎教授的辦公室報到,問清楚到底有什麼急事。

  蘇蜜娜明天即將年滿二十歲,一年前結束學校的學業之後,立刻被安排進入中心的人事部門工作。

  她是個具有華裔血統的東方美人,烏黑亮麗的長髮綁成一束馬尾,露出一張素淨典雅的瓜子臉,黑白分明的瞳眸清亮有神,身材玲瓏有致,出眾的氣質總是吸引住異性的目光。

  叩叩。她敲了敲黎教授辦公室的毛玻璃門,禮貌地說道:「黎教授,我是蘇蜜娜。」

  「進來。」

  隨著黎教授的聲音響起,毛玻璃門自動敞開。

  蘇蜜娜踏進教授的辦公室,裡頭一如往常,凌亂中自有秩序,然而除了教授之外,沙發上還坐了另一名陌生男子。

  「黎教授,找我有什麼事情?」蘇蜜娜一邊開口,雙眼不經意地瞟向那名男子。

  男人約莫三十多歲,有著高大的身材,一襲優雅的深色西裝包裹住他古銅色的肌膚,深刻的五官流露出堅毅的表情。男人也有意無意地睞著蘇蜜娜,眼神中似乎潛藏著莫名的情緒。

  蘇蜜娜隱約感覺到這男人似乎跟自己有什麼關聯,雖然她知道自己以前根本沒見過他,只是出於像本能一般的直覺。

  「接下來的事情就拜託黎教授了。」男人魁梧的身子站起,用誠摯的口吻對黎教授說。

  「沒問題,我一定會辦妥。」滿頭白髮的黎教授信誓旦旦地擔保。

  臨走前,男人朝蘇蜜娜禮貌地點頭,看著她的雙眼閃爍著異樣光芒,俊臉露出微笑,然後邁步離開辦公室。

  那個人是誰?蘇密娜雖然滿腹疑問,但看到黎教授一臉嚴肅的模樣,只能先忍住那份好奇。

  男人離開後,黎教授拿起桌上的一隻木盒子遞給她。

  「蘇蜜娜,拿去,這是給妳的。」

  「給我的?」蘇蜜娜內心的疑竇更深。莫非黎教授叫她來,是要送她生日禮物?

  檜木盒子散發出一股古老的沉香,深褐色的外頭雕刻著精美的圖案,是鬱金香的花樣。

  蘇蜜娜小心翼翼地打開來,發現裡頭裝了一個精緻的米色信封,信封上註明了給蘇蜜娜,還寫出研究中心的地址跟日期,就像一封寫好郵件地址的信件,卻沒有貼上郵票、放進郵筒寄出去,不過,現在的年代早就沒有寫信這回事了,這肯定是上個世紀的人寫的。

  「黎教授,這封信……」

  「既然是給妳的,妳就打開來看啊,我們研究中心不就妳一個蘇蜜娜……」

  既然黎教授都這麼說了,她只好把信拿出來。信封口還以紅色鬱金香家徽封緘,顯得相當正式,蘇蜜娜不由得也跟著緊張起來。

  到底是誰寫給她的信?又寫了些什麼?

  信紙是頗具質感的石灰紙,上頭印著鬱金香圖案,還飄散出淡淡的花香味道,用黑色鋼筆寫著——

  

  親愛的蘇蜜娜:

  祝妳二十歲生日快樂,請記得回到二○○四年,拜訪位於美國洛杉磯的姚氏家族,履行約定。

  這是什麼?蘇蜜娜瞪著信紙好半晌,仔細地看了好久,確定上面沒有任何署名,根本不曉得是誰寫給她的;而且,寫信給她的人怎麼會知道明天就是她二十歲生日?莫非是她認識的人?該不會是個惡作劇吧……

  「上面寫了什麼?」

  「黎教授,我看不懂……」她爽快地把信件遞給黎教授。

  黎教授迅速看過之後,也陷入了沉思。

  「妳知不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黎教授問道。

  蘇蜜娜坦率地搖頭。她怎麼會知道?那男人根本是個陌生臉孔。

  「他正是姚氏家族的人,今天來就是為了特地送上這個家傳物。據說他的曾祖父死前千交代萬交代,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守住這盒子和盒子裡頭的信,好完整地交給妳。」

  「曾祖父?」

  「知不知道我們研究中心最大的贊助人是誰?」

  蘇蜜娜再度搖頭。

  「姚氏家族的姚伊智先生,也就是剛才那位先生的曾祖父,他幾乎把他全部的財產都拿出來投資研究時光機器。」

  「姚伊智……」蘇蜜娜腦中靈光一閃!「這個人好像很耳熟,在哪裡聽過……」

  黎教授給她個白眼。

  「廢話!他是上個世紀最偉大的建築大師,妳當然聽過他的名字,我們這棟研究中心還是他設計的。」

  蘇蜜娜暗自咋舌。原來如此!她還以為總算找到答案,不過她可從來沒見過姚伊智啊,他不是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嗎?

  「黎教授,這太誇張了,我怎麼可能跟一百年前的人有約定呢?我根本沒回去過。」

  「也許有人見到妳了。」

  「什麼意思?」

  「聽說這姚氏家族裡頭有個會通靈的預言家。」

  「通靈?」蘇蜜娜光聽就覺得荒謬。「黎教授,你相信那回事?」他可是個科學家耶。

  「不管怎麼樣,這封信確實存在,而且信上有家族徽章,收藏完善,被視為是傳家寶一樣流傳下來,可見得並非有人胡謅。要妳回去二十一世紀一定有特殊的用意。」

  「那我該怎麼做?」

  「像信上說的,履行約定。」

  「可是……」蘇蜜娜為難地說:「黎教授,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約定,甚至跟誰約定我都不知道。」

  「也許去了之後,妳就知道了。」黎教授沉吟道。

  「黎教授,我一定要去嗎?這件事太詭異了,好像有什麼陰謀,而且時光機器目前的使用狀況還不穩定……」有人還因此一去不回呢,蘇蜜娜在心裡暗暗咕噥。

  「妳非去不可。」黎教授換上莊嚴的神色,凜然說道:「為了報答出資贊助我們的姚伊智先生,妳非回去不可。而且不管他有什麼要求,妳絕對不能拒絕他,明白嗎?」

  根本沒有說不的餘地嘛……蘇蜜娜斟酌地回道:「明白。那我要回去多久?」

  「當然是等到妳履行完約定才能回來。」黎教授理所當然的說道,蘇蜜娜聽了立刻臉色發白。

  「那……那如果我一直不知道我要履行什麼約定、要做什麼,那……」她顫抖著嗓音說,覺得自己快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而昏倒。

  這的確有可能發生,並不是每個人回到過去都能順利完成該做的事;何況以他們的身體狀況也不能長期待在過去的環境……

  黎教授思索後下了決定。

  「如果一直無法完成任務,待一個月就回來。」一個月對她的身體應該不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一個月?!」蘇蜜娜還是忍不住抗議:「黎教授,時間太長了吧?我們回到過去最長的期限也才一個月,我一定要回去那麼久嗎?」

  「我說一個月就一個月,妳有意見?」

  面對黎教授充滿威脅的表情,誰敢有意見?他可是這物理中心的最高管理階層。

  「知道了……」蘇蜜娜委屈地答應,心裡暗自嘀咕。

  二○○四年正好距今一百年,她為什麼非得回去古人的時代不可?到底又是誰寫了那封信?又要她履行什麼約定?

  蘇蜜娜滿懷疑惑的離開教授辦公室,暗忖:既然非回去不可,那麼她也該先做好準備,查清楚一百年前的姚氏家族,或許可以從中發現到隱藏在事件背後的緣由……

  *  *  *  *  *  *  *  *

  蘇蜜娜舒服地靠在圖書館內大廳的沙發上,雙眼凝望著玻璃窗外頭的城市景觀,大型噴水池正噴出燦爛的水花,週遭還圍繞著幾個天真活潑的孩子。

  她知道他們跟她一樣,都是不知道父母是誰、經由人工培育出來的小孩,被保護在這座衛星城市裡。

  因為污染以及社會發展因素,上個世紀的地球生育率大幅下滑,到了世紀末,多數女性甚至已經無法自然生育,生出畸胎的比率也大幅增加,因此一群科學家經由人工培育出來的孩子,變成下一代地球的新希望。

  只是他們這群新人類卻也面臨無法在污染嚴重的地球生存的危機,必須生活在特殊的環境之下。

  這座位於洛杉磯郊外的衛星城,裡頭具備了齊全的生活功能,只是外圍被特殊的透明結構體罩住,隔絕並且過濾髒空氣,使得新人類脆弱的身體不至於生病或是快速衰老。

  也因此,蘇蜜娜這一趟去二十一世紀初,必須隨身攜帶特殊研發的藥物,並且按時吃藥,否則身體很快就會擋不住空氣中各種毒素的入侵。想到這點,蘇蜜娜不禁忿忿不平。

  為什麼她得為了一群不認識的人穿越時空?目前時光機器的運用還屬於高危險性的實驗,就因為他們捐了一大筆錢贊助研究中心,她就必須冒著生命危險為他們作牛作馬?真沒道理!

  正當蘇蜜娜哀怨自己悲慘的命運時,她的好朋友小愛拿著她要的資料出來了。

  「喏,這就是妳要找的二十一世紀名人錄。妳到底想找誰?」小愛坐到蘇蜜娜身邊,將手上宛如打火機大小的綠色方形機器交給她。

  「我想找華裔建築師姚伊智。」

  蘇蜜娜邊說邊按著機器上面的啟動按鍵,眼前立刻出現顯像畫面;她接著按上下左右的按鍵,找尋資料庫裡所搜集的關於姚伊智的檔案。

  「姚伊智?」小愛轉動綠色眼眸;她當然聽過他的大名,不過蘇蜜娜怎麼會突然對建築大師產生興趣?

  蘇蜜娜很快便找到姚伊智的檔案。

  眼前的顯像除了文字,還有姚伊智年輕時候的相貌,英俊出色的輪廓酷似來找黎教授的男人,兩人果然有血緣關係。

  姚伊智,公元一九七六年出生,二○五六年逝世。在他二十七歲即將拿到英國建築學院博士學位時,因為父親驟逝,返回美國洛杉磯家中;後來有一段時間受不了喪父的打擊,精神受到嚴重創傷,經過一段時間療養才復原……姚伊智之後跟一個叫李妍秀的女子結為夫妻,一起回英國繼續攻讀學位,自此終生不再回美國;而他所留下的建築物相當著名,包括紐西蘭基督城國家銀行、英國倫敦金融大樓、德國法蘭克福新社區、日本大阪的半圓形劇院,是二十一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建築師……

  「妳怎麼會突然對他有興趣?」小愛疑惑問道。

  「我才不想對他有興趣,是非得對他有興趣不可。」蘇蜜娜仔細讀著檔案,無奈地說。

  「為什麼?」

  「不瞞妳說,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初,去找姚家人『履行約定』。」她刻意用強調的口吻說。

  「履行約定?」小愛一臉怪異的表情。「蘇蜜娜,妳怎麼會跟二十一世紀的人有約定?」

  「別問我,我也一頭霧水。這實在太詭異了,我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誰寫給我的信。」

  蘇蜜娜簡略說了一下事情的來由,小愛聽了,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像這種私事查名人錄也不會有答案,可能只有親自問留信給妳的人才知道原因。」

  「姚伊智……看這上面寫的,只知道他做過什麼事,又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蘇蜜娜皺著眉頭抱怨。

  「他是個癡情種。」小愛平常在圖書館內就是負責整理相關的資料,他思索了一會才說。

  「什麼?」

  「給妳看另一個版本的傳記,其中有提到他跟他妻子的關係。」在圖書館負責整理檔案的小愛將顯像器拿過來,熟練的操作,很快的,影像出現另一個關於姚伊智的檔案,裡頭的確提到了較多有關於他的私生活。

  姚伊智的妻子李妍秀很短命,婚後只活了五年;她的行事非常神秘,姚伊智也很保護她,幾乎都把她藏在家裡,不讓別人接觸她……她死後留下了一對雙胞胎,姚伊智終其一生未再娶妻……

  看到這裡,蘇蜜娜忍不住張大眼睛,驚呼:「哇!我沒看錯吧?終其一生未再娶妻?!他妻子死的時候他才三十三歲,他活到八十歲,也太癡情了吧!我記得二十一世紀男女關係很開放,怎麼還有這種死心眼?」

  「所以我跟妳說他是癡情種嘛,也許妳這一趟去可以順便看看他所鍾愛的女人長什麼模樣。」

  「就算再美的女人,連死了都還能讓他念念不忘也真的很了不起,我突然對他產生興趣了……」

  「妳可別愛上他。」

  「拜託!我愛上他有什麼用?他愛的人又不是我。我是蘇蜜娜,可不是李妍秀。」蘇蜜娜調皮地朝她吐舌頭,隨即想到什麼似的問:「對了,小愛,妳知不知道這一趟任務負責監控我行動的人是誰?」

  「這個月應該輪到艾瑞克吧。」

  「艾瑞克?!」蘇密娜頓時垮下俏臉,一臉沮喪地說:「完了,竟然是他,我到底能不能平安回來……」

  艾瑞克是研究中心有名的闖禍大王,聽說有次還害得某個研究員被困在古代整整一年回不來。

  「聽說他還挺喜歡妳的。」小愛曖昧地說。

  「呵呵。」蘇密娜僵笑。「感謝抬愛,不過我對他沒興趣,不可能要他當我的伴侶。」

  雖然現在已經有了人工生育機制,不需要藉由男女婚姻關係建立家庭、傳宗接代,不過依照法律,人類還是得選擇另一位人類當作終生伴侶。

  「好啦,時間不多,我得走了。小愛,謝謝妳的資料。」她將顯像器還給小愛。

  「別難過,就當去旅行嘛,好好玩啊,回來再跟我講一些有趣的故事。」小愛鼓勵地說。

  「古人的世界哪會有什麼有趣的事,」蘇密娜撇嘴。「不知道我能不能習慣那邊的生活喔……」

  *  *  *  *  *  *  *  *

  公元二○○四年

  美國 洛杉磯

  蘇蜜娜瞪著眼前氣派恢宏的鏤花鐵門,四周圍繞著高牆,兩扇大門緊緊合著,只能從門上細緻的雕刻縫細中,隱約窺視到裡面開闊的車道。

  她看著旁邊門柱上用燙金字樣寫著「姚公館」,而且還裝有對講機跟攝影機。

  果然是個落後的時代,蘇蜜娜忍不住搖搖頭。一百年後每個家庭都有人工智慧管理,根本不需要這些笨重的機器。

  「艾瑞克,接下來該做什麼?」

  蘇蜜娜轉頭問身旁體格修長瘦削的美男子,他穿著一身黑,帥氣臉上帶著一抹性感的笑容,金髮閃閃發亮,尾端還染上鮮艷的紅色。

  「我們已經到了,」艾瑞克兩手攤開,一副已經完成任務的模樣。「接下來是妳的工作。」

  「啊?我的工作?」他的意思是帶著她搭時光機器,一到二十一世紀之後,他就打算把她撇下不管?

  艾瑞克怡然地伸手指著對講機,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請,蘇凱莉醫生。」

  蘇蜜娜瞧著他一副事不關己的嘴臉,心裡很不舒服。他分明就是想看她出醜嘛。

  她目前偽裝的身份正是受到姚伊智弟弟姚勁賢的邀請,到姚家作客的心理醫生蘇凱莉。

  蘇凱莉是美國東岸紐約著名的華裔心理醫生,同時也在紐約大學授課,現年三十三歲,單身獨居的女子。

  而在蘇蜜娜偽裝成她接受邀請進入姚宅時,真正的本尊則在遙遠的澳洲悠閒地度假一個月,永遠也不會知道有這麼一件事情發生。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三十三歲的蘇凱莉,蘇蜜娜特地戴上一副黑框眼鏡,烏黑長髮在腦後綰起一個髻,並且用化妝的技巧讓自己的臉蛋更為成熟,還穿上了穩重的深色套裝。

  以為一個區區的對講機就能難倒她?哼,在來之前,她老早到博物館詳細研究過二十一世紀初的各種家電器具用法了。

  蘇蜜娜走到對講機旁邊,按了下通話鍵,緩緩開口:「我是姚勁賢先生請來的客人蘇凱莉醫生,麻煩請開門。」

  「蘇凱莉醫生?請等一下……」警衛經過確認之後,很快的打開了鐵門,眼前突然出現寬闊的私人車道。

  裡面就是姚家人的宅邸,也是她往後一個月必須待著的地方。

  「不錯,」艾瑞克滿意地點點頭。「以後還有一些落後的東西,妳要自己學著適應了。」

  「我自己學著適應?那請問你要做什麼呢?」這渾球,一定是想去跟這世紀的美眉談情說愛了。想到艾瑞克的聲名狼藉,她很自動地這樣聯想。

  艾瑞克聳聳肩。「蘇蜜娜,我只負責帶妳來、帶妳離開,其它的不在我負責的範圍。」

  「如果我出了事,怎麼辦?」

  「蘇蜜娜,我相信妳的智慧,妳不會輸給這些古代人吧……」艾瑞克朝她眨眨眼睛,完全是嘲諷的口吻。

  「你……」這傢伙根本是在故意刺激她,這樣以後如果真的出現問題,她就不會跟他求救了。卑鄙無恥!

  艾瑞克毫不在意她的怒容,臨走前,丟了一把鑰匙到她手上。

  「車子就送妳當禮物,這可是二十一世紀的高級跑車,好好享受。」他揚了揚兩道俊眉,自在地漫步離開她眼前。

  蘇蜜娜仔細地摸摸手中的小巧玩意,這種東西在二十二世紀已經完全絕跡了,好像只有在古董店才能找到,根本是有錢人消遣的裝飾玩意。

  享受?她望著眼前拉風的紅色敞篷跑車,心裡可一點都不苟同。

  二十二世紀的車子完全聲控,由內建的人工智慧代為開車,人類根本不需要自己手動開車,可是這個時代的車子還是得由人類藉著鑰匙來發動。

  蘇蜜娜忍不住哀怨地歎氣。好麻煩!她為什麼要來到這麼落後的時代?

  她開車門坐進車內,找到鑰匙孔插進去,發動車子。

  以前因為好玩修習過機械課程,也研究過車子的發展史跟內部構造演進,大概知道這種古董車要該怎麼開,不過知道跟實際操作還真是兩回事,蘇蜜娜試了好一會才開進姚宅內的私人車道。

  車道兩旁是寬闊的庭園,擺設的雕像都是姚宅已逝男主人姚意傑的私人收藏。根據調查,姚意傑是跨國國際銀行總裁,手上握有的財富難以估計,所收集的藝術品也相當廣泛;他娶了兩個老婆,共育有三名子女。大兒子姚伊智是小老婆的獨生子,也是他生前最疼愛的孩子。

  適應了車子的運作之後,蘇蜜娜終於也能分心,愜意地享受美好的陽光與微風。

  離開被空調圍繞的衛星城市,得以呼吸夾雜著花香、新鮮自然的空氣,她心中竟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彷彿得到了自由一般。原來真正的空氣是這樣的舒服……

  驀地,一個巨大的「不明物體」朝她的車子衝了過來,也打斷了她的幸福時光。

  吱!

  蘇蜜娜及時煞車,差一點就撞上跑過來的「不明物體」。

  眼看沒出事,她鬆口氣,隨即氣憤地打開車門下車,準備要好好教訓一下這魯莽的「不明物體」。

  停在她眼前的是一隻渾身黃毛的四肢動物,嘴巴還含著一種名為飛盤的休閒玩具。

  蘇蜜娜仔細地端詳牠的模樣,知道這生物叫做「狗」。在她生活的空間裡頭只有從顯像中得知牠們的模樣,從來沒有機會真正觸摸過,理由是害怕被傳染病菌。

  大狗在蘇蜜娜還沒想好要怎麼跟牠溝通時,突然放下嘴裡的飛盤靠近她,還伸出濕舌頭舔她的臉頰,蘇蜜娜頓時嚇了一跳,差點跌坐在地上,大狗則順勢地將她撲倒在地。

  「汪汪!」牠朝她叫了兩聲,蘇蜜娜則像個傻瓜般不知所措。

  怎麼辦?蘇蜜娜緊張地咽口口水,她該怎麼做才能擺脫這種生物的糾纏?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經驗!

  「嗨,你好……」她勉強露出笑容,掙扎著坐起身,伸手撫摸牠濃密的黃色長毛。記得在影片中看過,人類都是這樣對待寵物的。

  「汪!」牠朝她友善地叫了聲,又伸出濕舌頭舔她,她一張俏臉全沾上狗兒貪婪的口水,連眼鏡都被牠弄掉到地上。

  「不要鬧了……」蘇蜜娜慌亂地掙開狗兒的糾纏,無奈地拿起掉落一旁的眼鏡戴好,牠卻又湊過來貼緊她的身體,搖擺著尾巴示好。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搞錯了……」生怕再次被巨大生物撲倒,蘇蜜娜連連後退,望見地上的飛盤,靈機一動!記得在史料上讀過,以前的人類都是這樣跟寵物玩。

  她撿起飛盤,在狗兒眼前晃啊晃……

  「看啊,看清楚喔!」隨即,她把飛盤往遠方一扔,快!快去撿回來吧,讓她可以趁機逃跑……

  狗兒轉頭往蘇蜜娜丟飛盤的方向看一眼,又轉回來,對她吐舌頭哈氣,動也沒動一步。

  怎麼沒用?!蘇蜜娜錯愕地呆愣住。她瞪著眼瞳澄澈的狗兒,只見牠突然又撲上來,將她壓倒。

  「啊!」蘇蜜娜措手不及,整個人又被牠撲倒在地。怎麼辦?救命啊!誰來幫幫忙……

  正當蘇蜜娜為一隻二十一世紀大型的聖伯納犬煩惱時,耳邊卻傳來低低的笑聲,似乎正努力壓抑著,不敢放聲大笑。

  她納悶地循聲望過去,就見離她幾步的地方站著一名年輕帥氣的男人,看她手忙腳亂的模樣好像覺得很有趣,漂亮的黑眼瞳流露出著迷的光芒。

  男人四肢修長,身穿淡綠色的V領線衫跟牛仔褲,蓬鬆頭髮像眼眸一般黑亮,肌膚是漂亮的古銅色,英俊的臉龐綻放宛如孩童般的笑容。

  他是……姚伊智?!

  蘇蜜娜腦中立刻出現那熟悉的名字。在來二十一世紀之前她已經做過調查,不知看過多少次他的影像,早將他的相貌牢牢記住了。

  不過,影像跟見到真實的本人感覺果然有差;蘇蜜娜現在看著他,倒覺得他像是運動員,給人一種很開朗健康的形象。

  男人注意到她專注的視線,稍斂了下笑容,用低沉的聲音下令:「Mars,去撿回來。」

  他伸手指向剛才蘇蜜娜丟飛盤的方向,狗兒立刻服從主人命令,「汪」一聲拋下蘇蜜娜,迅速跑開。

  呼!得救了……蘇蜜娜總算從狗口下逃過一劫,她的髮絲凌亂,高級套裝縐成一團,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男人從容自在地來到她跟前,友好地朝她伸出一隻手,雙眸停駐在她身上。

  「對不起,希望Mars沒嚇到妳……牠一向特別喜歡美麗的女人,『撲倒』是牠表示善意的行為,妳別怪牠。」他溫柔地解釋,性感的唇角微揚,雙眼不著痕跡地打量她的模樣。

  這女子的外表近看更是美麗絕倫,瞳眸如此燦亮有神,光滑的肌膚近乎透明般白皙……

  她是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家?

  蘇蜜娜沒有回話,很不客氣地用力抓住他的手站起身,心裡的火氣正旺,總覺得他根本老早在一旁看好戲,直到她發現他,才不得已出面解決……沒想到二十一世紀最傑出的建築師的個性這麼差勁!

  然而她一站直身子,察覺到姚伊智不僅靠她很近,還以一種認真的眼神端詳她,彷彿想將她看穿似的。

  她突然感受到危機,肅容說道:「姚伊智先生,你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都靠得這麼近?」

  姚伊智反應過來,瞇起眼,輕鬆地笑了笑。

  「對不起,我只是想看清楚妳的樣子……」

  她臉上濃厚的化妝給他一種不協調的感覺,似是想要刻意藉此偽裝自己的外表,他才想看更清楚一點。

  沒想到初見面就讓他起疑心,蘇蜜娜心裡感到稍稍不安。現在她才剛踏進姚家,可不能馬上就露馬腳,否則就太糗了。

  「我的樣子並不重要,」她板起臉孔,正經地把話題岔開:「姚伊智先生,你該關心的是你的寵物,牠剛才做了非常危險的舉動,如果我沒有來得及煞車,牠很有可能已經被我的車……」

  「陌生的小姐,」姚伊智微笑,用非常柔和的語氣與磁性的嗓音打斷她的話。「我很好奇,請問妳為什麼知道我是姚伊智?我不記得以前見過妳,我剛才也沒有告訴妳……」他若無其事地問出口,態度卻已經有所戒備。

  面對他質詢的眼神,蘇蜜娜也不慌不忙,反正她老早已經準備好應付的身份。

  「你不認識我,可是我認識你。」她直視他,沉隱地接著說道:「因為我是你弟弟姚勁賢請來的心理醫生蘇凱莉,所以你的事情我已經略知一二。」

  一聽到她的姓名與身份,姚伊智肅整面容,剛才對她流露出的欣賞眸光迅速褪去,轉換成冷淡的光芒。

  「原來……」他恍悟地頷首。「勁賢是說過今天會來一個特別的客人,原來指的就是妳,來自東岸紐約的心理醫生,蘇凱莉小姐。」

  蘇蜜娜隱約感覺到他口中略帶的諷刺意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歡迎妳,」他伸出右手,大方地說道:「希望我們相處愉快。」

  蘇蜜娜也禮貌地伸手與他相握,感覺到他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神中似乎藏匿著異樣的情緒。

  姚伊智鬆開她的手,一臉爽朗的神色,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平靜,Mars這時正巧銜著飛盤奔回主人身邊。

  Mars乖巧地在他身旁坐好,姚伊智露出溫柔的眼神,拿出牠口中的飛盤,拍了拍大狗,輕聲說:「來吧,Mars,我們走。」

  蘇蜜娜靜靜地看著他們離開。姚伊智頭也不回,腳步堅定,高大的身影卻顯得孤寂。

  她剛才幾乎忘了他是個病人;就她所讀的姚伊智傳記,的確記載著這時候的他因為喪父而受到嚴重的精神打擊,卻沒詳述他的病徵,有可能是家族刻意隱瞞……

  不過,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受到打擊的模樣,看起來這麼開朗,笑容燦爛,簡直健康得不得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蘇蜜娜遙望逐漸遠去的一人一狗身影,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竟悄悄地浮起一絲感傷……

  *  *  *  *  *  *  *  *

  「蘇醫生,抱歉,久等了。」

  姚勁賢走進姚宅的溫室花房內,年輕的臉上帶著歉意。他身穿高級西裝,長得也很英俊,因為蒼白的膚色,看起來比姚伊智顯得斯文。

  蘇蜜娜原本正在欣賞花房內的植物,這裡還有豐富的昆蟲與鳥類,

  在她的世界裡面已經沒有這些生物,只剩下仍有缺陷的複製品。

  她聽到他進來,朝他微微一笑。

  「沒關係。」她說。

  兩人走到鋪著水藍色桌巾的圓桌旁坐下,傭人適時地推著餐車進來,俐落地在桌上擺好茶點,頓時濃郁的奶香、咖啡香混雜著花香,空氣中瀰漫著令人愉悅的氣味。

  「今天銀行開會晚了一點,木來應該可以更早回來……」姚勁賢一邊說著邊啜飲黑咖啡,瞧見蘇蜜娜遲遲不動手,他疑惑地問:「蘇醫生,怎麼了?!」

  「我……」蘇蜜娜猶豫著說:「其實我現在只想喝一杯水。」

  事實是,她在未來世界三餐的食物是水跟特製的藥丸,這是為了身體著想,以免產生太多無法排解的毒素;因此眼前的飲料跟點心,雖然香味甜美,對她卻都是禁忌。

  來到舊時代,為了不讓他們起疑心,她明白以後只能破戒吃他們的食物,但能盡量避免就避免,免得給身體帶來太大負擔。

  姚勁賢先是一愣,隨即理解地點頭,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蘇醫生不愧是個醫生,沒問題。給蘇醫生一杯礦泉水。」他立刻吩咐一旁的女傭,後者聽了迅速離開花房,幫她送上一杯水。

  「謝謝。」蘇蜜娜感激地說,姚勁賢則用一種特殊的眼神打量她。

  「蘇醫生,妳不用客氣,就當是在自己家裡,我才想謝謝妳願意在百忙中到我家作客……我聽蒙特博士說妳的醫療表現相當傑出,不過見到妳我嚇了一跳,因為妳比我想像中年輕,好像個大學生。」

  蘇蜜娜謙虛地笑笑,暗自咋舌。

  當然,她真正的年紀其實才剛滿二十歲,還是經過特別打扮才顯得年長些。而且她學的是人力資源管理,而非心理學,蒙特博士推薦的蘇凱莉博士根本不是她,她只是頂替的冒牌貨。

  不過反正也沒什麼差別。她只是來混一個月,當作報答姚氏家族未來的投資罷了。姚伊智的精神狀態總會有正牌的醫生來幫忙,而目依照他的自傳記載,他的病在不久之後就痊癒了。

  「姚勁賢先生,我很好奇……」她試探地詢問:「剛才我已經先見到了你大哥姚伊智先生,他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狀,能不能告訴我他究竟有什麼樣的精神困擾?」

  聽到蘇蜜娜提起姚伊智,姚勁賢驀地露出沉重的表情。

  「蘇醫生,就如妳剛剛所見到的,我哥哥表面上看起來很正常、很健康,但是有時候他卻有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行為……」

  「匪夷所思的行為?」

  對這方面,姚勁賢倒是語帶保留。

  「蘇醫生,我不是醫生,實在不能說什麼……我想等妳跟我大哥深談之後,應該就會明白了。」他避重就輕地閃躲話題。

  有這麼難以散齒?蘇蜜娜不禁要替碰上冒牌醫生的姚伊智捏把冷汗,希望她可別把情況愈弄愈糟糕……

  「姚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她誠懇地說,既然都搭時光機器穿越時空來了,當然要盡力而為,能幫上忙就盡量幫。

  「那就拜託妳了,蘇醫生。」姚勁賢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抱歉地說:「對不起,蘇醫生,我接一下電話。」

  蘇蜜娜微微笑,表示不在意。

  姚勁賢離開花房之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獨處,正好讓她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

  她喝了口礦泉水,起身悠遊在生機盎然的花房內。

  這裡有些植物跟昆蟲在二十二世紀都已經絕種了,只能從顯像中看到,根本無法親手觸摸,看來回到舊時代還是有其它好處,難怪那些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爭先恐後,不顧性命的要當時光機器的頭幾批測試者。

  到目前為止,初來到二十一世紀似乎還挺順利的,沒有引起懷疑;雖然她還是毫無頭緒到底寫信給她的人是誰,也不清楚到底她要履行什麼約定。不過,她逐漸會釐清一切的狀況,蘇蜜娜篤定地想著。事情總是會逐漸上軌道的,或許不久之後,那個寫信給她的人就會主動跟她聯繫了也說不定……

  蘇蜜娜猛然感到背脊傳來一陣強烈寒意,她回頭,沒有見到任何人,花房內只有她一個人,可是剛才那一瞬間,她真的覺得好像有人在看她,而且是隱含著惡毒恨意的眼神。

  她環顧四周,只見到繞著花木翩翩起舞的蝴蝶,以及在鳥籠內跳躍的鳥兒們,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難道只是她的錯覺?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4:14
第二章

  姚宅的建築設計讓人有如進入英國的悠閒莊園,哥德式的大宅院美麗壯觀,屋前有寬闊的噴水池彎道,四周綴以鬱金香花圃,此時正值花朵綻放季節,莊園被五彩繽紛的花海包圍住,空氣中彌慢著濃郁的花香。

  蘇蜜娜在姚宅住的第一個晚上,在傭人的指引下,稍微認識了這座偌大宅院的內部設施。除去傭人房,一共有超過五十個房間,平常卻只住了不到十個人。

  姚意傑的大老婆跟兩個孩子住在宅邸的西邊,小老婆跟姚伊智住在宅邸的東邊。

  姚意傑在世時為了不偏袒任何一方,並沒有跟兩位夫人同床共枕,而是獨居在宅院最寬大的臥室。不過眾人皆知他心裡較偏愛小老婆,也就跟著愛屋及烏,極疼愛大兒子姚伊智。因此眾人聽到遺囑中把絕大部分的財產都交給大兒子,也不覺得太過訝異。

  但是,蘇蜜娜記得姚伊智的傳記中寫明他並沒有繼承姚家龐大的財產,他主動放棄了繼承權,而將姚家繼承的權利交給了自己的弟弟跟妹妹,其中緣由並沒有交代清楚,只模糊解釋說因為姚伊智對於管理銀行沒有與趣,於是轉而要求轉換資金,幫助他成立建築事務所,開始專心發展他的建築事業。

  當然,也有人的解釋是兩個異母兄弟的私下較勁,最後由弟弟獲勝。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仍不得而知。

  從她與姚勁賢的相談,感覺他似乎真的很擔心姚伊智的情況,甚至為他找來醫生協助,不過,真正的情況還是得觀察一陣子才清楚。

  隔天早晨,晴朗的天空吸引了早起的蘇蜜娜,她迫不及待的走出屋外,呼吸自然新鮮的空氣,這在飽受都市污染的二十二世紀可是難得的享受。

  她一邊往庭園的方向散步,發現姚伊智正坐在大理石的噴水池邊緣,手上拿素描本專注地看著姚宅繪圖,絲毫沒發現到她的存在;Mars依舊跟他形影不離,趴在一旁,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模樣。

  蘇蜜娜玩心大起,輕聲繞到他身後,未來的建築大師在畫圖,當然要趁機欣賞一下,這可不是平常人能有的福利。

  Mars聞聲抬頭,圓溜溜的黑眼睛猛瞧著她,她趕緊比個手勢要牠噤聲,Mars也配合地又趴了下去。這時候蘇蜜娜頓時覺得,其實狗還真是可愛又乖巧的動物,難怪以前有人形容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她從姚伊智身後看他隨意的構圖,姚宅完美的哥德式建築在他筆下完全解體,好像在玩耍一樣,把一棟好好的房子變成了四不像,屋子還像天使一樣長出了翅膀,宛如努力拍翅飛翔的動物……

  蘇蜜娜忍不住為他誇張的想像力笑出聲,愉悅的聲音頓時引起姚伊智的注意。

  他一回頭,瞧見一張俏臉洋溢著甜美笑顏,正用一種迷人的姿態貼近他,那雙隱藏在眼鏡後的瞳眸靈動有神,幾乎在瞬間迷惑了他的心智。

  「早安!」蘇蜜娜眼中帶笑,開玩笑地說:「我喜歡你畫的翅膀。」

  姚伊智馬上認出眼前的女子,她正是昨天來到他家「作客」的心理醫生蘇凱莉。

  雖然他向來難以忍受作圖時被打擾,但面對她一臉燦笑,他也發不出脾氣;而且老實說,她笑起來真美。

  「你的眼睛裡看到的東西好像跟別人的不大一樣?」她打趣著說。仔細觀察他畫的圖,這位未來的建築大師似乎對自己的家不大滿意。

  根據她做的調查,姚伊智的確是一個相當叛逆的人物,他的作品常常在一開始便引起爭議,卻又讓人永難忘懷。

  姚伊智挑了下眉,語帶揶揄:「尖塔、拱門、玫瑰花窗、彩色玻璃……難道妳不覺得我家像一座教堂?」他說話的態度彷彿也在同時嘲弄住在裡頭的自己。

  蘇蜜娜凝望著雄偉的姚宅,聳聳肩,坦承:「你家很漂亮。」憑心而論,這幢豪華宅院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漂亮?」他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頭。「是很漂亮,尤其是房子裡面的裝潢簡直是鬼斧神工,每一處都是藝術品。」

  可是聽他的口氣,好像不大欣賞?

  「你不喜歡?」她對藝術一向沒什麼鑒賞天份,漂亮兩字是她能拿來讚美的最高級詞彙了。

  他輕輕一笑,無所謂地說:「我比較喜歡人性化一點的東西,不管房子或是傢俱,都是人拿來住拿來用的,不應該比人本身還尊貴……」

  聽到這番話,蘇蜜娜不禁回想起曾經在他的自傳中讀過的字句--

  姚伊智是一個為建築而活的人,尤其在他妻子死後,更將所有的熱情轉而投入建築,創造出二十一世紀建築的新時代;姚伊智的人本建築世代從此躍起,兼顧環保功能的建築物霎時領導潮流……

  「與其注重精雕細琢的功夫,還不如以舒適作為最重要的考量,不管是工作場所或是住家,都應該以『人感到最舒服的狀態』來設計,而不是一古腦兒地趕流行……」

  姚伊智逕自述說著自己的想法,蘇蜜娜雖然對這方面並不瞭解,倒是聽得挺入迷的。當他聊起建築的時候,雙眼燦亮,年輕的臉龐洋溢著吸引人的光采,實在帥得不得了。

  坦白說,雖然他是個「古人」,但真真是一個很帥的男人,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會讓女人感受到異性魅力的男人。

  姚伊智驀地停頓下來,臉上露出感傷的表情,語帶自嘲地說:「我發什麼牢騷,反正建築已經跟我無關……」

  蘇蜜娜看他忽然打算撕掉自己的繪稿,趙緊出手阻止他來。

  「你在幹什麼?!」她驚愕地問,把他剛才的作品緊抱在胸口護住。他竟然要撕掉自己親手繪的圖稿?!他知不知道一百年後這有多值錢!

  姚伊智納悶地望著她,他才想間她在做什麼呢,為什麼要阻止他,而且好像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情。

  「那種東西撕掉就算了。」他滿不在乎,冷淡地說。

  「那種東西?」蘇蜜娜一頭霧水,為什麼他這麼鄙棄自己的作品?而且他剛才還說建築已經跟他無關?

  怎麼可能!他的建築生命才要開始,不久之後他將因此名揚四海,成為歷史上著名的建築大師呢!

  但他現在的態度似乎已經放棄了建築……

  為什麼?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姚先生,你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回英國繼續念完建築學位?」她忍不住關心地詢問:「你跟你父親生前的相處情形還好嗎?你對他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姚伊智在建築史上是一個難解的謎,當年他在建築業界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卻毅然決然地放棄父親留下的大筆遺產,全心投入建築事業,甚至自此永不回美國。

  蘇蜜娜對他充滿了好奇,一心想更瞭解他;而這也正是她目前最應該費心的事,搞清楚姚伊智的精神狀況,然後想辦法解開那封信裡的約定之謎。

  姚伊智聽蘇蜜娜改變了說話的口氣,俊臉也換成防備又冷淡的表情,瞳眸冷冷地凝視著她。

  「來了。」他說,嘴角揚起諷刺的角度,眼中還帶著一抹挑釁。

  「什麼?」蘇蜜娜不懂他突如其來的敵意。

  「心理醫生的分析要開始了嗎?」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擺出不以為然的態度,語帶諷刺:「蘇小姐,我很好奇妳能跟別人正常交談嗎?還是每一個跟妳聊天的人,妳都很自然的把他當成病人來分析?」

  「我……」

  蘇蜜娜霎時明瞭原來他是討厭她像是在審問他的問話,但她也只是單純的關心他,卻被他反諷成醫生的分析,或許真正敏感的人是他自己吧。

  他似乎對於心理醫生懷有著嚴重的戒備。為什麼?難道以前發生過不好的經驗?

  「我只是想知道你跟你父親的關係。」她正視著他說,畢竟他是因為喪父而受到打擊,她很自然地會這麼懷疑,畢竟歷史上對他的精神狀況著墨不多,沒人清楚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對自己是個病人有自知之明,不過我現在不想跟醫生說話,如果妳現在是蘇醫生的身份,可以麻煩妳讓我獨處嗎?」

  他的眼神帶著些許憂鬱,像在瞬間築起防備,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緊緊地封閉了心房。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她提起了他父親的緣故?

  「姚先生,我們遲早要談。」她冷靜地說,也換上了一個醫生對病人該有的沉穩與距離。

  「我知道,可是不是現在。」他絲毫不給面子,彷彿已經鑽進了自己的防空洞,避開任何試探他內心的可能性。

  既然姚伊智已經把嘴巴縫起來,蘇蜜娜也只好暫時休兵,反正日後她多的是機會接觸他。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我的時間不多,希望你能諒解。」

  蘇蜜娜平淡地表示,卻是發自內心的話。她在這個時空的時間的確只有一個月,過了,他們之間就永遠不會再見。如果她回來真的是為了幫助他,她只希望能善用每一分每一秒,只可惜這樣的心情她無法跟他坦白。

  姚伊智沉默不語,雙眼直勾勾地凝視她。從她明亮的瞳眸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跟以往那些口理醫生不同的東西,除了公事公辦的口吻之外,她又多了一份真誠的體諒。

  「這個你不要了,可以給我嗎?」她恢復輕鬆的態度,舉起手上他的作品詢問。

  「無所謂,妳要就拿去。」姚伊智一點也不心疼。

  「謝謝。」蘇蜜娜心滿意足地收好他隨意的塗鴉,沒想到竟然還能因此賺一筆,真不賴!

  「對了,」離去前,她又轉回頭,衷心地對他說:「我想跟你說一句,不要輕易放棄,相信我,你以後會變成一流建築師。」

  明明知道這關乎未來,不應該隨意洩露,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藉此鼓勵他,畢竟如果他真的就此放棄建築,將會是人類建築史上的損失。

  姚伊智望著蘇蜜娜逐漸走遠的背影,思索著剛才她說的話,眼神逐漸複雜。

  她看穿了他內心的渴望。其實他從來沒放棄過建築,只不過他週遭現在有太多複雜的事情糾纏,讓他無法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即使他有著強烈的慾望驅使,幾乎一見到她,就感覺到一種想全盤對她坦承的衝動,但礙於苦衷,他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姚伊智蹲下身,撫摸Mars身上柔軟的黃毛,拍了拍牠,嗓音像是歎息一般喃語:「她真漂亮,又那麼聰明,你想她會喜歡我嗎?」

  這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一個比建築更吸引他的女人。

  從第一眼與她相遇,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怦動,好似正不斷說著:就是她、就是她了……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心動、無法言喻的一見鍾情?

  如果在一般情況下,遇上這麼吸引人的女子,他會很自然地對她展開追求,但現在他是個麻煩的病人,而她是來診治他的醫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不會有好結果的組合,他還能強求什麼?

  Mars當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用一雙純淨的眼睜凝視主人憂鬱的面容。

  *  *  *  *  *  *  *  *

  「蘇醫生,這是我媽媽,她是我妹妹寧茵。」

  趁著姚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的時機,蘇蜜娜也藉此認識了其他姚家人。

  姚勁賢不厭其煩的幫她介紹;他指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年長女人以及另一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說著。前者穿著高雅,帶點異國風情的服飾,兩隻褐色眼眸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後者則以驕傲的姿態冷冷地瞥她一眼,逕自拿起天藍色的瓷杯喝茶。

  蘇蜜娜朝她們客套地微笑點頭。

  「歡迎妳,蘇醫生。」姚勁賢的母親聲音出乎意料的柔美,笑起來雙眼謎起像條縫,顯得很和藹可親。

  「哼,真麻煩,換了那麼多醫生,到底有沒有用!」姚寧茵十指擦著銀亮的指甲油,用不屑的口氣挑釁地對蘇蜜娜說:「蘇醫生,妳已經是我哥請來的第十個醫生,希望妳別跟前面幾個一樣,浪得虛名。」

  「寧茵,蘇醫生是客人!」姚勁賢語帶責備的說,但從他注視妹妹的眼中,仍透著溺愛。

  姚寧茵吐吐舌頭,妥協地閉嘴,吃起放在餐盤上的三明治。

  「呵呵,我也跟小姐一樣期待,希望蘇醫生出馬,能醫治好伊智的病,否則遺囑的事情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說話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金框眼鏡,頭髮微禿,穿著筆挺的西裝跟訂製的皮鞋。姚勁賢沒介紹他的身份,不過就她猜測,這人和姚家人應該相當熟識。

  他追話一出口,餐桌上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彷彿觸碰到某種禁忌。

  「蘇醫生,抱歉,忘了跟妳介紹,他是我們姚家的律師,老羅。」

  姚勁賢露出歉疚的笑容補充,羅律師也順勢接著說:「蘇醫生不用客氣,就跟他們一起喊我老羅吧,不必拘束。」語畢,開懷地笑了笑。

  既然說了不必拘束,蘇蜜娜當然也就不會客氣了。

  「老羅,你剛才說姚伊智先生的病情跟遺囑的事有關,是什麼意思?」她試探地詢問,羅律師隨即露出沉重的表情。

  「伊智在姚老先生過世後精神狀況顯得異常,依照法律規定,理所當然無法順利繼承遺囑,直到他康復。」

  「據說姚老先生的遺囑是要將大部分的財產留給姚伊智先生,是嗎?」

  羅律師坦白地點頭,毫不避諱,這在姚家似乎已經成為眾所皆知的事情。

  「沒錯,包括這座莊園,以及其它的不動產及有價證券,還有銀行的經營權,全都交給姚伊智先生。」

  這番說辭隱隱約約在空氣中造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圍繞著餐桌的其他三人都展現出複雜的表情,尤其以姚寧茵最為憤慨。

  「爸爸根本腦袋不清楚了!」她激動地說,像要洩憤一樣緊抓著茶杯。「他根本就被那個女人迷得暈頭轉向,明明哥哥才是爸爸最得力的左右手,竟然讓『他』繼承銀行!」

  「寧茵,不准妳批評爸爸。」姚勁賢用嚴厲的口吻責備妹妹,他們的母親也同樣摟住了女兒的肩膀,安撫她。

  「寧茵,別說了,『他』是妳大哥……」

  「哼!要不是爸爸突然心臟病發,事情也不會變這樣……」姚寧茵忿忿不平地說,雙眼竟然紅了起來。

  蘇蜜娜在此時赫然察覺。這裡聚集的除了羅律師,其他三位都是屬於大老婆那邊的人。這麼說,實際上兩邊果真有不合,甚至互相爭奪姚意傑的歡心?

  「老羅,如果姚伊智先生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那麼財產的繼承……」

  她不放棄地緊跟著問。

  「當然是由姚老先生的其他家屬繼承了。」羅律師神色自若地吃著早餐,似乎早已經習慣眼前的場面。「其實現在勁賢早就接手管理銀行了,總不能因為老大生病,就把銀行放著不管吧。」

  「可是等哥哥病好了,還是要讓哥哥來接手。」

  姚勁賢立刻謙虛地退讓,朝蘇蜜娜誠懇地說:「蘇醫生,哥哥就麻煩妳了,希望妳能盡力醫好他。」

  這是姚勁賢第二次拜託她。或許在往後每一次的見面裡,都曾變成他的口頭禪也說不定。蘇蜜娜不禁這麼揣測著。

  眼前擺著琳琅滿目的豐盛早餐,蘇蜜娜卻幾乎沒動半口。對她而言,看這幕戲可比吃東西有趣多了。

  「聽說姚老先生病逝的時候,姚伊智先生人在英國倫敦?」她接著問。

  姚勁賢沉痛地點頭。「爸爸是突然白髒病發,哥哥趕回國的時候,爸爸早就已經過世了。」

  對這一點,沒有人有異議,就連看起來很討厭大哥的姚寧茵也沉默不語,直瞪著茶湯匙看。

  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蘇蜜娜暗忖,沒有人懷疑姚伊智為了繼承財產而謀害了自己的父親。

  *  *  *  *  *  *  *  *

  「大少爺是在老爺過世三天之後,突然出現一些……奇怪的舉動,我們也很驚訝。」

  為了更瞭解姚家的狀況,蘇蜜娜晚上特地找宅邸的陳總管談話。她想知道傭人的看法,尤其是對他們大少爺的精神狀況。

  陳總管身材瘦長,頭髮黑灰相間,雙眼精神奕奕,據說他在姚宅已經工作超過三十年,應該對這家人的情況瞭若指掌,但他自始至終一臉肅穆,不管面對蘇蜜娜什麼問題,總是一號表情,感覺不到任何特別的情緒。

  「突然?難道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蘇蜜娜疑惑地追問:「姚伊智先生跟他父親過去的相處情況都沒有任何的異常?」

  「蘇醫生,」陳總管依舊面無表情,然而眼中卻有著一抹沉重的壓抑。「老爺生前非常疼愛大少爺,這是無庸置疑。」

  「非常疼愛?」蘇蜜娜思忖,隨即試探地問道:「你是在暗示姚意傑先生生前比較偏袒他的大兒子?」

  她感覺到陳總管震動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鎮定。

  「蘇醫生,這是老爺的家務事,我只是個下人,無權過問;但是我可以給妳很肯定的回答,大少爺跟老爺的感情很好,不管妳問家裡的任何人,都會是一樣的答案。」

  語畢,陳總管禮貌地鞠個躬,接著說道:「如果沒別的事,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態度恭、謹說話拘謹,標準上流社會的僕人。結束談話之後,蘇蜜娜一邊往自己的寢室移動,一邊回想陳總管的一言一行。

  忠於主人、訓練良好,像這種人就算發現什麼可疑的事,也不會背叛主人。到了二十二世紀,服侍人類的工作已經全部交給了人工智慧,這種忠誠,沒有自我思維的人類算是一種歷史產物了。

  看來想從傭人們口中探聽到有用的情報是個很短的辦法,還是從別的地方下手吧。

  蘇蜜娜無奈地推開自己房間的大門,大理石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深色地毯,她皺著眉頭摸索燈的開關。

  真麻煩!在她的住處,只要一進門就可以感應到她的體溫,立刻自動亮燈,哪需要像現在這樣找開關……

  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這邊落後的生活,她暗忖,卻在靜謐的黑暗中,驀地感受到房內另一抹人影的呼息。

  她全身不禁起了一陣戰慄,警覺地察看四周。

  房間裡有一排靠向陽台的落地窗,此時窗子敞開,薄紗窗簾順著夜風往內吹,月光映照著地板,照出一抹高大的身影,那人的眼坪是幽暗中微弱的光點,直逼視著她。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掩飾不住心裡的緊張,顫抖地問,一手拚命尋找燈的開關。

  「我就是我。」男聲低沉詭譎,無聲的影子朝她逼近。「我就是妳一直想見的人。」

  蘇蜜娜找到開關,屋內的燈瞬間亮起,她膛大雙眼,整個人靠著門板不動,而那人就在她身前咫尺處,英俊的臉龐揚著一種詭異的笑容看她。

  「姚伊智!」看清楚來人,她鬆口氣,埋怨道:「你幹嘛裝神弄鬼?為什麼突然闖進我房間?」

  「我不是姚伊智,」他的兩隻手臂伸直貼在門板上,將她圈在狹小的空間,深遂的瞳眸散發出異樣的光芒。「我是我,真實的我。」

  蘇蜜娜瞪著他,試著看穿他的目的,卻只見著他炯炯有神的眼睜,醞釀著令人打心底震顫的冷酷。

  這一雙眼睛不像是她認識的姚伊智該有的;如果他在演戲,那麼他一定是最優秀的演員。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如果你不是姚伊智,你是誰?」至少她可以肯定自己討厭這個人,這個毫無理由就闖進她房間的人。

  「名字有那麼重要?」他嘴角浮上嘲諷的笑意。「如果妳要名字,可以叫我Hades。」

  Hades?蘇蜜娜愕然瞧著眼前的姚伊智。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怪異?

  「我發現妳在找我……」他伸手輕撫她紅嫩的唇瓣,靠近她耳畔,傾吐著魅惑的氣息。「我也對妳很有與趣……」

  蘇蜜娜咽口口水,默不作聲。

  面對眼前看起來像個自大狂的傢伙,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什麼都不說,因為他自己會滔滔不絕,把一切都告訴你。

  「那小子太壓抑了……」果然如她所料,姚伊智露出傲慢的神情,用輕蔑的口氣說:「他一看見妳就想要妳,但又要裝成紳士,可憐的姚伊智,他就是這種窩囊的個性,妳不覺得他很可憐?」

  蘇蜜娜仍舊沒說話。

  「那個窩囊廢,沒有我他什麼都不敢做。」他冷冷一笑。「姚伊智,可憐的姚伊智,妳不知道他爸爸怎麼對待他的,妳以為他為什麼要逃到英國?妳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他指著自己喊叫,像是要向世人證明他的存在。「如果沒有我,他早就殺了他自己。」

  至此,蘇蜜娜覺得自己該有所回應了,她盡量鎮定、小心地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姚伊智挑起兩道俊眉,驀地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問題、問題!老是問問題!」他突然逕自走到房間中央,煩躁地來回鍍步,自言自語:「又是一個笨女人。他永遠愛上笨女人,他永遠自找麻煩,他永遠給我添麻煩,我永遠擺脫不掉……」

  「姚伊智……」她試著想說話安撫他。

  「閉嘴!」

  他大手一揮,房間裡的床頭燈頓時掉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蘇蜜娜心頭一震,凝望著碎成片片的玻璃,感覺到呼吸紊亂。

  她赫然明白自己沒辦法控制眼前的局面,就像她沒辦法控制眼前男人的脾氣一樣,他的行為完全在她能控制的範圍之外。

  她怕他,這是她唯一確定的事。

  「請你出去。」否則,她就要衝出去了。

  與她驚恐的眼拌相對,男人頓時大笑,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聲音瞭亮,卻又帶著殘酷的味道。

  「別傻了,」他眼中燃燒著慾望的火焰,似乎要將她吞噬一般,逐漸跨步朝她逼近。「我不是姚伊智,別人說什麼就做什麼……」

  蘇蜜娜轉身抓住門把想逃離,卻被身後猛然撲過來的姚伊智給抓住。

  「妳為什麼要逃?」他用力樓住她的腰身,啃嘀著她小巧的耳垂,低沉嗓音像惡魔的壘惑,「我看得出來妳也喜歡他……」

  「我不喜歡你!」

  她在他懷中拚命掙扎,他的力氣是那麼強悍,讓她完全無從反抗,整個人被他壓倒在地上。

  貪婪的嘴唇伺機堵住她的紅唇,強烈地索求挑逗,野獸般的狂野氣息與她顫抖的身子纏繞,他的手隔著衣衫恣意地愛撫她……

  「放開我!」他一鬆開她的唇,她猛地狠狠甩他一巴掌,用盡全身的力氣。

  那一巴掌在他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他愣了愣,眼中的慾火緩緩褪去,染上另一層殘酷的光芒。

  「妳打我……」

  他的聲音冷例,冰凍的眼神讓她打心底發寒,唯一的感覺就是--他會殺了她。

  「妳不應該惹火我!」

  和她相距不過咫尺的黝黑俊容,散發出一股強烈殺氣,她纖細的脖子突然被他的一雙手纏繞住。

  「放開我……」她發出痛苦的哀鳴,整個人在他魁梧身材的壓制下動彈不得。

  「妳說得不到的東西該怎麼辦?」他笑了,像是看著一隻可憐的小動物。「只要死了,就永遠屬於我……」

  「你……瘋了……」

  他毫不憐惜地勒緊了她的頸項,奪走了她的呼吸與意識,留下掙扎的痛苦。

  老天!他真的會殺了她,她會死在這裡……

  碰!

  「大少爺!」

  「大哥!」

  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刻,宅邸的其他人聽到蘇蜜娜的房間發出莫名的巨響,都迅速朝這裡移動,沒想到撞開門之後竟然會撞見姚伊智想殺了她的場面。

  「滾出去!」姚伊智怒吼,像是一場進行到一半的男歡女愛被打斷般憤怒。

  其他人趕緊上前來阻止他,死命將他拉開。那雙大手終於鬆開了,蘇蜜娜像是溺水的人被救上岸,終於恢復了暢通的呼吸。

  「咳咳……」

  蘇蜜娜幾乎快暈厥,拚了命地喘息,無助地看著姚伊智被幾名強壯的傭人用力架住,以防他逃脫。

  姚伊智眼看自己無法掙開,怒火漸漸平息,英俊的臉孔挑起若有似無的笑容,顯得詭異難辨,幽黑的瞳眸宛若黑曜石般閃亮,緊盯著她的面容不放。

  蘇蜜娜只能凝望著他陰冷的臉孔,腦子還末從混亂中恢復。

  「妳會臣服的,」他的呢喃像是魔鬼的詛咒,像是魔法師的催眠,在她耳邊迴響。「妳一定會臣服。」

  隨即,他被傭人們強制帶走。直到看不見姚伊智的身影,她才真正鬆口氣,好像作了一場噩夢般疲累……

  「蘇醫生,妳還好嗎?」姚勁賢趕緊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擔心地詢問。

  「我……還好……」幸好他們及時趕來,否則她就沒命了。

  姚勁賢將蘇蜜娜安頓在沙發上,一旁的傭人迅速遞給她一杯水,蘇蜜娜喝了口水,總算覺得舒服多了。

  她望著一臉擔心的姚勁賢,勉強露出笑容。「你放心,我真的已經沒事……」

  他歎口氣,沉重地說道:「這種情形以前也發生過,我大哥差點就殺了我妹妹……他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誰都不曉得他何時會爆發,我找了好多優秀的醫生都束手無策,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

  他的神情顯得無措又頹喪,任誰看了都會同情他,蘇蜜娜當然也不例外;不過她現在更想知道的是真相。

  從他的反應,她不禁懷疑他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卻不打算事先警告她。

  「姚先生,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大哥可能會攻擊我?」

  姚勁賢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低聲說:「蘇醫生,在妳之前,我也曾經找過別的心理醫生來診斷我哥哥的病情,他們一致都認為我哥哥有雙重人格的症狀。」

  「雙重人格?」

  蘇蜜娜的臉色逐漸恢復紅潤,狐疑地思索他的話。她對雙重人格的印象是--它是一種相當嚴重的精神症狀。姚伊智的問題有那麼複雜?

  「沒錯,」姚勁賢慎重地說:「我哥哥內心裡隱藏著另一個陰暗的自己……」

  蘇蜜娜靜靜地聽他詳述,腦海中則不時出現剛才幾乎想殺了她的姚伊智。沒想到在那樣自然開朗的笑容底下,竟然藏匿著另一個陰暗層面?

  這麼說,歷史記載姚伊智曾經有一段時間受到嚴重的精神打擊,莫非就是指雙重人格?

  可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雙重人格的病症?

  等姚勁賢說到一個段落,蘇蜜娜仔細地詢問:「姚先生,就你所知,你大哥是否曾經受過什麼重大刺激?」

  「大哥跟爸爸的感情很好,自從知道爸爸死了之後,就一直很自責,他覺得自己沒有及時趕回來看爸爸最後一面,所以在我們沒有預料到的狀況下,精神崩潰了。」他表情沉痛地說。

  趕不及見到父親最後一面會自責可以理解,但是一般人會因此產生像雙重人格這麼嚴重的精神症狀?姚伊智會是這麼脆弱的人?蘇蜜娜心中的疑惑反而愈來愈擴大。

  她不自覺地撫摸脖子上的勒痕,是那麼深刻又毫不留情……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個開朗和善的姚伊智變成了惡魔?

  她想知道,而且她一定會找出答案。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4:38
第三章

  書房內鋪著厚實的灰色地毯,蘇蜜娜坐在書桌後頭的高背黑皮椅上,姚伊智則躺在與她相隔不遠的深紅色皮沙發上。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的診療。蘇蜜娜穿著黑白相間的套裝,而姚伊智則是一身休閒打扮,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漂亮的眼睜卻不時將視線定在她白哲脖子上的勒痕,黑胖中閃爍著訝異又迷憫的光芒,似乎很疑惑她的頸項怎麼會出現那麼奇怪的痕跡。

  「發生了什麼事?」他試探地詢問。

  蘇蜜娜看他無辜的臉孔,簡直像個天使,對她的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她忍不住歎氣。

  「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一點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要她怎麼辦?她實在不忍心責怪他。

  他與她憂鬱的眼神相對,黯然地抵唇,輕聲又帶點歉疚地問道:「『他』又闖禍了?是『他』傷害妳?」

  今天一大早他發現自己醒來時雙手被銬在床上,就驚覺另一個自己又出來鬧事了。可是這種事情在家中就像個禁忌,根本不會有人誠實地告訴他他到底做過什麼,只能自己平空臆測。

  這麼說來,她脖子上的勒痕就是「他」的傑作?姚伊智不禁露出沉重的表情,那一向開朗自信的臉孔頓時失去光采。

  他的愁容隱隱地牽動蘇蜜娜的同情心。

  其實她可以想像他的痛苦,就像她無法控制昨晚的姚伊智,他自己也是無能為力,但是她現在該做的不是憐憫他,而是幫助他。

  不過,她該怎麼做?她又不是正牌醫生,最多也只肯傾聽他的心事吧?

  「伊智……」她叫他的名字,以便跟他拉近距離。「你有沒有聽過Hades?」

  「Hades?」

  「嗯,Hades是希臘神話中的冥王,你聽過嗎?」

  蘇蜜娜昨晚聽他曾經自稱「Hades」,特地查了一下資料,想知道那對姚伊智是否有什麼樣的特殊含意,卻只見姚伊智一臉迷憫,無奈地搖頭。

  「我不清楚,那些神話故事我不大熟……妳為什麼間我這個問題?」

  「真的一點都不記得?」

  他深深地歎息。

  「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像是昏睡過去了一樣,遺忘了一段時間,只有聽別人說起時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

  「其實你說了一些你跟你父親之間的事情……」她試探地引導他。

  記得昨晚的姚伊智透露自己似乎一直在壓抑,才會迸出另一種人格來宣洩,而那個壓抑的來源是不是就是他父親?

  他迎向她探詢又困擾的眼神,挑起唇角,自嘲地說道:「妳又提到我爸爸跟我的關係,為什麼妳這麼好奇?難道妳懷疑我跟我父親的死有關?我殺了我父親,所以才瘋了嗎?」

  「我不是。」

  他半撐起身子,表情冷漠,自言自語:「嗯,有可能,也許正是另外一個我殺了他……」

  聽到他的自我嘲弄,蘇蜜娜不禁凜容反駁:「不可能。你那時候人在英國。」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父親對他的影響。

  他佯裝思索,眼神渺遠,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態度從容。

  「也許我偷偷跑回來了,另一個我跑回來殺了我父親,然後用現在的我假裝一切都不知道,接著光明正大繼承他所有的財產……」

  即使他說得煞有介事,蘇蜜娜仍用質疑的態度回應他。

  「沒有一個殺人犯會像你這麼誠實,承認自己殺人。」否則還需要警察嗎?「而且,你為什麼要刻意強調你殺了自己的父親?」

  「Oedipuscomplex……」他泰然自若,撇嘴諷刺。「我打從心底恨我父親,因為我太愛我母親了,有沒有這個可能,蘇醫生?」

  對他刻意的挑釁,蘇蜜娜不為所動,冷靜地說:「我只聽出來一件事,你是家裡唯一一個懷疑你父親是被人殺死的,至於兇手是不是你……」她聳了聳肩,接著說道:「我不是警察,別問我。」事實上也是如此,她所關心在意的從來就不是他父親,而是他。

  姚伊智聽了她的回答,雙眼驀地流露出一絲別有含意的眸光;他不發一語,只專注地凝視她,唇邊挑起滿足的笑意。

  他的眼神很熱切,像要對她傳遞某種私密的訊息,帶著溫柔的光芒,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我很高興……」他用極輕的聲音喃喃自語,蘇蜜娜好奇地傾身向前。

  「什麼?你說什麼?」太小聲了,她根本聽不清楚。

  「沒什麼……蘇醫生,妳能不能猜出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他柔聲對她說,嗓音沙啞又性感。

  她刻意保持距離地說:「伊智,我是醫生,不是女巫,也沒學過讀心術,你就直說吧。」

  「我想吻妳。」他的表情充滿柔情,深遂眼睜像要將她穿透,蘇蜜娜頓時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好像要臉紅了,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掩飾。

  「你……」

  「我是認真的。如果現在不能吻妳,我會一直想著妳的嘴唇,做什麼事都不能專心……」他的眼睛緊盯著她柔軟的唇瓣,彷彿已經在想像品嚐它們旳滋味。

  「我是你的醫生……」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不大想拒絕他的邀請,以致於說話有氣無力?

  他看著她,突然間笑出聲。

  「只是開玩笑。」他輕揚了下俊眉,若無事地說道:「難道蘇醫生妳當真了?」他眼中帶著一抹興味,笑容很可愛。

  蘇蜜娜內心霎時又羞又惱,剛才她副為難的模樣該不會被他解釋成對他有意思吧?

  她怎麼這麼幼稚真的很期待似的。

  蘇蜜娜逕自懊惱著,以致沒注意到姚伊智偷覷著她的眼神裡允滿了柔情……

  *  *  *  *  *  *  *  *

  為了幫助姚伊智,蘇蜜娜特地找了一些二十一世紀關於多重人格的書籍來研究。幸好他是活在二十一世紀;在二十二世紀,精神病患在優生學的意識之下,都不再像現在還能夠受到治療,而是被認定為遺傳基因疾病,遭到了不能繁殖後代以及送進實驗室成為實驗品的殘酷命運。

  雖然很不人道,但在政客危言聳聽的操控下,多數人類竟然默默允許了這種政策的實施。蘇蜜娜不禁暗自感歎,或許在那些精神不穩定的人類裡頭,就潛藏著像姚伊智這樣的天才;他們不是永遠的生病,只是暫時地精神受到傷害,可能這段傷害反而造就了往後更大的潛能發揮也說不定。

  不過,那似乎不是她現在該煩惱的,她所要擔心的是「履行約定」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來到二十一世紀初已經整整三天,她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寫信給她,而她又要來姚家履行什麼約定。

  她不確定姚伊智是不是就是她該履行約定的對象,只是打從心底想幫他忙,因為她不想看他繼續痛苦,也不希望他繼續被那個魔鬼控制……

  一抹身影悄聲無息地走進書房內,輕輕樓住她的肩膀。

  「蘇蜜娜。」

  「啊?」原本正專心查資料的蘇蜜娜嚇了一跳,在二十一世紀,怎麼可能有人知道她叫蘇蜜娜,除了……

  美男子,穿著一身黑,帥臉帶著一抹桀驁不馴的笑,金髮閃閃發亮,尾端還染上鮮艷的紅色。

  「艾瑞克?!」她沉下臉,終於,她又見到他了。自從帶著她搭時光機器到二十一世紀,他就把她撇下不管,讓她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滅,現在他總算覺得有點愧疚了是吧?

  「嗨,妳看起來還不錯。」艾瑞克倒是一臉悠哉,自顧自地坐到姚伊智坐過的深紅色沙發上,從容地攤開兩手,兩隻長腿交迭在一起。

  「你不要神出鬼沒的,很恐怖。」她丟過去一雙白眼。

  「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他神色自若地問。

  「還是一樣,莫名其妙……」她走到他身邊,狐疑地質問:「難道你也一點線索都沒?」

  他聳聳肩,笑容促狹。「親愛的蘇蜜娜,要是妳能接受我的『提議』,也許我可以給妳我知道的線索。」

  蘇蜜娜第二度丟給他白眼。

  「不必了,我靠我自己就行。」他的提議就是他們一起當伴侶,但這對她而言是恐怖的折磨。陪艾瑞克一生一世?救命啊!

  「既然如此……」他無所謂地撇撇嘴,頎長身子站起。「祝妳好運。」

  是啊,她現在的確很需要好運,尤其又碰上跟艾瑞克搭檔,蘇蜜娜無奈地暗忖:希望他可不要泡女人泡到忘記她的存在,把她丟在這裡一年半載,到時候她恐怕已經活不成了。

  「對了,妳跟他好像怪怪的?」艾瑞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用一種疑惑又試探的口氣詢問,湛藍的雙眼凝睇著她的臉孔。

  「他?」

  「姚伊智。」他臉上的笑容帶著嘲諷的味道。「我覺得妳跟他的『氣氛』不大對勁。」

  蘇蜜娜驀然恍然大悟,凜容怒道:「這不關你的事!」

  他攤開雙手,一副任務在身的態度說:「蘇蜜娜,我現在跟妳是生命共同體,要是妳出了什麼事情,我也脫不了責任,妳說我該怎麼辦?」

  「我會出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他的眼睛看進她的眼底。「妳告訴我……」

  「不會有任何事情。」她篤定地回答。「艾瑞克,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艾瑞克不置可否,又是一臉莫測高深的笑。

  他似乎知道什麼。蘇蜜娜不禁這麼想。但或許他更知道即使說出口,依舊無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  *  *  *  *  *  *  *

  姚宅的外觀像一座哥德式教堂般宏偉,但內部裝潢卻加進了古典東方的味道;偶爾可以望見精緻的大紅燈籠或是角落一盞小巧的日本和風燈籠;牆上掛著中國水墨畫;壁爐上方擺著來自南亞的飾品……甚至還辟有一間特別房,專門放置姚意傑到處搜羅來的東方藝術品;地面上鋪著西亞的幾何花紋地毯,非常有異國風味。

  姚意傑的品味還真有趣。雖然自小移民美國,也在此處開創事業,但骨子裡還是偏愛東方。

  蘇蜜娜只要一有空閒,就會在姚宅內東逛西晃。難得可以參觀真正一百年前的住宅,她連小角落都沒錯過。

  就她平日觀察,姚家宅院相當寬敞,加上外邊的園子,大概佔了整座山丘一半的範圍了,可是裡頭卻住了一群不快樂的人……

  姚意傑的兩個老婆從來不一起共進餐點。姚伊智幾乎都在自己房內用餐,而他的母親她到現在都還無緣見到;姚勁賢他們似乎已習以為常,沒有任何異議,真是詭異的一家人。

  蘇蜜娜爬上宅子最頂端的閣樓,眼前赫然出現一個特別的小角落,空氣中瀰漫著特殊的藥味,地上鋪著圖樣奇特的毯子,木桌上擺放一排白色蠟燭,陽光從窗口射進屋內,剛好照到放在桌上中央的自留聖母像,週遭靜誰,顯出一絲詭譎氣氛……而姚勁賢的母親正面對著桌子,虔誠地跪在毯子上,雙手交握,似乎在祈禱。

  蘇蜜娜考慮了一會,覺得此時還是應該退開,不管她在做什麼,現在都不是打擾她的好時機。

  但姚勁賢的母親早已注意到她,她微笑出聲叫喚:「蘇醫生。」

  蘇蜜娜一驚,停住腳步。「是。」

  她飽滿的臉上露出慈母般笑容。「妳好像在找尋什麼,也許我可以幫妳的忙。」

  她在找什麼?她在找那個寫信給她的人,還要問那個人到底要她履行什麼約定。蘇蜜娜心裡掠過一陣陣疑問,但如果真對眼前的婦人如實說出,恐怕她馬上會從醫生的身份變成病人。

  「姚夫人,我只是對這房子很好奇,所以到處走走看看,希望我沒打擾到妳。」她客氣地說,而姚夫人瞇著眼看她,眼神銳利。

  「妳好奇的是屋子嗎?」

  蘇蜜娜愣住。「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姚夫人嘴角揚起的笑容頓時意味深長。

  「我知道勁賢為什麼請妳來,妳只要做好妳該做的事情就行了。」隨後,她又恢復平靜的面容,轉頭專心地面對著聖母像,嘴巴喃喃自語一些詭異難解的話,彷彿剛才什麼都沒說過,搞得蘇蜜娜一頭霧水。

  她是什麼意思?姚勁賢請她來,不就是為了治好他大哥姚伊智?難道還有其它理由?

  眼看姚夫人根本不再理會她,蘇蜜娜只好抱著滿腹疑惑離開閣樓,腦中浮現姚勁賢誠懇的神情,還有姚伊智知道她是醫生之後對她的防備。這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因為太過專注於想事情,蘇蜜娜踏下階梯的時候,竟然撞到一名身材高挑纖細的女子;她似乎一直在這邊窺伺似的,剛才蘇蜜娜要上閣樓的時候就已注意到她。

  女人的打扮像是活在更早的年代、服喪中的婦人,從頭到腳都是黑的,臉上用一層黑紗遮掩住面容,身上穿著高領長袖衣裙,雙手戴黑手套,裙子長至地板,幾乎要拖地了,連腳上穿的都是黑鞋。

  現在是夏季,穿這樣不會熱嗎?

  蘇蜜娜光是看著她都覺得要流汗了,她想上前跟女子交談,卻見女子倔傲冷淡地撇開臉,又往閣樓看一眼之後,翩然往東廂房移動,根本不甩她。

  這屋子裡還真住了一群詭異的人類。蘇蜜娜搖搖頭,無奈地往另一邊移動,絲毫沒注意到那女子在她離去後,停下腳步轉身,眼中綻放冷酷的光芒。

    

  「那是二夫人。」

  「二夫人?」

  「自從去年底老爺死了之後,二夫人就一直穿著黑衣服,還把臉遮住不見人,也不開口說話,整天就待在她的房間裡。唉!這也難怪,因為老爺實在很愛二夫人哪……」司機老吳感歎地說著,又喝了口冰啤酒。蘇蜜娜也跟著陷入沉思中。

  自從在閣樓下撞見那名黑衣女子後,她一直覺得好像有根刺鯁在喉嚨般難受,一定要找人解決她的困惑。

  於是她帶著冰涼的啤酒到傭人房,「賄賂」已經在姚宅工作大半輩子的老司機,把他拐到庭院,兩人坐在花圃裡談天。

  老司機的個性豪爽,不像其他傭人說話有顧忌,他總會捻捻自己的白鬍子,像是在緬懷過去般說著已逝的故事。

  雖然老司機說的不見得都可信,但對她卻是重要的線索來源;她實在非常非常需要有人提供情報,尤其當工作搭檔非常不可靠的時候。

  老司機又說起了姚意傑跟二夫人認識的經過。原來姚伊智的媽媽是他爸爸的私人護士,原本只是來照顧他爸爸的身體,卻沒想到照顧到最後竟然懷孕了,這讓當時雖然已經娶妻、卻還沒有孩子的姚意傑非常開心;而事實上他也老早就愛上了姚伊智的媽媽,更藉此將她納為二房。感傷的是,大夫人竟然隨後也有了身孕,於是兩個相差不過三個月的兄弟誕生了,也開始了這個家的不安與沉重。

  一個家同時有兩個女主人,可想而知絕對難以安寧;更嚴重的是,男主人還特別偏愛其中一個,那簡直更雞犬不寧了。

  「老爺沒死之前,鬧得可嚴重……」老司機又慨歎了。「兩邊天天鬥,比電視劇還精采。」

  蘇蜜娜望著花圃裡隨著夜風搖曳的鬱金香,不免也沾染上他感傷的心緒。

  她想起了壓抑的姚伊智,他以前待在這個家會是什麼情況?他的弟弟妹妹會怎麼看待他?把他當成搶走爸爸的狐狸精生的小孩?

  兩個媽媽處不好,最可憐的就是孩子了。姚伊智是不是就如那晚見到的「他」所形容,真的很想逃離這個家?

  「酒沒了……」老司機望著身邊的一堆啤酒罐,灑脫地起身,朝蘇蜜娜曖昧地說:「蘇醫生,我知道哪邊偷藏了些好酒,妳等我一下,我們繼續聊。」

  「呃……好。」蘇蜜娜扯出僵硬的笑臉,看來老吳的回憶史還沒講完。

  老司機往屋裡移動,留下她獨自在原地,腦海裡不由自主想起姚伊智白天時迷憫的眼神。

  發生這種事情,他比任何人都難過,卻又最無能為力。她到底能不能幫上忙?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打算放棄建築,難道他要把自己往後的人生都埋葬在這棟漂亮的宅院裡?

  姚伊智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的生命不應該這麼晦暗,這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可是,她又能為他做什麼?

  她會不曾太關心他的事情了?蘇蜜娜毫地警覺自己竟然滿腦子想的都是姚伊智,這太不正常了!她該在意的是寫信給她的人、是她要履行的約定,而姚伊智說不定只是個跟這一切毫不相干的人,她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甚至希望自己是真的醫生,能治好他!

  天哪!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一向不會這麼沒理智,姚伊智只是一個跟她時空不同的「古人」,她竟然在為他煩惱?!

  蘇蜜娜簡直受不了自己,她用力地站起身,像要甩掉所有今她煩躁的心思似的。

  「好累!我不想管任何事情……蘇蜜娜,妳只是來度假,根本不用在乎他!」她對自己大聲說,隨即想回房好好睡一覺,身後卻傳來一陣迷人蠱惑的嗓音。

  「蘇蜜娜是誰?」

  蘇蜜娜嚇了一跳,回過身,發現不知何時姚伊智竟然出現在她身後。

  月光下,他黑色的身影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銀霧,身材瘦削而勻稱,漂亮的臉龐露出一種譏諷的神態,雙眼綻放宛如尋覓到獵物般的眼神,像一頭優雅的黑豹,自信從容。

  現在的他是誰?她不禁在心裡忖度。是那個宛若陽光般溫煦可親的男人,或是那個像動物一樣野蠻難馴的男人?

  這個人的眼神毫不隱藏自己的企圖,他不曾在乎別人的想法,只要想要的,就一定要到手,沒有商量餘地。

  從眼神她就可以分辨出「他」跟姚伊智不同,像光與影的差別。

  「你聽錯了。」她冷淡地回答,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上回吃過苦頭後她已經學乖,只要稍微察覺到不對勁就跑,絕對不能有半點遲疑,也盡量不要激怒他。

  他停在她跟前,用那雙跟黑夜一樣深的瞳眸凝視她,完全無視於她的冷淡與戒備,彷彿上回她差點被勒死根本是自己的惡夢,跟他毫無關聯。

  「聽錯?」英俊的臉龐露出詭異的微笑。「那妳跟老吳在聊天,我是不是也看錯了?」

  他伸手抬起她小巧纖細的下巴,英俊的臉孔帶著侵略性的表情,黑眸望進她的眼睛。

  「蘇醫生,妳對這個家很好奇,問了很多事,妳真的是一個醫生?」

  她甩開他的手,諷刺地說道:「Hades,難道你懷疑我跟你一樣,是蘇凱莉蹦出來的另一個人格?」

  與她冷靜膽大的眼眸相對,他驟然放聲大笑。

  「哈哈!難怪他喜歡妳,妳很特別……likethenightofcloudlessclimesandstarryskies.andallthat'sbestofdarkandbrightmeetinheraspectandhereyes……」他撩動她的秀髮,性感的嗓音喃念著美麗的情詩,像要蠱惑她似的,蘇蜜娜卻始終毫無回應。

  「蘇醫生,妳應該對我有興趣。」他的表情變得今人不寒而慄,聲音冷酷無情。「我是妳最好的研究對象。」

  「我不會為了研究一個人而用自己的生命安全當賭注。」她冷眼嘲諷。

  「一個總是生活在寂寞中的人,只能用最粗魯野蠻的求愛方式,達到他的目的。」

  她反感地爐眉。「為了達到目的,不管對方的心情?」

  「不管對方的心情。」他神色自若地說。

  「就像冥王Hades,不管春神Persphone的意願,硬是把她帶到冥府……」蘇蜜娜毫不退卻的面對他。「這就是你所謂真實的愛?」

  他伸手托住她的腦後,兩潭湖水般的黑眼睛像磁鐵般吸住了她所有思緒。

  「誠實一點,妳喜歡我……」他俯身在她耳邊低喃,溫熱的氣息不斷地撩動她。「還是妳也跟那小子一樣,只會跟自己說謊,用為對方著想的借口壓抑自己的心情,搞到自己發瘋?」

  他的口吻充滿輕蔑,讓蘇蜜娜聽了很不舒服,雖然他自始至終嘲弄的對象都是他自己。

  「你錯了,」她逼視他,毫不退縮。「我不喜歡你,不管是姚伊智或是你,對我而言都只是病人。」

  他眼中一閃而過憤怒的痕跡,彷彿被她拒絕是多麼傷透他的心,像一隻驕傲的豹子被獵人打傷了,還渴望保持最後一絲尊嚴。

  「是嗎?」他冷笑,手梢一用力,俯身吭上她的嘴唇,濃烈的男人氣息在溫柔又帶點蠻橫的侵略下,緊緊地纏住她;他的舌頭挑逗地逐漸深入,她迷炫與他接吻的滋味,內心深處卻又不斷響起警告聲:蘇蜜娜,清醒一點,妳不能跟他繼續下去……

  她用力推開他,唇瓣紅嫩誘人,他眼中的光芒也更加狂野。

  「妳喜歡我。」

  「不,」她搖頭,瞪著他。「我被你的外表迷惑了,那不是愛。」

  「我才是真正的『姚伊智』。」他沉下臉,醞釀著怒氣。

  「我會趕走你!」她信誓旦旦地宣告,像是對他的挑戰。「我會治好姚伊智,我會結束他的痛苦,你很快就會消失!」

  空氣霎時陷入沉窒,蘇蜜娜還以為他會因為憤怒而傷害她,甚至已準備要大叫,但他只是看著她,眼神很複雜,像是混雜了難解的情緒。

  「蘇醫生,大少爺!」

  老吳懷裡抱著好幾瓶昂貴的好酒,是從莊園酒窖裡頭偷摸出來的,沒想到剛出來就見到大少爺舉止怪異,他趕緊匆忙地朝他們的方向移動。

  姚伊智瞟他一眼,露出不屑的冷笑,隨即轉回頭,認真地對蘇蜜娜說:「我不會再傷害妳,我保證。」他的聲音沙啞。「希望妳記得我也是姚伊智的一部分。」

  蘇蜜娜凝望他抑鬱的神情,不禁迷惑了。為什麼她會有悲傷的感覺?這個男人差點殺了她……

  他舉起她的手放至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毅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開。蘇蜜娜愣在原地,凝睇著他的身影遠去。

  「蘇醫生,大少爺沒對妳怎麼樣吧?」老司機擔心地頻頻拭汗,深怕上次的意外又重演,他暗叮口氣,幸好沒出事。

  「大少爺呢?」怎麼一下就不見蹤影了?

  蘇蜜娜凝視著自己的手,上頭還留著他溫熱的吻,輕柔地撫過她白細的手,彷彿每個毛細孔都吸入了他的味道。

  「他走了。」她輕聲說。

  為什麼剛才有一瞬間,她會把他們混在一起?覺得好像從他的眼中讀到了姚伊智真正的心情,充滿著矛盾、困惑、憤怒、憂鬱、冷酷,完全真實地呈現,這一切,她平常接觸姚伊智時,幾乎感受不到的負面情緒,全部都在剛才那個男人身上出現……

  她該怎麼做才能幫上忙?

  蘇蜜娜不知不覺陷入沉思,心思又全被姚伊智給佔滿了。她逐漸相信,或許治癒姚伊智的「病」正是她該做的「事」,否則她怎麼會跟他一直牽扯在一起?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5:04
第四章

  蘇蜜娜來到姚宅的東廂房。這邊相當寂靜,幾乎完全感受不到有人住在此處。姚意傑的二夫人就住在最旁邊的寢室,隔壁則是姚伊智的;相對於他母親將房門鎖得緊緊,姚伊智則是大方地敞開房門。

  她輕輕踩著走廊上的地毯,迅速地經過他房間,不打算驚動他;她只稍微往裡頭瞥幾眼,隨即迅速離開。她注意到他房間的裝潢很現代化,似乎也做了一些結構上的變化,傢俱也是他自己手工設計,或許他在這個家中唯一能自由主導的,只有他自己的房間。

  螺旋的大理石階梯不斷往上攀升,就如同她心底的疑惑,不斷地累積,急於找到答案。

  蘇蜜娜爬到最頂端的瞭望塔樓,正好可以俯視整個莊園的美景,更遠方則是名為洛杉磯的現代城市。

  她拿下眼鏡遠眺,迎面是涼爽的微風,舒暢她的身心。此時此刻,她正在二十一世紀初,穿越時空來找尋一個她不知道的人,履行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約定。至今,她只能假設或許這一切都跟姚伊智有關係,因為姚家裡面唯一的「問題」就在他身上。

  如果能解開他精神受打擊的原因,甚至治癒他的病,或許她就會明白所有事情。只不過,她這個冒牌醫生真能完成這麼艱難的任務?人類的精神疾病可是過了一百年仍難以根治的毛病,她到底又能做些什麼?

  蘇蜜娜歎口氣,隨即輕按自己黑框眼鏡上的精巧按鈕。

  來到舊時代,為了不引起懷疑,許多進步的玩意都不能帶過來。來之前,蘇蜜娜本來想多偷渡個幾樣,卻都被儀器偵測出來,統統沒收,真令她懊惱;最後也只有這副眼鏡能過關。

  這眼鏡並沒有半點度數,除了當成她外表的掩飾工具外,還能把她看到的影像錄製儲存起來,並且可以直接在鏡片上閱覽剛才拍攝到的影像:就這個時代的講法,類似數位相機,不過這時代的電腦已經太過落伍,沒辦法將儲存在晶片的內容放到大螢幕上觀看,算是比較麻煩的。

  經過這幾天,蘇蜜娜已經把整棟姚宅以及周邊的地理環境瀏覽過,因為對自己真正該做的事情還一頭霧水,她也只能盡量多觀察、多聽多看,就連姚宅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她平時看著他們的時候,不知不覺全錄了下來。

  她停格在一張全身黑衣的女子身上。姚伊智的母親真是個神秘女子,到現在她也只見過她那麼一次,其餘時候都不見人影;整天窩在自己房間,也許她比她兒子還更需要心理治療吧。

  蘇蜜娜將眼鏡恢復一般狀態,若無其事地戴好,整個人往窗外探,雙手扶著窗沿,四處張望。

  底下正是姚伊智的臥房,延伸出來的陽台擺著一張純白色的躺椅,他正悠閒地躺在椅子上看書,Mars則慵懶地趴在一旁曬太陽。

  從上俯視,只能見到他被陽光曬得發亮的結實肌肉,修長四肢舒適地躺臥,右手捧著書,左手不時拿起飲料。

  哼,他倒是很輕鬆自在嘛。蘇蜜娜不由自主撫摸自己的嘴唇,內心莫名感到不滿。

  兩次,她被他吻了兩次,他卻毫無所知,而她竟然還無法對他生氣!

  她在意的也許正是他不知道吧?吻她的「那個傢伙」感覺只像在戲弄她,根本不是真心;「那傢伙」說姚伊智其實第一眼就喜歡她,肯定也只是誘惑她的借口……

  最惱人的是,她在意這一切。

  如果可以當作是被狗親了就無所謂,偏偏吻她的嘴唇是姚伊智的,他的嘴唇好性感,而且吻功了得……

  可惡!她到底又在想什麼!蘇蜜娜快受不了自己,怎麼到最後總能想歪!他可是姚伊智,跟她分屬兩個不同的時空,這只是一場偶然的相遇,等一切結束,他們會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正軌,他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她又想期待什麼呢?

  想至此,她心底響起了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彷彿在回應,她又想期待什麼……

  一抹黑影始終悄聲無息躲在暗處觀察蘇蜜娜的行動。

  瞧她正想得出神,表情恍忽,那人影伺機悄悄靠近她,毫不猶豫地狠狠從她後頭推她一把--

  「啊!」蘇蜜娜措手不及,整個人往前傾,在跌下去之前,她緊急抓住窗沿,那人影匆匆離去,她根本沒機會看到那是誰……

  怎麼辦?她兩手緊抓住窗沿,身體吊在半空中。她稍稍往下一看,天哪!這麼高,要是摔下去……

  姚伊智聽到蘇蜜娜的尖叫聲,循聲望去,只見她的身子懸掛在上方的窗沿。他膛大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怎麼會在那裡?

  「凱莉!」

  「汪!」Mars也提起精神,附和著主人,猛對著她叫。

  「救我……」

  她發自喉嚨鳴叫,老天!她快抓不住了,她又不是受過訓練的調查員,可沒有攀巖走壁的神功,又沒配備什麼高科技武器,這下子真慘了!

  手一滑,她幾乎是絕望地往下墜,原本以為會立刻摔得粉身碎骨,卻沒想到整個人跌入了寬闊的胸膛,耳邊還聽到狗的嗚嗚叫聲……

  蘇蜜娜慢慢睜開眼睛,望見一張焦急的俊臉,用一種氣急敗壞的表情瞪著她。

  原來姚伊智當了她的墊背,而Mars又當了牠主人的緩衝,像千層面,一層迭一層……Mars可憐兮兮地從兩人的重量堆裡頭爬出來,無力地攤在一旁嗚鳴叫。

  姚伊智伸手用力地抓緊她,雙眼緊張地打量她的模樣,確定她真的沒事才終於鬆口氣。

  剛才見到她跌下來的瞬間,他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幾乎不顧一切奔上前去接住她……幸好她沒事,否則……否則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會跟著心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

  「我不知道……」她撫摸胸口,心有餘悸。「我剛才在上面,結果突然有人從我背後推我一把,然後我就……摔下來了……」

  到底推她的人是誰?是誰跟她有著如此深仇大恨,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蘇蜜娜腦袋中一片混亂,還搞不清楚狀況,姚伊智則隨著她的視線往上看,嘴角揚起一抹充滿譏諷的笑意。

  「蘇醫生,妳真不像個醫生,反倒像個冒險家,我想我家的每一塊石頭妳都摸透了。」

  他在取笑她,雙手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還緊抱著她的腰身不放,蘇蜜娜感到愈來愈不自在。

  她輕輕地掙脫開,想找自己的眼鏡,卻發現眼鏡早已摔壞了。

  「慘了,我的眼鏡……」她望著手上破碎的鏡片,露出絕望的眼神。

  懷中失去美人兒的溫度,像少了些什麼,姚伊智瞧著溜走的小美人,若有所思。

  他語帶調侃:「妳真的需要眼鏡?」

  她轉頭瞪他。「你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妳沒有眼鏡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聳聳肩,露出有點調皮的笑臉,說道:「是不是?」

  他懂什麼!這可不是普通的眼鏡!

  「謝謝你救我一命。」

  她禮貌地說,撫了撫散亂的頭髮,隨即緩慢起身。眼鏡已經徹底壞了,希望裡面儲存的晶片沒有壞掉,得要艾瑞克幫她找一副新的。

  姚伊智仍舊坐在地上,一手撐著下顎凝望著她,俊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妳對救命恩人很冷淡?」

  她驀地停住,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冷淡,可能是在太意他所造成的反應,刻意想要遠離他。

  「那你要怎麼樣?」她揪著他,心不甘情不願。

  他露出可愛的笑容,說:「如果妳願意跟我約會,我會很高。」

  她正色回應:「姚伊智先生,我不跟病人約會。」

  「跟病人不行嗎?」他一臉失望,不過很快又恢復精神。「既然如此,那下午的診療我想換個地點。」

  「什麼?你想換到哪裡?」

  「老是悶在這個家,不曾覺得無聊?」

  「姚伊智先生,我們是在治療,不是在玩遊戲。」她的表情很無奈。

  「可是我很想到街上兜風,那對我的病情應該會有幫助。蘇醫生,妳以前來過洛杉磯嗎?」他試探地問,雙眼閃著異樣的光芒。

  「我……」她去過的是一百年後的洛杉磯,應該算有還是沒有?

  「沒有。」她說,這問題應該沒什麼大不了吧?

  姚伊智眼睛閃動一下,微笑說:「沒來過最好,我可以當一個很稱職的導遊,妳一定不會失望。」

  問題是,這個要求超出她的計畫,她沒想過自己的行動範圍會超過姚宅,她能適應舊時代的城市嗎?如果因此露出馬腳就麻煩了。

  「可是……」

  「就這麼決定。」他興致勃勃的,一點都不容她拒絕。「還是蘇醫生有異議?那換成一個吻也可以。」他手指著自己的嘴唇,蘇蜜娜突然脹紅臉,想到了前兩回跟他的熱吻,他的吻技還真不賴……

  她到底在想什麼因怎麼老是想歪!

  「別開玩笑。」蘇蜜娜刻意凜容,非常正經地回復:「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語畢,她轉身走向連接陽台的法式落地窗,腳上的兩隻高跟鞋因為剛才的意外,不知道掉到哪個地方去了,有點尷尬地赤著腳離開。

  姚伊智凝視她性感的足踝,突然起身拉住她,俊美的臉龐正對著她。「我還有個要求。」

  「你還有什麼要求?」她慍怒地睞著他,她答應的還不夠多?

  「別戴眼鏡,不要穿套裝,不要畫濃妝,還有妳的頭髮……」他的長指輕柔地掠過她披散開來的長髮,停留在她纖細的頸子。「就保持這樣,好不好?」他柔聲地說。

  「你……」

  「這是救命恩人小小的要求,蘇醫生,妳會答應吧?」

  面對姚伊智深遂的黑眼撞,蘇蜜娜突然發現自己很容易心軟,似乎不管他對她提出什麼要求,她幾乎都難以堅持。

  「知道了。」她移開眼睛,不想跟他對視。

  達到目的,姚伊智很愉快地鬆開她。

  「午餐後見,我很期待。」

  蘇蜜娜不發一語,在他溫柔的注視下緩步離開。

  *  *  *  *  *  *  *  *

  二十一世紀初期的洛杉磯跟二十二世紀初期的洛杉磯足足相差一百年,景致也截然不同。因為戰爭跟天災,城市裡許多著名的建築物已經毀損,有些經過改建維修之後,也展現跟以往不同的樣貌。

  蘇蜜娜站在洛杉磯市中心。熱鬧非凡的街道上人群來來去去,她瞧著本來只能在影像中看見的舊時代景色,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她正站在歷史發生之前,這些人是如此的平靜快樂,完全不知道即將降臨的命運。

  「妳在看什麼?」

  姚伊智好奇地跟過來,從車子一開進市區,就見她睜大雙眼東張西望;他瞧她那呆愣又驚訝的模樣,覺得可愛又好笑,好似從另一個時代來的人,沒看過似的……結果才一下車,她突然間眼睛一亮,也不管姚伊智的反應,就直接往街道旁的櫥窗靠過去,瞠大眸子盯著裡頭的東西看。

  看蘇蜜娜整個人幾乎貼在櫥窗上,姚伊智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可是跟著往店裡面看,假人模特兒身上穿的是各式各款內衣服飾,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啊?」蘇蜜娜反應過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若無其事地搖頭。「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很有趣,竟然在大街上公然展示貼身衣物,一百年後人人都可以經由自家的人工智慧設計適合自己的衣服,已經不再需要到外頭購買。

  不過,從街上處處林立的櫥窗看來,在這個時代似乎還是個很熱門的行業。其實很多服務業在往後也都被人工智慧取代,人類都在家裡購物跟工作,因為外面有嚴重的都市空氣污染,氣候環境也變化多端到難以控制。

  像現在這樣可以優遊在街道的日子,在二十二世紀幾乎已經成了過往歷史。

  蘇蜜娜只不過是在太陽底下曝曬了一會,卻已經感覺到頭有些暈眩;今天的艷陽特別熾熱,讓她很不舒服,她在實驗室出生,在實驗室長大,在實驗室生活,只離開過衛星城市沒幾回,她的身體比一般人類還虛弱……

  「妳還好嗎?」看她臉色愈來愈蒼白,姚伊智趕緊扶住她,原本想跟她一起出來透透氣,整天悶在那棟宅邸都快悶死人,沒想到出來以後她反而看起來更不舒服。

  「不好……」蘇蜜娜坦白地說,她的嘴唇乾澀,額頭冒冷汗,姚伊智以為她中暑,瞧見路旁的露天咖啡座,馬上帶她去那裡坐下。

  避開了陽光的直曬,蘇蜜娜總算舒服許多。她的身體非常敏感,只要有一點點的不舒服馬上就會反應出來。

  「喝點東西……」姚伊智立刻幫她叫了一杯果汁,雙眼著急地看著她。

  蘇蜜娜拿起桌上裝著黃色液體的玻璃杯,嘗試地喝一口,一股冰涼的滋味立即從喉嚨直穿透她胸口。

  「這是什麼?」除了水之外,這是她第一次喝其它飲料,感覺還不錯。

  姚伊智皺眉頭,不敢相信她會問這種問題。

  「柳橙汁。」難道她從沒喝過?不可能吧?

  「柳橙汁……」原來柳橙汁是這樣的味道。雖然她知道地球土地早就被污染了,即使是農作物也不安全,只有從實驗室製造出來的食物藥丸才能排除所有有害人體的毒素,可是當她喝下一口的時候,她明白自己喜歡上了。

  她知道喜歡的東西跟自己能不能擁有並不是總能兼顧,有時候必須取捨,就像……

  她凝視姚伊智,他也正看著她。

  「好多了?」他柔聲問,黑白分明的瞳眸充滿擔憂之色。

  她點頭。「我很好。」

  其實真正嘗試了,也沒想像中糟糕……蘇蜜娜突然很想嘗試別的東西,不只是一杯柳橙汁,所有對她有害的、不可以輕易嘗試、不可以冒險的,她都想試試看。

  「太好了。」姚伊智聽見她已經沒事,總算鬆了口氣,修長的身子往後仰,靠緊椅背,臉上又出現那種爽朗的神情。

  「妳是不是中暑?還是妳身體本來就不好?」他凝望她蒼白的面容,關心地問道。

  面對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關懷,蘇蜜娜反而故作輕鬆,聳肩。

  「老毛病了,我曬太陽曬太久就不舒服。」其實她的身體暴露在污染嚴重的空氣中,本來就難以負荷,現在還好,如果在五十年後的洛杉磯,她幾乎可以肯定是無法在陽光下曝曬。

  「是嗎?」姚伊智並沒有因此而釋懷,看著她的眸光別有含意,這又讓她開始不自在了。

  「怎麼了?我才是醫生,你是病人,怎麼反而要你來關心我的身體好不好?」她開玩笑地說,姚伊智聽了卻凜容,露出認真的表情。

  「我並不想當妳的病人。」他直率地說,若不是顧及到這層身份,他老早就對她展開追求,而不是像現在,只能把好感藏在心裡。

  其實,她也不想當他的醫生,不過她沒有別的選擇,這個身份會一直繼續下去,直到她離開。

  離開他這個念頭,讓蘇蜜娜感覺心臟像被針刺了一樣難受;對他的感情與日俱增,她明白自己已經無法灑脫地說走就走。

  但是她到底在遺憾難過什麼?這個讓她捨不得離開的男人,從頭到尾愛的卻是另一個女人。在她離開他之後,他會跟那個女人結婚,然後愛她至死,而她,只是自作多情……

  「伊智,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李妍秀的女人?」她忍不住試探地問道,而這個試探卻意外引起姚伊智劇烈的反應。

  他一臉震驚地看著她,甚至激動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彷彿她說了多詭異的話。

  「妳說什麼?李妍秀?妳怎麼會知道她?!」

  他急促地追問,就連蘇蜜娜也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這麼說,真有李妍秀這個女人,而他也真的認識。

  「我……」問她怎麼知道?因為她看過他的傳記,知道她是他摯愛的老婆……總不能這樣說吧?

  她趕緊辯稱:「我聽說的……聽說她是你的女朋友,聽說你很愛她。」

  其實,她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個李妍秀在他心目中是不是真如歷史上記載的那麼重要,雖然至今她仍無緣見上一面。

  姚伊智愣住,瞪著她,好似她是打哪來的怪物。過了好一會,他鬆開她的手,哈哈大笑起來,開懷的模樣簡直像個孩子。

  「女朋友?哈哈!」他笑開的眼睛睞著她,帶著調侃的味道。「妳是聽誰說的?」

  「我……難道不是嗎?」難道歷史記載有誤?難道他並不愛李妍秀?蘇蜜娜心中除了錯愕,也泛起了無窮的希望。

  「當然不是,其實她是--」

  「哈囉,蘇醫生。」一抹高瘦的身影從蘇蜜娜身後接近她,傾身向前,在她臉頰上留下一吻,態度親暱。

  蘇蜜娜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竟是艾瑞克!姚伊智原本愉悅的臉色立刻沉下,直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時髦男子。

  「艾瑞克,你怎麼會……」

  艾瑞克聳聳肩,朝她眨眼睛。「是妳約我的,忘了嗎?親愛的。」

  他一提醒,蘇蜜娜立刻想起來了,她趁著外出跟艾瑞克約好見面,只是跟姚伊智在一起太愉快,根本忘了有這回事。

  「對不起,伊智,我跟艾瑞克要談一點事情。」她抱歉地說,隨即將艾瑞克拉到一旁的偏僻角落。

  「你應該先通知我一聲,怎麼老是突然出現嚇我?」她壓低聲音,責怪地說。

  「我想給妳驚喜,」他大方地說,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副新眼鏡。「偌,妳要的『眼鏡』。」

  「謝了。」蘇蜜娜將眼鏡收好,沒有直接戴起來。艾瑞克看著她的動作,唇角掠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對了,艾瑞克,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這個生命共同體怎麼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只知道閒閒地泡妞,昨天她差點翹辮子耶!

  艾瑞克倒是神色自若,表情平靜。「我知道。」

  「知道?」她磨眉。「那你知道是誰想殺我?」

  他臉上露出莫測高深的表情,默不作聲。

  既然沒否認就是知道了,蘇蜜娜氣憤地責怪他:「你知道竟然不救我,我差點摔死了!」

  一瞬間,艾瑞克露出悲傷又複雜的眼神。「親愛的,我無能為力,我不能違抗注定好的事。」

  什麼注定好的事?她差點摔死是注定好的事?這是什麼歪理?

  她沉下臉色,逼問:「你說清楚,為什麼……」

  未等她問完話,他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抵住她的唇瓣,阻止她的疑問。

  「有任何需要Call我,」他柔聲說:「拜啦。」

  他若無其事地離開,臨走前又看了眼姚伊智,發現後者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著他。他微微一笑,眼中不掩些許挑釁。

  蘇蜜娜一頭霧水地留在原地。他竟然沒說清楚就離開!有任何需要call他?她現在就很需要他的回答!

  她悠著一肚子疑問走回原位坐好,立刻又得面對姚伊智一肚子的疑問。

  「他是誰?」

  「他?你是指艾瑞克?」

  「舊情人?」

  看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她差點笑出來。舊情人?

  「不,不是,我跟他只是認識而已,怎麼可能是情人。」再過個一千年也不可能。

  「可是……」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他剛才吻妳。」

  「這只是禮貌的吻。」怪了。這個世紀明明男女關係已經很開放,怎麼對一個親吻這麼敏感?

  「他是妳在紐約的朋友?」

  紐約?「呃……嗯。」差點忘了蘇凱莉是在紐約開業的醫生。

  「也是醫生?」

  「不是,」這回,蘇蜜娜立刻給了肯定回復:「他是病人,躁鬱症。」

  「躁鬱症?」

  「嗯,就是那種一下子很興奮想要征服世界,一下子又想要去跳樓結束生命的精神疾病。很可憐、很值得同情的。」查過二十一世紀有的精神病之後,她非常確定艾瑞克應該有此潛在症狀。

  瞧她那調侃的表情,姚伊智忍不住笑了,這時他才真的相信蘇蜜娜跟艾瑞克並沒有親密關係,整個人也立刻放鬆。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這麼小家子氣,不過是親了下臉頰,他就莫名發火。

  這像是什麼?獨佔欲?

  一個病人想要獨佔他的醫生?

  「醫生對病人的感情只有同情嗎?」他用一種自憐的口氣說著,趁機觀察她的表情。「這麼說……妳也很同情我?」

  對他的疑問,蘇蜜娜避開了他的直視。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對他的心動只是一種同情?她自己都不相信。

  「我跟你應該算……無情吧。」她想用玩笑混過去,但姚伊智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蘇醫生,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另外一個我曾經對妳做過什麼事。」他的身子傾向前,專注地凝視她。「妳能不能告訴我?」

  面對他的強烈要求,蘇蜜娜無法拒絕。

  「他勒過我的脖子。」她淡淡地說。

  「對不起。」

  「你不需要為『他』做的事情道歉。」

  「『他』也是我的一部份。」他平靜地說。

  「很快就不是,我會治好你。」蘇蜜娜斬釘截鐵地回答。

  姚伊智眼中頓時閃動著複雜的光芒,欲言又止,之後他試探地問:「『他』吻過妳?」

  蘇蜜娜沒否認,又逃避他的眼神,他臉上浮現莫可奈何的苦笑。

  「他跟妳求愛?」

  「伊智……」她想解釋自己根本是在突如其來的狀況下碰到的,完全來不及反抗,姚伊智卻只是點點頭。

  「原來,我只要想我想要做什麼事,就曉得『他』會做什麼了……」

  這句話間接承認了他對她的心意,蘇蜜娜頓時啞口無心言,胸口緊窒,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深深地看著她問:「妳被『他』吸引住了?」

  「不。」蘇蜜娜立刻堅決反駁,被吻跟被吸引住完全是兩碼子事情。

  「妳上次問我希臘神話的事,是不是也是為了『他』?」

  這又讓蘇蜜娜無法否認,但她之所以關心「他」,正是為了能幫助他,他難道感受不到?

  姚伊智輕輕地歎息,感慨地說:「我不懂神話,也不懂Byron的情詩,只是個死板的建築師,只知道怎麼蓋房子,連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會顧慮一大堆,可能他比我還適合住在這個軀殼裡頭,可能有一天他會完全取代我,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蘇蜜娜愣了一下。

  「你說什麼?!你才是真正的姚伊智,我不會讓『他』取代你,我說過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真的能夠痊癒嗎?」他的神情黯然,笑得很勉強。

  「你一定會痊癒!」

  「別安慰我了,」他坦然地說:「我查過相關的書籍,很難,幾乎沒有成功的例子。」

  「不要說了!」蘇蜜娜氣憤地喊道,一半氣自己的無能為力,不是一個真正可以幫助他的醫生;另一半則是受不了見到他頹喪、毫無希望的神情。這不像他,姚伊智應該是充滿自信的,他的末來是璀璨光明的,他怎麼可以這樣懷憂喪志,太讓她失望了!

  「凱莉……」她竟然為了他氣紅了眼眶,姚伊智內心深處不禁為她的真情流露深深感動。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蘇蜜娜一把緊抓住他的手,像要給他力量。

  「你要相信我!」

  姚伊智深吸一口氣,整顆心都被她收服了,她堅定的眼神彷彿具有神奇的魔力,今他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心中暗暗發誓,他不會讓她離開他身邊,就算要他用生命交換她的陪伴,他都願意。

  姚伊智靠向前,輕琢她柔軟的唇瓣,她身子微微一顫,兩隻手臂不由自主攬上他的頸項,不顧一切,熱烈回應他的吻。

  *  *  *  *  *  *  *  *

  蘇蜜娜回到房內後,整個人背靠著房門發愣。今天下午發生了太多事情,她腦袋目前呈現混亂狀態。

  她跟姚伊智的關係究竟會怎樣繼續發展,她已經完全無法控制;然而,更令她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情。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不斷思索,總覺得內心存在著一個解不開的疑惑,好像到了此刻,才終於稍露曙光,有了一點線索。

  蘇蜜娜考慮了下,然後拉開房門,走到姚宅的書房。

  一進到書房,她立刻仔細查閱要找的資料。這裡藏書相當豐富,她花了一點時間就找到她要的東西了。

  她一邊翻閱,一邊讀著,心神都專注在書頁上。

  果然沒錯!她猜的沒錯,他的確說了,可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沒有躁鬱症。」

  身後突然傳出的男聲讓蘇蜜娜差點心跳停止,她瞪著一臉悠哉的艾瑞克,差點沒扔下書掐他的脖子。

  「我沒有躁鬱症。」

  身後突然傳出的男聲讓蘇蜜娜差點心跳停止,她瞪著一臉悠哉的艾瑞克,差點沒扔下書掐他的脖子。

  「艾瑞克,你不要老是嚇我行不行?!」

  艾瑞克不置可否,也盯著她捧在手上的書,笑容詭譎。

  「妳發現了,對不對?」

  蘇蜜娜低頭不語,沒有回答。

  「我還在想,如果聰明的蘇蜜娜到現在還沒發現,我可能得偷偷地告訴她了……」

  「為什麼?」蘇蜜娜乾脆放下書質問他,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應該也知道理由吧?

  「妳直接問他,」艾瑞克聳肩,立刻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他是妳的病人。」

  蘇蜜娜不甘願地承認他說的對。解鈴還需繫鈴人,她該找的正是姚伊智,問問他為什麼要欺騙她。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5:26
第五章

  「蘇醫生。」

  傍晚,蘇蜜娜待在姚宅庭院中的涼亭,一邊欣賞遠方渲染開的艷橘色夕陽,一邊閱讀手上的冊子,卻見剛從銀行回來的姚勁賢從私家車下來,讓司機把車子開走,自己特地走上草坪來找她。

  他看起來相當悠閒從容,一身優雅的名牌西裝與擦得亮晶晶的皮鞋,感覺就像她曾經讀過的二十一世紀初期的成功企業人士裝扮。

  這些人曾經意氣風發一時,卻抵擋不住歷史潮流的淘汰。姚勁賢並沒有在史上留名,最終,姚家的銀行會被其它新的金融體系取代,而那已經不是他一個人能控制的發展。

  姚勁賢走近蘇蜜娜,看她正在翻閱心理治療書籍,眼中閃著一絲特殊的光芒,若有所思。

  「姚先生,有什麼事情?」蘇蜜娜放下書,維持一個客人該有的禮儀,微笑問道:「你剛結束工作嗎?」

  除了剛開始幾天還見到他,後來兩人幾乎沒機會再碰面。身為代理總裁,他應該相當忙碌,不過如果只是一個臨時替代的角色,他有必要這麼認真投入?蘇蜜娜暗自揣測,兩兄弟明爭暗鬥之下,姚伊智放棄繼承銀行的可能性有多少。

  姚勁賢神色自然,拉開一張椅子坐在她對面,眼神很柔和。

  「蘇醫生,我聽說昨天下午妳跟我大哥一起出門了?」

  蘇蜜娜霎時領悟。原來他是來問這件事。這麼說,不用她的說明,她週遭的人也會把她跟姚伊智相處的情況跟他鉅細靡遺地報告了。

  不過,就這麼一點小事,他有必要特地來詢問她?

  「姚先生,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誘拐你大哥。」蘇蜜娜想用玩笑打發掉他。

  姚勁賢唇邊的笑痕加深,凝視她的眼神更銳利。

  「蘇醫生,我想我說得不夠清楚,我哥是個病人,並不適合出門露面。」

  蘇蜜娜征愣住。

  「你的意思是……不想家醜外揚?如果我冒犯了,姚先生,你不要介意。」她淡淡地補充。

  姚勁賢忍不住笑出來,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蘇醫生,妳既然這麼直接,我也就不需要拐彎抹錯。沒錯,我並不希望我哥哥的事情影響到銀行的形象,畢竟現在是形象重於一切的時代,顧客不會去體諒你的家務事,我想蘇醫生是個優秀的醫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姚伊智等同被軟禁在這個家裡面?被邀請來家中的心理醫生表面上是要來醫治他,但事實上不過是負責監視他?

  她心裡冒出火氣。這個男人竟然這樣看待自己的哥哥!先前那副為自己親人著想的態度難道只是假面具?

  即使對他有所不滿,她依舊維持一定的禮貌。

  「姚先生,昨天我跟你大哥並沒有鬧出任何新聞,他的表現很正常、很優良,這樣你滿意了嗎?」

  姚勁賢深深地看著她,充滿算計的眼神彷彿想看透她。人是他請來的,自然也可以送走。

  他領首,面帶笑容。

  「蘇醫生,如果以後有任何像昨天的突發行為,我希望妳能立刻通知我。」

  然後,等待他的指示?蘇蜜娜不會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努力抑住覺得荒謬的冷笑。

  「我明白了。」

  「蘇醫生能明白是最好了,希望妳能治好我哥哥,這是最重要的事情。」交代完,姚勁賢起身,又接著補充:「當然,妳只要『盡力』就行了,我知道我哥哥的狀況很棘手,如果妳無能為力,我也絕對不會責怪妳。」

  蘇蜜娜皺著眉頭,看著姚勁賢的背影逐漸遠去。

  她現在才真正明白他的目的,姚勁賢根本就不想自己的哥哥痊癒!

  他特地請來一個又一個著名的心理醫生,就是為了想證明他哥哥的狀況已經無藥可救,接著順理成章繼續當他的代理總裁。

  總有一天,他哥哥的病會嚴重到必須送進療養院,到時候他這個已經盡心盡力的弟弟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他想要的,即使是他爸爸從九泉之下回魂都不能阻止他。

  姚勁賢唯一的失算就是他並不真的瞭解他哥哥,姚伊智或許早已料到他的計畫,只是順勢配合。

  蘇蜜娜繼續翻閱書籍,這是二十一世紀初精神疾病的診斷分類手冊。

  別說姚勁賢了,就連她也不明白姚伊智到底想做什麼?他為這一切付出的代價值得嗎?

  *  *  *  *  *  *  *  *

  今天的蘇醫生很不對勁。

  姚伊智躺在書房內的深紅色皮沙發上,凝望著不遠處坐在書桌後頭的蘇蜜娜。兩人已經獨處整整半小時了,她卻始終不發一語,凜容瞪著面前的電腦螢幕,好似他不存在似。

  姚伊智隱約察覺到室內有種異樣的氣氛,不是因為前幾天的吻,而是其它的原因。

  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因此而更進一步,兩人都很自然地視它為一時的意亂情迷;畢竟她還是他的醫生,他仍是她的病人,而且是個危險的病人,誰都不曉得他哪時會突然又瘋狂起來。更令他自己介意的是,他可能一廂情願地將她的同情跟憐憫當成了愛情。

  姚伊智現在不願意深入去思索他跟蘇蜜娜的關係,除非他的病痊癒了,否則再多個吻都無法讓他提起勇氣訴說愛意。

  他將手臂枕在腦後,用悠閒的態度掩飾內心的不安,輕快地說道:「蘇醫生,妳睡著了?我的眼皮都快撐不住了。」

  蘇蜜娜彷彿此刻才注意到他,將視線從電腦螢幕上轉移到他身上,用譏諷的口氣說:「如果受不了就睡吧,反正,只要把時間打發掉就行了。」

  姚伊智高大的身子微微一震,硬是從僵硬的臉上擠出笑容。

  「蘇醫生,妳是什麼意思?難道妳今天想偷懶?」

  蘇蜜娜的眼神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且帶著莫名疏離的冷漠,嬌柔的嗓音緩緩地念出詩句:「Shewalksinbeauty,likethenightofcloudlessclimesandstarryskies,andallthat'sbestofdarkandbrightmeetinheraspectandhereyes……andonthatcheek,ando'erthatbrow,sosoft,socalm,yeteloquent,thesmilethatwin,thetintsthatglow,buttellofdaysingoodnessspent,amindatpeacewithallbelow,aheartwhoseloveisinnocent。」

  憑著絕佳的記憶力,蘇蜜娜一字不漏地念完整首詩,她一邊念著,雙眼緊緊鎖定姚伊智英俊的臉龐,想觀察他臉上表情的變化,卻見他也一瞬不瞬回望她,睜光帶著無辜,似乎納悶她的用意。

  語畢,她深吸一口氣,對他的毫無反應感到很失望。

  「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念了什麼?」她問。

  姚伊智坐直身子,慎重地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聽過……」

  「另一個你曾經念過這首詩給我聽,不過『他』只念了一小段,剛才我念的是後面的部分……」

  「是嗎?原來如此……」姚伊智沒有看她,只輕輕應聲,但從他緊皺的眉頭看來彷彿正處在極度緊繃的狀態。

  「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嗎?」她沒有放過他,口氣更加銳利。

  姚伊智正想搖頭,蘇蜜娜已經搶先說出口。

  「是英國浪漫派詩人Byron的詩,Shewalksinbeauty,非當有名。」她微笑,眼神卻絲毫感受不到笑意。「有趣的是,我原本不知道,是你告訴我的,你說是Byron的詩,所以我特地去查。沒錯,是Byron的詩,可是你怎麼會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你當時應該毫無意識……」

  姚伊智眠緊雙唇,輪廓分明的五官緊繃,直視著侃侃而談的蘇蜜娜。

  「後來,我決定調查一下你的經歷,我跟你倫敦的朋友聯絡上,跟他套一下話,才發現原來你曾經在朋友的劇場客串過,他還跟我說你演的角色就是冥王Hades。這樣一來,你又說謊了,你說你不懂希臘神話,又是欺騙我。另外,就連你幫你寵物取的名字Mars,指的是羅馬神話的戰神。其實你對這些西方神話還是有研究,並不是真的全然不知。」

  「那只是巧合,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姚伊智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妳忘了嗎?我還差點掐死妳,我怎麼可能對妳做出這種事。」

  「是,你差點殺死我……」她撫摸自己已經淡去的勒痕,淡淡地說:「但那也是你計畫好的。我現在才知道,你那時候只是要讓我因為害怕,不得不相信你有病,甚至以後不敢輕易地刺激你,可是你又怕會真的掐死我,所以你故意砸毀燈,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讓別人聽見,就是要有人出面阻止你……姚伊智,你真的是個很棒的演員。」

  姚伊智沉默不語,眼光混合各種複雜的情緒。

  「告訴我你的目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裝成一個精神病人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他們有可能真的把你送進療養院?」蘇蜜娜想起姚勁賢的居心回測,發自內心為他感到焦急,他到底懂不懂自己現在的處境?!

  姚伊智思索了好一會,露出妥協的笑容,頗無奈地說:「我輸了,妳贏了。沒錯,妳說的都對,我是在演戲。」

  但為什麼呢?蘇蜜娜只想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因為我爸爸,」他淡然地說,眼中卻蘊藏著堅定的光芒。「我懷疑他的死因不尋常。」

  姚意傑?蘇蜜娜腦筋迅速轉動。「你爸爸不是因為心臟病發去世?」

  「正確地說,我爸患有很嚴重的心臟病,無時不刻都需要靠藥物支撐生命,那天半夜他發病,僕人趕過去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

  「這有什麼問題?」沒錯,她記得姚意傑的確患有嚴重的心臟病,隨時得靠藥物穩定病情,她知道這種病往往在瞬間就可以要人命。

  「可是我爸隨身攜帶的藥罐空了,一顆藥都不剩。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突然去世。」

  蘇蜜娜仍舊聽不出話中玄機,只見姚伊智冷冷一笑。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爸是銀行總裁,他的個性比任何人都精明謹慎,他隨時隨地都要確定自己把藥帶在身上,他不可能身上連一顆藥都沒有,他絕對不可能犯這種錯。」

  「任何人都可能犯錯。」蘇蜜娜委婉地提醒他。

  「我已經問過醫生,我爸幾天以前才剛拿過藥,所以絕對不是藥已經吃完了……」

  「你到底懷疑誰?」

  「如果我爸死了誰能從中得利,除了我之外……」

  蘇蜜娜想了一下,用震驚的眼神看他。「難道你懷疑……」

  「我媽。」不等她說,他直接篤定地回答,臉色異常陰沉。

  「伊智……」蘇蜜娜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竟然懷疑自己的親生母親!

  「我那時候人在英國,不知道這邊的情況,不過後來老羅告訴我,當時我爸臨死前一晚告訴他他打算修改遺囑,可是還來不及跟他見面就過世了。我想不出來除了我媽,還有誰有動機,會在那個時間點害死我爸。妳不覺得我媽的穿著簡直就像為了替丈夫的死贖罪,她甚至不開口說話,封閉自己,我沒辦法不懷疑她。」

  「就算你媽有動機,也不代表她會動手。」

  「我知道,」姚伊智點點頭。「任何指控都要有證據,我不能證明我媽有罪,但我至少可以拒絕她幫我要來的東西。」

  「你裝病就是為了不繼承你爸的遺產?」

  「沒錯。如果我的精神狀況不穩定,就不可能順利繼承財產。」他坦白地說。

  「既然如此,你乾脆直接放棄繼承。」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我也想過直接放棄繼承財產,可是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離開這個家,也不能排除其他人的嫌疑;如果裝成瘋子,我至少可以暗地裡觀察他們的反應。簡單說,我不信任這個家的任何人。」

  聽到這裡,蘇蜜娜忍不住感慨地歎氣。

  「這樣真的值得嗎?你也許真的會被當成一個瘋子……」姚勁賢正利用這種情況一步步佔據屬於他的東西。也許有一天,即使他承認自己在演戲,也沒有任何人願意相信他,到時候該怎麼辦?

  面對她擔憂的眼神,姚伊智心中掠過一陣暖流,情不自禁將她摟進懷裡。

  現在只有她,只有她不一樣,他只相信她一個人。

  即使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姚勁賢請來的醫生,他對她的防備卻在不知不覺中徹底解除,整個人、整顆心完全被她吸引住;她是他計畫中難以預料的意外,卻也是最甜蜜溫暖的意外。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也許他的生命依舊籠罩在黑暗當中,不見天日。

  「對不起,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是只要一想到我爸是因我而死,我真的沒辦法不為他做點事情,我一定要把整件事情查清楚。如果一切的癥結是為了遺囑,那我是絕對不可能繼承的,就算得賠上我的一生,我也不後悔。」

  姚伊智一想到自己爸爸對他的疼愛與栽培,實在無法眠滅良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要有疑點未解,他永遠都不會釋懷。

  蘇蜜娜緊靠著他的胸膛,傾聽他發自內心的感受。這是他們自相遇以來第一次這般親近,他將自己毫不遮掩地攤開在她眼前,再也沒有任何隱瞞跟謊言。

  「你既然在演戲,那麼……你吻我也是戲的一部分?」她介意地看著他問,卻見他眼中露出調皮的笑意。

  「錯了,是真情流露……我每次看著妳就想吻妳,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怎麼可能放過。」

  「你……」她窘迫地想推開他,他卻已經低下頭,攫住她柔軟的唇瓣。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需要在她面前掩飾自己。他愛上她,想擁有她,都不需要再隱藏。

  逐漸加深的吻令她迷眩,所有的猶豫跟顧忌在這瞬間被拋到腦後,她全心全意只想著他;與她交纏的唇舌、他溫暖的胸膛與充滿男性的味道包圍著她,這一切才是真實的存在,是她真正想要的。

  他的唇離開她時,她仍在喘氣,雙眼朦朧地凝望著他,心跳快得幾乎從胸口蹦出。

  她一點都不後悔,她的眼神寫得清清楚楚,姚伊智滿足地撫摸她美麗的眼眉,將她染紅的絕艷臉蛋刻印在眼膜上,她的每一絲呼息都令他眷戀,這樣的深情她懂嗎?明白嗎?愛情已經蔓延開,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蘇蜜娜始終凝睇著他;他的俊顏同樣在她心頭漾開溫柔的情懷,波紋不斷擴散。她知道自己無法繼續逃避,心動已經不是理智能夠解釋的範圍。

  她想為這個男人做任何事,排解他的憂鬱、與他一起分擔人生的痛苦,不論她所剩下的時間是多麼短暫……

  她抓住他的手,用著堅定無比的口氣問他:「我可以幫你什麼忙?」只要她能做到的,她都願意幫忙。

  姚伊智唇邊揚起淡淡的笑容,他很感動,但他不能讓她跟著身陷危險中。

  「凱莉,妳什麼也不必做,這個家充滿貪婪的慾望;為了錢,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我不要妳為我遭受到任何危險,這件事情妳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把我當成病人……」

  「來不及了,我都知道了。」

  她拒絕當個局外人,她已經一腳踩進去,沒理由儒弱地抽腿;況且她已經愈來愈確定,她來這裡就是為了幫助他。

  「伊智,我會幫你忙,你不再是孤獨一個人面對,我站在你這邊。」

  望見她堅定的眼神,姚伊智寵溺地將她密密樓緊在懷抱裡,不禁感慨,她簡直是老天垂憐所賜給他的至寶。

  「妳知道嗎?從第一眼見到妳,我就覺得妳像是命中注定要來幫助我的人,我覺得我好像一直在等待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他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低低傾訴愛語。

  她也有同樣的感覺。不管那封信是誰寫的,不管是跟誰的約定,彷彿她跨越了百年的時空,就是為了來見他……

  「我很高興我終於可以從病人的身份解脫了,」他的嘴唇又重新尋覓她的,柔聲地說:「我愛妳。」

  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彷彿那是他畢生的依戀;她緊緊地回抱住他,就像他的懷抱是她最終的歸屬。

  *  *  *  *  *  *  *  *

  蘇蜜娜睜大雙眼瞪著天花板。她失眠了,這是她到二十一世紀以來頭一次失眠,因為她腦海中一直不斷回想今天下午所發生的事情

  她跟姚伊智竟然互相表達愛意了。

  她毫無抗拒,一頭栽了進去,當時那一刻她沒有半點後悔,全心全意想回應他的愛情,彷彿她已經期待好久了。直到現在真的冷靜下來,考慮到往後,她只能說自己實在太魯莽。

  她到底該怎麼辦?她不可能留在這個舊時代,就算她再怎麼愛著姚伊智,這裡都不適合她……

  咚!陽台突然傳來詭異的聲音,蘇蜜娜頓時警覺地坐直身子,只見一抹黑影靠在落地窗上,似乎正試著打開窗子。

  一陣寒意猛地竄上背脊,蘇蜜娜拿起床頭燈下床,躡手躡腳地朝那影子移動。

  自從有了上回差點被害死的經歷,蘇蜜娜已經隱隱察覺到這家中有人對她的行為很有意見,甚至到了不惜要她死的地步,因此,如果這位就是上回想殺她的兇手,那麼就等著被她痛扁。

  窗子緩緩打開,蘇蜜娜立刻守在一邊,一等人影進來,手上的「武器」不客氣往那人身上砸下去。

  「喝--」納命來!

  那人的身手敏捷,不僅俐落閃開她的攻擊,雙手一伸,準確地抓住她手中的床頭燈。

  「嗨!」

  那人對她露出笑容,蘇蜜娜就著窗外灑進的月光,看清楚來人俊俏的面容,整個人不爽到最高點。

  「又是你!」蘇蜜娜氣憤地把燈放下,狠狠地瞪著艾瑞克,說:「總有一天我會被你嚇死!」

  艾瑞克聳聳肩,不在意她歇斯底里的反應,瘦長的身子靠著窗,漂亮的眼睛顯露出一種複雜的眸色。

  「蘇蜜娜,妳沒忘記妳的保證吧?」

  她一震!身子僵硬,不發一語。

  「妳說過不會有意外,告訴我我誤會了嗎?」

  她低垂著頭,仍舊沉默。

  艾瑞克歎氣,莫可奈何。

  「蘇蜜娜,妳應該知道妳跟姚伊智不會有結果。」

  「是,你說的都對,我沒用,我就是忍不住愛上他!」她一臉煩躁地說:「艾瑞克,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反正我最後還是會回去,他最後娶的人也不是我。」

  其實她自己也很清楚,姚伊智和她不可能在一起,但既然不管要或不要這段感情,最終的結果都無法避免會讓自己陷入痛苦,那麼她寧願做出讓自己不留遺憾的選擇。

  她愛姚伊智,就算預知未來不會有結果,即使最後與他廝守一生的人不是她,她也不後悔,這就是她的選擇。

  艾瑞克冷冷地望著她。

  「妳真的不懂?妳以為妳為什麼能發現真相?妳以為妳真的比以前來的心理醫生都聰明?妳錯了,姚伊智是故意的。」

  什麼?蘇蜜娜納悶地蹙眉,追問:「你是什麼意思?」

  「姚伊智並不希望妳把他當成病人,才會故意露出破綻,那些都是他故意在引導妳發現他的偽裝,如果妳還是沒察覺,恐怕他也沒轍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蘇蜜娜頓住,她明白了。

  「因為他愛妳。」艾瑞克依舊把話說完,他必須盡到警告她的責任。

  「姚伊智非常愛妳,妳根本不需要懷疑他會移情別戀。但我要告訴妳,蘇蜜娜,就算你們相愛,也不可能在一起,我一定會帶妳回去。」

  他難得地擺出嚴肅的表情,眼神堅定。蘇蜜娜絲毫不懷疑他的決心。但她不解的是,如果姚伊智不會移情別戀,那麼她日後娶的妻子李妍秀又是誰?那個讓他終生摯愛不渝的女子會是誰?

  「你不用一直提醒我,你要說的話我都會背了。」蘇蜜娜撇開臉,冷淡地回應,「我現在根本就沒心情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我要找出害死姚伊智父親的兇手。」

  艾瑞克諷刺地笑道:「那不過是姚伊智自己的揣測,妳已經相信他?」

  「歷史上所記錄的是一個事件,卻不一定是事實。姚意傑是死了,但他到底真的是自然死亡,或是其實被謀殺了?也許是因為有人想揭開這個事實真相,才要我回來。」

  「既然妳想查,我無法阻止妳,我只能告訴妳,在歷史上沒有任何證據指出他被謀殺的可能性,沒有。」

  意思就是,她來的這趟時光旅行不會改變日後的歷史。

  「未來可以改變,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會有意義。」她堅持地說,不管艾瑞克怎麼說,都無法阻止她想幫姚伊智的決心。

  「別忘記妳說過的話,」艾瑞克別有含意凝望著她。「我等著。」

  艾瑞克又像來時一樣,從陽台悄無聲息地離開。但被他這麼一攪和,蘇蜜娜失眠得更嚴重了。

  她一直想著自己最後會被艾瑞克帶回去,必須離開姚伊智,想著想著,竟然因為心痛而忍不住掉下眼淚……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5:48
第六章

  今天早晨,姚伊智出乎意料地走進了餐廳,加入早餐的行列,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下,徐徐坐到蘇蜜娜身旁。

  他神色自若,

  姚寧茵美麗的大眼睛除了厭惡,還夾雜著一抹恐懼。她忘不了三個月前她大哥剛「發瘋」時,差點陷死她的情景。

  那麼凶狠的力道,就好像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不是有人及時趕過來,她老早死在他手下了。

  可惡!為什麼二哥不早點把他送走?姚寧茵瞪著姚伊智,嘴唇幾乎要咬出血,她無法忍受跟他共處一室!

  「大哥,你今天怎麼會……」姚勁賢照舊一張溫和可親的臉,卻掩飾不了僵硬的表情。

  「我有事想跟你們說,」姚伊智俊臉充滿自信,眼眸清澈分明。「我生病的這段期間謝謝你們的包容,雖然以前我們可能有些誤會,不過我現在已經康復了,以後再也不會有異常的舉動。」

  「康復?」姚寧茵首先大聲反駁,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蘇蜜娜微笑回應,「我可以用我的名譽保證,姚先生已經痊癒了,我希望我沒有辜負姚小姐的期待。」

  聽到蘇蜜娜微帶諷刺的話語,姚寧茵一臉狼狽,她撇過頭,臉上的神情卻坦白地顯示她根本不信任蘇蜜娜的判斷。

  「蘇醫生,妳確定嗎?」羅律師小心翼翼地求證,這件事可非比尋常。

  「我當然確定。」她轉向姚勁賢,說:「如果覺得不保險,那麼可以請別的心理醫生來為姚先生診斷,我相信答案會是一樣的。」

  「蘇醫生真了不起,」姚勁賢的母親的嗓音依舊柔和動聽,眼底卻蘊含著一抹嘲諷。「別的醫生辦不到的事,妳才花了幾個星期就辦到了。」

  「蘇醫生雖然年輕,不過醫術相當精湛本來就是眾所皆知。」姚勁賢倒是沒有加入妹妹跟母親的嘲諷大隊,而是真誠地對著姚伊智說:「大哥,我一直在等機會把銀行交還給你,現在知道你已經痊癒,真是太好了……」

  「嗯、嗯……」羅律師也贊同地頻頻點頭。為了遺產繼承人扯上了精神狀況的問題,讓他真傷透了腦筋,現在如果問題已經解決了,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

  「這也是我目前最想先解決的事情,」姚伊智朝羅律師說:「老羅,等一下吃完早餐,我們在書房見面,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沒問題。」羅律師立刻應允。

  早餐繼續進行,然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或多或少都起了變化。

  姚勁賢仍舊鎮定地用餐,年輕的臉上卻隱約閃過一絲陰霾;姚寧茵則是坦率地表現出忿忿不平;兩人的母親一改平時慈眉善目的態度,整張臉繃緊;只有羅律師看起來似乎鬆了口氣,胃口相當好。

  用餐氣氛並不好,籠罩一片沉重,姚伊智跟蘇蜜娜不時透過眼神跟笑容在空中交會,互相支持。

  這是他們共同的決定,他扮演的角色遲早要結束,現在有她幫忙,是最好的下台時機。

  有了蘇蜜娜的協助,他的獨腳戲可以落幕了。

  *  *  *  *  *  *  *  *

  姚伊智跟蘇蜜娜吃完早餐後,一同攜手離開餐廳。

  他們手牽著手,緊緊相握。步出餐廳轉進走廊之後,兩人很有默契地互相交換調皮的眼神,隨即放肆地大笑出聲。

  「你妹妹真的氣壞了。」蘇蜜娜剛才憋笑憋得好痛苦,現在好不容易終於可以發洩出來,「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看我的表情?如果殺人無罪,她可能會直接拿刀殺我。」

  「錯!她想宰掉的人是我。」姚伊智眼中同樣呈滿笑意,低聲說:「如果殺人無罪,她第一個拿我開刀。」

  如果殺人無罪,也許姚寧茵兩個都不會放過吧?

  他們決定不繼續爭論這種無聊的問題。蘇蜜娜拉了拉他的手,好奇地問:「你等會想跟老羅私下談什麼?」

  姚伊智聽了,斂容,用比較嚴肅的口吻回道:「其實,我一直很想問老羅知不知道我爸死前想更改遺囑的原因,只不過當時我不確定能不能信任他,加上我的『精神狀況異常』,所以這個問題就耽擱下來了。」

  「老羅只是你家的律師,你爸爸會跟他透露原因?」

  「他不只是我家的律師,也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是這個世界上少數能分享我爸秘密的人,所以我想他可能略知一二。」

  蘇蜜娜點了點頭。就她這幾個禮拜的觀察,羅律師在這個家的確算得上是中立的角色,並不特別偏袒姚意傑兩個老婆中的任一方,只一心一意想妥善處理遺囑的事情。

  「既然如此,等一下我們要好好地『拷問』老羅,把所有的秘密全部挖出來。」

  蘇蜜娜一張俏臉洋溢著開朗又淘氣的神情,姚伊智心頭一暖,緊緊地將她擁抱入懷。

  「謝謝妳,我很高興妳跟我在一起……」他發自內心地說著。如果沒有她,也許這幕戲永遠沒有落幕的一天。

  「伊智……」她也很高興自己能陪在他身邊,跟時間賽跑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好珍貴,因為不久之後她就必須離開他了……

  姚伊智稍微將她鬆開,雙眸深情地凝望著她。

  「答應我,妳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蘇蜜娜回望著他,眼中醞釀著一層淡淡的感傷。她無言以對,因為此刻她無法給予任何承諾。

  「這是我們的約定,」他柔聲說,眼睛瞬也不瞬,只容得下她一個人。「約好了,永遠不分開。」

  約定?蘇蜜娜一聽,征忡住,心頭猛地發熱,莫非她要履行的約定就是……

  姚伊智趁著她發愣之時,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頭勾住她的小指頭,大拇指跟她的拇指輕碰。

  他露出帶點童心的笑容,柔聲說:「已經蓋了章,妳來不及反悔了。」

  蘇蜜娜低頭,看著他修長的手指跟自己的手指緊纏住,內心大受衝擊,震撼難以言喻。

  難道她跨越百年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這個約定?與他永不分開的約定?姚伊智就是她該履行約定的人?

  她的思緒頓時一團混亂,整個人又被他緊緊擁抱入懷中,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只有她的心附和著。

  *  *  *  *  *  *  *  *

  書房內,羅律師坐在沙發上,姚伊智跟蘇蜜娜相偕坐在他對面;三人面前的桌上還擺著一大迭文件。

  羅律師摸摸自己的胡胡,一臉感慨地說:「伊智,我也不是喜歡天天來你們家白吃白喝,不過身為你們家的律師,你爸爸的遺囑一天沒處理完,我也只好繼續待下來,看看你的『病情』有沒有好轉,等解決完,我就可以輕鬆了。」

  其實這正是他退休前最後一件工作,完成了老友的囑托,他才可以放下一切,好好去度個假。

  「老羅,對不起,都是我的關係,讓你的處境那麼為難。」姚伊智衷心地表達歉意,因為他自私的決定。

  羅律師露出理解的笑容,拍了拍他擱在桌上的手,像是要安慰他。

  「伊智,我知道你跟你爸爸的感情,突然收到他的死訊,你一定很難接受……」只不過,他沒想到竟然會嚴重到影響他的精神狀況,使得遺囑的繼承變得複雜又麻煩。

  姚伊智對這部分始終沒多做解釋,他沒辦法告訴羅律師他根本是裝病,而且他相信除了自己,根本沒有人懷疑爸爸的死因。

  當時他正在英國準備畢業論文,卻赫然接到從美國來的長途電話,通知他爸爸半夜猝逝的消息;聽總管說是因為心臟病發而死,他原本沒有多大懷疑,但後來知道爸爸隨身攜帶的藥罐子竟然空空如也,不禁令他起疑。依照爸爸謹慎的個性,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一定有人從中搞鬼,而那個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繼承財產,他忍不住這麼揣測。

  「言歸正傳,」羅律師攤開厚厚一迭文件,慈善地說:「伊智,雖然我已經說過一遍,不過現在我還要再說一遍,讓你清楚自己的權利。根據你爸爸生前留下的遺囑,你可以得到--」

  「老羅……」他溫和的嗓音突然打斷羅律師的話。

  遺囑的內容他很清楚。他從英國趕回來參加喪禮的隔天,羅律師就已經對全家人宣佈過,他現在只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我爸死前曾經通知你,他想要修改遺囑,你可以告訴我原因嗎?為什麼我爸突然想要改遺囑?」姚伊智盡量不流露出任何情緒,但內心仍舊緊張不已。不知道為什麼,他雖然想知道真相,卻又害怕聽到答案,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變得膽小起來……

  蘇蜜娜感覺得出他心中的不安,緊緊握住他的手,彷彿在安撫他沒事的,一切都不會有問題,而她也深信如此;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都會支持他。

  姚伊智感激地回望她,如果沒有她,也許他永遠都沒有勇氣面對這所有的事情,她給了他堅強的力量。

  然而,羅律師一聽到姚伊智的問題,眼神開始閃爍不定,似乎在逃避什麼。

  「伊智,我只是律師,我也不知道你爸爸為什麼突然要修改遺屬,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老羅,你不只是我爸最信任的律師,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可能什麼都沒說。」姚伊智堅定地直視著羅律師,眸光表露出他的決心。

  「既然我繼承了絕大部分的財產,那我就應該知道我爸突然想改變心意的原因。老羅,如果你知道,請你告訴我,拜託你,否則我打算放棄繼承的權利。」

  「伊智!」羅律師一臉為難,雖然他實在不懂遺囑最大受益人怎麼會有疑問,但看到姚伊智篤定的神情,最後只好妥協。

  「我可以告訴你,可是你千萬不要想太多。」他含蓄地提醒。

  「你說。」

  「我只知道你爸爸死前曾經要求醫院做親子DNA鑒定……」

  姚伊智一震!

  「親子DNA鑒定?」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他頓時腦子一片混亂。「是我嗎?他想鑒定跟我的關係?」

  羅律師僵硬地點頭。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如果不是蘇蜜娜還緊抓著他的手,恐怕他早已經激動地起身。他最敬愛的父親、最疼愛他的父親竟然懷疑他們的父子關係?!

  「我不知道……」羅律師拿起紙巾抹去額頭的冷汗。明明屋內的空調很舒服,他卻覺得好像身處沙漠中心。

  「結果呢?」姚伊智急著追問:「鑒定的結果是什麼?我跟我爸爸……」

  「伊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羅律師無奈地攤開雙手。依照姚意傑慎重的個性,這麼私密的事情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不一定會透露。

  姚伊智大受打擊,攤坐在沙發上,面如死灰,彷彿被對手重重擂倒的拳擊手,眼神失去了光采,只留下沉重的挫敗。

  「既然我爸想改遺囑,那……那表示……」那是否表示他根本不是他爸爸的親生兒子,所以他才想改遺囑,取消他繼承財產的權利?

  「伊智……」蘇蜜娜難過地抱住他,她也不知道有這一段過往,或許真的太私人,以致史料上根本沒記載。

  連她也不敢置信,姚意傑竟然懷疑自己大兒子的身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伊智,你不要想太多,誰也不知道你爸爸為什麼突然要做親子鑒定,結果也只有他知道。」羅律師立刻駁斥他的揣測,低聲說:「你放心,這件事情只有我跟你爸爸曉得,我絕對不會洩露委託人的秘密,你可以放心繼承你該有的一切,誰也不能阻止你。」

  但,姚伊智沒辦法心安理得。

  是,他爸爸死了,一切成謎,但是他真的可以毫無顧忌繼承一切嗎?

  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像是殺害爸爸的幫兇?

  *  *  *  *  *  *  *  *

  結束跟羅律師的談話之後,姚伊智回到自己房間時已是晚上了,雖然還沒吃晚餐,他卻一點食慾也沒有。

  他只覺得自己原本的認知正逐漸崩壞,沒想到最疼愛他的父親竟然懷疑他的身世,不僅做DNA鑒定,甚至打算修改遺囑!

  這意味著什麼?是否表示他並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

  偏偏爸爸已經過世,這秘密將成為永遠的秘密……不,還有媽媽,自從爸爸過世之後,媽媽就形同隱居。她應該知道。

  但他要怎麼開口問?問她是否曾經跟別的男人胡搞過?

  姚伊智坐進沙發裡,神情頹喪,一手煩惱地撐住扶手。

  趴在一旁地毯上的Mars見到主人進房,立刻起身到他身邊撒嬌,巨大的身體摩挲著他的長腿。

  他露出勉強的笑容,伸手撫摸牠柔軟的長毛。

  或許這世界上唯有動物能夠毫無隱瞞、毫無秘密地陪伴著你,而你也能無條件地與牠交心。

  「Mars,」他抱住狗兒,感傷地說:「你說我該怎麼辦?嗯?」

  「汪!」Mars睜大眼睛,猛搖尾巴,但除此之外,牠不能為牠的主人做任何事。

  叩叩。

  「伊智。」

  門外傳來蘇蜜娜的聲音。姚伊智身子-僵,不知道該不該去開門,他不想讓她看到他這麼狼狽難堪的一面--他竟是媽媽外遇的孩子,這讓他完全無法接受,他向來的自負與自尊一下子跌個粉碎……

  「伊智,你開門,我很擔心你。」

  蘇蜜娜持續敲著房門,而他依舊沉湎在自己的悲傷中,猶豫掙扎。

  真可笑!他想為自己敬愛的父親調查死因,結果卻因此而發現父親竟在懷疑他的身世!

  如果他跟其他人一樣接受事實,那麼他將永遠不知道這一切;但他卻硬要追尋真相,以為自己是小說裡的名偵探?

  自作聰明、咎由自取!

  敲門聲停止了,蘇蜜娜彷彿下了決心,堅定地說:「姚伊智,我現在就要看見你,如果你不開門,我就破門而入。」

  姚伊智愣了一下,一時間還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試探他、威脅他或者真的會採取行動。

  隨即,他知道她是玩真的,用力的撞門聲讓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老天!她真的撞門!姚伊智立刻衝過去為她打開房門,而她也正好往前衝,門一打開,她停不住地用力撞進他的懷抱裡。

  姚伊智身體一個不平衡,兩人一起摔倒在地毯上。

  「伊智!」蘇蜜娜趴在他的胸膛上,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為什麼不見我?你不想理我了嗎?」

  她終於見到他!她好擔心,從他剛才失魂落魄的離開書房,她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同樣沉重,她想為他分擔,他卻拒她於門外。

  她真的很怕會就此失去他,那種恐懼感讓她以為自己的心要碎了。

  姚伊智從沒見過蘇蜜娜如此失控,以往那個沉穩冷靜的蘇醫生,竟突然像個小女孩似倒在他懷抱裡眼睛通紅。

  如果說這世上終會有一個人是他必須屈服、投降、為她願意拋棄一切,包括生命跟尊嚴,那麼他已經遇到那個獨一無二的人了。

  「我沒事,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柔情地撫摸她的髮絲說。

  「這真的沒什麼大不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你的爸爸是誰,我都不會離開你;不管你失去了什麼,你還有我,我會陪在你身邊!」

  蘇蜜娜激動地說出自己心底的話,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可是生命並沒有因此就失去意義啊。

  「凱莉……」他抬起她因急迫而脹紅的臉蛋,突然明白只要一見到她,似乎所有痛苦的悲傷都變得無關緊要。

  他需要她,超乎自己想像的需要她,就像尋覓到另一半靈魂,從此生命終於變得完整。

  是的,只要有她在,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遇上多少挫折,他都能撐過去,他可以!

  他摘下她臉上礙事的眼鏡,用著極溫柔的口氣說:「凱莉,我明白妳的心情,我不會想不開,不過如果妳再不移開妳的身體,我可能會把持不住……」

  蘇蜜娜一愣,這才察覺到兩人的姿勢有多麼親密,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幾乎沒半分空隙。

  她雖然來自未來,但人類的性本能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一樣,從他眼中渲染開的慾望,同樣灼燒著她的內心。

  他的手伸向她的頸後,猛地往前一按,吻住她美麗的唇瓣。

  她也自然地閉上眼睛,已經習慣他的親吻,甚至愛上了他的味道、他的氣息、他的一切……

  他逐漸加深自己的吻,蔬吭她的嘴,幾乎掠奪她所有的呼息,他的手隔著衣物在她身上緩緩游移愛撫,兩人的體溫也隨之升高。她睜開迷濛的眼睛,體內已經燃起一簇炙熱的火苗。

  「我不想停,妳呢?」因為壓抑著身體的衝動,他的聲音嘶啞,全身毛細孔充斥著想要她的念頭,他想要與她結合,深深地埋進她體內。

  她的身體發燙髮熱,警告的聲音早已拋到腦後,迫切地想讓他填滿她的空虛。

  「不要停……」她主動地吻住他的嘴唇,意亂情迷瞬間掌控了兩人,慾望之火急速增溫,兩雙手有默契地迅速幫對方退去累贅的衣服。

  「Mars……」趁著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姚伊智啞聲對狗兒使了個手勢,隨即又忙碌地探索愛人的身軀。

  Mars聰明地跑去幫主人關上房門,免得等會吸引一大堆來看熱鬧的人。關好門,牠的主人跟主人的愛人已經一絲不掛,在地毯上熱情地緊密糾纏。

  牠搖了搖尾巴,決定把全部的空間讓給兩個忘我的人類,輕聲踱步到敞開的陽台上。

  牠悠閒地趴好,佈滿星星的夜空灑下銀白色的月光映照大地,耳邊則是激情的戀人絮語……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6:17
第七章

  蘇蜜娜趁著走廊四下無人,偷偷地打開姚伊智母親的臥室房門,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

  姚伊智特地想盡辦法將他媽媽引開,就是希望她能藉此進到她房間裡面。據說自從他爸爸去世之後,他媽媽便過得像個女隱士,沉默寡言又難得踏出房門一步,整天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就連以前的朋友想來探望也全被拒絕了,感覺就像心死了一般。這房間除了他媽媽,連女傭都難得有機會進來。

  也難怪姚伊智會懷疑她跟他爸爸的死有關,簡直像在贖罪。

  蘇蜜娜迅速環顧四周。臥室相當寬敞典雅,完全中式的風格,擺設咖啡色的木製傢俱,乾淨清幽,角落還放了一塊大石頭,石頭上是一隻鳥籠,裡頭有一雙文鳥正活潑地蹦蹦跳跳。

  在這裡能發現什麼?

  蘇蜜娜雖然覺得姚伊智的母親行為詭異,但那並不代表她就會殺人,而且還是殺了自己的丈夫。

  由於她來自犯罪率近乎零的一百年後,真的很難想像,殺了人的罪犯還能逃脫。

  未來是一個預知犯罪的世紀,人類藉由心理專家設計的測驗,無時不刻不在檢測人格,只要有一點偏差,馬上會被有關單位抓去「矯正」,所以幾乎不見犯罪情況。

  但一百年前可沒有這種違反人權的政策,因此犯罪率節節升高,到後來才不得不……蘇蜜娜慢條斯理地戴好手套。也許她想得太多了,既然已經來了,就稍微檢查一下,也許真有什麼可疑的,反正本來就要幫忙伊智,讓他安心也好。

  姚伊智、姚伊智、姚伊智……蘇蜜娜一邊小心翼翼地搜尋房內,心裡喃喃念著他的名字。

  現在該怎麼辦?

  她從來沒這麼確定過自己的感情,她愛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封信帶著她來到一百年前,遇見了姚伊智,然後履行約定……她看著自己的手指,想起伊智跟她的約定--永遠不分開……如果這就是她來到這裡該履行的約定,那麼她愛上姚伊智早已是注定好的?

  蘇蜜娜搜索得累了,懊惱地張開四肢仰躺在大床上,瞪著吊掛在天花板上的古董燈飾。

  究竟是誰寫了那封信?為什麼那個人能預見這些事情,知道她是誰、她在哪裡、她的感情、甚至她的決定?

  如果她跟姚伊智相愛,甚至在一起,那麼姚伊智摯愛的妻子李妍秀又是誰?

  至今,她都還沒有機會見到李妍秀。難道是因為她的出現而阻礙了原本應該跟姚伊智相戀的李妍秀?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那封信的目的難道是想要改變未來?

  蘇蜜娜愈想頭腦愈混亂。沒找到什麼東西,心情反而變得很糟。

  算了!光是在這兒想東想西也不會有結果,就順其自然吧。

  蘇蜜娜起身時,罵地聞到空氣中有一股奇特的氣味;感覺像是鬱金香的味道,但這房間裡面並沒有擺花,是床鋪的味道嗎?

  她仔細-嗅,發現是從枕頭下傳來的。她拿起枕頭,以為下面擺著鬱金香,卻見那放著一個小包,用綠色碎花絲巾包裹著。

  這是什麼?

  她好奇地打開來,頓時眼睛膛大!裡面裝的是一絡烏黑細發,用紫絲帶整齊地綁好,還有……骨頭,一截人的小指骨頭!

  蘇蜜娜嚇了一跳,差點把東西掉在地上。

  怎麼會……姚伊智的媽媽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而且,是誰的骨頭?

  她心裡一陣恐慌,思索著該如何處理這東西。要告訴伊智嗎?要拿走嗎?還是假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突然間,外面傳來腳步聲,應該是姚伊智的母親回來了。

  怎麼辦?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蘇蜜娜把東西放了回去,人隨即藏匿到角落邊的一扇屏風內,內心暗暗祈禱別被發現,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辦什麼借口--說是她兒子懷疑她殺了她丈夫,所以要她進來調查一下?

  她苦惱地拚命在腦中想理由,真恨怎麼未來沒人發明隱身衣或是隱身藥丸!

  姚伊智的母親打開門,輕聲踏進房內,照舊一身黑,從頭到腳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蘇蜜娜偷窺她一眼,忍不住想擦汗,天氣這麼熱,她都沒感覺嗎?

  正當她暗自揣測姚伊智母親神奇的身體構造時,眼前卻發生一件令她大感意外的事!

  「她」脫下了黑鞋、黑手套,褪下了高領長袖衣裙,摘下了黑色頭紗,毫無戒心地在蘇蜜娜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蘇蜜娜簡直不敢置信!如果她沒掩住自己的嘴,恐怕已經叫出聲!

  難怪她總是隱居,難怪她總是包得緊緊的,難怪她都不跟人說話……因為「她」根本不是姚伊智的母親,「她」甚至不是個女人,而是男扮女裝!更令她詫異的是,她認得他,他是姚家的陳總管!

  如果陳總管扮成了姚伊智的母親,那麼姚伊智的母親會在哪裡?難道那一絡細發跟那一節骨頭是……

  因為太過驚訝,蘇蜜娜身子頻頻往身後退,想靠著牆壁,卻一下子整個人無法平衡,「碰」一聲直往後倒摔在地上。

  原來屏風後面的牆壁藏了一道暗門,是通往隔壁房間的暗門,而她在無意間觸碰到了那道門的開關。

  「好痛……」毫無預警的一摔,蘇蜜娜滿臉痛苦的表情,她想從地上掙扎起身,卻見一抹高瘦的陰影朝她而來。

  陳總管蒼老削瘦的臉上面無表情,甚至看起來顯得陰狠,那雙緊盯著她的眼眸在幽暗的視界中微微發光。

  他的表情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蘇蜜娜雖然緊張得渾身顫抖,腦海裡還是不由自主地竄出這個念頭,他令她想起了……

  「妳什麼都看見了?」他說,嗓音低沉,毫無情緒起伏。

  對了!蘇蜜娜猛然想起,他像當時伊智突然出現在她房間,佯裝發瘋

想殺了她的那個陰暗的一面!

  仔細看,他跟姚伊智竟然有些酷似……

  「你想怎麼樣?」即使情況對自己不利,蘇蜜娜還是勇敢地反瞪住他,估量他的身形,看自己有多少勝算,畢竟他是個男人……

  「讓妳永遠閉嘴!」他凶狠地說。

  他要殺她滅口?就只因為她看穿了他的偽裝?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假扮成姚伊智的母親?難道他以為他可以永遠瞞住所有人?

  「枕頭底下的頭髮跟骨頭難道就是伊智的媽媽……你對她做了什麼?」蘇蜜娜忍不住如此揣測。

  「妳也看到了……」他目露凶光,整個人像是被一團陰影籠罩著。「妳真的管太多閒事……」

  「那個想害死我的人是不是也是你?!」蘇蜜娜氣憤地追問,感覺他的口氣似乎早在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妳太礙事了。」他冷酷地說:「我不能讓妳毀了伊智,他要繼承家產,如果妳真的把他當成瘋子,他就不能繼承家產!」

  他的瞳孔渙散,像是陷入了偏執,但蘇蜜娜不懂,他為什麼開口閉口都是姚伊智?他只是個總管……

  「救……」蘇蜜娜想大聲喊叫,那人已經搶先一步,迅速壓制住她的身體,兩手緊鎖住她的咽喉。

  他不像姚伊智一樣在演戲,他是認真的,想要一聲不響地殺死她。

  「不要……」蘇蜜娜叫不出聲音,呼吸愈來愈困難。

  她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死掉,她來二十一世紀不是為了死得這麼窩囊,她是為了姚伊智,為了跟他的約定,她不想死……

  陳總管繼續加重雙手的力道,全心想置蘇蜜娜於死地,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聲響。

  「放開她!」

  陳總管聞聲轉過身,只見兇猛的拳頭朝他而來,狠狠地擊中他的右臉!

  「汪!」Mars隨即撲上來,將他壓制在地上,凶狠地瞪著他。

  姚伊智幾乎要用全身的力氣才能壓抑住憤怒;他見蘇蜜娜遲遲沒出來,才不顧一切闖了進來,沒想到竟然讓他撞見這一幕,如果他再晚一點,蘇蜜娜不就為了他喪命?!

  「Mars,如果他敢輕舉妄動,直接咬他的喉嚨!」姚伊智指著陳總管的喉嚨,毫不留情地說。

  陳總管倒在地上,呆愣地凝視著姚伊智,眼神中竟流露出悲傷。

  「汪!」Mars張大嘴,聽從主人的命令,守在一旁監視陳總管的舉動。

  姚伊智迅速將蘇蜜娜扶起,讓她靠著他的胸膛,心疼又著急地追問:「凱莉!凱莉!有沒有怎麼樣?」

  蘇蜜娜躺在他懷中,露出虛弱的笑容。

  「我以為我會死掉……」她可憐兮兮地說。

  他心裡一動,緊抱住她,想到自己差一點失去她,雙手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對不起……」他的聲音嘶啞,帶著自責的歉意。他愛她,應該保護她、照顧她,卻老是讓她為他陷入險境,這樣的他哪還有資格說愛她……

  然而,蘇蜜娜此時卻安心地依偎著他,心中沒有絲毫的後悔。因為愛他,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即使重新選擇,她還是會為他涉入險境……

  *  *  *  *  *  *  *  *

  「到底怎麼回事?我媽呢?她在哪裡?你說清楚!」姚伊智一手拿著裝有頭髮骨頭的小包,另一手憤怒地揪住陳總管的衣領。他的雙手被捆綁,狼狽地坐在地上,一張老臉顯得疲憊不堪。

  連接著姚伊智母親臥房的隔壁是一間普通客房,平時鮮少有人進出,然而她房內卻隱藏了一道暗門與其相通,彷彿想藉此與誰偷偷會面。難道……就是陳總管?

  蘇蜜娜的臉色此刻已經恢復紅潤,她靜坐在一旁,身體舒服地靠著Mars龐大的軀體,雙眼仔細端詳陳總管的神情。他已經沒有適才的瘋狂,看起來只覺得疲累,而且是非常的疲累。

  「我殺了她,屍體就埋在鬱金香花圃底下。」陳總管冷漠地說,面無表情。

  姚伊智咬緊唇,猛地毫不留情朝他臉上揮出一拳。

  「為什麼?!為什麼?!」他心痛地喊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媽她……她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陳總管避開他的視線,沉聲說:「你媽背叛我,也想背叛你,為了你,我不能讓她繼續活著……」

  「我媽背叛你?為什麼?」姚伊智忍不住追問,突然又怔住,他想起--「難道……」

  「姚意傑無意中發現我跟她來往,懷疑我們的關係,也開始懷疑你……」他臉上的表情愈來愈冷酷。

  姚伊智驀然明白了,原來爸爸要做親子鑒定是為了這樁--

  「那鑒定的結果……」

  陳總管似乎終於得到可以抒發的機會,凝視他的目光轉為溫柔,輕聲地說:「伊智,你是我的兒子……」

  不!姚伊智內心卻迴盪著否定的情緒,他不想接受這一切,他怎麼可能會是……

  「姚意傑搶走你媽媽、搶走你,我還得當奴才服侍他。本來如果你能繼承家產,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他竟然發現了……」陳總管臉上的表情又逐漸轉為憤恨。「我不能讓他破壞一切,我忍了這麼久……」

  「你殺了他?」

  姚伊智心情變得好複雜,他看著眼前蒼老的男子,他一直將他視為家裡的下人,結果卻是他的父親!這要他一時之間怎麼接受?!

  陳總管謎起眼睛,像是沉滴在回憶中。

  「他一收到鑒定報告,拉不下臉,打算辭掉我,更改遺囑。我一知道他想做什麼,早偷偷把他的藥換成一般的維他命,故意刺激他心臟病發。哼!那種維他命吃再多也沒用……」他冷笑。「那隻老狐狸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命當成寶,結果臨死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看到他死在我面前,真痛快!」

  「那我媽呢?你為什麼要殺她?她做了什麼?」姚伊智逼問道。

  陳總管眼中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黯然。

  「她想說出真相。她一看見姚意傑死了就懷疑我。當然,她沒有任何證據指控我,可能因為姚意傑生前很愛她,她心裡有愧,打算公開真相,說出你的身世,所以我只好……」他望著自己的雙手,語帶感傷地說:「親手結束她的生命。」

  空氣陷入凝重的僵窒,時間在沉默中緩緩流逝。

  姚伊智深刻地凝望著陳總管,而陳總管也同樣看著他,兩人的視線無聲地交會,一個憎恨,一個坦然。

  「我永遠不會承認你,你不是我爸爸,你只是一個殺人兇手。」

  「我沒關係,我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只要你,伊智,你得到一切就夠了……」陳總管淡然地說。原本以為這一生都不會讓姚伊智知道真相,竟然有這麼一個機會讓他知道他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頓時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姚伊智心頭驀地一陣酸澀!雖然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承認他是他父親,雖然他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但他卻是一心一意為了他,這讓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你打算怎麼處置我?」陳總管面無表情地問道。

  「我還沒想到,可是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陳總管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說:「伊智,我說過我怎麼樣都沒關係,你要好好活著……」

  「凱莉,我們走!」

  姚伊智拉起蘇蜜娜的手,緊緊握著,蘇蜜娜感覺到他的手竟然如此冰冷,可以想見他受到多大的打擊……

  她只能衷心希望自己的熱度能傳遞給他,溫暖他受到傷害的心靈。

  陳總管凝望兩人相偕離去的身影,內心沉重的負擔已因剛才的坦白得到了抒發。

  其實這些日子來他也真的累了,他只希望能早日解脫。現在,也許就是最好的時機……

  *  *  *  *  *  *  *  *

  姚伊智關好了母親房間的門,臉上陰鬱的神情顯出他內心的憂慮。

  一個人能承受多大的打擊?他竟然在一夕之間得知如此大的劇變,其中的真假又難以判斷--他爸爸已經過世,他媽媽看樣子也已經慘遭毒手,而唯一能給他解答的人就只有陳總管。

  以現在的科學技術,要鑒定彼此的親子關係輕而易舉,然而人類的親情真的能夠憑藉著血緣來界定?陳總管對他始終就只是陳總管,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曾變成他真正的父親,就像他從來也沒懷疑過姚意傑跟他的關係一樣。

  但,要完全否定自己的血緣更不可能,那是他天生的標記,他無法躲避,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伊智,你還好嗎?」蘇蜜娜擔心地望著他苦惱的臉色,就連Mars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煩惱,清澈的大眼不斷地凝視著他。

  姚伊智沒有回話,只勉強地露出笑容;他不希望自己的痛苦也傳染給蘇蜜娜,她沒有理由必須跟他一起接受這些折磨,這都是他的原罪。

  蘇蜜娜知道此刻他心中並不好受,但對於從來沒有過親子關係的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因為不曾擁有過父母的關愛,所以她無從體會失去至親血緣的痛苦。一個人的出生血緣真的如此重要?

  親子關係究竟是什麼?她真的不明白。從小受的教育告訴她,她是實驗室培育出來的「人類」,而週遭也全是跟她一樣的「人類」。從外觀上,他們也跟真的人類毫無差別,只是身體構造功能比較虛弱。

  這是演化的結果。人類破壞了自然,而自然也逐漸影響了人類生產的能力,這個世紀緊密的親子結構在日後的社會發展中會逐漸崩壞,至少在她所處的衛星城市裡,已經沒有親子關係的存在了,他們是被實驗室的「老師們」培養長大,也從來不會過問父母親的事,因為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所以對於姚伊智內心的痛苦,她能感受,卻無法理解。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蘇蜜娜憂傷地說。

  他搖搖頭,抱緊她。「妳什麼也不需要做,只要陪著我就可以了……」

  現在,他腦中一片迷惘,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而她是唯一能支持他、陪伴他的人,只要她在他身邊,那麼他相信自己終會找出解決的辦法。

  蘇蜜娜順從地環抱住他。這高大的男人此刻顯得如此脆弱無助,她想幫忙卻無從幫起,但其實她的心情也是一片混亂。

  剛才一離開陳總管的時候,她同樣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會是什麼?好像是有關伊智、很重要的事情……

  過去的歷更是未來很重要的機密,所以一般人不能隨便窺探,因此她當時拜託好朋友小愛幫忙,也只是很迅速地瀏覽了姚伊智的生平而已,其中大部分都著墨在他成為建築師之後的豐功偉業,有些事情也只是很簡略地提過,千真萬確有一件事對他造成了重大的影響,讓他放棄了繼承遺產,從此不回美國。

  她拚命在腦海中思索。是什麼?她應該可以想起來……

  姚伊智送蘇蜜娜到她的寢室前,隨即放開她的手,柔聲說:「很晚了,妳好好休息。」

  他的大手輕撫她的面容,眼神帶著柔情;就如往常一般,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說:「我陪你。」

  「放心,我真的沒事,我不會鑽牛角尖。」姚伊智為了安撫她,只得用輕鬆的態度回應。「而且,今晚以我目前的心情可能沒辦法……『表現』正常,我不想讓妳失望。」他眨了眨眼睛,語帶曖昧地說。

  「伊智……」蘇蜜娜頓時困窘地紅了臉,她又沒那暗示,但也高興他至少還會開玩笑,情緒應該沒她想像中糟糕吧?

  「晚安。」他低身吻住她的嘴唇,眷戀地吸吮她甜蜜的氣息,彷彿她才是他生存的空氣,最重要的一切……

  蘇蜜娜伸手環住他的頸子,將他拉向自己,加深與他纏綿的唇舌兩顆心逐漸灼熱發燙,彷彿誘惑他為她留下……

  「嗚……」Mars不甘被忽視,硬是甩著狗尾巴擠進了兩人世界裡開糾纏不清的熱吻。

  姚伊智和蘇蜜娜被迫分開後,兩張錯愕的臉同時看著嗚鳴叫又一臉委屈的Mars,忍不住相視一笑。

  「為了不讓Mars嫌棄我這個主人,我最好多跟牠培養一下感情。」蹲下身子,拍拍狗兒安撫牠。

  「這次真的晚安了。」他看著她說,隨即帶著自小的玩伴離開她眼前。

  蘇蜜娜凝望著他的背影,身邊陪著忠心耿耿的Mars,好像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情景,心中竟然又浮起一絲的感傷。為什麼他總是給她一種孤獨的感覺?彷彿他從沒被瞭解過……

  他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這裡像是一座埋葬他的墳墓,美麗、豪華、壯觀,卻如死水般再無生命,他不適合這裡,如果可以,她想帶他離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好,但不是這裡。

  「伊智!」她衝動地喊住他。

  姚伊智納悶地停下腳步,回頭,Mars也跟著主人停住,兩隻清澈的眼兒回望。

  「凱莉,怎麼了?」

  「我……」我們一起離開吧,永遠離開這個家,一起拋開所有的過去,離開這裡。

  「到底怎麼了?」

  看她欲言又止,姚伊智不禁也跟著有點急了。蘇蜜娜難得會這樣,難道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事情?

  在面對他的瞬間,那股衝動被理智給及時拉住。

  她有什麼資格說?她根本不能繼續留下來,這段愛情如同天空轉瞬即逝的彩虹,美麗、燦爛卻短暫,她不可能跟他一起離開,跟他一起永遠離開這個家的人應該是李妍秀,不是她……

  「啊!」蘇蜜娜猛然尖叫一聲,想起來了!她想起來會發生什麼事,讓姚伊智永遠離開這個家的事情!

  「凱莉!」姚伊智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只見她像被電到一樣,突然跑向他母親的寢室。

  他迅速追上她,拉住她的手,想好好間她,卻被她甩開。

  「凱莉,怎麼了?」

  「別問了,快去救他!」她著急地說,不顧腳下穿的可是高跟鞋,繼續邁開腳步往前跑。

  「救他?難道……」姚伊智一皺眉,隨即反應過來,跟著大步跑向他母親的臥室。然而,他們還是遲了一步,那裡已經起了變化……

  *  *  *  *  *  *  *  *

  姚伊智跟蘇蜜娜趕到臥房外時,幾個傭人慌亂地聚在門外,一陣濃煙從門縫下竄出。

  「門鎖住了,進不去!」

  「鑰匙呢?」

  「二夫人在裡面嗎?」

  「陳總管有備用鑰匙,他在哪裡?」

  傭人們吱吱喳喳聚在一起討論,見到姚伊智來到,更緊張地湊上前。

  「大少爺,裡面好像出事了!」

  「可是門鎖起來,敲門也沒有人應聲,陳總管又不知道在哪裡,備用鑰匙都在他身上……」

  濃煙愈來愈擴散,姚伊智立刻下決定。「撞門,快!」

  「喔,好!」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傭人反應過來,立刻跟著用力衝撞寢室大門。這時候姚寧茵跟她母親也因為這陣騷動趕了過來,幾乎整個姚宅的人都聚集在這裡了。

  「煙好大,真的起火了!」

  「窗子外面都冒煙了……」

  「有沒有人叫消防隊因動作快一點!」

  眾人七嘴八舌忙著討論,而蘇蜜娜站在一旁,凝望著姚伊智額頭的汗珠,以及他臉上充滿著焦急的神情。

  他已經失去了兩個至親,現在連房裡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人也要離他而去?

  蘇蜜娜心下黯然。是的,他注定要失去他……

  根據他的自傳,當時,姚宅發生了一場意外大火,那場大火燒燬了他母親,而姚家總管也因自責而跳樓身亡;姚伊智因為同時失去了母親,哀傷過度,使得他從此不回美國這塊傷心地,再也不踏入洛杉磯老家一步。

  但她此刻站在這裡,眼前姚伊智正為了挽救陳總管的性命拚命用身體衝撞大門。她該怎麼告訴他他做的一切都沒用,因為命運已經注定好?

  砰!大門被撞開了,裡面已經黑煙沖天,燒起了熊熊大火。

  「大少爺,危險!」

  Mars率先衝了進去,姚伊智不顧眾人阻攔,也跟著跑進去。

  他還有好多問題沒問,陳總管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他不允許……

  「汪!」Mars朝著爬上窗台的黑影吼叫,姚伊智定睛一看,陳總管已經換好一身西服,站在窗台上。

  他看見他來了,朝他點了點頭,一如以往的禮儀,微笑說:「大少爺。」隨即,他毫不猶豫地轉身一躍而下。

  「不!」

  姚伊智撲上前想救人,卻連衣袖都來不及觸碰到,陳總管的身體已經墜落,只來得及看他橫躺在草地上的最後一面。

  「怎麼可以……」姚伊智的眼角氤氳著淚水,憤怒地喊叫:「你怎麼可以死!」

  他就這樣拋下他,永遠拋下他,當年的往事也隨著他的死亡永遠埋入地底下。也許他是解脫了,但他呢?他這個被遺留下來的人將如何看待自己?

  「大少爺!火很大,快走啊!」

  雖然姚家的僕人們對發生的事情一頭霧水,但看了姚伊智悲憤的神情仍是今人動容不忍;為了他的生命安全,他們還是得將他強拉出房間。

  「伊智!」

  蘇蜜娜一見到他出來,趕緊上前緊緊抱住他。雖然她早知道他不會有事,然而瞧見他絕望的神色,她仍舊感到心酸,知道未來卻又毫無能力改變,只能看著心愛的人受苦傷心,這比起毫不知情更讓她難受!

  一群隨之而來的消防隊員不斷地往房內灌注大水,試著澆熄竄燒的火焰。姚伊智望著逐漸燒燬的房間,就像他過去所有的回憶,支離破碎,是真是假他也分不清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4-9-25 19:36:43
第八章

  陳總管留下一封遺書,坦承了所有的罪行。他因為被姚意傑解雇而心懷殺機,害死了僱主;這件事被二夫人知道以後,他又為了自保而殺了她,最終被姚伊智發現了他的所作所為,因而畏罪自殺。

  為了顧及企業形象,這封遺書在姚家的運作之下,永遠沒有機會對外公開。姚家人買通了警方,以姚家二夫人死於火災意外,姚家總管因此自責而自殺作為事件的結束。

  蘇蜜娜在姚伊智的臥房門口鍍步。因為陳總管沒有家人出面處理後事,他代表姚家出面接手;最近一連串發生的事情令他異常忙碌,也讓他沒有時間沉浸在悲傷中,但是從他始終緊繃、沒有半點笑容的神情,她感受得到他內心無言的哀慟。

  這件事情在歷史上的記載不過是另一條生命的殞落,但對於失去的人而言,卻是無法改變的沉重打擊。

  艾瑞克沒說錯,一切仍舊照著既定的軌道走下去,她的出現並沒有改變任何事情,相反地,她反而促成這些事情的發生;如果她沒有跨越時空來到這裡,歷史才會改變。

  如果她沒有出現,那麼許多事情也許永遠成謎。

  也許姚伊智永遠也不會發現他父親真正的死因,更不會發現自己的身世真相。即使沒有她,相信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的心理醫生揭穿他的把戲,而陳總管也許必須永遠扮成姚伊智的母親,直到某一天被發現為止;也許姚伊智也不會因為過度哀傷而選擇離開洛杉磯的家,放棄繼承遺產;或許他會接下銀行,然後這世界上將少了一位傑出的建築師……

  這麼說來,她的到來似是已經注定好的。

  那封信的出現是注定的,不管那個人是誰,那封信一定會出現;而她必須碰上姚伊智,愛上他、願意幫助他、願意為他付出,接下來一切才會走上歷史的正軌……那麼那個寫信給她的人又是誰?李妍秀呢?她是誰?為什麼遲遲不出現?

  現在姚伊智最需要安慰、最需要人陪的時候,李妍秀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出現?這樣叫她怎麼離開?

  蘇蜜娜焦躁地咬著手指頭,不斷地來回踱步。只要一想到她即將離開姚伊智,內心就無法安定下來。

  她很快就得離開,她不可能一直陪著他,但他現在卻是最需要人陪著的時候,如果不能確定他可以遇到他將來的摯愛,不會繼續一個人獨自承受寂寞,她怎麼放心離開……

  偏偏艾瑞克不在!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倒是躲得不見人影!要是讓她見到他,不管李妍秀此時人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就算得用強的也要逼他把她交出來。她不想再看伊智這樣消沉下去,她覺得自己的心就跟他的一樣,好似都碎裂開了……

  蘇蜜娜一個人在門口胡思亂想了半天,直到姚伊智終於一身疲憊回到家;從他陰鬱的臉色,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他累壞了,累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伊智!」她欣喜地迎上前,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追問:「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帶我……」

  面對她的著急,姚伊智輕輕掙開她的手,只是沉默地看著她。他漂亮如星的眼眸醞釀著複雜的情緒,彷彿試著想看透她似的定住不放,那視線令蘇蜜娜隱約感覺不對勁、感覺到陌生,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像在一瞬間被拉開了。可是,為什麼?

  「伊智,你怎麼了?」她僵硬著表情問。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為了讓自己準備好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表面雖然平靜,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湧,但他知道自己遲早必須面對,現在不解決心裡的疑惑,以後還是得解決,而他並不喜歡等待。

  「凱莉,妳為什麼會知道出事了?」

  蘇蜜娜愣住,反問:「什麼?」

  「那時候妳為什麼突然跑去我媽的房間?為什麼妳當時就知道會發生事情?難道妳早就預知會有火災,而且陳總管會自殺?」

  對他突如其來的疑問,她毫無準備,震驚得無法立刻反應過來。

  當時她一心急著想挽救陳總管的性命,根本沒考慮到姚伊智的想法,但他畢竟是個思慮縝密的人,不可能忽視她的舉動。

  「我……我只是有不好的預感……」她低下頭囁嚅,心裡則提醒自己要鎮定,仔細想好能說服他的借口。

  然而,姚伊智一眼就看穿她在說謊。因為愛她,他記得她的每個小動作,無時不刻將她放在眼底、放在心裡,但是她卻隱瞞他?這讓他感到心痛!

  她心裡到底怎麼想他的?她真的愛他嗎?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能對他說實話?

  姚伊智沉重地歎氣,決定把這陣子的懷疑一併問出:「妳到底是誰?」

  蘇蜜娜的呼吸霎時變得急促,迎著他炯炯有神、又不容她逃避的眼神,她頓時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她真的不想再繼續對他說謊,但她又沒辦法說實話,就算說了他也不會相信……

  她僵笑。「你在說什麼?我是蘇凱莉……」

  還在說謊……姚伊智忍不住想嘲笑自己。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如果她願意對他說實話,早就說了,不需要等到現在。

  「不要再演戲了,我已經知道妳不是蘇凱莉。」他冷淡地打斷她的解釋,「從妳一來我家,我就先調查過了。一開始我是為了防範妳,我以為妳又是勁賢派來監視我的人,可是後來我卻對妳這個人愈來愈感興趣,真的想多瞭解妳一點,結果……」他微揚唇角,諷刺地:「沒錯,紐約的確有個著名的心理醫生蘇凱莉,不過,她以前在南加大唸書……妳卻說妳沒來過洛杉磯。」

  原來那時候他是在試探她。蘇蜜娜臉色蒼白,只能虛弱地辯解:「我……我一時忘了……」

  「妳還要繼續演戲?」看見她慌張的模樣,他心裡也不好受。但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對他坦白?他想要的只是真正的她!

  「連面對我,妳都要繼續隱瞞!妳真的愛我嗎?」他激動地說。

  「伊智……」

  「沒錯,我也以為妳應該只是忘了,畢竟妳一畢業就去了紐約。不過我愈仔細調查,卻發現更多詭異的事情,像是在妳到我家的同一天,竟然有另一個跟妳同名同性、也一樣是在紐約執業的醫生出國了,她人到了澳洲休假。」他自嘲地說:「如果妳只是個普通醫生,也許我不會查這麼清楚,但偏偏我愛上妳了,我想知道妳的全部,就這樣陷下去,非要查到水落石出不可。然後我聯絡上那位在澳洲的蘇醫生了。剛好我有個朋友認識她的助理,牽上線了,結果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原來她才是勁賢要找的蘇醫生,那麼出現在我面前的妳又會是誰?」

  蘇蜜娜沉默不語,她無話可說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從他眼前徹底消失。她不可能改變他見過她的記憶,因為那樣歷史會跟著改變,只能迅速地離開,讓他自然而然忘了她,就當作是一場夢境。

  想到自己竟然只能成為他腦海裡一個虛幻的夢,她就覺得很悲哀。

  「為什麼不說話?妳到底是誰?」他不放棄地逼問:「妳真的愛我,還是只想玩弄我的感情?」

  他要她說什麼呢?這一切的發展也都出乎她的意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會愛上他!要是知道,她也不會來了,她為什麼要幫自己製造痛苦的記憶?

  「真可笑,我竟然會愛上一個不知道她名字、也不知道她從什麼地方來的女人……」他一手撫著自己的額頭,自嘲地說,嘴角有抹悲傷的笑容。

  蘇蜜娜畢竟是愛他的,雖然她不能告訴他她的身份,但她還是不忍心看他為她傷心難過。

  「就算我告訴你事實,你也不會相信的,所以你可以把我當成是一個從來沒出現過的人。」

  「如果妳從來不曾存在,那麼我愛的人是誰?妳不是說過妳會陪在我身邊?難道那也是謊言?」

  她黯然低頭,用著顫抖的聲音說:「相信我,以後會有一個人陪在你身邊的,只是那個人不是我,因為我不屬於這裡……」他可知道她必須多麼努力才能壓抑住心痛、說出這些話?

  他雖然不知道,卻感覺得到她的無奈。莫非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妳屬於哪裡?」他不禁問。

  她又不說話了,因為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管妳屬於哪裡、妳是什麼樣的人我都不在乎,只要妳告訴我……」

  「不可能的!伊智,我的過去比你能想到的都要複雜,你不會明白的!」她要怎麼告訴他她的過去其實是他的末來?這整件事情連她自己都還沒弄懂,她要怎麼告訴他?

  「對不起……」她撇開臉,不打算讓他再繼續追問了。

  「妳跟我說對不起?」他愣了下,震驚地看著她。「妳要離開我?」又一個人要離開他的生命中!為什麼一個接著一個他愛的人都要離開?

  不,是她要失去他了!因為他遲早會遇見另一個讓他深愛的女子,而她的愛情卻永遠只能放在心中緬懷深藏,但他不會懂的……

  「雖然比我預期的早一點,不過這樣也好,再繼續下去只會更難過,我們不會有結果……」按下心痛,她苦澀地說。

  「連試都沒試,妳就打算放棄了?」他可不願意就這麼失去她。「如果我不想放棄呢?妳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堅持下去?」

  「伊智……」阻隔在他們之間的是相距一百年的時空,這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可以改變的力量。

  他深深望著她,神情認真地問:「我只想聽妳的答案,告訴我妳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她歎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不願意給了他承諾,之後卻讓他失望,這樣只會更傷他的心。

  即使蘇蜜娜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覆,姚伊智內心卻已經得到了安慰,因為他們之間終於不再充斥著謊言。

  他看得出來,她說的是實話,不管那是什麼,阻止她的是連她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力量,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用自己的辦法搶救他的愛情。

  *  *  *  *  *  *  *  *

  「伊智,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

  羅律師聽到姚伊智的決定,心裡頗為震撼。沒想到姚伊智特地來他的事務所,竟是為了這種事情。執業至今三十多年,只見過親人愛人為錢撕破臉,這還是頭一回碰見有人要放棄大筆遺產不繼承。

  姚伊智倒是始終面露笑容,不多解釋什麼,只肯定地點頭。「我確定。」

  他能明白父親的心情。對心愛的女人無條件的信任卻遭背叛,難怪愛意可以在瞬間轉換成強烈的恨意,愛得深恨也更深。他不怪他打算修改遺囑,可想而知,他或許也後悔了以前對他的偏愛。

  他把姚意傑給的一切全部還給他真正的兒子,這樣他地下有知應該可以瞑目了。反正他本來就對經營銀行沒興趣,這個家他也不想要,這裡所有的一切從來就不屬於他,他只是物歸原主罷了,想帶走的只有Mars跟凱莉,其餘的,他絲毫不留戀。

  「你真的不後悔?」羅律師仔細地詢問。這種事情一旦放棄了,日後若後悔,可沒那麼容易要回來。

  「不後悔。」

  「伊智,你是不是因為你媽……」羅律師忍不住如此懷疑。

  「老羅,」他打斷他的揣測,態度認真。「我真的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你只要照著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羅律師歎口氣,無奈地說:「我知道了。過幾天我會準備好相關文件讓你簽署,你最好趁機再仔細考慮清楚……」真不曉得這小子哪條筋不對勁,該不會精神病又發作了吧?

  「老羅,你放心,我早就已經想清楚了,而且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經營銀行的料。」

  「你說的沒錯。不過你放棄的可是大筆的錢……」羅律師搖頭,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麼傻的人。「繼承了,若你不想要,至少也可以賣錢,唉……」

  「好了,這件事就照我的意思去做。另一件我拜託你幫忙的事,你辦好了嗎?」姚伊智語氣輕鬆地轉移話題。

  羅律師會意過來,從容地從西裝外套內袋掏出一本本子遞給他。

  「小意思,這種事只要出得起價錢就有貨,不過你為什麼要做這個東西?」

  姚伊智翻開本子,仔細地察看內容,果頁足以以假亂真,簡直像正本,根本看不出異狀。以那些人仿冒的本事,實在應該被網羅進FBI或CIA。

  他把東西收好,淡淡地表示:「什麼也不要問,就當作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可以嗎?」

  「好,當律師有一大半的責任就是保密,你可以放心。」

  「謝了,老羅。」他從沙發上起身,拍拍羅律師的肩膀,準備要離開了。

  「辦完這些事情,你打算去哪裡?」羅律師送他到門口,關心地詢問,畢竟他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

  「回英國把書念完,接著就看老天的安排了。」他灑脫地說,心裡早已經有了規畫,只看女方那邊的意思。

  羅律師點點頭,朝他伸出右手。

  「伊智,祝你順利。」他一直都很看好他的才華,相信即使沒有繼承姚家的財產,他也一定能闖出名堂。

  姚伊智微笑,緊握住他的手。「老羅,日後等我把一切安頓好,歡迎你來找我。」

  羅律師開心地笑道:「呵呵呵,我退休以後要環遊世界,記得提早跟我排行程啊!」

  姚伊智告別了羅律師的事務所,大門外,姚勁賢似乎早已經等在那裡,他臉上佈滿了陰鬱的神情。

  「勁賢,你也來找老羅?」姚伊智倒是挺訝異會看見他。

  姚勁賢倪他一眼,態度一改往常的親切和藹,不客氣地衝口而出:「你為什麼私下來找老羅?你是什麼意思?」

  姚伊智愣了下,還來不及反應,姚勁賢已經逕自接下去,口吻愈來愈尖銳。

  「別裝了,你今天特地來找老羅想說什麼我都一清二楚!」他冷笑。「你什麼都不要,要把爸爸給你的都讓給我,對不對?」基於對這個哥哥的認識,他認為姚伊智極有可能做出這種自以為是的愚蠢決定。

  姚伊智沉默不語。這個弟弟雖然在外人面前總是對他客氣尊敬,但他心裡很清楚他總是對他存在著競爭的心理,對他的所作所為更是充滿猜忌,甚至他才來找羅律師,他就特地跟著追過來,防範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不否認就表示我猜對了!為什麼?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要!」他費盡心思想爭取的一切,他卻能灑脫地捨棄,這對他是莫大的污辱。

  「因為我不想要。」姚伊智平心靜氣地說,他的心情恐怕姚勁賢這一生都不會明白,而他也無須解釋了。

  「你同情我?」姚勁賢憤怒地抓住他,感覺被污辱了。「因為爸爸什麼也沒留給我,所以你同情我、讓給我?你在施捨?真偉大!」他嘲諷地說。

  姚伊智輕輕地掙脫開,正色地說:「勁賢,我不喜歡管理銀行,也從來沒喜歡過那棟房子,我要我不喜歡的東西做什麼?你本來就比我還適合繼承……」

  「別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喜歡你。」他冰冷地瞪著他。「不管你做什麼,我也不會改變,這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人就是你!」

  姚伊智歎口氣。

  「勁賢,我只想回倫敦念完書。我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當生意人,也沒興趣。老爸的事業交給你,你好好經營就行了,真的不需要想太多。」

  姚勁賢用一種忖度的眼光質疑他的說法。他無法相信一個人除了同情跟施捨之外,會願意無條件放棄大筆財富。

  「你說的對,我本來就比你更適合繼承這個家、接管他的事業,可是他心裡始終就只有你……」姚勁賢此刻才像真正的兄弟,對他坦露了心情。

  從小到大,兩個相差三個月出生的兄弟卻有著天壤之別的待遇,一個被當成寶貝疼愛,另一個則徹底被冷落。

  姚勁賢會恨他並不難想像,可是他又怎能體會他深受父親的寵愛,卻也同時承擔了沉重的壓力跟期許?

  然而,姚意傑臨死前才知道自己疼愛的根本不是親生兒子,而真正的至親骨肉卻一直遭到他的漠視,不知道他有何感想?

  姚伊智想到這其中的諷刺,不免覺得可笑。

  「你想說的話說完了嗎?」他淡淡地說:「我要回家了……」

  姚勁賢沒有阻止他,冷眼看著他坐進車內,迅速開車離去。

  車子逐漸遠去,姚勁賢的嘴角揚起一抹嗤笑。

  結果,他處心積慮想要的,就這麼輕而易舉到手。他才不在乎那個笨哥哥為了什麼目的放棄一切,他只是想來確定這件事情罷了,畢竟銀行裡頭反對他的派系可是期待一場兄弟鬩牆的好戲;現在省了這個麻煩,他也好辦事,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繼承本來就該屬於他的一切。

  「總裁,要回銀行嗎?」司機必恭必敬地詢問坐進車內的姚勁賢。

  「嗯。」他點頭,睜中醞釀著即將面對一場廝殺的興奮。他該用什麼計策將那些反對他的老狐狸一個個剷除……

  黃昏的天色漸漸轉為一片暗沉,黑夜籠罩大地,星星一顆顆佈滿無邊無際的夜空,蘇蜜娜望著眼前的景致出神。

  *  *  *  *  *  *  *  *

  她即將告別二十一世紀,只能趁著最後的幾天盡情地欣賞這邊的風景。回去之後除了面對繁瑣的身心檢查,還有一堆報告等著。

  明明一開始根本不想來,現在真要回去了,心中卻萬般捨不得。一半是因為這裡雖然落後,但熟悉了之後卻很容易適應;另一半即是為了姚伊智。

  想到他,她的心情頓時混合著各種複雜矛盾的情緒,他讓她嘗到了愛情的甜蜜,卻又同時帶給她離別的傷感,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曾經遇見他。

  如果沒有這趟旅程,她恐怕無法體會到如此難熬的滋味……

  還是早點回去吧,否則再看見他,只怕自己會更捨不得回去,提早個一、兩天回去,黎教授應該不會生氣,反正她該履行的約定是永遠也不可能辦到的。既然如此,她繼續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不過,她心中卻始終存在著一團未解的疑惑。

  到底是誰寫信給她,要她回到二十一世紀遇上姚伊智?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未來世界有那麼多人,偏偏挑上她?

  莫非她跟姚伊智產生愛情也在那個人的預料當中?

  直到現在這一刻,蘇蜜娜還是不知道幕後的「罪魁禍首」,她真恨不得能把那人揪出來好好質問一番。

  艾瑞克?這時候會來找她的人應該只有艾瑞克吧?可是那傢伙向來只會裝神弄鬼嚇她,不可能這麼紳士又禮貌地敲門……

  蘇蜜娜滿肚子疑惑的去開門,一打開房門,只見到一張掛著輕鬆笑意的俊臉,Mars又撲上來,搖擺著尾巴討好地在她身上磨蹭。

  「嗨。」姚伊智朝她打招呼,眼底依舊溫柔。自從上回彼此說開了話,他感覺到她刻意地躲著他,即使如此,他也無法勉強她,不過該說的話他必須說清楚。

  蘇蜜娜勉強地扯了下嘴角。說實在的,她現在非常不想再見到他,那只會讓她自以為堅定的信念崩潰。

  「凱莉,我要走了。」他口吻平淡,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蘇蜜娜詫異地看著他。「走?」

  「我要回英國唸書,明天下午的飛機。」

  她立刻恍悟。是了,算算時間,姚伊智也該離開這個家、告別這個讓他傷心難過的地方,開展他新的人生……

  「我決定放棄繼承我父親財產的權利,離開美國,回英國繼續未完成的學業。我已經想清楚,建築才是我人生想奮鬥的目標,而不是當一個銀行總裁。」

  蘇蜜娜露出理解的笑容,衷心鼓勵他:「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努力念完書,你將來會是一個很傑出的建築師。」

  他微笑看著她,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她一定會支持他,而不會勸他留下來繼承他父親的財產。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但他就是知道她會這麼說。而大概全世界的人中只有她可以這麼坦然地接受他看似愚蠢的決定,甚至發自內心為他高興。

  他再一次覺得自己是對的,愛上她是他生命中最美麗、也無悔的抉擇。

  「謝謝,我還有東西要給妳,」他從口袋拿出兩樣東西交給她。「妳一定要收下。」

  「這是……」蘇蜜娜接過他遞來的本子以及一張夾在其中往倫敦的機票,鶯然征愣住,他是什麼意思?

  「打開來看看。」

  蘇蜜娜照他的意思打開來。這本子是美國護照,身份證明欄上還附著她的照片,以及一些虛構的基本資料,而且「她」的名字是:

  「LiYan-shiou?」

  蘇蜜娜一邊喃念著,頓時呼吸急促,難道是李妍秀?!

  這瞬間,她內心的震驚難以言喻,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凱莉,我不在乎妳的過去,妳的名字、妳是誰我都不在乎了,我要的是現在跟未來。」

  他緊抓住她的肩膀,直率而篤定地說,眼神直穿透她心底。「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我要全部埋葬掉,一切歸零。我的人生從此重新開始,妳願意拋棄妳的過去跟我一起重新開始嗎?」

  原來如此!她明白了,李妍秀原來是他幫她取的新名字,跟他一起重新開始的新名字……

  蘇蜜娜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情況會是這般演變,她甚至無法分辨心中五味雜陳的滋味究竟是喜是憂,一切是如此突然……

  「為什麼是李妍秀?為什麼幫我取這個名字?」她必須知道答案。

  「那是我媽的名字。」他平靜地說。

  蘇蜜娜一愣,錯愕地反問:「怎麼可能?你媽媽的名字應該是茱莉亞.萊得,她是美國人!」她不可能會記錯,歷史上明明……

  姚伊智點點頭。

  「沒錯,我媽被美國的養父養母收養之後就改名叫做茱莉亞•萊得,可是她其實是台灣人,五歲以前的名字就叫李妍秀。小時候因為父母雙亡,後來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從此才改成英文名字在美國定居……」

  他頓了下,輕聲歎息。

  「我媽心裡一直想回台灣,恢復她的本名,只不過無法如願。這個名字她只跟我提過,而我也忘不了她那時感傷的表情。人年紀大了總會想追尋自己的過去……」

  蘇蜜娜暗忖,難怪她以前提起李妍秀,他會那麼驚訝,因為這件事情應該只有他跟他媽媽知道。

  她怔怔望著手上的護照,是那麼顯著的提醒她,原來所有的一切還是照著歷史的軌道在走著,她沒有改變任何事情,她也只是這整個變化中的小齒輪,隨著命運的轉動做選擇……

  「我不知道妳到底是誰、妳從哪裡來、妳的名字叫什麼我都不在乎,這是我的私心,希望妳可以代替我媽媽幸福地活著……」他誠懇地說著,澄澈的眼中是一片赤誠。

  「伊智,我……」

  蘇蜜娜現在的思緒很混亂,她做不出任何決定,只能緊握住姚伊智交給她的護照跟機票。選擇權在她手上,她該怎麼做?

  姚伊智似乎看穿她的迷惘,輕輕鬆開她,溫柔地說:「凱莉,我不勉強妳,要怎麼做由妳選擇,我會等妳等到最後一分鐘。」

  兩人深深地對望著,蘇蜜娜從他眼中看到了他的體諒。也許他想不顧一切帶她走,但因為對她的一無所知,因此他決定由她自己做決定。

  「答應我……」他低頭,低沉的聲音在她唇邊呢喃:「不管妳的決定是什麼,不要忘記我愛妳。」

  蘇蜜娜心頭揪緊,幾乎被他無可奈何的口吻逼出淚水。

  他溫熱的嘴唇封住她的,這吻卻顯得如此苦澀,沒有一絲甜蜜的氣息,只有無限的離愁悲傷……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04:1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