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綺夢王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0-2 18:50:07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洛伊站在囚房的小窗前往外望著倫敦的屋頂。他在兩個星期前來到這裡,所謂的囚房其實是倫敦塔,亨利皇宮裡頭的一個小房間。
  
  等了兩個星期仍未蒙國王召見,洛伊不禁開始懷疑亨利是否和桂佛利站在同一陣線。
  
  他認識亨利已經十二年了。他和亨利在波斯華滋戰場上並肩作戰,然後眼見亨利就任國王。為了表彰洛伊的戰勳,亨利也在加冕當天封他為武士。那時洛伊只有十六歲,而這項策封也是亨利即位以後第一個正式任命。往後的日子裡,亨利對其他貴族越來越不信任,唯有對洛伊卻是信任有加。
  
  洛伊每次為亨利打勝仗,就使亨利更容易除去自己的敵人。因此這十二年來,洛伊已獲賜十四處房產和大量財富,使他成為英格蘭最富有的男人之一。
  
  除此之外,亨利還特准洛伊可以自由說話,不受桂佛利和法庭的管束。也因為如此,洛伊現在才開始懷疑亨利一直拒絕見他,不讓他接受聽證為自己辯護的原因。
  
  有鑰匙在門上轉動,守衛拿了食物進來,也帶來一個消息:「聽說你弟弟昨天晚上被國王召見。」
  
  「我弟弟在倫敦?」
  
  守衛點點頭。「昨天來的,他威脅說要見你,不然就自己攻進來。」
  
  一般可怕的感覺湧上洛伊全身。「他現在在哪裡?」
  
  守衛頭一偏。「在你樓上西邊的一個房間裡,有人看守著。」
  
  洛伊吐一口氣,泰凡這時候來是極危險的事。
  
  門突然開了,桂佛利站在門口邪惡地笑著。「王上命我來帶你去見他。」
  
  經過走廊上的時候,洛伊感到每個人都轉過臉來看他,彷彿他已失寵是人人皆知的事。
  
  艾靈頓爵士夫婦對他行禮致意,但他們的眼中含有一股怪異的笑意。
  
  桂佛利主動為他解釋著:「珍妮小姐從惡名昭彰的『黑狼』手裡逃出去,已經成為大家的話題。」
  
  洛伊繃著臉快步走著,桂佛利又說:「故事也已傳開,我們的大英雄竟然迷上一個蘇格蘭的醜女孩。她不願意嫁給他,卻戴著他給她的珍珠項鏈逃跑了。」
  
  洛伊恨不得往佛利獰笑的臉上一拳揮過去,但是他自己和泰凡的命運未卜,只好盡量克制衝動。
  
  亨利坐在寶座上,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椅臂。「離開這裡!」他對桂佛利命令道,然後轉過來,冷冷地盯著洛伊。
  
  空氣似乎僵結許久之後,洛伊冷靜地說:「我明白你想見我,陛下。」
  
  「閉嘴!」亨利憤怒地說。「等我准你講話的時候你才能講!」但是沉默已經破解了,亨利再也按捺不住,一串怒言迸了出來:「桂佛利說你的手下用武器對著我的禁衛軍,還說你抗命,阻止他釋放梅家的女人。你對這叛國的罪名有什麼話說,藍洛伊?」
  
  不等洛伊回話,他又說:「你容許手下綁架她們——這嚴重危害我國境內的和平,然後你又讓那兩個蘇格蘭女孩溜走,成為全英格蘭的笑柄!你有什麼話說?」
  
  「你要我先辯護哪一項罪名?叛國還是愚蠢?」
  
  盛怒的亨利眼中強忍住笑意。「你這傲慢的傢伙!我應該痛鞭你一頓!」
  
  「好吧!」洛伊平靜地說。「先說第一項。我們抓到那兩個女孩時,並沒想到你會突然要和談——尤其那之前我們剛在康瓦耳打了勝仗。而且我離開之前,你也曾在這裡對我說過——」「好,好,好,」亨利生氣地打斷他的話。「告訴我在哈定堡的事吧!桂佛利說你的人想攻擊我的禁衛軍。」
  
  洛伊理論著:「我的手下比他們多兩倍,如果我要抗命的話,是不可能被抓到這裡來的——然而他們卻都毫髮無傷的回來了。」
  
  亨利的情緒顯然放鬆了不少,他微微點點頭,命侍從斟了兩杯酒,很快地把話題轉到輕鬆的一面。「無論如何,你當時確實不打算讓珍妮小姐跟桂佛利走,對不對?」
  
  被提及自己的愚行,洛伊惱了,冷冷地放下杯子。「我那時候以為她會拒絕和他走。」
  
  亨利望著他,手裡玩弄著杯子。「所以這一點桂佛利說對了。那兩個女人都騙了你。」
  
  「兩個?」
  
  「不錯,我的孩子,」亨利又怒又好笑地說。「門外就站著兩個詹姆士王那邊派來的使臣。根據詹姆士與梅伯爵聯繫的結果,似乎是那個年輕的女孩——你以為快要病死的那一個——其實是因為睡在羽毛枕頭上才咳嗽成那樣,讓你以為她有肺玻那個珍妮小姐呢?則顯然是配合她的計謀多待一天,然後偷偷和她的異母兄弟逃跑了。」
  
  亨利的聲音硬起來。「我的常勝軍竟然被兩個女孩子騙過已經成為蘇格蘭的笑柄。下次你面對敵人的時候,他們可能會當著你的面笑你。」
  
  洛伊從來沒有這麼氣過。那個連自己的影子都怕的莉娜竟然也騙過他,真使他氣得咬牙。而珍妮為妹妹的性命苦苦哀求,還有她的眼淚竟然是假的!
  
  亨利猛然站起來踱著步子。「我也已問過你弟弟,似乎你們把她們綁走的地點是在修道院的土地上,因而羅馬教廷方面也要我們解釋!此外還有一位費艾利聲言要率領蘇格蘭大軍來攻我們,因為你污辱了他未過門的妻子!」
  
  「他的什麼?」洛伊叫了出來。
  
  亨利瞄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那個你睡過、給她珠寶的女孩已經和蘇格蘭最有勢力的族長訂婚了?」
  
  洛伊氣得眼睛冒火。那一瞬間,他真的認為珍妮是世界上頭號的大騙子。她利用他的同情心,玩弄他於股掌間。
  
  「你要把杯子捏破了,」亨利見到洛伊手中的銀杯已快被他捏扁了。「順便一問,既然你沒否認,所以我想你是已經睡過那個姓梅的女人了?」
  
  洛伊繃著臉,僵硬地輕點一下頭。
  
  「話已經說夠了,」亨利忽然毅然地說著,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我和詹姆士都同意了,這件事只有一個解決之道。」
  
  亨利用不容抗辯的聲音說:「我們決定,你要立刻到蘇格蘭去,當著雙方使臣的面,和梅珍妮小姐結婚。」
  
  說完,亨利望著身旁的洛伊,只見他氣得臉發白,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是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要求,而是命令。此外,因為你的抗命行為,我要沒收你在大橡園產業一年的收入。」
  
  想到自己要被迫娶那個紅髮的女巫,洛伊氣得幾乎沒有注意亨利在說什麼。
  
  「然而,」亨利的聲調又緩和了一點。「為了讓你不致損失太多,我要把大橡園送給你的新娘當禮物。怎麼樣?」他揚起眉。「你是要上斷頭台,還是立即結婚?」
  
  「立即結婚。」洛伊咬牙切齒地說。
  
  「好極了!」亨利手一拍腿部。「老實說,我剛才還以為你會選擇死呢!」
  
  「我相信我以後會後悔不已。」洛伊說道。
  
  亨利咯咯笑了起來。「朋友,你知道我一向認為和親是最好的解決之道。我不是說過如果能夠帶來和平,我願意把我妹妹嫁給詹姆士嗎?」
  
  「你沒有妹妹。」洛伊指出這一點。
  
  「不錯,可是我有你。」亨利平靜地說。這話算是一種無上的恩寵與恭維,洛伊歎了一口氣。
  
  「休戰與比賽——這才是和平之道。」亨利滿意地說。「我已經邀請詹姆士派人來參加今年秋天在柯萊莫所舉行的錦標賽,讓我們的族人為名譽而賽吧——這是絕對無害的。當然啦,你不需要參加。」
  
  亨利沉默下來之後,洛伊終於說道:「你還有話要對我說嗎?陛下。我可以告退嗎?」
  
  「當然可以,」亨利好意地說。「不要對你弟弟太凶——他自願娶那位妹妹以代你贖過。看起來他並不是很勉強,但不幸那樣子沒什麼用。還有,你不必擔心要怎樣去告訴韓瑪麗解除婚約,我已經告訴她了。可憐的女孩,我已經讓她到鄉下去休養了。」
  
  洛伊走了幾步,又被亨利叫祝「你的準新娘是一位女伯爵,那是從她母親那裡繼承的,這爵位比你的大多了。你知道吧?」
  
  「就算她是蘇格蘭女王,我也不想要她,所以她的頭銜對我沒有吸引力。」
  
  「我同意,事實上那也會成為婚姻的障礙。」亨利微笑著說。「既然那位年輕的女伯爵已騙過你,我想最好不要讓她在階級上也勝過你,所以,藍洛伊,我現在封你為公爵……」洛伊走出去時,前廳已擠滿了好奇的貴族王公夫人。
  
  戴荷利夫婦走上前來,對他致意。「似乎我們應該向你道喜。」
  
  「那位幸運的小姐是誰?」魏裡爵士好意地問。「顯然不是韓小姐。」
  
  洛伊挺起身子緩緩轉過身,但聽得亨利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是梅珍妮小姐。」
  
  在短暫而驚訝的沉默之後,是一陣爆笑和驚呼。
  
  「梅珍妮?」伊莉夫人望著洛伊。「不是那個漂亮的?而是那個比較醜的?她很老了,是不是?」
  
  「還沒有老得跑不動,」桂佛利插話進來。「你一定得好好打她一頓,讓她疼一下,才會和你上床吧?」
  
  洛伊緊握拳頭,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
  
  又有人笑著說:「這是英格蘭對蘇格蘭之戰,只不過戰場在臥室裡。我賭你贏,柯萊莫。」
  
  「我賭那女人贏。」桂佛利說。
  
  「柯萊莫要娶梅家的潑婦。」這句話很快就在宮廷和全國各地傳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0-2 18:50:29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聽見父親的召喚,珍妮把思緒自那個令她日夜魂牽夢縈的英俊銀灰眼男人身上收回。她放下手中的刺繡,投給莉娜困惑的一瞥,然後把墨綠色的披肩拉緊一點,離開這間小閣樓。底下傳來男性爭執的聲音,她在走道上停下來朝客廳望過去。那裡大概有二十幾個人——鄰近的親友——圍聚壁爐旁邊,臉色凝重。班奈迪修士也在那裡;見到他那寒冰似的面孔,珍妮心裡興起一股警覺與羞恥感。
  
  即使是現在,她仍清楚記得當她把自己與藍洛伊所犯的罪向班修士告解時,他用激烈的言詞斥責她:「你羞辱了你的父親、你的國家和你的上帝,因為你無法控制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慾望。你應該為榮譽捨身的,結果卻犯下這種淫慾之罪!」以往珍妮在告解之後都會覺得罪孽已經洗淨,但這回她卻覺得自己更污穢,幾乎已是罪不可赦。
  
  如今回想起來,她又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他在斥責她的時候,竟然會把上帝擺在第三位。此外儘管她對自己其實挺喜歡和洛伊所做的事感到有一些罪過,她卻拒絕相信上帝會責怪他作這筆交易。就這問題而言,洛伊要的是她的身體,不是她的性命。雖然她喜歡和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睡覺是不對的,但若追究其目的,她畢竟是為了要救莉娜的性命——起碼她以為是如此。
  
  班修士口中所說的那個嚴厲的上帝,不是她的上帝。她的上帝是講理的,甚至說不定會諒解她為什麼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個甜蜜的晚上。他那熱情的吻和讚美的低語,不斷由她記憶中浮現,她擋也擋不祝有時候,她也不想擋……還有幾次她甚至夢到他,夢到他帶著那懶洋洋的笑容看她……珍妮把這種思緒甩在一邊,步入客廳裡,每踏一步她就愈覺得不願意面對壁爐前的那夥人。在此之前,她在梅家堡一直都是深居簡出,把自己鎖在這熟悉的環境之中,她需要這種保護感。然而儘管她未曾與外界接觸,卻相信這群人都已經知道了她所幹的好事,她父親曾經要她把她們被擄之事源源本本講出來,但是她講到一半就被她父親打斷了,貿然地要知道「黑狼」有沒有強迫她和他睡覺。珍妮不用講話,她臉上的表情就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雖然她盡力想平息父親的怒氣,想把這筆交易解釋清楚。想說明藍洛伊並不凶暴,但是她父親仍然怒不可遏。他的咒罵聲大老遠都可以聽得見,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了。然而這些人對她的看法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父親站在壁爐旁邊,背對著客人。
  
  「你要見我嗎,父親?」
  
  他頭也不回一下,一開口就讓她感到背脊寒慄。「坐下,女兒。」他說道,她的表哥安格立刻起身讓座給她,動作之迅速、禮貌之殷切令她頗為驚訝。
  
  「你覺得怎麼樣了,珍妮?」卡加裡問道,珍妮愕然望著他,只覺喉頭哽咽。自貝姬死後,這是貝姬的父親第一次開口對珍妮講話。
  
  「我——我很好,」她低聲說道。「我——謝謝你的問候,卡加裡。」
  
  「你是一個勇敢的姑娘。」另一個親戚說道,珍妮覺得有點飄飄然了。
  
  「不錯,」又有一個人接口說。「你是一個真正的梅家人。」
  
  高興之餘,她不禁覺得自己生命中的好日子就要從此開始了。
  
  傅賀利接著用粗嘎的聲音代表大家為過去對她的無禮態度道歉。「威廉把你在那蠻子的魔掌中所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們——你把那傢伙的馬騎跑了,用他自己的刀把他刺傷,又把他們的毯子都弄破了。你逃亡成功使他成為大家的笑柄。像你這樣有勇氣的女孩,是不可能做出亞力所指控的那些壞事的。威廉讓我們都明白亞力冤枉你了。」
  
  珍妮向異母兄弟威廉那邊望過去,她的眼光裡儘是親愛和感激。
  
  「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威廉說道。他的微笑非常溫柔,然而當他回望她時,那目光又十分哀傷,彷彿另有一件沉重的負擔壓在他心頭。
  
  「你是一個梅家人,」傅賀利驕傲地下了結論。「道道地地的梅家人。我們誰也不曾讓那隻狼嘗到刀鋒的厲害,你卻做到了,而你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而已。」
  
  「謝謝你,賀利。」珍妮柔聲答道。
  
  只有珍妮的異母弟弟馬康態度不改以往,臉上露出冷冷的敵意。
  
  珍妮的父親突然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情把她得意的心情趕走幾分。「有什麼……壞消息嗎?」她遲疑地問。
  
  「嗯,」他含怨地說道。「我們的命運不能自己做主,必須聽命於主。」他把雙手放到背後,開始慢慢踱著步子。「你和你妹妹被擄走之後,我向詹姆士王請派兩千人支援,好去英格蘭追殺那個蠻子。可是詹姆士王命令我不要採取行動,他會要求亨利釋放你們。他說,他才剛和英格蘭人達成了休戰協定。」
  
  他繼續說道:「我不應該告訴詹姆士的,那是我犯的一個錯誤,我們不需要他的幫助,你們被他們從修道院的土地上擄走,我們的聖地被侵犯了。蘇格蘭所有的天主教徒都會憤而響應我們的!」他生氣地說著。「但是詹姆士希望和平。為了和平而犧牲梅家的名譽——為了和平不惜任何代價!他向我保證說他會為我們報復,他會要那個蠻子付出代價。好吧!」梅爵士憤憤地啐了一口口水。「他是要他付了代價沒錯!他要英格蘭人賠償。」
  
  珍妮原以為是藍洛伊被囚禁起來之類的,但由她父親的怒容看來,那樣應該使他高興才對。「詹姆士接受了什麼樣的賠償?」她追問著,但他似乎無法啟齒。
  
  威廉避開了珍妮的目光,其他人也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聯姻。」她父親終於擠出話來。
  
  「誰呢?」
  
  「你。」
  
  珍妮的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我——我跟誰結婚?」
  
  「那個魔鬼之子,那個殺了我兄弟和兒子的『黑狼』!」
  
  珍妮緊緊握住椅臂,手指關節都變白了。「什……什麼!」
  
  她父親點點頭,走到她面前站住,臉上又隱約含有一抹怪異的興奮之情。「你是獲得和平的工具,女兒。」他說道。「可是,稍後你就會成為梅家和全蘇格蘭獲得勝利的工具!」
  
  珍妮極緩慢地搖著頭,以困惑而震驚的眼神瞪著她父親。當他繼續開口說下去時,她臉上的血色退盡了。「詹姆士沒想到他這樣正是給了我一個好機會毀掉那個野蠻人,雖然不是如我所願地在戰場上殺掉他,而是在我自己的城堡裡把他解決掉。」他露出一個狡猾而驕傲的微笑。「其實,你已經開始在把他毀了。」
  
  「你——你是什麼意思?」珍妮啞著嗓子輕聲問。
  
  「因為你的緣故,全英格蘭的人都在笑他。你的兩次逃脫,你用他自己的匕首傷了他,這一切都已由蘇格蘭傳到英格蘭去了。他的殘暴早已在他自己的國家裡樹立不少敵人,而今那些敵人正忙著把這些故事廣為宣傳。你使亨利的手下大將成為眾人的笑柄,親愛的。你已經毀掉了他的名譽,但是他的財富和頭銜還在——而這些財富和頭銜都是因為他蹂躪我們蘇格蘭而得。現在你可以使他無法享用這些財富和頭銜——因為你可以不給他生繼承人,可以不和他同房——」珍妮又驚又懼,猛然站了起來。「這簡直是最瘋狂的事!告訴詹姆士王我不想要什麼『補償』!」
  
  「我們怎麼想是沒有用的!羅馬教廷那邊想要補償,蘇格蘭想要補償。現在就在我們講話的時候,柯萊莫已經動身往這裡來了。婚約一簽定,婚禮就馬上舉行。詹姆士不給我們選擇餘地。」
  
  珍妮默默地搖著頭,無限畏懼地低聲說:「不行,父親,你不明白。我——他信任我,認為我不會逃跑,可是我卻逃了。而且如果我真的使他成為笑柄,他絕不會原諒我的……」她父親的臉氣得脹紅了。「你不需要他原諒。我們要想盡辦法打敗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打敗他!每一個梅家人,每一個蘇格蘭人都要仰賴你。你是有勇氣的,珍妮,在被他擄去時你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珍妮聽不到她父親接下來又講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使藍洛伊蒙受羞辱,而今他要到這裡來了。想到他會怎樣痛恨她,想到他會怎麼個憤怒法,她就不禁戰慄起來。她想起過去幾次他生氣時的可怖情形;想起自己初見他時,被丟到他腳前的情景;想起他的馬因她而死時,他臉上的那種神色;想起她割傷他的臉時,他那懾人的怒容。可是,再怎麼樣也比不上辜負他的信任,把他當傻子般愚弄的結果嚴重。
  
  「他奪去我的繼承人,所以他也絕對不能有繼承人!」她父親的聲音打斷她的思潮。「天無絕人之路,上帝又給了我這個機會。我還有其他後嗣,但是他一個也不會有。你的婚姻就能替我復仇。」
  
  珍妮焦急地喊道:「父親,求求你不要逼我。我願意做其他任何事情,我願意回到修道院去,或者到愛琳姑媽那裡去,隨便你說哪裡我都肯去。」
  
  「不行!那樣他就會娶別的女人生小孩。」
  
  「我不要那麼做,」珍妮亟力想著理由。「我不能那麼做!那是不對的,不可能的!如果——如果『黑狼』要我——要生小孩,我又怎麼能阻止他?他的力氣比我大。雖然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我不認為他還會要我和他待在同一個城堡裡,更不用說和他在——同一張床上了。」她好不容易講完,臉羞紅得不敢看別人。
  
  「我希望你是對的,孩子,可是你錯了。你和你母親一樣,男人只要看一眼就會產生慾望。不管『黑狼』喜不喜歡你,他會想要你的。」他突然停下來,臉上露出微笑,然後又接著說:「無論如何他可能也不會有多大能耐,因為你的愛琳姑媽會跟你一起去。」
  
  「愛琳姑媽,」珍妮茫然地重複一遍。「父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知道這整件事都是不對的!」她無助地抓著裙子,絕望地用哀求的眼光環顧四周,同時心中浮現藍洛伊的兩種面貌:一種是對她溫柔而熱情,一種是強暴她之後把她丟給手下的人。
  
  「求求你們,」她看著週遭的人,然後又看向她父親。「請你們諒解我,我絕對不是不忠於國家,而是理智使我這麼說:我知道在對抗『黑狼』時我們有很多人死在戰場上,可是戰爭就是這樣子的。你們不能因為亞力之死而怪他或——」「你竟敢視他無罪?」
  
  她父親吼著,那眼神彷彿視她如蛇蠍。「你是對他忠心,還是對我們忠心?」
  
  珍妮覺得他彷彿打了她一巴掌般,然而在內心深處,她發覺自己也不瞭解自己對洛伊的感情。「我只是想求和平——希望大家和平——」她父親冷冷地說:「顯然你不會很高興聽到你那未婚夫對這樁『和婚』以及對你的看法。在亨利的宮廷裡,他當著大家的面說就算你是蘇格蘭女王他也不要你。他一直堅拒娶你;亨利威脅要剝奪他所有的財產,他還是拒絕。後來他的國王以死刑要脅,他才答應。後來他又說你是梅家的『潑婦』,誇稱要把你打到聽話為止。他的朋友開始拿他當賭注,因為他打算像征服蘇格蘭一樣征服你。這就是他對你和這項婚事的看法。而他們所有的人都以他給你取的名字稱呼你:姓梅的潑婦!」
  
  她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在珍妮心上,使她痛苦、羞辱不堪。她呆呆地站在那裡聽她父親講完,整個人麻木了。好不容易,她抬起眼來環顧四周,堅決地說:「我希望他們把所有的家產都拿來下了注!」
  
  珍妮站在陽台上,望向蒼茫的野地,任風吹拂著她的頭髮。婚禮將在兩小時後舉行,她原希望她的「新郎」不會露面,但是幾分鐘以前,堡中的守衛宣佈已經看見有騎隊過來了。一百五十名騎士來到吊橋前,「黑狼」的旗幟在風中飄揚著。
  
  這五天來,珍妮一直保持著一種漠然的神色,此刻亦然。她冷冷地看著那隊人馬接近城門。她看見隊伍之中也有女性;她聽說有一些英格蘭貴族也要來參加婚禮,但是沒料到會有女的。她的眼光移到騎在隊伍最前面,洛伊身上毫未披掛,連盾或劍都沒有。
  
  他的坐騎是一匹氣宇軒昂的駿馬,一看即知是「雷神」的孩子。騎在洛伊旁邊的是裡克,他也一樣沒有武裝。珍妮推側這大概是他們認為梅家不會有人敢對他們下手吧!
  
  距離仍然很遠,珍妮看不見洛伊的臉,但是當他在那裡等待吊橋放下來時,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不耐。
  
  他彷彿感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抬起頭向城堡高處望過來。珍妮下意識地往後退靠在牆邊,躲開他的視線。她很不情願地發現,這五天來初次湧上她心頭的感覺竟是恐懼。
  
  她挺起背,轉身走進堡內。
  
  兩個小時以後,珍妮望著鏡中的自己。先前在陽台上那種麻木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此刻她心緒一片紛亂。但鏡中的她臉上仍有如戴了一副蒼白、無感情的面具。
  
  「事情不會如你所想像的那麼糟,珍妮。」莉娜說著,試圖讓珍妮振作起來,同時和兩個女僕幫忙整理新娘禮服後面的長紗。「不到一小時就會結束了。」
  
  「如果我們的婚姻也能和婚禮一樣短促就好了。」珍妮絕望地說道。
  
  「泰凡爵士在底下大廳裡,我看見他了。他不會讓公爵做出任何侮辱你的事,他是一位可敬而堅強的騎士。」
  
  珍妮驀然轉過頭來,手抓著梳子舉在半空中忘了繼續梳下去。她淡淡地露出一個困惑的微笑,打量著妹妹的臉。「莉娜,我們所講的是同一個把我們擄走的『可敬的』騎士嗎?」
  
  「呃,」莉娜辯解道,「起碼他不像他的壞哥哥,不試圖要我做那種不道德的交易。」
  
  「話是不錯,」珍妮說。「但是今天晚上我可不敢信賴他。我相信他如果看見你,一定會恨不得扭斷你的脖子,因為現在他已經知道你騙了他了。」
  
  「噢,可是他並沒有這麼想!」莉娜脫口而出。「他對我說我的表現很冒險也很勇敢。」
  
  接著她又加了一句:「然後,他才說他應該扭斷我的脖子。此外,我騙的不是他,是他的壞哥哥!」
  
  「你已經和藍泰凡講過話了?」珍妮愕然問道。過去三年來莉娜對追求者一個也看不上眼,然而現在卻偷偷和她父親絕對不會允婚的男人會面。
  
  「我有事情到大廳裡找威廉,於是設法和泰凡講了幾句話。」莉娜的臉變得緋紅,同時全神貫注地整理自己紅絲絨的禮服袖子。「珍妮,」她低著頭輕聲說。「現在既然我們兩個國家已經講和了,我想應該可以常常和你通信了。如果我在裡頭附一封信給泰凡,你可不可以幫我轉給他?」
  
  珍妮覺得這個世界彷彿上下顛倒了過來。「如果你確定自已希望這麼做,我當然願意。」
  
  她為妹妹這樁無望的戀情感到悲哀。「還有,我是不是也要把泰凡給你的信夾在我給你的之中呢?」
  
  莉娜抬起笑眼看著珍妮。「泰凡正是這麼說的。」
  
  「我——」珍妮的話被打斷了。房間的門打開,一個嬌小的年長女人衝進來,直走到珍妮面前。愛琳姑媽穿著一件過時的灰色緞袍,困惑地打量這兩個女孩。「我知道你是小莉娜,」愛琳姑媽說道,對莉娜露出笑容,然後又看著珍妮。「可是這個大美人會是我那醜小鴨珍妮嗎?」
  
  她以驚羨的眼光欣賞著新娘子,只見那奶油色的絲絨新娘服配上緞紗,再鑲上一圈珍珠、鑽石,襯出珍妮披肩的秀髮。
  
  「奶油色的絲絨——」愛琳姑媽微笑地張開雙臂。「非常實用,我的愛,也非常漂亮,簡直和你的——」珍妮奔入她的懷抱裡。「哦,愛琳姑媽,我真高興見到你。我還怕你不來了呢。」
  
  又有人敲門。莉娜去應門之後,回來告訴珍妮說:「珍妮,父親要你現在就下樓。結婚證書要準備簽字了。」
  
  她的話立刻把珍妮剛才見到姑媽的興奮驅走。珍妮覺得一陣恐懼襲遍全身使她胃部打結,臉上血色盡失。愛琳姑媽挽起珍妮的手臂,緩緩地引著珍妮朝門口走去。她不停對珍妮描述底下的狀況,想使珍妮不再擔心。
  
  「你看到底下大廳裡擠滿那麼多人,一定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愛琳姑媽以為人多就會減輕珍妮對未來丈夫的畏懼了。「你父親派了一百個人守在大廳旁邊,而他——」她輕蔑地哼了一聲,顯示她話中所指的「他」即是「黑狼」。「——他也有同樣多的人站在你們的人正對面。」
  
  珍妮僵硬地走在廊上。「聽起來彷彿像是兩軍對陣,不是在行婚禮。」
  
  「呃,也不盡然。底下的貴族比武士多。詹姆士王一定把半個宮廷的人都派來觀禮了,很多附近家族的族長也都來了。」
  
  珍妮又跨出僵硬的一步。「我今天早晨看見他們來了。」
  
  「不錯。亨利王一定希望這是一個盛大的慶祝場合,因為也有很多英格蘭的貴族來了,有的還帶著妻子一起來。這場面真是壯觀,那麼多盛裝華服的英格蘭和蘇格蘭人聚在一起……」珍妮開始步下盤旋而下的樓梯。「下面好安靜——」她顫巍巍地說,耳邊只聽到一、兩聲勉強擠出來的乾笑,還有一個女人緊張的笑聲……此外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們都在做什麼?」
  
  「呃,他們都在冷眼觀看對方,」愛琳姑媽愉快地答道。「要不然就是假裝這大廳的另外半邊是空的。」
  
  珍妮走到樓梯最後一個彎處。她暫停步子,咬了咬嘴唇,然後毅然把頭一昂,繼續走下去。
  
  珍妮一出現,大廳裡頓時安靜下來。牆上插著照明的火炬,全副武裝的武士挺立在火炬之下,男男女女的貴族並肩站著——英格蘭人站在大廳一邊,蘇格蘭人站在對面那邊——正如愛琳姑媽所描述的一般。
  
  但使珍妮雙膝發抖的不是這些賓客,而是兀立在中央的那個高大身影。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渾身散發出一股怒氣,使他自己那一邊的人都要退避得遠遠的。
  
  珍妮的父親走上前挽住她的手。他有兩側各有一名侍衛,但「黑狼」卻是一個人站在那裡,似乎在公然表示一種輕敵的態度。
  
  她父親挽著她的手走過去,人群向兩邊讓開。站在她右邊的是蘇格蘭人,他們傲慢的臉上露出憤怒與同情的神色;在她左邊的是英格蘭人,正用冷冷的敵意眼神看著她。
  
  在她正前方擋住她路的,就是她那未來的丈夫。他的斗篷披在肩後,雙腿微開地挺立在那裡,雙臂交抱胸前,冷峻地看著她,彷彿她是一個在地上爬行的生物一般。
  
  珍妮承受不了他的注視只好迴避,把目光望向他的身後,不知他是否也會往旁邊站開讓他通過。她的心狂跳不已,緊緊抓住她父親的手臂。他不肯讓開硬是逼著珍妮和她父親從他身邊繞過,珍妮明白這只是他對她公然表示羞辱的第一步而已。
  
  幸好她沒有時間多想這個,因為在她眼前有另一樁可怕的事等著——簽訂婚約。結婚證書攤開來擺在桌上,旁邊站了兩個人。一個是詹姆士王的特使,一個是亨利王的特使,都是奉命來此證婚的。
  
  走到桌子前面,珍妮的父親鬆開她的手。他用大家都清晰可聞的聲音說:「那個野蠻人已經簽了字。」
  
  他的話立刻使大廳內的敵意高張,有如箭在弦上。珍妮不服地望著那一紙賣身契,它將使她成為她所厭恨的男人之所有物。在那證書上,柯萊莫公爵已經大筆簽下他的名字。
  
  桌子另一邊擺了一根羽毛筆和墨水瓶。珍妮想要拿筆,但是她的手顫抖得拒絕聽命。詹姆士王的特使走上前,珍妮無助而悲憤地抬眼望他。「小姐,」他以滿懷同情的禮貌對她說著,有意讓大家知道珍妮是尊奉詹姆士王的命令的。「我們可敬的國王詹姆士命令我向你致意,並且說,我們全蘇格蘭人都要感謝你為我們心愛的國家所作的犧牲。你是梅氏家族和蘇格蘭的榮譽。」
  
  珍妮還在猜測他是否曾經特別強調「犧牲」那兩個字,他已經拿起筆遞給了她。
  
  珍妮彷彿已置身場外一般,看著自己的手緩緩把筆接過來,緩緩簽了字,然後挺起身子盯著自己的簽名,那是安修女要她下苦功練就的一手花體字。想到安修女,想到修道院,她突然無法相信上帝竟然容許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求求你,老天……」她不斷暗禱著。「不要讓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藍泰凡的聲音劃破寂靜,在四壁之間迴響著。「讓我們舉杯祝福柯萊莫公爵和他的新娘。」
  
  他的新娘……這幾個字在珍妮的腦子裡激盪著,與她這幾個星期來的記憶混合在一起。她惶恐地回顧眾人,然後又開始祈禱:「求求你,上帝,不要讓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她在心裡作最後一次求生,但來不及了。橡木門打開,眾人在等候的神父要來了。
  
  「班奈迪修士。」她父親站在門邊大聲說道。
  
  珍妮屏住了呼吸。
  
  「他傳話說他身體不適。」
  
  她的心開始狂跳。
  
  「婚禮要到明天才能舉行。」
  
  「謝謝你,上帝!」
  
  珍妮想要退後離開桌子,但整個房間突然開始旋轉起來,她無法動彈。她恐慌地發現她要昏倒了,而離她最近的人是藍洛伊。
  
  突然,愛琳姑媽看到了珍妮的神色驚呼出來,趕忙衝上前,猛力用手肘把旁邊的族人推開。霎時間珍妮已倒在愛琳姑媽的懷裡。「孩子,深呼吸,你馬上就會覺得好過一些了。」她哄著珍妮說。「愛琳姑媽在這裡,我來帶你上樓去。」
  
  整個世界瘋狂地傾斜著,然後突然又恢復了原狀。珍妮整個人鬆懈下來,只聽見她父親大聲對眾人宣佈道:「只耽擱一天而已,」他背對著英格蘭人說。「班修士只是微恙。他保證明天一早就來主持婚禮,不管到時候病得有多重都會來。」
  
  珍妮轉身和姑媽離開大廳,忍不住瞇眼瞄一下她的「丈夫」,想看看他對婚禮耽擱的反應。但「黑狼」似乎根本不知道她在那裡,只是瞇著眼睛冷冷地望向她父親,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在屋外,威脅了一整天的風雨突然開始瘋狂發作,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然後又是一陣霹靂般的雷聲。
  
  「無論如何,」她父親轉身對全場說道,但似乎仍是對他右手邊的英格蘭人視若無睹。
  
  「我們的酒宴今天晚上還是照常舉行。我聽亨利國王的特使說,你們大部分人都希望明天就回英格蘭。但恐怕現在你們得多待一天了,因為在這種風雨的天氣裡,我們的道路很不適合英格蘭人走。」
  
  大廳兩邊都響起了嗡嗡的話聲。珍妮在愛琳姑媽的陪同下穿過人群,走回樓上她的房間裡。
  
  當她房間厚重的橡木門關上之後,珍妮投入愛琳姑媽的懷中,忍不住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我的小貓,」待她如慈母般的愛琳姑媽拍著她的背。「我想如果我昨天或前天能來,你就不會擔心了。你以為我不會來陪你了,是不是?」
  
  珍妮收起眼淚倚偎在姑媽的胸前,怯怯地點了點頭。自從她父親提議由愛琳姑媽陪她到英格蘭之後,珍妮就一直在企盼這唯一可差堪安慰之事。
  
  愛琳姑媽捧起珍妮滿面淚痕的臉,以堅毅的口吻說:「可是現在我來了,而且今天早上我已經和你父親談過了。從今後我都會和你在一起,那不是很好嗎?我們在一起會很愉快的。雖然你必須嫁給那個英格蘭野獸,我們還是可以不管他,自己過自己的,就像你父親把我放逐到格蘭卡林那裡一樣。我不是怪他,只是我實在太久沒有機會和自己所愛的人講話了。」
  
  珍妮抬眼看著姑媽,然後微笑地緊緊摟住她。
  
  珍妮坐在大廳裡的長桌前,眼睛直盯著另一頭。全然無視週遭飲宴的三百名賓客。
  
  坐在她旁邊幾乎和她手肘相觸的,正是已經和她簽署了婚約的那個男人。在被迫和他同坐的這兩個小時裡,她感到他那冷冷的目光只對她望過來三次,彷彿他不願意看見她,一心只等著用他那魔掌折磨她的時候。
  
  在未來的日子裡,痛打與怒罵正等著她。即使在蘇格蘭,如果丈夫覺得妻子需要調教,打妻子也是很普遍的事。珍妮知道身邊這個男人的脾氣,因而確定自己這輩子都將痛苦不堪。她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只好拚命去想一些可期待的好事。她提醒自己愛琳姑媽會和她在一起。
  
  而且有那麼一天——根據她丈夫好色的本性來看——她很快就會有孩子可愛、可照顧。孩子。
  
  她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覺得舒服了一點。有一個孩子抱在懷裡呵護將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她決定讓自己一直朝這方向去想。
  
  洛伊伸手把酒杯拿起來,珍妮偷瞄他一眼,發現他在看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特技表演者。
  
  那個女人把裙子在膝蓋部分繫起來,以免倒立時裙子反掀下來蓋住頭,因而她的膝蓋以下的小腿都露了出來。這些餘興表演和盛宴都是珍妮的父親有意在英格蘭人面前驕示自己的財富。珍妮不滿洛伊公然欣賞那個特技表演女人的美腿,於是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假裝喝著酒。
  
  珍妮把眼光收回,轉到坐在她左邊的父親身上。她打量著他那尊嚴、高貴的輪廓,心裡覺得驕傲無比。事實上每次她見到她父親端坐在大廳裡為族人排解紛爭時,總會覺得上帝的樣子一定跟他很像。
  
  然而今天晚上她父親的情緒似乎很古怪。這一整個晚上,他在與其他家族的族長飲宴談話之餘,彷彿總是若有所思,很浮躁,同時又有一點……愉快,彷彿有一件事情使他很得意。梅爵士感到珍妮在看他,轉過頭來,藍眼睛掃視過她蒼白的面孔。他湊近她耳邊說:「不要擔心了,我的孩子。放開心一點吧,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這句話聽起來荒謬得很,珍妮簡直啼笑皆非。她父親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之意。珍妮勉強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相信我,」他說道。「明天就會沒事了。」
  
  珍妮的心沉了下去。過了明天就太遲了,過了明天,她就得嫁給身邊這個闊肩的男人。她偷眼瞄一下丈夫,想確定他不曾聽到她父親剛才對她講的話。但是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別處。他沒有在看特技表演,而是直視前方。
  
  珍妮好奇地順著他目光望過去,見到了剛從外面進來的裡克。裡克對洛伊緩緩點了點頭,然後珍妮看見洛伊也幾乎難以覺察地微微回點一下頭,又平靜地把注意力放到特技表演者之上。裡克等了一會兒,然後不經意地朝正在欣賞吹笛表演的泰凡走過去。
  
  珍妮直覺感到他們在傳遞某種訊息,這使她很不安,腦際也不斷迴響著她父親剛才說的話。她知道有事情在進行,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有某項嚴肅的比賽在進行,而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否就取決於比賽的結果。
  
  珍妮再也無法忍受噪音和懸疑的氣氛了,決定回到房間去尋求一點安靜和理智。她轉頭對父親說:「父親,請你容許我現在退席。我要回房間安靜一下。」
  
  「當然可以,親愛的。」他立刻答道。「你這輩子實在很少休息,不過這正是你所需要的,不是嗎?」
  
  珍妮猶豫了一下,覺得他話中有話,但卻不明其意。她點點頭,站起身來。
  
  她剛站起來,洛伊就馬上轉過頭來看她,雖然她可以發誓他這一整個晚上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坐在那裡。「要離開了嗎?」他問道,傲慢的眼光移到了她的胸部,然後才與她目光相觸。「要我陪你回房間去嗎?」
  
  珍妮好不容易才勉強站直身子,享受片刻由上往下俯視他的快感。「當然不要!」
  
  她迸出這句話來。「我姑媽會陪我去。」
  
  「多可怕的一個晚上啊!」她們一進房間,愛琳姑媽就喊了出來。「那些英格蘭人看你的樣子真讓我恨不得把他們趕出去。我差一點就真的那麼做了。那個從亨利宮廷來的海斯定爵士一整個晚上都在和他右邊的人講悄悄話,根本不理我,簡直無禮極了——雖然我也不想和他講話。噢,親愛的,雖然我不想加重你的負擔,但我要說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的丈夫。」
  
  珍妮知道她姑媽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一樣,於是露出微笑,然而心裡卻在牽掛別的事情。
  
  「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父親的情緒似乎很奇怪。」
  
  「我覺得他一向如此。」
  
  「一向什麼?」
  
  「情緒古怪。」
  
  珍妮忍住笑,不想再追究今天晚上的事。她轉過身去請姑媽幫她解開背後的扣子。
  
  「你父親要把我送回格蘭卡林去。」愛琳姑媽說。
  
  珍妮猛然回頭望著姑媽。「你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他這麼說的。」
  
  困惑不已的珍妮回身握住她姑媽的雙肩。「愛琳姑媽,父親到底是怎麼說的?」
  
  「今天晚上我到得比較晚,」她喪氣地說。「我以為他會生氣,但那也怪不得我,雨下得那麼大。你知道在這種季節——」「愛琳姑媽——」珍妮打斷她的話,「父親到底說什麼?」
  
  「你父親說我不必陪你,但如果我想看你的婚禮還是可以留下來。」她癱在珍妮的床上。
  
  「我實在不想回格蘭卡林,那裡太寂寞了。」
  
  珍妮撫著她姑媽的白髮,堅決地說:「明天我會請他改變主意。他若知道我多麼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一定會答應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4-10-2 18:50:46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由大廳到廚房之間,幾乎每一英吋地板上都睡滿了橫七豎八的賓客和僕人。此起彼落的鼾聲傳遍城堡各個角落,交織成無休止的噪音。珍妮不習慣這種無月的黑夜裡傳來的這種噪音,不安地在床上輾轉反側,突然又睜開眼睛,傾聽著房間內某種人或物在移動的聲音。
  
  她的心驚恐地狂跳起來。她眨眨眼睛,拚命想看清黑暗的房間裡有什麼東西。珍妮的窄床旁邊,愛琳姑媽在一張硬臥榻上翻轉著身子。珍妮鬆了一口氣,卻突然因為一股傳過來的冷空氣而打了一個寒顫……她正要擠出一聲尖叫,一隻大手箝住了她的嘴。珍妮驚懼地睜大眼睛望著眼前那張黝黑的臉。藍洛伊低聲說道:「如果你喊出來,我就把你打昏。」他停了一下,等珍妮恢復理智。「明白嗎?」
  
  珍妮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這樣就好了。」他微微鬆開手。就在這同時,珍妮張口狠命在他手掌上咬一口,然後往旁邊竄出去,想衝到窗前呼喚警衛。但是她的腳還沒離開床就被他抓了回來。他把她按回床上,用傷手緊緊摀住她的口鼻,使她幾乎無法呼吸。「這是你第二次讓我流血,」他眼裡冒著怒火,從齒縫裡擠出話來。「這也會是最後一次。」
  
  他要讓我窒息死掉!珍妮狂亂地想著。她猛搖著頭,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腔因為缺乏空氣而緊繃著。
  
  「這樣才對,」他說。「你若聰明的話就得學著怕我。現在好好聽我說,女伯爵,」他繼續說著,絲毫不理會她的掙扎。「不管怎麼樣,我要把你從那窗口放下去。如果你再給我惹麻煩,我就會把你敲昏再放下去。不過那樣的話你活命的機會就少了一點,因為你將無法抓住繩子。」
  
  他稍稍鬆開摀住她口鼻的手,珍妮總算吸到一點空氣,但她依舊顫抖不已。「那個窗子!」她在他的巨掌下模糊不清地說著。「你瘋了嗎?它離地起碼有八十尺高。」
  
  他不睬她說的話,使出撒手鑭。「裡克已經抓住你妹妹了,要等到我的訊號之後才會放了她。如果你亂來,阻止我發訊號給他,我可不知道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珍妮一點反抗的意志都沒了。這就好像噩夢重演,逃也無用。明天她就得嫁給這個魔鬼,所以早一天也沒有什麼不同。
  
  「把你的手拿開,」她疲倦地說。「我不會喊。你可以信任——」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只見他怒得繃起臉。「站起來!」他把她拉下床,伸手抓起搭在床腳箱子上的那件絲絨結婚禮服塞到她懷裡。
  
  珍妮把衣服摟在胸前,顫顫地說:「你要轉過身去。」
  
  「要不要我再拿一把匕首給你用?」他冷冷地說道,然後不等她回話就命令說:「把衣服穿上!」
  
  她穿好衣服和鞋子,又披上一件斗篷。他突然出其不意地用一塊黑布綁住她的嘴,然後把她推到窗前。
  
  珍妮往下瞪著那陡峭的牆,恐懼油然而生。她狂亂地搖著頭,但是洛伊把她推上前,抓起放在窗沿的繩子一端,綁在她的腰間。
  
  「用手抓住繩子,」他無情地命令著。「同時用腳撐著牆壁。」他毫不猶豫地把她抱起來放到窗台上。
  
  見到她眼中的恐懼神色,洛伊又說道:「不要往下看。繩子很牢固。」
  
  他抓住她腰間把她往外推。珍妮的喉間發出一陣呻吟聲。「抓緊繩子。」他說道。
  
  珍妮依言抓住繩子時,他就把她抱舉起來,使她身子離開窗台,懸空掛在外面,吊在黑黝黝的護城河水面之上。
  
  「用腳頂住牆。」他厲聲命令著。珍妮無助地掛在窗外,身子在風中像樹葉般扭動著,好不容易才用腳抵住牆,穩住了身子。她的頭正巧與窗台齊高,正好使她可以喘著氣緊張地瞪著他的臉。
  
  就在這時候,珍妮初次有幸看見「黑狼」的臉上露出驚懼之色,因為穿著白袍的愛琳姑媽突然出現在旁邊,凜然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洛伊愕然地瞪著她。此刻他雙手正握著繩子,既無法伸手拔出匕首,也無法摀住她嘴不讓她叫出來。
  
  若換成其他時候,珍妮倒是很樂意見到洛伊這麼倉皇失措的樣子,但現在她的生命正繫於他的掌握之中時,她可不希望如此。然而她只來得及看到他瞪著愛琳姑媽的表情一眼,繩子就開始鬆動,她的身體也跟著顛顛簸簸地往下墜落,在空中不停擺盪著。她不禁禱告上帝,同時奇怪為什麼愛琳姑媽要選在這個時候出現。
  
  洛伊也奇怪同樣的事情,不知道這個老女人為什麼要等到這一刻剛巧露面。他瞥一眼手中的繩子,試試它的韌度,然後才回答道:「我在綁架你的侄女。」
  
  「正如我所料。」
  
  洛伊仔細打量她一眼,不知道珍妮的這位姑媽是腦筋太簡單了還是另有壞主意。「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可以打開門求救,」她說。「但既然你們有莉娜當人質,我也許不應該這麼做。」
  
  「不錯,」洛伊遲疑地說道。「也許你不該。」
  
  他們互視著,彼此打量了一會兒,然後她又說:「當然,你可能是在說謊,而我無從判定。」
  
  「可能。」洛伊謹慎地說。
  
  「然而你也可能沒說謊。你是怎麼爬上來的?」
  
  「你想我是怎麼做的?」洛伊反問,一面望著繩子拖延時間。
  
  「也許是你某個手下乘吃飯時溜上來,假裝要用廁所,然後偷偷溜到這裡,把繩子綁在窗前的櫃子上,另一端垂到窗外去。」洛伊略帶嘲意地微微點點頭,證實她的猜測相當正確。她的下一句話使他又是一驚。「我再想了一想,覺得莉娜根本不在你們手中。」
  
  洛伊此刻迫切需要找個理由使這個老女人保持安靜。「何以見得?」他盡量爭取時間,一面繼續松放繩子。「因為我弟弟今天晚上在樓梯上都駐有守衛,你如果要帶走莉娜,必須先爬上來一次,而那樣子實在太麻煩,你若只是為了要讓珍妮和你走而花那麼大功夫爬上來帶走莉娜,未免太費周章了。」
  
  這個推斷十分正確,使洛伊對這個女人的評價節節升高。「從另一方面而言,」他一面說,一面估計著珍妮與底下護城河的距離。「你不能確定我是不是一個很小心的人。」
  
  「不錯。」她同意他的說法。
  
  洛伊心裡暗自鬆一口氣,但隨即又警覺起來,因為她接著又說:「可是我不相信你們抓住了莉娜,所以我要和你打一個商量。」
  
  他的眉頭蹙了起來。「什麼樣的商量?」
  
  「你如果不希望我把守衛叫來,就得也把我從那窗子放下去,帶著我一起走。」
  
  就算她邀請他同床睡覺,洛伊也不會比此刻更驚愕。他好不容易才恢復自然的神色,打量了一下她那單薄嬌弱的身體,同時評估自己帶著她沒繩子爬下去的危險性。「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她轉身要去開門。「你就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年輕人——」洛伊暗自咒罵了一句,同時繼續往下放繩子。「你為什麼想和我們一起走?」
  
  她的自信似乎稍微有點動搖,肩膀也下垂了一點。「因為我弟弟打算明天就把我送回隱居的地方,而我再也不能忍受那裡了。然而,」她狡猾地說。「你帶我走對你也有好處。」
  
  「為什麼?」
  
  愛琳姑媽說:「因為,你也知道我侄女可能是個很麻煩的女人,但是她會絕對聽從我的話。」
  
  洛伊的興趣增加了。想到未來要跋涉的一段長路,如果珍妮「合作」一點,他的計劃就比較容易成功。然而他再想想珍妮的頑固與不馴,又很難相信她姑媽能制伏這個「紅髮魔女」。他到現在仍然可以感到被她咬傷的手在隱隱作痛。「老實說,我很難相信她會聽你的話。」
  
  愛琳姑媽昂然看著他說:「我自有辦法。這也是為什麼她父親把我找來,還要我明天陪她和你一起走的原因。」
  
  洛伊衡量了一下得失,仍然想表示反對,但是她接下來說的話使他改變了主意。「如果你把我留下來,我弟弟一定會把我宰掉,因為我竟然讓你把她帶走了。他對你的恨意強過對我的親情——甚至也強過他對可憐的珍妮的感情。他絕對不會相信你能使我和珍妮兩個人都無法出聲警告,一定會以為是我幫你安排的。」
  
  洛伊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認為所有蘇格蘭女人都應該下地獄去。他再猶豫了一下,終於勉強點了一點頭。「把衣服穿好。」
  
  腰間的繩子勒得珍妮肋骨發疼,她的手臂和腿部皮膚也因摩擦到牆壁而如火燒一般灼痛。她低頭往底下黑色的水面望過去,彷彿看到兩個人站在水面上。她再瞇起眼睛看仔細,原來他們是站在一艘木筏上。一會兒之後一雙大手伸過來,是裡克抓抱住她腰間,解開她身上的繩子,然後把她放到筏上。
  
  珍妮伸手到頭後面要把綁住她嘴巴的黑布解開,但是裡克抓住她的雙手,粗魯地綁在她身後,然後又粗魯地把她推向另一個人。珍妮渾身依然因剛才驚險的經歷而發抖不已。她抬頭一看,見到藍泰凡毫無表情的一張臉,他冷冷地轉過身去不睬她,抬頭瞪著上面的窗口。
  
  珍妮蹣跚地低下身坐在筏上,慶幸自己終於在這瘋狂的世界上找到一小塊勉強安全的坐處。
  
  沉默了幾分鐘之後,藍泰凡發出一聲驚訝的輕呼打破寂靜。「搞什麼鬼——」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剛才珍妮攀沿而下的牆壁。
  
  珍妮抬頭望過去,同時希望藍洛伊會失手掉到水裡去。然而她看見的是他肩膀上還背了一個人,同時腰部與他的身體綁在一起。
  
  珍妮認出他肩上扛的是可憐的愛琳姑媽,緊張得要站起來。這突然的動作使木筏晃動起來,裡克立刻投給珍妮警告的一瞥,要她不可亂動。珍妮屏住氣,緊張地看著那沿繩緩緩而下的身影。直到裡克與泰凡接住他們身體之後,珍妮的呼吸才逐漸恢復正常。
  
  洛伊還在忙著解開綁在身上的「俘虜」,木筏即已悄悄往岸邊劃過去。珍妮發現到兩件事情:第一,愛琳姑媽的嘴巴並沒有像她一樣被綁起來;第二,護城河對岸的林子裡有人在用繩子把木筏拉引過去。
  
  連續兩道閃電劃過天際。珍妮回顧身後,祈禱城堡上的守衛能看見木筏。但轉念一想,她也不必祈禱什麼,他們其實也不必綁住她嘴巴。因為她無論如何總是得和藍洛伊離開梅家堡。她的恐懼感逐漸消失,因為她寧願這樣子離開,也不願以他「妻子」的身份離開。
  
  暴風雨強勁地襲擊這一行人。他們狼狽地冒雨而行,同時盡量找樹林當遮蔽。
  
  洛伊的身子前傾,讓雨打在他背部,心裡暗惱這樣正好遮住了珍妮。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然而這個女人如今卻已疲倦地靠在他胸前睡著了。
  
  要不是因為下雨的關係,他們早該在幾個小時以前就抵達了先前挑好的落腳處。洛伊拍拍「宙斯」的頸子,很慶幸這匹馬能勝任兩個人的重荷,跟它的爸爸「雷神」一樣健壯威武。他的動作似乎擾醒了熟睡中的珍妮,她不自覺地往他溫暖的胸膛更貼近一點。在以前——不久的以前,她這種動作一定會使他渴望地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但今天不然,而且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他如果需要她的身體就會利用它,但是絕對不再溫柔,不再關切。他會縱容自己佔有這個詭計多端的小潑婦,但僅止於此,再也不會有別的,再也不會了。她的青春、她的藍色大眼睛、她的撫摸曾經欺騙過他一次,但以後再也不會了。
  
  珍妮似乎突然驚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在他懷裡動了一下,睜開眼睛四望,彷彿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在哪裡?」她的聲音充滿磁性與睡意,而這是她自從離開城堡後第一次開口說話。洛伊想起他們在哈定堡的那個充滿激情的夜裡,他把她喚醒要再度和她做愛時,她所發出的性感而慵懶的聲音。
  
  他狠下心把這個記憶驅走低頭看她,發現她神色張惶,從前的那種傲氣全無。
  
  見他一句話也不說,她疲倦地歎一口氣,又問:「我們要到哪裡去?」
  
  「我們是朝西南方走。」他漠然地答道。
  
  「要告訴我目的地是不是會非常不便呢?」
  
  「不錯,」他由齒縫間擠出話來。「是會很不便。」
  
  珍妮的睡意全消,想起前晚他對她所做的事,猛然挺起身子。她避開洛伊的身體,任憑風雨打在她臉上,望著旁邊同行的人。泰凡騎在他們左邊,裡克在右邊。愛琳姑媽十分清醒地挺坐在自己的馬鞍上,她投給珍妮一個安慰的笑容,臉上的表情顯然是在說,她寧願到任何地方,也不願回到她那寡居的家。昨天晚上在木筏上的時候,她曾經悄悄對珍妮耳語說,她是設法騙洛伊帶她一起來的,此外的事珍妮就一點也不知道了。事實上,珍妮的綁嘴布也是在睡著以後才被取掉的。
  
  「莉娜在哪裡?」珍妮突然想起來。「你有沒有把她放掉?」
  
  珍妮沒料到這個問題竟然獲得了答案。洛伊嘲諷地說道:「我們根本沒有抓她。」
  
  「你這惡徒!」珍妮憤憤地罵道,卻突然感到胸前一緊,不禁驚呼出來。
  
  洛伊的手臂像蛇般緊勒住她身子,厲聲說道:「以後絕不准再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洛伊正要再說什麼,突然瞥見前面山邊一座石材建築。他轉頭對泰凡大聲喊著,使聲音壓過滂沱的大雨,「那地方看起來就是了。」說完他一踢馬腹,策馬疾行而去,其他一行五十人緊跟在後面。一會兒之後,他們都變成快跑了,愛琳姑媽開始抱怨起來,說這種快騎使她顛簸得受不了。
  
  洛伊在這小修道院前面勒馬停下來,自己下了馬,任珍妮坐在馬上生氣地瞪著他的背影,一面擔心自己前途未卜,一面側身傾聽他對泰凡所說的話:「裡克會和我們一起留下來,把多的馬留給我們。」
  
  「愛琳姑媽呢?如果她受不了這樣騎馬呢?」
  
  「如果她受不了,你就必須找一處房子把她留在那裡。」
  
  「洛伊,」泰凡蹙起眉頭擔憂地說。「不要再做傻事了。姓梅的手下可能就緊追在你後面。」
  
  「他今天得先設法讓海斯定和杜格爾相信他並沒有使計謀,此外他也不知道我們的方向,這會耽擱他不少時間。再不然,我們的人也知道應該怎麼辦。你騎回柯萊莫去,要確實作好防禦準備。」
  
  泰凡勉強點點頭,掉轉馬頭騎走了。
  
  「使計謀?」珍妮望著洛伊追問。「什麼計謀?」
  
  「你真是一個狡猾的小騙子,」洛伊說著攬住她的腰把她拉下馬來。「你知道是什麼計謀,你自己也參與了。」他抓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往小修道院的門口走去。「然而,我很難想像像你這種性子的女人會寧願一輩子待在修道院裡也不願意嫁人——嫁給任何人,包括我在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珍妮喊著,心裡狂亂地猜測一輩子鎖在修道院裡會是怎樣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鎖在一個偏僻的修道院裡。
  
  「我說的是昨天晚上由一小隊人馬護送來的倫杜甘修道院的院長,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他一面說,一面舉拳重重敲打著那扇厚重的木門。「她因為下雨而耽擱了,所以你那可敬的班修士才被迫裝病以使婚禮延期。」
  
  毫不留情的羞辱使珍妮憤怒得胸部劇烈起伏著,眼冒怒火。「首先,我從來沒有聽過什麼倫杜甘修道院。其次,那個修道院的院長來了又有什麼關係?」她大聲說著。「現在,請你告訴我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把我從床上拖起來,從城牆上吊下來,又在暴風雨裡橫越蘇格蘭來到這裡,就只因你不想再多等一天娶我?」
  
  他用輕蔑的眼光上下掃過她浸濕的胸前,那神情使珍妮心頭抽緊。「你太抬舉自己了,」他咬牙切齒地說。「只不過因為受到死刑和剝奪產業的威脅,我才同意娶你。」
  
  他又不耐煩地猛敲著門。門開了,露出一張驚訝的修士的臉。洛伊不睬修士,仍繼續怒視著珍妮:「我們來這裡是因為兩位國王要我們趕快結婚,我的甜心,而我們現在就是要做這件事情。你不值得發動一場戰爭。我們來這裡也是因為上斷頭台有違我的理性,但最主要的是因為我覺得破壞你父親對我所施的計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瘋了!」她憤怒地喊著。「你是個魔鬼!」
  
  「而你,我親愛的,」洛伊答道。「是一個婊子。」說完他轉頭對嚇呆了的修士宣佈:「這位女士和我希望結婚。」
  
  穿白袍、披黑色晨袍的道明會修士臉上帶著既好笑又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有禮地往後退一步,請他們進到修道院裡。「我——我一定聽錯了。」
  
  「不,你沒有聽錯。」洛伊拉著珍妮長驅直入。他停下來,打量一下修道院色彩美麗的玻璃窗,然後低頭蹙眉看著修士。「怎麼樣?」
  
  這個年紀大約二十五歲的修士如今已由驚愕中恢復正常,轉頭對珍妮平靜地說:「我是葛修士,孩子。你願意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珍妮在這種環境中聲調自然地平和下來。「葛修士,請你一定要幫助我。這個人把我從家裡綁來了。我是梅珍妮,我父親是——」「一個邪惡、詭計多端的壞蛋。」洛伊插口道,同時緊緊捏住珍妮的臂膀,警告她若再多言可能臂膀就會斷掉。
  
  「我——我明白了。」葛修士極力鎮定地說著,揚起眉毛望望洛伊。「現在我知道這位女士的身份以及她父親是誰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呢?我想我可以猜到——」洛伊一時覺得這個修士挺有趣的,俯身向前說:「我是——」但珍妮生氣地打斷他:「他是『黑狼』!野獸和瘋子!」
  
  葛修士瞪大了眼睛,但外表看來仍十分平靜。他點點頭補充說道:「柯萊莫公爵。」
  
  「既然已經介紹過了,」洛伊對修士說。「就趕快把該說的話說了,讓事情了結吧!」
  
  葛修士極力保持一副莊重的態度。「通常必須有正式的儀式,不過據我所知,教會和詹姆士國王已經批准這項婚姻,所以就沒什麼問題了。」珍妮的心沉了下來。他又對珍妮說:「然而依我看來,嫁給這個人似乎不是你的意願,對不對?」
  
  「不錯!」珍妮答道。
  
  年輕的修士遲疑一下,終於鼓起勇氣對高大的洛伊說:「藍爵士,我不能主持這項婚事,因為沒有她的同意——」他的話突然停了,洛伊的瞪視似乎使他想起了什麼事情。
  
  修士轉身又對珍妮說:「珍妮小姐,我無意冒犯你,可是據我所知,大家都知道你……呃……和這個人有好幾個星期在一起,而且他——和你——」「那不是我的意願。」珍妮輕喊出來,同時感到羞辱萬分。
  
  「我知道,」葛修士溫和地安慰道。「可是在我拒絕主持這項婚事之前,我想先知道你是否確定自己在……做他人質的時候沒有……呃……懷孕?如果你不確定,就最好讓我完成婚禮,萬一有小孩的話,這是必需的。」
  
  這話使珍妮的臉紅了,而她對洛伊的憎恨也到達了最高點。
  
  「沒有,不可能。」
  
  「這樣子的話,」葛修士又鼓起勇氣對洛伊說。「你必須明白,我不能——」「我非常明白,」洛伊故作有禮地說著,握住珍妮臂膀的手捏得更緊了。「請你原諒我們失陪一下。我們大概十五分鐘以後再回來,那時候你就可以主持婚禮了。」
  
  珍妮恐懼至極,站在那裡不肯動,瞪著洛伊問:「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到我剛才看到的後面一座小房子裡。」他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她的聲調因恐懼而提高,同時也拚命想掙脫他的手。
  
  「使我們的婚禮成為『必需』之事。」
  
  珍妮不用多猜就知道洛伊會把她拖到那小房子裡強暴她,然後再把她拖回來,讓修士不得不為他們證婚,她的希望消逝了,垂頭喪氣地說:「我恨你。」她的聲音如死一般平靜。
  
  「這是這項完美婚姻的完美基矗」洛伊諷刺地說。然後他轉身對修士說:「快點開始吧!我們在這裡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
  
  幾分鐘以後,在神聖的婚姻維繫與仇恨的基礎下,珍妮又被拉出小修道院拋上洛伊的馬背。洛伊轉身對裡克迅速說了幾句話,只見這個巨人回身又朝修道院走去。
  
  「他去那裡做什麼?」珍妮喊道,因為她想起葛修士說今天修道院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對你不可能造成威脅,而且他說他只是暫時住在這裡而已。」
  
  「閉嘴!」他斥道,然後上馬坐在她身後。
  
  他們無言地騎在泥濘的路上。到了一個叉路口時,洛伊停了下來,策馬轉入旁邊的林子裡等著。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珍妮往路上望去,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麼。然後她看到了:裡克騎馬朝這邊直奔過來,手上還牽著另外一匹馬,而在那匹馬上又顛又晃的竟是葛修士,他看起來彷彿這輩子從來沒騎過馬一樣。
  
  珍妮望著這難以置信的一幕,回身對洛伊喊道:「你——你這瘋子!你這回竟然綁架了一個修士!你從聖地上綁架了一個修士!」
  
  洛伊收回視線冷冷地看著她,他這種漠然的態度使她更生氣。「他們會為這把你吊死的!教皇會把你的頭砍掉,把你的頭掛在——」洛伊故意誇大地說:「請你不要再說了,你會讓我做噩夢的。」
  
  他竟然對自己的罪行毫不在乎,珍妮受不了了,她的聲音低了下來。「你是不是什麼樣的事情都敢做,根本沒有限度?」
  
  「沒有。」他答道。然後他一拉韁繩騎到路上與裡克會合,珍妮抓緊「宙斯」的鬃毛,同情地看著可憐的葛修士。
  
  他們一直以這種讓人有跌斷脖子危險的速度直奔到日暮。中間只稍作停留讓馬休息喝水。洛伊終於示意裡克停下來,在林間的一小塊空地上紮營。珍妮疲倦得癱軟下來。
  
  雨已經停了,珍妮的衣服仍潮濕不堪。她狠狠地瞪著在生火的洛伊說:「如果你過的生活就是這樣子,實在是一無可齲」她明白為什麼愛琳姑媽在獨居了二十年之後會那麼愛講話了。在忍受了洛伊一天一夜的沉默之後,珍妮迫切渴望把心中的怨氣一吐為快。
  
  珍妮疲憊地在火邊坐下來,雙臂抱著膝蓋。她繼續唱著她的獨角戲。「也許你以為這樣在荒山野地騎馬逃命很有意思,而且你隨時還可以打一場血腥的仗,綁架一、兩個無助的百姓。對於你這種人而言,這種生活確實很理想!」
  
  洛伊回頭看看在他背後嘀咕的她,見她把下巴靠在膝頭,揚起眉毛,那份挑釁的勇氣令他有點難以置信。經過他這二十四小時以來這麼折磨她之後,梅珍妮——不對,藍珍妮——竟然還能夠坐在一堆濕葉子上嘲諷他。
  
  珍妮還打算再說下去,但這時葛修士由林子裡出來看見了她,於是也蹣跚地走過來坐在她旁邊。他在樹葉堆上不安地移動臀部測試著,眨著眼睛忍住疼痛。「我——」他又眨了一眨眼睛。「——不太常騎馬。」
  
  珍妮可以想見他一定渾身酸疼,於是對他同情地微笑一下。「我想他不會要殺掉你或折磨你吧?」修士斜眼望著她。
  
  「我已被這馬折磨夠了,」他怨艾地說。「不過,我不認為自己會被殺掉。那是一件傻事。你的丈夫不是傻瓜,雖然也許有些莽撞,但並不傻。」
  
  「你不擔心你的性命有危險?」珍妮敬佩地望著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黑狼」的情景。
  
  葛修士搖搖頭,「從那個金髮巨人對我說的話看來,我想我被帶來只是為了當見證,證明你是真的結婚了。」他說。「你要知道,正如我所說,我只是那個修道院的訪客;院長和其他人都到鄰村去了。我原來打算今天早上就離開的,如果真那樣的話,就沒有人能證明你們結婚了。」
  
  珍妮的怒意又起。她瞥一眼在生火的洛伊道:「如果他要證人,只消等到今天讓班修士幫我們證婚就可以了。」
  
  「不錯,我知道,他不願意這麼做是很奇怪的。全英格蘭和蘇格蘭都知道,他並不願意,不,他強烈反對和你結婚。」
  
  這句話又使珍妮覺得羞辱不堪。葛修士又溫和地說:「我說得很坦白,因為我可以感到你不是軟弱的人,而且也很想知道事實。」
  
  珍妮忍下這股羞辱之氣。現在這兩個國家的每個人顯然都知道她是個沒人想要的新娘,而且還不是一個處女。她的羞辱簡直難以言喻。她氣憤地說:「我認為他這兩天內所做的事應該受到懲罰。他把我從床上抓起來,用繩子把我從高高的窗口吊下來,現在他又把你也抓來。我想所有家族的人都會對他宣戰!」
  
  「噢,我懷疑會這樣。據說亨利曾命令他盡快娶你。呃,藍爵士顯然是聽從了他的命令,雖然詹姆士可能會對他的方式表示一點抗議。無論如何,起碼就理論上而言,公爵只是一字不漏地服從了亨利的命令而已,所以說不定亨利還會覺得很有趣呢!」
  
  珍妮又羞又怒地望著他。「有趣!」
  
  「很可能,」葛修士說。「因為對亨利而言,他也實踐了他對詹姆士所作的承諾,他的屬臣迫不及待地和你結婚了。而且他還是突破了重重守衛,從你家裡把你娶來的。我可以想見英格蘭人一定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珍妮只覺喉頭苦澀。她知道葛修士是對的。英格蘭人在她家都曾當場打賭,認為她丈夫很快就會馴服她。而她的親人卻仰賴她,希望她不要屈服而使家人受辱。
  
  葛修士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我也想不透他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險惹這種麻煩。」
  
  「他說有什麼陰謀。」珍妮低聲說。「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我們間的事。」
  
  「貴族家庭的事總是傳得很快,由一個城堡傳到另一個城堡,然後又傳到一般人家——尤其是那種傳奇人物——譬如『黑狼』——消息傳得特別快。」
  
  「所以我的羞辱大家都知道了。」珍妮的話梗在喉間。
  
  「那已不是秘密,」他承認道。「可是也不是你的羞辱。你不能怪自己——」葛修士同情地望著她。「我的孩子,請你原諒我。我應該讓你寬心,卻總是讓你覺得羞辱、難過。」
  
  「你不必抱歉,」珍妮的聲音發顫。「畢竟你也是被那個——那個怪物——從修道院中強迫出來的,就跟我一樣——」「好了,好了,」他安慰著她。「我不能說我是被抓來的,不能算那樣。我只是被一個前所未見的巨人邀請來,而他碰巧腰間有一把大斧頭而已。所以當他有禮地大聲喊道:『來,不會害你。』我就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我也恨他!」珍妮低聲喊道,望著手中握著兩隻死兔子的裡克。
  
  「真的嗎?」葛修士說。「要恨一個幾乎不講話的人可不太容易。他是不是一直都這麼不捨得講話?」
  
  「是的!」珍妮恨恨地說。「而且他根本也不需要講話——」她強忍住淚,變得有一點歇斯底里。「——他只消冷眼看你一眼,你就——就知道他要你做什麼,而你——你就——就照做了,因為他也是一個怪——怪物。」她的聲音哽咽,葛修士安慰地摟住她肩。
  
  珍妮向來很少受到別人的同情對待,此時把臉埋在他的袖子上。「我恨他!」她繼續地喊著,沒注意葛修士在捏著她的手臂警告。「我恨他!我恨他!」她抬起頭,見到洛伊由上而下俯視著她。「我恨你!」她直視著他說道。
  
  洛伊毫不動容地默默打量她一會兒,然後對修士帶著嘲弄的口氣說:「在照顧你的羊群嗎?修士。你是不是在對她宣揚愛與寬恕的道理呢?」
  
  令珍妮驚訝的是,葛修士對洛伊的嘲諷毫不以為意,反而不好意思地說:「恐怕我在這方面也和我的騎術一樣不甚靈光。」他蹣跚地站了起來。「要知道,珍妮夫人還是我的第一隻『羊』,我才加入為上帝服務的行列不久。」
  
  「你的工作沒有做好,」洛伊毫不諱言地說。「你的目的應該是安撫而不是點火。如果你希望變成那種荷包滿滿的肥修士,最好勸勸我的老婆聽我的話,而不是鼓勵她恨我。」
  
  珍妮倒希望此時是班修士在這裡,他一定會怒斥洛伊的侮辱。但葛修士只是說:「我想你對我們穿這種袍服的人很瞧不起是不是?」
  
  「不錯。」
  
  葛修士似乎很好奇。「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洛伊輕蔑地說:「我瞧不起披著聖袍的偽君子,荷包鼓鼓的肥修士對著快餓死的窮苦農民演講貪婪的危險和窮困的好處。」說完,他轉身朝裡克走去。
  
  「噢,老天!」珍妮喊道:「他一定是個異教徒!」
  
  葛修士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如果是的話,也是一個可敬的異教徒。」他望著「黑狼」的背影,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想,是一個非常可敬的異教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4-10-2 18:51:1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2 18:53 編輯

  第13章
  
  第二天,珍妮一直忍受著她丈夫冷冰冰的態度。她滿腦子都是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疑問,然而他卻一語不發。到了近午的時候,絕望的她終於忍不住了,主動開口問道:「假如柯萊莫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還得像這樣走多久才到?」
  
  「大概三天,看路上有多泥濘決定。」
  
  就這幾個字而已,這兩天來他就只說這幾個字。難怪他和裡克那麼搭調,珍妮恨恨地想著,發誓再也不主動開口了。
  
  兩天之後珍妮又耐不住了。她知道他們一定已經很接近柯萊莫了,內心的緊張與恐懼節節升高。他們並騎在一條鄉間的小路上,裡克居中,而且稍稍超前一點。她想和葛修士說話,可是他的頭低傾,表示他大概在禱告,這段路程中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
  
  珍妮渴望講話以排解心頭的壓力,終於回頭瞄一眼坐在她身後的人。「你原來的那些手下到哪裡去了?」
  
  她等著他回答,但他依舊冷冷地保持沉默。珍妮不服氣地瞥他一眼。「是不是這個問題太難了,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呢,大人?」
  
  她尖刻的語氣突破了洛伊小心翼翼建立起來的冷牆。這三天來,他一直竭力抑制自己不要受到把她緊緊摟在懷中的慾望影響。他瞄一眼她那濃密睫毛下的眼睛,決心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
  
  珍妮見自己甚至無法激怒他開口,突然想到這是一個消遣他的好機會。她收藏起對他的憎恨,決意自己開始一段不要他參與的對話。「不錯,我可以看出來,我問到你手下的問題難倒你了,大人。」她說道。「很好,讓我換一個比較容易瞭解的方式問。」
  
  洛伊知道她有意嘲弄他,起先有點生氣,但後來她那帶挑釁意味而又迷人的獨白卻使他不得不感到好笑起來。只聽得她說:「顯然你那麼茫然地瞪著我不是因為你的智力不夠,而是你的記憶力衰退了!真不幸!」她歎一口氣,假裝用充滿憐憫的眼光看著他。「恐怕你的年紀大了,對你的腦筋已經有點影響。但是你不必怕,我會盡量讓我的問題簡單一點,同時試著幫你恢復記憶,想想看你把那一批失蹤的手下派到哪裡去了?」
  
  她回頭望著他,說道:「現在,當我們到那個小修道院的時候——你應該記得那個小修道院吧?」她瞪著他。「那個小修道院?你知道——我們碰到葛修士的那棟石頭建築?」
  
  洛伊沒有說話。他瞄一眼裡克,見裡克直視著前方,對週遭的事充耳不聞。他再瞄一眼葛修士,見到修士的肩膀在微微抽動,似乎是在暗笑。
  
  珍妮又悲哀地說:「你這可憐的傢伙——你連葛修士是誰都不記得了是不是?」她舉起手臂指向修士,同時望著洛伊。「那個人,就是那裡的那個人,他就是葛修士!你看見沒有?你當然應該看見了!」她故意把他當成三歲小孩子一樣。「現在你要專心聽著,因為下一個問題比較難:你記不記得跟我們一起到葛修士的小修道院去的那些人是誰?」她又加上一句:「他們大概有四十個人,四十個。」她很有禮貌地說著,同時還真的舉起小手,在他眼前伸出手指頭,解釋道:「四十個就是這麼多——」洛伊忍住不去看她的手,同時還得極力克制自己不笑出來。
  
  「再加上這麼多,」她繼續比著手指頭。「再加上這麼多,」她雙手總共舉起四次,十根指頭張得開開的。「現在!」她愉快地說。「你記起來你把他們丟到哪裡去了嗎?」
  
  一陣沉默。
  
  「還是你把他們派到哪裡去了?」
  
  還是一片沉默。
  
  「噢,老天!你的情況比我想像的還糟,」她歎一口氣。「你把他們忘得一乾二淨了,是不是?噢,好吧!」她對他的沉默似乎失去了興趣,怒氣突然湧上來。「你不必太擔心!我相信你一定還可以找到其他人來助紂為虐,幫你打家劫舍,殺害婦孺——」洛伊摟著她的手臂突然勒緊了。他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說:「珍妮,你考驗我的耐性也許可以,但是若要考驗我的脾氣可就錯了。」他的膝間一緊,使得坐下的馬突然放慢了步伐,落在裡克與修士之後。
  
  但珍妮已經顧不得許多了。「老天,大人,我可不希望考驗你的脾氣!」她故作惶恐地說道。「我如果那麼做,一定會遭到你可怕的折磨。讓我想想看——你能夠對我怎樣?我知道了!你可以破壞我的名譽。不對。」
  
  她考慮了一下。
  
  「你不可能那麼做,因為你已經在哈定堡對我做過一次了。」她喊了出來:「我知道了!你可以強迫我和你上床,然後讓兩國的人都知道我和你一起睡過覺!但不對,你也已經做過這些事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刺在洛伊的良心上,使他覺得自己真如她所說的是一個野蠻人。
  
  她繼續說道:「我終於想到了!你已經對我做了那麼多事,現在只剩一件事可以做。」
  
  洛伊無法自制地問道:「什麼事?」
  
  「你可以娶我!」她假裝高興地說。但是這話原意是要激怒他的,卻反而使她自己感到這是一個痛苦的玩笑。「你可以娶我,把我從家人身邊帶走,使我一輩子受到公開羞辱和你雙手的折磨。不錯,正是如此!那正是我應得的懲罰,大人,只因為我犯下了滔天大罪,走到修道院附近的小山上,擋住了你出來劫掠的兄弟的路!」她假意輕蔑地說:「怎麼——想想看我所犯的十惡不赦的大罪——把我關起來還算是太仁慈了!那樣會太早結束對我的懲罰——」她的話突然變成一聲驚喘,因為洛伊的手出其不意地由她腰間往上移,輕輕罩住她的胸部愛撫起來。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他又把臉頰貼在她額旁,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再說了,珍妮,夠了。」他的另一隻手環抱住她的腰,把她的身子緊緊摟近他胸前。珍妮被緊摟在他那堅實的杯抱裡,又有他的手在撫摩,只能無助地向這種舒適感屈服了。
  
  她放鬆了身子靠倒在他胸前,而他則把她摟得更緊,他那幾天未刮鬍子的下巴貼擦著她的臉,然後他開始輕輕吻她的臉頰,在她腰間的手突然用力把她緊緊貼夾在他的大腿之間。
  
  雖然有可怕的未來等在前面,珍妮仍然屈服了,閉上眼睛拋開恐懼,享受這甜蜜的一刻,領略被摟在他保護性的懷抱中的那種感受。
  
  洛伊告訴自己他只是在安慰一個受驚嚇的小孩,同時撩開她頸後的長髮開始吻她,由頸後吻到耳邊再吻到她腮前。珍妮的身體貼著他動了一下,摩擦的壓力點燃了他已竭力克制了三天的慾火……現在這積壓了三天的慾望爆發了,像野火一樣沿著他的血管上升,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性。
  
  洛伊痛苦地運用意志力抽開自己的手,讓雙唇離開她的臉頰。但是這同時他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舉到了他臉上,拇指和食指輕輕托起她的臉頰,望著她那世界上最最湛藍的一雙眼睛——一雙充滿迷惘與困惑、孩子般的眼睛。她的話又在他腦海中響起,刺痛著他的良知:我走到修道院附近的山上,擋住你那出來劫掠的兄弟的路……為了我所犯的這個罪,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你破壞了我的名譽,你強迫我和你上床,然後當著兩個國家人的面公開羞辱我。但是我罪有應得——為什麼?因為我擋住了你那出來劫掠的兄弟……都是因為那個緣故……就只因為那個緣故。
  
  洛伊不自覺地輕輕用手指撫摩著她的臉頰。他知道自己要吻她了,同時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權再苛責她。「都只因為我自己擋住了你那出來劫掠的兄弟……」一隻鵪鶉自林間撲翅飛出,自洛伊馬前擦掠過去。路邊的林子裡一個男孩探頭出來,想看看他在柯萊莫領土上非法狩獵的對象飛到哪裡去了。他的眼光驀然停在左邊的黑色戰馬以及那騎在馬上的腿。陶湯姆的心狂跳不已,抬眼緩緩望過去,見到一雙冰冷的眼睛,繼而看到馬側掛的盾徽,一隻露齒咆哮的黑狼。湯姆差點尖聲叫出來。
  
  湯姆轉身要逃,跑了一步又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轉回身子。他聽說「黑狼」的武士要回柯萊莫,而「黑狼」本人也要住在那座大城堡裡。如果這話是真的,那麼這個騎在馬上的人會是……可能真的是……湯姆興奮起來,他是第一個親眼看到「黑狼」本人的人!他再從林間偷望過去,想把這個名人看仔細一點,卻看到令他難以置信的一幕,使他嘴巴差點合不攏了:「黑狼」——這個全英格蘭、全世界最勇猛的戰士——高高地坐在戰馬上,懷裡竟然摟著一個女孩——像抱嬰兒一樣地溫柔!
  
  洛伊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全然沒注意到路旁的林子裡有什麼動靜,也沒注意到有個影子飛快地朝村子的方向奔過去。他只是凝望著眼前這個頑固不馴的女人,這個孩子般的女人,而今是他的妻子。她也許詭計多端,但在他滿心只想親吻她的時候,他也管不了那些了。她的眼睛半閉,他望著她那粉頰上濃密的睫毛和柔嫩的紅唇,那彷彿在向他召喚的紅唇。
  
  珍妮慵懶地靠在他的懷裡,沒有注意到他捧著她臉頰的手指捏緊了。
  
  「珍妮——」聽見他那感性的聲音,她睜開眼睛,見到那如著火一般的銀灰眸子。
  
  她猛然驚覺自己如果不阻止他的話會演變到什麼地步。她搖著頭,用手肘頂著他肋間想把他推開,但是他把她摟得更緊。「不要!」她喊了出來。
  
  他那催眠似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他的唇間擠出一個字:「要!」
  
  她發出一聲呻吟,卻被他接下來的強烈擁吻掩祝她越抗拒,他吻得越猛烈。他的雙唇張開,蓋在她的嘴上,慫恿著她的雙唇分開,然後他的舌整個探入她口中。他吻得深而持久,似是要讓她想起在哈定堡的情景。珍妮投降了,也開始回吻他,同時告訴自己這樣一個吻沒什麼關係。然而一吻終了,她卻全身顫抖不已。
  
  洛伊抬起頭凝望著她那沉醉的眸子,珍妮看見他眼中充滿滿足與困惑。「為什麼每次你屈服的時候,卻反而是我覺得像被征服了呢?」
  
  珍妮掙開他轉身背對他,肩頭挺得直直的。「那只不過是一場小戰役而已,大人。還有戰爭要打呢!」
  
  往柯萊莫的路呈弧狀繞過一處密林,若只是他一個人,洛伊一定會走捷徑穿過林子,因為他已等不及想看自己的家園。他突然希望珍妮也能分享他這份迫切的心意,同時也想化解他們之間的摩擦,於是他開始回答她先前的問題,也就是有關他手下的下落之事。他帶著笑意說:「如果你還很好奇的話,讓我告訴你,先前和我們在一起的那『五十』個人,是五個人一組離開了那小修道院,每一組走的路線都不一樣,那樣梅家堡追來的人也就必須分散尋找。」他開玩笑地問:「你想知道他們還做了什麼嗎?」
  
  珍妮頭一撇。「我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他們選擇了一個好的伏擊地點,然後在樹叢裡像蛇一樣等著從背後攻擊我父親的人。」
  
  他笑了出來。「可惜我沒想到這一點。」
  
  珍妮的肩膀不再那麼僵挺。洛伊可以感覺到其實她很好奇,於是繼續解釋下去。「一直到幾個小時以前,我的手下都跟在我們後面,距離我們大概有十里左右,而他們彼此各相距五里。而這幾個小時以來,他們就開始集中,很快就會聚在一起直跟在我們後面走。事實上,他們是在等著你父親的人由背後伏擊。」
  
  「而如果我當初沒有被你們從修道院綁走的話,就根本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不要再說!」他對她敵意不減的態度感到有點生氣。「你並沒有被虐待,各方面都考慮得很周到。」
  
  「沒有被虐待!」她不信地說。「那麼你認為對一個女孩施暴力,毀掉她的名譽和婚姻自主的權利,這些都是仁慈的行為嗎?」
  
  洛伊想要回答,但是又閉起了嘴巴,因為他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以珍妮的眼光來看,他確實是很不名譽地挾持了她。從他的眼光來看,他對待自己人質的態度也實在算不上有騎士風範。
  
  一會兒之後,他們來到最後一段彎路上。洛伊先前所有不愉快的想法都消散了。他猛然勒住馬,差點使珍妮滑落馬鞍。
  
  珍妮好不容易才恢復平衡之後,回頭白了洛伊一眼。但是洛伊直視著遠方,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意。他朝著自己注視的方向一偏頭,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輕輕說:「看!」
  
  珍妮困惑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眼睛不禁睜得大大的,因為在她眼前呈現的是一片絕美的景色。燦爛的秋色佈滿一片整齊的山谷中,茅舍與田地零星地點綴其間。在那一片起伏的丘陵上是一座如畫的小村莊,而再往高處的一座台地上看,聳立著一座宏偉壯觀的城堡,在陽光下如寶石般閃爍。
  
  「宙斯」以輕快步伐一路走下去。珍妮暫時忘掉了自己的不快,欣賞著眼前這片美景和那有著十二座圓塔和高牆的城堡。
  
  就在珍妮看的時候,城堡上的守衛吹起了號角,吊橋放了下來,一隊披甲的騎士走了出來,在路的前方,農民蜂擁而出,聚在路兩旁。珍妮心裡想,這裡的主人大概在等他們到來,準備好了這盛大的歡迎場面。
  
  「怎麼樣,」洛伊問道。「你認為如何?」
  
  她回頭愉快地看著他。「這地方真美,」她輕聲說。「我從來沒有看過什麼地方能與之相比。」
  
  「這和你的夢想王國比起來如何?」他笑問著,而珍妮可以感到他也很高興地欣賞這個地方。
  
  他的笑容簡直讓她難以抗拒。珍妮連忙轉開目光,以免自己軟化下來。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雷鳴的聲音,知道那一定是原來跟在後面的洛伊的人馬。珍妮突然為自己的外觀操起心來。她仍然穿著結婚禮服,但已經又破又縐,再加上日曬雨淋,早已退色而破舊不堪。
  
  此刻他們顯然是要到這座顯赫的城堡去,雖然她不管英格蘭人怎麼想,但是也不願自己這麼有失體面,這也等於是使她家人失面子。她慶幸自己今天早晨還曾在冰冷的溪水中洗了一把臉,但知道自己唯一可驕人的頭髮此刻一定是糾結而蓬亂。
  
  她轉頭瞥一眼洛伊問道:「這是誰的地方?」
  
  他的目光由城堡移到山上,似乎他也和珍妮一樣被這景致迷住了。然後他低頭看她,眼裡帶著笑意說:「是我的。」
  
  「你的!」她喊了出來。「可是你說過我們要花三天,不是兩天到柯萊莫。」
  
  「道路比我預期的要乾一點。」
  
  珍妮不願讓洛伊的家臣看到她這副樣子,於是用手整理自己的頭髮。
  
  洛伊看在眼裡,於是讓馬停下來,看著她用手指梳理長髮,覺得她會注意自己的外貌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因為她這樣蓬鬆著頭髮配上奶油色的肌膚、靈活的大眼睛,看起來最迷人不過。事實上,他打算自己所要行使的第一個做丈夫的權利,就是不准她把那頭漂亮的長髮像一般女人一樣用紗或頭套遮起來。他喜歡看到她的頭髮自然披下,散在他的枕頭上……「你應該警告我一下!」珍妮埋怨地說著,一面在馬鞍上扭動著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面偷眼向前面等在路邊的人望過去。遠方那隊騎士原來是要來迎接他們的主人回城堡去的。「我沒想到這會是你的地方,」她緊張地說。「你看起來彷彿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它一樣。」
  
  「可說是第一次見到它,起碼是第一次見到它這種樣子。八年以前我派建築師來這裡,替我設計瞭解甲之後要住的家。我一直想來看看,但是亨利總有急事需要我到別處去。事實上這樣最好,我已經積下了一筆足夠的財產,這樣以後我的兒子不必再像我一樣賣命去賺錢。」
  
  珍妮不解地瞪著他。「你是說你不再打仗了?」
  
  他略帶嘲意地望著她的臉。「如果我和梅家人打仗,那將是我的最後一仗。事實上我已經在把你帶出來的時候,攻入了我的最後一個城堡。」
  
  珍妮不敢相信他會是因為她的緣故而作了這個決定。她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四個月以前,」他說道。「如果我再拿起武器,那一定是因為有人想奪走我的東西。」說完他沉默下來直視著前方。然後他的全身肌肉放鬆了,臉上表情也緩和下來。
  
  一會兒之後他收回目光,帶著狡猾的笑容望著她說:「你知道在我開始過這新生活的時候,除了一張舒服的床以外,最期待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珍妮打量著他的輪廓,發覺自己一點兒也不瞭解他。「你最期待的是什麼?」
  
  「食物,」他的精神振作起來。「好吃的食物。不——不只是好吃的,要上好的,每天三頓。鮮美的法國菜、西班牙菜和英格蘭菜。用盤子裝著端上來,煮得恰到好處。然後我要有甜點——烤的派、蛋糕,各式各樣的。」他帶笑瞥她一眼,繼續說道:「在戰爭前夕大部分男人都會最想念家人,你知道我常常想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珍妮強忍住笑。
  
  「食物。」
  
  珍妮再也擺不出架子笑了出來。這個被蘇格蘭人稱為「蘇格蘭的天譴」的傢伙竟然會有這樣的說法,令她難以置信。
  
  洛伊的眼光在眼前的景色中游移著,彷彿在細細品嚐一般。「上次我來的時候是八年前。我和那建築師一起設計。而那時這城堡曾被圍攻六個月,外牆只剩下斷垣殘壁,堡身已有部分損壞,山頭也都是一片焦土。」
  
  「是誰攻的?」珍妮懷疑地問。
  
  「是我。」
  
  珍妮想諷刺一番,但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因為她不想破壞現在愉快的心情。於是她輕鬆地說:「難怪蘇格蘭人和英格蘭人總是敵對,因為我們的思想方式沒有一點相同之處。」
  
  「真的嗎?」他笑著問。「為什麼?」
  
  「你們英格蘭的風俗真奇怪,一面攻自己的城堡,一面又攻蘇格蘭人的城堡。」
  
  「真有意思的說法。不過如果我對蘇格蘭的歷史沒記錯的話,似乎你們的家族幾百年來也一直在彼此攻伐,同時又常常越界來打擾我們。」
  
  珍妮認為還是不談這個話題比較好。她望著在陽光下閃耀的城堡說:「你是因為想要這個城堡才攻它嗎?」
  
  「我攻它是因為這裡的男爵和其他幾個人陰謀殺害亨利——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那時候這個地方叫衛斯理,後來亨利把它賜給我,要我為它改一個名字。」
  
  「為什麼?」
  
  「因為當初是亨利賜衛斯理為男爵,又封給他這塊地方。衛斯理原是他最寵信的人。我把它改稱為柯萊莫,以紀念我的父母。」說完洛伊策馬繼續騎下去。
  
  由城堡裡出來的騎士從他們前方接近,而後面那五十個人也趕了上來。珍妮問:「你向來都把時間估計得這麼好嗎?」
  
  他覺得很有意思地看她一眼。「不錯。」
  
  「為什麼?」
  
  「因為時間估計好,才能騎著馬離開戰場,而不會躺在自己的盾牌上被抬走。」
  
  「可是你已經不再打仗了,何必把時間估算得這麼精確。」
  
  他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稚氣笑容。「不錯,不過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不容易打破。跟在我們後面的人已經和我一起征戰多年,不用我說他們就知道我的想法。」
  
  城堡中的衛隊迎了上來,由裡克為首。他們整齊劃一地停下來,然後掉轉方向,裡克變成殿後,騎在洛伊的正前方。後面的五十名騎士也在此時排成整齊的隊伍。
  
  珍妮不由自主地振奮起來,也開始感到緊張,不管她對丈夫的感情如何,這些以後也是她的人,她要和他們共同生活,而她非常希望他們會喜歡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外貌,她的恐懼就油然而生。
  
  她在心中禱告,希望他們會喜歡她,然後又慌忙考慮自己的態度應該如何。她應該對村民笑嗎?不行,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不太好。可是她也不太希望自己顯得高傲,使他們誤以為她很冷淡、擺架子。她是蘇格蘭人,而很多人都認為蘇格蘭人很冷傲。她雖然以身為蘇格蘭人為傲,卻也不希望被人——她的人民——認為不可親近。
  
  距離那為數大約四百的村民幾碼遠的時候,珍妮決定自己還是略略露出一點微笑比較好。她唇邊帶著一點笑意,最後整理一下衣服,然後挺起身子坐好。
  
  經過村民面前時,珍妮的興奮心情消散了。在蘇格蘭民眾都會微笑歡呼來迎接主人,但這裡的村民卻是沉默而不安地靜靜看著。少數人露出一副好戰的神情,大部分人則是又敬又畏地看著新主人。珍妮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怕自己的英雄,又不安地猜測他們是不是怕她。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一個男聲打破沉默喊了出來:「梅家的潑婦!」群眾似乎想支持公爵對這樁婚姻的看法,一致鼓噪著:「潑婦!梅家的潑婦!」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珍妮根本來不及反應、來不及感覺。就在他們旁邊,一個大概九歲大的男孩抓起一塊泥丟過來,正好打在珍妮的右頰上。
  
  珍妮的驚呼立即被洛伊掩祝他感到有東西丟過來,連忙俯身擋住她的身體。裡克只瞥見一隻手揚起來要丟東西過來,也許是一把匕首,於是他發出一聲怒吼,跳下馬衝到那男孩面前,拔出腰間的戰斧。裡克誤以為洛伊是那男孩的目標,一把攫起男孩的頭髮,把他抓離地面。男孩瘋狂地掙扎尖叫,裡克舉起戰斧正待揮下……珍妮不假思索地作了反應。驚懼之餘她不知從哪冒出來一股力量,瘋狂地擺脫掩在她身上的洛伊,大聲喊道:「不要——不要!」她瘋狂般地喊著。「不要!」
  
  裡克的巨斧舉到最高點停住,回頭望過來,不是看珍妮,而是看著洛伊請求裁決。
  
  珍妮也望著洛伊,見到他的怒容便知道他會對裡克說什麼。「不要!」她歇斯底里地喊出,緊抓住洛伊的手臂。洛伊的臉色可怕極了,珍妮見到他臉上的肌肉在抽動,於是驚懼地喊:「你要殺一個模仿你自己講話的小孩嗎?他只是要表示他支持你的看法——你對我的看法!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只是一個小孩而已!一個傻小孩——」洛伊冷冷地轉頭看裡克,發出了命令:「明天把他帶來見我。」然後他踢踢馬腹繼續前行。後面的騎士默默地超前,擋在洛伊與珍妮的兩邊形成保護牆。
  
  群眾再也不喊了,呆呆地看著隊伍走過去。即使如此,珍妮也直等到完全看不見村民之後才鬆了一口氣,渾身乏力地靠在洛伊僵挺的胸前,腦子裡不斷回想剛才那一幕。
  
  她回望洛伊,猶豫地說道:「大人,我要——謝謝你放過——」他的目光驀地移到她臉上,珍妮被那銀灰色眸子裡的怒意嚇住了。他凶狠地警告說:「如果你再公然抗拒我,或是用那種口氣對我講話,後果怎樣我可就不負責了。」
  
  她臉上的表情由感激轉變為震驚,再變為憤怒,然後她冷冷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洛伊望著她的頭後面,氣她竟真的相信他會讓一個小孩被砍頭,也氣她這種表現使得其他人都以為他會如此殘忍。但他最氣的是自己竟然未曾料到會有這種狀況出現,未能採取預防措施。
  
  他每次要攻城或上戰場時,總是會把一切狀況都設想好。但是今天在柯萊莫他卻傻傻地以為不會有什麼問題,一切都見機行動,沒作安排。
  
  洛伊歎一口氣,從另一方面而言,在戰場上他的大小命令向來無人敢違抗。在戰場上,他不需要應付珍妮——她每一件事情都要和他爭。
  
  洛伊再也無視於眼前的美景,只是冷峻地想著,不明白自己何以向來能讓最頑強的士兵或仕紳聽命,卻無法讓這個桀驁的蘇格蘭女孩懂規矩。她太難以捉摸了,使他根本無法預知她的反應。她既衝動又頑固,全然不懂為妻之道。
  
  他們騎經吊橋時,他又瞥一眼她僵硬的雙肩,才悟到剛才那一幕對她是多大的羞辱。他對她又憐又佩,承認她太年輕,受驚嚇太多,但卻勇敢而富同情心。換成其他有身份的女人,一定不會像她這樣為那小孩求饒。
  
  城堡內的大庭院裡站滿了僕役和衛侍,高層主管的僕役都排成列站在通往大廳的台階上。這時洛伊已留意到每一個人對珍妮懷有的敵意,他決意不再容許任何事情發生。
  
  洛伊轉過身來面對大家,也讓每個人把他和珍妮都看清楚。等所有的騎士都進堡裡來,走到馬廄之後,洛伊才下馬,然後轉身托著珍妮的腰扶她下馬。他發現她的臉繃得緊緊的,而且始終不曾接觸任何人的目光,也沒有整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他的心感到一陣悲憫,因為她顯然已決定不理會自己的外觀。
  
  人群間響起一些不滿的低語。洛伊挽起珍妮的手臂領她走上台階,然而正要走上去時,他又拉住她轉過身來。
  
  珍妮投給他絕望的一瞥,但是洛伊沒有看見。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定定地看著庭院中不安的人群。珍妮在悲愴之餘,突然感到他似乎正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力量。接著群眾彷彿被施了咒語一般安靜下來,望著洛伊。這時洛伊才開始講話,清晰有力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看看你們的新女主人,我的妻子,」他宣佈著。「要明白她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你們對她怎樣服務,也就是對我的服務。你們怎麼尊敬她,也就是尊敬我!」
  
  他嚴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經過令人屏息的一刻之後,他轉過身挽住珍妮的手。
  
  珍妮緩緩扶著他的手臂,抬起藍眼睛望著洛伊,眼中充滿淚光、敬畏與感激。
  
  在他們身後,軍械匠緩緩鼓起掌來——鼓了兩次,鐵匠加入了,然後更多人也響應了。等洛伊領著她走到大廳門口,見到守候在那裡的泰凡和葛修士時,整個庭院裡都響起不停息的掌聲。
  
  他們進入大廳之後,泰凡是第一個開口對他們講話的。他熱忱地抓住洛伊的肩膀,開玩笑地說:「真希望我也能在大家面前那麼做,親愛的哥哥。」然後他又加上一句:「你能抽一會兒空嗎?我們有些事情需要討論一下。」
  
  洛伊轉身對珍妮告退,然後她看著他們兩人走向壁爐邊,高菲、尤斯和萊尼都站在那裡,顯然他們都和泰凡一起先回到柯萊莫了。
  
  她心裡仍訝於洛伊剛才竟那麼難以置信地體貼,發表那麼一席聲明。她把目光自他寬闊的雙肩收回,開始以敬畏的眼光欣賞這宏偉的大廳。雖然牆上的照明火炬不算多,但感覺上卻不像梅家堡那麼陰暗,這是由於煙囪旁邊的那面牆上,有一面巨大的圓形彩色玻璃窗高高地開在那裡,令珍妮備感欣羨。
  
  珍妮正在欣賞那面大玻璃窗,突然思緒被一陣近似尖叫的聲音打斷。
  
  「珍妮!」愛琳姑媽站在樓上的迴廊邊,踮著腳尖往下對她喊:「珍妮!我可憐的孩子!」她消失在迴廊及肩高的牆後面,但是聲音仍然清晰可聞:「珍妮!真高興見到你,可憐的孩子!」
  
  珍妮順著愛琳姑媽的聲音望過去。「我真替你擔心,孩子,簡直不能吃也不能睡。我的身體也吃不消了,因為我不幸騎上一匹最不舒服的馬一路顛簸到英格蘭來!」
  
  珍妮還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那天氣也實在可惡極了!」愛琳姑媽繼續說著。
  
  「我正要以為自己會被雨淹死的時候,太陽又出來了,活活要把我烤死!我的頭又疼,骨頭也疼,差一點就死掉,還好泰凡先生終於讓我停下來一會兒採了一些草藥。」
  
  愛琳姑媽終於走下最後一級樓梯,出現在珍妮眼前。「而且那好處還不只這些。我讓泰凡先生吃了一點我的秘方,他本來很討厭吃的,但是吃了以後他就不再鼻塞了。」
  
  她瞄一眼正要舉起酒杯的泰凡。「你再也不會鼻塞了吧,孩子?」
  
  泰凡放下酒杯很聽話地說:「是的,夫人。」然後他微微一鞠躬再舉起酒杯,同時小心避開洛伊嘲笑的眼光。
  
  裡克走進大廳朝爐邊走去。愛琳姑媽不滿地瞥他一眼,又一邊說話一邊向著珍妮走來。「整個說起來,這趟旅程還不算壞。起碼我不曾被迫和那個傢伙裡克共騎,就像我們剛離開梅家堡時一樣……」壁爐邊的騎士都轉過身來看,珍妮顧不得許多,快步向愛琳姑媽奔過去。愛琳姑媽綻開笑容,張開雙臂迎接珍妮,一面還在說話:「裡克比你早二十分鐘回來,而他就是不肯回答我問關於你的情形。」她的話加快了。「雖然我不認為他那張臭臉是因為心胸狹窄的關係,但是我認為他的毛病一定是在——」珍妮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愛琳姑媽。
  
  而愛琳在她的緊緊擁抱之下,還是硬把最後一句話講完才罷休:「腸子!」
  
  一陣岑寂之後,高菲爵士爆出大笑,但他看到裡克冰冷的眼光,立即止住笑聲。而珍妮也被感染了,再加上這一天的壓力使然,忍不住也笑了出來,把臉埋在姑媽的頸間以藏住笑聲。
  
  「好了,好了,甜蜜的小鴿子,」愛琳姑媽安慰著珍妮,但是她的注意力卻在那個嘲笑她診斷的騎士身上,她從珍妮笑得發顫的肩上望過去。厲聲說:「壞腸子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然後她又看著滿面怒容的裡克說:「看看你那張苦瓜臉,可憐的人——你需要通便是絕對沒錯的。我會給你配一劑,你很快就會高興起來了!」
  
  珍妮抓住姑媽的手,看著她帶笑的丈夫問道:「爵爺,我姑媽和我有許多話要說,我也想休息一下。請你容我先去——」她發覺自己不便現在討論睡覺的事。「——呃,去我姑媽的房間。」
  
  洛伊自從聽到愛琳姑媽講到裡克的名字之時,手中的杯子就一直舉在同樣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正色回答道:「當然,珍妮。」
  
  「這主意真好,孩子。」愛琳姑媽喊道。「你一定快累死了。」
  
  「不過,」洛伊又說道。「你還是找一個女僕帶你去你的房間,我相信你在那裡會更舒服。今天晚上會有慶祝會,你睡醒之後如果需要什麼可以問她要。」
  
  「呃……謝謝你。」珍妮結結巴巴地說。
  
  可是當她領著愛琳姑媽要上樓時,可以感到爐邊的幾個人還是保持異常沉默,彷彿在等愛琳姑媽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言。而愛琳姑媽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
  
  她們穿過大廳時,愛琳姑媽不斷指給珍妮看她這新家裡的擺設。「你看看!彩色玻璃,不是很美嗎?燭台都是金的,每一個杯子上都鑲有寶石!事實上,我發覺,」她用法文說出下面兩個字:「『劫掠』真是有利可圖的事情。」她轉頭對洛伊說:「你認為呢?」
  
  珍妮看見她丈夫的酒杯舉到唇邊又停住了。他緩緩放下杯子,珍妮以為他要發作,卻沒料到他只是有禮貌地點點頭板著臉說:「的確是有利可圖,夫人。我認為它是項很好的職業。」
  
  「你真好,」愛琳姑媽喊道。「居然還會講法文!」
  
  珍妮緊緊抓住姑媽的手臂朝樓梯口走,而愛琳姑媽還在說:「我們一定要請艾伯特先生幫你找一些體面的衣服穿,這裡有一些衣服是前任主人的。艾伯特是這裡的管家,身體不太好。我相信他有蟲子。昨天我給他配了一些藥喝了,今天他難過得要死,不過明天他就會好了,你會知道的。你應該馬上睡一會兒,你看起來蒼白又疲倦……」四個騎士一直轉頭看洛伊,臉上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泰凡笑著說:「老天!她看起來不像來的路上那麼糟。那時候她緊抓著馬,幾乎沒講什麼話。她一定是把這幾天的話統統積起來了。」
  
  洛伊朝著愛琳姑媽消失的方向一鞠躬。「她像老狐狸一樣精明。」他突然想見管家以瞭解柯萊莫的近況。「艾伯特呢?」
  
  「他病了,」泰凡在椅子上坐下來。「愛琳姑媽說的。可是我想他是心臟問題,昨天我和他談過一會兒話。他已經安排好今天晚上慶祝的事情,可是要請假到明天。你要不要看看這個地方?」
  
  洛伊放下酒杯揉揉頸背。「待會兒吧!現在我需要睡一下。」
  
  「我也一樣,」高菲說道,一面打著呵欠伸伸懶腰。「我要先好好睡一覺,然後痛快吃一頓。再找一個溫暖熱情的女孩過一夜。」他笑著點點頭,其他騎士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其他人走後,泰凡坐在椅子裡,關切地看著洛伊,只見他蹙著眉頭盯著杯子裡面。
  
  「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悶悶不樂?如果是因為剛才在山谷那邊的混亂場面,現在不要再去想它了。不要破壞今天晚上的興致。」
  
  洛伊望著他。「我是在想會不會半途有不速之客來。」
  
  泰凡明白洛伊是指梅家的人。「詹姆士和亨利的兩位特使當然也會來。他們會要婚姻證明,而葛修士在這裡。不過我懷疑她的家人會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因為他們來了也無計可施。」
  
  「他們會來的,」洛伊平靜地說。「而且會人數眾多以證明他們的實力。」
  
  「如果來了又怎樣呢?」泰凡貿然笑著。「他們只能對著我們的城牆喊喊而已。你已經把這裡整修得固若金湯了。」
  
  洛伊正色說:「我不再打仗了!我對你和亨利都說過了。我已經厭煩了,不想再沾血腥。」僕役為他添酒時,他仍繼續說:「我對戰爭再也沒有胃口了。」
  
  「那梅家的人來時你打算怎麼辦呢?」
  
  洛伊揚起一道眉,眼裡露出嘲意。「我要邀請他們一起參加慶宴。」
  
  泰凡見他是當真的,就緩緩站起來。「然後呢?」
  
  「然後我希望他見到自己寡不敵眾就知難而退。」
  
  「如果他不退呢?」泰凡又追問。「或者他堅持要和你單挑呢?」
  
  「你要我怎麼辦——」洛伊氣惱地反問。「殺死我自己的岳父?我是不是要請他的女兒觀戰呢?還是要她待在樓上,等我們把將來小孩會在上面爬著玩的地板上的血跡擦乾呢?」
  
  現在輪到泰凡氣惱了。「那你要怎麼辦?」
  
  「睡覺。」洛伊答道,有意規避泰凡的問題。「我先去看看管家,然後再去睡幾個小時。」
  
  一個小時之後,洛伊把事情對僕役交代好,就滿懷期待地走到臥房來。他看著那張豪華的四柱床,眼光移向另一邊的牆壁。他知道珍妮正睡在那邊的房間裡。
  
  想起珍妮熟睡的樣子,他的身體立刻緊繃起來。他閉起眼睛想像她的秀髮披散在枕間,雪白的肌膚如絲緞一般襯著床單,他決定,最好還是等到慶宴之後再和他這位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睡覺比較明智。他要說服她履行婚姻義務恐怕還得花一會兒功夫,而洛伊此刻沒有那份心思。
  
  今天晚上,等她喝了一點酒,聽醉了音樂之後,他會把她帶到他的床上來。但是不管她願不願意,他都要和她睡覺,而且以後任何一個晚上,只要他高興他都要這樣。就算她不願意,但終究也會來,因為是他要如此。他堅決地想著,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但是,當他逐漸沉入夢鄉之際,眼前最後浮現的卻是他那美得出奇、無禮的年輕新娘,伸出十根手指到他面前,用一種傲慢而優越的口氣在教訓他:「四十就是這麼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4-10-2 18:52:0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2 18:53 編輯

  第14章
  
  珍妮爬出木製澡盆,用女僕遞給她的柔軟浴袍把自己包起來。這件藍色浴袍顯然曾屬於一個比較高的主人,因為它的袖子比她的手指尖還長六、七英吋,而袍身在她腳後面拖了有一碼長。但是它很乾淨溫暖,在珍妮看來已經像是天堂裡的東西了。她的房間裡生起了火以驅逐寒意,於是珍妮坐在床邊開始把頭髮擦乾。
  
  一個女僕來到她身後,手裡拿了把梳子,開始無言地幫珍妮梳頭髮。同時又有一個女僕過來,手裡捧了一堆有淡金色光澤的布,珍妮推測那應該是準備晚上穿的禮服。這兩個女僕都沒有表現任何敵意,珍妮倒不覺得奇怪,可以料到是先前公爵在庭院中那段警告聲明的結果。
  
  庭院中那一幕不斷自珍妮的記憶中浮現,就像一個難解的謎一樣使她困惑。雖然他們之間鬧得那麼不愉快,洛伊卻刻意公開把他自己的權力賦予她,使她升至與他平等的地位,這在一般男人已是不太可能的事,而在洛伊更是不可理解的。
  
  就這一件事而言,似乎是為了對她表示仁慈才這麼做,但是她實在想不出有任何事情——包括釋放莉娜在內——他不是因為另有所求而做的。
  
  誰要把仁慈這種美德冠在他身上一定是傻瓜,她自己就已親眼看見他可能做出多麼慘無人道的事:要殺死一個丟泥巴的小孩不僅是殘酷,簡直就是野蠻。但是從另一方面而言,或許他根本無意讓那個小孩死,或許他只是反應比珍妮慢了一點。
  
  珍妮歎一口氣,決意目前暫時不去為她丈夫這個謎傷腦筋,轉身對旁邊這個名叫葛絲的女僕講起話來。在梅家堡,女僕和女主人之間常常會彼此談笑,交換心底的秘密。
  
  如今她雖然不敢想像這裡的僕人會跟她談笑,但起碼應該會跟她講話。「葛絲,」她盡量以一種謙和有禮的口氣說。「那是我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嗎?」
  
  「是的,夫人。」
  
  「我想,它原來是別人的吧?」
  
  「是的,夫人。」
  
  這兩個小時以來,這兩個女僕第一次對珍妮開口。珍妮覺得既悲哀又氣餒。她還是很有禮貌地說:「是誰的呢?」
  
  「是從前主人的女兒,夫人。」門開了,她們都立即轉頭去看,只見三個僕丁搬了幾個大箱子進來。
  
  「那裡頭是什麼?」珍妮困惑地問道。兩個女僕都不知道答案,於是珍妮自己下床去看。箱子裡面儘是美得令她屏息的各式各樣的料子:錦緞、絲絨、鑲繡的絲、軟毛料以及薄得近乎透明的亞麻。「真是漂亮極了!」珍妮喘著氣讚歎道,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一塊翠綠色的緞子。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三個女人受驚地旋過身來。「我想你還滿意吧?」
  
  洛伊問道。他站在門口,肩膀靠著門框。
  
  「滿意?」珍妮重複了一遍,發現他的目光在她的頭髮和頸間游移。她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隨即緊緊抓住領口。
  
  洛伊的唇間微微露出一絲嘲笑。他瞥一眼那兩個女僕,淡淡地說了一句:「出去。」她們立刻倉皇而出,經過他身邊時更是加快了腳步。
  
  當葛絲經過他身邊之後,珍妮看見她匆忙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表示暗禱與驅邪。
  
  洛伊把門在身後關上,站在那裡望著珍妮。她不禁緊張得毛骨悚然,於是設法說一些話以緩和緊張,把第一件閃到她念頭裡的事說出來:「你不應該用那麼嚴厲的口氣對她們講話,我想你把她們嚇壞了。」
  
  「我不是來討論女僕的事,」他平靜地說著,一面朝她走過來。珍妮想到自己的浴袍之下什麼也沒穿,本能地往後退,卻踩到浴袍過長的下擺,使她動彈不得,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箱子前,伸手往裡面胡弄一下那些衣料。「你滿意嗎?」
  
  他又問了一遍。
  
  「滿意什麼?」她問著,手依舊緊緊抓住浴袍的領口,緊得自己幾乎都不能呼吸了。
  
  「滿意這些料子,」他指著衣箱說。「這是給你的,你可以用來做禮服或任何你需要的衣服。」
  
  珍妮點點頭,警戒地看著他離開箱子旁邊繼續朝她走過來。
  
  「你——你要什麼?」她真氣自己的聲音竟然在發顫,掩飾不住其中的畏懼之意。
  
  他在距她一臂之處停了下來,但並沒有伸手碰她,只是平靜地說:「我要你鬆開你的手,以免把你自己勒死。我看過吊死的人脖子上的繩子也比你這樣鬆得多。」
  
  珍妮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僵直的手指頭鬆了一點。她等他繼續說下去,但他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她。終於她捺不住了。
  
  「怎麼樣?現在你要什麼?」
  
  「現在,」他依舊平靜地說:「我要和你談一談,所以請你坐下來。」
  
  「你來這裡是要——要談話?」見他點點頭,珍妮鬆了一口氣,毫無異議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用手指撩開額前的頭髮,然後又搖一搖頭,把披在肩膀上的頭髮甩到後面。
  
  洛伊靜靜地觀察她整理頭髮,心裡想著只有她這個女人,能夠緊緊裹在衣服裡面卻仍看起來那麼誘人。
  
  珍妮梳理好頭髮,專注地盯著他。「你要談什麼?」
  
  「談我們,談關於今天晚上的事。」他說著,同時朝她走過去。
  
  她猛然從床上站起來,彷彿屁股燙著了一般。她往後退避,直到肩膀頂到牆壁才停祝「珍妮——」「什麼?」她緊張地問。
  
  「你後面有火在燒。」
  
  「我很冷,」她顫巍巍地說。
  
  「再過一分鐘你就要著火了。」
  
  她懷疑地瞥他一眼,再低頭望一望袍子的下擺,隨即驚呼一聲,把衣擺從火爐裡抽出來。她一面慌亂地拍去衣擺上的灰,一面說:「對不起。這件袍子很漂亮,可是也許會有一點——」「我指的是今天晚上的慶祝會,」他打斷她的話。「不是指那之後的事。不過既然我們的話題已經轉到這上面來了,也許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和我睡覺這回事會突然讓你這麼害怕。」
  
  「我不是害怕,」她絕望地否認著,認為表現軟弱是一件錯誤的事。「但是已經做過一次以後——我就不想再做了。我對石榴也是這樣,吃過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想吃了。有時候我是這樣的。」
  
  他直走到她面前。「如果你的問題是缺乏意願,我想我可以幫助你。」
  
  「不要碰我!」她警告著。「不然我要——」「別威脅我,珍妮。」他靜靜打斷她的話。「你會後悔的,我高興什麼時候碰你就會碰你。」
  
  「現在你已經破壞了我今天晚上的興致。」珍妮冷冷地說。「我可以自己私下穿衣服嗎?」
  
  他的聲音似乎變溫和了一點。「我的意思並不是來告訴你什麼可怕的事情,不過讓你知道事情應該怎樣也好,省得你在心裡亂猜。我們之間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不過那可以以後再說。現在讓我回答你原先的問題,我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是——」珍妮沒有注意到他手臂的輕微動作,只是戒慎地看著他的臉,以為他想要親吻她。
  
  他猜到了她的想法,唇間露出笑意,但仍是靜靜望著她的臉。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溫柔地說:「把你的手伸給我,珍妮。」
  
  珍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很勉強地緩緩鬆開緊抓著衣領的指頭,朝前伸出來一、兩英吋。他用左手握住她的手,那溫暖的一握使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產生一陣顫慄。這時她才看到他的右手拿著一個鑲珠的小盒子。在盒子中間是一枚金戒指,上面鑲著一顆她所見最美麗的翡翠,在燭光下閃著光輝。洛伊拿著戒指緩緩套在珍妮的手指上。
  
  也許是因為戒指的關係,也許是因為他那溫柔而專注的凝視,珍妮的心跳加速了。
  
  他用充滿感性的聲音說:「我們做什麼事情彷彿都不是按照正常順序來。我們在結婚以前先圓房,而我又在交換誓詞之後才幫你套上戒指。」
  
  珍妮像被催眠般定定地望著他深邃的銀灰色眸子,任他的話聲撫過她全身。他繼續說道:「雖然到目前為止我的婚姻沒有一點正常之處,可是我還是想請你答應我——」珍妮簡直認不出自己的聲音。「答——應——什麼?」
  
  「只有今天晚上,」他說著,一面用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我們能不能拋開歧見,表現得像在正常婚宴上的正常新婚夫婦一樣?」
  
  珍妮原以為今天晚上的慶宴是為了歡迎他回來,同時為了他打敗蘇格蘭得到勝利而慶功,沒料到是他們的結婚喜筵。
  
  見到她在猶豫,他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似乎一個簡單的要求並不能軟化你的心,讓我給你一個交換條件吧!」
  
  她強烈感受到他指尖的撫摩所帶來的震撼與吸引力,只能用發抖的聲音輕輕說:「什麼樣的條件?」
  
  「你答應我今天這一個晚上,我也就回報你一個晚上,隨便你要哪一天都可以。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我會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見她還在猶豫,他誇張地搖搖頭。「幸好我在戰場上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你這麼頑固的對手,不然我早就敗得慘慘的。」
  
  他的話與其中的欽佩口氣使珍妮的抗拒消滅不少,而他接下來再說的更是突破了她的防線。「我不只是在請你幫我忙,也是在幫你。你難道不認為在經歷了這麼多折騰之後,應該有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讓我們的婚禮將來有值得回味之處嗎?」
  
  一股無名的情緒湧上珍妮的喉頭,她雖沒忘記他給她帶來的這許多痛苦,但他剛才在庭院中的那一席公開聲明卻也依然記憶鮮明。而且想到只不過假裝和他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婦幾個小時——就這麼一次而已——對她似乎不僅無害,反而具有一種甜蜜的吸引力,她終於點點頭輕聲說:「就如你所說吧!」
  
  洛伊望著她的眸子深處,喃喃地說:「為什麼每次你情願讓步的時候,都使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打勝仗的國王。而若是我強迫你屈服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打敗的乞丐呢?」
  
  珍妮還沒反應過來,他已轉身要離去。「等一下,」珍妮說著,把裝戒指的盒子交給他。「你把這個忘了。」
  
  「那是給你的,裡頭還有兩件東西也是你的。打開看看吧!」
  
  她打開那個鑲了各式珠寶的金盒子,裡頭是另一枚戒指,非常女性化的,上面鑲一顆紅寶石。另外在它旁邊是——珍妮驚異地抬頭看他。「絲帶?」她瞄一眼那條簡單的粉紅色絲帶,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麼一個豪華的珠寶盒裡。
  
  「這兩枚戒指和絲帶是我母親的東西。我和泰凡出生的地方後來遭洗劫,結果就只剩下這一點東西。」他走出去之前,告訴她他會在樓下等她。
  
  洛伊把門關上之後,有一分鐘的時間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自己也很驚訝剛才會對她說出那些話——而且用那種方式說出來,而他仍沒有忘記她對他所做的事,包括在哈定堡欺騙他兩次,以及她和她父親合謀要使他既賠了夫人又將沒有子嗣。但是有一樣不容他爭辯的事實,就是珍妮所說的那一段話——「這都是因為我自己走上山,擋住了你那出來劫掠的兄弟的路……」洛伊帶著期待的笑意走下樓去。他已經決意寬恕她以往的各種行為;然而他也決定要讓她明白,以後他絕對不會容忍她有任何欺騙行為。
  
  洛伊離開後,珍妮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好幾分鐘。她低頭看著他塞到她手中的盒子,突然有種想吶喊出來的衝動。她轉身走向床邊拿起放在上面的禮服,與自己的良心爭辯著當然這不是背叛自己的家人和國家。她當然有權享受一下這小小的愉快。她的婚姻生活沒什麼好指望的,只有這幾個小時裡她或許可以拋開一切,讓自己感覺像是一個新娘。
  
  她把禮服拿到身前比著,發覺它的長度正合適,而那料子摸起來又涼又滑。
  
  葛絲手裡捧著另外兩件絲絨外袍進來,訝異地發現惡名昭彰的梅家女孩竟然光著腳站在房間中央,抱著禮服在胸前比著,眼裡綻放出喜悅的光采。珍妮抬眼興奮地對葛絲說:「真漂亮,不是嗎?」
  
  「這——」葛絲結結巴巴地說:「這是從前任堡主的女兒所有物中找出來的。」
  
  葛絲原以為她會不屑地把人家穿過的舊衣服丟開,但這位女伯爵卻只是高興地笑著說:「可是你看——它是那麼合身!」
  
  「它——」葛絲又結巴了,心裡努力想把眼前這個天真的女孩與種種有關的傳說湊在一起比較。根據某個農奴的說法,主人自己都說她是一個潑婦。「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們把它拿去裁短了,夫人。」她好不容易把話說出來,同時把手中的外袍放在床上。
  
  「真的?」珍妮訝異地望著那整齊精細的縫線。「是你縫的嗎?」
  
  「是的。」
  
  「只不過幾個小時就縫好了?」
  
  「是的。」葛絲說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原應該憎惡這個女人的,此刻卻開始懷疑了。
  
  「縫得真好,」珍妮輕聲說。「我就沒辦法縫得這麼好。」
  
  「你要我幫你把頭髮梳起來嗎?」葛絲冷冷地說,有意不理會珍妮的稱讚,但是心裡又覺得不安。她拿起梳子走到珍妮身後。
  
  「噢,我想不用了,」她的女主人回頭對愕然的葛絲說。「今天晚上我要做幾個小時的新娘,而新娘是可以把頭發放下來的。」
  
  樓下的嘈雜人聲原來在她房間裡就可以聽見,此刻當她要走入大廳時,更是吵得震耳欲聾。她站在最後一級樓梯上猶豫著。
  
  不用看她也知道,大廳裡一定充滿了知道她種種背景的人。有的人曾看過她像被綁起來的鵝一樣被帶到洛伊營裡,有的人也許參與了把她從梅家堡綁架出來的行動,而有的人也看到了她今天在村民面前受辱的情景。
  
  半個小時以前,當她丈夫用具說服力的聲音跟她提到什麼值得記憶之事時,她所預期的婚宴是挺誘人的,然而此刻現實卻使她方纔的那一點興奮消失無遺。她想轉回自己的房間去,但是又知道洛伊一定會找她。而且她遲早得面對這些人,而梅家人絕對不會這麼怯懦的。
  
  珍妮深吸一口氣走下最後一級樓梯,繞過轉角見到大廳中的情景,不禁為那盛大的場面嚇一跳。廳內大概有三百多位賓客,包括一些女士在內,還有許多表演節目在進行,演奏音樂、唱歌、小丑玩球、特技表演散佈在各個角落。
  
  珍妮很容易就看到了洛伊的所在,因為除了裡克之外,全場中就數他最高了。他距離她並不遠,正舉著酒杯在和一群男女談笑。珍妮發覺她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子過——輕鬆談笑,全然是自己城堡的主人。今天晚上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侵略者,反而像是一個有威嚴的貴族,並且是一個英俊得危險的貴族。珍妮打量著他那壯碩的身形,心頭閃過一絲驕傲。
  
  大廳裡突然安靜下來,使洛伊知道珍妮露面了。他把酒杯放下,向正在談話的客人說聲失陪便轉過身來,瞬間凝立在那裡。他的唇邊緩緩露出一絲讚賞的笑意,看著穿了一身藍綠色絲絨禮服、襯金底的裙子和鑲金邊絲絨外套的珍妮朝他緩步高雅地走來。她那秀麗的金紅髮自中央分開,披散在肩旁成波浪狀,與藍綠色的絲絨形成強烈的對比。
  
  洛伊遲遲才悟到自己不該讓新娘來趨就他,於是趕忙走向前迎接。他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把她拉近,毫不隱瞞地露出讚美的笑容。「你真是美極了,」他輕柔地說道。「先不要動,讓大家好好看看你。」
  
  「據我所知,你反對娶我的許多理由之一——即使我是蘇格蘭女王也一樣——是因為我很醜。」珍妮說道,看見他眼裡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相信我在那次與亨利碰面時說了很多氣話和反對的理由,但其中絕對不包括這一點。」他又平靜地加上一句:「我也許在很多方面沒看出來,珍妮,但我絕對不是瞎子。」
  
  「這樣子的話,」她開玩笑地說。「我就接受你今天晚上對我的判斷。」
  
  他語中有深意地說:「那麼其他方面你也都願意接受我嗎?」
  
  她昂然地說:「好的——只要我們一直待在樓下這裡。」
  
  「頑固的女孩,」他假意責怪地說,然後又親密地再看她一眼。「新郎與新娘該去見見賓客了。」他挽起珍妮的手臂轉過身來。珍妮發現剛才他們兩人講話的時候,他的騎士已經在他身後排成一列——顯然是預先安排好的——以正式引見給他們的新女主人。為首的是藍泰凡,他在珍妮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退後一步,對她露出笑容。
  
  珍妮這時才訝異地發現他和洛伊長得非常像,尤其是笑的時候。泰凡的髮色比較淺,五官也沒那麼粗獷,眼睛是藍色而非灰色,但是和他哥哥一樣也有一種魅力。「對於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光道歉是不夠的,但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夫人。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向你賠罪,希望有一天你會真心原諒我。」
  
  這個賠罪是如此真誠而且合宜,而且在今天晚上這樣的氣氛之下,珍妮只有接受了。她表示原諒之後,她的小叔露出笑容,湊向前又說:「當然我不必對我哥哥道歉,因為我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珍妮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感到身旁的洛伊在看她,於是抬頭一看,見到他的銀灰色眸子中流露出無盡的溫暖與驕傲的讚許。
  
  接下來是裡克。當他走上前時,整個地板好像都在動,而他的一步就有一般人的兩倍大。正如珍妮所預料的,他並沒有道歉,也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行禮,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望著她的眼睛,微微地點了一點頭,就轉身大步走開了。
  
  洛伊見到珍妮又驚訝又狼狽的樣子,他低頭在她耳邊笑著說:「不要覺得受到侮辱——裡克就連對我也沒有真正發誓效忠過。」
  
  珍妮望著他那帶笑的銀灰色眸子,突然之間,展現在她眼前的似乎是一個洋溢著興奮與甜蜜保證的晚上,宛如溫暖的初春之夜一般。
  
  接下來輪到洛伊的私人侍衛隊。高大英竣年近三十的高菲很快就贏得了珍妮的好感,因為他在親吻她致意之後,立即採取行動化解了過去的恩怨:他轉身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宣佈說,她是他所見唯一擁有能夠騙過整支軍隊的機智與勇氣的女人。然後他又回身對她笑著說:「夫人,我想,萬一你打算逃離柯萊莫的話,能不能給我們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好追蹤,讓我們恢復一點信心?」
  
  珍妮假裝正色說:「如果下次我想從這裡逃跑的話,一定會盡量想辦法用笨一點的方式。」她的話使高菲大笑出來,並且再度親吻她的面頰。
  
  金髮而英俊的尤斯有一雙愉悅的棕色眼睛。他宣稱,如果她當初逃跑的時候頭髮是披散下來的,那麼不論她躲在何處,他們都一定會很輕易就看見那火焰般的紅髮而找到她。洛伊投給他一瞥要他收斂一點,尤斯卻反而更湊身向前,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他在嫉妒,你可以看得出來——嫉妒我長得比他好看,講話比他豪爽。」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珍妮的面前。這些身經百戰、當初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就會把她殺死的勇猛武士,如今卻將不顧性命保護她了。年紀較大一點的騎士都分別以禮待她,然而幾個比較年輕一點的就會為自己以往的態度而感到不好意思。年輕的萊尼對她說:「我希望我沒有害你太難過,當我——當我——呃,抓住你的手臂——」珍妮笑著揚起眉毛接口道:「然後護送我到我營帳的時候?」
  
  「不錯,護送。」他如釋重負地說道。
  
  最後一個被正式引見的是年輕侍從佳文。他顯然年紀太輕,不像其他人那麼世故。
  
  他對珍妮行禮致意,親吻她的手,然後就不懷好意地說:「夫人,我想當你弄破我們的毯子的時候,並不是真的有意要讓我們凍死吧?」
  
  他的話招來尤斯狠狠的一掌。尤斯嫌惡地對他說:「如果你對婦女是這樣獻慇勤的話,難怪年輕的安娜小姐看中羅迪克而不是你。」
  
  一提到安娜和羅迪克,年輕的佳文憤憤地朝另外一個方向望過去,然後匆匆向珍妮道了一個歉,就朝一個漂亮的女孩走過去。那個黑髮女孩正在和一個珍妮不認識的男人講話,而後者看起來一副好戰的樣子。
  
  洛伊看著佳文離開,對珍妮投以既抱歉又好笑的一瞥。
  
  「佳文為了那個漂亮女孩昏了頭,顯然已經沒什麼理智了。」洛伊對她伸出手臂,說道:「來吧!讓我們去看看其他的客人。」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珍妮原先擔心不被接納的感覺幾乎完全消失了。洛伊早先在庭院台階上講的話顯然已經傳遍遠近——連那些鄰近地區來的客人都包括在內——在被引介時,珍妮雖然偶爾還是會碰到不甚友善的目光,但是對方也都會盡量用禮貌的微笑掩飾過去。
  
  所有賓客介紹完畢之後,洛伊堅持要珍妮一起用餐。餐桌上氣氛相當愉快,大家聊了許多話,只有在新菜上桌時才間或被打斷。
  
  愛琳姑媽興奮極了,有三百多個人可以當作她講話的對象。不過最常變成她談話的靶子竟然是裡克!珍妮看到好講話的愛琳姑媽竟然和幾乎一言不發的裡克在一起,覺得這真是最有趣的一件事。
  
  「今天的食物還合你的口味嗎?」珍妮轉頭問洛伊,只見他正拿起第二回合的烤孔雀和填鵝。
  
  「還不錯,」他微微蹙著眉說。「可是我原期待艾伯特能讓廚房做得再好一點。」
  
  這時正好總管家艾伯特出現在洛伊身後,珍妮有幸初次見到他,只見他用冷冷的正式口氣說:「我對食物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我相信如果由夫人掌管廚房,一定會做出許多您喜歡的菜式。」
  
  珍妮對菜式毫無所知,對艾伯特的話並未聽進去,只是沒由來地對他無法產生好感。這個瘦削的男人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看人的時候目光冰冷,他對洛伊的敬重顯然比對珍妮的態度好一點。艾伯特又對洛伊說:「我相信今天晚上除了食物以外,其他方面您還滿意吧?」
  
  「都不錯,」洛伊說著一面把椅子往後推打算站起來,大廳的另一端已開始要跳舞了。「如果明天你身體好些的話,我想看一看帳,然後後天我要巡看一下產業。」
  
  「當然可以,老爺。可是後天是二十三號,通常是審判日。你要不要把審判日往後延期呢?」
  
  「不了,」洛伊毫不猶豫地說道,同時托著珍妮的手肘示意她起身。「我想看看審判日是怎麼進行的。」
  
  艾伯特對洛伊鞠一個躬,又對珍妮微微一點頭,退了下去,拄著枴杖緩緩地走回自己房間。
  
  當珍妮知道洛伊是要帶她去跳舞時,不禁退縮了。「我很少跳舞,」她解釋著,一面看著那些精力充沛的賓客翩翩起舞,想搞清楚他們究竟在跳什麼舞步。「也許我們不該跳,現在有那麼多人——」洛伊笑了,堅定地摟住她說:「你只要抓緊我就好了。」他說著,開始熟練地帶著她轉起來。珍妮立即發現他是個舞林高手,而且也是很好的老師——到第三支舞的時候,她已經能夠和大家一樣順暢地跳起來了。於是舞一支支地接下去,泰凡首先邀她共舞,然後是高菲和萊尼,接著所有的騎士都排著隊等著和她共舞了。
  
  當高菲試圖再邀她共舞時,珍妮一邊喘氣一邊笑著搖頭拒絕。洛伊和幾位女賓客共舞之後,就一直站在場邊和一群賓客聊夭。此刻他彷彿感覺到珍妮已經累了,適時出現在她身旁。「珍妮需要休息,高菲。」他朝著佳文的方向點點頭,只見佳文正在和羅迪克當著安娜的面激辯著。洛伊說:「我建議你改邀安娜小姐共舞——以免佳文做出什麼傻事,譬如要求和羅迪克決鬥而被殺之類的。」
  
  高菲很體貼地跑去邀請那位安娜小姐共舞,洛伊則把珍妮帶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他遞給她一杯酒,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同時用一隻手撐在她頭旁邊的牆上。
  
  「謝謝你,」珍妮說道。她看起來相當高興,雙頰發紅,胸部劇烈起伏著。「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洛伊的目光移到她的胸前,珍妮頓時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和緊張。
  
  「你的舞跳得很好,」她說著,使他的眼光不得不上移至她的臉上。「你在宮裡一定常常跳舞。」
  
  「在戰場上也一樣。」他笑著說。
  
  「在戰場上?」她困惑地問。
  
  他點點頭,笑得更開了。「你如果看到戰士閃避飛箭和刀劍的樣子,會發覺那也需要高超的腳上功夫。」
  
  他的自嘲使珍妮原己因酒力和舞跳得太多而發熱的心更加熱了起來。她覺察到自己的狀況,於是有意朝旁邊望過去,看見裡克就站在幾碼外。別人都在吃喝玩樂,只有裡克雙臂交抱胸前,穩穩地站在那裡,臉上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在他旁邊的愛琳姑媽正在對他喋喋不休,彷彿她這輩子就是要仰仗他開口講話。
  
  洛伊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開玩笑地說:「你的姑媽似乎很喜歡玩火。」
  
  酒意使珍妮有膽放開懷對他微笑。「裡克有沒有真正講過話——我是說用完整的句子?或者笑過?」
  
  「我從來沒有看見他笑過。而他也總是盡可能只在需要的時候講話。」
  
  珍妮望著他那令人著迷的眸子,很奇怪地竟有一種安全感,然而又很不安地發覺她丈夫實在是一個謎。她猜想他在現在這種心情下也許會願意回答問題,於是就輕聲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從來不曾正式彼此介紹過,」他開玩笑地說。珍妮依舊看著他,期待他能夠說得清楚一點。於是他又說:「我第一次看見裡克是在八年前,那時我們在戰場上正殺得難解難分,而他是一人遭到六個人圍攻。我過去幫他,兩個人把敵人打敗了。我受了傷,可是裡克連謝字都沒有說,只是看著我,然後就騎開繼續投入戰場中。」
  
  「就那樣嗎?」珍妮見洛伊不說話了,就追問著。
  
  「並不盡然。第二天天快黑的時候,我又受傷了,而且被打落馬背,我彎下腰去撿盾牌,瞥見有一個人騎馬對我衝來,槍矛正對著我的心臟。但轉眼之間他的頭就不見了,原來裡克站在那裡,拾起那把血淋淋的戰斧,又一言不發地騎開了。」
  
  「我因受了傷不太能應戰,而那天晚上裡克出現了兩次——彷彿都是突然冒出來的——在我寡不敵眾的時候幫我擊退敵人。第二天,我們沿著敵人的路線追下去。我發現裡克就騎在我旁邊,而且從此以後一直就是那樣子了。」
  
  「原來你是因為幫他打敗六個敵人才獲得他的誓死效忠?」珍妮問道。
  
  洛伊搖搖頭。「我想應該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有一條蛇要溜到裡克的毯子底下,而我把蛇殺了。」
  
  珍妮笑了起來。「你是說,那個大巨人怕蛇?」
  
  洛伊假裝受到冒犯地瞥她一眼。「女人才怕蛇,男人只是討厭蛇。」然後他又稚氣地一笑。「不過這都是同一回事。」
  
  洛伊凝望著她的笑眼,非常渴望親吻她。而珍妮在被他這和善可親的一面吸引之餘,突然又冒出一個積壓在心的問題:「你今天真的會讓他把那個小男孩殺死嗎?」
  
  他微微僵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我想我們該上樓了。」
  
  珍妮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作這個決定,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回房間去談,於是遲疑著。「為什麼?」
  
  「因為你想談話,」他平平地說。「而我想帶你上床。無論如何,這兩件事在我房間做都比這大廳裡適合。」
  
  珍妮不願引人注意,明白自己別無選擇,只有跟他一起離開大廳。她剛要跟他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們不會要跟著我們吧——」她哀求地問。「我是說,不會有鬧洞房之類的事吧?」
  
  「就算有也沒什麼關係,」他很有耐心地說。「那是古老的傳統習俗。我們可以事後再談。」他滿含深意地說道。
  
  「求求你!」珍妮說。「那會是一場鬧劇,因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已經——已經做過那件事了,鬧洞房只會使話題又被惹起來。」
  
  他沒有答話,但當他們經過裡克和愛琳姑媽的時候,他停下來和裡克說了幾句話。
  
  新郎和新娘要離開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開始對洛伊鼓噪著喊出一些「鼓勵」的話和「忠告」,使珍妮聽了不禁羞紅臉。他們開始上樓時,珍妮心慌地偷眼回頭看,不禁鬆了一口氣。原來裡克已正經八百地守在樓梯口,雙臂交抱胸前——顯然是出於洛伊的命令——阻止那些想鬧洞房的人跟上來。
  
  等洛伊打開進入他臥房的門時,珍妮已是驚懼而絕望。她默默地僵在那裡,看著他把門關上,惶恐地瞪大眼睛望向那張豪華的大四柱床。這房間內除了那張懸掛有幃幔的床之外,還有兩張椅子擺在壁爐前,牆邊擺著三個雕花箱子。珍妮不用看就知道那些箱子裡一定都是金銀財寶。壁爐邊有兩個燭台,床頭也有兩個。最引人注意的是這房間有一扇向外凸出的大窗子,可以俯瞰庭院。
  
  左邊有一扇半掩的門通往化妝室,右邊那扇門則顯然是通到珍妮的房間。珍妮的目光故意避開那張大床,望向那兩扇門。洛伊一移動身子,她便不假思索地把第一個跳到腦子裡的問題說出來:「那——那兩扇門通到哪裡?」
  
  「一扇通到化妝室,另外一扇通壁櫥。」他知道她有意迴避那張床,於是平靜而威嚴地說:「你可以不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在我們已經結了婚之後,你反而比婚前還怕和我睡覺呢?」
  
  「我那時候沒有選擇。」她緊張地辯護著。
  
  「你現在也沒有選擇。」他指出這一點。
  
  珍妮只覺得唇乾舌燥。她雙手抱在腰間,彷彿突然很怕冷,而眼中則充滿困惑。「我不瞭解你,」她解釋著。「我一直不知道會碰到什麼樣的狀況。有時候你似乎很好、很有理性,而就在我要認為你其實人很好——我是說很正常——的時候,你又做出瘋狂的事情,對我作無理的指控。我和一個自己不瞭解的人在一起覺得很不安,你就像一個可怕而捉摸不定的陌生人!」
  
  他朝她走近一步,然後又走近一步,珍妮也跟著一步步退後,直到腿頂到床邊。她進退兩難,只好默然地站在那裡。
  
  「你不要碰我,我討厭你碰我!」她聲音發顫地警告他。
  
  洛伊皺起眉頭直視著她眼睛,一面伸出手指到她領口,然後往下移到她的乳溝之間,上下移動著撫摩她的雙乳內側。珍妮體內開始燃起火苗,使她呼吸變得急促異常。他的手又往她內衣裡頭探索,罩住她整個乳房。「現在再告訴我說你討厭我碰你。」他輕聲地說道,雙眸牢牢盯住她。
  
  珍妮覺得自己的乳房腫脹起來,她把頭別過去,死盯著壁爐裡的火光,同時生氣自已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
  
  他突然把手收回。「我開始認為你一定是喜歡引誘我,因為你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更擅於挑逗我。」他恨恨地用手扒扒自己的頭髮,然後走到爐邊倒一杯酒。他轉過身來默默地打量她,一分鐘以後,他以一種近乎道歉的口氣開始說話,使珍妮驚訝地望著他。「剛才是我的錯,和你引誘我無關。你只是給了我一個借口做自從看見你穿上這件衣服之後一直想做的事。」
  
  珍妮依舊保持沉默,警戒而懷疑地看著他,他生氣地歎一口氣說:「珍妮,這樁婚姻雖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但是既然已經結了婚,我們就要設法和諧相處。我們都曾經誤解對方,那是無法改變的事。我希望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但是你似乎很想談談,說不定那樣也好。」他彷彿在作結論地說:「好吧,你把你的委屈說出來吧!你想知道什麼?」
  
  「先有兩件事。」珍妮用鋒利的口吻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我被誤解的?同時看在老天的份上,憑什麼說我誤解你了?」
  
  「我不想回答第二個問題,」他平靜地說。「今天晚上到你房間之前,我曾經在這個房間裡待了兩個小時,把你所做的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決定不予追究。」
  
  「你真大方,」珍妮說。「但我並沒有做過任何事情需要你寬恕或是需要對你解釋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對我解釋清楚,我也很樂意依你希望的試著解釋清楚。你同意嗎?」
  
  洛伊望著眼前生氣的美人,她似乎已經氣得忘記害怕了。
  
  他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他發現,她怕他是一件非常令他痛苦的事。他點點頭。「完全同意。你說吧!」
  
  她打量著他的臉,想看看他有沒有欺騙之意,然後突然冒出一句話:「你今天會不會讓裡克殺那個小男孩呢?」
  
  「不會,」他平靜地說。「我不會的。」
  
  珍妮的敵意與恐懼開始消失了。「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我不需要說。裡克只有在接到我命令時才會行動。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你尖叫,而是在等我作決定。」
  
  「你——你不是在騙我吧?」她打量著他的臉問道。
  
  「你認為呢?」
  
  珍妮咬緊嘴唇,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心眼。「我道歉,當時不必那麼魯莽。」
  
  他點點頭接受她的歉意,然後又有禮地說:「再說吧!你的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珍妮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明白自己已經接近危險地段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羞辱我父親和家人,證明你可以突破梅家堡的防禦,把我從自己的床上綁來?」
  
  她不理會他眼中突現的怒火繼續說:「好了,你已經證明自己有那種能力了。可是你既然希望我們和諧相處,又為什麼要做這種小心眼的事呢——」「珍妮,」他打斷她的話。「你愚弄了我兩次,也害我做了一次傻瓜。這個紀錄已經很不尋常了。」他諷刺地說。「現在請你鞠躬下台,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珍妮憑著天生頑固的本性再加上幾分酒意,打量著他的臉。她發覺似乎他所說的「陰謀」不僅會使他生氣,而且使他變得尖苛起來。她不顧危險繼續說:「我很樂意下台,但是先要確知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做。」
  
  「你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
  
  「我不很——確定。」
  
  「你真讓人驚訝。你可以一面說謊,又一面直視著我的眼睛。好吧!讓我們玩這場遊戲吧!首先,你那個妹妹——我敢發誓她連自己穿衣服的膽量都沒有——藉著你和那羽毛枕頭的幫助……」「你知道這件事?」她忍不住想笑。
  
  「我可不鼓勵你笑出來。」他警告著。
  
  「為什麼不能笑?」珍妮狡猾地說。「那對我也是一個玩笑。」
  
  「我想你對這件事一點也不知情?」他望著她臉上的紅霞,不知那是因為她喝了酒還是說謊的關係。
  
  「如果我知情的話,」她正色說道。「你認為我會為了羽毛而急著賣身?」
  
  「我不知道。你會嗎?」
  
  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不確定。為了要讓她逃脫,我想我會——可是必須等我已經計窮了才行,所以就這件事而言我不可能騙你。還有什麼事呢?」
  
  他把杯子擺到桌上,開始朝她走近。
  
  「我想你是指我和威廉逃走的事吧?」她不安地退後一步。
  
  「我也不能為這個認錯。他就躲在林子裡。我是一直等到你要和裡克一起走開時才看見他。」
  
  「很好,」他冷冷地說。「雖然你知道我說過即使你是蘇格蘭女王我也不娶你,但是你不知道就在你逃走的時候,我還像傻瓜一樣地告訴桂佛利說我打算娶你。而且你也不知道我們在梅家堡舉行婚禮之後,你就要住到修道院去了吧?那樣會很技巧地使我一輩子都和你有婚姻名分,卻又不能有子嗣!如果你再對我說一次謊——」他把她抓到跟前瞪著她。
  
  「你那時打算做什麼?」她低聲問著。
  
  「傻話說夠了。」他不耐地說著,然後低頭用力地吻住她的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並沒有反抗,事實上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對她做什麼。他抬起頭來發現她正瞪著他,藍眼睛裡是一種他從未看過的神情。
  
  「你那時打算做什麼?」她又輕聲問道。
  
  「你聽見我說的了。」
  
  一陣暖流襲遍她全身。她凝望著他那催眠般的眼睛輕聲問:「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他你打算娶我?」
  
  「我那時候昏了頭了。」他冷冷地說。
  
  「因為我?」她恍惚地問著。
  
  「為了你的身體。」他無情地說道。但是珍妮的心底已開始逐漸接受一件事實……而這解釋了一切。
  
  「我不知道,」她直率地說。「我沒想到你會想和我結婚。」
  
  「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會把你兄弟趕走和我繼續留在哈定堡?」他嘲諷地反問。
  
  這是珍妮這輩子所做最大的冒險,因為她對他老實地說:「如果我——知道離開你以後的感覺,我也許就會留下了。」她見他抿起嘴唇,不假思索地伸手用指尖觸摸他的臉頰。「請你不要這樣看我,」她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眸子低語道:「我沒有騙你。」
  
  洛伊極力想忽視她的溫柔觸摸,於是平靜地說:「那麼我想,你對你父親的陰謀也全然不知情了?」
  
  「我沒有要去什麼修道院,我第二天就要和你一起走,」她坦然地說。「我絕不會做那麼……卑鄙的事。」
  
  洛伊不忍再聽她的謊言,把她猛然摟到懷裡親吻,可是她並沒有抗拒他的強吻,反而踮起腳尖迎接他,雙手同時環抱住他的頸子。她張開雙唇貼住他的唇輕輕移動著,令洛伊驚訝的是她竟然在安撫他。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了,雙手移到她背部不住上下愛撫,然後移到她頸後把她的頭托向前,使她的唇更貼近他飢渴的雙唇。
  
  在激情迅速升高的同時,洛伊的愧疚感也開始滋生。他懷疑自己每件事都錯了。他好不容易才與她的雙唇分開,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等自己的呼吸漸漸緩和下來,然後把她朝後推開一點,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睛,「看著我,珍妮。」他溫柔地說。
  
  她抬起眼睛,眸子裡流露的是真情與信任。結果他的問題變成了敘述,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你不知道你父親的陰謀。是不是?」
  
  「沒有陰謀。」她乾脆地說。
  
  洛伊頭往後仰,閉上眼睛,卻仍掩不住昭彰的事實:他強迫她遭受自己家人的疏離,又把她半夜從床上拉起來,逼迫她嫁給他,再把她連拖帶拉地帶到英格蘭來,然後又自認寬大地要「寬吮她,「既往不咎」。
  
  他現在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粉碎她對她父親的幻象,一個是讓她繼續以為他是一個野蠻的瘋子。洛伊選擇了前者。
  
  他現在沒有心思顧慮到什麼俠義精神——不能為了這個而犧牲他的婚姻。
  
  他撫著她的秀髮,低頭望向她那雙滿懷信任的眼眸,心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對她總是無法保持理性。「珍妮,」他靜靜地說。「我並不是你所以為的那麼一個怪物,而且確實是有一個陰謀。請你至少聽聽解釋!」
  
  她點點頭,但是卻露出一副認為他純粹想像力太豐富的微笑。
  
  「當我動身往梅家堡的時候,一心以為你父親或是你們某一個家族會企圖違反和平協定,要趁我在蘇格蘭的時候不顧保證而把我殺掉。於是我先派了一些人安置在往梅家堡的路上,對任何人都盤問之後才放行。」
  
  「結果沒有人違約。」珍妮滿懷自信地說。
  
  「沒有,」洛伊承認道。「但是我們發現有一個車隊急著要趕到梅家堡,裡頭包括一個修道院院長和十二名護衛。我的手下並不如你所想地專門攻擊聖職人員,他們只是假裝要護送他們到梅家堡藉機詢問內情。結果那位院長很樂意地告訴我的人說她是要去接你的。」
  
  珍妮的秀眉蹙在一塊,一臉不解的樣子。洛伊幾乎要後悔自己必須說出實情了。「繼續說下去。」珍妮說道。
  
  「院長那一行人因為北方下雨而耽擱了行程——所以你父親才會編造出一個荒謬的借口,說班修士臨時生病不能主持婚禮。根據那個院長的說法,有一位珍妮小姐因為被迫結婚,所以想遁入空門,但是那個丈夫想從中阻撓,因此她來這裡是為了幫助珍妮的父親把珍妮弄到修道院去——偷偷脫離那無神論丈夫的掌握。」
  
  「你父親此舉是一項非常完美的報復:因為我們已經行過房了,所以我無法使婚姻宣佈無效或離婚。而我既沒有辦法再婚,也沒有辦法有子嗣——柯萊莫和我的所有產業在我死後就得歸還國王。」
  
  「我——我不相信你,」珍妮說完,又補充道:「我相信你相信這件事,可是事實上我父親不可能不給我選擇機會就讓我一輩子待在修道院裡。」
  
  「但他正是如此打算。」
  
  她猛搖著頭,洛伊突然發覺她是無法忍受這事實。「我父親……愛我,他不會那麼做的,即使為了報復你也不會那樣。」
  
  洛伊覺得自己像個野蠻人,竟然試圖破壞她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你說得對,我——那是誤會。」
  
  她點點頭。「一個誤會。」她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這個微笑與以往都不同,裡面充滿信任、讚許,以及一些他所不知的意味。
  
  珍妮轉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星光照耀下的夜色。城牆牒口上點著火炬,襯托出巡城守衛的身影。然而她的心思並不在星星或守衛身上,也不在她父親身上,而是在站在她身後那個高大的黑髮男人身上。他原來想娶她,這件事實使她心底產生一種強烈的感情。與這種感情相形之下,什麼愛國主義和復仇心理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順著他的輪廓畫著,想起了她在梅家堡無數個夜裡,因為思念他、渴望他而覺得空虛無法成眠。
  
  她聽見他在身後朝她走近,知道他們之間將發生什麼事情,就如她知道自己愛他一般地肯定。上帝原諒她,她愛上了她家的敵人。她在哈定堡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但那時候她比較堅強——也比較害怕。害怕自己會愛上一個只想玩弄她的男人。但她肯定自己愛他,也知道他愛她。這解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他的憤怒、他的笑、他的耐心……他在庭院中講的那一席話。
  
  他由她身後緩緩伸臂環抱住她,把她拉到他的懷裡貼著他身體。他們的目光在窗玻璃上交會,珍妮望著他的眸子,提出一個要求請他允諾。這個允諾將會使她對他的愛及獻身成為無罪。她激動地輕聲問道:「你願不願意發誓絕對不對我的家人動手?」
  
  他低語著:「願意。」
  
  一陣溫柔的感覺湧遍她全身,她閉起眼睛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他低頭用嘴唇輕撫她的額旁,沿著她的臉頰吻到她耳後,他的手同時緩緩滑到她胸前。
  
  珍妮此時已被慾望所淹沒,溫馴地任他把她身子轉過來,吻上她的唇;當他把她的衣服褪下時,她絲毫不覺得羞恥或愧疚。
  
  當她的唇離開他時,他失望呻吟出來,以為自己脫韁的激情把她嚇著了——但是等他睜開眼睛,見到她臉上竟是迷醉無比的神情。他只覺得一股甜蜜湧上心頭,靜靜地看著珍妮捧住他的臉,用指尖撫摩他的眼睛和顴骨。然後她湊上前,熱情地親吻他。接著她把他推到枕間,親吻著他的眼睛、鼻子、耳朵。當她吻到他胸部時,洛伊再也按捺不住了。「珍妮,」他低喚著,再度吻上她的唇,把她壓在身下。「珍妮。」他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而她也在激情中喊了出來:「我愛你!」
  
  他仰躺著,而他的妻子緊緊貼在他身側。他靜靜等著自己的心跳與呼吸平穩下來。
  
  在他多年的縱慾生涯裡,從沒有一次像今晚一樣帶來無盡的狂喜。
  
  珍妮抬起頭望著他,他在她眼中看到與自己同樣的驚喜與困惑。「你在想什麼?」
  
  他微笑著問。
  
  她也回笑,一面用指尖撫摩著他的胸膛。
  
  她想到的是兩個問題。雖然她渴望聽到他說他愛她,但她只把第二個念頭說出來。
  
  「我在想,」她輕語道:「如果上次……在哈定堡……像今天這樣,我想我不會跟威廉離開。」
  
  「如果上次和今天一樣,」洛伊笑著說。「我就會去把你追回來了。」
  
  珍妮的指尖移到他的腹部。「你為什麼沒有追?」
  
  「那時候我被逮捕了,」他抓住她的手。「因為我拒絕把你交給桂佛利。」他們又緊緊擁吻在一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4-10-2 18:52:26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珍妮爬出木製澡盆,用女僕遞給她的柔軟浴袍把自己包起來。這件藍色浴袍顯然曾屬於一個比較高的主人,因為它的袖子比她的手指尖還長六、七英吋,而袍身在她腳後面拖了有一碼長。但是它很乾淨溫暖,在珍妮看來已經像是天堂裡的東西了。她的房間裡生起了火以驅逐寒意,於是珍妮坐在床邊開始把頭髮擦乾。
  
  一個女僕來到她身後,手裡拿了把梳子,開始無言地幫珍妮梳頭髮。同時又有一個女僕過來,手裡捧了一堆有淡金色光澤的布,珍妮推測那應該是準備晚上穿的禮服。這兩個女僕都沒有表現任何敵意,珍妮倒不覺得奇怪,可以料到是先前公爵在庭院中那段警告聲明的結果。
  
  庭院中那一幕不斷自珍妮的記憶中浮現,就像一個難解的謎一樣使她困惑。雖然他們之間鬧得那麼不愉快,洛伊卻刻意公開把他自己的權力賦予她,使她升至與他平等的地位,這在一般男人已是不太可能的事,而在洛伊更是不可理解的。
  
  就這一件事而言,似乎是為了對她表示仁慈才這麼做,但是她實在想不出有任何事情——包括釋放莉娜在內——他不是因為另有所求而做的。
  
  誰要把仁慈這種美德冠在他身上一定是傻瓜,她自己就已親眼看見他可能做出多麼慘無人道的事:要殺死一個丟泥巴的小孩不僅是殘酷,簡直就是野蠻。但是從另一方面而言,或許他根本無意讓那個小孩死,或許他只是反應比珍妮慢了一點。
  
  珍妮歎一口氣,決意目前暫時不去為她丈夫這個謎傷腦筋,轉身對旁邊這個名叫葛絲的女僕講起話來。在梅家堡,女僕和女主人之間常常會彼此談笑,交換心底的秘密。
  
  如今她雖然不敢想像這裡的僕人會跟她談笑,但起碼應該會跟她講話。「葛絲,」她盡量以一種謙和有禮的口氣說。「那是我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嗎?」
  
  「是的,夫人。」
  
  「我想,它原來是別人的吧?」
  
  「是的,夫人。」
  
  這兩個小時以來,這兩個女僕第一次對珍妮開口。珍妮覺得既悲哀又氣餒。她還是很有禮貌地說:「是誰的呢?」
  
  「是從前主人的女兒,夫人。」門開了,她們都立即轉頭去看,只見三個僕丁搬了幾個大箱子進來。
  
  「那裡頭是什麼?」珍妮困惑地問道。兩個女僕都不知道答案,於是珍妮自己下床去看。箱子裡面儘是美得令她屏息的各式各樣的料子:錦緞、絲絨、鑲繡的絲、軟毛料以及薄得近乎透明的亞麻。「真是漂亮極了!」珍妮喘著氣讚歎道,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一塊翠綠色的緞子。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三個女人受驚地旋過身來。「我想你還滿意吧?」
  
  洛伊問道。他站在門口,肩膀靠著門框。
  
  「滿意?」珍妮重複了一遍,發現他的目光在她的頭髮和頸間游移。她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隨即緊緊抓住領口。
  
  洛伊的唇間微微露出一絲嘲笑。他瞥一眼那兩個女僕,淡淡地說了一句:「出去。」她們立刻倉皇而出,經過他身邊時更是加快了腳步。
  
  當葛絲經過他身邊之後,珍妮看見她匆忙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表示暗禱與驅邪。
  
  洛伊把門在身後關上,站在那裡望著珍妮。她不禁緊張得毛骨悚然,於是設法說一些話以緩和緊張,把第一件閃到她念頭裡的事說出來:「你不應該用那麼嚴厲的口氣對她們講話,我想你把她們嚇壞了。」
  
  「我不是來討論女僕的事,」他平靜地說著,一面朝她走過來。珍妮想到自己的浴袍之下什麼也沒穿,本能地往後退,卻踩到浴袍過長的下擺,使她動彈不得,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箱子前,伸手往裡面胡弄一下那些衣料。「你滿意嗎?」
  
  他又問了一遍。
  
  「滿意什麼?」她問著,手依舊緊緊抓住浴袍的領口,緊得自己幾乎都不能呼吸了。
  
  「滿意這些料子,」他指著衣箱說。「這是給你的,你可以用來做禮服或任何你需要的衣服。」
  
  珍妮點點頭,警戒地看著他離開箱子旁邊繼續朝她走過來。
  
  「你——你要什麼?」她真氣自己的聲音竟然在發顫,掩飾不住其中的畏懼之意。
  
  他在距她一臂之處停了下來,但並沒有伸手碰她,只是平靜地說:「我要你鬆開你的手,以免把你自己勒死。我看過吊死的人脖子上的繩子也比你這樣鬆得多。」
  
  珍妮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僵直的手指頭鬆了一點。她等他繼續說下去,但他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她。終於她捺不住了。
  
  「怎麼樣?現在你要什麼?」
  
  「現在,」他依舊平靜地說:「我要和你談一談,所以請你坐下來。」
  
  「你來這裡是要——要談話?」見他點點頭,珍妮鬆了一口氣,毫無異議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用手指撩開額前的頭髮,然後又搖一搖頭,把披在肩膀上的頭髮甩到後面。
  
  洛伊靜靜地觀察她整理頭髮,心裡想著只有她這個女人,能夠緊緊裹在衣服裡面卻仍看起來那麼誘人。
  
  珍妮梳理好頭髮,專注地盯著他。「你要談什麼?」
  
  「談我們,談關於今天晚上的事。」他說著,同時朝她走過去。
  
  她猛然從床上站起來,彷彿屁股燙著了一般。她往後退避,直到肩膀頂到牆壁才停祝「珍妮——」「什麼?」她緊張地問。
  
  「你後面有火在燒。」
  
  「我很冷,」她顫巍巍地說。
  
  「再過一分鐘你就要著火了。」
  
  她懷疑地瞥他一眼,再低頭望一望袍子的下擺,隨即驚呼一聲,把衣擺從火爐裡抽出來。她一面慌亂地拍去衣擺上的灰,一面說:「對不起。這件袍子很漂亮,可是也許會有一點——」「我指的是今天晚上的慶祝會,」他打斷她的話。「不是指那之後的事。不過既然我們的話題已經轉到這上面來了,也許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和我睡覺這回事會突然讓你這麼害怕。」
  
  「我不是害怕,」她絕望地否認著,認為表現軟弱是一件錯誤的事。「但是已經做過一次以後——我就不想再做了。我對石榴也是這樣,吃過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想吃了。有時候我是這樣的。」
  
  他直走到她面前。「如果你的問題是缺乏意願,我想我可以幫助你。」
  
  「不要碰我!」她警告著。「不然我要——」「別威脅我,珍妮。」他靜靜打斷她的話。「你會後悔的,我高興什麼時候碰你就會碰你。」
  
  「現在你已經破壞了我今天晚上的興致。」珍妮冷冷地說。「我可以自己私下穿衣服嗎?」
  
  他的聲音似乎變溫和了一點。「我的意思並不是來告訴你什麼可怕的事情,不過讓你知道事情應該怎樣也好,省得你在心裡亂猜。我們之間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不過那可以以後再說。現在讓我回答你原先的問題,我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是——」珍妮沒有注意到他手臂的輕微動作,只是戒慎地看著他的臉,以為他想要親吻她。
  
  他猜到了她的想法,唇間露出笑意,但仍是靜靜望著她的臉。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溫柔地說:「把你的手伸給我,珍妮。」
  
  珍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很勉強地緩緩鬆開緊抓著衣領的指頭,朝前伸出來一、兩英吋。他用左手握住她的手,那溫暖的一握使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產生一陣顫慄。這時她才看到他的右手拿著一個鑲珠的小盒子。在盒子中間是一枚金戒指,上面鑲著一顆她所見最美麗的翡翠,在燭光下閃著光輝。洛伊拿著戒指緩緩套在珍妮的手指上。
  
  也許是因為戒指的關係,也許是因為他那溫柔而專注的凝視,珍妮的心跳加速了。
  
  他用充滿感性的聲音說:「我們做什麼事情彷彿都不是按照正常順序來。我們在結婚以前先圓房,而我又在交換誓詞之後才幫你套上戒指。」
  
  珍妮像被催眠般定定地望著他深邃的銀灰色眸子,任他的話聲撫過她全身。他繼續說道:「雖然到目前為止我的婚姻沒有一點正常之處,可是我還是想請你答應我——」珍妮簡直認不出自己的聲音。「答——應——什麼?」
  
  「只有今天晚上,」他說著,一面用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我們能不能拋開歧見,表現得像在正常婚宴上的正常新婚夫婦一樣?」
  
  珍妮原以為今天晚上的慶宴是為了歡迎他回來,同時為了他打敗蘇格蘭得到勝利而慶功,沒料到是他們的結婚喜筵。
  
  見到她在猶豫,他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似乎一個簡單的要求並不能軟化你的心,讓我給你一個交換條件吧!」
  
  她強烈感受到他指尖的撫摩所帶來的震撼與吸引力,只能用發抖的聲音輕輕說:「什麼樣的條件?」
  
  「你答應我今天這一個晚上,我也就回報你一個晚上,隨便你要哪一天都可以。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我會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見她還在猶豫,他誇張地搖搖頭。「幸好我在戰場上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你這麼頑固的對手,不然我早就敗得慘慘的。」
  
  他的話與其中的欽佩口氣使珍妮的抗拒消滅不少,而他接下來再說的更是突破了她的防線。「我不只是在請你幫我忙,也是在幫你。你難道不認為在經歷了這麼多折騰之後,應該有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讓我們的婚禮將來有值得回味之處嗎?」
  
  一股無名的情緒湧上珍妮的喉頭,她雖沒忘記他給她帶來的這許多痛苦,但他剛才在庭院中的那一席公開聲明卻也依然記憶鮮明。而且想到只不過假裝和他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婦幾個小時——就這麼一次而已——對她似乎不僅無害,反而具有一種甜蜜的吸引力,她終於點點頭輕聲說:「就如你所說吧!」
  
  洛伊望著她的眸子深處,喃喃地說:「為什麼每次你情願讓步的時候,都使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打勝仗的國王。而若是我強迫你屈服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打敗的乞丐呢?」
  
  珍妮還沒反應過來,他已轉身要離去。「等一下,」珍妮說著,把裝戒指的盒子交給他。「你把這個忘了。」
  
  「那是給你的,裡頭還有兩件東西也是你的。打開看看吧!」
  
  她打開那個鑲了各式珠寶的金盒子,裡頭是另一枚戒指,非常女性化的,上面鑲一顆紅寶石。另外在它旁邊是——珍妮驚異地抬頭看他。「絲帶?」她瞄一眼那條簡單的粉紅色絲帶,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麼一個豪華的珠寶盒裡。
  
  「這兩枚戒指和絲帶是我母親的東西。我和泰凡出生的地方後來遭洗劫,結果就只剩下這一點東西。」他走出去之前,告訴她他會在樓下等她。
  
  洛伊把門關上之後,有一分鐘的時間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自己也很驚訝剛才會對她說出那些話——而且用那種方式說出來,而他仍沒有忘記她對他所做的事,包括在哈定堡欺騙他兩次,以及她和她父親合謀要使他既賠了夫人又將沒有子嗣。但是有一樣不容他爭辯的事實,就是珍妮所說的那一段話——「這都是因為我自己走上山,擋住了你那出來劫掠的兄弟的路……」洛伊帶著期待的笑意走下樓去。他已經決意寬恕她以往的各種行為;然而他也決定要讓她明白,以後他絕對不會容忍她有任何欺騙行為。
  
  洛伊離開後,珍妮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好幾分鐘。她低頭看著他塞到她手中的盒子,突然有種想吶喊出來的衝動。她轉身走向床邊拿起放在上面的禮服,與自己的良心爭辯著當然這不是背叛自己的家人和國家。她當然有權享受一下這小小的愉快。她的婚姻生活沒什麼好指望的,只有這幾個小時裡她或許可以拋開一切,讓自己感覺像是一個新娘。
  
  她把禮服拿到身前比著,發覺它的長度正合適,而那料子摸起來又涼又滑。
  
  葛絲手裡捧著另外兩件絲絨外袍進來,訝異地發現惡名昭彰的梅家女孩竟然光著腳站在房間中央,抱著禮服在胸前比著,眼裡綻放出喜悅的光采。珍妮抬眼興奮地對葛絲說:「真漂亮,不是嗎?」
  
  「這——」葛絲結結巴巴地說:「這是從前任堡主的女兒所有物中找出來的。」
  
  葛絲原以為她會不屑地把人家穿過的舊衣服丟開,但這位女伯爵卻只是高興地笑著說:「可是你看——它是那麼合身!」
  
  「它——」葛絲又結巴了,心裡努力想把眼前這個天真的女孩與種種有關的傳說湊在一起比較。根據某個農奴的說法,主人自己都說她是一個潑婦。「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們把它拿去裁短了,夫人。」她好不容易把話說出來,同時把手中的外袍放在床上。
  
  「真的?」珍妮訝異地望著那整齊精細的縫線。「是你縫的嗎?」
  
  「是的。」
  
  「只不過幾個小時就縫好了?」
  
  「是的。」葛絲說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原應該憎惡這個女人的,此刻卻開始懷疑了。
  
  「縫得真好,」珍妮輕聲說。「我就沒辦法縫得這麼好。」
  
  「你要我幫你把頭髮梳起來嗎?」葛絲冷冷地說,有意不理會珍妮的稱讚,但是心裡又覺得不安。她拿起梳子走到珍妮身後。
  
  「噢,我想不用了,」她的女主人回頭對愕然的葛絲說。「今天晚上我要做幾個小時的新娘,而新娘是可以把頭發放下來的。」
  
  樓下的嘈雜人聲原來在她房間裡就可以聽見,此刻當她要走入大廳時,更是吵得震耳欲聾。她站在最後一級樓梯上猶豫著。
  
  不用看她也知道,大廳裡一定充滿了知道她種種背景的人。有的人曾看過她像被綁起來的鵝一樣被帶到洛伊營裡,有的人也許參與了把她從梅家堡綁架出來的行動,而有的人也看到了她今天在村民面前受辱的情景。
  
  半個小時以前,當她丈夫用具說服力的聲音跟她提到什麼值得記憶之事時,她所預期的婚宴是挺誘人的,然而此刻現實卻使她方纔的那一點興奮消失無遺。她想轉回自己的房間去,但是又知道洛伊一定會找她。而且她遲早得面對這些人,而梅家人絕對不會這麼怯懦的。
  
  珍妮深吸一口氣走下最後一級樓梯,繞過轉角見到大廳中的情景,不禁為那盛大的場面嚇一跳。廳內大概有三百多位賓客,包括一些女士在內,還有許多表演節目在進行,演奏音樂、唱歌、小丑玩球、特技表演散佈在各個角落。
  
  珍妮很容易就看到了洛伊的所在,因為除了裡克之外,全場中就數他最高了。他距離她並不遠,正舉著酒杯在和一群男女談笑。珍妮發覺她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子過——輕鬆談笑,全然是自己城堡的主人。今天晚上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侵略者,反而像是一個有威嚴的貴族,並且是一個英俊得危險的貴族。珍妮打量著他那壯碩的身形,心頭閃過一絲驕傲。
  
  大廳裡突然安靜下來,使洛伊知道珍妮露面了。他把酒杯放下,向正在談話的客人說聲失陪便轉過身來,瞬間凝立在那裡。他的唇邊緩緩露出一絲讚賞的笑意,看著穿了一身藍綠色絲絨禮服、襯金底的裙子和鑲金邊絲絨外套的珍妮朝他緩步高雅地走來。她那秀麗的金紅髮自中央分開,披散在肩旁成波浪狀,與藍綠色的絲絨形成強烈的對比。
  
  洛伊遲遲才悟到自己不該讓新娘來趨就他,於是趕忙走向前迎接。他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把她拉近,毫不隱瞞地露出讚美的笑容。「你真是美極了,」他輕柔地說道。「先不要動,讓大家好好看看你。」
  
  「據我所知,你反對娶我的許多理由之一——即使我是蘇格蘭女王也一樣——是因為我很醜。」珍妮說道,看見他眼裡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相信我在那次與亨利碰面時說了很多氣話和反對的理由,但其中絕對不包括這一點。」他又平靜地加上一句:「我也許在很多方面沒看出來,珍妮,但我絕對不是瞎子。」
  
  「這樣子的話,」她開玩笑地說。「我就接受你今天晚上對我的判斷。」
  
  他語中有深意地說:「那麼其他方面你也都願意接受我嗎?」
  
  她昂然地說:「好的——只要我們一直待在樓下這裡。」
  
  「頑固的女孩,」他假意責怪地說,然後又親密地再看她一眼。「新郎與新娘該去見見賓客了。」他挽起珍妮的手臂轉過身來。珍妮發現剛才他們兩人講話的時候,他的騎士已經在他身後排成一列——顯然是預先安排好的——以正式引見給他們的新女主人。為首的是藍泰凡,他在珍妮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退後一步,對她露出笑容。
  
  珍妮這時才訝異地發現他和洛伊長得非常像,尤其是笑的時候。泰凡的髮色比較淺,五官也沒那麼粗獷,眼睛是藍色而非灰色,但是和他哥哥一樣也有一種魅力。「對於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光道歉是不夠的,但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夫人。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向你賠罪,希望有一天你會真心原諒我。」
  
  這個賠罪是如此真誠而且合宜,而且在今天晚上這樣的氣氛之下,珍妮只有接受了。她表示原諒之後,她的小叔露出笑容,湊向前又說:「當然我不必對我哥哥道歉,因為我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珍妮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感到身旁的洛伊在看她,於是抬頭一看,見到他的銀灰色眸子中流露出無盡的溫暖與驕傲的讚許。
  
  接下來是裡克。當他走上前時,整個地板好像都在動,而他的一步就有一般人的兩倍大。正如珍妮所預料的,他並沒有道歉,也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行禮,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望著她的眼睛,微微地點了一點頭,就轉身大步走開了。
  
  洛伊見到珍妮又驚訝又狼狽的樣子,他低頭在她耳邊笑著說:「不要覺得受到侮辱——裡克就連對我也沒有真正發誓效忠過。」
  
  珍妮望著他那帶笑的銀灰色眸子,突然之間,展現在她眼前的似乎是一個洋溢著興奮與甜蜜保證的晚上,宛如溫暖的初春之夜一般。
  
  接下來輪到洛伊的私人侍衛隊。高大英竣年近三十的高菲很快就贏得了珍妮的好感,因為他在親吻她致意之後,立即採取行動化解了過去的恩怨:他轉身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宣佈說,她是他所見唯一擁有能夠騙過整支軍隊的機智與勇氣的女人。然後他又回身對她笑著說:「夫人,我想,萬一你打算逃離柯萊莫的話,能不能給我們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好追蹤,讓我們恢復一點信心?」
  
  珍妮假裝正色說:「如果下次我想從這裡逃跑的話,一定會盡量想辦法用笨一點的方式。」她的話使高菲大笑出來,並且再度親吻她的面頰。
  
  金髮而英俊的尤斯有一雙愉悅的棕色眼睛。他宣稱,如果她當初逃跑的時候頭髮是披散下來的,那麼不論她躲在何處,他們都一定會很輕易就看見那火焰般的紅髮而找到她。洛伊投給他一瞥要他收斂一點,尤斯卻反而更湊身向前,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他在嫉妒,你可以看得出來——嫉妒我長得比他好看,講話比他豪爽。」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珍妮的面前。這些身經百戰、當初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就會把她殺死的勇猛武士,如今卻將不顧性命保護她了。年紀較大一點的騎士都分別以禮待她,然而幾個比較年輕一點的就會為自己以往的態度而感到不好意思。年輕的萊尼對她說:「我希望我沒有害你太難過,當我——當我——呃,抓住你的手臂——」珍妮笑著揚起眉毛接口道:「然後護送我到我營帳的時候?」
  
  「不錯,護送。」他如釋重負地說道。
  
  最後一個被正式引見的是年輕侍從佳文。他顯然年紀太輕,不像其他人那麼世故。
  
  他對珍妮行禮致意,親吻她的手,然後就不懷好意地說:「夫人,我想當你弄破我們的毯子的時候,並不是真的有意要讓我們凍死吧?」
  
  他的話招來尤斯狠狠的一掌。尤斯嫌惡地對他說:「如果你對婦女是這樣獻慇勤的話,難怪年輕的安娜小姐看中羅迪克而不是你。」
  
  一提到安娜和羅迪克,年輕的佳文憤憤地朝另外一個方向望過去,然後匆匆向珍妮道了一個歉,就朝一個漂亮的女孩走過去。那個黑髮女孩正在和一個珍妮不認識的男人講話,而後者看起來一副好戰的樣子。
  
  洛伊看著佳文離開,對珍妮投以既抱歉又好笑的一瞥。
  
  「佳文為了那個漂亮女孩昏了頭,顯然已經沒什麼理智了。」洛伊對她伸出手臂,說道:「來吧!讓我們去看看其他的客人。」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珍妮原先擔心不被接納的感覺幾乎完全消失了。洛伊早先在庭院台階上講的話顯然已經傳遍遠近——連那些鄰近地區來的客人都包括在內——在被引介時,珍妮雖然偶爾還是會碰到不甚友善的目光,但是對方也都會盡量用禮貌的微笑掩飾過去。
  
  所有賓客介紹完畢之後,洛伊堅持要珍妮一起用餐。餐桌上氣氛相當愉快,大家聊了許多話,只有在新菜上桌時才間或被打斷。
  
  愛琳姑媽興奮極了,有三百多個人可以當作她講話的對象。不過最常變成她談話的靶子竟然是裡克!珍妮看到好講話的愛琳姑媽竟然和幾乎一言不發的裡克在一起,覺得這真是最有趣的一件事。
  
  「今天的食物還合你的口味嗎?」珍妮轉頭問洛伊,只見他正拿起第二回合的烤孔雀和填鵝。
  
  「還不錯,」他微微蹙著眉說。「可是我原期待艾伯特能讓廚房做得再好一點。」
  
  這時正好總管家艾伯特出現在洛伊身後,珍妮有幸初次見到他,只見他用冷冷的正式口氣說:「我對食物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我相信如果由夫人掌管廚房,一定會做出許多您喜歡的菜式。」
  
  珍妮對菜式毫無所知,對艾伯特的話並未聽進去,只是沒由來地對他無法產生好感。這個瘦削的男人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看人的時候目光冰冷,他對洛伊的敬重顯然比對珍妮的態度好一點。艾伯特又對洛伊說:「我相信今天晚上除了食物以外,其他方面您還滿意吧?」
  
  「都不錯,」洛伊說著一面把椅子往後推打算站起來,大廳的另一端已開始要跳舞了。「如果明天你身體好些的話,我想看一看帳,然後後天我要巡看一下產業。」
  
  「當然可以,老爺。可是後天是二十三號,通常是審判日。你要不要把審判日往後延期呢?」
  
  「不了,」洛伊毫不猶豫地說道,同時托著珍妮的手肘示意她起身。「我想看看審判日是怎麼進行的。」
  
  艾伯特對洛伊鞠一個躬,又對珍妮微微一點頭,退了下去,拄著枴杖緩緩地走回自己房間。
  
  當珍妮知道洛伊是要帶她去跳舞時,不禁退縮了。「我很少跳舞,」她解釋著,一面看著那些精力充沛的賓客翩翩起舞,想搞清楚他們究竟在跳什麼舞步。「也許我們不該跳,現在有那麼多人——」洛伊笑了,堅定地摟住她說:「你只要抓緊我就好了。」他說著,開始熟練地帶著她轉起來。珍妮立即發現他是個舞林高手,而且也是很好的老師——到第三支舞的時候,她已經能夠和大家一樣順暢地跳起來了。於是舞一支支地接下去,泰凡首先邀她共舞,然後是高菲和萊尼,接著所有的騎士都排著隊等著和她共舞了。
  
  當高菲試圖再邀她共舞時,珍妮一邊喘氣一邊笑著搖頭拒絕。洛伊和幾位女賓客共舞之後,就一直站在場邊和一群賓客聊夭。此刻他彷彿感覺到珍妮已經累了,適時出現在她身旁。「珍妮需要休息,高菲。」他朝著佳文的方向點點頭,只見佳文正在和羅迪克當著安娜的面激辯著。洛伊說:「我建議你改邀安娜小姐共舞——以免佳文做出什麼傻事,譬如要求和羅迪克決鬥而被殺之類的。」
  
  高菲很體貼地跑去邀請那位安娜小姐共舞,洛伊則把珍妮帶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他遞給她一杯酒,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同時用一隻手撐在她頭旁邊的牆上。
  
  「謝謝你,」珍妮說道。她看起來相當高興,雙頰發紅,胸部劇烈起伏著。「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洛伊的目光移到她的胸前,珍妮頓時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和緊張。
  
  「你的舞跳得很好,」她說著,使他的眼光不得不上移至她的臉上。「你在宮裡一定常常跳舞。」
  
  「在戰場上也一樣。」他笑著說。
  
  「在戰場上?」她困惑地問。
  
  他點點頭,笑得更開了。「你如果看到戰士閃避飛箭和刀劍的樣子,會發覺那也需要高超的腳上功夫。」
  
  他的自嘲使珍妮原己因酒力和舞跳得太多而發熱的心更加熱了起來。她覺察到自己的狀況,於是有意朝旁邊望過去,看見裡克就站在幾碼外。別人都在吃喝玩樂,只有裡克雙臂交抱胸前,穩穩地站在那裡,臉上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在他旁邊的愛琳姑媽正在對他喋喋不休,彷彿她這輩子就是要仰仗他開口講話。
  
  洛伊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開玩笑地說:「你的姑媽似乎很喜歡玩火。」
  
  酒意使珍妮有膽放開懷對他微笑。「裡克有沒有真正講過話——我是說用完整的句子?或者笑過?」
  
  「我從來沒有看見他笑過。而他也總是盡可能只在需要的時候講話。」
  
  珍妮望著他那令人著迷的眸子,很奇怪地竟有一種安全感,然而又很不安地發覺她丈夫實在是一個謎。她猜想他在現在這種心情下也許會願意回答問題,於是就輕聲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從來不曾正式彼此介紹過,」他開玩笑地說。珍妮依舊看著他,期待他能夠說得清楚一點。於是他又說:「我第一次看見裡克是在八年前,那時我們在戰場上正殺得難解難分,而他是一人遭到六個人圍攻。我過去幫他,兩個人把敵人打敗了。我受了傷,可是裡克連謝字都沒有說,只是看著我,然後就騎開繼續投入戰場中。」
  
  「就那樣嗎?」珍妮見洛伊不說話了,就追問著。
  
  「並不盡然。第二天天快黑的時候,我又受傷了,而且被打落馬背,我彎下腰去撿盾牌,瞥見有一個人騎馬對我衝來,槍矛正對著我的心臟。但轉眼之間他的頭就不見了,原來裡克站在那裡,拾起那把血淋淋的戰斧,又一言不發地騎開了。」
  
  「我因受了傷不太能應戰,而那天晚上裡克出現了兩次——彷彿都是突然冒出來的——在我寡不敵眾的時候幫我擊退敵人。第二天,我們沿著敵人的路線追下去。我發現裡克就騎在我旁邊,而且從此以後一直就是那樣子了。」
  
  「原來你是因為幫他打敗六個敵人才獲得他的誓死效忠?」珍妮問道。
  
  洛伊搖搖頭。「我想應該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有一條蛇要溜到裡克的毯子底下,而我把蛇殺了。」
  
  珍妮笑了起來。「你是說,那個大巨人怕蛇?」
  
  洛伊假裝受到冒犯地瞥她一眼。「女人才怕蛇,男人只是討厭蛇。」然後他又稚氣地一笑。「不過這都是同一回事。」
  
  洛伊凝望著她的笑眼,非常渴望親吻她。而珍妮在被他這和善可親的一面吸引之餘,突然又冒出一個積壓在心的問題:「你今天真的會讓他把那個小男孩殺死嗎?」
  
  他微微僵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我想我們該上樓了。」
  
  珍妮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作這個決定,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回房間去談,於是遲疑著。「為什麼?」
  
  「因為你想談話,」他平平地說。「而我想帶你上床。無論如何,這兩件事在我房間做都比這大廳裡適合。」
  
  珍妮不願引人注意,明白自己別無選擇,只有跟他一起離開大廳。她剛要跟他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們不會要跟著我們吧——」她哀求地問。「我是說,不會有鬧洞房之類的事吧?」
  
  「就算有也沒什麼關係,」他很有耐心地說。「那是古老的傳統習俗。我們可以事後再談。」他滿含深意地說道。
  
  「求求你!」珍妮說。「那會是一場鬧劇,因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已經——已經做過那件事了,鬧洞房只會使話題又被惹起來。」
  
  他沒有答話,但當他們經過裡克和愛琳姑媽的時候,他停下來和裡克說了幾句話。
  
  新郎和新娘要離開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開始對洛伊鼓噪著喊出一些「鼓勵」的話和「忠告」,使珍妮聽了不禁羞紅臉。他們開始上樓時,珍妮心慌地偷眼回頭看,不禁鬆了一口氣。原來裡克已正經八百地守在樓梯口,雙臂交抱胸前——顯然是出於洛伊的命令——阻止那些想鬧洞房的人跟上來。
  
  等洛伊打開進入他臥房的門時,珍妮已是驚懼而絕望。她默默地僵在那裡,看著他把門關上,惶恐地瞪大眼睛望向那張豪華的大四柱床。這房間內除了那張懸掛有幃幔的床之外,還有兩張椅子擺在壁爐前,牆邊擺著三個雕花箱子。珍妮不用看就知道那些箱子裡一定都是金銀財寶。壁爐邊有兩個燭台,床頭也有兩個。最引人注意的是這房間有一扇向外凸出的大窗子,可以俯瞰庭院。
  
  左邊有一扇半掩的門通往化妝室,右邊那扇門則顯然是通到珍妮的房間。珍妮的目光故意避開那張大床,望向那兩扇門。洛伊一移動身子,她便不假思索地把第一個跳到腦子裡的問題說出來:「那——那兩扇門通到哪裡?」
  
  「一扇通到化妝室,另外一扇通壁櫥。」他知道她有意迴避那張床,於是平靜而威嚴地說:「你可以不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在我們已經結了婚之後,你反而比婚前還怕和我睡覺呢?」
  
  「我那時候沒有選擇。」她緊張地辯護著。
  
  「你現在也沒有選擇。」他指出這一點。
  
  珍妮只覺得唇乾舌燥。她雙手抱在腰間,彷彿突然很怕冷,而眼中則充滿困惑。「我不瞭解你,」她解釋著。「我一直不知道會碰到什麼樣的狀況。有時候你似乎很好、很有理性,而就在我要認為你其實人很好——我是說很正常——的時候,你又做出瘋狂的事情,對我作無理的指控。我和一個自己不瞭解的人在一起覺得很不安,你就像一個可怕而捉摸不定的陌生人!」
  
  他朝她走近一步,然後又走近一步,珍妮也跟著一步步退後,直到腿頂到床邊。她進退兩難,只好默然地站在那裡。
  
  「你不要碰我,我討厭你碰我!」她聲音發顫地警告他。
  
  洛伊皺起眉頭直視著她眼睛,一面伸出手指到她領口,然後往下移到她的乳溝之間,上下移動著撫摩她的雙乳內側。珍妮體內開始燃起火苗,使她呼吸變得急促異常。他的手又往她內衣裡頭探索,罩住她整個乳房。「現在再告訴我說你討厭我碰你。」他輕聲地說道,雙眸牢牢盯住她。
  
  珍妮覺得自己的乳房腫脹起來,她把頭別過去,死盯著壁爐裡的火光,同時生氣自已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
  
  他突然把手收回。「我開始認為你一定是喜歡引誘我,因為你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更擅於挑逗我。」他恨恨地用手扒扒自己的頭髮,然後走到爐邊倒一杯酒。他轉過身來默默地打量她,一分鐘以後,他以一種近乎道歉的口氣開始說話,使珍妮驚訝地望著他。「剛才是我的錯,和你引誘我無關。你只是給了我一個借口做自從看見你穿上這件衣服之後一直想做的事。」
  
  珍妮依舊保持沉默,警戒而懷疑地看著他,他生氣地歎一口氣說:「珍妮,這樁婚姻雖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但是既然已經結了婚,我們就要設法和諧相處。我們都曾經誤解對方,那是無法改變的事。我希望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但是你似乎很想談談,說不定那樣也好。」他彷彿在作結論地說:「好吧,你把你的委屈說出來吧!你想知道什麼?」
  
  「先有兩件事。」珍妮用鋒利的口吻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我被誤解的?同時看在老天的份上,憑什麼說我誤解你了?」
  
  「我不想回答第二個問題,」他平靜地說。「今天晚上到你房間之前,我曾經在這個房間裡待了兩個小時,把你所做的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決定不予追究。」
  
  「你真大方,」珍妮說。「但我並沒有做過任何事情需要你寬恕或是需要對你解釋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對我解釋清楚,我也很樂意依你希望的試著解釋清楚。你同意嗎?」
  
  洛伊望著眼前生氣的美人,她似乎已經氣得忘記害怕了。
  
  他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他發現,她怕他是一件非常令他痛苦的事。他點點頭。「完全同意。你說吧!」
  
  她打量著他的臉,想看看他有沒有欺騙之意,然後突然冒出一句話:「你今天會不會讓裡克殺那個小男孩呢?」
  
  「不會,」他平靜地說。「我不會的。」
  
  珍妮的敵意與恐懼開始消失了。「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我不需要說。裡克只有在接到我命令時才會行動。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你尖叫,而是在等我作決定。」
  
  「你——你不是在騙我吧?」她打量著他的臉問道。
  
  「你認為呢?」
  
  珍妮咬緊嘴唇,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心眼。「我道歉,當時不必那麼魯莽。」
  
  他點點頭接受她的歉意,然後又有禮地說:「再說吧!你的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珍妮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明白自己已經接近危險地段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羞辱我父親和家人,證明你可以突破梅家堡的防禦,把我從自己的床上綁來?」
  
  她不理會他眼中突現的怒火繼續說:「好了,你已經證明自己有那種能力了。可是你既然希望我們和諧相處,又為什麼要做這種小心眼的事呢——」「珍妮,」他打斷她的話。「你愚弄了我兩次,也害我做了一次傻瓜。這個紀錄已經很不尋常了。」他諷刺地說。「現在請你鞠躬下台,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珍妮憑著天生頑固的本性再加上幾分酒意,打量著他的臉。她發覺似乎他所說的「陰謀」不僅會使他生氣,而且使他變得尖苛起來。她不顧危險繼續說:「我很樂意下台,但是先要確知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做。」
  
  「你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
  
  「我不很——確定。」
  
  「你真讓人驚訝。你可以一面說謊,又一面直視著我的眼睛。好吧!讓我們玩這場遊戲吧!首先,你那個妹妹——我敢發誓她連自己穿衣服的膽量都沒有——藉著你和那羽毛枕頭的幫助……」「你知道這件事?」她忍不住想笑。
  
  「我可不鼓勵你笑出來。」他警告著。
  
  「為什麼不能笑?」珍妮狡猾地說。「那對我也是一個玩笑。」
  
  「我想你對這件事一點也不知情?」他望著她臉上的紅霞,不知那是因為她喝了酒還是說謊的關係。
  
  「如果我知情的話,」她正色說道。「你認為我會為了羽毛而急著賣身?」
  
  「我不知道。你會嗎?」
  
  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不確定。為了要讓她逃脫,我想我會——可是必須等我已經計窮了才行,所以就這件事而言我不可能騙你。還有什麼事呢?」
  
  他把杯子擺到桌上,開始朝她走近。
  
  「我想你是指我和威廉逃走的事吧?」她不安地退後一步。
  
  「我也不能為這個認錯。他就躲在林子裡。我是一直等到你要和裡克一起走開時才看見他。」
  
  「很好,」他冷冷地說。「雖然你知道我說過即使你是蘇格蘭女王我也不娶你,但是你不知道就在你逃走的時候,我還像傻瓜一樣地告訴桂佛利說我打算娶你。而且你也不知道我們在梅家堡舉行婚禮之後,你就要住到修道院去了吧?那樣會很技巧地使我一輩子都和你有婚姻名分,卻又不能有子嗣!如果你再對我說一次謊——」他把她抓到跟前瞪著她。
  
  「你那時打算做什麼?」她低聲問著。
  
  「傻話說夠了。」他不耐地說著,然後低頭用力地吻住她的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並沒有反抗,事實上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對她做什麼。他抬起頭來發現她正瞪著他,藍眼睛裡是一種他從未看過的神情。
  
  「你那時打算做什麼?」她又輕聲問道。
  
  「你聽見我說的了。」
  
  一陣暖流襲遍她全身。她凝望著他那催眠般的眼睛輕聲問:「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他你打算娶我?」
  
  「我那時候昏了頭了。」他冷冷地說。
  
  「因為我?」她恍惚地問著。
  
  「為了你的身體。」他無情地說道。但是珍妮的心底已開始逐漸接受一件事實……而這解釋了一切。
  
  「我不知道,」她直率地說。「我沒想到你會想和我結婚。」
  
  「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會把你兄弟趕走和我繼續留在哈定堡?」他嘲諷地反問。
  
  這是珍妮這輩子所做最大的冒險,因為她對他老實地說:「如果我——知道離開你以後的感覺,我也許就會留下了。」她見他抿起嘴唇,不假思索地伸手用指尖觸摸他的臉頰。「請你不要這樣看我,」她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眸子低語道:「我沒有騙你。」
  
  洛伊極力想忽視她的溫柔觸摸,於是平靜地說:「那麼我想,你對你父親的陰謀也全然不知情了?」
  
  「我沒有要去什麼修道院,我第二天就要和你一起走,」她坦然地說。「我絕不會做那麼……卑鄙的事。」
  
  洛伊不忍再聽她的謊言,把她猛然摟到懷裡親吻,可是她並沒有抗拒他的強吻,反而踮起腳尖迎接他,雙手同時環抱住他的頸子。她張開雙唇貼住他的唇輕輕移動著,令洛伊驚訝的是她竟然在安撫他。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了,雙手移到她背部不住上下愛撫,然後移到她頸後把她的頭托向前,使她的唇更貼近他飢渴的雙唇。
  
  在激情迅速升高的同時,洛伊的愧疚感也開始滋生。他懷疑自己每件事都錯了。他好不容易才與她的雙唇分開,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等自己的呼吸漸漸緩和下來,然後把她朝後推開一點,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睛,「看著我,珍妮。」他溫柔地說。
  
  她抬起眼睛,眸子裡流露的是真情與信任。結果他的問題變成了敘述,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你不知道你父親的陰謀。是不是?」
  
  「沒有陰謀。」她乾脆地說。
  
  洛伊頭往後仰,閉上眼睛,卻仍掩不住昭彰的事實:他強迫她遭受自己家人的疏離,又把她半夜從床上拉起來,逼迫她嫁給他,再把她連拖帶拉地帶到英格蘭來,然後又自認寬大地要「寬吮她,「既往不咎」。
  
  他現在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粉碎她對她父親的幻象,一個是讓她繼續以為他是一個野蠻的瘋子。洛伊選擇了前者。
  
  他現在沒有心思顧慮到什麼俠義精神——不能為了這個而犧牲他的婚姻。
  
  他撫著她的秀髮,低頭望向她那雙滿懷信任的眼眸,心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對她總是無法保持理性。「珍妮,」他靜靜地說。「我並不是你所以為的那麼一個怪物,而且確實是有一個陰謀。請你至少聽聽解釋!」
  
  她點點頭,但是卻露出一副認為他純粹想像力太豐富的微笑。
  
  「當我動身往梅家堡的時候,一心以為你父親或是你們某一個家族會企圖違反和平協定,要趁我在蘇格蘭的時候不顧保證而把我殺掉。於是我先派了一些人安置在往梅家堡的路上,對任何人都盤問之後才放行。」
  
  「結果沒有人違約。」珍妮滿懷自信地說。
  
  「沒有,」洛伊承認道。「但是我們發現有一個車隊急著要趕到梅家堡,裡頭包括一個修道院院長和十二名護衛。我的手下並不如你所想地專門攻擊聖職人員,他們只是假裝要護送他們到梅家堡藉機詢問內情。結果那位院長很樂意地告訴我的人說她是要去接你的。」
  
  珍妮的秀眉蹙在一塊,一臉不解的樣子。洛伊幾乎要後悔自己必須說出實情了。「繼續說下去。」珍妮說道。
  
  「院長那一行人因為北方下雨而耽擱了行程——所以你父親才會編造出一個荒謬的借口,說班修士臨時生病不能主持婚禮。根據那個院長的說法,有一位珍妮小姐因為被迫結婚,所以想遁入空門,但是那個丈夫想從中阻撓,因此她來這裡是為了幫助珍妮的父親把珍妮弄到修道院去——偷偷脫離那無神論丈夫的掌握。」
  
  「你父親此舉是一項非常完美的報復:因為我們已經行過房了,所以我無法使婚姻宣佈無效或離婚。而我既沒有辦法再婚,也沒有辦法有子嗣——柯萊莫和我的所有產業在我死後就得歸還國王。」
  
  「我——我不相信你,」珍妮說完,又補充道:「我相信你相信這件事,可是事實上我父親不可能不給我選擇機會就讓我一輩子待在修道院裡。」
  
  「但他正是如此打算。」
  
  她猛搖著頭,洛伊突然發覺她是無法忍受這事實。「我父親……愛我,他不會那麼做的,即使為了報復你也不會那樣。」
  
  洛伊覺得自己像個野蠻人,竟然試圖破壞她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你說得對,我——那是誤會。」
  
  她點點頭。「一個誤會。」她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這個微笑與以往都不同,裡面充滿信任、讚許,以及一些他所不知的意味。
  
  珍妮轉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星光照耀下的夜色。城牆牒口上點著火炬,襯托出巡城守衛的身影。然而她的心思並不在星星或守衛身上,也不在她父親身上,而是在站在她身後那個高大的黑髮男人身上。他原來想娶她,這件事實使她心底產生一種強烈的感情。與這種感情相形之下,什麼愛國主義和復仇心理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順著他的輪廓畫著,想起了她在梅家堡無數個夜裡,因為思念他、渴望他而覺得空虛無法成眠。
  
  她聽見他在身後朝她走近,知道他們之間將發生什麼事情,就如她知道自己愛他一般地肯定。上帝原諒她,她愛上了她家的敵人。她在哈定堡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但那時候她比較堅強——也比較害怕。害怕自己會愛上一個只想玩弄她的男人。但她肯定自己愛他,也知道他愛她。這解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他的憤怒、他的笑、他的耐心……他在庭院中講的那一席話。
  
  他由她身後緩緩伸臂環抱住她,把她拉到他的懷裡貼著他身體。他們的目光在窗玻璃上交會,珍妮望著他的眸子,提出一個要求請他允諾。這個允諾將會使她對他的愛及獻身成為無罪。她激動地輕聲問道:「你願不願意發誓絕對不對我的家人動手?」
  
  他低語著:「願意。」
  
  一陣溫柔的感覺湧遍她全身,她閉起眼睛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他低頭用嘴唇輕撫她的額旁,沿著她的臉頰吻到她耳後,他的手同時緩緩滑到她胸前。
  
  珍妮此時已被慾望所淹沒,溫馴地任他把她身子轉過來,吻上她的唇;當他把她的衣服褪下時,她絲毫不覺得羞恥或愧疚。
  
  當她的唇離開他時,他失望呻吟出來,以為自己脫韁的激情把她嚇著了——但是等他睜開眼睛,見到她臉上竟是迷醉無比的神情。他只覺得一股甜蜜湧上心頭,靜靜地看著珍妮捧住他的臉,用指尖撫摩他的眼睛和顴骨。然後她湊上前,熱情地親吻他。接著她把他推到枕間,親吻著他的眼睛、鼻子、耳朵。當她吻到他胸部時,洛伊再也按捺不住了。「珍妮,」他低喚著,再度吻上她的唇,把她壓在身下。「珍妮。」他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而她也在激情中喊了出來:「我愛你!」
  
  他仰躺著,而他的妻子緊緊貼在他身側。他靜靜等著自己的心跳與呼吸平穩下來。
  
  在他多年的縱慾生涯裡,從沒有一次像今晚一樣帶來無盡的狂喜。
  
  珍妮抬起頭望著他,他在她眼中看到與自己同樣的驚喜與困惑。「你在想什麼?」
  
  他微笑著問。
  
  她也回笑,一面用指尖撫摩著他的胸膛。
  
  她想到的是兩個問題。雖然她渴望聽到他說他愛她,但她只把第二個念頭說出來。
  
  「我在想,」她輕語道:「如果上次……在哈定堡……像今天這樣,我想我不會跟威廉離開。」
  
  「如果上次和今天一樣,」洛伊笑著說。「我就會去把你追回來了。」
  
  珍妮的指尖移到他的腹部。「你為什麼沒有追?」
  
  「那時候我被逮捕了,」他抓住她的手。「因為我拒絕把你交給桂佛利。」他們又緊緊擁吻在一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4-10-2 18:54:10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我們要去哪裡呢?」珍妮問道。在吃過晚飯後,洛伊提議出來散步,而她自然立刻同意。
  
  「上去那裡看風景。」洛伊說道,指著通往城牆上的樓梯。
  
  他們登上有士兵巡邏的城牆,珍妮遠眺月光下的河谷,感覺輕風吹拂她的髮絲。「這裡真美,」她轉向洛伊柔聲說道。
  
  「我無法想像你如何能設法攻佔這座城堡,這些城牆是如此高聳,石壁又是如此堅固。你怎麼能攻破這些防禦呢?」
  
  「我沒有攻破它們。我從下面挖地道,然後在地道中放火。」
  
  珍妮震驚地張大嘴巴,然後想起一件事。「我聽說你在格尼凱利堡時就是這麼做,這聽起來似乎極端危險。」
  
  「確實危險。」
  
  「那你為什麼還要做?」
  
  洛伊拂開她頰邊的一綹髮絲。「因為我不能飛,」他輕聲回答。「那是唯一的方式。」
  
  「那其他人不是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進來這裡嗎?」她若有所思地問道。
  
  「他們可以試試看,」他含笑說道。「但我已經重建過這座城堡,現在連我自己都不可能攻破這裡了。」他伸臂環住她的纖腰,把她拉近他身邊,然後低頭親吻她。
  
  在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喘息地偎在他的懷裡。「你是一個非常精明的男人。」她揶揄地說道。
  
  「只要是我的,我都打算保有到底。」他含笑回答。
  
  他的話提醒她憶起那些她無法保有的事物——那些原本應屬於他們的孩子的事物。
  
  「怎麼回事?」洛伊立刻注意到她轉為嚴肅的神情。
  
  珍妮聳聳肩,輕聲說道:「我只是想到你當然想要孩子,而且——」洛伊托起她的臉龐面對他。「我要你的孩子。」
  
  她等待著,祈禱他會說「我愛你」。而在他終究沒有說時,她設法告訴自己他剛才所說的話幾乎和「我愛你」一樣好了。
  
  「我本來有許多東西——珠寶和其他東西,」她說道。「都是我母親給我,應該傳給我們的孩子的。但現在我懷疑我父親會把它們交給我。你應該知道,我本來並不是這麼窮的。」
  
  她轉身凝視河谷。「我一無所有,甚至比佃農的女兒還窮,連一隻羊都沒有。」
  
  「你確實沒有羊,」他淡淡地同意。「你只擁有一座全英格蘭最美的小莊園,那座莊園叫大橡園,因為它的大門有一排屏障的巨大橡樹。」他看到她驚訝的神情時,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是亨利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噢……他……他真好。」珍妮說道,發現她很難坦然地說出英格蘭國王的名字。
  
  洛伊嘲諷地瞥她一眼。「他從我手中奪走,再送給你的。」
  
  「噢,為什麼?」珍妮困惑地問道。但洛伊沒有聽到她的話,他突然凝視著河谷,全身繃緊。
  
  「有什麼不對嗎?」珍妮問道,擔心地瞥視他的方向,但無法看到任何不尋常的事物。
  
  「我認為,」他冷冷地回答。「這個愉快的夜晚即將結束,因為我們馬上會有客人。」六點小小的光芒在遠方出現,然後加倍,再加倍。「至少有一百個騎士,可能還不止。」
  
  「他們是敵人嗎?」珍妮慌亂地問道。
  
  高菲和萊尼衝上階梯,手中握著長劍,珍妮的全身開始發抖。兵戎相見,又要流血了!
  
  洛伊轉身命令那些士兵,然後再轉回來面對珍妮,她怔怔地凝視著那些搖曳的光芒,並用拳頭按住嘴巴。「珍妮。」他柔聲喚道,她驚恐的視線告訴他,他必須讓她盡快遠離這種殘酷的戰爭畫面。
  
  上百根火炬點燃城堡中的庭院,洛伊挽著珍妮的手臂,領她下樓進入他的臥室,關上房門後轉身面對她。「你不是應該出去外面——和你的手下在一起嗎?」她苦惱地問道。
  
  「我的手下都身經百戰,知道該怎麼做。」他伸手按住她僵硬的雙肩。「珍妮,聽我說。我很快就會知道對方的人數,但我相信他們並非為了作戰而來,除非你父親比我想像中還愚蠢。我認為這只是一個來自梅家堡的團體,因為我把你偷走,你父親必然處於一種尷尬的局面,所以需要來柯萊莫為他自己挽回一點面子。」
  
  「如果他們不是前來打仗,」她狂亂地叫道。「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邀請他們進來。」他平靜地說道。
  
  她的手指戳進他的上臂。「請你——不要傷害他們——」「珍妮——」他僵硬地說道,但她伸出臂抱住他,把她的身子壓向他。
  
  「不要傷害他們——」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你答應過我!我會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只求你不要傷害他們。」
  
  洛伊憤怒地推開她。「珍妮,今晚唯一會受到傷害的將是我的自尊,我必須允許你的父親登堂入室。」
  
  「你以前根本沒考慮過他的自尊,」珍妮辯道。「在你帶我離開梅家堡時,有沒有想過他會有什麼感覺呢?」
  
  「好吧!我答應你。但你必須待在這裡,直到我派人來找你。」他說道,很快給她一個吻,並轉身走向門口。
  
  咆哮的聲音自大廳傳來,珍妮在臥室中踱來踱去、等待並祈禱。那是她父親的聲音,還有她哥哥的,加上海斯定和杜格爾。洛伊的聲音充滿權威地響起,然後是一片沉默……怪異而不祥的沉默。
  
  她知道她無法再待在這裡,但又知道她也不能去大廳,洛伊已經答應過她不會傷害她的家人,並要求她待在這裡,而她似乎不應該違抗他的命令。她猶豫許久,終於決定不離開臥室,只將房門打開一小縫,以便聽清楚他們之間的談話……「葛修士已經為他們舉行過婚禮,」海斯定說道。「你不能把令千金從她丈夫身邊帶走。」
  
  「你這只英國豬玀!」她父親的怒吼傳來。「我女兒選擇修道院,她請求我送她去那裡。她有權利決定她是否選擇終生服侍上帝,即使國王也不能剝奪她的權利。帶她來這裡,」他大叫。「她會告訴你們那是她自己的抉擇!」
  
  他的話像利刃般刺進珍妮的心,他顯然真的打算把她終生關在修道院中,為了報復他的敵人,他甚至願意犧牲她一生的幸福。
  
  「帶她下來這裡!她會告訴你們我說的是事實!」她的父親聲如巨雷。「我要求帶她下來這裡!這個野蠻人反對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妻子厭惡他,而且她將證實我所說的一切。」
  
  洛伊低沉的聲音充滿鎮定和信心。「珍妮已經告訴我真相,她從來不想參與你的陰謀。如果你對她有絲毫情感,就不會強迫她下來這裡揭穿你的謊言。」
  
  「你說謊!」梅爵士怒吼。「珍妮會為我證實!」
  
  「我不喜歡讓尊夫人為難,」海斯定說道。「但我和杜爵士都認為,在目前的情況下,由尊夫人出面說明她的意願是唯一的解決方式……」珍妮關上房門,沉重地靠向它,感覺她好像即將被撕為碎片。
  
  在她走進大廳時,裡面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她父親站在壁爐旁,她的哥哥則與洛伊對峙,她走進去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她。
  
  「夫人——」海斯定開始,但她的父親不耐煩地插進來。
  
  「我親愛的孩子,」他說道。「告訴這些白癡那是你自己的抉擇,你寧可躲在修誼院中,也不願意和這個……這個雜種共度一生。告訴他們你如何請求我送你去修道院,告訴他們你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珍妮叫道,無法忍受他臉上偽裝的愛和誠實。「什麼都不知道!」
  
  珍妮看到洛伊開始走上前,看到他銀灰眸中平靜的保證,但她的父親並不準備就此放過她。
  
  「你是什麼意思,你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那天晚上我告訴你你必須嫁給這個禽獸時,你請求我讓你返回貝爾寇克修道院。」
  
  珍妮的臉色刷白。
  
  「我——我確實說過那些話。」她結巴地說道,飛快地望向洛伊,注視他的臉龐上一層冰冷的憤怒。
  
  「這就對了!這可以證實我的話。」
  
  珍妮感覺海爵士挽住她的手臂,但她掙脫他。「不,請聽我說。」她叫道,慌亂地凝視著洛伊閃閃發亮的眼眸。「我確實對我父親說過那些話,但他根本不肯照我的話做。」她對洛伊說道,然後轉向她父親。「我從來不曾同意你的計劃,我從來不曾同意先嫁給他,再逃進修道院中。告訴他,」她叫道。「告訴他我從來不曾同意。」
  
  「珍妮,」她父親說道,眼中帶著苦澀和鄙夷。「在你請求我讓你回貝爾寇克時,你已經同意。我只是為你挑選一家更安全也更遙遠的修道院。」
  
  珍妮望著洛伊花崗岩般的臉龐,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
  
  老天爺!她怎麼會讓自己處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呢?她轉過身子緩緩走向門口,感覺好像在做一場噩夢。
  
  「混帳!你殺了他!我要宰掉——」她父親的咆哮傳來,令她的血液凍結,她轉過身子,看到他們都拔出長劍,然後她的視線落在地板上。
  
  威廉躺在血泊中,他的胸膛插著一把匕首。「威廉!」她尖叫地跑向他。「威廉,噢,求求你——」她撲在他身邊,哭泣地叫道。「威廉,求求你,不要死,威廉——」她目光集中在那把匕首上,上面鏤刻著一匹狼。
  
  「抓住那個混帳!」她的父親在她身後大叫。
  
  「令郎的匕首在地板上,他必然也動手了。」海爵士大叫。「你沒有權利逮捕柯萊莫,立刻放開他。」
  
  洛伊走過來站在她身邊。「珍妮——」他僵硬地開始,但她倏地轉向他,並瘋狂地抓起威廉的匕首。
  
  「你殺死他!」她的眼中盈滿痛苦和憤怒。
  
  她撲向他,但他輕鬆地抓住她的手腕,奪走她手中的匕首,她用拳頭捶打他的胸膛。「你殺死我哥哥!你這個惡魔!」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你這個惡魔!」
  
  「聽我說!」洛伊厲聲命令。「是他先攻擊我。」
  
  「你說謊!」她怒吼。「你殺死他,因為你相信我參與我父親的陰謀,所以要報復我們!我看到你臉上的神情!你要報仇,所以殺死第一個擋住你路的人!」
  
  「是他先拔出匕首。」他咬牙說道,但反而更激怒珍妮。
  
  「我也用匕首攻擊你啊!」她憤怒地叫道。「但你輕鬆地奪走它,好像那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威廉沒有你一半的魁梧,但你不曾奪走他的匕首,反而殺死他!」
  
  「珍妮——」
  
  「你是禽獸!」她的話像利刃般刺中他,他放開她,任她跑向她的臥室並摔上房門。
  
  洛伊頹喪地走到壁爐旁,凝視著火焰。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他只記得從眼角看到寒芒一閃,然後就本能地採取行動。如果他有時間思考,如果威廉不是距離他如此之近,他就不會殺死威廉,但慘劇終究是發生了。
  
  他閉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揉揉鼻樑,但殘酷的事實仍然浮現在他眼前:威廉根本無法和他抗衡,他拔出匕首可能只是為了預防他攻擊他。這項懷疑帶來無法忍受的罪惡感。十三年來他一直憑借本能判斷身邊的男人和他們可能帶來的危險,今晚他有可能判斷錯誤嗎?他原來認定威廉是無害的。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珍妮對他築起一道他有生以來第一道怎麼也無法攻破的冰冷的牆。前天晚上他曾經去找她,試著想藉著溫柔的做愛喚起她的感情。但她只是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臉望著別處。洛伊心痛地望著她,覺得自己真像她所稱的野獸一般。
  
  他想和她談感情的事,可是她根本不願意和他談,只是傲然地走回她自己的房間,砰然把門關上。
  
  現在,他坐在她旁邊與眾人共進晚餐。他望望她,發覺自己想不出有什麼話好講的,而他也不需要講什麼,因為他的騎士也都已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冷戰。
  
  飯後他們坐在壁爐前,幾位騎士試圖緩和氣氛,以佳文和安娜的事來當笑談。
  
  一會兒之後,珍妮站起身。「我想我要去休息了。」
  
  洛伊決定現在就宣佈一個消息。「珍妮,」他也有禮貌地說。「一年一度的大會要在這裡舉行了,而且今年會很盛大。亨利和詹姆士已決定,要邀請蘇格蘭人來參加。」
  
  珍妮淡然地看著他。洛伊繼續說:「今天亨利派使者來說,今年的比賽有點改變,要我也參加。」這時珍妮才明白他的語意,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開。
  
  洛伊望著她的背影,一股受挫感升起。他起身跟上去,在她打開房門的時候趕上了她。他為她打開門,跟著她進去再把房門帶上。當著他騎士的面,她只是保侍沉默,但現在私底下裡,她卻以一種挖苦的口吻說:「我想,蘇格蘭南部的騎士也會來參加這項小競技表演吧?」
  
  「不錯。」他冷冷地說。
  
  「所以,你才要參加?」
  
  「我是奉命參加的!」
  
  她臉上的怒氣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蒼白。她聳聳肩。「我還有一個弟弟——我並不像愛威廉那麼愛他,不過想想他起碼可以在被你殺死之前先讓你運動一下,他的體型和你比較接近。」她的眼中現出淚光。「此外還有我的父親——他的年紀比較大,但是動作和任何騎士一樣敏捷,他若死了應該會使你覺得有趣一點。」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希望你不會殺死我妹妹,我只剩下她了。」
  
  洛伊明知她不希望他碰她,但仍然忍不住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她的身子僵直,但是並沒有掙扎。他捧著她的頭,把她的臉緊緊壓在胸前,她的頭髮在他的手中有如絲緞。
  
  「珍妮,請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忍著。看在老天的份上,請你哭出來吧!對我尖叫吧!可是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兇手一樣。」
  
  然後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愛她,也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那是在林間的一處空地上,天使一般的她用發亮的藍眼睛望著他,輕輕告訴他說:他們所說的關於你的事情,說你做的那些事——那都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現在她卻相信了,而且有很好的理由。而這個事實對洛伊所造成的傷口比任何傷口都嚴重。
  
  「如果你哭出來,」他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低語道。「就會覺得好過一點。」但是他立刻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她已經歷太多的事,淚水忍了那麼久,他懷疑她是否還能夠哭出來。她提到她朋友貝姬死時沒有哭,甚至威廉死的時候也沒有哭。一個十四歲時就有勇氣向哥哥挑戰的女孩是不會為她所恨的丈夫而哭的。「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可是我會守信的。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家人,也不會傷害你的任何一個族人,我發誓。」
  
  「請放開我。」她哽咽地說。
  
  他沒有辦法,只好摟得更緊了。「珍妮。」他低語著。
  
  珍妮希望自己死掉,因為即使是現在,她也愛聽他喚她的名字。
  
  「不要再那樣叫我。」她啞著聲音說。
  
  洛伊痛苦地深吸一口氣。「如果我說我愛你會不會有幫助呢?」
  
  她掙開他的懷抱,但是臉上沒有怒容。「你是想幫助誰呢?」
  
  洛伊的手垂了下來。「你說得對。」他同意她的說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4-10-2 18:54:26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你想外面那邊大概有多少人啊,夫人?」站在珍妮旁邊的葛絲問道。她忙了一個星期,所以珍妮要她出來透透氣。
  
  她們站在城牆上望著那副壯觀的場面。這全是因為亨利國王命令「黑狼」參加所謂的「地方競技賽」的結果。
  
  來自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和威爾斯的貴族騎士成千上百地來到這裡,整個山谷中到處可見色彩鮮艷的帳篷豎立著,彷彿萬國旗一般。
  
  珍妮疲倦地答道:「大概有六、七千吧!說不定還會更多。」
  
  珍妮知道他們為什麼來這裡。他們希望與傳奇性的「黑狼」較技。
  
  「看,那邊又有一隊來了。」珍妮朝東邊點著頭,只見一支有騎馬的也有用走的隊伍朝山這邊行了過來。這一個星期以來不斷有隊伍湧入,珍妮對他們的光臨程序已經非常熟稔了。首先是一小支先遣部隊,其中包括一個號手。這支先遣部隊先到柯萊莫宣告他們的主人已經到了附近——但是現在宣告與否已經沒什麼不同了,因為柯萊莫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房間都已經擠滿了人,連僕役都被趕到堡外去住了。
  
  吹號手和先遣部隊抵達之後,大隊人馬就會接著到來,其中包括主人和夫人,騎在披著華麗飾毯的馬上。跟在最後的是僕役和裝載帳篷用品的車隊。
  
  這種景象珍妮最近幾天已經看多了。這些貴族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就是看看當代最盛大的一場比賽。
  
  「我們從來沒看過這種場面——沒有人看過。」葛絲說道。
  
  「村民有沒有照我所說的做?」
  
  「有的,夫人,而且我們會永遠感謝你。我們在這個星期裡賺的錢比一輩子賺的都多,同時再也沒有人像從前一樣欺騙我們。」
  
  珍妮微笑著撩起頸後的頭髮,讓十月末的微風輕拂頸間。
  
  當頭幾支隊伍抵達的時候,他們掛起帳篷,把民家養的牲畜拿來私用,只丟幾個硬幣給可憐的村民就算了事。
  
  珍妮發現這種情形以後,就讓村民在每一戶民家和他們養的牲畜上佩掛著一個狼頭的標誌——這些標誌都是珍妮向各騎士,守衛和其他各種管道借用過來的。有這標誌的東西就表示是「黑狼」所有或是受到他的保護。她在把標誌發給佃農和村民的時候說:「我丈夫絕對不容他的人民被任何人欺負。」她微笑地說道。「你們可以隨意賣東西,不過要是換成我的話,若有那麼多人想買我的東西,我一定要特別小心,絕對要把它賣給出價最高的人,而不是賣給第一個要買卻一毛錢也不肯出的人。」
  
  珍妮對葛絲說:「等這件事結束以後,我會看看哪裡可以弄到我對村民所提過的新織布機。如果他們把這個星期所賺的錢投資在那種新織布機上,就可以靠它賺更多的錢。」珍妮又說:「再想想看,既然這種比賽是一年一度的事情,你們都應該有計劃地增加牲畜和其他東西,準備明年再賣。你們從中可以獲得不少利益,我會和公爵及土地管理員商討這件事,然後如果你們希望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擬訂計劃。」
  
  葛絲含著淚光看著珍妮。「你是大人親自送給我們的禮物,夫人。我們都是這麼想,而且也很後悔當初你來的時候那樣對待你。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貼身僕人,所以他們每天都問我,想確定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對你有多麼感激。」
  
  「謝謝你。」珍妮說。然後她狡猾地笑笑,又說:「我應該告訴你,我這些利用比賽和織布機之類的念頭都是蘇格蘭式的——你知道,我們蘇格蘭人都是非常節省的。」
  
  「你現在是英格蘭人了,請你原諒我這麼說。你嫁給了我們老爺,因而也成為我們的一分子。」
  
  「我是蘇格蘭人,」珍妮平靜地說。「什麼也不能改變這一點,而且我也不想改變。」
  
  「不錯,可是明夭在比賽的時候,」葛絲急切地說。「我們——所有在柯萊莫的人和村民——都希望你會坐在我們這一邊。」
  
  珍妮曾經答應讓堡裡所有的佃農和僕役在明天最重要的這一天去看比賽,要不然後天也可以。堡內所有的人都為之興奮不已。
  
  這時侍衛來到,準備護送她離開,珍妮因而避開了葛絲這個問題,她曾經告訴洛伊說,她想去看看梅家人設在山谷兩邊的帳篷區,他同意了——因為他別無選擇,珍妮知道,但條件是必須由他的手下護送過去。她來到庭院中,見到了洛伊所指派的護送隊伍:他的十五位貼身侍衛,包括裡克、泰凡、高菲、尤斯和萊尼在內,個個都是全副武裝地騎在馬上。
  
  那些帳篷近看起來比遠看顏色更鮮明。只要有一小塊空地,就會看到有人在練習,同時每一個帳篷前面都有一位武士站著。到處五顏六色的旗幟和徽志,有些帳篷幾乎都被旗幟與徽志蓋滿了,令珍妮忍不住暗笑他們這種炫耀的作風。
  
  有一些比較大的帳篷裡,珍妮可以由掀起篷簾間看到掛著的豪華壁毯、鋪著雪白的亞麻布的大桌子,騎士和家人圍坐在桌前,用華麗的器皿進餐,有些人坐在絲質軟墊上,有的椅子甚至就跟柯萊莫大廳裡的椅子一樣豪華。
  
  一路上不斷有人和洛伊的騎士打招呼。雖然他們並沒有停下來,但是也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西坡。即使在這種時候,蘇格蘭人也不願跟英格蘭人混在一起,遠遠地佔據了北邊的小山頭,而法蘭西人則據在西邊的高地上。珍妮的家人是最後到的,所以帳篷在北坡的最後面,地勢比其他人都高。
  
  珍妮心想說不定這是她父親故意挑的,因為這樣就使他與高高聳立的柯萊莫堡居於同等高度。
  
  她看著這許多「敵對的營區」,目前暫時處於和平共存的狀態。幾百年累積下來的深仇大恨被擱置一邊,大家謹守著古老的傳統,在比賽時騎士都獲保證可以安全地通行與居住在這裡。泰凡彷彿看出了她的思想,在一旁說道:「大概是我們這三個國家的人第一次同時出現而相安無事。」
  
  「我也是這麼想。」珍妮承認道,心裡對他的話深感訝異。
  
  雖然泰凡對她一直都很有禮貌,但珍妮可以感覺到,自從她與他哥哥疏遠之後,他對她似乎越來越不滿,她想:他一定認為她不可理喻。也許——如果他不是長得那麼像洛伊,使她每次一看到他就痛苦地想起洛伊——她說不定也會努力和他建立如她與高菲、尤斯、萊尼一般親密的友誼關係。他們三個人小心地介於洛伊與她的鴻溝之間,但由他們的行止可以看出,起碼他們能夠諒解她在這次衝突中的立常同時他們似乎也認為,洛伊與她之間的事是一件悲劇,但是並非不可彌補。珍妮沒有想到泰凡與洛伊是親兄弟,洛伊對她疏離的感受以及對自己舉動之悔意有多深,泰凡一定會感同身受。
  
  泰凡今天對她突然如此熱忱的原因並非不可理解:她父親昨天派人傳話給她說他們到了,而莉娜也順便捎了一個訊給她——珍妮把它交給了泰凡。
  
  珍妮曾派人回話給她父親,說她今天會來看他,她想對他解釋,並且為她對他要把她送到修道院去的激烈反應表示歉意。最重要的是,她希望他能原諒她在威廉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她要洛伊請威廉留下來的,而且是因為她抖出關於修道院的事,才使威廉心煩並且激怒了洛伊。
  
  她並不期待她父親或其他家人會原諒她,但她需要盡量解釋。事實上,她原以為他們會待她像一個被放逐的人一樣,但是當她來到梅家的帳篷前時,立刻發現情形並不如此。泰凡還來不及扶她下馬,梅爵士就已經出現在門口,並且過來扶她下馬,其他的家人也跟著出來。突然之間,珍妮置身於眾人的擁抱之中,卡加裡和傅賀利也拍著她的手,就連馬康也用手臂摟著她的肩。
  
  莉娜好不容易擠到她身邊來。「珍妮,我好想你。」她熱情地與珍妮抱住一起。
  
  「我也很想你。」珍妮說著,因為受到這麼善意的接待而聲音哽咽。
  
  「到裡面去吧,親愛的。」她父親說道。而且更令珍妮驚訝的是,她父親竟然向她道歉,說他當初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寧願去修道院也不願意和丈夫住在一起。這種情形原應該使她覺得好過一點,但相反的,她卻更加感到愧疚。
  
  「這是威廉的,」她父親說著,交給她一柄威廉的匕首。
  
  「我知道他最愛你,珍妮。他一定希望你帶著它,而且他也希望你明天在比賽時也能夠帶著它以紀念他。」
  
  「好的——」珍妮說道,淚水使她的視線模糊了。「我會的。」
  
  然後他告訴她,他們是如何必須把他葬在未受祝福的普通墓地上,並且告訴她他們是如何為未達盛年即被殺死的梅家未來主人祈禱。等他說完之後,珍妮覺得威廉好像又在她跟前死了一遍——那幕情景在她腦海中歷歷如繪。
  
  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她父親指著擺在帳篷角落的一個大箱子說:「那裡頭是你媽媽的東西,親愛的。」他們看著貝姬的父親與馬康把箱子抬出去,「我知道你一定希望保有它們,尤其是你必須和那個殺死你兄弟的兇手住在一起,它們對你會是一種安慰,而且提醒你你永遠是洛克伯恩的女伯爵。我自作主張把你的洛克伯恩旗幟在明天比賽時掛在我們的帳篷旁邊。我想你會希望它飄揚在你的上方,一面看我們對抗殺死你心愛的威廉的兇手。」
  
  珍妮既痛苦又愧疚,愣愣地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當他們走出帳篷時,發現其他剛才沒見到的人也都出來見她了,彷彿梅家堡周圍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我們都很想你,姑娘。」老軍械匠對她說道。
  
  「我們明天會使你引以為傲,」一個向來不喜歡她的遠房表親也說。「就像你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蘇格蘭人而使我們驕傲一樣。」
  
  她父親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宣佈:「詹姆士國王吩咐我向你致意,並且提醒你絕對不要忘記你家鄉的原野和山脈。」
  
  「忘記?」珍妮哽咽地低聲說。「我怎麼可能忘記?」
  
  她的父親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許久,這是他前所未有過的態度,使得珍妮幾乎忍不住想留下來不回柯萊莫了。他送她走到馬前的時候又說:「我相信你的愛琳姑媽一定把你們每個人照顧得好好的吧?」
  
  「照顧我們?」珍妮茫然地問。
  
  「呃……」他連忙曖昧地更正道。「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還常常調製她那些藥草配方,照顧你的身體健康?」
  
  珍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模模糊糊地想起愛琳姑媽常常跑到林間去摘一些藥草。她正要上馬的時候,瞥到莉娜哀求的眼神,於是想到昨天晚上莉娜托人傳給她的話。她轉身對父親說:「父親,可不可以——讓莉娜和我一起回去,陪我在柯萊莫過一個晚上?明天我們會一起去看比賽。」
  
  她父親的臉繃緊了一會兒,然後唇間露出一絲微笑,點點頭說道:「你能保證她的安全?」
  
  珍妮點點頭。
  
  莉娜和珍妮離開好幾分鐘以後,梅伯爵和馬康還待在帳篷外望著她們。
  
  「你認為有用嗎?」馬康不屑地望著珍妮的背影,冷冷地說。
  
  梅爵士點點頭,平淡地說:「我們已提醒了她她的責任,而那會超越過她對那個屠夫的慾念。她會坐在我們的帳篷裡,當著她丈夫和他的人民面前為我們加油。」
  
  馬康絲毫不掩飾他對這個異母姊姊的厭惡感。「可是當我們把他殺死的時候,她還會為我們加油嗎?我很懷疑這一點。那天晚上我們去柯萊莫的時候,她就要求他原諒她曾經請你把她送到修道院去。」
  
  梅爵士倏地轉過身來,目如寒冰。「她體內流的是我的血。她愛我,會屈順於我的意志之下——她已經如此了,只是她還不自覺而已。」
  
  庭院中閃爍著火炬,站滿高興的家僕和賓客。他們在觀看洛伊把高菲的侍從封為騎士。為了要讓六百名賓客和三百名家丁觀禮,他們決定將原該在教堂裡舉行的這項儀式改在庭院舉行。
  
  珍妮靜靜地站在前面觀看,這場面使她暫時忘記了悲傷,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高菲的侍從名叫巴弟,是一個健壯的年輕人。他跪在洛伊的前面,披著象徵性的白色長罩袍、紅色的斗篷和黑外套。他已經禁食二十四小時,在教堂裡沉思默禱了一個晚上。日出的時候,他還必須對葛修士告解並參加彌撒。
  
  應邀參加這項「裝甲」儀式的幾位騎士與貴婦依序走上前,每人手裡拿著他新甲冑的一部分放在他身側。等最後一部分甲冑放好之後,洛伊朝珍妮望過去。她的手裡拿著兩根金馬刺,那是騎士身份的象徵。除了騎士之外,其他人若使用它都是非法的。
  
  珍妮撩起她的綠絲絨長裙走上前,把金馬刺放在巴弟身側的草地上。她這麼做的時候,瞥見旁邊洛伊靴子上的金馬刺,突然想到不知洛伊在波斯華滋受封為騎士的時候,場面是不是也這麼盛大。
  
  面露微笑的高菲走上前,手裡捧著最後一樣也是最重要的東西:一把劍。劍被放在巴弟旁邊之後,洛伊俯身向前,低聲問他三個問題。因為聲音太低,珍妮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麼,不過巴弟的回答顯然很令洛伊滿意。洛伊點點頭,舉起手揮劃出一個弧狀,一掌打在巴弟的肩上。
  
  葛修士隨即宣佈教堂對這位新騎士的祝詞,四周響起大家的歡賀之聲。巴弟站起身,他的馬被牽了上來。然後他依據傳統不用馬鐙,跑著跳上馬背,騎著它繞場一周,同時拋錢幣給在場的佃農。
  
  麥凱琳夫人朝珍妮走過來。她是一個漂亮的黑髮女子,年紀比珍妮稍稍大一點。她一面看著新騎士繞場,一面露出微笑。這一個星期以來,珍妮很驚異地發現自己對幾個英格蘭人頗有好感——而更驚異的是他們竟然也接納她。
  
  與在梅家堡的婚禮比起來,他們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使珍妮一直心存懷疑。但只有凱琳是個例外,因為她非常坦誠而友善,珍妮從第一天就開始喜歡她,而且很信任她。那時候她曾經笑著對珍妮說:「佃農謠傳說你是介於天使與聖人之間的人。我們聽說你在兩天前曾經處罰自己的管家,因為他責打一個佃農,而且又仁慈地寬恕一個是絕佳投手的壞小孩。」
  
  她們的友誼自此開始。凱琳常常伴在珍妮身側,幫助她處理事情,指點僕人。
  
  此刻,她又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你知不知道你丈夫現在看你的表情,就連我那不解風情的丈夫都會形容為『溫柔』。」
  
  珍妮朝她所說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洛伊正被一群賓客包圍著,麥爵士也是其中之一,但洛伊似乎非常專心地和他們在談話。
  
  「剛才你轉頭的時候他才改看別的地方的,」凱琳咯咯笑著。「不過剛才布勞頓爵士拜倒你的石榴裙下時,他的眼神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他看起來嫉妒得要死。」她愉快地說:「誰能想得到,我們這位兇猛的『黑狼』在婚後不到兩個月之間,就變得像小貓一樣乖了。」
  
  「他才不是小貓。」珍妮脫口而出,立刻感到凱琳的臉沉了下來。
  
  「我——請原諒我,珍妮。你的心情一定很糟,我們都明白,真的。」
  
  珍妮驚覺到自己對洛伊的私人感情竟然也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儘管已經失和,但一個星期以前他們曾達成協議,當著客人面前絕不會表現出來。「大家都明白?明白什麼?」珍妮小心地問道。
  
  「呃,明白明天你將多麼為難——坐在你丈夫的這一邊幫他加油,而你自己的親人在場內另一邊觀看。」
  
  「我不會那麼做的。」珍妮平靜地說。
  
  凱琳可沒那麼平靜。「珍妮,你不會要坐在另一邊——和蘇格蘭人坐在一起吧?」
  
  「我是蘇格蘭人。」珍妮說著,但是卻覺得胃部有如緊緊打了一個結。
  
  「你現在是藍家的人——即使上帝也認為一個女人應該追隨丈夫!」她熱切地抓住珍妮的肩頭說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公然站在他對手的那一邊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珍妮,這裡是英格蘭,而你丈夫是——一個傳奇人物!你會使他成為笑柄!而原來喜歡你的人都將瞧不起你,同時也會怪你的丈夫無能管束自己的妻子。求求你,我請求你——不要這麼做!」
  
  「我——我必須去提醒我丈夫注意時間了。」珍妮找著借口說。「我們不知道今天晚上會有這麼多客人,而且還有一些屬臣要等著宣誓效忠。」
  
  站在珍妮身後的兩個佃農彷彿被人打了耳光一樣,衝到和十幾個家丁在一起的鐵匠面前。一個人難以置信地說道:「夫人明天要和蘇格蘭人坐在一起。她要對抗我們!」
  
  「你騙人,」一個年輕的男僕說道。昨天他的手被燙傷,珍妮曾經替他細心裹傷。
  
  「她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她是我們的人。」
  
  「爵爺,」珍泥走到洛伊旁邊,洛伊立刻中斷和麥爵士的話,轉過身來看她。「你說過……」珍妮說著,無法忘記剛才凱琳所說的話。似乎,他的眼神的確含有某種意味……「我說過什麼?」他靜靜地問。
  
  「你說通常在比賽前,每個人都要早睡。」珍妮說著,臉上又恢復自威廉死後那種有禮而漠然的態度。「如果是那樣,你最好趁早舉行宣誓效忠的儀式。」
  
  「你不舒服嗎?」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她的臉。
  
  「沒有,」珍妮扯著謊。「只是累了。」
  
  宣誓效忠的儀式在大廳裡舉行,洛伊所有的家臣都聚集在一起。在那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珍妮與凱琳、莉娜和泰凡等人站在一起觀禮。依照古式傳統,宣誓的人要跪在洛伊面前,把雙手放在洛伊的手上低頭宣誓。珍妮從前在梅家堡也看過這種儀式,而她一向認為這樣對屬臣而言太過自貶。
  
  凱琳也認為如此,她說道:「這樣對他們而言實在太屈辱了。」
  
  「那是刻意如此,」麥爵士說著,顯然與他妻子的觀點不同。「我從前也曾在亨利國王面前如此,這並不盡如你們所認為的那麼卑屈。」他想了一下又說道。「不過,也許當一個貴族在國王面前屈膝時,感覺起來會不太一樣。」
  
  等最後一個人宣誓完畢,珍妮立即悄悄告退,走回樓上。
  
  葛絲剛幫她穿好睡袍,洛伊就敲門走了進來。葛絲對珍妮說:「我下去看看愛琳夫人是不是需要我。」然後她便匆忙對洛伊行禮告退。
  
  珍妮發覺自己身上的這件白色亞麻睡衣幾近透明,連忙抓起一件衣服披上。以往洛伊一定會對她這種舉動嘲弄一番,但珍妮發現此刻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卻毫無表情。
  
  「我要和你談幾件事情,」洛伊靜靜地說著。「首先,關於你給村民的那些徽志——」「如果你為這件事生氣,我不怪你。」珍妮老實地說道。「我應該先和你或艾伯特商量,尤其因為我又是用你的名義給出去的。你那時沒空,而我——我又不喜歡艾伯特。」
  
  「我一點也不生氣,珍妮。」他很有禮貌地說。「等比賽結束之後,我就會把艾伯特換掉。事實上,我來這裡是要謝謝你注意到這個問題,而且很聰明地把問題解決了。更重要的是,我要謝謝你不曾把你對我的仇恨在佃農面前表現出來。」
  
  聽到他說出「仇恨」這兩個字,珍妮心如刀割。他又說:「事實上,你做了正相反的事情。」他瞄一眼葛絲剛才關上的那個房門,嘲諷地說:「他們現在經過我身邊時再也不畫十字了,就連你的女僕也一樣。」
  
  珍妮不知道他竟然也注意到這件事。她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唇邊露出一絲嘲意。「你父親、弟弟還有另外三個梅家人明天都向我下了戰書。」
  
  自從凱琳說到他的眼神之後,珍妮就無法不感覺到他的存在。
  
  「我接受了。」他說道。
  
  「自然。」她挖苦地說。
  
  「我沒有選擇,」他說。「我奉了國王的特別命令,不能拒絕你家人的挑戰。」
  
  「你會有很忙碌的一天。」她冷冷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知道蘇格蘭和法蘭西方面都挑選了最強悍的兩名騎士,要在明天和洛伊對陣。「你總共接受了多少場比賽?」
  
  「十一常」他平靜地說。
  
  「十一常」珍妮重複著他的話。「通常是三場即可。我想你需要比一般人多三倍的場數才能使自己覺得夠勇敢、夠強壯?」
  
  他的臉變白了。「我只是接受了我無法拒絕的比賽,我已經拒絕了兩百多場其他人的挑戰。」
  
  珍妮還想說一些諷刺的話,但是她已無心說了。她望著他,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部分在逐漸死去。洛伊轉身離去,但是他突然瞥見擺在櫃子上威廉的那把匕首。當他握住門把正要開門時,她說道:「我想了又想,認為威廉伸手拿他的匕首並不是因為他打算用它,而是因為他覺得和一個人待在大廳裡要特別留意安全,要不然就是他在擔心我的安全,顯然那時候你對我很生氣。但是他絕對不會要從背後攻擊你——絕對不會從背後的。」
  
  她看見洛伊挺起背脊,彷彿極為痛苦。他頭也不回地說:「那天晚上我也有同樣的結論。」洛伊覺得能夠把這個話題講開使他如釋重負。「我從眼角瞥見背後一把匕首掏出來,於是就憑直覺反應了。那是一種反射動作,我很抱歉,珍妮。」
  
  他所娶的這個女人不肯接受他的解釋與愛,卻很奇怪地接受了他的道歉。「謝謝你,」珍妮痛苦地說。「因為你並沒有試圖使我相信他是一個刺客。這樣會使你我更容易——」她想了想,說道:「更容易以禮相待。」
  
  洛伊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望著她。「那就是你對我要求的一切?」他激動地問道。「以禮相待?」
  
  珍妮點點頭,因為她說不出話來,也因為她幾乎相信他的眼神所代表的是痛苦——比她的痛苦還要深刻。「那就是我想要的。」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
  
  他喉間的肌肉蠕動著,可是說不出話來。他微微點一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珍妮就抓住床柱,淚如泉湧。她的肩膀猛烈抽搐著,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她只覺心如刀割,雙手緊緊抱著床柱,雙腿發軟得無法支持自己身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4-10-2 18:54:57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競技場周圍擺滿了椅子與遮篷。當珍妮與莉娜、愛琳姑媽、裡克抵達的時候,場邊已經擠滿了人。珍妮抬眼搜尋,很輕易地就看到了自己的旗幟,發現她的族人正坐在英格蘭人的對面。
  
  「在那裡,親愛的——你的旗在那裡。」愛琳姑媽說道,一面伸手指著。「就在你父親的旁邊。」
  
  裡克突然說話了。三個女人都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話聲嚇了一跳。「你坐在這裡——」他命令道,指著柯萊莫旗幟下的位置。
  
  珍妮知道這只是他的命令,並不是洛伊的——而且就算是洛伊的,她也不打算聽命。她搖搖頭。「我要坐在我自己的旗下,裡克。和你們打仗的結果已經使我們少了許多人,而柯萊莫的這一邊已經滿席了。」
  
  但並非如此。在中間這邊空了一張大椅子,她知道那是為她而設的。她走過那個位子,似乎六百位賓客與每一個家僕、村民都在看她,表情由震驚轉變為失望,然後再轉變為輕蔑。
  
  梅家的看台介於費家與杜家之間。更讓珍妮心痛的是,他們一看見珍妮朝他們那一邊走過來,就開始大聲歡呼。珍妮茫然地瞪著前方,一心只想著威廉。
  
  她在第一排坐下來,旁邊是愛琳姑媽與莉娜。當她一就座,她的家人——包括貝姬的父親在內——都拍著她的肩頭,驕傲地與她打招呼。許多她不認識的族人也都上前等著向她致意。從前她只渴望被族人接納,而今卻被一千多個蘇格蘭人像英雄一樣崇拜。
  
  而她只需公然羞辱並背叛丈夫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珍妮腹中絞痛,雙手出汗。她才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覺得自己很不舒服,再也坐不住了。
  
  等她面前的人散開之後,她發覺場子對面的英格蘭人都在看著她指指點點的。
  
  「你看看,」愛琳姑媽高興地說著,同時對那些怒目而視的英格蘭人點頭示意。「我們的人帽子有多漂亮,就像我們年輕的時候一樣。」
  
  珍妮勉強抬起頭來看,隱約聽見愛琳姑媽在說:「你看的時候,親愛的,頭要抬高一點,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雖然我認為你錯了——而你現在必須繼續做下去。」
  
  珍妮轉頭看她。「你說什麼,愛琳姑媽?」
  
  「如果你先前問我,我也會同樣這麼說:你的位置應該是和你丈夫在一起。不過我卻是應該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也來了。還有親愛的莉娜也在你這邊,而我非常懷疑她是打算留下來和你丈夫的弟弟在一起。」
  
  莉娜轉頭瞪著愛琳姑媽,但是珍妮一心只念著自己的愧疚感,沒有注意到莉娜的反應。「你不瞭解威廉,愛琳姑媽。我愛他。」
  
  「他也愛你。」莉娜同情地說,但是又加上一句。「可是他不像父親,他愛你的程度勝過他對我們『敵人』的恨意。」
  
  珍妮閉上眼睛。「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子對我。我——我知道什麼是對的……」號角聲突然響起,全場安靜下來,聽著大會宣佈比賽規則。
  
  珍妮屏息聽著:首先有三場槍術比賽。第一場是一個法蘭西人與蘇格蘭人對抗;第二場是洛伊對抗一個叫杜蒙的法蘭西人;第三場是洛伊對抗費義安——珍妮前任的「未婚夫」之子。
  
  觀眾瘋狂了,他們原以為可能要等一整天才能看到一嘲黑狼」的比賽,沒想到頭一個小時就有兩常大會接著又宣佈:槍術比賽將採用日耳曼式規則,也就是說將採用重量級矛槍,而且槍頭上沒有保護性的鈍套。這個宣佈使群眾興奮不已,卻使珍妮心悸。
  
  比賽開始,樂聲大作,所有與賽騎士先繞場一周。
  
  這時就連珍妮也不得不為眼前壯觀的場面歎為觀止,各式各樣的徽志與五顏六色的華麗旗幟充滿了場內,四百多名騎士的甲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的父親與異母弟弟馬康也在其中,但是她的丈夫沒有出現。全場的觀眾激動地喊著:「黑狼!黑狼!」
  
  第一對競技者上場了。參賽的兩名騎士分別騎到妻子或心上人的面前,舉起矛槍,等著她用頭巾或絲帶繫在上面表示鼓勵。然後他們各騎到場子兩端相對,準備就緒之後,等號角聲響起,就拼全力衝向對方。
  
  法蘭西人的矛槍擊到對方盾牌上,蘇格蘭人在鞍上搖晃了兩下,又恢復了騎姿。又連續衝刺了五個回合之後,法蘭西人終於把對手挑下馬,全場響起如雷的歡呼聲。
  
  珍妮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場比賽的結果,只是瞪著自己放在膝上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屏息等著號角聲再響起。
  
  等號角聲終於響起的時候,觀眾幾乎要瘋狂了。珍妮雖然拚命告訴自己不要看,她還是抬起了頭。出場的法蘭西人身材特別高大,護肘部分的甲冑往外凸出,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蝙蝠。他策馬走到一處看台前請求一位女士祝福,這時候觀眾逐漸安靜了下來。
  
  一陣恐懼襲來,珍妮連忙想轉移目光,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是洛伊出場了——因為群眾突然變得平靜出奇。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心臟幾乎要停止了:他穿著一身黑,馬身上披的氈子也是黑色。
  
  即使以此刻已經熟識他的珍妮看來,他的模樣依舊駭人。
  
  她看見他朝自己的看台騎過去,感到他一時誤以為坐在那原來是她的位子上的女人是她。但是他並沒有騎到那個位子前。也無視於場內起碼一千多名的女士正瘋狂地對他揮舞面紗與絲帶。洛伊只是掉轉「宙斯」的方向,朝對面走來。
  
  珍妮的心一沉,因為她發現他是在朝著她騎過來。群眾也發覺了,開始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著。梅家的每一個人都在大聲咒罵他,洛伊依然直行到珍妮前方停了下來,但是他並沒有舉起矛槍請她賜福鼓勵,因為他知道她不會那麼做。他做出更令她震驚的事,他坐在馬背上,「宙斯」不安地移動著身子,而他抬頭看著她,緩緩轉動矛槍,使一端觸地。
  
  那是在致敬!她的心在狂叫。他在向她敬禮,而在那一刻珍妮感到一陣痛苦與惶恐,那種感覺甚至強過威廉之死所給她的衝擊。她從位子上半站起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然後機會過去了。洛伊掉轉馬頭走到場子的另一端,與那個法蘭西人相對而立。
  
  號角聲響起,洛伊低俯身子,一踢馬腹,朝對手直衝過去。他的矛槍重重擊到那個法蘭西人的盾牌上。對方翻身落馬,右腿顯然已經斷掉。這一場比賽結束了,洛伊騎回場子另一端,面對著入口靜靜等著。
  
  洛伊在比賽之前曾經看過費義安,覺得他看起來精神抖擻極了。他出場時看起來和洛伊一樣危險,披著費家代表性的墨綠色和金色,馬蹄穩重地踢在地上。
  
  珍妮發現洛伊在審慎評估費家這位未來族長的實力,並不敢掉以輕心。
  
  她望著洛伊的臉,可以感到他那凌厲的目光直逼著義安。
  
  她看得太專注,因而沒有注意到義安已經騎到她面前,對她伸出矛槍尖……「珍妮!」貝姬的父親抓住她肩膀,使她注意到義安。珍妮抬眼一看,發出一聲驚呼,難以置信地呆住了。
  
  但是愛琳姑媽卻故意高興地喊出來:「費義安!」愛琳姑媽抓起自己的面紗。「你一向是最勇敢的男人。」她俯身向前,把黃色的面紗繫在蹙著眉頭的義安的矛槍尖上。
  
  當義安就位時,珍妮發現洛伊有了微妙的不同,他還是和先前一樣靜立不動,但是卻有一點前傾,流露出怒意,彷彿急切地想衝向這個竟敢求他妻子祝福的對手。號角響起,洛伊正要攻擊,義安已舉槍刺向前。一陣槍擊盾牌的聲音,轉眼之間,義安連人帶馬翻倒在地,掀起一陣飛塵。
  
  觀眾席間響起一陣狂喊。但洛伊並不理會,只是冷眼看著對手被人扶起,然後他又掉轉馬頭,走出場外。接下來是珍妮最怕的一項競賽。兩隊人馬相攻,可以用指定的尖銳武器,當對手拿下面盔休息時不能攻擊他,而最後哪一方留在馬上的人最多就得勝。
  
  但是規則限制僅此而已,而且對手可以使用寬劍。
  
  雙方各有一百名騎士——一邊以洛伊為首,另一邊是杜蒙。
  
  珍妮看到杜蒙所率的人馬,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父親、馬康和費家等族人也在其中。在場內這種陣容就好像實際生活一樣,英格蘭人在一邊,而法蘭西人與蘇格蘭人在另一邊,宛如作戰一般。珍妮忍不住想尖叫出來。
  
  號角響起,珍妮開始為每一個認識的人祈禱。兩百個人馬殺在一起,大地彷彿都在震動。接著二十個珍妮的族人由她父親與兄弟率領——直朝洛伊衝去,手裡揮著寬劍猛砍。
  
  珍妮的尖叫聲被英格蘭人的怒吼淹沒了,她看到的是最撼人的一幕——劍術與力量表現。洛伊像著魔一般,反應敏捷,力氣勇猛。他迅速把六個人擊下馬之後,終於自己也被打下馬來,但是這場噩夢仍在變本加厲,珍妮不自覺地和大家一樣站了起來。她看見洛伊像一個復仇的魔鬼,雙手抓起寬劍用力揮下去——對準了她的父親。
  
  珍妮並沒有看見洛伊的手腕一轉,改攻向另一個蘇格蘭人,因為她已經雙手掩面尖叫起來,她也沒有看見洛伊的盔甲之下流出血來,因為她兄弟拿出偷藏的匕首刺到他的頸下。
  
  她更沒看見他們已把洛伊重重包圍住,對著他的全身上下猛攻。
  
  當她放下手時,只看見她父親依舊站著,而洛伊像個狂人一樣在與費家的三個人對抗……他每發出一擊,就有人倒下去。
  
  珍妮猛然離開位子,幾乎撞到也已閉起眼睛的莉娜。「珍妮!」愛琳姑媽喊道。「我認為你不該——」但是珍妮不予理會,淚眼迷濛地跑到自己的馬前,由驚呆的僕從手中接過韁繩……「看,夫人!」僕從喊著。「你有沒有看過有人像他這麼善戰的?」珍妮抬眼,看見洛伊的寬劍正擊在一個蘇格蘭人的肩上。她也看見她父親、弟弟、貝姬的父親和另外十幾個蘇格蘭人正從地上爬起來,身上都已經掛綵。
  
  她看見的是迫近的死亡。
  
  她回到自己房間裡,靠在窗前,眼前仍不住浮現剛才那血腥的混戰情景。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她悲傷地想著,等洛伊賽完十一場比賽,不知要打敗多少個傻得向他挑戰的蘇格蘭人。
  
  她擦去一滴眼淚,並不曾想到洛伊會出什麼事,因為他是所向無敵的。她看到他勇猛的丰采,而……上帝原諒她……她竟然以他為傲。
  
  她的心恍如被撕扯一般。她站在那裡,雖然看不見場地,卻仍然可以聽見號角聲,心裡暗數著比賽場次。
  
  門突然打開,猛撞到牆上,使她嚇了一跳。「穿上你的外套,」泰凡氣勢洶洶地說。「跟我回去,不然我用拖的辦法也要把你拖回場中去!」
  
  「我不要回去,」珍妮喊道。「我不願意看見我的丈夫把我的家人撕成碎片……」泰凡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身子轉過來。「我來告訴你情形是怎樣的!我哥哥在場子上快死了!他曾經發誓不對你的親人下手,而你的親人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就開始想屠殺他!」
  
  他咬牙切齒地搖撼著她。「他們要把他撕成碎片,他已經受了重傷,我想他已經沒有感覺了。他以為自己能夠對抗他們,但是不行,而又有十四個蘇格蘭人已經對他提出挑戰了。」
  
  珍妮瞪著他,脈博狂跳不已,站在地板上彷彿生了根一般。
  
  「珍妮!」泰凡喊道。「洛伊在讓他們殺死他!」他緊緊捏住她臂膀。「他要在場上為你而死。他殺死了你的哥哥,而他現在要贖罪——」他的話聲斷了,因為珍妮已經掙脫他的掌握,開始朝外面跑出去……卡加裡朝洛伊走近時,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但是洛伊根本沒注意到這種小侮辱。
  
  洛伊蹣跚地跪著,搖搖晃晃地舉手摘下面盔,想換用左手拿著,但是他的左手無力地掛在身側,盔甲掉在地上。佳文在朝他跑過來——不,不是佳文——是一個穿藍色斗篷的人。他瞇起眼睛看著,不知那是不是他的下一個對手。
  
  血汗和痛楚使他視線模糊,洛伊一時間以為自己看到一個女人在朝他跑過來——她的長髮披散開來,在太陽底下發出耀眼的金紅色光澤。珍妮!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而場中群眾聲如雷鳴。
  
  洛伊呻吟著,想用沒斷的右臂把自己撐立起來。珍妮回來了——來看他打敗仗,或是他的死亡。但即使如此,他也不願意讓她看見他這樣死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踉蹌地站了起來,用手背擦眼睛,看得較清楚了一點,發覺那並不是他的想像。珍妮在朝他跑來,全場突然變成一片靜默。
  
  珍妮見到他的左臂掛在身側,不禁發出驚呼。她在他面前停住,而她父親在場邊吼著要她撿起洛伊腳邊的矛槍。「用它!用那把矛槍,珍妮。」
  
  洛伊明白她為什麼來了。她是要來完成她親人沒做完的事,為她哥哥報仇。他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看見她彎下身去時臉上儘是淚水。但她沒有撿起矛槍,而是捧起他的手,用雙唇吻了上去。他痛苦而困惑地看著她,終於明白她是在向他下跪。他由胸腔中發出呻吟:「親愛的,」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手臂用力想使她站起來。「不要這樣子……」但是他的妻子不聽他的話。珍妮當著七千位觀眾面前,卑微地跪在丈夫身前,把臉埋在他手中,雙肩因哭泣而猛烈抽動著。然後她站了起來,抬起淚眼看著他,挺直了肩膀。
  
  洛伊只覺得一陣驕傲,因為她昂然站在那裡,彷彿她已被國王封為騎士一般。
  
  佳文衝了過來。洛伊搭著他的肩膀,蹣跚地走出場外。
  
  他出場的時候,觀眾的歡呼比他擊敗杜蒙和費義安時更熱烈。
  
  洛伊在帳篷裡緩緩睜開眼睛,卻發覺自己絲毫不覺痛楚。
  
  由外面的聲音判斷,比賽仍在進行。他發覺自己的右手被人握著,轉過頭去看,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珍妮正俯視著他,背襯著刺眼的陽光。她在對他甜蜜地微笑,美麗的眼睛讓人心醉。他彷彿聽見她的聲音來自遙遠的地方:「歡迎你回來,我的愛。」
  
  他突然明白了,大聲說道:「我死了。」
  
  但是她搖搖頭,小心地坐在他的床邊。她俯身向前,撩開他頭前的髮絲微笑著,長睫毛上閃著淚珠。「如果你死了,就輪到我上場對抗我那異父母的弟弟。」
  
  她的手指冰涼,而她貼著他的臀部又絕對具有真人的感覺。也許她不是天使,也許他沒死。「你要怎麼對抗呢?」
  
  「呃,」她低頭輕輕吻他的唇。「上次我是這樣做的……我把臉上的盔甲揭開……然後我就這樣子——」她吐出舌頭,甜蜜地伸到他的嘴裡。他沒有死,天使絕對不會這樣子親吻的。
  
  他用右手摟住她的肩正要吻她,又突然想到地說:「如果我沒死,那為什麼我不覺得疼?」
  
  她輕聲說:「愛琳姑媽配了一種藥水讓你喝了。」
  
  他幸福地輕歎一聲,把她拉下來吻著,精神開始振奮起來。
  
  一分鐘以後,洛伊平靜地問:「我傷得有多重?」
  
  珍妮咬著嘴唇,眼裡閃過痛苦的神色。
  
  「那麼糟嗎?」他開玩笑地說。
  
  「是的,」她低語道。「你的左臂斷了,還有三個指頭也斷了。你脖子上和胸骨上的傷——泰凡和佳文說是馬康的傑作——傷口很深,但是現在已經不流血了。你腿上傷得很厲害,不過血也已經止住了。你的頭上受到重擊——顯然是在你拿掉頭盔時被我的族人打的。此外,你全身都是瘀傷。」
  
  他揚起眉毛。「聽起來還不算壞。」
  
  珍妮露出微笑,但是他又問道:「接下來還有什麼?」
  
  她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衡量一下他再戰一場的可能。一會兒之後她說:「那要看你來決定。不過在外面那『光榮戰朝上,有一個叫梅馬康的人在一小時以前對你下了戰書。」
  
  洛伊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地問:「你是認為我即使把盾牌固定在斷臂上也能打敗他?」
  
  她低頭向:「你能嗎?」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懶洋洋的笑容。「當然。」
  
  在帳篷外,珍妮站在裡克身邊,看著洛伊由佳文手中接過矛槍。他回頭對她投以含有深意的一瞥,然後騎著馬走出去。珍妮明白了,喊住她的丈夫,用剪刀剪下一角衣服,繫在他的矛槍尖上。
  
  她與裡克並肩看著洛伊騎出去,場內的觀眾歡聲雷動。珍妮只覺得喉頭哽咽,望著他矛槍尖上的那塊藍色絲布,明白那象徵著她已經切斷了與自己國家的關係。
  
  裡克的大手突然搭在她的頭上,令她嚇了一跳。他的手在她頭上停了片到,然後移到她臉頰上,把她的臉貼在他身側。他在擁抱她。
  
  「你不必擔心他會被我們吵醒,親愛的。」愛琳姑媽滿懷自信地對珍妮說。「他還會睡上好幾個小時呢!」
  
  他的銀灰色眼睛睜開了,懶懶地欣賞著站在門口的珍妮和她姑媽講話。
  
  珍妮說:「他醒來時一定會很疼,我真希望你能再給他喝一點那種藥。」
  
  「噢,那是會很好,但是卻很不智。此外從他身上那麼多疤看來,他已經習慣忍受疼痛了。而我已經告訴過你,那種藥吃多了不好,會有不好的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珍妮問道。
  
  愛琳姑媽說:「譬如,那會使他一個星期沒辦法做床上活動。」
  
  「愛琳姑媽,」珍妮寧願犧牲做愛的樂趣。「如果這就是你所擔心的,不要再管它,趕快再配一點給他吧。」
  
  愛琳姑媽猶豫了一下,勉強點點頭,拿起一瓶白粉。珍妮看著她說:「真可惜你沒辦法再加一點東西——讓他在聽到我告訴他莉娜要留下來和泰凡結婚時能夠鎮定一點,他實在需要平靜的生活,」她笑著說。「我想自從遇見我之後,他經歷的折騰實在夠多了。」
  
  「我想你是對的,」愛琳姑媽說。「可是高菲曾經告訴我,他在認識你以前從來沒有笑那麼多。我們只能希望他的笑能給他多磨難的生活帶來一點補償。」
  
  「起碼,」珍妮瞄一眼桌上她父親派人送來的羊皮紙文件,臉色黯然。「他再也不用擔心我父親會來攻擊,要把我和莉娜抓回去了。他已經和我們兩個都斷絕了關係。」
  
  愛琳姑媽同情地看著她。「他本來就是只會恨不會愛的人,只是你從來沒看見而已。如果你問我,我要說他最愛的是他自己,要不然他也不會千方百計要把你嫁掉。除了為他自私的目標以外,他對你根本沒有興趣。莉娜就知道這一點,因為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所以不會被愛遮瞎了眼。」
  
  「他也不肯承認我未來的孩子,」珍妮的聲音發顫。「想想看他一定很恨我,連自己的孫子也不想要。」
  
  「關於這一點,和你今天所做所為沒有關係,他根本不想要公爵生的小孩。」
  
  「我不相信。」珍妮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罪惡感。
  
  愛琳姑媽看著手中的白粉說:「這種藥粉如果連續吃幾個星期,就能使一個男人性無能。那也是為什麼你父親要我陪你來柯萊莫的原因。他要確定你丈夫不能使你懷孕,而那表示你也不會有小孩,但他根本不在乎。」
  
  珍妮的呼吸停住了。「你——你沒有把那藥粉放在我丈夫的食物裡吧?」
  
  愛琳姑媽從容不迫地配著藥。「當然不會。但是我一直在想,你父親突然又決定不讓我來的時候,他一定是有了更好的計劃。」她拿著藥朝洛伊走來。「現在,快去睡吧!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使珍妮的痛苦又加深一層,因為珍妮現在明白父親確實曾打算把她一輩子關在修道院裡。
  
  愛琳姑媽等珍妮回到她房間後,走到洛伊床前,卻發現他逐視著她手裡的瓶子。
  
  「我寧願忍痛,夫人。把那藥粉拿走。」他命令著。
  
  愛琳姑媽由驚愕中恢復過來,微笑地讚許說:「我也料到你會這麼說,孩子。」她正要離開,又回身說道:「今天晚上你在證明我的藥對你沒有傷害的時候,可要小心我幫你縫好的傷口。」
  
  洛伊花了好幾分鐘才披好衣服,悄悄打開珍妮的房門。他在門口停步,發現她靜靜站在窗前,凝望著點著火炬的山谷。
  
  洛伊望著她的背影,不禁佩服她的勇氣與精神。在今天一天裡,她背叛了家庭與國家,當著七千人的面跪在他面前,使她自己失去了繼承權,也粉碎了她的夢想。然而她還能面露笑意地站在窗前看著這個世界。
  
  洛伊遲疑著,不知道要怎麼對待她,光說一聲「謝謝你」是絕對不夠的。他想說「我愛你」,但是又覺得這樣冒出話來太唐突。
  
  他走向她,與她並肩站在窗前。「你在想什麼?」
  
  「我——我什麼也沒想。」
  
  「那你在做什麼?」他的好奇心升起了。
  
  她微笑著瞥他一眼。「我在……和上帝講話,謝謝他把你給我。」
  
  洛伊帶笑望著她。「真的?上帝說了什麼?」
  
  珍妮抬起眼睛。「我想,他在說:別客氣。」
  
  洛伊呻吟一聲,把她摟在懷裡。「珍妮,」他把臉埋在她的髮間。「我愛你,珍妮。」
  
  她融化在他的懷裡,迎向他的熱吻,然後捧起他的臉,深情地凝望著他的眼睛。「我想,我更愛你。」
  
  黑暗中,洛伊滿足地躺著,珍妮貼在他的身側,頭枕在他肩上。他的手懶懶地在她腰間游移,凝望著爐火,回想今天她在競技場上朝他奔過來的樣子。
  
  多奇怪,洛伊想著,自己身經百戰,然而最光榮的勝利卻是當他被打下馬,一個人站在競技場上的時候。
  
  今天早晨,他的生命有如死亡一般灰暗,但今天晚上他卻把歡樂擁在懷裡。命運之神今天早上看到了他的痛苦,把珍妮又還給了他。
  
  洛伊閉上眼睛,輕吻她的前額。謝謝你,他想著。
  
  而在心底,他依稀聽見有一個聲音在說:「別客氣。」
  
  
  
  
  
  
  
  ###############################################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4-10-2 18:55:0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四九九年一月一日
  
  「這大廳突然這麼空,感覺真奇怪。」泰凡開玩笑地望著同桌用餐的二十五個人說道。
  
  儘管已大腹便便,珍妮仍主張依照傳統習俗,從耶誕節起,開放柯萊莫城堡歡迎任何訪客。此刻佳文正代替洛伊坐在上位,模仿他主人的舉動,引得大家開心地笑起來。
  
  然而心滿意足的洛伊卻絲毫不以為忤。
  
  一直小心地掩飾著陣痛的珍妮瞄一眼愛琳姑媽,微微點點頭。然後她湊近洛伊輕聲說:「我要休息一會兒。不必起身。」
  
  他捏捏她的手,點頭表示同意。
  
  愛琳姑媽也跟著起身,但是在經過裡克位子的時候停了下來。「你還沒有打開你的禮物,孩子。」今天每個人都已交換了禮物,但是裡克一直到吃晚飯時才出現。
  
  裡克猶豫了一下,笨拙地打開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裡面是一條銀鏈子,上面繫了一個圓形的東西。裡克不安地輕點一下頭,算是表示謝意。但是愛琳姑媽不肯放過他,對他微笑地說道:「那裡面有乾葡萄花。」
  
  裡克的眉頭蹙起來。「為什麼?」
  
  愛琳姑媽湊到他身邊,輕聲說:「因為蛇不喜歡葡萄花。」
  
  她轉身陪珍妮離開,所以沒有看見裡克臉上發生的怪事。
  
  但桌上每一個人都看到了,個個瞠目結舌。裡克的臉原來繃得很緊,然後開始綻開笑痕,嘴角緩緩咧了開來……「老天!」高菲高興地用手肘推推萊尼和莉娜。「他在笑了!泰凡快看!我們的裡克在——」高菲的話聲斷了。因為洛伊望著珍妮的背影,突然站了起來跟著走到樓梯口。「珍妮,你要到哪裡去?」他原以為她是想在火前坐坐。
  
  一會兒之後,愛琳姑媽朝樓下高興地喊道:「她要生你的孩子了,老爺。」
  
  大廳裡的僕役彼此交換著微笑,然後一個人衝了出去,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
  
  愛琳姑媽警告著:「不要上來。我對這種事不是沒有經驗,你上來只會礙我的事。」她又輕描淡寫地說:「不要擔心,珍妮的母親難產而死的事是不會重演的。」
  
  洛伊手裡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兩天以後,家僕和騎士都跪在庭院中祈禱,臉上不復見期待柯萊莫繼承人的出世的興奮微笑。就連從來不上教堂的洛伊也六神無主而恐懼地跑到教堂裡去了。
  
  門打開了,愛琳姑媽匆忙跑出來衝進教堂裡,一會兒之後,洛伊飛快跑回屋裡。
  
  「珍妮。」洛伊低聲湊向她。
  
  她睜開眼睛,睏倦地微笑說:「你有了一個兒子。」
  
  洛伊吞嚥了一下,撫著她腮邊的頭髮。「謝謝你,親愛的。」
  
  他似乎仍未從這兩天漫長的焦慮等待中恢復過來。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你有沒有看到他?」
  
  洛伊起身走到搖籃前,打量自己的兒子,然後他皺起眉頭瞥向珍妮。「他看起來——有點太小吧。」
  
  珍妮笑著思及當她告訴他她懷了身孕的那一天,洛伊便命人打造的那把劍柄鑲有碩大的紅寶石的沉重的寬劍。「當然,」她故意逗他。「要揮他的那把寬劍是嫌有點兒太小啦。」
  
  他的眼中閃著愉悅。「說不定他永遠『舉』不起來裡克正在為他打造的那一把呢。」
  
  她轉向窗口,微笑變成了困惑的蹙眉。天色已晚,中庭卻不尋常地點燃著幾百支火炬。
  
  「發生什麼事了?」珍妮問道。
  
  「他們還在為你祈禱。我想他們不知道你已經生了。」
  
  珍妮微笑地對他舉起雙臂,洛伊明白了。「我不希望你著涼。」他說著,但還是把她包裹好,抱了起來走到陽台上。底下的民眾在鐵匠的大喊聲中紛紛抬起頭,發出震耳欲聾的歡藍梅珍妮對著她的人民揮手示意,洛伊把她抱得更高、更貼近他自己。人人都看得出來,這位柯萊莫伯爵夫人深受她愛的每一個人愛戴。
  
  珍妮含淚望著他們,同時露出微笑。畢竟,並不是每天都有一個女人能夠擁有自己夢想的王國。
  
  ——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16:4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