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603|回覆: 19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綺夢王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4-10-2 18:41: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綺夢王國 作者:茱迪.麥娜

女伯爵梅珍妮在修道院唸書時與妹妹雙雙被仇家綽號「黑狼」的藍洛伊劫為人質。
在逃跑失敗之後,珍妮為使妹妹獲釋,向「黑狼」獻出了貞操,並與他墮入愛河,
後因兩國國王的和解而結為夫婦。但宿仇並未化解,她的父兄向她的丈夫發出了決鬥的挑戰。她的綺夢王國面臨存在與毀滅的命運.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4-10-2 18:42:24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我們舉杯祝賀柯萊莫公爵和他的新娘!」
  
  在正常情形下,這樣的一句婚禮祝詞,一定會使得聚集在梅家堡大廳裡的華服賓客面露微笑,愉快地歡呼附和。在這位於蘇格蘭南部的城堡裡,在這麼盛大的婚禮之中,高舉酒杯祝福的場面原是少不了的。
  
  但今天不同,在這樁婚禮中可不是這樣。
  
  在今天這場婚禮中,沒有歡呼聲,也沒有人舉杯祝賀,大家都緊張地面面相覷。新娘的家人面色凝重,新郎的家人也是面色凝重,而觀禮的賓客和在場的僕人也都面色凝重,就連掛在壁爐上第一任梅伯爵的繪像看起來也面色凝重。
  
  「我們舉杯祝賀柯萊莫公爵和他的新娘。」新郎的弟弟又宣佈一遍。
  
  在這擠滿了人卻又一片死寂的大廳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雷鳴一般。
  
  「祝他們自頭偕老,多子多孫。」
  
  通常,這樣的祝詞一定會帶來可預期的反應:新郎驕傲地露出微笑,因為他深信自己已獲得一項了不起的成就。新娘也會面露微笑,因為她能使新郎有這種自信。賓客會微笑,因為在貴族社會中,這項婚姻暗示著兩個重要家旅與兩大財富之結合——這本身就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
  
  但是今天不然,今天——一四九七年十月十四日。
  
  把酒喝盡之後,新郎的弟弟舉起酒杯,對新郎擠出笑容。新郎的朋友舉起酒杯,愣愣地對著新娘的家人微笑,新娘的家人也舉起酒杯,對著彼此露出僵硬的笑容。只有新郎似乎未曾受到大廳裡這股故意的氣氛感染,舉起了酒杯,平靜地對著新娘微笑。但那笑意卻不曾顯現在他的眼神之中。
  
  至於新娘則根本無心對任何人微笑,她看起來憤憤不平。
  
  事實上,珍妮的心裡已經狂亂得幾乎不知有旁觀者在場了。在這當兒。她身體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這最後的一刻貫注於對神的絕望地祈禱,而她的神不知是由於疏忽還是不感興趣,依然讓她往這條不歸路上走去。
  
  「主啊!」她心裡默喊著,嚥下梗在喉頭的恐懼。「如果你要阻止這樁婚姻就得趕快,不然五分鐘後就來不及了!當然,我不該接受逼婚,嫁給這個奪走我的貞操的人!我不要嫁他,你是知道的!」
  
  她發覺自己不應該用這種譴責的口氣,於是趕忙換成苦苦的哀求:「我不是一向都把你服侍得好好的嗎?我不是一向都很服從你嗎?」
  
  「有嗎,珍妮?」神的聲音在她心中如雷鳴般響起。
  
  「差不多了,」珍妮連忙修正自己的話。「我每天都參加彌撒,只有生病的時候除外,而那種例外也很少有。我每天早上和晚上都禱告——幾乎每一個晚上。」她在良心自我指責之前又急著更正過來。「除了偶爾沒禱告完就睡著了的情形例外。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要達到修道院中修女對我的期望。」她絕望地禱告著:「如果你這次幫助我,我以後再也不會任性和衝動了。」
  
  「我不相信,珍妮。」神的聲音迴響著。
  
  「不,我發誓,」她焦急地答道。「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做。我會回修道院去,一輩子都獻身祈禱和——」「婚約已經簽定,把牧師帶進來。」巴福爵士命令道。珍妮的呼吸急促起來,剛才心裡種種犧牲奉獻的念頭都不見了。
  
  「神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你不會讓我碰上這種事,對不對?」
  
  廳門打開,眾人一片寂然。
  
  「不錯,珍妮,我正要讓你如此。」神的聲音在她心裡漾開。
  
  眾人自動往兩邊讓開,讓牧師走過去。珍妮覺得自己的生命彷彿要結束了。新郎站到她身旁就位,珍妮則避開他一英吋,強忍著他的接近,心中感到羞悔不堪,腹部也在緊抽。她早就應該知道一失足能造成千古恨,如果當初她不要那麼衝動和魯莽就好了!
  
  珍妮閉上眼睛,不願見到那些英格蘭人醜惡的臉和自己蘇格蘭親人的憤怒面孔。她痛心地面對事實:衝動與魯莽,這兩個她最大的缺點使她面臨如此下場,也是她種種愚行之因。這兩個缺點,再加上她迫切地渴望父親能像愛他的兩個繼子一般愛她,使她落入如此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十五歲的時候就是因為這些原因,使她想報復狡猾可惡的異父異母兄弟,於是以她自己認為正當而名譽的方式——偷偷穿上甲胃,公開地與他對陣。結果她父親當場狠狠用鞭子抽她一頓——而她只不過從異母兄弟被她挑下馬的事實中勉強獲得一點點快感。
  
  前年,她又做出魯莽而衝動的行為,使包艾得爵士打消對她的求婚之意,也使她父親想讓兩家結合的美夢破滅。而由於這種種事情,使她被放逐到貝爾寇克的修道院去,然後,七個星期以前,她就毫無防禦能力地成了「黑狼」劫掠的對象。
  
  現在,又因為這些緣故她被迫嫁給自己的敵人:一個殘暴的英格蘭人,一個率兵侵略她的國家、俘虜了她、奪走她貞操又毀掉她名譽的人。
  
  但是現在禱告已經太遲了。早在七星期前的那一刻,當她被捆著雙手,像一隻待宰的雞一樣被拋在這個傲慢的野獸腳下時,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珍妮嚥下心頭的哽咽。不,是在那之前——是她拒絕留意「黑狼」大軍已逼近的警告之時注定了她的命運的。
  
  但是她為什麼要相信呢?「『黑狼』來了。」五年來這句話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人說。只不過在七星期前的那一天,這句話成真了。
  
  大廳裡的群眾不安地移動著,但珍妮卻迷失在那天的記憶中……那一天天氣特別好,天空藍得讓人振奮,空氣溫和怡人。太陽高高照在修道院哥德式的尖頂上,發出閃閃金光。貝爾寇克的小村莊也沐浴在懶洋洋的陽光之中。那時是星期日午後,村民都聚集在村中的石井旁。
  
  附近的山頭上,一個牧人在看管著羊群,而珍妮則在離井不遠的一處空地上和院長交給她照管的孤兒們玩捉迷藏。
  
  在那些兒童的歡笑聲中,珍妮臉上蒙著布,伸手摸索著。「紀湯姆,你在哪裡?」
  
  她的手往空中亂抓,假裝不知道那咯咯笑聲的位置。她聽出這個九歲的小男孩在她右邊一英尺處,於是作出猛獸撲人狀,裝出很兇惡的聲音說:「你逃不掉的,紀湯姆。」
  
  「哈!」他喊道,「你抓不到我的!」
  
  珍妮故意往左邊抓過去,碰到一個咯咯笑的小孩手腕。
  
  「我抓到你了!」她揭開蒙在臉上的布套,金紅色的長髮直瀉下來。
  
  「你抓到瑪麗了!」小孩都高興地笑著。「現在輪到瑪麗抓我們了!」
  
  這個五歲的小女孩抱住珍妮的腿,低聲哀求道:「求求你,我——我不要戴那個布套。裡頭好黑,我怕黑。」
  
  珍妮把她抱起來。「沒關係,你不想戴就不戴。我們每個人都會害怕某些東西,像我,我就怕——青蛙。」
  
  小女孩咯咯笑起來。「青蛙!我喜歡青蛙,一點也不怕它們。」
  
  「你看,」珍妮把瑪麗放到地上,「你其實很勇敢,比我還勇敢!」
  
  「珍妮小姐怕青蛙。」瑪麗跑去對其他小孩說。
  
  「不,她才不——」湯姆起身要為漂亮的珍妮小姐辯護。她向來不會拘泥自己的身份與地位,什麼事都做——包括撩起裙子下水塘,幫他抓一隻大牛蛙,或者像貓一樣敏捷地爬上樹,去救不敢下來的威爾。
  
  見到珍妮懇求的眼光,湯姆不講話了。「我來當鬼吧!」他自告奮勇地說,一面滿懷崇拜地看著這位穿著見習修女長袍的十七歲女孩,她可真不像一位修女。上個星期天,牧師的講道時間拖得太長,珍妮小姐的頭朝前點呀點的,幸好坐在她後面的湯姆大聲假咳一聲及時把她喚醒,不然就要被眼睛銳利的院長發現了。
  
  「好,現在輪到湯姆戴頭套。」珍妮微笑地把布套交給湯姆,看著其他小孩四散躲避,她把見習修女戴的布巾和蒙臉布戴回自己頭上,打算去井邊聽聽村民和幾個由康瓦耳對英格蘭戰役中回來的人在談些什麼。
  
  「珍妮小姐!」一個村民突然叫道。「快來——有地主大人的消息。」
  
  「什麼消息?」珍妮把布巾拿在手中,忘記要戴上了,就急著跑過去。那些小孩也跟在她後面跑著。
  
  「什麼消息?」珍妮氣喘吁吁地問著那幾個作戰回來的人。其中一人踏上前一步,有禮地摘下帽子。「你就是梅大人的女兒?」
  
  聽見有人提到這個姓氏,井邊兩個正在汲水的人突然停下動作,交換了一個驚訝而惡意的眼色,然後又迅速低下頭,藏身於暗影之中。
  
  「是的,」珍妮焦急地說。「你們有我父親的消息嗎?」
  
  「是的,小姐。他帶著許多人朝這邊來了,就在我們後面沒多遠。」
  
  「感謝老天!」珍妮吁一口氣。「康瓦耳的戰爭情形怎麼樣?」她也很關切因支持詹姆士國王和愛德華五世登上英格蘭王座而作戰的蘇格蘭人。
  
  那個人的臉色已先回答了她的問題。「我們離開時差不多結束了。我們本來會贏的,要不是那個魔鬼自己指揮了亨利的軍隊。」
  
  「魔鬼?」珍妮茫然地問。
  
  那人恨恨地啐一口口水。「不錯,魔鬼——『黑狼』本人。希望他下地獄!」
  
  兩個農婦聽見「黑狼」的名字,連忙在胸前畫十字。這是蘇格蘭人最恨又最怕的敵人。
  
  接下來的話更讓人震驚。「『黑狼』回蘇格蘭了。亨利派他帶兵來打我們,因為我們支持愛德華王。上次他來的時候,簡直像一場大屠殺一樣。這次也會如此,你們要記著我的話。我們要趕快回家準備應戰。我想『黑狼』一定會先攻梅家,因為你們家的人在康瓦耳殺死最多英格蘭人。」
  
  這一群人不久就離開了,繼續穿過野地,沿著蜿蜒的路走上山去。但是有兩個人在轉彎時並沒有跟下去。一旦擺脫了村民的視線,他們就往右轉,加速騎到林子裡去了。珍妮沒注意到那兩個人又穿過她身後的林子繞了回來,她滿腦子都是剛才所聽到的事。
  
  「『狼』來了!」一個女人緊緊把小孩摟在胸前。「老天可憐可憐我們吧!」
  
  「他要打的是梅家,」一個男人害怕地喊著。「但在路上他就會把貝爾寇克吃掉了。」
  
  空氣裡似乎已聞到火燒和死亡的味道。那些小孩圍在珍妮旁邊,驚駭地倚偎著她。對蘇格蘭人而言,「黑狼」比魔鬼還可怕。大人常常拿來嚇唬小孩的話就是:「『狼』會把你抓走。」
  
  珍妮用手護住身邊的小孩,大聲說著安慰的話,想讓其他村民也都聽到她的聲音。
  
  「他更可能會回到那個異教徒國王那裡舔傷口,一面說謊誇稱他的戰績。要不然,他也會被梅家打得招架無力。」
  
  她那輕蔑的語氣招來了眾人震驚的眼光,但珍妮並不是空口說大話:她是梅家的人,而梅家從來不會承認怕任何人。她聽她父親對那兩個異母兄弟說過幾百次,早已牢記在心了。此外那些村民的話把小孩都嚇壞了,她可不能坐視不管。
  
  瑪麗扯扯珍妮的裙子,用顫抖的微細聲音問,「你不怕『黑狼』嗎,珍妮小姐?」
  
  「當然不怕!」珍妮說著;露出一個明燦的笑容安慰她。
  
  湯姆也畏懼地說,「他們說,『黑狼』和樹一樣高。」
  
  「跟樹一樣高!」珍妮笑了。「真那樣的話,他想坐上馬背一定很困難,需要四個僕人把他吊上去!」
  
  想到那一幅荒謬的景象,小孩都笑了起來,而這正是珍妮所希望的結果。
  
  小威爾又說,「我聽說他赤手空拳就能把牆打倒,而且他還喝血!」
  
  「啊!」珍妮眨眨眼睛。「那只是因為他消化不良才會這麼粗暴。如果他來貝爾寇克,我們會讓他喝蘇格蘭麥酒。」
  
  珍妮哄著他們,一路朝修道院走回去,並且設法盡量把「黑狼」醜化逗小孩。但是在他們笑鬧的時候,天色突然陰暗下來了,濃密的烏雲遮住了太陽,強烈的寒風吹動著珍妮的斗篷。
  
  一群家丁突然從修道院轉角處出現,朝著她的方向騎來。其中為首的馬上是個側坐的美麗女孩,穿的是和珍妮一樣的見習修女袍服,臉上露出怯怯的微笑。
  
  珍妮高興地輕呼出來,正要衝上前去,突然想到那樣不是淑女風範,於是又停下來不動。她的目光盯著她父親,然後移到其他人身上。那些家人一如往常地用不甚讚許的眼色看著她——自她的異母兄弟到處散播她的謠言之後,他們待她就是如此。
  
  珍妮命令那些小孩自行先回修道院去,然後站在路中央等著。彷彿過了許久,那批人終於在她面前停下馬來。
  
  她的父親顯然已先到修道院裡去過。他跳下馬,然後再把和珍妮同住在修院裡的異母妹妹莉娜抱下馬來。珍妮為這一會兒的耽擱又心焦幾分,但她父親這種高貴的禮節又使她的嘴角露出笑意。
  
  好不容易,她父親轉過身來,張開了雙臂。珍妮衝到他的懷裡,興奮地摟住他。「父親,我好想你!我有兩年沒看到你了!你還好嗎?你看起來很不錯,好像一直都沒有改變!」
  
  梅爵士緩緩掰開她摟在他脖子上的手,再把她推開一點,打量著她的亂髮、粉頰和變縐的袍子。珍妮暗暗祈禱他會滿意,也希望他先前在修道院裡時,院長所作有關她的報告能讓他高興,兩年前她不當的言行害她被送到修道院裡來;一年前,因為戰事關係,她父親因安全顧慮也把莉娜送到這裡。在院長的教導之下,珍妮已改掉了不少缺點。
  
  但在此刻她父親把她從頭打量到腳之際,珍妮不禁懷疑他所看到的是否仍是兩年前那個不聽話的女孩。他的藍色眸子終於又看回到她的臉上。「你變成一個女人了,珍妮。」
  
  珍妮高興得心都快飛出來了。她父親一向很少說話,這種話已經算是很高的恭維了。「我在其他方面也變了,父親。」她的眼睛發亮。「我變了很多。」
  
  「沒有那麼多,孩子。」他揚起灰白的眉毛,瞪著她忘記戴上而捏在手裡的頭巾和遮面紗。
  
  「哦!」珍妮笑了,急忙解釋說:「我是在……呃……和小孩子玩捉迷藏,頭上如果戴這些就戴不下頭套了。你有沒有見到院長?安修女對你說了什麼?」
  
  他的眼裡此刻閃現了笑意。「她說你常常坐在那邊山上對著空中發呆、做白日夢,這和以前也差不多。她還告訴我,你常常在彌撒中途打瞌睡,這情形聽起來也挺熟悉,姑娘。」
  
  聽見自己一向崇拜的安修女竟然這樣出賣她,珍妮的心沉了下去。
  
  安修女管理修道院的一切事務,莉娜很怕這個嚴厲的女人,但珍妮卻很喜歡她,所以被她出賣使珍妮的心深深覺得受到傷害。
  
  但她父親接下來說的話使珍妮的失望一掃而空。「安修女也告訴我,你的頭腦很適合當院長。她說你是一個道地的梅家人,有足夠的勇氣管理族人做一位族長。但是你不會做族長的。」他警告著,戳破了珍妮心底的夢想。
  
  珍妮盡量使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拒絕去想權利被剝奪的傷害。她原來是有繼承權的,一直到後來她父親再娶了莉娜的寡母,也因而獲得了三個繼子。
  
  那三兄弟中的長子亞力將接收她原可繼承的位置。要是亞力人好心眼好的話,這件事或許還不會讓她那麼難以接受,但偏偏他是個善扯謊的邪惡之人。珍妮知道他的為人,但她父親和其他家人都不知道。他來到梅家後,就開始到處散播有關她的謠言,而且繪聲繪色地加油添醋,使大家都信以為真,於是不到一年內他就使得整個梅氏家族的人都反對她了。失去族人對她的喜愛,對她是個無法忍受的傷害。即使現在,當這些族人全然漠視她的存在時,她也不會再為自己不曾犯過的事向他們求情。
  
  威廉是次子,和莉娜一樣溫柔膽怯。而最小的馬康則和亞力一樣狡猾陰險。
  
  「院長還說,」她父親又說。「你很仁慈,也很溫柔,然而精力也很旺盛……」「她這麼說的?」珍妮把自己的思緒由三個異母兄弟身上拉回。「真的?」
  
  「嗯。」這個回答原該使珍妮高興起來,但是她看到她父親的臉越來越陰沉,就連聲音也繃緊了。「你能放棄以往那種異教徒作風,變成現在這樣子是很好的,珍妮。」
  
  他住口不言,彷彿不能或不願意再說下去。珍妮柔聲敦促道:「你為什麼這麼說,父親?」
  
  「因為,」她父親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全族的未來都要依賴你對我下一個問題的回答。」
  
  他的話使珍妮欣喜得昏了頭:全族人的未來都依賴你……她高興得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好像她在山頭所做的白日夢一樣——想著她父親來找她,說:珍妮,我們族人的未來要依賴你,不是你的異母兄弟,是你。這正是她日夜盼望贏回族人感情的時候。在她的白日夢裡,她常被賦予重大的任務,立下勇敢冒險的功勳——譬如夷平「黑狼」的城堡,隻手就把他逮住之類的。無論多麼艱險的任務,她都會毫不遲疑地接受。
  
  她望著父親的臉。「你要我做什麼事?」她急切地問道。「告訴我,我會答應的!我會做任何——」「你願意嫁給費艾利嗎?」
  
  「什——什——什麼?」夢中的女英雄珍妮嚇得張口結舌。費艾利的年紀比她父親還大,是個古怪又可怕的人。自從她由小女孩發育成少女時開始,他就常用那種眼光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珍妮的秀眉蹙在一起。「為什麼?」這個向來毫不遲疑的女英雄問道。
  
  她父親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我們在康瓦耳打了一場敗仗,姑娘,損失了一半的人。亞力戰死了。他死得像個梅家人,」他驕傲地加上一句:「奮戰到底。」
  
  「我很為你難過,父親。」珍妮說道,然而心裡一點也不為使她生活痛苦不堪的異母兄弟感到悲傷。現在,她希望自己也能有所表現,使父親以她為榮。「我知道你愛他就像親生兒子一樣。」
  
  她父親微微點頭,然後又轉回原來的話題上。「我們家族中有許多人都反對為了詹姆士王到康瓦耳打仗,但他們還是跟我去了。英格蘭人都知道我們族人參戰是受我的影響,現在那個英格蘭國王想要報復。他派了『黑狼』來蘇格蘭攻打梅家堡。」他的語氣中夾著痛苦的意味。「我們現在沒有辦法防禦他的攻擊,除非費家人來支持我們應戰。費家對其他十幾個家族的人也有足夠的影響力,可以迫使他們來加入我們。」
  
  珍妮的腦筋在轉著:亞力死了,而那匹「狼」要來攻擊她的家……她父親粗硬的聲音把發呆的珍妮喚醒。「珍妮!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費艾利已經答應和我們一起應戰,但條件是你要嫁給他。」
  
  由於她母親的關係,珍妮是一個女伯爵,也繼承了足以與費家相抗衡的龐大產業。
  
  「他要我的土地?」她幾乎是滿懷希望地問著,想起艾利一年前來修道院「禮貌性拜訪」她時,那雙賊眼在她身上游移的神情。
  
  「不錯。」
  
  「我們不能就只把土地給他當回報嗎?」她在絕望中提出這樣的建議,情願為了家人犧牲。
  
  「他不答應!」她父親生氣他說。「他不能讓自已的人去為其他家族的人打仗,然後又接受你給『他』個人土地當酬報。」
  
  「但是他如果真的想要我的土地,總有辦法——」「他要的是你,他派人到康瓦耳傳話給我了。」他打量著珍妮的臉,當年平凡的小女孩如今已變得具有一種不凡的美。
  
  「你現在長得和你母親一樣了,姑娘,足以刺激一個老人的胃口。」他提醒她:「你常常求我指定你為繼承人,說你為了家族願意做任何事……」想到自己要把身體、整個生活交給一個她直覺上就會退避三舍的人,珍妮的胃不禁打起結來。但是她揚起頭,勇敢地迎向她父親的目光。「好的,父親。」她平靜地說道。「要我現在就跟你去嗎?」
  
  他臉上既驕傲又寬心的神情,幾乎使她認為她的犧牲似乎很值得。
  
  他搖搖頭,說:「你最好和莉娜留在這裡。我們現在沒有多餘的馬,而且得先趕回去準備應戰。我會傳話給費艾利,然後再派人來接你到他那裡。」
  
  當他轉身上馬的時候,珍妮忍不住衝動,做出一直想做的事,走到原來都是她的朋友和玩伴的族人行列之前。她希望他們已經聽到她願意下嫁的事,說不定這樣可以化解他們對她的輕蔑態度。她在一個健壯的紅髮青年的馬前停下來。「你好,賈雷納,」她說道,露出遲疑的微笑。
  
  「你的妻子還好嗎?」
  
  他的臉繃著,眼光冷冷地掠過她。「還好吧!」他簡短地答道。
  
  他曾經教她釣魚,當她掉到河裡時又跟著她一起大笑,此刻卻明顯地排斥她。珍妮強嚥下一口苦水。
  
  她又轉頭看著在雷納旁邊的人。「你呢,柯邁可?你的腿還疼嗎?」
  
  他的眼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望向前方。
  
  她又走到後面一個滿臉憎恨之色的人前面,伸出手來,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說:「卡加裡,你的貝姬淹死已經四年了。我現在可以發誓,就像當初我對你說的一樣,我沒有把她推到河裡。我們沒有吵架,都是亞力在說謊——」卡加裡鐵青著臉策馬走開。然後,其他的人也都不看她地自她身邊騎過去。
  
  只有族裡的老軍械師約舒把座下的老馬拉到一旁,讓別人先騎過去。
  
  他俯身向前,用滿是老繭的手輕撫她的頭頂。「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姑娘。」她望著他的眼睛,不禁淚水盈眶。「你的脾氣是很大,那是無可否認的,但即使在小時候你也知道如何控制自己。卡加裡和其他人也許會被亞力那天使般的面孔欺瞞,但我老約舒不會受騙。你不會看見我為他的死而難過的!有威廉當主人,我們族人會好一點。卡加裡和其他人——」他安慰道。「他們會明白的,只要他們明白你是為了父親和他們才嫁給姓費的。」
  
  「我其他的異母兄弟呢?」她啞著聲音問,試圖轉變話題以免淚水忍不住流下來。
  
  「他們走另外一條路回家了。我們不能確定『黑狼』會不會在路上突襲,所以離開康瓦耳後就兵分兩路了。」他又拍拍她的頭,然後策馬前行。
  
  珍妮站在路中央,茫然地看著族人騎馬遠去,消失在路的轉彎處。
  
  「天要黑了,」莉娜在她身邊,語氣中滿是同情。「我們該回修道院去了。」
  
  回修道院。三個小時以前珍妮離開時,還是愉快而活潑的,而現在她只覺得——像死了一般。「你先走吧。我——我不能回去,現在還不能回去。我想我要到山上去坐一會兒。」
  
  「如果天黑以前我們不回去,院長會生氣的。」這兩個女孩總是如此,珍妮常不守規矩,而莉娜卻深怕違規。莉娜非常溫馴,長得也很漂亮,有一頭金髮、棕色的眼睛和甜美的面容,是完美的女性組合。她膽小怯弱,而珍妮衝動勇敢。若沒有珍妮在旁,她是哪也不敢去——也不會挨罵。若沒有莉娜在一旁擔憂和保護,珍妮就會經歷許多探險——也會挨許多罵。因此之故,兩個女孩就變得非常要好,總是彼此袒護。
  
  莉娜猶豫了一下,然後用微顫的聲音自告奮勇地說:「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去就會忘記時間,說不定會被——被熊攻擊。」
  
  在這個時候被熊殺死反而更具吸引力。但是儘管珍妮很想待在外面好好整理一下思緒,她還是搖搖頭,心知如果她們逗留在外,莉娜會怕院長責怪。「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莉娜不睬珍妮的話,拉起她的手就往左邊的山坡走上去。這是第一次由莉娜帶頭,珍妮跟在後面。
  
  在路後邊的林子裡,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跟著她們走上山去。走到半山的時候,珍妮已經不再自憐了。她勇敢地振作起精神。「想想看,」她瞄一眼莉娜說。「其實這對我而言是個崇高而偉大的機會——為了我的族人而嫁給費艾利。」
  
  「你就像聖女貞德一樣,」莉娜忍著淚附和。「帶領同胞打勝仗!」
  
  「只不過我是要嫁給費艾利。」
  
  莉娜鼓勵道:「而且忍受比貞德還不幸的命運!」
  
  珍妮笑了。她們繼續走上山頂來到一片密林之後,莉娜又問:「父親說你長得和你母親一樣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珍妮說著,突然覺得暮色中彷彿有人在看她們。她轉身朝回走,淡淡地說:「安修女說,我離開修道院以後要小心自己對男人的影響。」
  
  「那是什麼意思?」
  
  珍妮聳聳肩。「不知道,」珍妮說道。「我現在看起來怎樣?我這兩年裡從來沒看過自己的臉,只有偶爾從水裡看到倒影。我是不是變了很多?」
  
  「哦,是的,」莉娜笑了。「就連亞力現在也不會說你是又瘦又醜,說你的頭髮像胡蘿蔔了。」
  
  「莉娜!」珍妮打斷她的話。「亞力的死會不會讓你很難過?他是你的哥哥——」「不要再說了,」莉娜哀求道。「父親告訴我的時候我哭了。現在我不哭了,而我覺得愧疚,因為我應該愛他,可是卻不然。從前不那麼愛他,現在也不愛。我不能愛他,他是那麼——壞心。說死人的壞話是不應該的,但是我想不出什麼好話。」她的語聲消失了。她把斗篷拉緊以擋住寒風,哀求地望著珍妮,希望珍妮能轉變話題。
  
  「告訴我我長得什麼樣子。」珍妮摟一摟莉娜。
  
  她們停下腳步。莉娜打量著這位異母姊姊,臉上露出微笑,棕色的眼睛望著珍妮水晶藍一般的眸子。「呃,你——你很漂亮!」
  
  「好,可是你有沒有看見什麼不尋常呢?」珍妮想到安修女的話。
  
  「有什麼會使男人行動古怪的呢?」
  
  「沒有,」莉娜說道。「什麼也沒有。」但是若換成一個男人,可能就不會這麼回答了,因為珍妮雖然不是傳統的古典美女,但她的相貌非常誘人,紅唇似乎飽滿得等著讓人親吻,眼睛像藍寶石一般迷人,頭髮和身材都像是專為男人的撫摸而生。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莉娜想辦法形容,珍妮笑了出來。
  
  「我的眼睛兩年前就是藍色的。」珍妮說道。莉娜張口正要回答,但她的話變成一聲模糊的尖叫。一隻男人的手蒙住了她的嘴巴,同時開始把她往後拖到密林裡。
  
  珍妮察覺到有人自後面攻擊,她本能地閃避開,但是已來不及了。
  
  她一面踢一面尖叫著,被一個戴手套的男人抓抱起來拖向樹叢間。
  
  莉娜像一袋麵粉似地被擄她的人拋上馬背,軟軟下垂的四肢顯示她已經昏了過去。
  
  但是珍妮可不會這麼容易屈服。當那看不見臉的對手把她拋上馬背時,她又從旁邊滾下馬,跌落在積滿葉子和塵土的地上,然後掙扎著爬起來。他又抓住了她。珍妮在他手中扭動著身體,同時用指甲往他的臉上抓去。「利爪子!」他嘶著氣想抓住她亂揮的手。
  
  珍妮尖聲叫喊出來,一面用腳上穿的見習修女靴猛踢他的脛骨。那個金髮的男人痛呼一聲,手一鬆,珍妮就急忙掙開,往前猛衝出去。她原可以跑開幾碼的,但是她的靴子絆到樹根,使她臉朝下趴跌在地,頭側撞到一塊石頭,失去了知覺。
  
  「把繩子給我。」「黑狼」的弟弟對同伴說道,臉上露出奸笑。他扶起軟綿綿的珍妮,把她的斗篷拉起來罩住她的頭,再圍著她的身體繞一圈把她纏起來,使她的雙手固定在身側。然後他接過繩子,緊緊地把斗簾在她的腰間綁緊。綁好之後,他把他的人形包裹抱起來,粗魯地丟上馬背,使她的身體橫掛在馬上,臀部朝天,然後他跨上她身後的馬鞍。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4-10-2 18:42:4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洛伊一定不會相信我們的好運氣,」泰凡對騎在旁邊的同伴喊道。
  
  他的同伴也和他一樣,把擄來的女人綁了起來橫放在馬鞍上。「想想看,梅家的兩個女孩竟然站在樹下,就像熟透的蘋果般等著我們去摘。現在我們也不必再去探聽梅家堡的防禦情形了——他們自然會不戰而降。」
  
  被緊緊纏裹在厚毛斗篷裡的珍妮逐漸恢復了意識。她的頭發出陣陣劇痛,腹部不斷隨著馬蹄的起落撞擊著馬背。聽見「洛伊」這個名字,使珍妮的血液都凝固起來。藍洛伊,柯萊莫伯爵,那匹狼。她以往所聽說的那些可怕的故事此刻不再遙不可及。擄走莉娜和她的人似乎一點也不尊重宗教,珍妮驚恐地想著,什麼樣的禽獸會毫無顧忌地對修女下手呢?一般人是絕不會如此的,只有魔鬼和魔鬼的門徒才敢!
  
  「我這個已經昏死過去了,」他的同伴托瑪發出一聲淫笑。「可惜我們沒有時間先嘗嘗戰利品。不過如果要讓我挑,我寧願要你包在斗篷裡的那個,泰凡。」
  
  「你的那個比較漂亮。」泰凡冷冷地答道:「而且你誰也不能碰,要等洛伊決定如何處置再說。」
  
  裹在斗篷裡的珍妮嚇得幾乎要窒息了。她的喉間發出一聲微弱的驚呼,但是沒有人聽見她。她祈禱上帝把擄走她們的這兩個傢伙劈死,但上帝似乎沒有聽到,她身體下的馬依舊不停地走著,好像永遠也到不了盡頭。她希望能想出一些脫逃的方法,但滿腦子卻只能想到那些關於「黑狼」的可怕傳言:他只在有意折磨俘虜時,才留活口。當受害者痛苦地尖叫時,他則痛快地笑個不停;他還會喝他們的血……珍妮又開始祈禱。這次不是祈求能夠脫逃,因為她知道已無路可逃,她只求自己能趕快死掉,以免辱及家風。她父親從前在家裡教訓三個繼子的話在她耳際響起:「如果是上帝的旨意要你們死在敵人手中,你們就要勇敢地死。要像戰士一樣戰死,要像一個梅家人!要奮戰到底……」這些話在她腦子裡迴盪著,然而當馬放慢步伐,她聽見遠處傳來許多人聲時,憤怒又凌駕於恐懼之上了。她想到自己不能這麼年紀輕輕就死,這樣太不公平了!而且現在溫柔的莉娜也會死,這都是自己的錯。
  
  馬突然停了下來,她的心跳變得又快又猛。她週遭都是金屬交擊的聲音,還有囚犯高呼饒命的聲音:「饒命啊,黑狼——饒命——」當她被粗猛地扯下馬背時,那些可怕的呼喊聲到達了最高點。
  
  「洛伊!」擄她的人喊道。「等一會兒,我們給你帶回來一些東西!」
  
  珍妮的頭被斗篷罩住,什麼也看不見,雙手也被綁得牢牢的。她被擄她的人拋上肩膀扛著走,旁邊傳來莉娜尖喚她名字的聲音。
  
  「要勇敢一點,莉娜。」珍妮喊道。但是她的聲音被斗篷蒙住,嚇得半死的莉娜一定聽不見。
  
  珍妮突然被放到地上,並且被朝前推了一把。她的雙腿發麻,踉蹌了兩步就重重跪在地上。死也要像梅家人!要勇敢地死!要奮戰而死!
  
  她又想到這些話,開始努力設法站起來,但是終歸徒然。在她的上方,「黑狼」說話了,而珍妮一聽就知道是他的聲音,那麼嚴厲懾人——彷彿發自地獄一般。「這是什麼?我希望是吃的東西。」
  
  「聽說他吃人肉……」這句傳言又在她耳際響起,跟莉娜的尖叫和囚犯求饒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她的怒火節節高昇。綁住她手臂的繩子突然鬆開了,又怕又怒的珍妮搖晃地站了起來。猛力揮動雙臂想把罩在身上的斗篷掙開。斗篷剛一掀起,珍妮就握緊拳頭,拼全力向站在前面的巨人揮打過去,擊中他的下巴。
  
  莉娜又昏了過去。
  
  「惡魔!」珍妮喊道。「野蠻人!」她又揮拳過去,但這次卻被他的巨掌一把抓住,高舉在她頭上,用勁捏得她手腕發疼。「魔鬼!」她一面掙扎一面喊,同時又死命一腳踢在他脛骨上。「撒旦的爪牙!迫害——」「搞什麼——」藍洛伊吼著,伸手一把攬住她的腰,把她騰空舉起來,並且和他保持一臂的距離。但是此舉顯然是個錯誤。她的腳又用力踢出去,正中他的鼠蹊部,疼得他幾乎彎下腰。
  
  「你這婊子!」他又驚又痛,憤怒地把她放下來,然後一把抓住她的頭巾和頭髮,把她的頭往後扯。「不准動!」他怒聲吼道。
  
  週遭頓時靜了下來。囚犯不再哀號求饒,金屬交擊聲也沒了,空地上一片死寂。珍妮的脈搏狂跳,頭皮發麻。她緊閉眼睛,等著他一拳把她打死。
  
  但是那一拳沒有下來。
  
  珍妮半懷恐懼、半懷好奇地緩緩睜開眼睛,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見他的臉。聳立在她眼前、魔鬼般的人物幾乎使她嚇得失聲而叫:他塊頭龐大,頭髮是黑色的,而他身後黑色的披風不停鼓動著,彷彿野風為它灌注了生命,像活的一般。舞動的火光在他銳利的輪廓上造成暗影,使他看起來更像撒旦。他那長著鬍子的臉上有一對冒著怒火的眼睛。他的胸肩寬闊異常,臂膀上肌肉鼓脹。只要看他一眼,珍妮就知道傳說中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
  
  要勇敢地死!迅速地死!
  
  她轉頭就在他粗厚的手腕上狠咬一口。
  
  那一瞬間她看見他的怒眼猛睜,隨即見他舉手一巴掌打在她頰上,力道之猛使她頭一偏跌趴在地。珍妮本能地蜷起身子自衛,一面緊閉眼睛等待那致命的一擊。她顫抖的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恐懼。
  
  那個人又說話了,而這次他是咬牙切齒地強抑住怒火,聽起來更讓人毛骨悚然。「你在搞什麼鬼?」洛伊生氣地罵著他弟弟。「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嗎?大家又餓又累,你居然還帶兩個女人來火上加油。」
  
  洛伊不等他弟弟回答,就先厲聲命令另外一個人離開,然後他瞪著倒在腳底下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已經像死人一樣昏了過去,一個側著身體蜷成一團在發抖。不知怎麼,那個在發抖的女孩比她那個失去知覺的同伴更讓他生氣。「站起來!」他對珍妮怒斥,用靴尖踢她的身子。「一分鐘以前你還挺勇敢的,現在站起來!」
  
  珍妮緩緩坐直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洛伊又對他弟弟發火了。
  
  「我在等你回答,泰凡!」
  
  「如果你不對我吼,我就告訴你。這兩個女人是——」「修女!」洛伊咒了出來,突然注意到珍妮的裝束。這個發現使他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老天!你把修女帶回來當娼妓?」
  
  「修女!」泰凡也呆住了。
  
  「娼妓!」珍妮怒喊出來。他不可能那麼瀆神而真的拿她們供手下當娼妓吧!
  
  「我可以因為你做的這件蠢事把你殺了,泰凡。幫幫忙——」「如果我告訴你她們是誰,你就不會這麼想了。」泰凡把目光自珍妮胸前掛的十字架上移開。「親愛的哥哥,站在你面前的,」他的聲音裡又升起愉悅之情。「是珍妮小姐,梅爵士心愛的大女兒。」
  
  洛伊瞪著他弟弟,然後輕蔑地打量著珍妮髒兮兮的臉。「泰凡,要不是你被騙了,就是這裡的人觀點有問題。因為據說姓梅的女兒是個大美人。」
  
  「不會的,我沒有弄錯。她真的是他的女兒,我聽見他親口講的。」
  
  洛伊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珍妮發顫的下巴,瞪著她那花容失色的臉,借火光打量她一會兒。他蹙起了雙眉,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別人怎麼會叫你是大美人?」他刻意諷刺地說道。「還說是蘇格蘭之珠?」
  
  他的話使珍妮的臉上泛起怒容。她掙開他的手,而這更激怒了洛伊。
  
  任何與姓梅的有關的東西都使他生氣,激起他心底的報復之意。他抓住她蒼白的臉,扭過來對著他。「回答我!」他怒聲命令著。
  
  甦醒過來的莉娜這時己近乎歇斯底里的狀態。她知道珍妮在代她承受一切,於是抓住珍妮的袍子緩緩往上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緊緊貼靠著珍妮的半邊身子,彷彿一對連體嬰一般。
  
  「他們不是指珍妮!」莉娜用嘶啞的聲音說著,怕珍妮如果繼續保持沉默,會使這個可怕的巨人採取更暴力的手段。「他們——他們是指我。」
  
  「你又是誰?」洛伊生氣地問。
  
  「她誰也不是!」珍妮突然搶先冒出這句話。她寧可觸犯十誡裡的第八誡而扯謊,只求或許能使他們相信莉娜是修女而放莉娜走。「她只是貝爾寇克修道院裡的莉娜修女而已!」
  
  「是真的嗎?」洛伊問莉娜。
  
  「真的!」珍妮喊道。
  
  「不是。」莉娜怯怯地低聲說。
  
  洛伊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他閉上眼睛。這簡直是一場噩夢,他想著,一場難以置信的噩夢。幾天的行軍之後,他既缺乏食物和住宿之處,也缺乏耐心,而現在又碰上這種事情。他竟然無法從這兩個嚇壞了的女人身上問出一個老老實實的答案。他發覺自己真是累極了,三天三夜都沒有好好睡過覺。他轉頭瞪著莉娜,認定她比較容易嚇唬,也比較不可能說謊。「如果你想多活一小時,就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梅爵士的女兒?」
  
  莉娜嚥一口口水,想開口說話卻是雙唇發顫,吐不出一點聲音。她喪氣地點點頭。
  
  洛伊滿意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對他弟弟下令說:「把她們綁起來關在營帳裡。讓裡克看住她們,不要讓其他人碰她們。我要她們活到明天早上再好好審問。」
  
  「我要她們活到明天早上再好好審問……」珍妮的腦子裡不停地響起這句話。她和莉娜被綁在一起,手腳都系得牢牢地躺在營帳的地上,呆瞪著自篷頂破洞裡露出的星光。那匹狼到底有什麼樣的問題要問呢?
  
  珍妮擔心地想著,但後來終於疲倦得無法再想了。她唯一能確定的事是,明天就是她們的死期。
  
  「珍妮?」莉娜發著抖低聲問道。「你想他明天不會把我們殺掉吧?」
  
  「不會。」為了使她安心,珍妮只好再次說謊。
  
  天際最後一顆星星逐漸消失,「黑狼」的營區開始活躍起來。珍妮一個晚上所睡的時間沒超過一小時,她一直躲在單薄的毯子底下凍得發抖,一面瞪著天空祈求上帝原諒她的愚行並饒過莉娜。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明知天快黑了還要上山造成的。
  
  外面的人聲越來越嘈雜了。「莉娜,」她輕聲喊道。「你醒了沒?」
  
  「醒了。」
  
  「『黑狼』問話的時候,讓我來回答。」
  
  「好的。」莉娜的聲音在顫抖。
  
  「我不確定他想知道什麼,但無論如何一定是我們不應該告訴他的事。也許我能猜到他為什麼會問某個問題,就可以乘機用假話誤導他。」
  
  天還沒有全亮,就有兩個人走進帳篷來,解開她們身上的繩子,讓她們在空地旁的樹叢裡方便一下,然後又把珍妮綁起來,只帶莉娜去見「黑狼」。
  
  「等一下,」珍妮說。「帶我去吧,求求你們。我妹妹……呃……她不太舒服。」
  
  身高超過七英尺的大漢裡克只冷冷地瞥她一眼就走開了。另外一個人則繼續帶莉娜走出帳篷。由掀開一角的帳篷人口處,珍妮看見營區的男人都在用淫慾的眼光看著走過去的莉娜。
  
  莉娜離開的這半個小時在珍妮而言彷彿是永恆一般。但幸好她回來以後看起來並不像受過什麼折磨,令珍妮鬆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珍妮等守衛一走開就焦急地問道。「他沒有傷害你吧?」
  
  莉娜搖搖頭,淚水奪眶而出。「沒有——」她歇斯底里地哭著。「但是他很生氣,因為我——我一直哭個不停。我怕死了,珍妮,而他看起來那麼巨大、那麼凶。我一直哭,結果使他更憤怒。」
  
  「不要哭了,」珍妮安慰著莉娜。「現在沒事了。」這也是謊話,她悲哀地想著,她現在越來越容易說謊了。
  
  泰凡掀開洛伊的帳篷走進去。「老天!她真是個美人,」他說起莉娜。「可惜她是個修女。」
  
  「她不是,」洛伊怒沖沖地說道。「她剛才雖然一直在哭,還是向我解釋說她是個見習修女。」
  
  「什麼是見習修女?」
  
  藍洛伊身經百戰,卻對宗教所知不多。他從小所接觸的世界就是軍事方面的,只好設法把莉娜剛才哭著解釋的話用軍事術語翻譯出來:「見習修女大概和志願兵差不多,但是還沒完成訓練,也還沒有對長官或領主宣誓效忠。」
  
  「你相信她說的是真話嗎?」
  
  洛伊扮了一個鬼臉,喝一大口麥酒。「她膽子太小不敢說謊,也怕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泰凡瞇起眼睛。「也長得太漂亮了,讓你不好對她太凶?」
  
  洛伊白他一眼。「我只想知道梅家堡防禦性如何——盡量打聽一些,對我們總有幫助。要不然,你就再把昨天沒走完的路走完,跑一趟梅家堡吧!」他毅然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擱。「把那個姊姊帶來見我。」
  
  裡克進帳篷的時候,地面彷彿都在震動,嚇得莉娜直往後退縮,她低聲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再帶我去他那裡。」
  
  他毫不理會莉娜,大步直向珍妮走去,巨掌一把抓住珍妮的手臂拉她起來。在她所聽到的種種傳說中,「黑狼」手下有個巨人大概就是他了。而傳說一點也沒有誇張,他的戰斧確實很大,斧柄就跟粗樹枝差不多。
  
  「黑狼」在他的大帳篷裡不耐地踱著步子。珍妮被推了進來,他立刻停步,用那炯炯的目光掃視昂然站在那裡的珍妮。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面無表情,但洛伊仍可從她那不馴的藍眼睛中看出一絲輕蔑之意。
  
  只有輕蔑——一滴淚光都沒有。他突然想起他聽說過的有關梅家大女兒的事情。據說人人稱她為「蘇格蘭之珠」,這個女繼承人冷漠而驕傲,嫁妝豐綽,出身高貴,無人可攀。還不只如此,據說她長得很醜,好不容易有一個人求婚而她卻不屑接受,於是被她父親送到修道院去了。此刻她的臉上髒兮兮的,固然看不出她究竟有多「丑」,但絕不像她妹妹那麼柔美。她妹妹哭得讓人疼惜,而這個女孩卻直瞪著他。「老天!你們真的是姊妹嗎?」
  
  她的頭昂得更高了。「是的。」
  
  「真令人難以置信,」他用帶著嘲諷的語氣說。「你們是親姊妹嗎?」他突然困惑地問道。珍妮默然不答,他隨即厲聲喝道:「回答我的話!」
  
  珍妮其實比外表看起來更怕,但此刻突然開始懷疑他會對她動刑或把她處死。「她是我的異母妹妹,」她終於開口承認,隨即又興起一股抗拒的念頭。「我的手綁在後面使我無法集中心思說話。這樣疼得很,而且也沒有必要。」
  
  「說得對,」他冷冷地道,想起她曾經踢到他的鼠蹊部。「應該綁起來的是你的腳。」
  
  他的話使她感到一絲得意,又覺得有趣,嘴角不由得往上翹起來。
  
  洛伊看見她的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戰士在他面前嚇得屁滾尿流,而這個女孩卻昂首傲然地站在那裡,覺得抗命於他是件好笑的事。他的好奇心和耐性突然消失了。「客套話說夠了。」他厲聲說著,一面慢慢向她走過去。
  
  珍妮的笑意不見了,往後退一步,但隨即又停下來,穩穩地站在原處。
  
  「我要你回答我的問題,你父親在梅家堡有多少兵力?」
  
  「我不知道。」珍妮用平板的聲調答道,然而還是小心地往後退避一步。
  
  「你父親知道我要去攻打他嗎?」
  
  「我不知道。」
  
  「你想考驗我的耐心嗎?」他警告著。「你是不是希望我拿這些問題去問你那溫柔的小妹妹呢?」
  
  這個威脅奏了效,珍妮臉上的抗拒神情轉變為絕望。「他為什麼不會認為你要攻打他呢?這幾年來一直有傳言說你要來攻。現在,你有借口來攻打這裡了,其實你也不需要借口!」珍妮喊著,見他又朝她逼近一步,恐懼把理智都趕跑了。「你是野獸!你就愛殺無辜的人!」見他不否認,珍妮的心直在畏縮。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父親有多少兵力呢?」他的語調輕柔得讓她害怕。
  
  珍妮心裡迅速估計一下,大概只剩下五百人。「兩百人。」她說道。
  
  「你這大膽的傻瓜!」洛伊抓住她臂膀使勁搖撼。「我用手就可以把你劈成兩半,而你竟然還敢對我說謊?」
  
  「你要我怎麼樣?」珍妮喊著。她全身發抖,但仍舊頑固不屈。「要我向你出賣我自己的父親?」
  
  「在你離開這個帳篷以前,」他威嚇道。「總得告訴我你所知的他的計劃——不管你是自願招供,還是要我用你不甚喜歡的方法逼你招。」
  
  「我不知道他有多少人,」珍妮無助地喊著。「真的。我有兩年沒見到我父親了,一直到昨天才看到一次。而在兩年之前,他也很少和我講話!」
  
  這個回答頗讓洛伊驚訝。他瞪著她問道:「為什麼?」
  
  「我——我不討他歡心。」她坦白承認。
  
  「我可以想見為什麼。」他想到她真是他三生「不」幸所遇見最不馴的女人。然而他也突然注意到,她有著他所見最柔軟、最誘人的嘴唇和最藍的眸子。
  
  「既然他不和你講話,又從來不注意你,你還不惜生命去保護他?」
  
  「不錯。」
  
  「為什麼。」
  
  她原本可以給他一個比較安全的答案。但是痛苦與憤怒使她的腦筋麻木得無法思考。「因為,」她平靜地說。「我瞧不起你,瞧不起你所代表的一切。」
  
  洛伊盯著她,憤怒與訝異中夾雜著一絲欽佩。一時之間除了把她殺掉之外,他還不知該如何處置她。然而用雙手把她勒死真是很有吸引力的念頭。但無論如何,有梅家的女兒在手,姓梅的或許會不戰而降。「出去。」他命令著。
  
  不需他再催,珍妮急忙轉身朝出口走,但是走到門口又站住不動了。
  
  「出去!」洛伊警告著她,但她轉過身來看他。
  
  「雖然怎麼樣都不好,但是我不能這樣子走出去。」她的手綁在身後無法動彈。
  
  他一語不發地走上前掀開帳篷,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對她揶揄地一鞠躬。「恭候差遣,夫人。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非常樂意效勞。」
  
  「那就解開我的繩子。」珍妮也給他一個意外的命令。
  
  「不行」洛伊說完就把篷布放下。珍妮一站直身子,就有一隻手伸過來抓住她。她差點驚呼出來,但隨即發現那只是守衛而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4-10-2 18:47:52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那天晚上,「黑狼」的人仍舊駐紮在這片山谷中,處處可見一堆堆的營火。珍妮站在掀開來的帳篷入口,雙手綁在背後,若有所思地望著週遭的活動情形。「如果我們逃走,莉娜——」她說著。
  
  「逃走?」莉娜吃了一驚。「我們怎麼逃呢?」
  
  「我不確定,但是如果我們要逃就得趕快。我聽外面的人在說,他們可能想利用我們逼父親投降。」
  
  「他會嗎?」
  
  珍妮咬著下唇。「我不知道。從前——亞力來梅家堡之前——我的親人會放下武器,不願見我受到傷害。但是現在,他們已不在乎我了。」
  
  莉娜聽出珍妮口氣中隱忍的傷痛。她想安慰珍妮,但也知道這是事實,自從亞力離間梅家的人之後,他們已不再喜歡她。
  
  珍妮又說:「但是他們喜歡你,所以很難說他們會怎麼決定。如果我們能盡快逃走,就能在他們作成決定以前逃回梅家堡。我們是一定得逃的。」
  
  在逃亡的種種障礙之中,最讓珍妮擔心的是回梅家堡的那段路。據她估計,這段路程騎馬大概需要兩天,而她們兩個女人走在路上隨時隨地都可能遭遇危險。盜賊四據的路上非常不安全,也沒有旅舍。唯一安全的落腳處大概就是修道院了。
  
  「問題是我們這樣綁著手根本就沒辦法逃,」珍妮繼續說道。「所以我們只有勸服他們不要綁我們,要不然就是趁吃飯時間鬆綁的時候逃跑。但是如果在吃飯的時候跑,他們來收盤子的時候很快就會發現,我們沒辦法跑得很遠。不過,如果這兩天裡沒有其他辦法可行,也就只有這樣了。」她愉快地說道。
  
  「我們跑到樹林以後又怎麼辦呢?」莉娜想到晚上要待在林子裡就很害怕。
  
  「我不確定——我想大概是躲起來吧,一直等到他們放棄尋找我們。要不然我們可以騙他們,讓他們以為我們不是朝北而是往東走。如果我們能偷兩匹馬,逃走的可能就更大一點,不過那樣也更不容易躲藏就是了。關鍵在於我們有沒有辦法又有馬又能藏身。」
  
  「那要怎麼辦呢?」莉娜蹙著眉問道。
  
  「我不知道,但總得試一試。」珍妮想著,視而不見地望著兩個士兵。其中一個留鬍子的高個兒停止了講話,朝她這邊打量著。
  
  晚餐吃過,守衛來把餐盤收走,然後又把她們的手腕綁起來。她們還是沒有想出什麼可行的辦法。「我們不能這樣待在這裡任人宰割,」珍妮躺在莉娜的身旁說。「我們必須逃走。」
  
  「珍妮,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抓到我們會怎麼樣?」莉娜猶豫地問。
  
  珍妮想了一下,安慰莉娜說:「我想他不會殺我們。如果我們死了,他就不能拿我們當人質了。父親如果要投降,一定會要求先看到我們。如果他不能把我們活著交出去,父親會把他碎屍萬段。」
  
  「你說得對。」莉娜同意她的看法。沒過多久,莉娜就睡著了。
  
  但是珍妮卻過了幾個小時以後才睡著。她看起來雖然勇敢而有信心,實際上卻從來不曾這麼害怕過。她為莉娜、為自己、也為族人擔心,而且她對要如何逃亡是一點概念也沒有。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嘗試。
  
  至於她們如果被抓回來,或許可能不會被殺,但那個男人說不定會用其他無法想像的方法折磨她們。她腦中浮現他那張黝黑的臉,那起碼兩個星期沒刮的鬍子,還有那一對讓她顫慄的銀灰色眼睛。今天有那麼一刻,當他看著她嘴唇的時候,那雙眸子深處似乎有一些異樣的變化,但那種神情似乎更可怕。她自我安慰地想著,是那鬍子使他看起來比較可怕。如果沒有鬍子,他大概看起來和其他人差不多……三十五歲?四十歲?她從三、四歲的時候就聽說種種有關他的傳聞,所以他一定很老了。她一再安慰著自己,是因為他的鬍子、偉岸的體格還有那奇異的銀灰色眼睛的關係。
  
  到了早晨,她還是無計可施。「如果我們能找到男人的衣服,」珍妮說道。「就可能比較好辦一點,又能逃走,路上也不會碰到麻煩。」
  
  「我們可以請守衛把衣服借我們,」莉娜絕望地說。「我希望我有針線,」她歎一口氣,「我簡直無法安心坐下來。此外我在做針線的時候腦筋比較清楚,你想如果我好好求他,他會給我弄針線來嗎?」
  
  「不太可能。」珍妮心不在焉地答道,目光卻望著外面穿著破舊衣服的士兵,需要針線的是那些男人。她的精神突然一振,露出喜悅的微笑,「莉娜,你說得對,可以問守衛要針線。他看起來人似乎還不錯,而且我知道他覺得你很可愛。你為什麼不叫他過來,請他給我們兩根針呢?」
  
  莉娜走到帳篷入口引守衛注意。珍妮等著,心裡則在暗笑。待會兒她會告訴莉娜她的計劃,但現在不行,因為莉娜不會掩飾。
  
  見到守衛走近之後,莉娜失望地對珍妮輕聲說:「是另外一個——我不認識這個。要不要我讓他去把另外一個找來呢?」
  
  「好啊!」珍妮笑著說。
  
  尤斯爵士正在和洛伊兄弟研究地圖,守衛跑來說那兩個女人要見他。
  
  「她還是這麼自大!」洛伊想到珍妮。「她竟然派守衛替她跑腿,而更過分的是他們竟然聽她吩咐。」他突然發覺自己太激動了一點。「我猜一定是那個藍眼睛、臉髒髒的女人派你來的吧?」
  
  萊尼爵士笑著搖頭。「我看到的是兩張乾淨臉,洛伊。不過跟我說話的是那個棕色眼睛的。」
  
  「哦,我明白了,」洛伊諷刺道。「不是自大使你離開崗位,而是美色。她要什麼?」
  
  「她不肯告訴我,只說她想見尤斯。」
  
  「回到你的崗位去待著,告訴她等一會兒。」
  
  「洛伊,她們只是兩個弱女子而已,」尤斯提醒他說。「此外,你除了裡克和我們之外又不信任別人看守她們。」這些守衛都是洛伊的貼身親信和朋友。「你一直綁著她們,又派我們嚴密看守,彷彿她們是什麼危險人物似的。」
  
  「我不放心讓別人和她們在一起,」洛伊說著,突然站起來。「我在帳篷裡待煩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們要什麼。」
  
  「我也去。」泰凡說道。
  
  珍妮看見「黑狼」大步朝這邊走來,旁邊跟著他弟弟和兩個守衛。
  
  「怎麼樣?」洛伊說著,和那三個人走進帳篷裡。「這回又怎麼啦?」他對珍妮問道。
  
  莉娜驚慌地轉向他,手撫著胸口。「我——是我要見他,」她對著守衛點點頭。「尤斯爵士。」
  
  洛伊不耐地歎口氣,把眼光移向珍妮傻乎乎的妹妹身上。「你願意告訴我為什麼嗎?」
  
  「好的。」
  
  「很好,那麼就告訴我吧!」
  
  「我——我們——」她痛苦地瞄一眼珍妮。「我們……想要針線。」
  
  洛伊又懷疑地看向那個比較可能用針刺他的女人,但是今天珍妮卻平視著他,態度不再昂然。見她的勇敢那麼快就退色了,他竟然覺得有點失望。「針線?」他皺起眉頭看著她。
  
  「是的。」珍妮小心地答著,不卑不亢又很有禮貌,似乎已經接納了她的命運。「我們每天沒什麼事好做,時間很難打發。我妹妹莉娜提議做針線。」
  
  「做針線?」洛伊突然覺得自己派人嚴密看守她們真是太過分了一點。萊尼說得對,珍妮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年輕、莽撞、頑固、有勇無謀的小女子。他過去高估了她,只因為其他俘虜都不曾像她一樣踹他一腳。「你們以為這是哪裡?皇后的內宮?我們沒有那種——」他想不出那些宮廷女人每天花好幾小時用的工具叫什麼。
  
  「繡花繃子?」珍妮問道。
  
  他厭惡地瞥她一眼,「沒有繡花繃子。」
  
  「也許有一小塊被面?」她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強忍住笑意。
  
  「沒有!」
  
  「一定有什麼東西能讓我們縫縫的,」見他轉身要走,珍妮趕忙又說道:「如果整天沒事可做,我們會發瘋的。我們隨便縫什麼都沒關係,我們一定有需要用針線縫的東西——」他猛然轉回身子,表情又驚又喜又疑。「你們志願幫我們補衣服?」
  
  聽見他的話,莉娜驚異萬分,珍妮也在旁盡量模仿她的表情。「我沒說要補衣服……」「我們需要補的衣服夠一百個女工忙上一整年,」洛伊斷然說道。
  
  他決定讓她們付膳宿費,而幫他們補衣服正是好方法。他轉身對守衛說:「交代下去吧!」
  
  莉娜呆住了,她沒想到自己的建議到頭來竟演變成幫敵人的忙。珍妮盡量裝出吃驚的樣子,但是等那四個人一走出去,她就忍不住興奮地抱住妹妹。「我們剛剛克服了逃亡的兩個障礙,」她說道。「我們的手可以鬆綁,而且也可以改裝了,莉娜。」
  
  「改裝?」莉娜先是不解,但隨即恍然大悟,也笑著回抱她姊姊,「男人的衣服,」她輕聲笑著。「而且是他自己給我們的。」
  
  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她們的帳篷裡已經堆了兩座小山般的衣服,還有一堆破軍毯。
  
  一堆衣服是洛伊和泰凡的,另一堆是其他人的。珍妮見到其中也有尺寸較小的,不禁更為寬心。
  
  珍妮和莉娜一直工作到很晚,眼睛在燭光下看太久都發酸了。她們已經挑出兩套自己可以穿的衣服,補好以後藏了起來。現在則開始加緊縫補洛伊的衣服。「你想現在大概幾點了?」珍妮問著,一面把他襯衫的袖口整個縫封起來。她旁邊已經有好幾件動過手腳的衣服,包括幾雙在膝蓋部位縫緊了的長襪,讓他穿了一半就不能再穿下去。
  
  「大概十點吧!」莉娜說道。她微笑著舉起洛伊的一件襯衫,背後繡上了一個黑色的骷髏頭。「你說得對,他穿的時候一定不會注意到。」
  
  珍妮笑了起來。
  
  莉娜突然若有所思地說:「我一直在想費艾利,」珍妮聽她講下去。
  
  當莉娜不害怕的時候,其實是很聰明的。「我想你也不一定會嫁給他。」
  
  「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父親一定會告訴詹姆士王——甚至教皇——說我們被他們從修道院擄走了,這一定會使詹姆士王生氣而派軍到梅家堡來。修道院是不可侵犯的地方,我們應該是受到保護的。因此如果詹姆士王來援助我們,我們就不需要費家人幫忙了,對不對?」
  
  珍妮眼裡閃過一絲光采,但很快就消逝了。「我想我們並非真的在修道院裡被擄的。」
  
  「父親不知道,所以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在修道院裡。我想其他人也不知道的。」
  
  洛伊站在帳篷外困惑地蹙起眉頭,望著營區邊緣那兩個女人質所住的小帳篷。尤斯剛剛才把萊尼換下,繼續擔任看守的工作。
  
  由帳篷縫隙間透出的燭光看來,那兩個女人還沒有睡覺。此刻在這寧靜的月色中,洛伊自己不得不承認,今天他和尤斯一起去她們的帳篷裡部分原因是出於好奇。他一聽說珍妮的臉是乾淨的,就忍不住想看個究竟。而現在,他又發覺自己很想知道她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由她的眉毛判斷,她的頭髮應該是赭色或棕色,而她妹妹應該是金髮。但是梅莉娜並不使他感興趣。
  
  他的興趣在珍妮。
  
  她就像一幅拼圖,他必須一次一塊地慢慢拼出來,才能看清整個的她,而每拼出一塊都會讓他更驚訝。
  
  她顯然聽說過有關他殘暴的種種傳言,卻不像一般人那麼怕他,這是她的第一塊拼圖板——她的勇氣與無畏。
  
  然後就是她的眼睛——大而迷人的眼睛,那湛藍色的眸子令他想到藍絲絨。令人驚異的眼睛,在長睫毛下坦率而表情豐富的眼睛。她的眼睛使他想看見她的臉,而今天他終於看到了,也全然無法相信謠傳竟然會說她很醜。
  
  她不能用「美」字來形容,「漂亮」也不適合。今天她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反應是驚為天人。那輪廓美好的顴骨和小巧的鼻子、光滑嫩紅的皮膚、倔強的下巴。還有,當她微笑的時候,他敢發誓他看到了兩個小酒渦。
  
  綜合起來,那是一張誘惑而迷人的臉龐,絕對迷人。然後,他又想起她那柔軟大方的嘴唇。
  
  他好不容易把思緒由她的紅唇拉回現實之中,抬頭望著尤斯,露出詢問的神色。尤斯轉頭看著帳篷,比劃出一個縫針線的手勢。
  
  那兩個女孩在縫衣服。洛伊實在很難理解這個情形,這麼晚了還在縫。據他所知有錢人家的女人都只為家人縫製某些特殊場合或特別用途穿的衣服,至於縫補工作則留給僕人去做。他以為她們會在無聊的時候做做針線打發時間,但是絕不會做到這麼晚。
  
  梅家的女孩竟然這麼勤勞,他不太相信。她竟然好心地願意為俘虜她們的人縫補衣服,真大方。
  
  簡直不大可能。
  
  尤其是那個梅珍妮,她早已領教過她的敵意,這更是不可能的。
  
  洛伊穿過營區,朝她們的帳篷走過去,就在快走到時,他的腦際突然出現了問題的答案。他暗咒一聲加快了腳步。她們一定是在破壞那些衣服,他生氣地想到這一點。
  
  當他猛然揭開篷布進來時,莉娜失聲驚呼出來。但珍妮卻瞪著他,然後緩緩站起身,臉上露出一種可疑的多禮神情。
  
  「我來看看你們在做什麼,」洛伊看著用手護住喉部的莉娜,又看著珍妮。「給我看看!」
  
  「很好。」珍妮假裝無辜地說。她拿起自己打算穿的一件襯衫,指給他看剛縫補好的地方。
  
  洛伊困惑地看著那整齊的縫工,不得不承認儘管她傲慢頑固,縫紉技術可是一流。
  
  「通過檢查沒有,爵爺?」她微微取笑地說。「我們可不可以保留這份工作呢?」
  
  她若不是他的俘虜,若不是他敵人的女兒,他很可能會衝動地抱起她來好好地親一下,因為她所幫的忙正是他們迫切需要的。「你們做得很好,」他公正地說道,然後轉身離開,但是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說:「我的手下衣服都已經破舊不堪,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知道現在有衣服可以穿著過冬了。」
  
  珍妮早就料到他可能會想到她們手中若有把剪刀將是很危險的事,因此可能會來檢查她們的工作,但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坦誠地稱讚她。如今見他竟然還有一絲人性,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安和背叛的感覺。
  
  他離開以後,兩個女孩又跌坐在地毯上。「老天!」莉娜看著一旁被他們剪成碎布條的毯子。「我從沒想到這裡的男人也是——人。」
  
  珍妮拒絕承認她也有同樣想法。「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也是爸爸的敵人,詹姆士王的敵人。」話雖如此,但珍妮伸手要去拿剪刀時不禁縮了回來。
  
  莉娜睡著以後,珍妮還是清醒得很,心裡在盤算第二天早晨逃亡的事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4-10-2 18:48:2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殘霜還留在草地上,在黎明的晨光中閃閃發亮。珍妮悄悄地爬起身,盡量不吵醒莉娜好讓她多睡一會兒。把各種可能的狀況檢視一遍之後,珍妮已經研究出一套最好的計劃,因而感到相當樂觀。
  
  「時間到了嗎?」莉娜輕聲說著。她轉過身來,見珍妮已開始穿上男襯衫和長襪。
  
  「到了。」珍妮對她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莉娜臉色一白,但她還是顫抖地站起身,開始穿衣服。「我真希望自己不是這麼怯懦。」莉娜說著,一面用手撫著胸口。
  
  「你並不法懦,」珍妮低聲安慰她。「你只是過分擔心後果而已。」
  
  珍妮一面幫她穿衣服一面說:「其實你比我勇敢。因為我如果像你一樣擔心後果,就絕對不會有勇氣做任何事情。」
  
  莉娜緊張地笑笑,沒有講話。
  
  她們把帽子藏在腰間,再穿上見習修女的袍服遮住身上的男裝。太陽又升起來了一點,天色變成灰白。她們等著守衛來帶她們到林間方便。
  
  時間越來越近了,珍妮又低聲把計劃向莉娜叮囑一遍,深怕她到時候一慌就什麼都忘了。「記住,分秒都必須把握,但我們也不能太快行動以免引起別人注意。你把袍子脫掉以後,把它藏到樹叢底下。我們成功的機會在於他們要找的是兩名修女,而不是兩個男孩。如果他們發現我們的袍子,我們就連這營區也逃不出去了。」
  
  莉娜點點頭,緊張地吞嚥口水。珍妮又說:「脫掉袍子以後,你就要看我怎麼做,不要出聲,穿過林子。不要聽別的聲音,也不要看別的地方。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之後會發出警告,但那沒什麼關係,不要被他們的吵聲嚇著了。」
  
  「我不會的。」莉娜眼裡已滿是恐懼。
  
  「我們就待在林子裡,然後沿著營區南邊外緣到馬廄那裡去。追我們的人不會想到我們又回到營區,只會朝相反的方向找。」
  
  「到馬廄以後,你就待在林子裡,我去牽馬。如果運氣好,看馬的人可能也在找我們而不注意馬了。」
  
  莉娜默默地點頭。珍妮知道如果她們被發現,她必須設法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好讓莉娜有機會逃走。但是要勸服莉娜一個人走不是件容易的事。「現在,萬一我們分開了——」「不會的!」莉娜叫了出來。「我們不會分開的,我們不能分開。」
  
  「聽我說!」珍妮嚴肅地說。「如果我們分開了,你必須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那樣我才能——隨後趕上你。」莉娜勉強點點頭。珍妮執起莉娜的手緊緊一握,想要灌輸給她一點勇氣。「北邊是朝那座高山那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好。我牽了馬之後,我們就上馬朝北邊騎,一直到山上。到了山頂以後,我們再由兩邊下山,可是我們一定得一直在林子裡面騎。看到路以後,我們就沿著走,但還是要待在林子裡。柯萊莫伯爵一定會派人守在路上。但是他們找的是兩名修女,不是兩個年輕人,如果我們運氣好碰到其他路人,就可以混在裡面,成功的機會就更大了。」
  
  「莉娜,還有一件事,如果他們認出我們並且開始追來,你要拚命朝我所說的方向騎,而我則朝另一個方向騎。那時你要盡量找樹林掩護。修道院離這裡頂多五、六個小時,如果我被抓你一定要繼續走下去。我不知道我們現在的位置在哪裡,只能推測大概是過了邊境在英格蘭。你朝北西北騎,碰到村子就打聽貝爾寇克的方向。」
  
  「我不能丟下你。」莉娜輕聲喊著。
  
  「你一定要——那樣你才能帶父親和族人來救我。」
  
  明白她終究是要回來救珍妮之後,莉娜的臉色開朗了一點。珍妮對她開心地一笑,說:「我相信星期六我們就可以到梅家堡了。」
  
  「梅家堡?」莉娜又困惑了。「我們不是應該留在修道院那裡,然後派別人去通知父親嗎?」
  
  「你如果想留在修道院裡也可以,但是我會要安修女找人陪我回家。父親一定會以為我們還在敵人手中,所以我一定要盡快在他接受敵人的條件之前趕回去。此外他一定想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手,有什麼樣的武器之類的問題,而這些只有我們才能回答。」
  
  莉娜點點頭,可是珍妮所說的並不是她一定要趕回梅家堡的全部原因,這一點她們兩個人都知道。珍妮最盼望的就是能夠做一些使父親和族人以她為傲的事,而這正是她的大好機會。如果她成功了,她希望能在場看到他們的反應。
  
  守衛的腳步聲近了。珍妮站起來,臉上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微笑。
  
  莉娜也站起身,但是看起來卻像一副要赴刑場的樣子。
  
  「早安,」珍妮對陪她們到林子的守衛高菲爵士說。「我覺得好像還沒睡一樣。」
  
  年紀約三十歲的高菲爵士投給她怪異的一瞥,因為珍妮從來不曾對他說過什麼好話。當他的眼光往下移至她身上時,珍妮緊張起來,因為她在袍服之下又穿上了男裝,顯得比較臃腫。
  
  「你睡得很少。」他顯然知道昨天晚上她們做針線到很晚的事。
  
  珍妮假裝打了一個呵欠,然後斜眼瞥了他一眼。「我們待會兒可不可以在溪邊多待幾分鐘洗一洗,讓自己清醒一下?」
  
  他側頭看她,臉上一副懷疑不定的神色,終於點了點頭。「十五分鐘,可是我起碼要能看見你們一個人的頭部。」
  
  他站在林子邊緣等著,臉半側過去,眼睛則始終看著她們的頭部,未曾往下移過。
  
  珍妮知道到目前為止,這些守衛從來不曾用異色眼光看她們,這一點她今天特別感激。
  
  「要保持鎮靜。」珍妮道,一面領著莉娜往溪邊走。
  
  「這水看起來很冷的樣子,莉娜。」珍妮大聲說著好讓高菲聽到,同時小心地把修女戴的帽巾取下,撲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樹枝上,然後低下身子走到莉娜身邊,要莉娜也依樣畫葫蘆。
  
  兩分鐘以後,她們都已經脫下了袍服,把它們藏在一堆樹叢裡,然後她又將一條手帕棄在往她們反方向的一根樹枝上,假裝是她們往那邊走時不小心遺落的。她再低著身子跑回來趕上莉娜。
  
  「那樣應該能讓他們找錯方向,為我們多爭取一點時間。」然後這兩個女人彼此打量了一下,整理對方的帽子,把長頭髮塞到帽子底下。
  
  珍妮對莉娜露出一個鼓勵和讚許的笑容,然後牽著她的手迅速鑽進樹叢,沿著營區外圍朝北走,心裡暗禱高菲能多給她們一點時間。
  
  幾分鐘以後,她們已經依照計劃來到馬廄附近,躲在樹林裡屏息觀察動靜。「待在這裡不要動!」珍妮掃瞄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看守。她看到一個守衛躺在馬廄的另一邊地上睡覺。「守衛在睡覺,」她高興地對莉娜說。「如果我在偷馬的時候他醒了抓到我,你就還是照計劃走著往我說的方向去,懂不懂?要留在林子裡,朝後面那座高山上走。」
  
  不等莉娜回答,珍妮開始朝前爬行,到了林邊又停下來觀望一下。
  
  營區大部分的人仍在睡覺,而馬匹就近在咫尺。
  
  珍妮牽了兩匹馬,小心翼翼地走出來。那個守衛只微微動了一下,仍然在睡他的大頭覺。兩分鐘後她已經把一匹馬交給莉娜,兩人牽著馬匹往林子深處走去,地上潮濕的落葉吸收了馬蹄和她們的腳步聲。
  
  她們踩著一棵倒下的樹幹當腳墊,爬上高高的馬背。珍妮掩不住臉上的興奮之色。
  
  當她們朝山脊上騎去時,營區裡響起了敲起床鐘的聲音。
  
  聽見鐘聲和隨之而起的嘈雜人聲,她們急忙策馬加速前進。
  
  她們的騎術都很精湛,但是跨騎在沒有鞍的馬背上,她們必須用雙腿緊夾馬側以免滑落,這樣也是一種要馬快跑的訊號,所以騎速相當快。
  
  樹林太密,只有些許陽光透進來,使得珍妮只好放棄辨認方向,單憑直覺前進。
  
  珍妮笑著拍拍坐下的馬頭。「莉娜,你想想看有關『黑狼』的傳說——他的馬不是跑得飛快,名字叫做『雷神』嗎?」
  
  「是呀!」莉娜答道。
  
  「還有,他們不是說那匹馬全身漆黑,只有前額上有個白色的星星記號?」珍妮又說。
  
  「不錯。」
  
  「這匹馬不正是這樣子嗎?」
  
  莉娜看看她的馬,點點頭。
  
  「莉娜,」珍妮輕聲笑著。「我把『黑狼』的『雷神』偷來了!」
  
  聽見自己的名字,那匹馬的耳朵動了一下,莉娜也忘記處境,開懷笑了出來。
  
  「這就是為什麼剛才我發現它是跟別的馬分開系的原因,」珍妮讚賞地打量這匹駿馬。「而且它跑得比你那匹快許多,我得一直拉住它讓它放慢一點。」她拍拍馬頭。「真是一匹漂亮的馬。」她對這匹馬並無敵意——只是對它的前任主人而已。
  
  「洛伊——」高菲站在洛伊的帳篷前,神情又窘又悲。「那兩個女人……呃……逃走了,大概在四十五分鐘以前——裡克、尤斯和萊尼都已經到林子裡去找她們了。」
  
  洛伊正要抓起襯衫來穿,聽見這話煞住手,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瞪著他的手下。「她們什麼?」他臉上的表情是又想笑又氣惱。「你是跟我說,」他生氣地從那兩個女孩昨天縫補好的衣服堆裡抓起一件襯衫。「你竟然被兩個天真的女孩子騙過——」他把手伸到袖子裡,卻訝異地發現袖口竟然封死了。他咒罵一聲又抓起一件,先檢查看袖子有沒有問題,才剛要把手套進去,整只袖子就像變魔術一樣地脫落了。
  
  「我發誓,」洛伊咬牙切齒地說。「等我抓到那個藍眼睛的巫婆,我要——」他氣得講不出來了,把那件襯衫一丟,走到櫃子前取出一件新的穿上。他佩上短劍,然後走近高菲的身旁。「告訴我你最後看見她們的地方在哪裡。」
  
  「在那邊的林子裡,」高菲說著。「洛伊——」他帶著洛伊走到掛著她倆頭巾的地方。「呃……沒必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洛伊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他明白此事對高菲算是奇恥大辱,最好不要張揚。「不必發警報,」洛伊沿著溪岸走下去,仔細搜尋樹叢裡面。
  
  「找她們是很容易的事。」
  
  一個小時以後,他可不這麼肯定了,而且不再覺得好笑,怒火越來越高漲。他需要這兩個女人當人質,她們是往梅家堡之鑰,而且說不定可以使他們不流血、不傷人就進入梅家堡大門。
  
  他們五個人把林子都搜遍了——朝著珍妮故意留下手帕的東方,結果什麼也沒找到。最後洛伊的結論是那兩個女孩之一——無疑是那個藍眼睛的——故意留下這個線索誤導他們。
  
  高菲站在一邊,而裡克則滿臉輕蔑之意。洛伊生氣地把那兩件頭巾從樹上扯下。「發警報,組成搜索隊,把這林子每一英吋地方都找過。她們一定躲在林子最密的地方。這林子太密,我們可能得用走的。」
  
  二十個人開始沿著溪邊往林間搜尋。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終於,已經到下午了。
  
  洛伊站在溪邊,望著北方山上的密林,臉上表情越來越冷峻。起風了,天色一片陰沉。
  
  泰凡朝他走來。「我聽說那兩個女人今天早上跑了。」泰凡昨晚去狩獵,剛剛才回來。他順著洛伊的目光往北邊的高山那邊看過去。「你想她們會朝山裡走嗎?」
  
  「她們用走的不太可能,」洛伊的聲音藏不住怒氣。「可是她們也許走路繞過去。我派人到路上查問,但是碰到的路人都不曾見過這兩個女人。只有一個住在小木屋裡的人說,他看見兩個男孩騎馬朝山裡去。」
  
  「不管她們在哪裡,如果她們走到山裡的話一定會迷路——山裡樹林太密,看不見太陽,不能辨認方向。此外她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究竟在哪裡,根本無從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
  
  泰凡沉默了一會兒,望著遠山,猛然回頭看洛伊。「我剛才回來的時候,還以為你昨天晚上突然決定自己去打獵了。」
  
  「為什麼?」
  
  泰凡猶豫了一下。他知道洛伊極為珍愛那匹馬。事實上「雷神」的功績和它的主人幾乎齊名,也一樣具有傳奇性。宮廷裡一個名女人曾對朋友抱怨過,如果洛伊對她有對「雷神」一半多的感情,她就覺得很幸運了。而洛伊的說法是,如果那個女人對他有「雷神」對他那般忠心,他就會娶她了。
  
  「洛伊……」
  
  洛伊聽出他弟弟猶豫的口吻,轉頭看過去,目光卻突然被泰凡腳邊一堆異常高起的枝葉所吸引。直覺使他用靴尖踢了一踢,然後他看見了——修女的灰袍子。他伸手撿起來,泰凡則說道:「『雷神』不在馬廄裡,那女人一定把它偷走了。」
  
  洛伊緩緩直起身子,緊繃著臉。「我們一直在找兩名步行的修女,結果應該找的是兩個騎著我的馬的男人。」洛伊低聲詛咒,轉身朝馬廄走去。經過那兩個女孩住的帳篷時,他把她們的袍服朝裡頭氣沖沖地一丟、然後開始跑起來。泰凡緊跟在他後面。
  
  看馬廄的守衛向洛伊行了一個禮,但是洛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騰空提起來。「今天早上是誰負責看守這裡?」
  
  「是——我,爵爺。」
  
  「你有沒有離開崗位?」
  
  「沒有!爵爺!沒有!」他急忙喊道,因為依軍法那樣的處罰是死刑。
  
  洛伊惱怒地把他甩到一邊。幾分鐘後,洛伊和泰凡帶了十個人加速往北騎去。騎到一半的時候,洛伊又重作調配,讓四個人分頭去找,自己則帶著泰凡、裡克和另外五個人下山,繞過山區來到北側的路上。那條路到這裡就分作兩條,一條往西北,一條往東北。洛伊勒令大家停馬,皺著眉頭無法決定該走哪條路。她們也許會朝西北,但也可能會故意繞路。他抬頭看看天色,大概再過兩小時天就要黑了。往西北的那條路通往山區,在晚間更不容易行走。照理推測,這兩個女人應該會選擇比較安全的路。主意打定,他就派裡克和其他人沿東北這條路搜二十英里看看。
  
  另一方面,洛伊則領著泰凡往西北騎去,心裡氣沖沖地想到,那個藍眼女巫說不定也不怕晚上冒險走山路。她敢做任何事情。他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是如何有禮貌地感謝她為他們補衣服,而她又是如何甜蜜地接受他的謝意,他更生氣了。她是什麼也不怕,起碼到目前為止是如此。
  
  但是等他抓到她以後,她就會知道什麼叫作怕。她會學到怎樣怕他。
  
  珍妮一面愉快地哼著歌,一面又往火堆裡加了兩根樹枝。遠處林間傳來某種野獸的吼聲,她的歌聲更大了,藏住自己的懼意,對可憐的莉娜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白天本來似乎要下雨了,但此刻又已是明月高照,使珍妮慶幸不已。
  
  又響起一陣野獸的嗥聲,莉娜把身上的毯子裹緊一點,望著她的姊姊。「那是什麼聲音?」她的嘴唇泛白,說不出那個「狼」字。
  
  珍妮知道那裡不只有一匹狼,而是好幾匹。「你是說剛才那貓頭鷹叫?」她故作輕鬆地笑著說。
  
  「不是貓頭鷹。」莉娜說著,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差一點喘不過氣。莉娜從小就有肺病,現在在這濕冷的山區夜裡又復發了。
  
  珍妮安慰著莉娜說:「就算不是貓頭鷹;也不會有任何野獸敢靠近火的。我知道,從前有一次加裡告訴過我野獸怕火。」
  
  但是她也知道,在這種時候生火所冒的危險就跟被狼吃掉差不多。
  
  即使是在林子裡,一點點火光也能從老遠就看到。雖然她們離大路有好幾百碼遠,但她仍然感覺得到被抓到的危險。
  
  她屈起腿來,下巴頂住膝蓋,為自己增加一點安全感。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朝著「雷神」的方向點點頭說:「你有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動物?今天早上我騎上去的時候,原以為它會把我拋下來,但它似乎知道我們的需要。很快就安靜下來了。更稀奇的是,今天一整天它都很溫馴,似乎知道我要做什麼,不用我催它就知道怎麼走。想想看,我們回去以後爸爸會有多高興,我們不僅逃出了『黑狼』的魔掌,還把他的馬也偷跑了。」
  
  「你還不能確定它是不是他的馬。」莉娜說道。
  
  「一定是的!」珍妮驕傲地說。「它正是傳說和歌謠裡所形容的樣子。此外每次我說到它名字時,它就會看我。」為了證明這一點,她就輕聲呼喚它的名字,那匹馬果然轉過頭來,用那像人一般聰明的眼睛望著她。「就是它沒錯!」珍妮高興地說著,但是莉娜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珍妮,」莉娜睜著悲傷的大眼睛,打量她姊姊勇敢的笑容。「你想為什麼你那麼勇敢,而我卻這麼膽小?」
  
  珍妮笑了。「因為上帝是公平的。你擁有美貌,所以上帝就給我一些東西平衡一下。」
  
  「哦,可是——」莉娜停下來,因為那匹黑馬突然昂起頭,發出高昂的嘶鳴劃過夜空。
  
  珍妮連忙跳起來衝到「雷神」旁邊,用手摀住它的口鼻讓它安靜下來。「快——把火弄熄,莉娜!用毯子!」珍妮緊張得心都快跳了出來,側頭傾聽有沒有人聲。「聽我說,等我騎上『雷神』之後,你就鬆開你的馬,讓它從那邊跑下去,然後你再回來躲在那棵倒下的樹底下。在那裡不要出聲也不要離開。一直到我回來。」
  
  珍妮說著迅速攀上馬背。「我要騎著『雷神』到路上往那邊的高地去。如果那個魔鬼伯爵在那裡,他一定會追我。」她掉轉馬頭,同時又對莉娜說:「如果他抓到我,你就依照我們的計劃,沿著路走回修道院,然後要父親來救我。」
  
  「可是——」莉娜發著抖,低聲要說話。
  
  「請你一定要聽話!」珍妮說完,就騎著「雷神」穿出林子往大路上走,故意弄出聲音以引開追兵注意到莉娜的藏身之處。
  
  「在那裡!」洛伊對泰凡喊道,一面指著遠處一個往高地奔馳的黑影。
  
  他們連忙加速策馬追去,但是在靠近剛才她們休息之處的時候,他們聞到一股火堆剛熄滅後散發出的煙味,洛伊和泰凡停下馬。「去找她們的營地,」洛伊喊道,同時自己策馬繼續追下去。「說不定會找到那個年輕的女孩。」
  
  「他媽的,她還真會騎!」洛伊用近乎讚佩的眼光盯著前面騎在「雷神」上面的嬌小身影,相距有三百碼左右。他憑直覺就知道自己在追的是珍妮,而非她膽小的妹妹——一如他可以確定那匹馬就是「雷神」。
  
  「雷神」正盡全力奔跑著,但是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因為珍妮不肯讓它直接躍過障礙物,一定要從旁邊繞騎過去,因此耽誤不少時間。珍妮沒有用馬鞍,所以不敢冒險讓馬跳太高,以免把她從馬背上摔下來。
  
  洛伊追到和她距離只有五十碼的時候,看見「雷神」突然改變方向,不肯跳過一棵倒在路上的樹幹——這是表示它感覺到前面有危險,因此想保護自己和主人。洛伊心中一陣恐慌,發出一聲喊叫,因為他遠望過去就知道前面有一道急降的陡坡。「珍妮,不要!」他喊著,可是她不理會他的警告。
  
  珍妮已經怕得快到歇斯底里的狀態,不顧一切地策馬倒退幾步,然後再用腳跟夾緊馬的側腹。「走啊!」她喊著。「雷神」猶豫了一下,終於聚攏四蹄,拚力往前跳出去。一聲尖叫劃過夜空,珍妮失去平衡,由跳躍的馬背上滑落下來,先是抓住它的馬鬃,然後又落到一棵傾倒的樹的樹枝間。接著傳來一個讓人心寒的聲音——動物直落陡坡,跌滾而死的聲音。
  
  珍妮蹣跚地沿著糾結的樹枝往外爬,這時洛伊跳下馬,快步跑到崖邊來。她撩開披散在眼前的頭髮,才發現離她幾英尺外之下竟是一片黑暗。她又往洛伊看過去,只見他緊繃著臉往下瞪著那片陡坡。當他伸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時,她已經六神無主地不知道喊痛或閃避,只是任由他拉著自己沿著陡坡往下溜。
  
  起先珍妮想不透他要幹什麼——然後她開始明白了——「雷神」!他在找他的馬!她倉皇地往底下崎嶇的坡地望著,心中暗禱著希望那匹神駒能夠無恙。她與洛伊幾乎同時看見了它,黑色的身軀靜靜地躺在幾碼外。
  
  一塊石頭擋住了它的跌勢,但也折斷了它的頸子。
  
  洛伊甩開珍妮的手臂。她呆立在那裡,又驚又怕地瞪著那匹被自己害死的駿馬。彷彿像做夢一樣,她看著英格蘭最勇猛的戰士屈膝跪在死馬之前,緩緩撫摩著黑色的馬毛,低聲說著話。
  
  珍妮的眼眶濕潤了,但是當洛伊猛然站起來轉身面對她時,她的悲傷頓時又被惶恐蓋過。她本能地轉頭想跑,但動作還是不夠快。他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拉了回來,他把她身子轉過來面對著他,手指緊緊抓住她髮根。「你該死!」他凶狠地喊著,眼睛冒著怒火。「你剛才害死的那匹馬比絕大多數人都勇敢而忠心!也正因為如此它才會被你害死。」珍妮蒼白的臉上又悲又懼。但這並未使他軟化,反而更用力抓緊她的頭髮,使她的頭往後仰。「它知道下面什麼都沒有,也警告過你,而你還是讓它去送死!」
  
  他鬆開了她,但轉眼又抓住她的手腕,粗暴地拉著她往上面走。珍妮這時才恍然,他剛才拉著她一起下坡來的原因,是怕她又把他另外一匹馬也偷走了,但其實那時候她就算有機會也不曾想到要試試,可是現在她的理智逐漸恢復了,因此當他把她拋上馬背時,她頓時發現這正是一個脫身機會。洛伊正要自己跨上馬背,珍妮突然用力一扯韁繩,想把它從他手裡奪下來。但是這個計劃失敗了,他毫不費力地就跳上疾馳的馬背,伸手一把抱住珍妮的腰際,使她幾乎無法呼吸。「你要是再耍花樣,」他在她耳邊狠狠地說。「你要是再激怒我一次,我就要讓你一輩子都後悔莫及!」他環抱著她腰間的手臂猛一用勁。「聽懂沒有?」
  
  「懂了!」珍妮喘著氣說道,他才緩緩鬆開她身子。
  
  莉娜縮在珍妮要她守候的樹幹下,看著藍泰凡牽著她的馬往這邊騎過來。她可以看見馬的腿和泰凡的腿,心想自己應該再往林子深處躲一點,可是那樣她就可能會迷路。
  
  此外珍妮曾要她等在這裡,於是莉娜決定還是老實地遵照珍妮的指示。
  
  泰凡的腿離她更近了。他在火堆前停下來,用靴尖踢一踢灰燼。莉娜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正往她藏身的樹叢間搜索。他突然又朝她這邊走近,她的心快跳出來了。她用手捂著嘴,忍住不要咳出來,一面緊張地瞪著在她前面幾英吋之外的靴子。
  
  「好了,出來吧,小姐。你讓我們玩了一場捉迷藏,可是現在遊戲已經結束了。」
  
  莉娜希望他只是在唬她,於是更往底下縮了一點。「好吧!」泰凡歎一口氣。「我想我只好自己動手抓你了。」他突然蹲下來,然後一隻大手往下穿過枝葉間摸索,最後在她胸部停祝他的手放鬆了一下,然後又抓緊,彷彿想辨認自己抓到的是什麼。
  
  莉娜感到既羞又怕,喉間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突然明白自己摸到的是什麼,猛地把手抽回,然後又往下一抓,握住莉娜的手臂把她拉了出來。
  
  「好哇,好哇,」泰凡說著。「我好像找到了一個林中仙子。」
  
  莉娜沒有珍妮那種膽量打他或咬他一口,只能對他怒目而視,聽任他把她拋上馬背,然後牽著她的馬走出去。
  
  他們穿過林子走到大路上。莉娜希望珍妮已經逃脫,抬眼往路那頭望過去。
  
  她的心往下一沉,只見珍妮坐在「黑狼」的鞍前朝這邊騎過來。泰凡引著馬騎到他哥哥旁邊。
  
  「『雷神』在哪裡?」泰凡問道。
  
  洛伊懾人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死了。」
  
  洛伊緊抿著嘴,心裡的怒火越升越高。除了「雷神」之死帶給他的失落感之外,他是又餓又累,同時更惱這個紅頭髮的女孩(他現在知道她的髮色了)竟然能騙過他一個身經百戰的守衛,搞得他半個營區天翻地覆,又害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找她。但讓他更怒的是她那不肯屈服的意志力、堅挺的背脊和抗拒的態度。她就像一個被寵壞的小孩,死也不肯認錯。
  
  他們騎回營區的時候,大家都在看他們,臉上的表情鬆懈下來,但是誰也不會傻得歡呼出來。讓兩個俘虜逃走已經夠糟了,而更難以接受的是這兩個俘虜竟然還只是兩名弱女子,這真是天大的羞辱。
  
  洛伊和泰凡騎到了馬廄前。洛伊下了馬,然後粗魯地把珍妮拉下來。珍妮轉身要朝自己的帳篷走去,但是洛伊猛力把她拉回來,她極力忍住痛呼。「我要知道你是怎麼把馬偷走而不被守衛發現的。」
  
  每個人都緊張地望著她。
  
  「回答我的話!」
  
  「我不必偷,」珍妮盡量表現出一副驕傲和蔑視他的態度。「你的守衛睡著了。」
  
  洛伊眼裡閃過一絲痛苦和不信的神色,但是臉上並無表情。他冷冷地對裡克點點頭,於是那個金髮巨人手裡拿著巨斧穿過人群,直朝那個守衛走過去。
  
  珍妮看著那極力抗掙的可憐守衛,不知他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她知道他一定會受罰,但應該不會大嚴重。還是會很嚴重呢?她不知道答案,因為洛伊已經抓著她手臂把她拉走了。
  
  洛伊抓著她穿過營區的時候,她可以感到旁邊投過來的眼光裡都帶著憤怒的敵意。
  
  她愚弄了他們,他們恨她,而伯爵也比以往更氣她了。珍妮半跑地跟著洛伊的步子,以免手臂被他拉得脫臼。
  
  當她發現洛伊是要把她帶往他自己的帳篷時,她慌了。「我不要進去!」她喊道,一面掙扎著往後退。
  
  伯爵低聲咒著,伸手把她抱起來拋到他肩上,她的長髮披散在他的小腿處。
  
  旁觀的人見她這樣公然受辱,都笑著歡呼起來,令珍妮憤怒得差點噎著。
  
  走進帳篷裡,洛伊把她丟到鋪在地上的毛皮上,站在那裡看看她爬坐起來。
  
  她站了起來,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困獸一樣瞪著他。「如果你敢污辱我。我會殺掉你,我發誓!」她喊著,心裡卻被他的冷峻表情嚇得半死。
  
  「污辱你!」他輕蔑地複述道。「你現在最不可能激起的就是我的性慾。你要待在這個帳篷裡是因為這裡已有嚴密的防衛,我不必再浪費人力監視你。此外,你現在是在整個營區的中央,如果你要逃跑,我的手下會把你攔截祝明白了沒有?」
  
  她對他怒目而視,始終冷冷地不肯講話,這種傲慢不屈的態度使洛伊更加惱怒,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發作出來。「如果你再惹出什麼事,我會讓你一輩子都像生活在地獄裡。懂不懂?」
  
  珍妮看著他那凶狠的怒容,明白他一定說到做到。
  
  「回答我!」他惡狠狠地命令著。
  
  明白他已經快失去理性,珍妮終於點了點頭。
  
  「還有——」他兀然住口不再講下去,彷彿怕自己會失去控制。他轉過身,掀起桌上的酒瓶正要灌一口,恰好他的侍童佳文進到帳篷裡來,腋下挾著一堆毯子。男孩的臉上是一副又氣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怎麼了?」洛伊問道,酒瓶舉在半空中。
  
  佳文抬臉看著他的主人,「這些毯子,爵爺。」他轉頭對珍妮投以控訴的一瞥。「她不但沒有把它們補好,反而把它們剪得破破爛爛的。我們本來就已經夠冷了,現在……」珍妮怕得心怦怦跳,只見洛伊非常緩慢地把酒瓶放回桌子上,用讓她背脊悚然的低聲說道:「到這裡來。」
  
  珍妮搖搖頭,往後退了一步。
  
  「你這樣只會使自己更不好過,」他警告著。「我說,到這裡來。」
  
  珍妮後悔剛才為什麼不曾跳下崖去。帳篷入口是掀開的,但是她出不去,因為外面已經圍了一群人等著看好戲,等著聽她哭著求饒。
  
  洛伊對侍童發令說:「佳文,把針線拿來。」她的冷峻目光始終盯著珍妮。
  
  「是,爵爺。」佳文走到角落把針線拿出來,放在洛伊身旁的桌上,然後退開站在一旁,訝異地看著洛伊把那一堆破布條拿起來遞給那紅頭髮的女巫。
  
  「你要把每一條毯子都補好。」他用異常平靜的語氣對珍妮說道。
  
  珍妮望著他,不覺鬆了一口氣。她害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搜尋她,害死了他的駿馬,又破壞了他的衣服,如今他唯一的懲罰只是要她把毯子補好。這樣就叫做讓她生活在活地獄之中?
  
  「除非你把每一條毯子都補好了,否則不准睡覺,你懂不懂?」他的聲音像鋼一樣平滑冷硬。「在我的手下有暖和的毯子蓋之前,你也得一起受凍。」
  
  「我——懂。」珍妮顫抖著說道。他的態度是那麼收斂,使她覺得他其實並無意對她做更進一步報復。事實上當她走上前,伸出顫巍巍的手要拿那些破毯子的時候,還在想以往的傳說都太誇大了他的殘暴——但是這念頭轉眼間就粉碎了。
  
  「哦!」她驚呼出來,因為他的巨掌猛然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往前一拉。
  
  「你這被寵壞的小婊子,」他咬牙切齒地說。「在你小時候就應該有人把你痛打一頓,讓你不那麼驕傲。既然你那時沒有挨打,現在就讓我來吧——」他舉起手來,珍妮本能地抬起手臂護著頭,以為他要打她耳光。可是他的巨手沒有打下來。「如果我打下去,會把你的頸子打斷。我另有主意——」珍妮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坐了下來,同時順勢一拉把她放倒在他的腿上趴著。「不要!」她驚呼出來,惶恐地扭動著身子,心知外面圍觀的人正在留意帳內的一舉一動。「你敢!」她拚命往地上躲,但是他用腿夾住她的腿,然後舉起手來,狠狠地往她屁股打下去。「這一下是為了我的馬。」珍妮強忍住淚,緊緊咬住嘴唇,不一會兒她的嘴唇就被咬得流血了。他的手不斷舉起、打下,舉起、打下,每次都奇痛無比。「這一下是為了你所破壞的東西……為你笨得想逃跑……為那些毯子……」洛伊有意打到她哭著求饒就停,可是他一直打得手都疼了,卻只見她拚命扭動著身子閃躲,嘴巴裡一聲也不哼出來。事實上,要不是她的身子在被他打到時會猛地一緊,他還真要懷疑她到底有沒有感覺了。
  
  洛伊的手又揚起來,但他遲疑了一下。她的臀部和整個身體都繃緊了,正等著他這一掌打下來,但是她依舊沒有出聲。他突然覺得很厭惡自己,而由於她既不哭著求饒,也就無法帶給他任何快感。他突然把她推開,自己站了起來,站在那裡瞪著她,呼吸急促不定。
  
  即使是現在,她的自尊也拒絕讓自己癱軟地趴在他腳前。於是她用雙手撐著地,搖搖晃晃地慢慢站起來,顫著雙手整理衣衫。她低垂著頭,在他的瞪視之下戰慄了一下,然後又試著挺起那不住發抖的肩膀。她看起來是那麼弱小,那麼無助脆弱,使他突然覺得良心不安。「珍妮——」他開口道。
  
  她抬起頭,洛伊不禁又驚訝又佩服地望著眼前的她。她站在那裡,像一個狂野而被激怒的吉普賽人,頭髮像金紅色的火焰一樣披散下來,藍色的大眼睛裡盈滿淚光和恨意。她緩緩舉起手……手裡赫然是一把匕首,顯然是剛才他打她時乘機從他靴子裡偷拔出來的。
  
  就在這最不可能的一刻,就在她高舉起匕首要往下刺的時候,洛伊竟突然覺得她真是他所見過最迷人的生物,一個野性難馴、美麗的憤怒天使。她勇敢地面對著高大的敵人,胸膛因憤怒而劇烈地起伏著。洛伊至此豁然明白。他可以傷害她、羞辱她,但是永遠不能屈服她那堅決的意志。而突然之間,洛伊自己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希望她屈服了。他伸出手,溫和地說:「把匕首給我,珍妮。」
  
  她把匕首舉得更高了,而且瞄準他的心臟。
  
  「我不會再傷害你了。」他平靜地說著。侍童佳文偷偷欺到她身後,滿臉殺氣地準備保護主人的性命。洛伊又說:「同時,」他的語氣彷彿是在對佳文下命令。「我那過度熱心的侍童,此刻正站在你的背後,但是他不會乘你下手時把你的喉嚨劃破。」
  
  珍妮大怒,她全然忘了還有一個侍童在帳篷裡。而他剛才已把洛伊羞辱她的那一幕都看在眼裡了!這個發現使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把匕首給我。」洛伊把手伸到她面前,深信她會交出來。她交了出來,匕首閃電般劃過空中,直往他的心臟刺去。他本能反應地用手臂一揮,格開了她的攻勢,然後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把匕首奪了下來,同時一把抱住她身子,把她緊箍在他身前。但是她已經劃破他靠右耳附近的臉頰,鮮血汩汩地流了下來。
  
  「你這嗜血的小巫婆!」他由齒縫間憤憤地低吼著,先前對她的欽佩完全消失了。
  
  他感到血從自己的臉頰流下。「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會把你殺死!」
  
  佳文愕然看著主人的傷,然後帶著殺氣瞪著珍妮,似乎比洛伊還要憤怒十倍,「我去把守衛找來。」他說著,又惡狠狠瞄她一眼。
  
  「別傻了!」洛伊斥道。「你要讓事情傳出去,說我被一個修女刺傷了?敵人見到我就膽寒的原因是怕我,怕有關我的傳說!」
  
  「對不起,老爺。」佳文說道。「可是你放她走了之後,又怎麼能讓她不講出來呢?」
  
  「放我走?」珍妮突然由眼前這一幕流血景象中醒覺。「你要把我們放了?」
  
  「遲早,如果我沒先把你殺掉的話。」洛伊斥道,一面把她用力推倒在帳篷角落的一堆毯子上。他瞪著她,同時拿起酒瓶喝一大口酒,然後看看旁邊桌上擺的針線,「找一根比較小的針來。」他對侍童命令道。
  
  珍妮坐在毯子堆上,被他的言行搞得又氣又困惑。她的理智漸漸恢復了,想起他剛才說的:「敵人見到我就膽寒的原因是怕我;怕有關我的傳說。」在她的心思深處,早已獲得了一個結論:「黑狼」並不像傳說中所說的那麼壞。他要真是那麼壞,早就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了。但相反的,他顯然還有意放她和莉娜走。
  
  等佳文拿了一根較小的針回來的時候,珍妮對這個自己前幾分鐘前還想殺死的人幾乎感到同情了。她不能,也不會忘掉他曾經打她,可是此刻她覺得他倆之間已經扯平,因為她也傷了他的臉和自尊。她坐在那裡看著他喝酒,心裡暗自決定目前最聰明的方法就是別再激怒他,以免他又改變主意,不放她們回修道院去了。
  
  「我得先把你的鬍子刮掉,爵爺。」佳文說道。「不然我看不見傷口,無法縫它。」
  
  「那就刮掉吧!」洛伊咕噥著。「就算你看得見傷口,也不見得就能縫好。我身上的許多疤都可以證明你的技術。」
  
  「可惜她割到的是你的臉,」佳文說:「而你的臉上已經有不少疤了。」他說著,一面準備刀子和熱水要替洛伊刮鬍子。
  
  佳文動手的時候站在「黑狼」前面,完全擋住了珍妮的視線。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珍妮的身子越來越往旁邊傾去,忍不住好奇地想看看遮在那大鬍子底下的會是怎樣一副可怕的面孔。他的下巴會是尖瘦短小的嗎?她一面猜著,一面更向左邊靠了一點,結果身子歪得差點失去了平衡。
  
  洛伊可沒忘記她還在場,而且也不敢再信任她。他從眼角監視著她的舉動,只見她越來越往旁邊靠。他嘲弄似地對他的侍童說:「往旁邊站開一點,佳文,讓她看看我的臉,省得她拚命想隔著你看過來而摔倒。」
  
  珍妮這時已歪得太厲害而無法迅速站直假裝她未曾偷看,紅潮頓時湧上她的臉頰。
  
  她連忙把目光自洛伊臉上移開,但仍訝異地發現「黑狼」實際上比她所預期的年輕很多。而且他的下巴既不瘦尖也不短小,而是方正、堅毅的,中央還略微凹陷下去,除此之外,她還來不及看仔細。
  
  「來啊!來,不要害羞。」洛伊揶揄地慫恿著她,不過剛才喝下去的烈酒也有相當影響,使他的脾氣漸消。此外,發現她竟那麼快就由一個蓄意行刺的兇手變成一個滿懷好奇的年輕女孩,使他覺得既困惑而又有趣。「仔細看看你剛才想把你的名字刻上去的這張臉吧!」他望著她的側影說。
  
  「我要開始縫你的傷了,爵爺。」佳文說著,皺起了眉頭。「傷口很深,而且也有點腫,縫好以後可能會很醜。」
  
  「盡量不要讓我變得太可怕而把珍妮小姐嚇著了。」洛伊諷刺地說。
  
  「我是你的侍從,爵爺,又不是作針線活的。」佳文說道,針線舉在洛伊那道由太陽穴延伸到下頷的傷口上。
  
  他說到「作針線活的」突然使洛伊想到珍妮那精細的縫工。於是洛伊把佳文揮退到一邊,眼光瞪在珍妮身上。「到這裡來。」他用平靜中帶著權威的聲音對珍妮說。
  
  珍妮此刻已不想再冒險激怒他,以免他又改變主意不放她們,千是她小心翼翼地站直身子,朝他走過去。
  
  「再走近一點,」見她停在他手能觸及的範圍之外,他又吩咐道:「似乎你應該把你所破壞的每一樣東西都補好。幫我縫臉吧!」
  
  在燭光照耀下,珍妮看見自己在他臉上造成的傷口。見到那劃破的肉,又想到要用針穿過它,珍妮只覺得自己要昏倒了。她嚥下湧上喉頭的苦澀,顫動著雙唇低聲說:「我——我不能。」
  
  「你能的,而且也必須縫。」洛伊堅決地說道。一秒鐘以前,他還在懷疑自己讓她拿針靠近他是否明智,但此刻見到她這副害怕的表情,他覺得安心了。
  
  事實上,他認為強迫她面對並且用手去摸那傷口,對她才算是一種報應!
  
  佳文很不甘願地把針線交給珍妮。她拿著針線,手不住發抖。終於她舉起針線,正要觸碰那傷口時,洛伊卻抓住她的手用冷冷的語氣警告說:「我希望你不會再想讓我有不必要的疼痛吧?」
  
  「不會,我不會的。」珍妮虛弱地說。
  
  洛伊滿意了,伸出酒瓶遞給她。「來,先喝一點這個。它會鎮定你的神經。」這一刻就算他拿給她毒藥要她喝下去,她也會喝的,因為她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她舉起瓶子連喝三大口,嗆了一下,然後舉起來又喝了一些。她原打算再喝一點的,但洛伊一把拿開她緊抓著的酒瓶。「喝太多了會讓你視線模糊,手也會不聽指揮,」他說道。「我可不希望你把我的耳朵縫了起來。現在,開始縫吧!」他把頭轉過去冷靜地讓受傷的那邊臉對著她,而佳文就站在她身邊,小心監視著不讓她再有任何傷害舉動。
  
  珍妮從來不曾用針刺過人肉。當她把針穿過洛伊那紅腫的皮膚時,忍不住噁心得發出低吟。洛伊由眼角瞥向她,倒深怕她會昏倒。「你如果要做刺客,似乎胃還不夠強壯。」他說著,一方面是想轉移自己對疼痛的注意力,一方面是想轉移她對這血腥工作的注意力。
  
  珍妮咬著唇,把針再往下刺到他的肉裡。見她臉上毫無血色,洛伊又設法講話轉移她的心神。「你怎麼會想當修女的?」
  
  「我——我不想當。」她喘著氣說。
  
  「那你在貝爾寇克的修道院裡幹什麼?」
  
  「是我父親把我送到那裡去的。」她說著,又強行嚥下心頭湧起的噁心感。
  
  「因為他認為你適合當修女?」洛伊不太相信地問道。「他一定看到你另一種我沒看出的天性。」
  
  他見她開始有點笑意了,臉頰也恢復了一點紅潤。
  
  「事實上,」她緩緩說著,而當她心情較放鬆時,聲音竟是出奇地柔美。「我想你可以這麼說,他送我去修道院是因為他見到與你所見的同一種天性。」
  
  「真的?」洛伊問道。「你為什麼想殺他呢?」
  
  珍妮忍不住笑了。她從昨天起就沒有吃任何東西,空著肚子喝酒使酒精很快就在她血液裡發揮作用,使她全身上下都變得暖和而鬆懈。
  
  「怎麼樣呢?」洛伊追問著,一面打量著她嘴角露出的笑渦。
  
  「我沒有要殺我父親。」她收起笑容說著,又縫下去一針。
  
  「那麼你做了什麼事,而讓他把你趕到修道院裡去?」
  
  「部分原因是我拒絕嫁給某人——我以某種方式拒絕了。」
  
  「真的?」洛伊確實感到有點驚訝,因為他想起從前在亨利的宮廷裡,他曾聽說過一些有關梅家長女的傳言。據說梅家的長女又醜又呆板,生性冷漠,注定要當一輩子老處女。他絞盡腦汁想著到底是誰這樣形容她的——是包艾得,由詹姆士王宮廷中來的特使羅敦湖伯爵。除了包艾得之外,還有其他人也說過,但洛伊不大記得了。「你幾歲了?」他突然問道。
  
  這問題嚇了她一跳,而且似乎也使她不太好意思。「十七歲,」她不甚情願地答道。「十七歲又兩個星期。」
  
  「那麼老了?」他開玩笑地說。其實十七歲並不算老,雖然大部分女孩子在十四歲到十六歲之間就結婚了。他認為她還算不上是老處女。「那麼你是自願當老處女嘍?」
  
  她的藍眼睛閃過羞窘和抗拒的神色。他努力回想宮中還有什麼有關她的傳言,卻只能想到別人說到她妹妹莉娜的事。他們說,莉娜的美使太陽和星星都要失色。洛伊不懂怎麼會有男人喜歡那個柔弱蒼白的金髮女孩,而不喜歡這個凶巴巴的女暴君。但是他隨即又想起自己從前也是比較喜歡天使般的金髮女孩。
  
  「你是自願當老處女的嗎?」他小心地等她縫好一針以後才又問道,以免這句話刺激她而使針頭偏了。
  
  珍妮縫了一小針,然後又是一針,拚命想化解自己因突然發現他是一個英竣強壯的男人而產生的不安。她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英俊得很,鬍子刮乾淨以後,他具有一種粗獷而驚人的男性美。他不僅臉型方正、輪廓深明,最讓她吃驚的是,這個光是柯萊莫伯爵的名字就令人膽寒的人,竟然擁有她平生所見最濃密的睫毛!想到她把這個發現告訴家裡人以後,大家的反應會如何,她的眼裡不禁露出笑意。「你是自願當老處女嗎?」洛伊又不耐地重複一遍。
  
  「我想是吧!因為我父親警告過我,如果我把唯一的一次求婚推拒掉,他就要把我送到修道院去。」
  
  「是誰向你求婚?」洛伊好奇地問。
  
  「包艾得,羅敦湖伯爵——不要動!」當他驚訝得跳起來時,她厲聲喊著。「如果你要這樣跳,可不能怪我縫得不好看。」
  
  聽見她的譴責,洛伊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打算縫多少針?這只是一個小傷。」
  
  顯然他把她鼓起勇氣、千辛萬苦所從事的工作看得一文不值,珍妮生氣地退後一步瞪著他。「這是一個很大而且很噁心的傷口!」
  
  他正要張口爭辯,卻瞥見了她起伏的胸部。他奇怪自己先前怎麼沒注意到她的胸部有多豐滿,腰有多纖細,臀部有多渾圓。再一想想,又一點都不奇怪了。她本來一直穿著修女的袍服,而後來他又氣得不曾注意到她穿的是什麼。
  
  但現在他一旦注意到了,又希望自己不曾注意,因為他想起先前抱住她的感覺。
  
  體內的慾火升起來了,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欠動著身子。「快把你的工作做完。」
  
  他粗聲說道。
  
  珍妮注意到他突然又變得粗魯起來,不過她把它歸因於他喜怒無常的性情——也正是這種喜怒無常,使他一會兒像一個凶煞怪物,一會兒又稱兄道弟的。
  
  就她而言,她的身體也幾乎和他的情緒一樣捉摸不定。幾分鐘前,儘管帳篷裡取暖的火燒得正旺,她還是很冷,而此刻她又覺得全身發熱!同時她發現自己十分渴望再恢復他們剛才那樣友善的關係,倒不是因為她想和他做朋友,而是那樣她就不會那麼怕他。她小心翼翼地說:「剛才我提到羅敦湖伯爵的時候,你似乎很驚訝。」
  
  「不錯。」洛伊說著,一面盡量不露出任何表情。
  
  「為什麼?」
  
  他不想告訴她全倫敦散佈著一些有關她的不公正謠言都是由包艾得所為。
  
  像包艾得那種自負的人,在求婚被拒之後散播謠言中傷女方是很可能的事。「因為他年紀已經很大了。」洛伊終於找出一個理由。
  
  「他也很醜。」
  
  「不錯。」洛伊怎麼也無法想像一個真正愛女兒的父親會把女兒嫁給那個老傢伙。
  
  因此之故,洛伊更不相信她父親真的打算把她一輩子關在修道院裡。無疑的,梅伯爵只是想讓她在修道院裡待幾個星期,學學服從的道理而已。「你在貝爾寇克修道院多久了?」
  
  「兩年。」
  
  他張大了嘴巴。然後又警覺地閉起來。他的臉痛得更厲害了。「顯然你父親和我一樣,認為你不聽管束、頑固而任性。」他惱怒地說著,同時渴望再喝一大口酒止痛。
  
  「如果我是你的女兒,你會怎麼想?」珍妮貿然問道。
  
  「倒了八輩子楣,」他脫口而出,假裝沒看到她那副受傷的神情。「在只不過兩天的時間裡,我就發覺你比我剛攻下的兩個城堡還難纏。」
  
  「我是說,」珍妮雙手叉腰對他怒視。「如果我是你的女兒,而你的死敵綁架了我,你會希望我怎麼表現?」
  
  洛伊一時啞口無言,愣愣地瞪著她,彷彿在考慮她所說的話。她既不曾假意示好也未曾哀哀討饒,反而千方百計想與他鬥智,想逃跑,然後又想殺他。
  
  她連一滴眼淚也沒流,即使在挨他打時也不例外。甚至後來他以為她在哭的時候,她竟然還想拿匕首刺他。他懷疑她是否不會哭,但目前他只想到如果她是他女兒,被敵人由修道院綁走了,他的感覺該是如何。
  
  「收起你的爪子吧,珍妮。」他說:「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接受了自己的勝利,優雅地點點頭。
  
  這是洛伊第一次看見她真正在笑,而這笑容在她臉上所展現的效果更令他驚訝。
  
  她的微笑是緩緩漾出的,先是她眸子隱含一絲笑意,然後整個眼睛明亮起來,然後笑意又移到她嘴唇,使她的嘴角逐漸軟化,繼而雙唇輕啟,露出一排潔白美好的貝齒,再襯以一對迷人的笑渦。
  
  洛伊正要對她回笑,卻忽然瞥見佳文臉上那一副不屑的神情,使他猛然想到自己是在對囚犯示好——而且對方還是敵人的女兒。此外這個女人還害他的手下在寒夜裡受凍,沒有一條完整的毯子取暖。他對著那堆毯子微微點一下頭說:「去睡覺吧。明天你可以開始縫補被你破壞的毯子。」
  
  他突如其來的冷硬態度逐走了她臉上的笑容;也使她愕然地後退一步。
  
  「我說到就會做到,」他又說道,心裡其實氣他自己的成分還多些。「在你把破毯子縫好之前,睡覺時都不准蓋毯子。」
  
  她的頭又昂得高高的,傲然地向他拿來當床用的毯子走去。而洛伊發現她走路的姿態不像修女,反倒像高級妓女一般優雅誘人。
  
  珍妮在毯子上躺下來,洛伊則把蠟燭吹熄。一會兒之後,他在她身旁躺下,用毛毯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突然間珍妮因喝酒而生的暖意盡消,疲倦已極的腦子裡仍不斷重複今天的每一幅驚險畫面。從黎明時的計劃逃亡,一直想到剛才再度被俘的情景。
  
  她瞪著一片黑暗,想著今天最驚險的一幕——她一直無法忘懷的一幕。她看到「雷神」英勇地飛馳在林間,躍過一個又一個的障礙物,然後又看到它動也不動地躺在谷底,黑色的毛皮在月光下發出閃閃光澤。
  
  淚水湧聚她眼裡,她抽噎著吸一口氣強忍住淚,但依舊無法驅走心頭的感傷。
  
  洛伊一直不敢比她先睡著,此時忽然聽見她那疑似哭泣的抽噎聲。她一定是在假裝哭泣以打動他,想讓他後悔而准她蓋毯子。他側過身子,伸手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著他,只見她的眼睛裡閃著盈盈淚光。「你是冷得想哭嗎?」他有點不太相信,拚命想藉著帳篷中央將熄的火光看清她的臉。
  
  「不是。」她啞著聲音說道。
  
  「那是為什麼?」他問道,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使她終於擺脫頑固的自尊而哭起來。
  
  「因為我打你?」
  
  「不是,」她望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是為了你的馬。」
  
  她大可以隨便編一個理由,結果說出來的卻是他最意想不到也最想聽到的答案。不知怎麼的,知道她也在為「雷神」之死抱憾,竟使他不那麼難過了。
  
  「它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動物,」她哽咽地說。「如果我知道今天早晨騎它走會害死它,就不會那麼做了,也許會留下來,一直到我能——能找到其他的方法逃跑。」
  
  洛伊眨眨眼睛,收回捧著她臉的手。「你摔下馬來真是一個奇跡,不然你可能和它一樣跌死了。」
  
  珍妮側趴著身子,把臉埋在毛毯裡。「我沒有摔下馬,」她斷斷續續地輕聲說。「是它把我拋下來的。我今天騎過比那還高的障礙物,知道我們可以很容易就跳過那棵樹幹。可是當它跳的時候,突然沒來由地往後仰立起來;我就往後摔下來了,它是在跳之前先把我甩下地的。」
  
  「雷神」有兩個兒子,珍妮。「洛伊設法安慰她。」它們長得和它一模一樣。
  
  其中一匹在這裡,另一匹在柯萊莫受訓練。我並沒有完全失去它。珍妮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氣,簡單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一陣寒風掃過月光照耀下的山谷,睡眠中的士兵冷得牙關打顫,早秋感覺起來竟像嚴冬一般。帳中的洛伊在溫暖的毛毯下翻了個身,感到一隻冰冷的手貼著他的手臂。
  
  他睜開眼睛,看見珍妮在毛毯上打著寒顫,全身縮成一團。其實他一直就知道她在旁邊凍得發抖,也想到自己忠貞的士兵正在外面凍得發抖,而且他們甚至連帳篷都沒有。因此洛伊接下來所做的舉動其實是很不公平的事:他用一隻手肘撐起自己,伸手抓起珍妮身後的毯子拉蓋在她身上。
  
  他躺回自己的毯子上閉起眼睛,心中並無悔意。畢竟他的手下已經過慣苦日子,而珍妮卻不曾。
  
  她移動一下身子,往毛毯裡頭更鑽進去一點,臀部就貼到了洛伊的膝蓋。
  
  雖然隔著毛毯,這一接觸立即使他想起她身上伸手可及的女性部位。洛伊勉強把這個念頭拋在一邊。她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同時是一個毫無經驗的純潔女孩,而又像個紅髮女神。她可以像小孩一樣亂發脾氣,然後又像女人一樣輕聲道歉。但無論是小孩還是女人,他都不敢碰她。他遲早必須讓她走,要不然就得放棄他再有一個月即可實現的計劃。不管她的父親投不投降,這都不干洛伊的事。在這一、兩個星期之內,如果她父親接受亨利的條件,洛伊就得把她還給她父親。如果她父親拒絕,洛伊就得把她交給亨利。現在她是亨利的財產,不是洛伊的,而他也不希望碰上和她睡覺之後會惹來的一堆複雜問題。
  
  梅伯爵在大廳裡的火爐前踱著步子。他聽著兩個兒子和四個親信所提供的建議,臉上憤怒地扭曲起來。
  
  「目前什麼事也不能做,」卡加裡疲倦地說。「只有等詹姆士王接到你告訴他兩個女孩被『黑狼』抓走的消息之後,他派了援兵來才有辦法。」
  
  「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把那混帳消滅,」他的小兒子馬康說。「現在他已經很靠近我們的邊境——我們這次不必再長途跋涉到康瓦耳去,還沒打就已先累個半死。」
  
  「我覺得不管他離我們多近,或是我們有多少人手都沒什麼不同,」次子威廉說道。「除非他放了莉娜和珍妮,不然我們去攻擊他是不智之舉。」
  
  「那我們應該怎麼讓他把她們放了呢?」馬康反問道。「她們反正也跟死了差不多了,我們只有想法報仇才對!」
  
  威廉的身材比弟弟和繼父都小一號,但性情卻比他們冷靜得多。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傾,環視週遭的人。「就算詹姆士王派來的援兵夠多,我們也無法把她們救出來。她們在雙方交戰時就會被殺死——甚至在戰爭一開始時就被殺了。」
  
  「除非你有更好的計劃,否則不要批評別人的計劃!」梅伯爵斥道。
  
  「我想我有更好的計劃,」威廉平靜地說。大夥兒都轉頭看他。「我們無法用武力把她們救出來,但是可以偷偷救她們。讓我帶幾個人去,打扮成商人或修士之類的。我們會跟著『黑狼』的軍隊,並且找機會接近那兩個女孩。」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4-10-2 18:48:38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在接下來的五天裡,珍妮逐漸摸清楚「黑狼」營地的每日作息情形。他們每天黎明即起,總要作好幾個小時的軍事操練。即使在他們操練完畢準備吃午餐時,珍妮耳邊彷彿仍聽見他們的戰鼓與刀槍相擊之聲在迴響。
  
  她坐在洛伊的帳篷裡,雙手忙碌地縫補著毯子。她聽著帳外的操演聲,心裡忍不住要擔心。她無法想像她父親的手下在面對「黑狼」這支「戰爭機器」時將如何應付,也無法想像梅家堡將如何逃過這一劫。此外,她還為莉娜擔心。
  
  從那次脫逃未成之後,她就沒有再看過她妹妹。顯然莉娜是被留在伯爵弟弟泰凡的帳中受監管,但伯爵一直禁止這兩個女孩碰面。珍妮曾一再向他問起莉娜的情形,他總是似乎很誠實地回答說,莉娜很安全,而且他弟弟待她像客人一樣。
  
  珍妮把針放下,走到敞開的帳篷門口,十分渴望去走動走動。九月初的天氣非常好,雖然晚上很冷,但白天卻挺暖和的。「黑狼」的十五名精兵——他的個人侍衛——在野地那一邊的馬背上操練。她想出去曬曬太陽,儘管這在洛伊禁止之列,而且他對她的態度似乎一天比一天凶。除了高菲爵士和尤斯仍像以往一樣有禮之外,其他武士待她就跟敵人一樣,似乎是被迫忍受她的存在。
  
  莉娜和她曾經耍過他們,因此他們一直記恨在心。
  
  那天晚上吃過飯後,珍妮又把心頭牽掛的事提出來。「我要見我妹妹。」
  
  她以同樣冷冷的態度對柯萊莫伯爵說。
  
  「那麼就請求我,」他乾脆地說。「不要用命令的。」
  
  珍妮挺起背脊衡量了一下狀況,然後讓步了。她點點頭,甜甜地說:「很好,那麼,我可以見我妹妹嗎?大人?」
  
  「不可以。」
  
  「去他的為什麼不可以?」珍妮的脾氣爆發了,轉眼之間就忘了要保持謙順。
  
  他的眼睛露出笑意。「因為,」洛伊說著,一面欣賞她被激怒的樣子。雖然他決定和她保持距離,但又忍不住要這樣放縱一下。「我已經對你說過,你對你妹妹有壞影響,沒有你在旁邊,她一個人絕不會有膽量也沒有那種逃亡計劃的想像力。而且如果她不跟你在一起,你也就不會想逃跑。」
  
  珍妮恨不得用最壞的字眼罵他,但那樣只會使她距離目標越來越遠。「我想就算我跟你保證說我不會逃跑,你也不會相信的。」
  
  「你願意保證嗎?」
  
  「願意。現在,我可以見我妹妹嗎?」
  
  「不可以,」他彬彬有禮地說。「恐怕不可以。」
  
  「我發覺這真不可思議。」她緩緩站起身,以一種極度輕蔑的態度說道。
  
  「你竟然不放心讓一整支英格蘭軍隊看守兩個女人。要不然,你是因為本性殘酷才拒絕我的要求的嗎?」
  
  他抿緊了嘴巴不發一言,飯後就立即出去了,一直到珍妮入睡前都不曾回來。
  
  第二天早晨,珍妮很訝異地發現莉娜竟然被帶到帳裡來。她們當初埋藏起來的修女袍已經太髒了,所以莉娜和她一樣,也穿著向侍從借來的上衣、襪子和軟靴。
  
  珍妮和妹妹熱情地擁抱之後,把她拉在身旁坐下,她正要和莉娜討論逃亡的事,卻從帳底縫隙處瞥見一雙男人的靴子,一隻守衛穿的靴子。
  
  「你的情形怎麼樣,姊姊?」莉娜擔憂地問道。
  
  「很好。」珍妮回答道,心裡則在猜究竟是哪一個守衛奉命在外面偷聽她們姊妹談話。轉念之間,珍妮打量著莉娜的臉,緩緩地說:「事實上,如果早知道他們待我們會這麼好,我就不會傻得想逃跑了。」
  
  「什麼?」莉娜大惑不解地問道。
  
  珍妮示意要她安靜,並把她的臉轉過去,讓她看看帳外那雙靴子。然後她以非常輕的聲音說:「如果讓他們以為我們不想再逃了,我們就更有機會逃。莉娜,我們必須趁父親投降以前離開這裡,不然就太遲了。」
  
  莉娜點頭表示瞭解,於是珍妮又說:「我知道這跟當初所想的不太一樣,但老實說,我們逃跑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山區時簡直怕死了,而且當我聽見狼嗥的時候——」「狼!」莉娜喊著。「你說那是貓頭鷹。」
  
  「不,我越想越不對勁,那是一隻惡狼!總之,關鍵在於我們在這裡很安全——他們不會殺我們或虐待我們,所以我們沒有理由再冒險自己找路回家。無論如何,父親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們自由的。」
  
  「哦,不錯!」莉娜也依珍妮的手勢暗示而大聲說。「我贊同你的看法!」
  
  正如珍妮所預期,站在帳外的是藍泰凡。他把聽來的話向洛伊報告,洛伊有一點驚訝,但珍妮的理論似乎也挺合理。
  
  雖然直覺上不太以為然,洛伊還是下令把看守他營帳的侍衛由四人減為一人,而看守的目的也僅是為了保護人質的安全而已。這個命令下達之後,洛伊就經常不自覺地在經過時瞄一眼帳篷,期待看到一個披散著金紅色長髮的人從帳篷裡鑽出來。過了兩天之後,珍妮一直很乖地待在帳篷裡,於是他又將命令稍作更動,告訴珍妮她每天可以和妹妹會面一小時。當然,事後他又開始懷疑這項決定是否明智了。
  
  珍妮自然明白為什麼會有這些改變,於是更加決心要找機會鞏固柯萊莫伯爵對她的信任,以誘使他進一步放寬警戒。
  
  第二天晚上,命運就賜給她一個絕佳的機會,珍妮即順勢加以利用一番:她剛和莉娜一起步出帳篷,打算告訴裡克她們想在帳篷四周走一走——這是她們目前允許活動的範圍——恰巧碰到兩種狀況:第一個狀況是裡克與「黑狼」的其他守衛在二十五碼之外,彷彿正在處理手下的某件紛爭;第二個狀況是,在她們左方的遠處,柯萊莫伯爵正轉身朝她們這個方向看過來,密切注意著她們的行動。
  
  如果珍妮不知道他在看,她很可能會嘗試帶莉娜躲到林子裡。但隨即想到他大概不消幾分鐘就會把她們抓回來,於是她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假裝她不知道他在監看,珍妮自自然然地挽著莉娜的手,朝裡克那邊指點一番,然後故意遠遠地避開林子,謹守規矩地只在帳旁走動。這樣做等於是巧妙地告訴洛伊,即使無人看守,她也依然可以信任,不會逃走。
  
  這個計謀果然生效。那天晚上,洛伊、泰凡、裡克以及其他幾個親信侍衛聚在帳篷裡商討,計劃第二天要拔營,走到東北方三十里處的哈定堡,在那裡一面休息,下面等候由倫敦運來的補給。在討論的過程中以及隨後的晚餐時,洛伊對待珍妮的態度簡直近乎慇勤!後來等其他人都離去之後,洛伊又對她平靜地說:「以後你可以隨時去看你妹妹,不再有什麼限制了。」
  
  珍妮那時正要往毯子堆上坐下來,聽見他這突如其來的溫和口氣使她坐了一半即停在空中,愕然地瞪著他,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流遍她全身。彷彿他已不再把她當敵人,而且要她也採取同樣作法,結果她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望著他那深邃的銀灰色睜子,直覺感到他這種休戰提議的危險性比以往更甚,然而她又拒絕這麼想,因為這一切看來似乎很合理。當然他們之間這種表面上的友誼對她只會有好處,而且老實說她也挺喜歡像上次幫他縫臉上傷口時的那種輕鬆氣氛。
  
  她張口想謝謝他,卻又突然住口不言。對一個綁架她的人道謝似乎是一種背叛行為,彷彿是要假裝一切都已獲寬恕,他們成了朋友。此外,雖然她很慶幸自己已取得他的信任,但又為自己所使用的狡詐和欺騙手段感到可恥。珍妮從小就一直坦白直爽,也因而常常惹父親不快。甚至當她和她那無恥的異母哥哥起衝突時,也不曾想到要以詐制詐,而是硬碰硬地要和他決鬥。也正是由於直爽和誠實,使她被放逐到修道院去。然而在這裡,她卻被迫使用詐術。雖然其情可憫,但是她仍然深覺可恥。在她內心,自尊、誠實與絕望在交戰著,而她的良心也飽受折磨。
  
  她曾設想安修女若是處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做,但基本上她根本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敢侵犯那位可敬的院長,更不用說是把院長像糧袋一樣拋上馬背,或是種種珍妮自己所遭遇到的暴行了。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安修女對每一個人都必定是公正的。
  
  柯萊莫伯爵對珍妮付出的是信任——一種友誼,他那熱忱的眼睛她看得出來,由他那溫柔的口氣中也可聽得出來。她不能不睬他的信任。
  
  她族人的命運要靠她能否逃出去——或者是被救出去,因為他們在投降之前至少會試一試。不論是要自己逃跑或是使自己容易獲救,她都需要盡量爭取在營區裡自由活動的機會。此外,她若是拒絕他的友誼表示,也有可能又損及他對她的信任。不過,起碼她應該可以某種程度的誠摯態度來回報他的友誼。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珍妮終於作了決定,望著伯爵,昂起頭冷淡地對他點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求和。
  
  她這種架勢使洛伊覺得很有趣。他雙臂交抱胸前,臀部往後靠著桌子站立,揚起一道眉打量著她。「告訴我,珍妮,」他看著她在毛毯上坐下。「你在修道院的時候,不是應該受到告誡要勿犯『七惡』嗎?」
  
  「當然。」
  
  「驕傲也包括在內?」他喃喃地說著,心思被燭光下她那披肩的長髮所吸引了。
  
  「我並不是真的驕傲。」她說著,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心裡明白他指的是她剛才隔了許久才接受他的談和。「我想我是很任性,也很頑固、死腦筋,但不是驕傲。」
  
  「但是由我所聽到的傳言和親身體驗卻並非如此。」
  
  他挖苦的口氣使珍妮笑了出來,洛伊則被她那笑聲中的歡樂和美麗迷住了。
  
  他從來沒聽過她這樣美麗而悅耳的笑聲。此刻的她坐在毛毯上,眼裡帶著明艷的光采含笑望著他,這幅情景使他永難忘懷。他明白如果自己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一定會無法抗拒那種吸引力。他遲疑地望著她,告訴自己他應該留在原地不動——然而他小心翼翼地不表露自己的動機,做了相反的舉動。
  
  他伸手抓了兩個杯子和酒瓶,走到那堆毯子前,把杯子斟滿酒,遞給她一杯。「你的外號是『驕傲的珍妮』,你知道嗎?」他帶笑低頭望著她那迷人的臉龐。
  
  珍妮的眼裡散放著欣悅的光采,不自覺地陷入一個危險的未知領域中。「那只是謠傳而已,大概是由於我和包爵士會面的結果吧!你的外號是『蘇格蘭的天譴』,傳說你把嬰兒殺死然後喝他們的血。」
  
  「真的?」洛伊誇大地聳聳肩,在她身邊坐下來。然後他半開玩笑似地補充一句:「難怪我在英格蘭上層社會中被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
  
  「真的嗎?」她疑惑地問道,突然興起一股莫名的同情。他也許是蘇格蘭人的敵人,但他是為英格蘭而戰,如果還受到自己人的排斥,那似乎是極不公平的事。
  
  珍妮舉起酒杯啜了幾口以穩定不安的情緒,然後放下沉重的杯子打量著洛伊。佳文坐在帳篷的另一端,似乎在專心地用沙和醋擦亮他主人的甲冑。
  
  她想:英格蘭的貴族一定很古怪,因為如果是在蘇格蘭,她身旁這個人一定會被當成一個英俊的大英雄,而且會受到猶有女兒待字閨中的堡主歡迎。不錯,他是有一點傲慢和冷峻的威嚴,但湊在一起看,那絕對是一張英俊而充滿男性氣概的面孔。她很難猜測他的年齡,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風吹日曬的歲月痕跡。她想他實際年齡一定比外表看起來老,因為她已經記不清是從何時起即聽說有關他的事跡了。她突然想到他這樣一輩子征戰,從來不考慮結婚生子繼承家產,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你為什麼不結婚?」她貿然問道,話出口之後又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問這種問題。
  
  洛伊吃了一驚,然後明白她一定以為才二十九歲的他早已過了適婚年齡。
  
  他收起驚訝之色,假裝逗笑地問道:「你以為是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合適的女士要和你結婚?」她側臉對他一笑,洛伊覺得那神情簡直迷死人。
  
  儘管實際上有不少人向他提親,他只笑著問:「我想你一定認為我年紀太大了吧?」
  
  她點點頭,面帶微笑。「似乎我們都是注定單身。」
  
  「嗯,但你是自願的,這就不同了。」洛伊的興致越來越高,樂得他往後一靠,用一隻手肘支著身子,看著她那被酒染紅的粉頸。「你想我是哪裡不對呢?」
  
  「我當然不得而知,不過依我推測,」她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在戰場上是不太有機會認識很多合適的女士。」
  
  「不錯,我這輩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為和平而戰。」
  
  「但是你一直在攻城略地,那樣根本不能帶來和平。」她肅然地說。「英格蘭人和任何人都無法相處。」
  
  「是嗎?」他一樣喜歡她此刻的神情。
  
  「當然。你們的軍隊剛剛才在康瓦耳和我們打了一仗——」「我們在康瓦耳作戰,那是英格蘭的土地。」洛伊溫和地提醒她。「而且是因為你們那位可敬的詹姆士王——那個下巴短小的國王——侵略我們想讓他表妹夫登上王位。」
  
  「哼,」珍妮反駁道,「詹姆士王知道柏金•華貝克是合法的英格蘭王!柏金•華貝克是愛德華四世失散許久的兒子。」
  
  洛伊直言道:「柏金•華貝克是一個法蘭德斯船夫的兒子。」
  
  「那只是你的看法。」
  
  他似乎不想爭辯這個問題,於是珍妮偷眼看看他那輪廓分明的臉。「詹姆士王真的下巴短小嗎?」她冒出這麼一句話。
  
  「不錯。」洛伊對她咧嘴笑了。
  
  「好吧!反正我們並不是要談論他的長相。」她說著,心裡卻在想她那位據說俊若天神般的國王。「我們說的是你那永無休止的征戰。在我們之前你也和愛爾蘭打過,還和——」洛伊打斷她的話,露出揶揄的笑容。「我們和愛爾蘭打是因為他們立蘭伯特•辛奈爾為王,然後又侵略我們,想奪取亨利的王位。」
  
  依他說來,似乎蘇格蘭和愛爾蘭都錯了。珍妮自覺所知不多,無法辯論這類問題。
  
  她歎一口氣說:「我想你們在這離我們的邊界那麼近是有原因的。你在等增援的人手,然後亨利就要派你們到蘇格蘭打我們,營裡頭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一點。」
  
  洛伊決意把他們之間的對話轉回原來輕鬆的話題上,於是說:「我記得我們本來是在談論我在戰場上找不到合適的老婆,不是在談我的戰爭。」
  
  珍妮也很高興轉換話題,於是注意力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一分鐘以後她說道:「你一定去過亨利的宮廷,在那裡見到許多女士?」
  
  「是的。」
  
  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下來,啜了一口酒。身旁的男人怡然地靠在那裡,他身上每一部分都有戰士的氣概,即使像現在這樣安逸地躺著,他渾身依舊散發出一股力量,寬闊的胸膛與肩膀,結實的肌肉,但珍妮想像不出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宮廷中會有什麼好的。
  
  她雖然沒去過宮廷,卻也聽過許多故事。突然之間,她發覺這樣一個勇猛的戰士是多麼不適合宮廷那種豪華而複雜的環境。「你——你在宮廷中對那些人感到很不自在?」她遲疑地問道。
  
  「並不怎麼自在。」洛伊說著,又被她那表情豐富的眼睛迷住了。
  
  聽見他的話,她的心軟化了,甚至感到有點心疼,因為珍妮知道那種不見容於某種環境的痛苦與羞辱。這個人為英格蘭賣命卻不受自己人接納,這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事。
  
  「我相信錯不在你。」她好心地說。
  
  「那你認為錯在哪裡呢?」他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我為什麼在宮中覺得不自在呢?」
  
  「我們是要討論你對男士還是女士的感覺?」她決意想幫助他,一半是出於同情,一半是由於酒精的作用,同時也是受到他那對她凝望的銀灰色眸子影響。「如果是指對女士,我也許能幫助你。」她自告奮勇地說。「你——你想聽我的勸告嗎?」
  
  「絕對誠心誠意的。」洛伊忍住笑,假裝出一本正經的欽羨態度。「告訴我怎麼樣對待女士,下次我到宮廷去時,說不定就可以找到一個人願意嫁我了。」
  
  「嗯,我可不能保證她們會願意嫁給你。」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洛伊正在喝酒,聽她一言嗆了出來。他擦去嘴角的酒。「如果你是想幫助我建立自信。」他依舊強忍住笑意說道。「你可是在幫倒忙,小姐。」
  
  「我不是那個意思——」珍妮難受地說。「真的,我——」「也許我們應該換一種方式,」他又高興地說。「你告訴我一位出身高貴的女士希望別人怎麼對她,而我則告訴你使一個男人失去信心會有什麼危險。來,再喝一點酒。」他為她添了一些酒,並且回頭對佳文瞥了一眼。一會兒之後,佳文放下手頭的工作走出了帳篷。
  
  「請告訴我你有什麼勸告,我迫不及待想聽。」洛伊說道,見她又喝了一口酒。「假設我在宮廷裡,走進王后的會客室,周圍有幾位漂亮女士,我想娶一個當老婆——」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你是任何女人都可以,是不是?」
  
  洛伊仰頭大笑出來。這樣罕有的笑聲引得三名守衛跑進帳篷查看是怎麼一回事。洛伊揮手要他們走開,然後看著她那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明白自己在她的評價上又降到了谷底。他努力克制住笑意,說:「我不是說那些女士都很漂亮嗎?」
  
  她立刻釋然,點頭微笑。「不錯,你是說過。我忘了,男人是最看重美色的。」
  
  「一開始那是最重要的。」洛伊更正說。「好吧!現在我要怎麼辦?如果我,呃——看中了某一位呢?」
  
  「你通常會怎樣?」
  
  「你想我會怎樣?」
  
  她打量著他,秀眉蹙了起來,嘴角帶著笑意。「據我所知,我只能斷定你會把她放在腿上打一頓讓她答應。」
  
  「你是說,」洛伊一本正經地說。「不應該這樣子處理嗎?」
  
  珍妮看出他眼裡的笑意,於是也笑了出來。洛伊只覺得彷彿整個帳中都蕩漾著她悅耳的笑聲。「女士……高尚的女士。」她隔了好久才止住笑繼續說著,表情顯然是指控他以往的經驗必定是以另一種女人為對象。「對男人的態度有截然不同的期待。」
  
  「究竟一位高尚女士希望男人怎樣待她呢?」
  
  「呃,當然要有騎士風範,但不只這個。」她的藍眸閃著慧黠的笑容。「一個女士會希望當她的騎士進入有許多人在場的大廳時,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只看見她的美,其他什麼都沒看見。」
  
  「真那樣的話,他就會被自己的劍絆倒了。」洛伊說完才悟到其實她是在說她自己的夢想。
  
  她白他一眼。「而且,她希望他本性很羅曼蒂克——而你顯然一點也不會!」
  
  「如果所謂羅曼蒂克是指要我像瞎子一樣走到房間裡,我確實不會。」他開玩笑地說。「不過你再說下去吧!女士還喜歡什麼?」
  
  「專一的熱情,還有言語——尤其重要的是言語。」
  
  「什麼樣的言語?」
  
  「關於愛的溫柔言語,」珍妮夢幻一般地說著。「一位女士希望聽見她的騎士說他最愛她,說在他眼中她是最美的一個。她希望他告訴她,她的眼睛使他想起藍色的海或天,她的嘴唇使他想到玫瑰花瓣……」洛伊驚訝地打量著她。「你真的希望一個男人對你說這種話?」
  
  她的臉色突然變白,彷彿他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但隨後她又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即使再醜的女孩也會有幻想,大人。」她面帶微笑說道。
  
  「珍妮,」他既後悔又驚訝地說道。「你不醜,你——」他此刻更為她所吸引,打量著她,想著她的迷人之處,但似乎吸引他的並不只是她的面孔或身體,珍妮具有一種亮麗的溫柔,使他感到溫暖,她有一種能挑動他的精神——一種越來越強、吸引他的力量。「你不醜。」
  
  她笑了,搖搖頭說:「你不必嘗試用言詞諂媚女士,大人,因為你一點成功的希望也沒有!」
  
  「如果我不能打一位女士讓她屈服,又不能對她花言巧語,」洛伊說著,眼中所見儘是她的紅唇。「我想我只有靠我的另外一種技巧了……」珍妮忍不住好奇。「什麼技巧?」
  
  他的眼光一亮,不懷好意地笑著。「我應該謙虛一點,不要說出來。」
  
  「不要耍詐了,」珍妮益發想知道答案,絲毫沒注意他的手已經移到她肩上。「你有什麼本事能讓一位女士因此而答應嫁給你?」
  
  「相信我很擅長——」他的手握住她的肩頭。「接吻。」
  
  「接——吻!」她大笑,身子朝後一仰,使他的手抓了空。「很難相信你會對我吹這樣的牛!」
  
  「那不是吹牛!」洛伊看起來頗受刺激。「我有理由相信我擅長接吻。」
  
  珍妮想克制自己,但是辦不到。一想到有「蘇格蘭天譴」之稱的他所自豪的不是他使劍的技術而是接吻,她就忍不住想笑。
  
  「我想你認為這個說法很好笑?」洛伊不帶感情地打量著她。
  
  她猛力搖著頭,長髮披散到肩頭。她的眼睛裡仍然閃著笑意。「我——我只是,我只是無法想像你的那種形象。」
  
  他毫無預警地伸手抓住她臂膀,把她的身子拉近。「你為什麼不親自判斷一下?」
  
  他輕聲說道。
  
  珍妮想退後一點卻不成。「別傻了!我不能——」突然她發覺自己的視線無法自他的唇間移開。「我情願相信你的話,我相信!」
  
  「不行,我覺得我必須證明。」
  
  「不需要了,」她絕望地喊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被吻過,又怎麼能評斷你的技巧呢?」
  
  這種自白只使洛伊更渴望親吻她,因為他一向接觸的都是和他一樣經驗豐富的女人。他嘴角上彎,露出笑容,一隻手把她拉得更近,另一隻手則上移到她肩頭。
  
  「不行!」珍妮無力地想掙脫。
  
  「我堅持要。」
  
  珍妮緊張地等待著某種不可知的人身攻擊,喉間梗著一聲畏懼的呻吟,但她隨即發覺沒什麼好怕的。他的唇吻在她的唇上,感覺起來涼涼的,而且光滑無比,輕輕地撫過她緊閉的嘴唇。她震駭地雙手抓住他的肩想把他推開。她的身體僵硬地撐著,脈搏開始加快,同時不由自主地想品味一下真正被吻的感覺。
  
  洛伊稍微鬆開她一點,使她的唇恰巧位於他的唇上方一點。「也許我的技術並不如我所以為的那麼好,」他小心地掩飾自己的笑意。「我可以發誓,你的心裡一定也一直在想這事。」
  
  珍妮極力克制自己不要太過抗拒以免破壞他們之間脆弱的友誼。「你——你是什麼意思?」她可以感覺到他位於她下方的強壯身子。他躺在毯子上,有力的雙手把她往下拉著。
  
  「我的意思是,我們剛才的親吻是不是就是高尚女士所夢想的那種呢?」
  
  「請放開我。」
  
  「我以為你要教我如何討像你這樣高尚女士的歡心。」
  
  「你親吻得很好!正是女士所夢寐以求的!」珍妮絕望地喊著,但他拒絕放她走。
  
  「我還是覺得不太有自信。」他開玩笑地說道,望著她眼裡逐漸升起的怒意。
  
  「那就找別人練習吧!」
  
  「很不幸,裡克並不吸引我。」洛伊說道。她正要抗議,他的話鋒又一轉。
  
  「不過,我發現到一點,身體上的責罰或威脅對你都沒有用,但有一種方法很有效。」
  
  她狐疑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以後如果我想使你屈服,只消親吻你就行了,因為你對親吻怕得要死。」
  
  她一想到自己被他親吻——而且無疑地是當著他手下的面——她的心裡就緊張了。
  
  她盡量保持冷靜地說。「我不是怕,只是不感興趣。」
  
  洛伊當然知道她此話的真假,但他忍不住開她玩笑,同時也很欽佩她的自制力。
  
  「真的?」他輕柔地吐著氣,目光凝聚在她的雙唇上。他一面說,一隻手托著她的頭,把她的臉一英吋一英吋地往他臉壓近。然後他用那看穿她的銀灰色眸子攫住她惶恐的湛藍色眸子,同時雙唇壓上了她的唇。珍妮身子一陣戰慄,閉上眼睛,而他的嘴唇開始在她唇上移動,徹底而佔有地探索著那溫柔的曲線和輕顫的唇形。
  
  洛伊感到她的雙唇不由自主地軟化下來,發抖的雙手也放鬆了,她壓在他的胸上,同時他也感到了她的心在狂跳。他捧住她頭部的那隻手漸漸鬆開,雙唇卻逐漸施力。他翻過身子,把她壓在下面吻得更深。一隻手在她身側和臀部游移著。珍妮緊張地崩緊身子,隨即突然放鬆了,一種爆發式的歡愉襲遍她全身。她被他有意撩起的這種陌生激情迷惑,忘了他是俘虜她的人。他現在是情人——熱情、溫柔、飢渴、誘人。她無力地屈服了,雙手摟住他頸間,雙唇開始回應他的動作。
  
  洛伊有點訝於她的甜蜜回應,鬆開她的唇。抬起頭凝望著她那沉醉的臉,手則仍繼續愛撫她,一面告訴自己,他很快就會放她走。他命令自己放開她,立刻停止他在做的事情。明天,他一定會後悔自己竟然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然而他又決定如果要後悔,也得有些實際的行動讓自己後悔。他決意再縱容一點,低頭再吻上她。一面把她的上衣敞開,他的眼光下移,享受著眼前的餐宴,酥胸則有如新雪一般晶瑩剔透。
  
  他深吸一口氣,把目光移至她雙唇,再移到她那迷人的眼睛,一手同時解開自己的上衣,讓自己體會她那柔嫩的感覺。
  
  珍妮已經被他的熱吻蠱惑到沉醉的地步,她望著他那堅毅、性感的唇緩緩貼近自己,閉起眼睛。當他的雙唇飢渴地吻上她時,整個世界開始旋轉起來。
  
  當她覺得自己會興奮而死時,他的手掌突然離開她,冷空氣接觸到她灼熱的皮膚夾雜著一種突然的失落感,使她的神智頓時回復一部分。她緩緩睜開眼睛,見他仍在她上方流連,他的眼睛仍在愛撫她。這時,一名守衛在帳外喊道:「對不起,爵爺,他們回來了。」
  
  洛伊一語不發地站起來,迅速整理著自己衣服,一面朝帳篷門口走去。珍妮既迷失又困惑地呆視著他離去,理智漸漸恢復,羞愧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低頭看見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用顫慄的雙手緩緩把它扣好,並撫順自己的亂髮。
  
  如果他是用強迫的就已經夠糟了,而他不是強迫的。她彷彿是被魔咒迷惑一般,心甘情願地被他誘惑。她所做的事——或差一點要做的事——使她身體震驚得發抖。她想責怪他,但良心又拒絕如此。
  
  她狂亂地想著待會兒等他回來之後,她應該說什麼或做什麼。儘管她毫無經驗,卻也憑直覺知道他必定會再繼續下去。她的心怕得狂跳——不是怕他,而是怕她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好不容易鬆弛下來,眼睛漸漸閉上,然後又突然張開,見他已回來站在她身前。這時大概已經有幾小時過去了。
  
  她警覺地看著他那平靜的臉孔,似乎已不再迫切渴望繼續他的誘惑。
  
  「那是一個錯誤。」他平靜地說。「對我們兩人都是錯誤,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這是她最不希望聽到的話。他轉身迅速走出帳篷外,她認為這大概就是他道歉的一種方式。她訝異地張開雙唇,突然聽見佳文走進帳篷來在入口處他的草鋪上躺下,她趕忙閉上了眼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4-10-2 18:48:52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天亮時他們開始拔營,五千名騎士、外籍傭兵和侍從攜著沉重裝備走出山谷。
  
  珍妮和莉娜並排騎著,兩旁有全副武裝的騎士亦步亦趨地看守。對珍妮而言,她週遭是一片紛亂的噪音和灰塵,而她則充滿了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在何處,要朝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她的整個世界彷彿都亂了,每個人都變了。現在是莉娜對她露出安慰的笑容,而原應聰明、理智的珍妮卻茫然地期待著藍洛伊看她一眼。
  
  她曾有幾次看到他騎過去,他看起來彷彿一個陌生人。全身披掛著黑色盔甲和戰袍,看來是如此孔武有力——這是一個要摧毀她心愛家園的可怕陌生人。
  
  那天晚上她睡在莉娜身旁,只能無助地希望莉娜的預測是正確的,希望詹姆士王會派援兵幫助她的族人。然而她又拒絕相信會真的有戰事發生,也許是因為她不相信那個曾如此熱情地親吻她的人會真的翻臉無情,殺死她的家人與族人。她不能相信前一天晚上還在和她談笑的人會這麼做。
  
  但是她又不盡相信昨晚的事是真的。昨天晚上他是一個溫柔、熱情的愛人,而今夫他又是一個全然忘記她存在的陌生人。
  
  洛伊並沒有忘記她的存在——即使在上路後的第二天也沒有。擁她在懷的那種甜美、陶醉的記憶使他一連兩個晚上無法成眠。昨天一整天裡,當他騎經行伍之間時,總是不自覺渴望地看她一眼。
  
  即使此刻他騎在大軍的最前面,一面目測著太陽推斷時間之際,也彷彿又聽見她那悅耳的笑聲。他搖搖頭想讓腦筋清醒一點,卻又彷彿看見她對他側臉輕笑……你認為我為什麼不結婚?他說道。
  
  因為沒有合適的女士?她開玩笑反問道。
  
  他又依稀聽見她忍住笑地說:你不必嘗試用言詞諂媚女士,大人,因為你一點成功的希望也沒有……據我所知,我只能斷定你會把她放在腿上打一頓讓她答應……洛伊想告訴自己,他之所以這麼為她著迷,只是由於前天晚上被她撩起的性慾。但是他知道其實不然。她是被他的溫柔愛撫喚醒了,不像別的女人是被他征服。她知道許多關於他的可怕謠傳,卻仍獻出她純真的甜蜜來回報。也許她以為他儘管有惡名,實際上卻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吧!想到她可能是出於一種少女天真的幻想才有如此甜蜜的激情,他突然覺得很不是味道,於是毅然決定不再想她。
  
  中午的時候,珍妮剛在莉娜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來,準備和她一起吃那又硬又臭的麵包,卻見裡克朝她們這邊走來。他在距珍妮一碼外停住,說:「來。」
  
  珍妮早已習慣這個不肯多話的金髮巨人。她站起來,莉娜也正要站起身,裡克卻伸手止住莉娜說:「不是你。」
  
  他握住珍妮的上臂,帶著她走過其他士兵面前,然後朝路旁的林間走去。
  
  洛伊的侍衛在樹下駐守著。
  
  高菲和尤斯往旁邊站開,他們平日愉快的面孔此刻竟是板著的。裡克把她輕輕一推,她就踉蹌地站到了林後的一小塊空地上。
  
  洛伊坐在地上,寬闊的肩靠著一棵樹幹。因為中午天氣熱,他已卸下盔甲,看起來不像昨天那麼駭人。珍妮知道他並沒有忘記她,心裡竟高興起來,然而自尊使她不便表示自己的高興。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反應,於是靜立在原地回視他。他那沉默的注視使她越來越不安,最後她盡量保持禮貌地說:「我想你要見我?」
  
  他的眼裡現出嘲意。「不錯。」
  
  她不解地問:「為什麼?」
  
  「有一個問題。」
  
  「我們——有話要講嗎?」珍妮小心地問著,卻見他仰頭大笑出來。
  
  她的臉真是一種可愛與困惑的綜合體。洛伊想著。她那楚楚動人的純真使他笑出來,同時又比前天晚上更想要她。他朝旁邊地上鋪的白布揮手示意她坐下來,上面擺著一些麵包、蘋果和乳酪。他平靜地說:「我喜歡有你作伴,同時我想你一定不喜歡在那麼多士兵中間吃東西,對不對?」
  
  要不是他說他喜歡她作伴,她原想否認的。但她心裡也在說,其實他是想念她。她小心地在距他稍遠之處坐下來,經過幾分鐘閒聊之後,她終於放鬆心情,開始輕鬆地談笑。她沒想到他是有意使她覺得安全,使她忘記他前晚突然中止的做愛序曲,也使她不會再抗拒他下一次的嘗試。
  
  洛伊知道自已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但是他告訴自己,也許他能奇跡似地不再碰她,把她完整地交還給她父親或他的國王。
  
  他們的話題扯到武士,洛伊發覺自己突然很嫉妒上一個向她求婚的人。「說到武士,」他突兀地問道:「你的那位武士怎麼樣了?」
  
  她疑惑地看著他。「我的什麼?」
  
  「你的武士,」洛伊說。「包艾得。如果你父親同意這樁婚事,你又是怎麼使老包打消念頭的呢?」
  
  她攏膝靠在胸前,下巴枕在膝頭上,抬眼笑看著他。洛伊覺得她此刻宛如林中仙子一般迷人。林中仙子?下一刻她會使他寫詩頌揚她的美了——這包準會使她父親高興,也會在雙方宮廷中掀起話題!罷囊侍苣鴉卮鷴穡俊彼械隳兆約骸!耙灰一灰桓鋈菀椎模俊?
  
  「你真沒有耐性!」她對他的口氣有點惱。
  
  洛伊笑了。「你說得對,」他對這個像孩子般的女人說。「現在,告訴我為什麼包艾得會退縮。」
  
  「好,可是你不能取笑我。這是私人的事情,而且實在很窘。」
  
  「誰很窘?」洛伊問,「是你還是老包?」
  
  「我很窘,包爵士則很憤怒。」她笑著說。「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直到他來梅家堡簽署婚約那天晚上。那真是一次難堪的經驗。」她的表情既有趣又畏懼。
  
  「怎麼了?」他追問道。
  
  「如果我告訴你,你一定要記住我那時就跟所有十四歲的小女孩一樣——滿腦子都是對武士的浪漫幻想。」她帶著微笑回想著。「我一直把他想成年輕英竣強壯威武,而我父親也沒有告訴我他是什麼樣子。」
  
  洛伊想到老包艾得的樣子,皺起眉頭。
  
  「我在進到大廳之前,還在房間裡練習了好幾個小時如何走路。」
  
  「你練習走路?」洛伊的口氣又好笑又難以置信。
  
  「當然,」珍妮愉快地說,「我心裡有一幅美好的畫面,希望自己走出去時一切中規中矩。我還要兩個異母兄弟亞力和馬康給我意見,而我比較喜歡的威廉那時候和我繼母一起出去了。」
  
  「他們一定會告訴你包艾得是長什麼樣子的。」但她的眼神告訴他並非如此。她搖頭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心疼不已。
  
  「正好相反,他們還說我穿的不夠好,要我換一件綠衣服,戴一堆珠寶。他們當然是在開我玩笑,但是我滿腦子都是幻想,根本沒注意。」
  
  洛伊想到她兄弟的惡意,突然覺得自已恨不得一拳打在她兩個兄弟的臉上——開玩笑。
  
  「我花了好久的準備工夫才走出去,」她笑著說。「你應該看我繼母當時的表情,我的脖子上、手上、腰上都是珠子寶石。她當時沒有說話,後來才說我看起來就像一個長了腿的珠寶箱一樣。」她瞄一眼洛伊,趕緊又說:「她並無惡意,其實她很同情我的。」
  
  洛伊見她又沉默下來,追問道:「你妹妹莉娜呢?她怎麼說?」
  
  珍妮的眼裡充滿愛意。「莉娜永遠會想一些好話對我說。儘管我的外表和言行糟糕透頂,她卻只說我像『太陽、月亮和星星一樣燦爛耀眼』,那確實不假。」
  
  洛伊的口氣充滿感情。「有的女人不需要珠寶就能燦爛耀眼,你就是其中之一。」
  
  珍妮驚異地望著他。「真會恭維!」
  
  洛伊聳聳肩。「我是個軍人,不是詩人。我說的是事實而已。再說下去吧!」
  
  困惑的珍妮遲疑了一下。「不過包爵士可不像你這麼對珠寶不感興趣,他的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事實上他只見到我的珠寶,根本沒注意到我的臉,就轉頭對我父親說:『我要她。』」「然後你們就那樣訂婚了?」洛伊皺著眉問。
  
  「沒有,我差點昏死過去——我一見到他的相貌,震驚得昏過去了。威廉扶住我,把我抱到椅子上。等我恢復知覺以後,就一直瞪著包爵士。他比我爸爸還老,跟竹竿一樣瘦,而且還戴著假髮。」洛伊和珍妮的笑聲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他一直在吃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東西。我哥哥馬康見我一直盯著那東西,就告訴我他每餐都要吃那種朝鮮薊,而且還告訴我理由。然後我就開始笑……」她笑得肩膀都在發顫。「我本來想忍住笑,但後來實在掩不住了。我大笑出來,連莉娜也被感染了,結果父親只好把狂笑的我們請出去。」
  
  她抬起帶笑的眼睛望著洛伊。「朝鮮薊!你有沒有聽過那麼荒謬的事?」
  
  洛伊假裝不解地說:「是說朝鮮薊能壯陽?」
  
  「我——呃——」珍妮發覺這個話題實在不便講,但已經來不及了,此外她也很好奇。「你相信嗎?」
  
  「當然不信,」洛伊板著臉說。「每個人都知道韭菜和胡桃才有用。」
  
  「韭菜和——」珍妮困惑地說著,然後才注意到他強忍住笑的樣子,她笑著搖頭。
  
  「總之,包爵士決定那些珠寶還不夠讓我做他的妻子。幾個月以後,我又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蠢事,」她比較正經地看著洛伊。「然後我父親就決定我應該去接受更嚴格一點的管教。」
  
  「你又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蠢事?」
  
  她說:「我公開向亞力挑戰,要他收回他所說有關我的壞話,要不然就在梅家堡附近每年一度的比賽中作名譽決鬥。」
  
  「他拒絕了。」洛伊溫柔地說。
  
  「當然,這兩個條件在他都是不名譽的事,除了因為我是女孩之外,也因為我才十四歲,而他已經二十歲。我不管他怎麼想,因為他——人不很好。」
  
  她好不容易才出這樣一個評語。
  
  「你為自己的名譽復仇沒有?」洛伊問道,心裡又是一股莫名的刺痛。
  
  她點點頭,唇間露出笑意。「父親不准我接近比賽場,但我說服管理人借了我一套馬康的甲冑。然後在比賽那天我穿上甲冑騎出場面對亞力,場中誰也不知道我是誰。」
  
  洛伊想到她被長矛擊落地的樣子,覺得自己的血都冷了。「算你運氣好沒被殺死,只是被挑下馬而已。」
  
  她咯咯笑了。「落馬的是亞力。」
  
  洛伊不解地瞪著她。「你把他挑下馬了?」
  
  「以某種方式,」她笑著說。「他正要舉起長矛向我刺過來的時候,我把面盔揭開吐舌頭。」
  
  在接下來短促的沉默之中,她補了一句:「他滑下馬背了。」緊接著洛伊就爆笑出來。
  
  洛伊的笑聲直傳到林子外面,那些騎士、侍從和傭兵都停下手中的工作面面相覷。
  
  洛伊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定下神來,帶著欽佩而溫暖的微笑看她。「你這戰略真高明,我會當場封你為武士。」
  
  「我父親可不那麼想,」她說道。「亞力的武藝一向是我們家最引以為傲的——而我卻沒考慮到這點。我父親不僅沒封我為武士,反而當場打了我一頓,然後他就把我送到修道院去了。」
  
  「然後他就讓你在那裡待了兩年。」洛伊幫她把故事結束,語氣充滿溫柔。
  
  珍妮望著他,心裡突然緩緩明白,這個人人稱他冷血殘酷的人,其實全然不是那樣。他能同情一個年輕的傻女孩,他臉上每一處變柔和的線條都說明了這一點。她著迷似地看著他站起來朝她走近,那銀灰色的眼睛直盯著她的眼睛。
  
  珍妮不自覺地也站了起來。「我想,」她望著他的臉說。「許多關於你的謠傳都不對,他們說你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她輕聲說著,美麗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的靈魂。
  
  「是真的。」洛伊想到自己所打過的無數戰爭,那些血淋淋的屍體。
  
  珍妮不知道他的記憶是怎樣的。她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曾悲痛地望著他死去的愛馬,也曾為她的故事流露同情之色。「我不相信。」她喃喃地說。
  
  「你要相信!」洛伊希望她不要把他當成征服者,但也不希望她自欺地把他想成一個高尚仁慈的武士。「大部分是真的。」他平靜地說。
  
  恍惚之間,珍妮感到他伸手摟住了她,把她的身子拉近。她看見他的唇緩緩向她湊近,她出神地望著他的眼眸,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警告自己已陷入太深。
  
  珍妮驚惶地想別開臉,呼吸急促起來。洛伊吻著她的額側,然後他溫暖的雙唇沿著她的臉頰滑下,直到她的頸間。珍妮覺得體內都融化了。「不要。」她顫慄地喘著把臉別開,雙手卻抓緊他的上衣,以穩住自己已開始天旋地轉的感覺,他緊緊摟住她的身子,舌頭探索著她的耳際,一隻手則在她背部上下游移。「請你不要這樣。」她痛苦地說著。
  
  他無法停止,也不願停止。他另一支手移到她頸後撫摩著,促她抬起頭讓他吻。珍妮終於禁不住,緩緩抬起頭迎向他的唇。
  
  他的手插入她濃密的髮間,深深的長吻攫住她的雙唇,使她陷入一片灼熱的黑暗世界中。珍妮啟開雙唇,感到他的舌深入她嘴裡。她整個人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手在她全身上下愛撫,激動之時猛然把她摟緊。她感到他的腿部肌肉繃緊,中間部分堅挺起來頂著她。
  
  珍妮迷失在這種奇異的激情之中。她雙手摟住他的頸子把自己獻給他,迫使他胸脯間發出渴欲的呻吟。
  
  他好不容易才與她的唇分開,又把她緊緊摟在胸前。她閉起眼睛,傾聽他那急促的心跳和呼吸,飄浮在一種祥和與喜悅的感覺之中。兩次了,他使她感到這種神奇、刺激又駭人的感覺,但今天他還使她感到另外一件事:她使她覺得被需要,覺得他想要她、想珍愛她,而這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
  
  她抬起頭望著他那迷濛的銀灰色眸子。他平靜地說:「我要你。」
  
  這回她絕對明瞭他的意思。她不加考慮地輕聲說:「你想要我的程度強到願意保證不攻打梅家堡嗎?」
  
  「不。」
  
  他這個字是那麼無情、毫不遲疑地說出口,就像拒絕吃一頓飯一樣容易。
  
  這一個簡單的字對她彷彿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她挺直身子,他的手滑落開來。
  
  她又羞又驚地緊咬住發顫的下唇,轉開臉木然地整理著她的頭髮和衣襟。
  
  她忍住淚,恨不得立刻跑出這片林子——離開這裡發生的一切。她明白自己要求他的實在是愚蠢之至。最令她傷心的是他竟那麼輕易地就把她甘願獻出的一切棄之不顧——她的名譽、她的自尊、她的身體,犧牲她所看重的一切信仰。
  
  她轉身走出林子,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珍妮,」他的語氣依舊是那麼平靜而威嚴,此刻更讓她覺得嫌惡。「你這一路上都騎在我旁邊。」
  
  「最好不要,」她頭也不回地說。她寧願淹死也不願讓他看見她被傷害得有多深,「是因為你的手下——我一直睡在你的帳篷裡,但有佳文在旁邊。如果我再和你一起吃飯,和你並騎,他們會……誤會。」
  
  「他們怎麼想無關緊要。」但洛伊知道並不盡然。如果他公開把珍妮當「客人」對待,他很快就會在與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前失去顏面。他的士兵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忠心耿耿的,尤其那些僱傭兵之中有盜賊也有殺人犯,他是靠威信使他們聽命。但無論是忠貞的騎士或一般傭兵,他們都相信洛伊應該把她當敵人一般騎在胯下凌辱。
  
  「當然無關緊要,」珍妮越想越覺得自己屈順在他的懷抱中真是奇恥大辱。
  
  「受損的不是你的名譽,而是我的。」
  
  他平靜地說:「他們要怎麼想就怎麼想。你回去以後,讓侍衛帶著你和你的馬到前面來。」
  
  珍妮一語不發,嫌惡地瞄他一眼,昂起頭優雅地走出林子。
  
  她只不過瞄他那麼一眼,就已留意到他眼中那抹怪異的光采和嘴角的笑意。
  
  她不知道其中含義何在,只知道他的笑更使她惱怒。
  
  也許是外面的侍衛曾經由林間瞥見她和洛伊的擁抱,也許因為聽見了他們的笑聲,當珍妮走回去時,她感到大家都在斜眼瞄她,那種眼光令她難以忍受。
  
  洛伊從容地走出林子對裡克說:「她將和我們一起騎。」然後他走到自己的馬前,縱身上馬。其他的騎士也都跟著上馬,整支隊伍開動了。
  
  珍妮決意不服從他的命令,依然留在後面。洛伊對她這種叛逆的勇氣感到有趣又欽佩,他忍住笑對裡克說:「去把她帶來。」
  
  洛伊的主意已經打定了。他先前的神情就是表示他已經決心面對挑戰,決心要擁有他所想要的。如今他一旦決定要她,就不再抗拒自己內心的慾望,精神因而格外振奮起來。他想到擁有她、愛撫她的情景,就益發神往。到了哈定堡之後,他們會有豪華舒適的軟床,也有充分的隱私權。他今天晚上就可以享受到她在身旁的喜悅。
  
  他沒想到那個溫柔、天真的女暴君也許並不是那麼容易安撫。在戰場上他所向無敵,因此被一個女孩子擊敗在他是無稽的想法。他要她,而且想要的程度遠超過他的想像之外。他決定要她了。他不會接受她的條件,但情願讓步——合理的讓步。以目前看來,那也許意味著珠寶皮裘以及做他情婦所受的尊敬。
  
  珍妮看見巨人裡克朝後面騎過來。她想起剛才洛伊臉上的笑意,不禁怒火高昇。
  
  裡克騎到她旁邊勒轉馬頭,揚起眉毛冷冷地望著她。珍妮假裝不懂他的意思,轉頭對莉娜說:「你有沒有看見——」她的話聲突然中斷,因為裡克伸手抓住她的韁繩。
  
  「放開我的馬!」珍妮斥著,一面拚命拉扯著韁繩,她的馬困惑地踏著踉蹌的步子。珍妮把怒氣都發洩到裡克身上,怒視著他喊道:「鬆開你的手!」
  
  裡克漠然地看著她,終於勉強說出一句話:「走!」
  
  珍妮盯著他猶豫起來,她知道他只是聽命行事而已,於是說:「那就請你讓開!」
  
  走到前面的這一段路對珍妮真是難堪無比。大家都轉頭看她,對她評頭論足,眼光直在她身上打轉。
  
  到了行伍前面,洛伊望著這個生氣的美人,忍不住笑容滿面,她看起來就像那天晚上要拿匕首刺他之時差不多。「似乎我又不受歡迎了。」
  
  她輕蔑地說:「你,根本不配和我講話!」
  
  他笑了。「那麼糟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4-10-2 18:49:29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等第二天稍晚他們快到哈定堡時,洛伊已經不再覺得那麼有趣了。不論他對她開玩笑或是說正經的,她都只是冷冷地給他一瞥,使他覺得自己像宮廷中的小丑一般。今天她又改變戰術,不再以沉默對待他,而是對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回應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譬如他計劃何時攻打梅家堡、他打算帶多少人馬,以及他打算把她扣留多久之類的。
  
  如果她想表現出她是他暴力之下的受害者,她達到目的了;如果她想激怒他,她也做到了。
  
  珍妮卻不曾因自己達到目的而高興。她望向崎嶇的山頭搜尋著城堡的影子,突然覺得很疲倦。她不能瞭解身旁這個謎一樣的男人,也不瞭解自己對他的反應。伯爵告訴她他想要她,而且心甘情願忍受她這兩天的無禮態度,卻又不想放過她的家人。
  
  安修女曾提醒她要小心她對男人所產生的「影響」,顯然那是指她會使男人變得既可恨又溫柔,在轉眼之間瘋狂得難以預測。珍妮歎一口氣。決定不再在這件事上傷腦筋。她只想回家,或是回修道院去,去那裡起碼她知道別人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她。她偷偷回望,只見莉娜愉快地在和泰凡談笑。莉娜似乎很安全也很滿足,這大概是唯一可以讓珍妮安慰的事。
  
  將近黃昏時,哈定堡在望了。它高高聳立在那裡,比梅家堡還要大五倍。
  
  他們經過城橋來到外庭,伯爵把珍妮抱下馬,然後伴著她走進大廳。他對駝背的老管家說:「找人幫我和我的——客人準備梳洗的東西。」在他語氣停頓之時,那個老管家似乎已輕蔑地斷定她的角色:娼妓。
  
  被人當作軍妓是珍妮最難以忍受的侮辱。她不睬那老管家的眼光,假裝打量堡內的陳設,據洛伊表示,哈定堡是亨利國王最近賜給他的,他還沒有來過。
  
  她只掃視一遍,就已注意到這個堡雖大,管理卻很差勁。地板腐朽,蛛網處處,僕役也很懶散。
  
  「你要不要吃什麼東西?」洛伊問她。
  
  珍妮有意證明給那個老管家看她並非他所以為的那種女人,於是她冷冷地回答:「不要。我想先看看房間,最好是比這個大廳乾淨一點的房間。然後我要洗個澡,換一套乾淨衣服——如果在這堆石頭之間有乾淨東西的話。」
  
  要不是洛伊先前也注意到老管家的態度,他可能會有不同反應。但此時他也只是極力控制住脾氣,對老管家說:「請帶女伯爵到我隔壁的房間去。」然後他又冷淡地對珍妮說:「兩小時以後到下面來吃晚餐。」
  
  即使她原先對他尊稱她的頭銜心存感激,此刻也因他竟安排她住在他隔壁而抹殺了。「我要把門鎖起來在我自己房間裡吃飯,要不然就不吃。」
  
  這種公然抗拒再加上兩天來的無禮,終於使洛伊無法容忍了。「珍妮,」他平靜地說。「除非你改進你的態度,否則就不准再見你妹妹。」
  
  珍妮的臉色變白了。莉娜此時正好也由泰凡陪同進入大廳,聽見這話先是哀求地對珍妮望一眼,然後又看著泰凡。出於珍妮意料之外的,泰凡挺身說話了:「洛伊,你這樣對莉娜小姐也是一種懲罰,而她又沒有做錯什麼——」見到他哥哥冷冷的不悅眼神,泰凡住口不語了。
  
  梳洗完畢,洛伊和弟弟以及幾個騎士坐在大桌前。桌上的晚餐逐漸變冷,但洛伊的心思並不在食物上,只是在考慮要不要上樓去把那兩個女人拖出來。
  
  莉娜似乎也突然不知從哪裡得來了勇氣,加入她姊姊的抗命行動,不理會僕人宣佈晚餐已準備好了。
  
  「她們不吃也可以。」洛伊終於決定了,拿起他手邊的刀叉。
  
  飯後許久,洛伊坐在大廳裡凝望著壁爐中的火,腳蹺在凳子上。他先前打算和珍妮一起睡覺的想法此刻已經被許多其他問題所取代。他原來想上樓到她的房間裡去,但是以他現在的心情,他很可能無心溫柔勸誘她,而以暴力令她屈服。他已經嘗過她柔順地靠在懷中的經驗,實在不想換另一種方式。
  
  高菲和尤斯走進大廳。他們顯然已經和堡中的姑娘調笑過,看起來神清氣爽,面帶微笑。洛伊見到他們,立刻想到公事,遂對高菲說:「要守門的衛兵留意有誰想溜進堡來。有什麼動靜就要通知我。」
  
  高菲點點頭,但仍一臉困感。「如果你是提防姓梅的,他在六個月內都無法湊足人馬到這裡來的。」
  
  「我不是怕人攻擊,而是提防有詐。如果他攻擊哈定堡,就會冒險使他的女兒喪生。既然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他也許會想法把她們救出去,因此必須先派人混進來。我已經命令管家不要僱用不認識的人了。」
  
  洛伊見那兩名騎士點頭,便起身朝大廳另一端的樓梯走去,卻又轉過身皺著眉問:「泰凡有沒有說過什麼,或是給你們什麼印象,譬如他對……那個年輕女孩有意思之類的?」
  
  那兩名騎士相視一下,然後又看著洛伊,搖搖頭。尤斯問:「你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洛伊說:「今天下午他竟然幫她說話了。」他聳聳肩,走回自己房間去。
  
  第二天早晨,珍妮穿著輕軟的睡袍站在窗前,俯望著牆外的山區,然後又望向下面的庭院,仔細搜尋著四周的厚牆,希望能找出一條逃生之路……一道隱密的暗門。一定有的,梅家堡就有一道那樣的暗門隱在樹叢之後。就她所知,所有的城堡都有這種門以備萬一。儘管她確信會有這種暗門,但目前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那道十英尺厚的牆上連一道縫隙都沒有。她抬起目光,見守衛在牆上來回巡邏著。這城堡的僕役也許懶散,但伯爵卻不容防衛有絲毫馬虎。
  
  伯爵對她說過,他們已經通知她父親說她們在他手中。她父親一定會知道「黑狼」率了五千大軍進駐哈定堡,如果他想救她們,大概騎馬兩天就可以到——或是行軍五天。但是她父親要如何突破這重重防禦,在她是無法想像的。
  
  因此問題又回到她始終在面臨的一種狀況之下:她必須自己謀求出路。
  
  她的肚子在咕嚕叫,使她想到自己從昨天上午就沒有吃東西。她離開窗前打算換衣服下樓去。挨餓不是辦法,她歎一口氣走到衣箱前,挑出件前任堡主夫人的衣服。
  
  她剛梳好頭,就有一個僕人敲門喚道:「小姐,爵爺要我告訴你,如果你在五分鐘內不下來吃早餐,他就要親自來把你帶下去!」
  
  珍妮不願意讓伯爵認為她是因為害怕威脅才屈服,說道:「請你告訴爵爺,我正打算下樓去,幾分鐘以後就好了。」
  
  珍妮一直等了好幾分鐘之後才走出房間,樓梯非常窄以便防禦,但旁邊卻結著蜘蛛網,珍妮不禁加快步伐走下去。
  
  洛伊靠坐在椅子上,冷眼望著樓梯,心裡在一分一秒地估算她出來的時間。
  
  大廳裡只有幾個騎士還在喝麥酒,僕人在收拾吃剩的早餐。
  
  她的時間到了,他生氣地站起來正要走上樓,卻突然停了下來。只見珍妮穿著一件黃色的高腰長裙翩然出現在他面前。這不是他習見的林中仙子,而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女伯爵。
  
  洛伊覺得她彷彿換了一個人般,然而當她走近以後,他發現她的藍眼睛依舊是那麼明亮,臉龐依舊是那麼迷人。
  
  她在他面前停下來,而他決心要她的念頭此刻更是不可動搖了。他露出一絲微笑說道:「你真是一條變色龍!」
  
  她不悅地反問:「蜥蜴?」
  
  洛伊忍住笑,同時強迫自己不要緊盯著她胸前白嫩的肌膚。「我是說你實在很多變。」
  
  珍妮感到他在打量她,而她一時也不安地發現,經過休息與梳洗之後,他看起來更是英浚她感到他在看她的頭髮,才猛然想到她的頭上沒有戴東西,於是伸手到頸後,把衣服附著的黃色寬兜帽拉起來遮住頭髮,襯托出她的臉龐。
  
  「這衣服很可愛,」洛伊望著她說,「可是我寧願看見你頭髮露出來的樣子。」
  
  今天他又開始對她獻慇勤了,她的心情沉了下來,因為她發現與他公開衝突還比較容易應付。她決心一次只面對一個問題,於是遵從他的建議把兜帽又拉下,讓頭髮露出來。他為她拉出一張椅子讓她坐下,她冷淡而有禮地說:「你應該知道除了小女孩和新娘之外,一般女人都不該露出頭髮,應該藏起她的——」「魁力?」洛伊說著,一面欣賞她的頭髮、臉孔和胸部。
  
  「不錯。」
  
  「因為當初是夏娃引誘亞當的?」
  
  珍妮伸手取粥;「不錯。」
  
  他揶揄地說:「據我所知引誘他的是一個蘋果,所以使他墮落的不是性慾而是貪婪。」
  
  珍妮知道他這種輕鬆閒談之後的陷阱,於是她拒絕表示興趣,也不敢貿然回答,只是謹慎地又轉換一個話題。「你願不願意考慮改變你讓我們姊妹分開的決定?」
  
  他揚起眉看她。「你的態度是不是有改進了呢?」
  
  他那種泰然、傲慢的態度使她氣結,許久之後她才擠出一句話來:「是的。」
  
  洛伊滿意地抬頭對身旁的僕人說:「告訴莉娜小姐說她姊姊在這裡等她。」
  
  然後他又轉回頭望著珍妮美麗的側影。「吃吧!」
  
  「我等你開始吃。」
  
  「我不餓。」一小時以前他是餓得很,但此刻他只對她有胃口了。
  
  珍妮拿起調羹開始喝粥,但是他的注視使她越來越不安。她白他一眼。「你看我做什麼?」
  
  他尚未回答,一個僕人已匆忙跑過來對珍妮說:「是——你的妹妹,小姐,她要見你。她咳嗽得很厲害!」
  
  珍妮臉上血色盡失,「老天,不要!」她輕喊一聲站起身來。「不要現在——不要在這裡!」
  
  「你是什麼意思?」洛伊保持一貫的鎮定問道,一面伸手拉住她手腕。
  
  「莉娜肺部有勃—」珍妮絕望地解釋著。「病發時總是先咳嗽,然後就無法呼吸。」
  
  她想掙脫他的手,但洛伊也站起來。「一定有辦法治的。」
  
  「在這裡沒辦法!」珍妮結結巴巴地說。「我姑姑愛琳有一種藥可治,修道院那裡有一些。」
  
  「藥的成分是什麼?也許——」
  
  「我不知道!」珍妮喊著,一面急著往樓上跑。「我只知道把一種液體加熱,然後讓莉娜呼吸那種蒸氣,她就會覺得好過一點。」
  
  洛伊推開莉娜的房門。珍妮衝到她床前,慌張地看著妹妹灰白的臉。
  
  「珍妮?」莉娜輕聲喚著,握住珍妮的手,然後又猛烈咳著,身體都咳得拱了起來。「我——我又病了。」她虛弱地喘著說。
  
  「別擔心,」珍妮安慰著,一面伸手理順莉娜的頭髮。「別擔心——」莉娜望著站在門口的伯爵。「我們得回去,」她說道。「我需要——」又是一陣猛咳,「那種藥。」
  
  珍妮的恐懼越來越嚴重,心狂跳不已。她回頭對洛伊說道:「讓她回家吧,求求你!」
  
  「不行,我想——」
  
  珍妮放開莉娜的手,走出房間到走廊上,把洛伊也喚出來之後,又把房門關上,以免她的話讓莉娜聽到。她無助地對洛伊說:「如果沒有我姑姑的藥,莉娜可能會死掉。上次她的心跳都停止了!」
  
  洛伊並不盡相信莉娜會死,但顯然珍妮相信,而且莉娜也不是在假裝咳嗽。
  
  珍妮見到洛伊遲疑的表情,深怕他會拒絕,於是她不惜降格以求。「你說我太驕傲,而我——我確實是太驕傲了。」她說著,不自覺地把手扶搭在他胸前。「如果你讓莉娜走,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低賤的事。我會擦地板、我會服侍你——我會幫你煮飯。我發誓我會用各種方法報答你。」
  
  洛伊望著扶在他胸前的小手,體內一股熱流升起——而這只是她的一雙手碰到他而已。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對他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但他明白他要她——他要她心甘情願地躺在他懷裡。而今為了這一點,他願意做出最不理智的一件事:讓他最有價值的一個人質回去——因為儘管珍妮認為她父親很好,但由她所說的事情來看,她父親對這個愛惹麻煩的女兒大概不會有很深的感情,但對莉娜則不然。
  
  珍妮睜著憂懼的大眼睛。「求求你!」她以為他的沉默是表示拒絕。「我願意做任何事情,我願意對你下跪。求求你,你只要告訴我你要什麼。」
  
  他終於開口了,語氣怪異得很。「任何事?」
  
  她點點頭。「任何事——我能把這城堡整理得好好的,我會為你祈禱——」「我要的不是祈禱。」他打斷她的話。
  
  她深怕他改變主意。「那就告訴我你要什麼。」
  
  他平靜地說:「你。」
  
  珍妮的手放了下來。他依舊不帶感情地說:「我不要你對我下跪,我要你睡在我的床上——自願的。」
  
  她的心亂了。他放莉娜走並沒有損失,因為珍妮仍在他手中,然而他要珍妮犧牲的卻是她的一切。她若是把自己獻給他,就失去名節變成一個妓女,這對她自己和家人都是一忡羞恥。不錯,她曾經同意獻出自己,但那時她要求的回報是上百人、上千人的性命。
  
  此外,上次她願意獻身的時候,是被他的熱吻和愛撫迷惑之所為,但現在她頭腦卻清醒得很,深深明白這樁交易的後果是什麼。
  
  在她身後,莉娜的咳嗽更劇烈了,突然高亢的咳嗽聲使珍妮身子一陣戰慄。
  
  「我們成交了嗎?」他冷靜地問。
  
  珍妮昂起下巴,那神情看起來就像一個女王剛被所信任之人刺了一刀般。
  
  「我對你判斷錯誤了,大人。」她挖苦地說。「我原來是尊重你的,因為兩天前你拒絕了我的條件,而你原可以假裝接受,然後再攻打梅家堡。但現在我知道了,那只是傲慢而已。一個野蠻人是沒有人格的。」
  
  即使在這種狀況下,她依舊是迷人的。洛伊按捺住欽佩的笑意,望著她的藍色眸子。「我所提的交易條件那麼可憎嗎?」他平靜地問著,一面伸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事實上,我原來根本不必和你談條件,珍妮,你是知道的。這些天來,我隨時可以用暴力佔有你的。」
  
  珍妮知道他說得不錯,同時她還必須極力抗拒他聲音的魅力。他又說:「我想要你,如果這樣就使我在你眼中成為野蠻人,我也認了。但其實不必如此的。如果你容許,我可以使我們之間非常愉快。你在我的床上不會有什麼可恥或是疼痛——除了第一次必定會疼痛之外。在那以後就只會感到快樂了。」
  
  這樣的話由英格蘭最可怕的戰士嘴裡說出來,而其對像又是一個未經世面,在修道院長大的蘇格蘭女孩,效果是驚人的。珍妮只覺得血液都湧到臉上,雙腳虛軟得打顫,她突然想起他的熱吻和愛撫。
  
  「我們成交了嗎?」洛伊問著,手指不自覺地沿著她手臂上下撫摩起來。
  
  他發覺自己剛才所說的是他這輩子對女人說過最溫柔的話。
  
  珍妮猶豫了許久許久。她明白自己別無選擇,於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會照你該做的去做?」
  
  珍妮明白他是指她必須甘願去做,這回她猶豫得更久了。她希望自己恨他,但她心裡一個理智的小聲音在提醒她,如果她是落人其他人手中,命運將更不堪設想。
  
  她仰頭望著他的臉,希望能看到一絲悔意,卻突然發覺自己在他面前是那麼渺校面對著他的體型、力量和意志,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但這個發現也使她稍稍覺得好過一點,畢竟她失敗是因為弱不勝強。
  
  即使是在表示投降,她也還是昂然地迎向他的目光,傲然地說:「我會的。」
  
  「我要你保證。」他堅持著,此時房間裡又傳出莉娜的咳嗽聲。
  
  珍妮訝異地看著他。上次她願意獻身時,他彷彿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那是不足為奇的,男人向來不看重女人的話。但如今藍伯爵卻改變了,這使她驚訝,也使她挽回一點自尊。她低聲說:「我對你保證。」
  
  他點頭,終於滿意了。「這樣子,我和你一起去,你可以告訴你妹妹她會被送回修道院去,然後你就不能再單獨和她在一起。」
  
  「為什麼?」珍妮驚異地問。
  
  「因為我知道你妹妹不曾注意到哈定堡的防禦情形,無法透露情報給你父親。但是,」他半開玩笑、半諷刺地說:「你在我們騎過城橋的時候就在計算這裡的牆有多厚、有多少衛兵站崗。」
  
  「不行!我不能沒有你!」莉娜知道她將被送回修道院之後,傷心地喊著。
  
  「珍妮必須跟我一起走,」她哀求地望著藍伯爵。
  
  一小時以後,一百名騎士在泰凡的率領下準備離開了。「你要保重。」珍妮俯身對躺在拖車上的莉娜說。
  
  「我以為他會讓你和我一起走。」莉娜一面咳著,一面責怪地瞄了伯爵一眼。
  
  「別再講話消耗體力。」珍妮伸手拍拍莉娜頭下的枕頭。
  
  洛伊一聲令下,沉重的吊橋放了下來讓車隊通過。珍妮目送莉娜遠去,直到吊橋又收起來擋住了她的視線。藍伯爵托著珍妮的手肘,領她回到大廳裡。
  
  「如果你擔心我會立刻要你履行條件,」洛伊打量著她。「你可以放心。我在晚餐之前都有事情要做。」
  
  珍妮根本無心去想她的交易,於是立刻說:「我——我只是在想,剛才的騎士和車隊為什麼懸掛的是你的『黑狼』旗幟,而不是你們英格蘭的金獅和三葉紋旗。」
  
  「因為他們是我的騎士,不是亨利的。」洛伊答道。「他們是對我宣誓效忠的。」
  
  珍妮的眼光望向庭院,據說亨利七世曾宣佈貴族擁有自己的軍隊是不合法的。「可是我以為英格蘭貴族不准有私人軍隊。」
  
  「亨利准我例外。」
  
  「為什麼?」
  
  他揚起眉毛,銀灰色的眼睛裡現出嘲諷之意。「也許是因為他信任我吧!」
  
  洛伊應付地說著,覺得沒必要讓她知道更多的事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4-10-2 18:49:35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晚餐後,洛伊坐在珍妮的旁邊,他的手伸過去搭在她的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故意對仍然在座的四位騎士施展魅力。他並不奇怪尤斯、高菲和萊尼在飯後還逗留在飯桌前,原因之一是珍妮穿了一件藍絲絨的衣裳,看起來格外迷人;原因之二是,在用餐途中珍妮突然變得愉快而又親切,展現出洛伊不曾見過的一種面貌。她講到她在修道院中的一些趣事,同時故意使她的魅力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洛伊無意識地在指間轉動著酒杯。她的舉動使他覺得又好笑又生氣。
  
  她使一頓淡而無味的晚餐變得生動有趣。哈定堡的伙食儘管豐盛,卻不比戰場上吃的好多少。要不是有珍妮在座,他的騎士早就填飽肚子走人了,如今他們依舊流連不去,正是珍妮的目的。她想盡量拖延和他上樓的時間。
  
  珍妮又說了一些話,高菲、萊尼和尤斯都笑了出來。洛伊不經意地往左手邊的裡克瞧一眼,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裡克是桌上唯一不會被珍妮迷倒的人。裡克往後靠坐,雙手交抱胸前,瞇著眼睛,不甚讚許地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珍妮賣弄風情。
  
  洛伊已縱容了她一小時。慢慢品味那種期待的感覺。現在,他不願意再等了。
  
  「洛伊——」高菲笑著說。「剛才珍妮小姐說的不是很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洛伊說著,一面巧妙地用眼光給高菲暗示:晚餐已經結束了。
  
  珍妮沒留意到洛伊的眼色,心裡一面設法構思下一個話題,一面轉頭對洛伊嫣然一笑。但是她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椅子推動的聲音突然響起,所有騎士都站了起來,匆匆道過晚安,就走到壁爐旁邊去坐了。
  
  「他們這樣突然離席不是很奇怪嗎?」
  
  「我倒覺得如果他們留下來才是怪事。」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告訴他們要他們走了。」說著他也站了起來,珍妮終日擔心的一刻來了。他對她伸出手,眼裡暗示她也應該站起身。
  
  她站了起來,雙腿開始發抖。她正要伸出手,卻又突然縮了回去。「我——我沒有聽見你要他們離開。」
  
  「我很小心地說的,珍妮。」
  
  到了樓上,他把他房間的門打開讓珍妮先進去。這個房間豪華寬敞,除了一張大型四柱床之外,還有四張舒適的椅子,幾個大箱子。壁爐前鋪著厚毯子,牆上也掛著壁氈。月光由床對面的窗子射進來。窗旁邊有一道門,看來是通往外面的一個小陽台。
  
  珍妮聽見身後的門關上,她的心像小鹿亂撞。她有意盡量拖延時間,於是走到離床最遠的一張椅子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她臉上掛著一個明媚、詢問式的笑容,設法說道:「聽說你在戰場上從來不曾落馬?」她的身子微微前傾,假裝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洛伊可不像他的騎士一樣誇說自己的功勳,他只是在她對面坐下來,蹺起二郎腿往後靠坐,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
  
  從他們離開餐桌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到他知道她在盼望能有奇跡出現使她不必完成交易,而他對她這種態度很不滿意。她睜大眼睛,決定再努力嘗試讓他談話。「那是真的嗎?」她滿懷興致地問。
  
  「什麼是真的?」他冷漠地反問。
  
  「你在戰場上從來不曾落馬?」
  
  「不對。」
  
  「不是真的?」她喊著。「那麼……呃……你碰到過幾次呢?」
  
  「兩次。」
  
  「兩次!」就算是二十次也已經很了不起了,她突然為即將面對他的族人而擔心。
  
  「真不可思議,想想看,你這些年來打了那麼多場仗。你一共打過多少次仗?」
  
  「我沒有數過,珍妮。」他淡淡地說道,然後話鋒突然一轉。「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突然變得很關心我的戰績,這是不是和我們的約定有關係——你現在希望避免履約?」
  
  洛伊原以為她會說謊,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無助地低聲說:「我很怕,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怕過。」
  
  他的惱意消失了。看著她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他突然明白自己對這個天真純潔的女孩期待太多,無形中把她當成了以往他所接觸過的世故女人。
  
  他把聲音放柔和,站起身子對她伸出手。「到這裡來,珍妮。」
  
  珍妮的膝蓋在發抖。她站起來朝他走過去,盡量安慰自己這種行為並不是罪惡或背叛。為了救妹妹而犧牲自己,她實際上是在做一件高尚的事。從某方面而言,她就像聖女貞德一樣。
  
  她遲疑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掌中,看著他的手把她的握緊,感到他這一握之中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安慰。
  
  當他把她摟貼在他堅實的胸前,並且吻上她的唇時,她的意識突然靜止了下來。這個吻與從前的都不同,因為她知道這個吻將引到什麼樣的方向。她輕輕地呻吟出來,無助地屈服了,張開臂環住他的頸部,倚偎在他的胸前。
  
  恍惚之間,她感到自己的衣裳滑落,他的熱吻突然增強起來。他的雙臂像鐵圈一樣箍住她,把她抱起來摟在懷中,然後她被抱到床前,溫柔地放在冰涼的床單上。突然之間,他那溫暖而安全的手臂和身體鬆開她。
  
  珍妮緩緩由迷濛中恢復,感到冷空氣接觸到她的身體。她睜開眼睛,見他站在床邊脫衣服,一股驚異的感覺使她身子顫慄一下。在壁爐的火光照映下,他的皮膚呈古銅色,渾身都是結實賁起的肌肉。她發覺他真是完美極了。見他正要把最後一件衣服褪去,她連忙轉開頭,拉起被單遮掩住自己。
  
  他在她身邊坐下,床往下陷了一點。她緊閉起眼睛等著,希望他趕快抱住她,以免她恢復清明。
  
  洛伊卻是從容不迫。他側躺下來,輕輕吻掠過她的耳邊,然後溫柔地把被單拉開。
  
  見到她光潔無瑕的肌膚和勻稱豐潤的身材,他讚歎地屏住呼吸,忍不住低聲說道:「你知道你有多美嗎?」他的目光上移到她迷人的臉龐和披散在枕上的秀髮,又接著說下去:「或者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嗎?」
  
  珍妮依舊臉朝向別處,眼睛緊閉。他的手指輕輕托起她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用充滿渴望的低沉聲音微笑地說:「睜開你的眼睛,小東西。」
  
  珍妮勉強睜開眼,立即被他那誘惑性的銀灰色眸子牢牢鎖祝他的手由她臉頰下移到她喉間、胸前:「別害怕,」他溫柔地說著,「你一向不怕我,現在也不必怕。」
  
  他握住她雙肩,開始低頭吻她的唇。那輕觸的一瞬即綻放出愉悅的火花,傳遍她整個身體使她放鬆下來。他開始飢渴地深吻。「吻我,珍妮。」他像催眠一般地說著。
  
  珍妮照他說的做了。她張臂環抱住他頸後,獻上輕啟的雙唇,照著他的唇移動著。
  
  他發出愉快的呻吟,把她的身體貼擁在懷裡。珍妮已全然失去理性,雙手在他肌肉虯結的胸膛和肩頭撫摸。
  
  終於,洛伊喘著急促的呼吸鬆開她的嘴,深深地凝望著她。她伸手輕觸他的臉,一種甜蜜的感情逐漸浮現,迸發為狂野的激情。她撫著自己在他頰旁造成的傷痕,愧疚地低聲說:「對不起。」
  
  洛伊望著她那雙醉人的藍眸,慾望不斷積升,但是他等待著,待她用指尖撫過他身上每一處傷疤,抬起盈盈淚眼,美麗的臉變得蒼白。她低聲說道:「老夭!他們是怎樣地傷過你——」她低下頭,柔軟的唇輕輕吻過每一道疤,彷彿想使它們癒合。洛伊失去了控制。
  
  他把手指深入她髮際,轉身壓在她身上。「珍妮。」他沙啞地說著,一面親吻她的眼睛、臉頰、前額和雙唇。「珍妮……」他一再地喚著她的名字,吻上她的胸前。珍妮驚喘著拱起背部,把他的頭緊緊摟在胸間。他的手往下移,滑到她的腰際。
  
  珍妮把臉埋在他頸間,感到自己的身體彷彿在著火。珍妮覺得自已宛如飄浮在一片無意識的歡愉之洋中。她緩緩恢復意識睜開眼睛。壁爐裡的一根柴火發出辟啪之聲,她領悟到他們之間的一切已經過去,不禁感到一陣孤獨和恐懼感。她剛才所做的不是烈士的犧牲,而是天堂般的愉悅。她傾聽著他的心跳,嚥下梗在心頭的痛苦情緒。她發現了某種東西,某種危險而又不容於她、某種不應該存在的感覺。
  
  雖然心裡充滿恐懼和罪惡感;在那一刻她最盼望的還是再聽到他用同樣感性的聲音輕喚她名字,或者是說:「我愛你。」
  
  他彷彿聽見了她的心聲,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既不是用她所渴盼的那種聲音,也不是她所渴盼的話。他只是平靜地、不帶感情地問道:「我有沒有使你疼得很厲害?」
  
  她搖搖頭,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低語:「沒有。」
  
  「如果我弄痛了你,我很抱歉。」
  
  「你沒有。」
  
  「不管是誰佔有你,第一次都會疼的。」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使她喉頭哽咽。她轉過身想掙脫他的懷抱,但他仍緊緊摟住她,使她的背部和腿貼在他胸前與腿上。不管是誰佔有你,珍妮心痛地想著,這句話和「我愛你」實在相差太遠了。
  
  洛伊知道的,但他現在不能說,還不能說……永遠也不能說,因為他想到自己應該娶的那個女人。和珍妮做愛並不會使他感到愧疚,因為他還沒有訂下婚約——除非亨利等得不耐煩了,決定自己代他安排與韓瑪麗的婚事。
  
  洛伊又想到就算他已經訂婚,他也許依舊不會感到愧疚。他眼前浮現瑪麗漂亮的面孔,襯著明亮的金髮。瑪麗在床上是熱情奔放的,而且她曾微笑地對他說:「我的大人,你是力量和暴力的結合——對大部分女人而言,這就是最有效的春藥。」
  
  洛伊望著火光,心裡在猜測亨利會不會不等他回去就替他安排婚事。亨利靠武力奪得王位,因而培養出一種令洛伊不滿的解決政治問題的方式,就是使敵對的雙方和親——這情形始於亨利自己和前任國王的女兒伊莉沙白的婚姻。亨利還不只一次說過,如果他的女兒年紀夠大,他會把她嫁給蘇格蘭的詹姆士王以解決兩國紛爭。洛伊並不喜歡這種安排,因為他想要一個溫馴的妻子為他暖床。他的生活中已有太多紛爭要解決,可不希望再有一個這麼不友善的關係。
  
  珍妮在他懷裡移動著,試圖掙開身子。「我可以回我自己的房間去了嗎?」她的話聲似乎仍留在嘴裡沒有出來。
  
  「不行,」他說道。「我們的交易根本還沒有完成。」然後他又把她的身子翻轉過來,開始熱切地吻她,直到她又陷入無意識狀態,熱情地回吻他。
  
  月光灑進窗子,熟睡中的洛伊翻個身,伸手往旁邊摸去,卻只碰到冰涼的床單,一向警覺的他立刻驚醒,掃視一遍整個房間,只見到傢俱在蒼白的月光下顯得鬼影幢幢。
  
  他迅速翻身下床穿好衣服,一面暗咒自己竟忘了在樓梯底下安置一個守衛。他朝門口走去,習慣性地摸摸匕首,心裡直惱自已竟以為珍妮不可能躺在他懷中還同時謀劃逃跑的方法。但梅珍妮是有可能那樣的。他再想想,不禁慶幸她竟然不會拿匕首在他喉間劃一刀!
  
  他打開門,差點踏到睡在廊上的侍從。「什麼不見了,爵爺?」佳文焦急地問著,坐了起來。
  
  外面陽台上有某種輕微的動作閃過洛伊的眼角,他轉頭看過去。
  
  「什麼事,爵爺?」
  
  房門當著佳文諒訝的臉砰然關了起來。
  
  洛伊悄悄打開通往陽台的門走了出去。珍妮站在那裡,長髮在夜風中輕飄,她的雙臂交抱胸前,眼睛凝望著遠處。洛伊瞇起眼睛打量她的表情,不禁鬆了一口氣。她看起來並不是在打算逃走,也不是在為失去童貞而哭泣。她似乎只是迷失在思潮中。
  
  珍妮沉浸在回憶之中,絲毫沒注意身旁有人。銀色的月光安撫了她的心神,但她仍然覺得彷彿這整個世界在今晚都顛倒了過來,而莉娜是造成這局面的部分原因:莉娜以及一個羽毛枕頭就是珍妮「高貴地」犧牲貞操的原因。她是在正要迷濛入睡的時候,才突然想到這個驚人的事實。
  
  那時她正睡意朦朧地在暗禱莉娜一路平安,突然注意到有一根羽毛由她枕頭裡穿刺出來。她隨即聯想到她在告別時,曾為躺在拖車上的莉娜整理枕頭,莉娜只要一接近羽毛就會咳嗽,因此她一向最小心避免碰羽毛。珍妮想:顯然莉娜在開始咳嗽之時,不曾把羽毛枕頭移開,反而突然產生一個主意:她以為伯爵會把她們兩個都釋放了,所以故意繼續睡在那個羽毛枕頭上,假裝她已咳嗽得快要死掉了。
  
  真是天才,珍妮想著——這比她所想的任何計劃都聰明,但是也同樣不幸。
  
  她又想到未來,自己一度憧憬的未來,而今卻已然失去了。
  
  「珍妮——」洛伊在她身後喚道。
  
  珍妮旋過身來,極力掩飾他的聲音給她帶來的急遽心跳的反應。她絕望地想,為什麼自己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撫摸她的肌膚?為什麼只要看到他的臉就會令她想起他溫柔的吻?「我——你為什麼穿好衣服了呢?」她問道,慶幸自己聽起來還算鎮靜。
  
  「我正要去找你。」他答道。
  
  她瞥一眼他手中的匕首,問:「你找到我以後打算怎樣呢?」
  
  「我忘了這裡有一個陽台,」他把匕首放回腰間。「我以為你想逃離這房間。」
  
  「你的侍從不是就睡在門口嗎?」
  
  「說得不錯。」洛伊諷刺地說。
  
  「他通常都會擋在門口睡。」
  
  「你又說對了。」他說著,奇怪自己為什麼先前沒多想就往門口沖。
  
  珍妮希望他趕快走開,因為她渴望自己冷靜地想一想。她轉開身子背對著他,暗示請他離開。
  
  洛伊猶豫著。他知道她希望獨處,然而又不願意離開她。他自我解釋著他只是關心她的情緒,而不是因為喜歡和她在一起。他可以感到此刻她一定不希望他碰她,於是他在她伸手可及之處停下來靠牆站著。她凝望著月光照耀下的景致,陷於冥思之中。
  
  洛伊微蹙起眉頭,開始懷疑她會不會傻得想要結束生命。「剛才你在想什麼?」
  
  珍妮的身子挺了一下。她當然不能把莉娜的計謀說出來。「沒什麼重要的。」她迴避著他的問題。
  
  「告訴我吧!」他堅持著。
  
  她側頭瞄他一眼,見到月光下他那英俊的輪廓,她的心又不聽話地亂跳起來,她情願和他說話以使自己不再留意他的魅力,於是她歎一口氣,望著遠山。「我是在想,從前我常站在梅家堡的陽台上凝望那一片荒野,夢想著一個王國。」
  
  「一個王國?」洛伊很詫異她想的竟然是這種非關暴力的事情,他忍住想捧住她頭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的衝動。
  
  「什麼王國?」
  
  「我自己的王國。」她歎一口氣,覺得自己很傻。「我曾經構想過一個自己的王國。」
  
  「可憐的詹姆士,」他開玩笑地說,意指那位蘇格蘭王。「你想掠奪他的哪個王國?」
  
  她哀怨地一笑。「那並不是一個有土地、有城堡的王國;它是一個夢想王國——那裡的事物都是我所希望的樣子。」
  
  她的話也喚起洛伊久遠以前的記憶。他平靜地說:「從前,很久以前,我也曾構想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王國。你的王國是什麼樣子的?」
  
  「沒什麼好說的。在我的王國裡,只有繁榮與和平。當然偶爾會有一個佃農生病,或是我們的安全受到威脅。」
  
  「你的夢想王國裡也會有疾病和糾紛?」洛伊驚訝地問。
  
  「當然!」珍妮又側臉對他一笑。「這兩者是一定會有的,那樣我才能趕去營救。那是我構想自己王國的原因。」
  
  「你希望做你人民心目中的女英雄。」洛伊微笑地說,心裡已明瞭了她的動機。
  
  她搖搖頭,她語氣中的渴望使他斂起了笑容。「不是。我只想被我所愛的人愛,被認識我的人仰賴和需要。」
  
  「那就是你所希望的一切?」
  
  她點點頭。「所以我創造了一個夢想王國,在裡頭完成偉大而勇敢的事跡。」
  
  不遠處的一座小山頭,一個人影突然在月光下閃現。若是換成其他時候,洛伊一定會注意到並即刻派人去查看,但是此刻的他仍沉浸在與她做愛的喜悅之中,所以對那一閃而過的人視而不見。在這個溫柔的夜裡,他很難想到會有什麼樣的危險隱藏著。
  
  洛伊想著珍妮謎一樣的話。他知道她父親仍是梅氏家族的主人,他們不會仰賴或需要珍妮,但她無疑地應該是被她所愛的人愛著,所以她應該沒有必要夢想一個自己的王國。「你是一個勇敢而美麗的女人,」他說。「也是一個有女伯爵身份的人。你的族人一定會對你有同樣感情——甚至比你所希望的更深厚。」
  
  她移開目光,盡量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實際上,他們把我當成一個棄嬰。」
  
  「他們為什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他不解地問。
  
  更出乎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挺身為他們辯護。「在我異母哥哥說我做了許多壞事之後,他們還能怎麼想呢?」
  
  「他說你做了什麼壞事?」
  
  她戰粟了一下,雙臂抱胸,又陷於冥想之中,「不可說的事。」她低聲說道。
  
  洛伊默默地看她,期待她解釋清楚。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說了出來:「有許多事情,其中之一是貝姬淹死。貝姬和我是表親,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那時我們都是十三歲,」她悲哀地微微一笑。「她父親卡加裡是一個鰥夫,只有這麼一個小孩。他很溺愛她,而我們幾乎都是如此,因為她是那麼甜美漂亮——比莉娜還漂亮——每個人都愛她。她父親因為太愛她了,什麼事情都不讓她做,怕她會受到傷害,他不准她靠近河邊。因為怕她會淹死。而貝姬決定要學游泳——證明給她父親看她不會出事。於是每天一大早我們就溜到河邊去,由我教她游泳。」
  
  「她淹死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去逛市集,結果吵了起來,因為我告訴她有一個變戲法的用不正經的眼光看她。我的異母兄弟亞力和馬康聽見我們吵——還有其他幾個人也聽到了。亞力就說我是嫉妒,因為我喜歡那個變戲法的人,那實在是荒謬透頂的事情,貝姬很生氣,也很不好意思,於是在和我分手的時候,說第二夭早晨我不必到河邊去,她不需要我幫忙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而且她的泳技還不怎麼好,所以我自然還是去了。」
  
  珍妮的聲音突然變成低語。「我到的時候她還在生氣,對我喊著說她要一個人去河邊。我走開了,快到山頂的時候突然聽見落水的聲音,又聽見她喊我去救她。我趕快跑回去,可是看不見她,跑到半途中,她還設法把頭浮出水面,因為我看到她的頭髮在水面上,也聽見她喚我救她……」珍妮的身子在發抖。「可是水流已經把她帶走了。我潛下水去找她,一次又一次地潛下去,可是——我找不到她。第二天貝姬在幾英里外被發現,屍體衝到了岸上。」
  
  洛伊舉起手然後又放下。他感到她在極力自控,不希望他安慰。「那只是意外而已。」他溫柔地說。
  
  她長吸一口氣。「但亞力不是這麼說。他當時大概在附近,因為他告訴每一個人說,他聽見貝姬在喊我的名字,那倒是真話。可是他又說我們在吵架,然後我把她推到水裡。」
  
  「他怎麼解釋你自己的衣服也濕了?」
  
  珍妮輕歎。「他說:我推她下水之後,一定是等了一會兒以後才設法救她。」她又說:「亞力早就知道他將繼承我父親的位置,可是他還嫌不夠——他要我受羞辱,離得遠遠的,自此之後,他要達到目的就更容易了。」
  
  「怎麼容易法?」
  
  她微微聳一下肩。「再扯幾個謊,扭曲事實:一天晚上一個佃農的房子突然失火,而在那之前,我因為懷疑他所繳的糧袋重量而和他爭執過,像這樣的事情。」
  
  她緩緩抬起淚眼,洛伊發現她竟然仍設法微笑。「你看見我的頭髮嗎?」聽她一問,洛伊自然地瞥向她那動人的金紅色秀髮。他點點頭。
  
  珍妮哽咽地說:「我的頭髮從前顏色很醜。現在它的顏色就和貝姬的頭髮一樣了,貝姬知道……我是多麼……羨慕她的頭髮,」她斷續地低聲說著。「而我……我總是把它想成是她給我的,以表示她知道——我曾設法救她。」
  
  洛伊的胸口一陣抽痛。他伸出手想撫她臉頰,但是她退縮開了。雖然她眼裡噙著淚,卻沒有哭出來。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可愛的女孩自從被擄後一直不曾哭過,即使他打她時她也沒有哭。珍妮把所有的眼淚都藏在心裡,她的勇氣與自尊不容她流淚。與她過去所承受的委屈相比,他用手打她的屁股實在不算什麼。
  
  洛伊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轉身走進房裡,倒了一杯酒端出來給她。「把這個喝了。」他說道。
  
  見她已經克制住自己而露出微笑,他鬆了口氣。她說:「似乎你總是往我手裡塞酒。」
  
  「通常是為了我自己邪惡的目的。」
  
  她笑了起來,啜一口酒,然後把杯子放在一邊,目光又望向遠方。洛伊默默望著她,心頭仍想著她剛才的自白。他覺得需要說一些鼓勵的話。「我懷疑你會喜歡承擔你族人的責任。」
  
  她搖搖頭,平靜地說:「我喜歡。有許多事情我認為可以有不同的做法——女人可以注意到,而男人卻不會注意的事。我從安修女那裡也學到不少。有新型的織布機——你們的就比我們的好許多——栽種穀物的新方法——有許多事情可以再改善。」
  
  洛伊無法辯論織布機或栽種方法的好壞,只好換一種方式說:「你不能一輩子都想向族人證明你自己。」
  
  「我能的,」她說道。「我願意做任何事情讓他們再把我當成自己人。他們是我的人民——我們的血液是交流的。」
  
  「你最好忘了吧,」洛伊說。「似乎你是在追求一項不可能成功的事。」
  
  「有時候並非不可能。有一天威廉會成為伯爵,而他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呃,男人,他已經二十歲了。他不像亞力或馬康那麼強壯,但他很聰明,也很忠實。他知道我和族人的問題,等他成為族長之後,就會設法為我解決,但是今天晚上,這已經變成不可能的了。」
  
  「今天晚上和這有什麼關係?」
  
  珍妮抬眼看他,那眼神就彷彿是一隻受傷的鹿。但她的語氣依舊平靜。「今天晚上我成為我族人仇敵的情婦。過去他們是為我不曾做的事瞧不起我,現在,他們有理由為我真的做過的事恨我了,而我也有理由恨我自己。這次,我做了最不可寬恕的事情。即使上帝也不會原諒我……」這個無可杏認的事實震撼了洛伊的心,但是他並不太愧疚,因為她為此所失去的生活並不怎麼美好。他伸手握住她肩膀把她的身子轉過來,竟又感覺到下部肌肉繃緊了。
  
  「珍妮,」他毅然地說。「我不知道你和你族人之間的事是怎樣的,但我已經和你睡過,這是無法改變的。」
  
  「如果你能改變,你會願意改變嗎?」
  
  他望著這個已經使他慾火中燒的女人,老實地說:「不會。」
  
  「那麼就不必表現出一副後悔的樣子。」
  
  他的嘴角上翹,手指由她臉頰滑到頸後。「我看起來後悔嗎?我不後悔。我後悔使你受到羞辱,但是不後悔剛才佔有了你,也不會後悔待會兒再度佔有你。」她為他傲慢的話而怒目看他,但他仍繼續說:「我不相信你的上帝,也不相信任何上帝,但我聽說你們的上帝應該是公平的。如果真是如此,他就應該不會責怪你,畢竟你答應我的交易是為了救你妹妹的生命。那不是你的意願,而是我的意願。我們在床上所做的事是違背你意願的,對不對?」
  
  問題一說出口,洛伊就後悔了——他發覺自己在想安慰她的同時,又不希望她會真的否定掉一切。他突然想測試她的誠實和自己的直覺,於是又追問道:「對不對?他不會怪你,因為你在床上所做的事是違背你意願的?」
  
  「不對!」她喊了出來,語氣既羞恥又無助,還雜有許多洛伊不能辨認的感覺。
  
  「不對?」他鬆了一口氣,幾乎為之目眩,「我哪裡說錯了?」他低聲要求著。「告訴我,我哪裡說錯了?」
  
  她回答了,不是因為他的命令口氣,而是她突然想起他與她做愛的方式,他的溫柔與自制,他奪去她童貞時的痛苦悔意,他對她輕聲的讚美,以及他強抑住激情時的使勁呼吸聲。在這一切記憶之中,還要加上她自己的迫切渴望,想回報他給她帶來的感覺。
  
  她張嘴想傷他,但是良心又使她說不出傷人的話。她不能說謊。「我上你的床不是出於我的意願,」她望著他銀灰色眸子,又別開臉。「但離開你的床也不是我的意願。」
  
  珍妮沒有看見他緩緩展顏而笑的溫柔,但是由他的摟抱中她感覺到了。他的手環抱住她,撫在她背脊上使她貼靠在他身前,然後他的唇吻上她的嘴,使她無法再說話,也無法再呼吸。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4-10-2 18:50:01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洛伊站在囚房的小窗前往外望著倫敦的屋頂。他在兩個星期前來到這裡,所謂的囚房其實是倫敦塔,亨利皇宮裡頭的一個小房間。
  
  等了兩個星期仍未蒙國王召見,洛伊不禁開始懷疑亨利是否和桂佛利站在同一陣線。
  
  他認識亨利已經十二年了。他和亨利在波斯華滋戰場上並肩作戰,然後眼見亨利就任國王。為了表彰洛伊的戰勳,亨利也在加冕當天封他為武士。那時洛伊只有十六歲,而這項策封也是亨利即位以後第一個正式任命。往後的日子裡,亨利對其他貴族越來越不信任,唯有對洛伊卻是信任有加。
  
  洛伊每次為亨利打勝仗,就使亨利更容易除去自己的敵人。因此這十二年來,洛伊已獲賜十四處房產和大量財富,使他成為英格蘭最富有的男人之一。
  
  除此之外,亨利還特准洛伊可以自由說話,不受桂佛利和法庭的管束。也因為如此,洛伊現在才開始懷疑亨利一直拒絕見他,不讓他接受聽證為自己辯護的原因。
  
  有鑰匙在門上轉動,守衛拿了食物進來,也帶來一個消息:「聽說你弟弟昨天晚上被國王召見。」
  
  「我弟弟在倫敦?」
  
  守衛點點頭。「昨天來的,他威脅說要見你,不然就自己攻進來。」
  
  一般可怕的感覺湧上洛伊全身。「他現在在哪裡?」
  
  守衛頭一偏。「在你樓上西邊的一個房間裡,有人看守著。」
  
  洛伊吐一口氣,泰凡這時候來是極危險的事。
  
  門突然開了,桂佛利站在門口邪惡地笑著。「王上命我來帶你去見他。」
  
  經過走廊上的時候,洛伊感到每個人都轉過臉來看他,彷彿他已失寵是人人皆知的事。
  
  艾靈頓爵士夫婦對他行禮致意,但他們的眼中含有一股怪異的笑意。
  
  桂佛利主動為他解釋著:「珍妮小姐從惡名昭彰的『黑狼』手裡逃出去,已經成為大家的話題。」
  
  洛伊繃著臉快步走著,桂佛利又說:「故事也已傳開,我們的大英雄竟然迷上一個蘇格蘭的醜女孩。她不願意嫁給他,卻戴著他給她的珍珠項鏈逃跑了。」
  
  洛伊恨不得往佛利獰笑的臉上一拳揮過去,但是他自己和泰凡的命運未卜,只好盡量克制衝動。
  
  亨利坐在寶座上,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椅臂。「離開這裡!」他對桂佛利命令道,然後轉過來,冷冷地盯著洛伊。
  
  空氣似乎僵結許久之後,洛伊冷靜地說:「我明白你想見我,陛下。」
  
  「閉嘴!」亨利憤怒地說。「等我准你講話的時候你才能講!」但是沉默已經破解了,亨利再也按捺不住,一串怒言迸了出來:「桂佛利說你的手下用武器對著我的禁衛軍,還說你抗命,阻止他釋放梅家的女人。你對這叛國的罪名有什麼話說,藍洛伊?」
  
  不等洛伊回話,他又說:「你容許手下綁架她們——這嚴重危害我國境內的和平,然後你又讓那兩個蘇格蘭女孩溜走,成為全英格蘭的笑柄!你有什麼話說?」
  
  「你要我先辯護哪一項罪名?叛國還是愚蠢?」
  
  盛怒的亨利眼中強忍住笑意。「你這傲慢的傢伙!我應該痛鞭你一頓!」
  
  「好吧!」洛伊平靜地說。「先說第一項。我們抓到那兩個女孩時,並沒想到你會突然要和談——尤其那之前我們剛在康瓦耳打了勝仗。而且我離開之前,你也曾在這裡對我說過——」「好,好,好,」亨利生氣地打斷他的話。「告訴我在哈定堡的事吧!桂佛利說你的人想攻擊我的禁衛軍。」
  
  洛伊理論著:「我的手下比他們多兩倍,如果我要抗命的話,是不可能被抓到這裡來的——然而他們卻都毫髮無傷的回來了。」
  
  亨利的情緒顯然放鬆了不少,他微微點點頭,命侍從斟了兩杯酒,很快地把話題轉到輕鬆的一面。「無論如何,你當時確實不打算讓珍妮小姐跟桂佛利走,對不對?」
  
  被提及自己的愚行,洛伊惱了,冷冷地放下杯子。「我那時候以為她會拒絕和他走。」
  
  亨利望著他,手裡玩弄著杯子。「所以這一點桂佛利說對了。那兩個女人都騙了你。」
  
  「兩個?」
  
  「不錯,我的孩子,」亨利又怒又好笑地說。「門外就站著兩個詹姆士王那邊派來的使臣。根據詹姆士與梅伯爵聯繫的結果,似乎是那個年輕的女孩——你以為快要病死的那一個——其實是因為睡在羽毛枕頭上才咳嗽成那樣,讓你以為她有肺玻那個珍妮小姐呢?則顯然是配合她的計謀多待一天,然後偷偷和她的異母兄弟逃跑了。」
  
  亨利的聲音硬起來。「我的常勝軍竟然被兩個女孩子騙過已經成為蘇格蘭的笑柄。下次你面對敵人的時候,他們可能會當著你的面笑你。」
  
  洛伊從來沒有這麼氣過。那個連自己的影子都怕的莉娜竟然也騙過他,真使他氣得咬牙。而珍妮為妹妹的性命苦苦哀求,還有她的眼淚竟然是假的!
  
  亨利猛然站起來踱著步子。「我也已問過你弟弟,似乎你們把她們綁走的地點是在修道院的土地上,因而羅馬教廷方面也要我們解釋!此外還有一位費艾利聲言要率領蘇格蘭大軍來攻我們,因為你污辱了他未過門的妻子!」
  
  「他的什麼?」洛伊叫了出來。
  
  亨利瞄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那個你睡過、給她珠寶的女孩已經和蘇格蘭最有勢力的族長訂婚了?」
  
  洛伊氣得眼睛冒火。那一瞬間,他真的認為珍妮是世界上頭號的大騙子。她利用他的同情心,玩弄他於股掌間。
  
  「你要把杯子捏破了,」亨利見到洛伊手中的銀杯已快被他捏扁了。「順便一問,既然你沒否認,所以我想你是已經睡過那個姓梅的女人了?」
  
  洛伊繃著臉,僵硬地輕點一下頭。
  
  「話已經說夠了,」亨利忽然毅然地說著,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我和詹姆士都同意了,這件事只有一個解決之道。」
  
  亨利用不容抗辯的聲音說:「我們決定,你要立刻到蘇格蘭去,當著雙方使臣的面,和梅珍妮小姐結婚。」
  
  說完,亨利望著身旁的洛伊,只見他氣得臉發白,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是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要求,而是命令。此外,因為你的抗命行為,我要沒收你在大橡園產業一年的收入。」
  
  想到自己要被迫娶那個紅髮的女巫,洛伊氣得幾乎沒有注意亨利在說什麼。
  
  「然而,」亨利的聲調又緩和了一點。「為了讓你不致損失太多,我要把大橡園送給你的新娘當禮物。怎麼樣?」他揚起眉。「你是要上斷頭台,還是立即結婚?」
  
  「立即結婚。」洛伊咬牙切齒地說。
  
  「好極了!」亨利手一拍腿部。「老實說,我剛才還以為你會選擇死呢!」
  
  「我相信我以後會後悔不已。」洛伊說道。
  
  亨利咯咯笑了起來。「朋友,你知道我一向認為和親是最好的解決之道。我不是說過如果能夠帶來和平,我願意把我妹妹嫁給詹姆士嗎?」
  
  「你沒有妹妹。」洛伊指出這一點。
  
  「不錯,可是我有你。」亨利平靜地說。這話算是一種無上的恩寵與恭維,洛伊歎了一口氣。
  
  「休戰與比賽——這才是和平之道。」亨利滿意地說。「我已經邀請詹姆士派人來參加今年秋天在柯萊莫所舉行的錦標賽,讓我們的族人為名譽而賽吧——這是絕對無害的。當然啦,你不需要參加。」
  
  亨利沉默下來之後,洛伊終於說道:「你還有話要對我說嗎?陛下。我可以告退嗎?」
  
  「當然可以,」亨利好意地說。「不要對你弟弟太凶——他自願娶那位妹妹以代你贖過。看起來他並不是很勉強,但不幸那樣子沒什麼用。還有,你不必擔心要怎樣去告訴韓瑪麗解除婚約,我已經告訴她了。可憐的女孩,我已經讓她到鄉下去休養了。」
  
  洛伊走了幾步,又被亨利叫祝「你的準新娘是一位女伯爵,那是從她母親那裡繼承的,這爵位比你的大多了。你知道吧?」
  
  「就算她是蘇格蘭女王,我也不想要她,所以她的頭銜對我沒有吸引力。」
  
  「我同意,事實上那也會成為婚姻的障礙。」亨利微笑著說。「既然那位年輕的女伯爵已騙過你,我想最好不要讓她在階級上也勝過你,所以,藍洛伊,我現在封你為公爵……」洛伊走出去時,前廳已擠滿了好奇的貴族王公夫人。
  
  戴荷利夫婦走上前來,對他致意。「似乎我們應該向你道喜。」
  
  「那位幸運的小姐是誰?」魏裡爵士好意地問。「顯然不是韓小姐。」
  
  洛伊挺起身子緩緩轉過身,但聽得亨利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是梅珍妮小姐。」
  
  在短暫而驚訝的沉默之後,是一陣爆笑和驚呼。
  
  「梅珍妮?」伊莉夫人望著洛伊。「不是那個漂亮的?而是那個比較醜的?她很老了,是不是?」
  
  「還沒有老得跑不動,」桂佛利插話進來。「你一定得好好打她一頓,讓她疼一下,才會和你上床吧?」
  
  洛伊緊握拳頭,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
  
  又有人笑著說:「這是英格蘭對蘇格蘭之戰,只不過戰場在臥室裡。我賭你贏,柯萊莫。」
  
  「我賭那女人贏。」桂佛利說。
  
  「柯萊莫要娶梅家的潑婦。」這句話很快就在宮廷和全國各地傳開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09:5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