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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白色的謊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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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2: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白色的謊言 作者:琳達.霍華

任何人都無法和聯邦調查局爭辯。
因此當他們傳喚潔伊去辨認她受了重傷、全身纏滿繃帶的前夫時,
她同意在病床邊不眠不休地看護他。
很奇怪,即使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之下,斯迪也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大相逕庭。
在他掙扎恢復意識的過程中,他表現出強烈的個性——一種男性的力量;
而這正是從前的斯迪所欠缺的。
而她從未如此刻一般感受到他的吸引力,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等斯迪終於清醒過來以後,潔伊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來重溫——
甚至加以潤飾——他們的過去。
但這個脫胎換骨的斯迪,是否就是那個和她共同擁有那些珍貴記憶的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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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一天就算不是她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天,也差不多了。

  葛潔伊整天都勉強克制住自己的脾氣,直到她的頭悸痛不已,胃如火燒。即使在擁擠不堪的公車上,她仍未失去自製。這一天她始終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但心中卻充滿了挫折和暴怒,現在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排遣一下心情。

  她無言地忍受著腳趾被車上的乘客踐踏,不時有人的手肘不小心地撞擊她的肋骨,鼻孔呼吸著密閉車廂中的汗酸味。好不容易等她下了車,又開始下雨了,她濕淋淋地冒雨走了兩條街回到她的公寓。她當然沒帶傘,氣象報告說今天會是晴天的。

  她終於回到家,現在她是一個人了,這真是叨天之幸。她如釋重負地籲口氣,開始開門。這時她的自製崩潰了,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摔上門。門框發出如雷巨響, 但這微不足道的暴力行為並未紓解她的緊張。把她上班的那幢辦公大樓拆了,或是勒死伍法洛也許有用,可惜她做不出這種事。

  她一想到過去這五年來她是如何努力,就想尖聲大叫。她每天工作十四到十六小時,週末還把一些工作帶回家處理。她還想摔東西,也恨不得真把伍法洛勒死, 對一位職業女性,一位投資銀行公司時髦幹練的女主管來說,這種行為真不合適。但從另一方面來講,對一個剛名列失業人口的人來說,這種舉動真是再合適也沒有 了。

  他們真該死!

  這五年以來,潔伊全副心力都奉獻給了這份工作,她義無反顧地改變了她個性中與職業形象不符的部分。一開始主要是因為她需要這份工作的薪水,而她又不是 個敷衍苟且的人。而今天她被一腳踢開並非由於她無法勝任,也許反而是她太成功了。有些人不喜歡和她打交道,只因為她是個女人。潔伊覺悟到這點,便試圖表現 得和男人一樣積極俐落,好讓顧客相信她的工作能力不讓鬚眉。為此她改變了談吐和打扮,她從來不曾在人前流過眼淚,也不咯咯亂笑。她還學會喝威士卡,不過她 從未欣賞過這種酒。她這樣嚴格自律的結果是不時頭痛、胃痛,但她還是全心投入,因為這份工作的壓力雖大,她卻也喜歡接受這種挑戰。這是份刺激的工作,為了 得到快速的晉升,直到目前為止,她願意付出代價。

  不過現在一切都付諸流水,這都得感謝伍法洛。也非常遺憾,她的作風和伍衛杜公司的形象不同,他對她所作的努力致上深深的謝意,他會給她一份極佳的推薦 書,還有兩個星期的時間讓她做善後工作。不過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事實,她和他一樣清楚,她被開除是因為伍法洛的兒子伍克剛看上了她的位置。伍克剛去年才進入 公司,而他的成績和潔伊一比,就只能算是二流。她擋了董事長公子的路,所以只好捲舖蓋滾蛋。

  她怒火中燒,卻無處發洩,真巴不得立刻掉頭就走,讓姓伍的自行設法處理她手上的業務。但是她需要這兩個星期的薪水。萬一她無法馬上找到高薪的職位,就 會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她賺的錢不少,但是花得也凶,所以並沒存下什麼錢。她壓根沒料到會因為伍克剛而砸了飯碗!

  斯迪丟掉工作的時候,總是聳聳肩,笑一笑,叫她別擔心,他會找到另一份工作,而他始終說到做到。職業對他而言並不頂重要,他也不在乎是否能安安穩穩過 日子。潔伊冷笑一聲,打開一瓶胃乳片,取出兩顆。斯迪!她已經好幾年沒有想到他了。有一件事她可以確定,她決不會像斯迪那樣對失業毫不在意。斯迪喜歡刺 激,他需要腎上腺素甚於需要她,最後這終於結束了他們的婚姻。

  不過至少斯迪不會像她這樣惶惶如喪家之犬,她一面嚼著胃乳片一面想道。如果今天被開除的人是斯迪,他一定會對伍法洛彈彈手指,然後頭也不回地吹著口哨走出去。也許斯迪的態度有點不負責任,但他決不會被失業所擊敗。

  斯迪是這樣的人,而她不是。他是個有趣的人物,但最後兩人之間的歧異超過了彼此的吸引力,於是他們在友善的情況下分手了。不過她還是難過了好一陣子;斯迪似乎永遠不會長大。

  現在她為何要想起他?難道是因為她已經把他和失業連在一起了?她笑了,明白自己的確有這種想法。她笑著倒了一杯水,舉起杯子。“敬過去的美好時光。”她說道。他們年輕時是有一段嬉鬧快樂的日子,只不過這種日子沒有繼續下去。

  這時憂慮又湧上她心頭,她忘了他,開始操心眼前的難題。她必須馬上找到另一份高薪的工作。潔伊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她已經三十歲了,卻還不知道如何為自己的生活打算。

  她打開冰箱,不悅地檢視著裏頭的冷凍食物。這時公寓管理員按了她的對講機。她決定暫時把晚餐的事情擱下,最近她常常如此。“丹尼,什麼事?”

  “裴先生和麥先生來拜訪妳,葛小姐。”丹尼隨即說道。“他們是聯邦調查局派來的。”

  “什麼?”潔伊問道,相信自己一定聽錯了。

  丹尼又一字不改地復述了一遍。

  她完全摸不清頭緒。“讓他們上來吧!”她說道,因為她不曉得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聯邦調查局?到底會有什麼事?除非摔你自己的公寓門也犯了聯邦法,不過這倒也難說。這不正是這該死的一天的完美結局?

  一會兒之後門鈴響了,潔伊急急跑去開門。兩個毫不起眼,穿著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口。

  “我是裴佛蘭。”兩人中年紀較大那個說道。“這位是麥吉柏,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想和妳談談。”

  潔伊招呼他們進去。“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老實說道。“請坐,要不要喝杯咖啡?”

  佛蘭的臉上有種鬆了口氣的表情。“謝謝妳。”他真心誠意地說道。“今天可真累死人了。”

  潔伊走進廚房,燒了一壺咖啡,為了安心起見,她又嚼了兩顆胃乳片。最後她深深吸口氣,才走向客廳。那兩個男人狀甚輕鬆地坐在她灰藍色的沙發上。“我犯了什麼法?”她問道,半開玩笑半是認真。

  兩個男人都笑了。“什麼也沒有。”麥吉柏向她保證。“我們只是想和妳談談一個妳認識的人。”

  她跌坐在椅子上,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誰?”搞不好他們是盯上了伍法洛;也許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公理。

  佛蘭由口袋中掏出一本記事簿,然後打開,顯然是在查對資料。“妳是葛潔伊,柯斯迪的前妻?”

  “是的。”原來是和斯迪有關,她早該猜到的。不過她很少想到他,而今天她想到他之後,居然又有人為了他的事找上門來,實在奇怪。她幾乎想不起來他到底長相如何了。

  “妳的前夫有沒有親戚?或是比較親近的人?”

  潔伊緩緩搖頭。“斯迪是個孤兒,他在好幾個認養家庭中長大,據我所知,他和曾經認養他的人並未保持聯繫。至於親近的朋友——”她聳聳肩。“自從我們五年前離婚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所以我不知道他有些什麼朋友。”

  佛蘭皺起眉頭。“妳是否認得他從前的牙醫?或任何一位醫生的姓名?”

  潔伊瞪著他搖搖頭。“沒有,斯迪健康得不得了。”

  兩個男人愁容滿面,面面相覷。麥吉柏不動聲色地說道:“該死的!這件事真難辦。我們一直到處碰壁。”

  佛蘭臉上顯出疲倦的紋路。他又為難地望了潔伊一眼。“妳想咖啡好了嗎,葛小姐?”

  “應該好了,我馬上端來。”

  她愁眉不展地端著咖啡回到客廳放在茶几上。“斯迪做了什麼事?”

  “據我們所知,他並無非法行為。”佛蘭急忙答道。“只不過他牽涉進了一個……敏感的情況。”

  斯迪沒有犯法?而聯邦調查局卻在調查他?她倒出三杯咖啡的時候,眉頭皺得更深了。“是什麼敏感的情況?”

  佛蘭面有難色地望著她。潔伊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神,他的目光清明,並且很奇怪地,還帶著同情的神色。這是一對溫柔的眼睛。和她想像中聯邦調查局探真的眼 睛一點也不像。他清清嗓子。“非常敏感,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為何會在那裏,不過我們必須找到能辨識他身分的人。”

  潔伊臉色轉白。斯迪死了,雖然她對他的愛早已消逝,但她仍舊感到椎心的悲慟。他一向是個快樂的人,眼神愉悅,笑口常開。現在知道他再也不會笑了,感覺好像她幼年的一部分亦隨之而逝。“他死了。”她怔怔地說道,注視著手中的杯子,她的手發著抖。

  裴佛蘭隨即伸手取過她的杯子,放在桌上。“我們還不知道。”他的臉色越發為難。“在一次爆炸後,有一人倖存。我們認為那人是柯斯迪,但我們不能確定。目前我所知也不多,無法對妳做進一步的說明。”

  這是漫長難涯的一天,看來現在並無改善的跡象。她用顫巍巍的雙手用力壓著太陽穴,試圖瞭解他的話。“那人身上沒有任何身分證明嗎?”

  “沒有。”佛蘭回答道。

  “那你們憑什麼認為那就是斯迪?”

  “我們知道他在現場;他駕照的碎片在現場被發現了。”

  “你們見過那個人,難道還不能看出他是誰嗎?”她叫道。“你們何不辨識出其他死者的身分,然後再推斷倖存者是誰?”

  麥吉柏調開目光,裴佛蘭眼神一暗。“他們都被炸得粉身碎骨,無法辨識。”

  她不想再聽下去了,也不想知道細節,但她可以想見當時的慘狀。她倏然全身發冷,彷彿全身的血液已不再流動。“那斯迪呢?”她無力地問道。

  “那倖存者傷得很重。不過醫生們對他抱持所謂『審慎的樂觀看法』。他還有機會活下去的。兩天以前,醫生們幾乎斷定他熬不過來了。”

  “你們為何急著現在弄清楚他的身分?如果他活下去了,你們大可以問他。他萬一死了——”她猛然住口。萬一他死了,那他是誰也無關緊要了。無人倖免,他們可以就此封閉這個檔案。

  “除了我們需要知道這人的身分以外,恕我無法告訴妳其他的事情。我們必須知道死了哪些人,以便採取一些必要措施。葛小姐,我可以告訴妳本局和這件事並無直接牽連,我們只是在配合別人的行動,因為這件事關係著國家安全。”

  潔伊驟然明白他們希望她怎麼做了。他們要她親自去辨認那名傷者是否就是斯迪。

  她木然問道:“難道他們無法從一些個人資料查明這人的身分?他們一定有身高體重,以及指紋紀錄那些東西的。”

  她垂著眼睛,所以沒有看見佛蘭眼中憂慮的神色。他又清清喉嚨。“妳的丈夫——前夫——和我們的人……身材近似。他的手被灼傷了,辨認指紋是不可能的 事。不過妳是我們所能找到對他認識最清楚的人,也許妳可以從他身上的胎記或是疤痕什麼的認出他。”

  她仍然大惑不解!她不明白他們為何認不出自己的人,除非他已傷得面目全非……她哆嗦了一陣,不敢再想下去。如果那真的是斯迪呢?她並不恨他,從未恨過 他。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他並不殘忍,也不惡毒。即使在她不再愛他以後,她仍然喜歡他,以一種無可奈何的方式。

  “你們要我跟你們一起走。”她說道,她這句話並非問句。

  “拜託妳了。”佛蘭靜靜地答道。

  她不想去,不過現在聽來似乎成了她身為國民應盡的責任。“好吧!我去拿件外套。他在什麼地方?”

  佛蘭又清清嗓子。潔伊緊張起來,她已經知道每當他要告訴她一些很難啟齒的事情時,就會來上這麼一下。“他在華盛頓的貝西達海軍醫院。妳得收拾一下行李,現在有一架專機在甘乃迪機場等著我們。”

  事情進展得太快了,使她無法瞭解,她似乎只有聽憑擺佈的分了。今天可是發生了不少事,先是她被解雇,回來發了頓脾氣,現在居然又出了這種狀況。過去五年來她的生活一直十分平淡,這一切怎麼可能發生得這麼快?

  她木然地取出兩件適於旅行的洋裝,然後到浴室去拿她的化妝品。當她將這些東西塞進一隻小塑膠背袋時,被鏡中自己的影像嚇著了。她看起來好蒼白,而且疲 憊枯槁,她的眼窩深陷,顴骨突出,這顯然是工作過度並仰賴胃乳片維生的結果。等她回來以後,就得趕快找工作,還有把她原來的職務做個了結,這表示她還會省 掉好幾餐。

  這時她為自己感到可恥。斯迪——或是某個別人——正在病床上掙扎求生,她居然還在操心自己的工作。斯迪總是說她無法享受今天,因為她已經在替明天擔心了。也許他說得沒錯。

  斯迪。淚水忽然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希望他不會有事。

  直到最後一刻她才想起她忘記帶換洗的內衣,她已經亂了方寸。不過最後她終於拉上背袋的拉鏈,拎起錢包。“我已經準備好了。”她說道,走出房間。

  她在飛機上睡著了。她沒想到會這樣的,只是他們一升空,她便在舒適的皮椅上放鬆了,眼皮也沈重得張不開。佛蘭替她蓋上一條薄毯時,她根本毫無所覺。

  佛蘭坐在她對面,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他對自己把一個無辜的女人扯進這種糾纏不清的事件之中,感到忐忑不安。就連麥吉柏也不知道情形有多複雜,他也和葛 潔伊一樣,只知道她要去辨認那名傷者的身分。不過知道實情不只如此的人也沒幾個,除了佛蘭自己以外,可能只有一、兩個人知道。而其中一人擁有極大的權力, 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辦得到。佛蘭認識那個人已經好多年了,可是在那個人面前仍然感覺不自在。

  她看起來好疲倦,而且出奇脆弱。她太瘦了。她大概有一六七公分高,不過他懷疑她的體重有沒有超過四十五公斤。他懷疑她是否堅強到足以被當作擋箭牌。

  她要是再長出幾兩肉,精神好點的話,大概是個標緻的美人。她的髮質很好,呈蜜棕色,並且十分濃密,她的眼眸則是深藍色。只是眼前的她似乎累壞了,她今天恐怕不太好過。

  不過她還是問了些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如果今天她不是這麼疲憊的話,她可能已經迫使他提及一些他不願在麥吉柏面前討論的話題。讓一些事情保持表面的狀況在計畫中是必要的,這點絕對無庸置疑。

  他們下了飛機,乘車抵達貝西達的時候,只有佛蘭和潔伊一起下車。麥吉柏向他們點頭告別,便開車走了。他們走進醫院,搭電梯上樓,一路上並未有人注意他們。

  電梯門打開以後,他們走上一條寂靜的走廊。“這層樓是加護區。”裴佛蘭說道。“他的病房在這邊。”

  他們轉向左邊,兩扇玻璃門前有兩名身著制服的彪形大漢在守衛,兩人的身上都佩了槍。他們顯然認得裴佛蘭,其中一人立刻替他們開門。

  加護區內除了監視維生裝置以及查看病人的護士以外,沒有其他閒雜人等。潔伊聽見周遭傳來一陣低沈的哼喞聲——是維生裝置發出的聲音。這時她才覺悟到斯迪身上一定也連接了這些儀器,躺著無法移動。她的腳步遲疑了,這實在很難接受。

  佛蘭在一扇房門前停下,轉向她,清澈的灰眼中滿含關切。“我希望讓妳有點心理準備,他傷得極重,他的頭骨碎裂,臉部變形。妳不要指望會看見妳記憶中的那個人。”他停了一會兒,注視著她。不過她什麼也沒說,最後他打開房門。

  潔伊踏進房間,一時之間她的心肺似乎都停止了運作。然後她的心又開始跳動,她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見白床單上的人形,淚水湧上了眼睛,她顫巍巍無聲地呼喚著他的名字。這……這不可能是斯迪。

  床上的男人簡直像個木乃伊。他兩條腿都上了石膏,用滑輪和吊帶固定起來。他的雙手到手肘都纏滿繃帶,頭部包紮著紗布,眼睛上還鋪著棉墊,只有他的嘴和 下巴露在外面。但其上也是傷痕遍佈,血色全無。從他喉中插的通氣管中發出微弱而規則的吸氣聲,他身上還插了些別的管子,他躺著一動也不動。

  她的喉嚨發乾,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怎麼可能認出他?”她沙聲地問道。“你也該明白我辦不到。你看他這副樣子!”

  佛蘭同情地注視著她。“抱歉,我知道妳一定受了驚嚇,不過我們需要妳來嘗試一下,妳曾經嫁給柯斯迪,妳是天底下最清楚他的人。也許妳記得他身上的一點小特徵,一個疤、一顆痣、或是胎記,什麼都行。妳慢慢花點時間看看他,我在外面等。”

  他走出去關上了門,將她獨自留下,面對著病床上毫無動靜的人形。她握緊雙拳,淚水又湧上眼睛,不管這人是不是斯迪,深刻的憐憫之情已使她心痛。

  她的腳將她領到床邊,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各種管子和導線,眼光始終不離他的臉。斯迪?他真的是斯迪嗎?

  她知道佛蘭要她怎麼做。他並沒有明說,也大可不必如此。他要她掀起床單,在這人毫無知覺的時候,檢視他的身體。他以為她曾是他的妻子,對她丈夫的身體 應該有著親昵的認識。但五年實在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她還記得斯迪的笑容,和棕色眼眸中不懷好意的閃光。不過其他的細節,她早就淡忘了。

  就算她掀開床單審視他,對這個男人而言也算不了什麼。他已經失去了知覺,也許還可能送命,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如果她能認出這人是不是斯迪的話,佛蘭會說她這麼做是為國家盡了一份力量。

  潔伊遲疑不決地伸手觸摸他未被繃帶包裹的右臂。他的肌膚濕熱,使她吃驚地抽回手。不知怎的,她本以為他應該是冰冷的。這體溫是他體內仍燃燒著生命力的 又一證明。她的手緩緩回到他的手臂,停在他手肘內側的光滑肌膚上。她小心地避開靜脈注射的針頭。

  他是溫暖的,他還活著。

  她的心臟在胸腔中狂跳不已,她心底湧起一陣幾乎無法克制的情感,想到他仍然在頑固地抵抗、掙扎活下去,使她心如刀割。對他遭受的痛苦,她彷彿感同身受。

  他的肉體已經受盡了侵犯,針頭刺進他的血管,電極和導線連接在他的胸膛上,記錄他每一次的心跳。好像還嫌他傷得不夠重似的,醫生在他胸前和身側又插進 許多導管。每天都有陌生人來檢視他,把他當作一團肉塊一樣對待,而這一切卻都是為了拯救他的生命。

  但是她不能侵犯他的隱私,不能以這種方式。也許他並不介意,但這該由他自己來決定。

  潔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此刻世界上除了她眼前病床上這個男人,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這是斯迪嗎?她試著回想。

  斯迪的肌肉有這麼結實嗎?他的手臂和胸膛是否如此粗壯?他可能增加了體重,做了不少健身運動,才練出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她不能據此判斷,男人成熟以後胸膛會變得比較厚實的。

  她打量著那片毛茸茸的胸毛。斯迪也有胸毛,不過不多。

  鬍子呢?她注視他的下巴,但只看到滿布的傷痕,勾不起一絲她熟悉的印象。連他的嘴唇都受了傷。

  有什麼東西滑下她的面頰,潔伊大驚失色地摀住臉,她不知道她已經淚如雨下了。

  佛蘭又進來了,默默地遞給她一條手帕。等她擦乾眼淚離開床邊,他伸出溫暖的手臂攬住她的腰,讓她靠在他身上。“我很抱歉。”他最後開口道。“我知道妳一定很不好受。”

  她搖搖頭,自己居然這麼失態,使她自覺像個傻瓜。她必須老實告訴他的話,更加深了這種感覺。“我不知道,對不起,不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斯迪。我就是……辦不到。”

  “妳想他可能會是柯斯迪嗎?”佛蘭不肯死心。

  潔伊揉揉太陽穴。“我想可能。我不知道,他全身都是繃帶——”

  “我瞭解,我知道這很困難。不過我需要給我的上司一個答案。妳的丈夫有這麼高嗎?他有沒有讓妳感到熟悉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瞭解,為何還要追問?這時她的頭痛得更厲害了。“我不知道!”她叫道。“我想斯迪有這麼高,可是他躺著我也說不準。斯迪黑髮棕眼,可是我連這人的頭髮和眼睛的顏色都看不到!”

  佛蘭低頭望著她。“他的病歷上有寫。”他不動聲色地說道。“黑髮棕眼。”

  一時之間她還聽不出這句話的重要性,接著她雙眼圓睜。她對這男人完全沒有熟識的感覺,但他在她心中激起的情感風暴卻使她暈眩、憐憫。沒錯,還有敬畏,因為他還在掙扎著求生,他的決心和勇氣使她衷心欽佩。

  她白著臉,細聲說道:“那他一定是斯迪了,對不對?”

  佛蘭臉上閃過一陣如釋重負的表情,不過在她還未能確定之前,那種表情便消失了。他點點頭。“我會告訴我們的人妳已經證實了他的身分,他就是柯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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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3: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潔伊第二天早晨醒來以後,躺在床上打量著陌生的旅館房間,並試圖使自己的頭腦清醒過來。前一天發生的事情似乎一片模糊,她只清楚地記得醫院裏那個受傷的男人。斯迪,那男人是斯迪。

  她應該可以認出他的。雖然已經過了五年,但她畢竟曾經愛過他。就算他遍體鱗傷,但也總該有些熟悉的印象。她感到一陣內疚,雖然明知這種感覺很可笑。但她覺得自己似乎貶抑了他,把他降低到她生命中無足輕重的地位,以至於她連他的長相都記不清了。

  潔伊苦著臉下床。她又來了,對所有的事情都看不開。斯迪總是勸她要看開一點,有時他的口氣簡直不耐極了,這也是他們之間無法相容的一點。她太認真,而斯迪卻玩世不恭。

  今天她就可以回紐約了,但她卻不想這麼做。今天才星期六,她不用現在就巴巴地趕回去等星期一上班。她不想整個週末都待在家裏自怨自艾,況且她還想再去看看斯迪。裴佛蘭似乎也希望如此,他還沒有提到送她回紐約的安排。

  昨夜她筋疲力竭地倒頭就睡,並且睡得很熟,於是她的黑眼圈沒有平常那麼明顯了。她望著浴室的鏡子,開始揣測被開除了是否因禍得福。她拚命工作使得健康 受損,體重直落,臉上瘦骨嶙峋,倦容滿面,沒化妝簡直就不能見人。她對鏡中的自己扮個鬼臉。她從未是個美女,將來也不會是,不過她曾經漂亮過。她的湛藍眼 眸和蜜棕帶金的秀髮是最引人之處,其他的部分就只能說是平平了。

  如果斯迪看見現在的她,會怎麼說?他是否會覺得失望,並且直言無諱地說出來?

  她為何無法將他自心頭除去?關心他,同情他的傷勢都是很自然的,但她為何不停地想他對她會有什麼感覺,有什麼表示?她想的不是從前的斯迪,那個迷人卻不可信賴的浪子,而是現在的他:堅忍、強壯,有強烈的求生欲。

  這樣的男人對她會有什麼看法?他還會想要她嗎?這個念頭使她面如火燒。她離開鏡前,開始淋浴。她一定是快瘋了!他是否活得下去還是未定之數,就算他活 下來可能也成了殘廢。他眼部的手術不知是否成功,這要等他拆掉繃帶以後才知道。他的腦部可能也受了傷。搞不好他再也不會說話、行走,或是吃飯了。

  她無助地發覺熱淚又潛潛而下了。她為何會為他哭泣?她為何不停地為他流淚?她一想到他就落淚,這真是太滑稽了,她甚至還認不出他呢!

  佛蘭十點鐘會來找她,於是她強迫自己不許再哭,開始準備。最後她居然驚訝地發覺自己餓了,她通常都不吃早餐的,只是猛灌咖啡,一直捱到中午。而那時她的冒已經灼痛不堪,所以又吃不下多少東西。現在工作的禁制已漸漸解除,她開始渴望食物。

  她點了早餐,沒多久就送到了房中。她像餓鬼一般,以創紀錄的速度狼吞虎嚥地吃下蛋捲和吐司。等她吃完差不多半小時以後,佛蘭才來敲門。

  佛蘭不著痕跡地用銳利的眼神打量她,看出了一切。她哭過。雖然這正如他們所預料,但他仍舊對她受到傷害感到遺憾。今早她看來好了許多,臉上有了點血 色,眼眸也比他記憶中有神,似乎也更大了些。不過這部分要歸功於她的眼淚。他只希望她不用再掉更多眼淚了。

  “我已經打電話去查問過他的情形。”他說道,挽起她的手臂。“有好消息,他的生命跡象有進步。雖然他仍舊昏迷不醒,不過腦波的活動已經增加,醫生對他的情況有了更樂觀的看法。他的情況出乎意料的好。”

  今天早晨醫院中熱鬧了許多,在加護區外的警衛換了新面孔,不過他們似乎也是一見到裴佛蘭就立刻認出來了。潔伊暗暗猜想他不知來看過斯迪幾次,也不明白 他為何需要親自來。如果他要知道斯迪的情形,大可像今天早上一樣打電話來查詢。這回斯迪惹上的事情必定非比尋常,所以佛蘭才會希望在他恢復神智以後立刻和 他接觸。如果有這麼一天的話。

  佛蘭讓她單獨進病房,他說要去和某人談談。潔伊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的心已經飛到斯迪身邊了。她推門而入,把佛蘭扔在外面,他的話才講到一半。他望著掩上的門,嘴角浮起一個苦笑,然後轉身快步走開。

  “斯迪?”她低聲說道,語音震顫。對一副毫無動靜的木乃伊說話實在很可笑。明知他對周遭的一切大概全無所覺,就算奇跡出現他聽見她說的話,也不可能有所反應。但她忍不住想試試。

  那聲音鎮靜而且無比溫柔。他不明白那聲音在說些什麼,因為他的心靈仍被無知覺的黑暗所包圍。但他聽見了那聲音,感攪到它溫暖地觸及他的肌膚。這依稀纖 細的接觸讓他感覺不再那麼孤寂了。他體內生機勃勃的部分集中在這接觸上,渴望得到它,強迫他衝出那片黑暗。他知道那片陰險惡毒的黑暗正張牙舞爪地等著他, 意欲將他撕成碎片。在他接觸到那聲音之前,他必須忍受這些。而目前的他很虛弱,好像無法達到目標,但這聲音呼喚著他,像磁鐵一樣吸住了他,帶他脫離那深沈 的無知覺幻境。

  “我記得我四歲那年耶誕節得到的洋娃娃。”潔伊說道,現在她用夢幻般的低音機械式地說著。她已經對他說過這五年來她的生活,此刻她正在回憶童年往事。 “它胖胖的,好柔軟,就像真的嬰兒。她有一頭棕色的鬈發和棕色的眼睛,還有長長的睫毛。我把它放平的時候,它的眼睛就會閉起來。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可 麗。我和它一起睡覺,吃飯的時候就把它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我還用我的三輪車載著它繞著我家兜圈子。等我長大,對可麗失去了興趣,就把它放到架子上,和其他 的洋娃娃在一起,然後忘了它。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斯迪。我想:『他有和可麗一樣的眼睛』。小時候我都說棕眼是可麗的眼睛,因為我不知道那叫什麼顏 色。”

  他的呼吸似乎變慢,也變深了。她並不確定,不過她認為他胸膛起伏的韻律改變了。她用手指輕揉他的手臂,保持這小小的接觸。

  “有好幾次我差點就告訴你,你有可麗的眼睛,可是我想你大概會不高興。”她笑了,這笑聲溫暖了充斥著機器哼喞聲的病房。“你一向盡力維持你的男性形象。一個不怕危險的冒險家是不會有可麗的眼睛的,你說對不對?”

  他的手臂突然抽動了一下,這個動作使她大吃一驚,白著臉抽回手臂。這是他除了呼吸以外,第一次有動靜。不過她知道這可能是肌肉不自覺地抽搐。她的目光 飄向他的臉,但是看不出什麼究竟。繃帶包住了頭部上方三分之二的部分,他受了傷的嘴唇木然不動。她緩緩伸出手,再度撫摸他的手臂。但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地毫 無反應。一會兒之後,她重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她小時候的事。

  佛蘭悄悄打開了房門,在門口駐足,傾聽她低沈的喃喃自語。她還站在床邊,老天爺,她大概沒有移動過一寸。他看看表,她已經站在那兒——將近三個小時 了。如果她是他老婆,他還可以理解,可是她只不過是他的“前妻”,而且是她要結束婚姻關係的。現在她站在那兒,全副注意集中在他身上,彷彿想用意志力使他 好轉過來似的。

  “去喝杯咖啡吧?”佛蘭柔聲問道,不想驚嚇到她。不過她還是猛然回頭,雙眼大睜。

  然後她笑了。“聽來是個好主意。”她離開床邊,又停步回頭張望,眉心打了個結。“我討厭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如果他有一點知覺,躺在那裏一定很難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了重傷,一個人躺在這裏,會很傷心。”

  “他什麼也不知道的。”佛蘭向她保證,心中卻希望正好相反。“他正處於昏迷狀態,就目前情況而言,這樣對他比較好。”

  “是啊!”潔伊表示同意,她明白他說得沒錯。如果斯迪現在有知覺,他就會痛苦難當。

  那一絲微弱的知覺光芒已經消逝;溫暖的聲音拋下了他。他失去了導引,又沈入黑暗的虛無。

  佛蘭慢吞吞地解決了難吃的自助餐,然後品嘗著出乎意料之外的咖啡。這並不是上好咖啡,只不過比他想像中高明一些。老實說,他決定儘量拖延享用咖啡的時 間,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那位大人物已經明白表示:葛潔伊必須留下。他並不希望她指認出那傷者的身分之後,就此離開;他希望能勾起她一些感情,至少要 能使她留下。而那位大人物向來是想要怎樣就怎樣的。

  佛蘭曾歎息道:“要是她愛上他了怎麼辦?見鬼的!你也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女人都纏著他不放,她們無法抗拒他。”

  “她或許會受到傷害。”那大人物說道,不過口氣並未放鬆。“可是他命在旦夕,我們沒什麼選擇。不論原因為何,事發時柯斯迪在現場。我們知道這一點,他們也知道姓柯的是我們唯一的抉擇。”

  他不用再說下去。既然姓柯的是唯一的抉擇,那麼他的前妻也正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因為只有她能證明他的身分。

  “麥吉柏沒有起疑吧?”那大人物倏然問道。

  “沒有。”佛蘭猛然提高了聲音。“你該不會以為,麥吉柏就是——”

  那大人物打斷了他的話。“不,我知道他不是,不過姓麥的是個很機靈的探員。如果連他都相信了,這就表示我們遮掩的工夫做得不錯。”

  “如果他清醒時她在旁邊怎麼辦?”

  “這沒什麼要緊,醫生說剛開始他的神智不可能很清楚。他們正在密切觀察他,只要他一旦有清醒的跡象,就儘快把她弄出他的病房,直到我們和他談過為止。”

  “你把咖啡都攪涼了。”潔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維,他扮個苦臉。這杯還可以的咖啡已經糟蹋了。

  “我正在想如何要求妳一件事。”他承認道。

  潔伊困惑地望他一眼。“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開口說出來。”

  “好吧!”他深吸了一口氣。“明天不要回紐約。妳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斯迪?他需要妳,而且他將會越來越需要妳。”

  這簡直是當頭棒喝。斯迪從未需要過她。她太認真,對他和他們的關係要求過多,超過他所能付出的。他始終希望在他們之間保持一小段距離,不管是心理或是 感情方面都一樣。他宣稱她快“悶死”他了;她還記得他對她吼出這句話的情形。然後她又想到躺在病床上無法移動的那個人,再度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緩緩地搖頭。“斯迪是個獨行俠,你應該知道的。他現在不需要我,等他清醒以後更不會需要我。他不會喜歡由別人照顧他這種主意,更不用說這個別人是他的前妻了。”

  “當他清醒時他會感到非常迷惑。妳會成為他的生命線,妳是他唯一認識,可以信任的人。現在他的昏迷不醒是由藥物所導致的。醫生說他清醒時會十分懵懂,易怒,甚至有點精神錯亂,有他認識的人在身邊,對他有幫助。”

  現實使她再度搖頭。“抱歉,裴先生。我想他不需要我在這裏,不過反正我決不會留下來的。我昨天被開除了,我還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善後。我負擔不起這兩個星期不去上班的損失,何況我還必須去找工作。”

  他從牙縫間吹出一聲口哨。“昨天簡直不是人過的,對不對?”

  此刻的氣氛雖然凝重,她還是忍不住笑了。“說得好。”她越來越喜歡裴佛蘭了。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發色灰棕,還有一雙清澈的灰眸。他的長相頗討人喜歡,不過卻不特出。她覺得他很穩重,並且信任他。

  他似乎若有所思。“妳的情況我們可能幫得上忙。在妳訂回紐約的機位以前,我去查看一下。妳想不想給妳的老闆一點顏色看看?”

  潔伊甜甜地對他一笑,他也笑了。

  後來她才覺悟這要求表示他們認為斯迪能活下去了。她回到斯迪床邊,如釋重負地輕捏他的手臂。“你會好起來的。”她低語。天已快黑了,她幾乎在他床邊站 了一天。有幾次護士要求她暫時出去一會兒,此外除了中午和佛蘭共進午餐,她便一直待在他身邊。她不停對他說話,說到口乾舌燥,等實在沒什麼話好講了以後, 她仍然一直握著他的手臂。也許他會知道她在這裏。

  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好奇地望了潔伊一眼,不過並未要求她離開。她查看一下床頭的監控器,然後在拍紙簿上做著紀錄。“真奇怪,”她喃喃說道。“不過也難 說。我覺得他好像知道妳什麼時候在他身邊似的。妳出去午餐的時候,他的生命跡象有縮減的傾向,可是等妳回來以後又恢復了。我甚至注意到每回我們要求妳離開 房間時都有這種情形發生,陸少校對這些圖表一定很感興趣。”

  潔伊瞪著那名護士,又望望斯迪。“他知道我在這裏?”

  “是無意識的。”護士急忙說道。“他不會醒過來和妳說話,我們給他用了巴比安酸鹽。可是誰知道他有沒有感覺?妳對他說了一天的話,對不對?也許在某種程度而言,他是聽進去了。妳對他一定很重要,他才會有這種反應。”

  護士離開了房間,潔伊又目瞪口呆地望著斯迪。就算他感覺到她的存在,為何會對他有那種影響?這簡直令她無法置信,因為斯迪從來不曾在任何方面需要過 她。他是喜歡過她,但他始終在他們之間保持一段距離,因為他無法用深情回報她,他也不讓自己接受深刻的愛情。斯迪只希望他們維持一種輕鬆愉快,分手時也不 會遺憾的感情。事情果然如他所願,他們分手以後她也很少再想到他。現在她對他怎會又重要起來了?

  這時她忽然明白了,笑了一聲。斯迪不是在對“她”起反應;他是在回應針對他而來的人類聲音和觸摸。任何人都可以對他產生同樣的效果。

  一小時以後,她便把這番話告訴了陸少校。他端詳著那些圖表,不時若有所思地瞄她一眼。佛蘭站在一邊,小心地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不過他銳利的目光卻沒有錯失一點蛛絲馬跡。

  “我認為我們不該忽視這種現象,葛小姐。”少校坦白說道。“他是對妳的聲音起反應,裴先生、我、以及護士小姐的聲音都無效。柯先生昏迷的程度並不深, 他自主地呼吸,並且還會有反射動作。假設他聽得見妳的聲音並非不合理。也許他不能瞭解,也絕對無法回答,不過他非常可能聽得見。”

  “我知道他的昏迷是由藥物引起的。”潔伊辯道。“用藥以後,難道他不是完全失去意識嗎?”

  “失去知覺有程度上的不同,讓我向妳說明一下他的傷勢。他的兩條腿都折斷了,不過並不會妨礙他將來走路。他的手和手臂上遭到二級灼傷,不過灼傷得最嚴 重的部分是掌心和手指。他的一邊肺破裂。最嚴重的是頭臉上的傷,他的頭蓋骨折,臉骨碎裂。我們立刻為他的外傷施行了手術,不過為了防止他的腦部受到更大的 損害,我們不得不使用大量的巴比安酸鹽鎮定劑。這藥物使他處於一種昏迷狀態。昏迷的程度越深,腦部的活動就越少。昏迷的程度部分決定於病人的耐藥性,這是 因人而異的。柯先生的耐藥性似乎比普通人稍強,所以他昏迷的程度也就沒有那麼嚴重。再過一陣子我們就會慢慢減少藥量,讓他從昏迷不醒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他 得靠自己的力量恢復。不過我可以坦白告訴妳,妳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的情況確實比較好。”

  “你是說如果我待在這裏,他會復原得比較快?”

  少校露齒而笑。“沒錯。”

  潔伊覺得又疲憊又困惑,她似乎已花了幾小時在鏡子迷宮中尋找出路,卻發現自己一再被鏡中幻象所欺騙。這不光是因為大家都堅持她留下,可以說部分得歸咎 她自己。每次她一碰觸斯迪,體內就會湧上一種無可言喻的感覺。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斯迪似乎變好了,但究竟是哪裡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她真希望他們沒有把這個責任加諸在她身上,她不想留下,她對斯迪這種奇異的感覺使她岌岌可危。如果她現在就離開,那這種感覺就不再有發展的餘地。可是 萬一她留下……這五年來斯迪改變了,現在雖然他還意識不清,她卻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如果她再度愛上他,可能就永遠無法脫身了。

  但要是她就此離開,她會因為沒有助他一臂之力而感到內疚。

  她不想離開,卻又害怕留下。

  佛蘭看出她臉上的緊張。“我們到樓下走走。”他說道,上前挽住她。“妳需要休息一下。待會兒見,少校。”

  “我們急需和妳丈夫……抱歉,前夫談談。我老是忘記。我們願意不計一切儘快使他復原。”他們經過走廊時,佛蘭說道。

  潔伊雙手插在口袋裏,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腳步。“你們是不是要逮捕斯迪?”

  佛蘭毫不遲疑便回答了。“不是。”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除了給斯迪提供最佳的醫療和保護之外,他們不會對他採取任何行動。佛蘭但願自己可以把事情的來龍 去脈告訴潔伊,但這根本不可能。“我們起先認為他只是不巧在現場出現,他只是個無辜的旁觀者。但等我們調查過他的背景之後,認為他可能是故意到那裏去的, 他甚至可能是在目睹那次爆炸以後,想去救人。”

  “完全正確?”

  “是啊!很不幸,他記得的事會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他們走到中庭,佛蘭替她開了門讓她先行。潔伊找了個地方坐下。在此刻以前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有多疲倦,現在她發覺自己累得頭暈眼花。

  佛蘭在她對面坐下。“我和我上司談過,說明妳目前的情形。”他開口道。“如果妳不用再為工作的問題擔心,妳會留下來嗎?”

  她兩眼一閉,揉著額頭,試圖集中精神聽他說話。她記得她從未如此累過,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已流失,連她的心智都一片麻木。這一整天她的精神都集中在斯迪身上,其他的事情都模模糊糊。現在她心力交瘁,只想放鬆一下。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喃喃說道。“我必須工作賺錢。就算你設法替我找到工作,我也無法一面工作,一面陪他。”

  “留在這裏陪他就是妳的工作。”佛蘭解釋,心中希望自己不必這樣逼她。看來此刻她除了坐在這裏,已無力做任何事情。不過也許現在說服她會比較容易,倦意已使她反應遲鈍。“我們會負擔妳的生活費用,這件事對我們很重要。”

  她抬起眼皮,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們付錢要我留在這裏?”

  “是的。”

  “可是我不想為了這件事拿你們的錢!我想説明他,你不明白嗎?”

  “可是妳辦不到,妳的財務情形不容許妳如此。”佛蘭說道,點點頭。“我願意替妳解決錢的問題。如果妳很有錢,妳會毫不猶豫地留下嗎?”

  “當然了!我會盡力幫助他,只不過為了錢這麼做太卑劣了。”

  “我們不是付錢要妳留下,我們是付錢給妳讓妳能夠留下。妳看得出這是兩回事吧?”

  佛蘭的眼神好溫和,使她本能地相信他。不過她感覺到事情並不是這麼單純,只是她也不明白所以然。

  “我們會在附近替妳找一間公寓,好讓妳有更多時間可以陪他。”佛蘭繼續說下去,他的口吻理智而使人安心。“我們也會替妳保留妳紐約的公寓,妳以後可以回去。如果妳現在就答應,我們星期一就可以找個地方讓妳搬進去。”

  她應該有辦法駁倒他的話,可是一時卻想不出來。佛蘭已經為她掃除了所有的障礙,如果她拒絕照他們的意願行事,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我必須回紐約一趟。”她無助地說道。“我需要更多衣物,我還得去辭掉我的工作。”她突然笑了。“如果我還能辭掉一個我已經被解除的職務。”

  “我替妳做旅行的安排。”

  “我要在這裏待多久?”她估計大概要兩、三個禮拜,但她還想確定一下。

  佛蘭直視著她。“至少幾個月吧,也許還不止。”

  “幾個月!”

  “他還必須複健。”

  “可是那時候他不就已經清醒了嗎?我還以為你們只要我待到最壞的情況過去為止!”

  他清清喉嚨。“我們希望妳至少待到他出院為止。”他按部就班地進行,先把她弄到這裏,然後勸服她相信斯迪需要她,最後才要她留下來。他只希望這法子管用。

  “為什麼呢?”

  “他會很痛苦,而且需要妳。我沒有告訴過妳,他的眼睛還需要再動手術,然後六到八周以後才能拆掉繃帶。他會感到痛苦而困惑,等他複健的時候還要受更多的罪。在這段暫時失明的時間裏,潔伊,妳就是他的生命線。”

  她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裏瞪著他。看來斯迪需要她的程度,將是兩人始料未及的。但是一切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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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星期一早晨,潔伊打扮妥當,去上最後一天的班。她心中有一股解脫的感覺。一直到這副重擔除去以後,她才覺悟她的工作有多累人。她是拚了命在把它做好,努 力工作是一件好事,但賠上健康可就划不來了。不過她知道這部分要歸咎於她太認真。她為了職業調整了自己的脾氣、興趣和精力,沒有留給自己轉圜的餘地。幸好 她還沒得胃潰瘍,只不過常胃痛、頭疼,外加失眠而已。

  她抵達辦公室以後,找了一個紙箱,開始清理辦公桌上的東西,把她私人的物品收拾起來。其實並不多,一支唇膏、一雙襪褲、一小盒面紙、一枝價值不菲的金筆和牆上的兩小幅畫。她收拾完以後,便打電話給伍法洛要求和他會面,這時她桌上的對講機響了。

  “回聲公司的賴先生在第三線,葛小姐。”

  潔伊按下按鈕。“請把我的電話都轉給伍克剛。”

  “好的,葛小姐。”

  兩分鐘以後,她走進伍法洛的辦公室。

  他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微笑,好像三天前他才擺了她一道的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似的。“妳的氣色很不錯,潔伊。”他圓滑地說道。“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大事。”她答道。“我只是希望告訴你一聲,我無法照你吩咐,再做兩個禮拜。我今天是來清我的東西;我已經交代把我的電話都轉給克剛了。”

  看見他臉色轉白,給了她某種程度的滿足。“妳太沒有職業道德了!”他叫道,站了起來。“我們還指望妳來完成那些交易——”

  “並且訓練克剛接替我的職位。”她打斷他的話,語帶譏諷。

  他的口吻帶著威脅的意味。“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想我無法按照原定計劃給妳一份有力的推薦函。沒有那個,妳別想再在投資銀行這行混了。”

  她的目光堅定冷漠。“我並不打算再做這一行,謝謝你。”

  看來她已經找到另一份工作,他無法再照他的如意算盤利用她了。潔伊打量著他,對他轉的念頭瞭若指掌。她把爛攤子留給他們收拾,而這都是他的錯,誰叫他 要開除她。“嗯,也許是我口不擇言。”他說道,硬把自己的口氣逼成像個慈祥的長者。“如果妳沒把手邊的業務處理妥當,對公司和妳都沒有好處。如果我再加妳 兩周的薪水做為遣散費,妳是否會考慮不馬上離開?”

  他本以為誘之以利便能立刻使她俯首聽命。“謝謝你,不過我不考慮。”她一口回絕。“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要離開紐約。”

  伍法洛臉上出現驚慌的神色。如果目前為止由她經手的交易都告吹,公司會損失數百萬美元。“妳不能這麼做,妳打算到哪裡去?”

  潔伊已經可以想見接到克剛電話告急的情景,她對姓伍的冷冷一笑。“貝西達海軍醫院,不過我不接任何人的電話。”

  他已經嚇呆了。“海軍……軍醫院?”他結巴地說道。

  “我家人生了重病。”她一面說明,一面走出了房間。

  當她捧著紙箱離開公司的時候,心中充滿著無事一身輕,以及對伍法洛報了一箭之仇的喜悅,這簡直和親手勒死他差不多痛快。現在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到斯迪身邊了,她被一種她既不瞭解也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急著和他重聚。

  那聲音去而複返,它緩緩穿透了包裹他心靈的重重黑幕。他仍然不明白那聲音在說些什麼,不過他對這點毫無所感。那聲音就像一道光芒,在這道光芒出現之前,只有一片虛無。那聲音時而冷靜,時而愉悅。他並不明白那是愉悅,只感覺到音調的變化。

  他還想要更多。他需要接近那聲音,於是他開始掙扎擺脫心中的黑霧。但每回他一嘗試,一陣強烈灼熱的痛苦便啃齧他全身,而他已無法退到那一片庇護他的黑暗中。然後那聲音會再度引誘他,直到痛苦又襲擊他,直到他不得不放棄為止。

  他的手臂又像上次一樣抽搐了一下,這個動作再度驚嚇了潔伊,使她抽回手。她住口不語,盯視著他。然後她稍一遲疑,便再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繼續剛才的話 題。她的心狂跳不已。這一定是因為保持同樣的姿勢過久,才引起肌肉不自覺的抽搐,不可能是他試圖回應她,鎮靜劑應該已經使他的腦部停止了絕大部分的活動。 絕大部分,不過並不是全部,陸少校是這麼說的,如果斯迪知道她在旁邊,是否可能試著和她溝通呢?

  “你醒了嗎?”她柔聲問道。“你能不能再動動你的手臂?”

  他的手臂毫無動靜。她歎了口氣,又開始自說自話。雖然他們曾經對她說明過斯迪的情形,不過剛才她真的差點相信他已經醒過來了。

  第二天早晨,東方初露魚肚白,潔伊又回到醫院了。她一夜沒睡好,部分是因為剛搬進新公寓,身處陌生的環境;還有就是她不斷尋思自己居然差點就相信他在回應她。但是據她分析的結果,當時在她心頭灼燒的感覺,和理智毫無關係。

  快停止!她一面提醒自己,一面走進電梯。她向來不是那種冷漠無情,能夠絕對控制情感的人,雖然她曾經試圖成為那種人,並且差點毀了自己的健康。她太希望斯迪復原了,所以才憑空想像出他根本不存在的反應。

  這時他的病房中仍然燈火通明,反正以他目前的情況,是明是暗對他全無影響。她猜想是護士為了省事才沒關燈。她掩上房門,將他們包裹在一個私密的繭中,然後走到他床邊,摸摸他的手臂。“我來了。”她柔聲說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微微震動。

  她彷彿被繩子猛抽了一下。兩人之間深深感覺到對方的存在,這是一種超乎理性,無需言語的交流,而這一回感覺更強了。他知道她在這裏,他認出了她,並且掙扎著接近她。

  “你聽得見我嗎?”她顫聲低語,目光緊鎖在他身上。“還是你感覺到了我的觸摸?是不是這樣?你一定很害怕,也很因惑,因為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你正在努力掙扎。你會好的,我向你保證,可是這要慢慢來。”

  那聲音又出現了,它牽動了他,使他不顧將會面臨的痛苦。他害怕那種痛苦,但他想要得到更多那聲音帶來的溫暖。他想去接近它……接近她。他依稀記得或是 感覺那是女人的聲音,其中有著溫柔,並且對陷身於黑暗空虛的他暗示了一絲安全。他並不十分瞭解,但他認得那個聲音;他的某種本能認出了它,並且渴望它,使 他產生力量與痛苦和黑暗搏鬥。他希望讓她知道他就在那裏。

  他的手臂抽動了一下,這動作太遲緩了,不可能是肌肉不自覺的抽搐。這回潔伊沒有把手抽開,她反而用指尖輕揉他的肌膚,目光固定在他臉上。

  “斯迪?你是不是要移動你的手臂?你能不能再動一次?”

  真奇了。有些話他聽得懂,其他的就毫無意義。不過她就在那裏,近了一些,她的聲音也清楚了一點。他眼前仍舊只有一片黑暗,彷彿世界並不存在,但她已經 近得多了。一波波的痛苦蹂躪著他的身體,使他汗如雨下,可是他既已做了這麼多努力,他不願就此放棄。他不願重又墜入黑暗的深淵。

  他的手臂?是的,她要他動他的手臂。他不知道是否能夠辦到。痛楚實在太劇烈了,他不知自己能否撐得過去。萬一他無法移動手臂,她是否便會棄他而去?他無法忍受又被孤零零地扔下來,那裏只有寒冷、黑暗和空虛,沒有她的溫暖。

  他試著大叫,卻叫不出聲。這痛苦簡直難以置信,像野獸一般張牙舞爪地撕裂他、啃噬他。

  他動了動手臂。

  要不是她正握著他的手臂,那個動作幾乎難以覺察。他一身是汗,汗水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她心中狂跳不已,俯身凝視著他的嘴唇。

  “斯迪,你聽見我的話嗎?我是潔伊。你喉嚨插了喉管,所以你不能說話。不過我就在你身邊,我不會離開你。”

  他瘀腫的唇緩緩張開,似乎想說話。潔伊屏住呼吸,看著他艱難地移動嘴唇和舌。她感覺到他的無望和決心,他忍痛掙扎要說出一個字。這完全沒有道理,他彷彿不計一切代價,決不肯輕言放棄。

  他又試了一次,毫無血色的嘴唇痛苦地翕動著。他動舌頭,做出一個無聲的口形:“痛。”

  潔伊胸中一緊,猛抽一口氣,她沒有感覺到淚水已經滑落兩腮。她輕拍他的手臂說道:“我馬上就回來,他們會給你一些東西止痛。我只離開你一分鐘,我保證馬上就回來。”

  她奪門而出,衝上走道。佛蘭和陸少校正在護理站低聲急促地交談。她衝過去時,兩個男人都抬頭望著她。佛蘭眼中升起一股難以解釋的恐懼。

  “他醒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他說他痛,求求你,趕快給他一些——”

  他們拔足狂奔,將她撞到一旁。佛蘭開口道:“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他的口氣嚴厲,使潔伊不敢相信這聲音是他發出來的。

  護士們擁入斯迪的病房。但當潔伊擠進去時,她隨即被毫不客氣地請出房外。

  妳在哪裡?他醒了,無聲地呐喊。他爬出了痛苦和黑暗,卻進入了極端的恐懼中。啊,他是否被活埋了?他無法移動,無法出聲,似乎他的肉體已經死亡,而心智卻仍然苟延殘喘。他嚇得想大叫,卻又發不出聲音。

  他在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

  他不知道。老天助他,他根本不知道!

  “我在這裏。”那安撫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害怕,並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在這裏,我會陪著你。”

  那聲音好熟悉,曾經在他的夢裏出現過。不,不是夢,而是比夢境更深沈的東西。那聲音存在於他的骨肉、他的細胞、他的基因、他的染色體裏,是他的一部分。不過卻又如此陌生,他完全想不起和他有何關聯。

  “醫生說你大概會很迷糊。”那聲音繼續說道。那是個溫柔沈靜的聲音,卻帶著一點沙啞。她好像哭過。是的,這絕對是個女人,他依稀記得這聲音呼喚他,將他拉出詭異使人窒息的黑暗。

  她開始提起各種傷勢,他死命認真地聆聽她的話,才慢慢瞭解到她在說他。他受傷了,沒有死,也沒有被活埋。

  一陣解脫的感覺使他全身無力。

  她一直都在這裏,他不記得過了多久,只記得痛楚和黑暗。他逐漸覺察到有兩種不同的黑暗。一種在他心中,麻痹了他的思想,但他能對付,這黑暗緩緩消逝。 另外一種是沒有光明,無法視物的黑暗。他又開始緊張,怕她消失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明,似乎她知道他只能慢慢地聽懂她的話。他沒瞎,是他眼睛上纏了紗 布。他沒瞎,他的兩條腿都斷了,不過他以後還是可以走路。他的兩手灼傷了,也並無大礙。他的喉嚨有一根管子幫助他呼吸,這管子不久就會拿掉,到時候他就可 以說話了。

  他相信她的話。他並不認識她,但他信任她。

  他試圖思想,但是他腦中充斥著他無法理解的言語。他不知道……有很多事他還不知道,他不明白那些話的意義,也無法將它們順序組合,所以他無法得知他究竟不知道什麼。太累了,他不再去想。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他發覺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是他沒辦法問。挫折感啃齧著他,他的手臂在她的指尖下伸展。天啊!萬一她走了,他怎麼辦?他是她和外界的唯一聯繫,她是他黑暗世界中僅有的一扇窗戶。他突然急切地想要知道:她是誰?

  他做出“誰”字的唇形,無聲地說出了這個字。是的,這就是他想說的字,他想要知道的一切都總結在這個字裏了。

  潔伊輕柔地止住他的唇。“別試圖開口說話,”她低語。“我們來拼字好了。我念字母,等我念到你想要的字母的時候,你就動一動手臂,我會一直重複念字母。你能不能照辦?動一下表示可以,動兩下表示不行。”

  潔伊已經筋疲力竭,自從他第一次醒來,已過了兩天,而她決大部分的時間都陪著他。她不停地對他說話,說得喉痛聲啞。她說的話是他從昏迷狀態通往現實的 橋樑。她知道他何時清醒、何時害怕,她感覺到他掙扎想要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回他動了嘴,她卻因為太累而無法抓到他的意思。這拼字遊戲是她所能想到和他 溝通的唯一方法,但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夠集中神智進行。

  她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好,現在我們開始,A……B……C……D……”

  當她快將字母念完一遍,他的手臂卻始終一動也不動。她幾乎放棄了希望,也許她是操之過急了。陸少校曾經告訴她,斯迪的心智可能要過好幾天,才能清醒到明白周遭發生的事。當她念到“W”,他的手動了一下。

  她不再往下念。“W?”

  他的手動了,只動了一次,表示“是的”。

  喜悅穿透了她。“好,第一個字母是W,再看第二個,A……B……”

  她念到H時他動了一下。

  再來是O。

  然後他停了下來。

  潔伊吃了一驚。“WHO?誰?是不是?你想知道我是誰?”

  他的手臂動了一下。是的。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除了第一次跟他說話的時候,潔伊不記得自己是否告訴過他她是誰。難道她以為過了五年,他還會記得她的聲音嗎?

  “我是潔伊。”她柔聲說道。“你的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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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4: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一動也不動。潔伊感覺他似乎退縮了,雖然他沒有牽動一根肌肉。她心中突如其來地產生一陣刺痛,她不禁自我解嘲:她指望怎樣?他不能起床擁抱她,也不能 開口,他說不定已經累壞了。這些她都明白,但她還是感到他離她而去。他是否懊悔太依賴她了?斯迪一直用一種很奇特的方式,令人遙不可及。也許他不喜歡現在 陪著他的人是她,而是不涉私人感情的護士。某些特定對象對你的服務是無法用金錢償還的,斯迪不喜歡這樣。

  她不假思索便改變了口氣,變得極冷靜。“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動了兩下。沒有了。

  她被推拒過太多次,所以現在他雖然沒開口,她一樣明白他的心意。這使人傷心。她閉下眼睛,竭力自持,設法開口說話。“你要我留在這裏陪你嗎?”

  過了很久他都毫無動靜,接著他的手動了,然後又動了一下。不要。

  “好吧,我不會再打擾你了。”她的聲音又高又尖,她不等他有任何反應,便轉身走了出去,留下他獨自一人。她想留下來陪他,保護他,為他奮鬥。天啊!如 果可能,她甚至願意代他承受痛苦。可是他不要她,他也不需要她。她一直懷疑他是否會感念她所做的這些努力,但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應實在太強,使她渾然不覺地 忽視了自己的直覺,讓佛蘭勸服她留下。

  好了,至少她該讓佛蘭知道她的任務已經結束,她即將離去。她的難題依然沒有解決,她得去找一份工作。她從錢包中掏出一枚硬幣,打了個電話給佛蘭。這兩天他待在醫院裏的時間並不多,其實,今天他始終沒有出現。

  他立刻接起電話,聽見他冷靜的聲音,幫助她恢復了一些自製。“我是潔伊。我要你知道我的工作已經結束,斯迪不想要我再陪他了。”

  “什麼?”他似乎頗為吃驚。“妳怎麼知道?”

  “他告訴我了。”

  “他如何辦到?他不能說話,又不能寫字。陸少校說他現在應該還昏昏沈沈的才對。”

  “他今天早上已經好多了,我們用拼字的方法。”她意興闌珊地解釋。“我念字母,等我念到他要的字母時,他就動動手臂示意。他可以拼字,並且回答問題。動一下表示肯定,兩下表示否定。”

  “妳和陸少校談過沒有?”佛蘭高聲問道。

  “沒有,我還沒碰到他。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斯迪不要我陪他了。”

  “去把陸少校找來,我要和他談談,現在談。”

  佛蘭平常雖是個好好先生,不過有時候他也會發號施令。潔伊一面想著,一面到護理站去要人把陸少校找來。五分鐘以後,形容疲憊的陸少校穿著手術衣出現 了。他聽潔伊說佛蘭找他,二話不說便走向公共電話小聲地和佛蘭談話。她聽不見他說些什麼,不過他掛斷電話以後,立刻便派了一名護士隨他到斯迪的病房。

  潔伊在走道上等候,盡力控制自己的感情。雖然明知這就是斯迪所希望的,她還是覺得傷心。傷心的程度甚至比她離婚時有過之而不及。她覺得被背棄了,並且 若有所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好了,這正是她認真過度而無中生有的又一明證。難道她永遠也不會學乖嗎?

  陸少校在斯迪房中待了很久,護士們來來去去。半小時以後佛蘭也到了,他的臉色很難看。他經過潔伊身邊的時候,捏捏她的手臂表示安慰。不過他沒有停下來和她說話。他也在斯迪房門後消失了蹤影,房中似乎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潔伊找了張椅子坐下,靜靜交疊著雙手打算下一步該怎麼辦。顯然是先回紐約,然後再找個工作。但是她已經被踢出了商業圈,她不想回去。她不想離開斯迪,此刻依然如是。

  差不多一小時以後,佛蘭找到了她。他銳利地望了她一眼以後,到自動販賣機去買了兩杯咖啡。潔伊抬起頭,在他走近時,擠出一個微笑。“我真的一副看來該喝咖啡的樣子嗎?”她問道。

  他遞給她一杯。“我知道,這玩意簡直不能喝。不過還是喝了它吧!就算妳現在不需要,等一下也會需要的。”

  她接過杯子,啜了口滾燙的液體,然後扮個苦臉。怎會有人使咖啡沖水後產生這種可怕的味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我等一下就會需要它?事情結 束了,不是嗎?斯迪叫我走。顯然他不希望我待在這裏,所以我再留下來隻會惹惱他,延遲他的痊癒。”

  “事情還沒完。”佛蘭說道,低頭看著自己那杯咖啡。他的口氣使潔伊猛然抬頭注視他。他看來神色憔悴,臉上又多了幾條皺紋。

  潔伊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她坐直身體。“怎麼了?”她問道。“他又昏迷不醒了嗎?”

  “不是。”

  “那到底怎麼了?”

  “他什麼也不記得。”佛蘭乾脆地說道。“他失去記憶了。”

  佛蘭沒說錯,她果然需要那杯咖啡。她喝完那杯咖啡,然後又喝了一杯。她感到頭暈目眩,胃部彷彿被重擊了一拳。

  佛蘭歎息一聲。他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他們需要他保持清醒,能和他們談,能理解將採取的必要措施。目前這最新的發展已經使他們陣腳大亂。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該提防誰也不知道,如何能保護自己?他根本無法分辨朋友和敵人。

  “他要找妳。”佛蘭說道,執起她的手。“我們用妳的辦法,問了他許多問題,我們告訴他妳是他前妻。他似乎搞迷糊了,也嚇壞了。他不記得妳,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妳該知道,他很容易就會頭腦不清。雖然他恢復得很快,但要他集中心神還是很吃力的。”

  “你確定他想找我?”潔伊問道,心跳不已。他剛講的這一大堆話,她只聽進了第一句。

  “是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拼出妳的名字。”

  想回到他身邊的衝動強烈得使她心痛。她強迫自己坐著不動,以便再多瞭解一些。“他真的什麼都忘了?陸少校怎麼說?”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佛蘭重重地歎了口氣。“陸少校說記憶力完全喪失是很少見的。大多數病人都是忘記出事當時以及稍早的事情。斯迪頭部受了重傷,失去記憶也並非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過,這……”他做了個無助的手勢。

  “他會恢復記憶力嗎?”

  “大概會吧!至少恢復一部分。這種事是說不準的,也許他會馬上恢復,或搞不好拖上幾個月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陸少校說他的記憶力會慢慢恢復,最先記起來的通常是小時候的事。”

  大概、也許、說不準、搞不好、通常。這些詞加在一起就是說他們也不知道,而這個時候,斯迪仍舊躺在床上,無法言語或移動,也看不見東西。和所有熟悉的 東西,甚至自己,都搭不上線,會是什麼感覺?他失去了一切憑藉。想到他此刻必然感受到的驚懼,就使她心痛如絞。

  “妳仍然願意留下嗎?”佛蘭問道,清澈的眼中滿含關切。“妳知道可能要耗上幾個月甚至幾年?”

  “幾年?”她無力地回應。“可是你們不是只要我停留到他眼部手術完成嗎?”

  “當初我們並不知道他會忘記一切。陸少校說和熟悉的人和事物多接近,可以刺激他的記憶,並且使他安心。”

  “你要我留到他恢復記憶為止。”潔伊一語道破,這念頭嚇到她了。她和斯迪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對他的反應也越強烈。萬一她又比上次更深的愛上了他,等他 重拾不願受拘束的生活方式以後,她要怎麼辦?她害怕她此刻已經無法硬下心腸離開了。在他需要她的時候,她怎忍心拋下他不管?

  “他需要妳。”佛蘭說道,同意她的想法。“他對妳有非常強烈的反應,所以才會使他比預期中提早清醒過來。我們也需要妳,潔伊。我們需要妳儘量幫助他,因為我們必須知道他所知的一切。”

  “如果不能動之以情,就試試愛國主義?”她倦然問道,頭往後一仰。“不必麻煩了,我不會丟下他。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如果他沒有在短期內恢復記憶要怎麼辦,不過我不會離開他的。”

  她起身走開。佛蘭坐了一會兒,瞪著手中的杯子。從潔伊剛才所說的話看來,她已經知道她無法輕易脫身了,而她仍然願意繼續下去,只因為斯迪對她的意義非 比尋常。他必須去和那位大人物談談最新的發展,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原本指望斯迪會欣然與他們合作,他們還要借重他的才能和技術。而現在他們只能讓 他像個無助的嬰兒一般去面對外面的世界,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境;要不然他們就得冒險把事情都告訴他,看是否能勾起他的回憶。陸少校表示他們決不可以去 煩擾他。他需要安詳和平靜,以及穩定的心境,在這種情形下,他的記憶力才可能早日恢復。不管那個大人物最後如何決定,斯迪已岌岌可危。既然他有危險,那麼 潔伊也是一樣。

  在經過強烈的情感衝突以後,潔伊還是回到斯迪的病房。她需要時間來恢復自製,但她又感到兩人之間的牽引,越來越有力,使她情不自禁急切地回到他身邊。

  “我回來了。”她平靜地說道,走到床邊,觸著他的手臂。“看來我跑不掉的。”

  他的手臂急促地動了幾下,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吧!”她說道,開始念字母。

  抱歉。

  她還能說什麼?否認她曾經難過?他不會相信的。他也和她一樣感受到那股牽引,因為他持著那條看不見的繩索的彼端。他的臉微微轉向她,等待她的回答。

  “沒關係。”她說道。“我一定讓你大吃一驚。”

  是的。

  他的一個動作居然能包含如此多的意義,實在很奇異。她可以感到他仍未從驚訝中回復過來,不過他控制得很好。他的自製力使人歎為觀止。

  她再度開始拼字母。

  害怕。

  她完全沒想到他會承認他害怕!從前的斯迪死也不會承認的,但現在的他已經堅強得多了,他可以承認這點,這並不會削減他絲毫力量。“我瞭解,我會一直陪著你。”

  發生了什麼事?他抬抬手臂,表示這是個問句。

  潔伊用冷靜的口吻告訴他發生了一次爆炸,但並未告訴他細節,只要讓他知道他遭到意外就好了。

  眼睛?

  看來他並沒有完全瞭解她先前告訴他的那些話,他還需要保證。“你的眼睛還要動手術,不過我保證,你一定可以再看見東西的。”

  癱瘓?

  “沒有!你的腿斷了,上了石膏,所以你現在才不能移動。”

  腳趾?

  “你的腳趾?”她大惑不解。“都還在呀!”

  他唇上擠出一個痛楚的微笑。摸它們。

  她咬住嘴唇。“好吧!”他要她觸摸他的腳趾,這樣他才能確定它們還有感覺,沒有麻痹。她走到床尾,雙手握住他的腳趾,讓他冰涼的肌膚吸收她的體溫,然後她又回到他身邊,觸著他的手臂。“你感覺到了嗎?”

  是的。他又痛苦地擠出一個笑容。

  “還有什麼?”

  手?

  “它們受到灼傷,包紮起來了。不過並不是三度灼傷,會復原的。”

  胸痛?

  “你有一邊肺葉破裂,胸口插了根管子,所以你不可以翻身。”

  好玩。

  她笑了。“我倒不知道有人能夠不出聲地說笑話。”

  喉嚨?

  “插了根通氣管,因為你呼吸困難。”

  臉骨碎裂?

  她歎了口氣,他希望知道真相,而不是被隱瞞。“是的,你臉上有幾根骨頭碎了。不過你並沒有毀容,這是臉腫了,妨礙呼吸。等到腫消了以後,他們就會把通氣管拿掉。”

  把床單掀開,檢查我的——

  “不行!”她怒道,不讓他把字拼下去。然後她笑了,因為他居然努力做出了不耐的表情。“該在的東西都還在,相信我。”

  功能?

  “那你得自己去發現!”

  老古板。

  “我才不是老古板,你乖一點,否則我就叫護士來替你換這尿管了。到時候你就可以用一種不太舒服的方式發現你想知道的事實。”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覺得自己臉上燥熱。即使他又笑了,也沒有讓她好過一些。她本來不想說出這種話的。

  他集中心神這麼久,終於累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拼出:睡覺。

  “我不想把你累壞的。”她喃喃說道。“睡吧。”

  陪我?

  “我陪你。我不會不告訴你一聲就走的。”她站在他床邊,撫著他的手臂,直到他的呼吸變得沈穩,進入了夢鄉。

  這時她仍然不願抽開手,於是又在他旁邊站了許久。她唇邊掛著一個微笑。雖然他只能用這種不便的方式與她溝通,但他強烈的個性還是表露無遺。他要知道實 情,而不是曖昧的保證和語焉不詳的醫學術語。也許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這並未影響他的本性。他很堅強,比從前堅強了許多。他的意志力是如此淩厲,就像 是發散的能源場。噢,他曾是個迷人的浪子,對一切都不在乎,而且大膽,他只要眨貶眼睛就能把女人迷得暈頭轉向。但現在的他卻很“危險”。

  這個字眼使她吃了一驚,但當她仔細一想,便發覺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極為傳神,他是個危險的男人。她並未感受到他的威脅性,不過危險和威脅不見得扯得上 關係。他的危險來自於他鋼鐵般不屈的意志;當這個男人下定決心做一件事的時候,阻礙他的人就要小心了。她不知道過去五年中是什麼事情改變了他,一定是很可 怕的事。他似乎被迫放棄了除求生必需以外的人格特徵,代之以生命本能。這是個不會承認挫敗的男人,他根本不知道挫敗為何物。

  潔伊俯視他,心跳沈重。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彷彿世上只剩下他們兩人。他使她既敬且畏,而她已經被他牢牢吸引住了。一思及此,她趕忙抽回 手。親愛的上帝!如果她再落入這個陷阱就太蠢了。她曾經頗為自如地離開他,但這回要是她再投入,結果會怎樣呢?

  “我們該怎麼辦?”裴佛蘭不動聲色地問,清澄的灰眸迎視對面黝黑懾人的眸子。

  “我們按兵不動。”那人也一樣不動聲色地答道。“我們必須如此。如果我們現在採取非常措施,必然會引人懷疑。而目前的他尚無法認出敵人。”

  “追蹤皮戈的事怎麼樣了?”

  我們在貝魯特把他給跟丟了,不過我們得知他已經和他那票狐群狗黨搭上了線。他會再度現身的,我們只要等著他就好。”

  “在我們制住皮戈之前,必須讓他好好活著。”佛蘭說道。

  “沒錯,我們不能讓皮戈那些殺手要了他的命。”

  “等他恢復記憶以後,他不會欣賞我們的做法的。”

  那大人物乾笑一聲。“他會胡鬧一陣,對不對?不過我可不能冒險。我們一定要抓到皮戈。”

  “你是否希望再出山,親自出馬逮捕他?”

  他往後一靠。“不,我已經習慣了家居生活,我喜歡晚上回到老婆孩子身邊。我喜歡無後顧之憂的感覺。”

  佛蘭點點頭,想起這大人物身為每一個恐怖份子和殺手的目標的時候。現在他已經安全了,洗手不幹,不再是眾矢之的……據大部分的人所知是如此。只有極少 數幾個人知道情形不是這樣。表面上這人已不再存在,即使連奉他號令行事的人也不知道命令是由他下達的。他經過各種巧妙的掩飾和轉折,深深隱藏在幕後,別人 無從查知他仍然在進行這種工作。總統知道他的情形,不過佛蘭懷疑副總統以下是否有人知道,甚至連聘用他的部門的首長也不曉得。這位大人物只選擇他能信任的 人,佛蘭便是其中之一。貝西達醫院裏的那個男人也是。

  兩天以後,斯迪胸前的導管拔掉了,因為他的肺葉已經複合。潔伊獲准進入他的病房以後,便待在他床邊,撫摸著他的手臂和肩膀,直到他的呼吸慢慢平順。

  “沒事了,沒事了。”她喃喃說道。

  他動動手臂,表示要拼字,她開始念字母。

  不好玩。

  “是不好玩。”她表示同意。

  還有管子?

  “你的胃裏有一根導管,是給你餵食的。”她感覺到他的肌肉繃緊,似乎已預見即將來臨的痛苦。她憐憫地撫著他的胸口,感到他的胸毛又已長出。她小心避開先前插入胸管的傷口。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

  抬頭。

  她花了幾秒鐘才會過意來,他一動也不動地躺了那麼久一定很難受。她按下控制床頭高低的按鈕,一次調高一寸。當他的重心漸漸移到下半身時,他不停吸著 氣,然後示意她停止。他的唇無聲地詛咒著,肌肉因痛楚而緊繃。一會兒以後,他適應了,再度開始放鬆。

  潔伊審視著他,藍眸中反映出他身受的苦楚。不過他已日漸好轉,看見他有了起色使她十分欣慰。他臉上的瘀腫消了些,唇色也恢復了正常,不過下巴和喉部仍然傷痕累累。

  他手臂一動使她吃了一驚,她開始念字母。

  什麼時候結婚?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這是他第一次問她私人的問題,他第一次想要探究他們昔日的關係。“我們的婚姻維持了三年。”她盡力鎮靜地說道。“我們是五年前離婚的。”

  為什麼?

  “我猜是因為我們對人生的期望不同。我們越來越疏遠,到最後離婚幾乎只是一個手續。”

  孩子?

  這念頭使她怔了一下。很奇怪,當初他們並沒有急著要生兒育女。“不,沒有孩子。”她一直不知道有斯迪的孩子感覺如何。不過現在……噢,上帝!現在這倒使她震顫不已。

  再婚?

  “不,我沒有再婚。我想你也沒有。佛蘭來通知我你出事的時候,曾經問起你有沒有親戚或密友,所以你一定還是單身。”

  他始終很留神地傾聽,不過這時他似乎興趣陡增。她感覺得到。

  沒有親戚?

  “沒有,你的父母已經去世,我從來不知道你有親戚。”接著她開始告訴他,他是在好幾個不同的家庭中被撫養長大的。沒有親人似乎使他頗為介意,不過在他們婚姻期間他倒沒有這方面的暗示。

  他不斷地提出問題,就像一個想聽更多故事的孩子。她明白他是在借此重拾失去的記憶,便毫無倦意地將他倆從認識以後的點點滴滴都儘量告訴他,她說得喉嚨都啞了,最後他終於設法費力地搖搖頭。

  抱歉。

  她善體人意地捏捏他的手臂。“別擔心。”她柔聲說道。“你會全部記起來的,慢慢來。”

  但是又過了好幾天,他始終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她可以感覺到他聚精會神地傾聽她說的每一個字,似乎想要硬逼著自己想起來。不過他從未沮喪,也沒有發過脾氣。他只是不斷地嘗試。他一心想要痊癒,便不遺餘力地朝著這方向進行。

  斯迪取下喉頭的通氣管那天,佛蘭也來了。他陪伴潔伊在走廊上等候,握著她的手。幾分鐘以後,斯迪房中傳出一聲痛苦的嘶喊,使她為之瑟縮。“還不能進去。”他輕聲說道。“他們還要把胃管也拿出來。”

  那是斯迪的叫聲?他初次發出的聲音,竟是出於痛楚。她開始發抖,她想不顧一切地衝到他身邊。但佛蘭制止了她。房間裏未再傳出聲響,最後房門終於打開,醫生和護士們魚貫而出。陸少校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他停步和潔伊說話。

  “他沒事。”他說道,對緊張的她微微一笑。“他在呼吸,也能講話。不過我要警告妳一聲,他的聲音和從前不同了。他的聲帶受傷,以後說話都會沙沙的。”

  “我想現在就進去和他談談。”佛蘭說道,低頭望望潔伊。她明白他有些事情要告訴斯迪,雖然斯迪已經忘了發生的一切。

  “祝你好運。”陸少校說道,疲倦地對佛蘭笑了。“他不要你,他想見潔伊,而且他很堅持。”

  瞭解他是個固執己見的人,佛蘭並不覺得意外。不過他仍然必須去問斯迪幾個問題。如果今天是他的幸運日,這些問題說不定會觸發斯迪的記憶力。他拍拍潔伊的手,便走進斯迪的房間,掩上了門。

  不到一分鐘,他又打開門,半是沮喪半是好笑地望著潔伊。“他要妳進來,不見到妳他不願意合作。”

  她走進病房,抓住他的床欄。“我來了。”她低語。

  一時之間他沒作聲,然後他開口了。“我想喝水。”

  她差點笑出聲,因為這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等她看見他緊繃的下顎和嘴唇,便明白他是要檢查自己的情況。她轉身倒了大半杯冰水,插上一支吸管,遞給他。

  他將液體吸入口中含了一會兒,彷彿想要讓水分滲入他的組織。然後他徐徐將水咽下,一會兒以後便輕鬆了。“謝天謝地!”他嘎聲低語。“本來我的喉嚨還很痛,不知道可不可以吞東西,現在我有把握不再需要那根該死的管子了。”

  佛蘭在潔伊身後,發出一聲悶咳。

  “還有什麼事嗎?”她問道。

  “有的,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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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當她打開斯迪房門的時候,他轉頭喚了一聲:“潔伊。”他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喉音,她猜想他大概剛醒。

  她停下腳步,望著他被紗布包著的眼睛。“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也搞不清楚。”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也許是我聞到了妳的香味,或者是我感覺到妳來了,要不就是我從妳的腳步聲聽出來的。”

  “我的香味?”她莫名其妙。“我沒用香水,所以如果你能從那麼遠的地方就聞到我的味道,一定出了什麼差錯。”

  他的嘴唇扭曲成一個笑容。“是一種淡淡的清香,我喜歡。我能否得到一個早安吻?”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就和昨天他要求她吻他時一樣。當時她只輕輕碰了碰他的嘴唇;佛蘭站在她的身後假裝沒看見。但後來她花了十分鐘才讓心跳恢復正常。

  她走上前傾身給他一吻,只讓嘴唇逗留了一秒鐘。但當她抽身退開時,他加重力量貼上她的唇。她感到一陣興奮,心臟猛烈地撞擊著胸腔。

  “你覺得怎樣?”她問道,隨即後悔問了這個似乎語含雙關的問題。

  “糟透了。”

  “哦。”

  “我在這裏有多久了?”

  她居然得停下來算算日子,使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在她陪伴他的這段日子裏,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三個星期。”

  “那是說還得再過三星期我才能拆石膏囉?”

  “我想是的。”

  “好吧!”他好像僅僅勉強同意,她感覺如果他們不在三星期的期限後把石膏拆掉,他大概就自己動手了。他抬起左臂。“今天我身上又少了兩根針。大約一小時以前,他們把靜派注射針拔掉了。”

  “我還沒注意到呢!”她叫道,對他口氣中那絲驕傲暗覺好笑。她懷疑她是否能習慣他沙啞的嗓音,不過每回她聽見他的聲音,脊骨便會竄過一陣輕顫。

  “我拒絕吃止痛藥,我要保持頭腦清醒。現在我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什麼地方?我聽妳叫那位醫生少校,所以我知道我是在一家軍醫院裏。問題是,為什麼?”

  “這裏是貝西達醫院。”她說道。

  “海軍醫院?”訝異使他的聲音更形粗礪。

  “佛蘭說是為了安全起見才送你到這裏來的,通往醫院這一部分的入口都有警衛駐守。”

  “陸少校不是海軍?”他敏銳地問道。

  “不是。”他忘了有關自己的一切,卻記得貝西達是一家海軍醫院,並認出陸少校並非任職於海軍,未免令人稱奇。她注視著他緊閉的嘴,而他卻正在思索她剛才告訴他的話。

  “那麼是一些很有影響力的人要我留在這裏了。可能是中央情報局的人,”他又繼續說下去。“也可能是白宮。不過中情局的可能性最大。裴佛蘭是什麼人?”

  “他是聯邦調查局的人,我信任他。”她堅定地說道。

  “該死!越來越複雜了。”他喃喃說道。“這些機關和軍方合作倒是非同小可,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我那次爆炸的情形。”

  “佛蘭沒跟你說?”

  “我沒有問他,也沒有提供任何資料,我又不認識他。”

  是了,這樣就像斯迪了。他總是退在一旁,冷眼旁觀,她嫁給他以後才發現他這種習性。他運用他的魅力當作擋箭牌,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認為他是個外向主動的 人,其實正好相反。他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讓別人接近他。但大家都沒注意到這一點,因為他實在太會做戲了。現在她發覺那個擋箭牌已經消失, 別人接納他或是鄙棄他,他都不在乎,這種態度不易為人所接受,不過她卻比較喜歡。它真實,沒有偽裝或欺騙,現在也是他第一次讓她接近他。他需要她、信任 她。或許這是情勢所迫,不過的確還是發生了,完全出乎她預料之外。

  “潔伊?”他敦促道。

  “我也不明自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解釋。“我不知道你為何在出事現場,他們也不知道。

  “『他們』是誰?”

  “佛蘭。”

  “還有他的上司。”他淡淡地補充。“說下去。”

  “佛蘭說據他們所知你並未觸犯法律,也許你只是個無辜的旁觀者。不過你是出名的愛惹麻煩,他們猜想你可能知道出事的情形。他們安排了一個臥底的人,但卻有人在現場安置了一顆炸彈,把所有的人都炸死了,你是唯一的倖存者。”

  “臥什麼底?”

  “我也不清楚,佛蘭只說這牽涉到國家安全。”

  “他們恐怕那人的身分已被發現了,不過他們無從得知,因為對方派的人也當場死光了。”他說道,彷彿在自言自語。“那顆炸彈要炸的也可能是對方的人。該死!怪不得他們巴不得我趕快恢復記憶!不過,妳又為什麼被扯進來的呢?”

  “他們帶我來辨明你的身分。”她說道,心不在焉地撫摸他的手臂。

  “辨明我的身分?他們認不出我嗎?”

  “他們沒把握。他們發現你駕照的碎片,不過他們仍然不確定你是……你,或是他們的特工。顯然你和那個人的身材差不多,再加上你的手灼傷無法辨認指紋。 ”她依稀想起一件事情,不過又想不起細節。她差點就想起來了,不過這時斯迪的下一個問題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他們為什麼要妳來,沒有別人可以證實我的身分嗎?還是我們離婚以後仍然很親近?”

  “不,沒有,我已經五年沒有見到你了。你向來是個獨行俠,沒有很親密的朋友,也沒有親戚,所以只有找我來了。”

  他不安地移動,流利地咒了一聲。“我試著弄清楚情況,”他厲聲說道。“可是總是白費力氣。妳告訴我的事有些很熟悉,我就想,是了,那就是我。有時候妳說的那些事好像是一個完全與我無關的陌生人的事。見鬼了,我要怎麼辦?”他沮喪地說完。

  她的指尖滑過他的手臂,想要安撫他。她沒有白費唇舌說些無關痛癢的陳腔濫調,因為她感覺那只會讓他更惱火。問這些問題耗盡了他僅有的那點力氣,他動也不動地躺了幾分鐘,胸膛急遽起伏。最後他的氣息緩和下來,他喃喃說道:“我累了。”

  “你太逼自己了,你知道,才過了三個禮拜。”

  “潔伊。”

  “什麼事?”

  “留下來陪我。”

  “我會的,你知道我會的。”

  兩天以後,斯迪被移出了加護區,搬進一間私人病房,警衛也隨即加強提防。新病房比原來的加護病房多了部電視,斯迪堅持收聽所有的新聞節目,好像打算在 節目中找出目前情勢的線索。問題是他似乎對世界情勢極感興趣,並且可以如數家珍地談論外國政局。潔伊感到無法釋懷;斯迪一向對政治並無特殊興趣,而他目前 的表現卻顯示出他在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看來他對那件差點害他送命的爆炸事件的瞭解,可能遠比佛蘭所知為多。也許佛蘭一直都知情,他曾經私下和斯迪進行 過數次冗長的談話,不過斯迪對他仍然懷著戒心。只有在潔伊面前,他才較為鬆懈。

  他的傷勢使他無法下床,而且由於手部灼傷,也無法使用拐杖。不能下床活動使他苦不堪言,也慢慢磨掉了他的耐性和好脾氣。他只選喜歡的節目,對所有的綜 藝節目以及肥皂劇都不屑一顧。不過就算他喜歡的節目也有美中不足之處,因為這種節目都以觀賞畫面為主。只能用耳朵聽使他大感挫折,沒多久他便要求只在播新 聞時開電視。潔伊使盡渾身解數想逗他開心;他喜歡她讀報紙給他聽,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只想談話。

  “告訴我妳的長相。”有一天早晨他說道。

  不知為何,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嗯,我的頭髮是棕色的。”她遲疑地開口。

  “哪種棕色?帶紅?還是帶金?”

  “我想是帶金色,不過偏暗,蜂蜜色。”

  “長嗎?”

  “不,只快到肩膀,很直。”

  “妳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藍色的。”

  “很好。”她未作任何補充,他忍不住逗她。“妳多高?”

  “中等高度,一六七公分。”

  “我有多高?我們很相配嗎?”

  她的喉嚨抽緊。“你有一八二公分高,我們跳舞的時候很相襯。”

  他將紮了繃帶的雙眼轉向她。“我不是說跳舞,但等我拆掉這些石膏以後,我們去跳舞吧!也許我還沒忘記怎麼跳舞。”

  她不知道在這種一聽見他沙啞的聲音便引起她狂野反應的情況下,是否能安然被他擁在懷中,不過他還在等她回答。“這算是約會了。”

  他舉起雙手。“明天我就可以解開我手上的繃帶,下個星期我就要接受最後的眼部手術,兩個星期後拆石膏。再給我一個月讓我恢復體力。到時候我應該已經拆掉眼睛上的紗布,我們就可以進城去跳舞了。”

  “你只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來恢復體力?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

  “我以前也做過這種事。”他說完便不再作聲。潔伊屏息注視他,一會兒之後他便輕聲詛咒。“該死的,我『知道』這些事,可是我卻不記得。我知道我喜歡吃 什麼東西,我知道新聞中提到的所有國家元首的名字,甚至還記得他們的長相,可是我卻不知自己長得什麼樣子。”他停了一會兒,然後又平靜地說道:“有時候我 真恨不得親手拆了這家醫院。”

  “陸少校已經告訴過你了。”潔伊說道,對他的話仍感震驚。她真害怕斯迪不再是個冒險家,而是個情報員。“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他說你的記憶大概會一點一點慢慢地恢復。”

  他唇邊緩緩浮起一個微笑,加深了他嘴角的笑紋,吸引住她無助而著迷的目光。他的嘴唇似乎比從前飽滿,好像還有點腫脹,或許是因為他的臉變瘦了。“對不起,”他說道。“我會注意的。”

  第二天早上醫生拆掉他手上的繃帶時,潔伊在旁邊陪著他。一塊塊發紅的皮膚仍然歷歷可見,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遭到感染的危險,不包繃帶皮膚痊癒得比較快。但是他如果過度使用雙手,還是會痛的。

  “你手上的皮膚現在還很嫩。”替斯迪治療灼傷的大夫剪掉最後一段繃帶時說道。“直到新皮長出前要小心一點。你的手會有點僵硬,要常練習使用它們。你的筋腱並未受傷,所以很快就可以完全復原。”

  斯迪緩緩地伸展手指,痛得皺起臉,等醫生和護士們都離開以後,他喚道:“潔伊?”

  “我在這裏。”

  “我的手看起來怎麼樣?”

  “紅紅的。”她老實地回答。

  他又動動手指,然後小心翼翼地摩擦雙手。“感覺好奇怪。”他說道,笑了笑。“好嫩,而且光滑得像嬰兒的皮膚。”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皺起眉頭。“我的手是很粗的。”他又開始探索他的手,好像要找回一點熟悉的觸覺。

  她輕聲笑了。“有一年夏天,你成天在沙灘上打棒球,結果你的手粗得跟牛皮一樣,還長了滿手的厚繭。”

  他似乎仍若有所思,後來他的心情又好了。“過來坐在床上,坐在我旁邊。”

  她好奇地照做了,面對著他。他的床頭已經調高,於是兩人面面相對。她突然注意到雖然他的肩膀和胸膛上少了許多肌肉,但仍使她相形見絀。她又忍不住開始猜想,他到底是從事什麼工作,才鍛鏈出這樣的體格。

  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摸到她的頭髮。她明白他要她坐在他旁邊的用意了,所以坐著沒動。他的手指梳過她的髮絲。他沒開口,又伸出另一隻手,掌心托住她的面頰,手指輕拂過她的額頭和鼻樑,然後是嘴唇和下巴,最後滑落到她修長的頸項。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徐徐地用手指圍繞她的粉頸,好像在測量它,然後沿著她的鎖骨畫到肩膀。“妳太瘦了。”他喃喃說道,握住她的肩頭。“妳吃的不夠多嗎?”

  “其實我已經胖了一點了。”她低語,開始在他溫暖的觸摸下顫抖。

  他的雙手有意地遊移到她的乳房上,潔伊猛抽一口氣。“輕鬆點,輕鬆點。”他說道,撫摸著柔軟的山丘。

  “斯迪,不要。”可是她卻閉上了眼睛,她體內傳遍溫暖的愉悅,血液舒緩有力地在血管中流動。他的拇指揉著她的乳頭,她哆嗦了,乳房緊繃。

  “妳好柔軟。”他的嗓音越發沙嘎。“天啊!我真想觸摸妳。過來這裏,甜心。”

  他不顧雙手的疼痛,將她拉近。自從她的聲音迷住他,將他帶出黑暗之後,他便多次夢想這麼做。他感到她的纖細、她的柔軟、她的溫暖。他嗅著她肌膚的甜香,撫摸著她如絲的秀髮,呻吟一聲開始搜尋她的唇。

  “我們不該這樣的。”她費力地說道,別過頭避開他饑渴的唇。她輕輕推拒他的肩膀。

  “為什麼不?”他喃喃說道,趁機吻上她的頸項。他的舌觸著她耳後的敏感部位,美妙的愉悅感覺一波波在她全身氾濫。她緊緊抓住他的肩頭。他眼睛看不見並未對他構成阻礙;他知道如何撫弄女人的身體,本能比記憶更為有用。

  良心和自衛意識使潔伊再度推拒他的肩膀,這回他緩緩放開她。“我們不能再和對方牽扯不清。”她低聲說道。

  “我們都還是單身。”他指出這點。

  “只是我們以為如此。斯迪,過去五年之間你可能遇到了一個你真正在乎的人,她也許正在等你回家,在你恢復記憶之前,你無法肯定你是不是自由之身。我……我想在我們重續前緣之前,應該先搞清楚狀況。”

  “沒有人在等我。”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倏地離床走到窗邊。天空是一片鉛灰色,雪花漫無方向地隨風飄舞。“你無法確定。”她堅持,轉身凝視他。

  他雖然看不見,臉還是朝著她的方向,他嘴上強硬的線條告訴她他正怒火中燒。床單落到他的腰際,露出他的寬肩和胸膛。經過這場折磨以後,他削瘦、蒼白而 虛弱,但他仍給人留下強而有力的印象。在這次意外發生以前,他必定強壯得不可思議。她未曾與他謀面的這五年,越發成為不可解的謎。

  “那麼這些日子以來,妳留下來陪我只是因為有南丁格爾情結囉?”他尖酸地說道。這是她第一次拒絕他,他感到很不是滋味。如果他能下床走路,他才不管他是否看得見,是否如此虛弱無力,他一定會走到她身邊。這時他再度對自己兩條腿都斷了感到懊惱。

  “我從未恨過你。”她試圖解釋,至少該嘗試一下。“我想我們從未深愛過對方,這導致我們婚姻失敗。佛蘭要求我留下,是因為他認為你在目前的情況下會需 要我。連陸少校都說如果你能接近一個你熟悉,在意外發生之前認識的人,會對你有幫助。所以……我才留下來。”

  “別找藉口了。”她的嘗試使他更加怒不可遏。她從未見過別人這樣發脾氣。他一動也不動,極為自製,說話的聲音只比耳語稍大。一陣寒意竄過她的背脊,他 的憤怒像火又像冰,同時鞭笞著她。“妳難道以為我看不見,就不知道妳現在已經被我挑起了情欲。再試試別的說法吧,甜心。”

  他那種盛氣淩人的口吻,讓潔伊也氣起來了。“好吧!既然你要聽實話,我就告訴你。我不信任你,你一向不肯安於本分,固定下來創造一個共同的生活。你只 喜歡冒險,追求一些我不能給予你的東西。我不打算再重蹈覆轍,我不想再和你牽扯不清。現在你想得到我,或許你還有點需要我,可是等你康復以後呢?你又會拍 拍我的頭,吻吻我的臉就一走了之。謝了,不過我可不會感激你,我現在比以前有腦子了。”

  “這就是我一碰到妳妳就開始顫抖的原因?妳還想和我繼續下去,只不過妳害怕。”他冷冷地說道。

  “我說了我不信任你,我可沒說我怕你。我憑什麼信任你?你就是喜歡自找麻煩才差一點被炸死!”

  她突然覺悟到自己在對他大吼大叫!可是他連聲調都沒提高過半分。她走出房間,靠在牆上,直到她的怒火和顫抖俱皆平息。她覺得很難過,不是因為和他吵了 架,而是因為他說得沒錯,她是在害怕。她簡直嚇壞了,可是一切都為時已晚。她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但她又已愛上他了。她不再瞭解他,他變了:他更堅強、更粗 野、也更危險了。

  不過這一切都無法改變她又愛上他的事實。從前她愛上他是因為一時昏了頭,而現在她又愛上他卻更加沒有道理可言。老天助她,她已經設防準備承受更多的痛苦,但卻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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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5: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切情況都很好,柯先生。”一個平靜的聲音安撫地說道。“你的手術已經完成,躺著別動,我們馬上送你回病房。”

  一會兒之後,他感覺到手術床開始移動。

  “我在這裏,斯迪。”潔伊說道。在他聽來,她的口氣似乎頗為緊張。

  他被抬到病床上。“潔伊!”

  “我在這裏。”

  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伸出左手,她冰涼纖細的手指握住了他。她的手顯得好小好脆弱。

  “醫生說一切都很順利。”她說道。“大約兩個禮拜以後就可以把繃帶拆除了。”

  “到時候我就要出院。”他喃喃地說。他握緊她的手,麻醉藥殘留的藥效又使他沈沈睡去。

  當他再次醒來,已經不再昏昏沈沈了,不過還是覺得很虛弱,他現在已養成忽視體內痛楚的習慣。在他生命中未知的某一點。他曾經學會如果能對痛苦置之不理,人類的身體便可以發揮超人的潛能。顯然他對這個教訓印象深刻,以致這已成了他的第二個天性。

  此刻他已清醒多了。他不用開口呼喚她,便知道潔伊在房裏。他聽見她的呼吸聲,聽見她在他身邊翻閱雜誌的聲音。他可以聞到她肌膚淡淡的甜香,只要她一進 入房間,他便能憑藉這股香氣斷定來人是她。除此還有感官的覺醒,只要接近她,或僅僅想到她,便使他如遭電殛,震顫不已。

  自從他們上星期那次爭吵以後,他沒有再吻過她,不過他還在伺機而動。上回她生氣了,他不想那樣,他不想逼她。也許他從前虧待了她,可是她對他一定還有 感情,否則她現在也不會留在這裏了。等時機成熟,他就要把那些感情兌現。她是他的,他對她有一種根深柢固超乎一切的佔有欲。

  他想要她。他對她的欲望強烈得使他自己都覺得驚奇。在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下,每一次她碰觸他,他居然都還是感到腰間騷動,這證明某些本能的力量是痛苦望 塵莫及的。痛苦一天天減輕,他的欲望卻與日俱增,這是人類的基本需求。當兩人互相吸引,交配的衝動便淩駕於一切之上,這就是種族繁衍的自然方式。強烈的肉 欲和頻繁火熱的性交能強化兩人之間的維繫。他們會成為一對伴侶,因為在人類原始的生活中,必須由兩人同心協力來照顧他們嬌弱的稚兒。雖然現在單親也可以把 孩子撫養得很好,藥物也可以使女人避免受孕,但是古老的本能依然存在。男人需要和他的女人做愛,好讓她肯定她是他的人。他瞭解生物需求的本質,但這並不能 減輕它的力量。

  失憶症真是一種奇怪的現象,當他不帶感情地對它加以衡量,它的奇妙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忘記了所有在意識層面的往事,但許多無意識的知識卻絲毫不受失憶 症的影響。他記得歷屆世界大賽車和超級杯美式足球,還有尼加拉瀑布的景觀。這很有趣,卻沒什麼重要性。

  同樣有趣,但卻遠為重要的是,他對第三世界及強權國家所知甚多,但他卻不記得他是如何得到這些知識的。他對乾熱的沙漠地帶瞭如指掌,他對潮濕悶熱,蛇蟲遍地的叢林區也知之甚詳。

  把這些片斷的記憶湊在一起,他便可以解開一部分謎團。有關叢林的部分頗容易解決,潔伊告訴過他,他現年三十七,他可能在六零年代末期,越戰進行得如火 如荼的時候參戰過。而且這些事情所能導出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他牽涉進這件意外的程度,比潔伊所知為深。

  他開始懷疑能使人吐實的那些藥物,對失憶症患者是否有效。如果他可能知道的事情,重要到使他獲得如皇親國戚般的待遇,當然也值得裴佛蘭對他施用藥物。 但他們卻未做此嘗試,這又告訴他一件事:姓裴的知道他可以抗拒刺探他心智的藥物,這表示他一定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情報人員。

  潔伊不明白這一層,她的確以為他只不過是倒楣才碰上那件意外。她說過他總是喜歡接連不斷地“冒險”,所以當初他一定是瞞著她進行工作,以免讓她擔驚受怕。

  他已經拼湊出不少事實,不過還是有許多他莫名所以的小事。在他手上的繃帶拆去以後,他曾經留意到他的指尖出奇的平滑,和手上其他灼傷部位新長出的皮膚 摸起來的感覺並不相同。他相信他的指尖並非遭到灼傷,而是被改變了指紋,或甚至被除去了指紋,後者尤為可能,而且發生在不久以前,非常像是在他被送進這家 醫院以後的事。問題是,為什麼?他們是要對誰隱藏他的身分:他們知道他是誰,而且顯然是友非敵,否則他們也不會不遺餘力來救他的命。潔伊也知道他是誰。難 道還有別人在追查他的下落?如果真是這樣,潔伊和他在一起是否也有危險?

  疑問實在太多了,他卻沒有任何答案。他可以去問裴佛蘭,但是他沒把握能從他口中得到解答。裴佛蘭對他隱瞞了一些事,斯迪不知道是什麼事,不過他可以從那人的口氣中聽出一絲罪疚及不安,尤其是他和潔伊說話的時候。他們到底讓潔伊陷入了何種情境?

  他聽見房門打開了,便躺著不動,他不想在得知訪客身分之前就讓他們知道他已經醒了。他注意到自己向來十分謹慎,這點和他剛才的推論正不謀而合。

  “他醒過來了嗎?”

  那是裴佛蘭鎮靜的口音,他又聽出了他的罪疚,和……好感。是的,是好感沒錯。裴佛蘭喜歡潔伊,並且為她擔心,不過他仍舊在利用她,這使斯迪益發不願合作。想到他們把潔伊也牽扯進來,讓她身處險境,他就怒火中燒。

  “他們把他送回房間以後,他立刻就睡著了,一直沒醒。你和醫生談過了嗎?”

  “不,還沒有。手術情形怎麼樣?”

  “非常順利,醫生認為不會留下任何永久性的傷害。這幾天他必須儘量躺著不要動,等他的繃帶解開以後,他的眼睛可能會對光線敏感。不過他大概不會需要戴眼鏡遮光。”

  “很好。如果一切順利,再過兩個禮拜他就可以出院了。”

  “等他出院以後要怎麼辦呢?”

  “我會跟他談談這件事。”佛蘭回答道。“不過還是等過幾天,他好一點的時候再說吧!”

  斯迪聽出潔伊似乎頗為擔心。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什麼?否則她何必擔心他出院以後的事情?不過他有一個消息要告訴她,那就是不管她要到哪裡去,他都打算與她同行。他會把他的想法告訴裴佛蘭,免得他以後再來麻煩他們。

  他決定讓自己“醒來”,於是開始在床上動來動去,牽動了插在手上的靜脈注射針管。“潔伊?”他虛弱地說道,然後清清嗓子再試一次。“潔伊?”現在他聽見自己粗嘎的嗓音還是不太習慣。這也很奇怪,他不記得自己從前的聲音了,不過他肯定不是這樣。

  “我在這裏。”她冰涼的手指觸著他的手臂。

  他對她伸出手。“我渴。”

  他聽見倒水的聲音,然後一根吸管湊上他的唇,他感激不盡地將清涼的液體吸入乾澀不堪的嘴裏。他沒喝幾口她便把吸管拿開。“別喝得太猛。”她非常冷靜地說道。“麻醉藥可能會使你想吐。”

  他動動手臂,又感覺到那根針管,很是惱怒。“叫護士來把這根該死的針拔掉。”

  “手術後你需要打葡萄糖,免得你昏過去。”她爭辯道。“裏面可能還加了抗生素——”

  “要他們給我吃藥好了。”他嘶聲說道。“我不喜歡被針管纏著。”兩條腿都打上石膏已經夠糟,他已經受夠了。

  她沒有作聲,他感到她能瞭解。有時他們不需言語便能溝通,兩人之間彷彿有一種無言的聯繫。她確實明白一天到晚都得躺在床上使他多麼沮喪;這不光是使人厭煩,而且也妨礙他的生存本能。“好吧,”最後她說道。“我去叫護士。”

  他聽見她走出房間,便躺著不動,看裴佛蘭是否會自動表明身分。這是個巧妙的遊戲,他甚至不明白他為何要玩這個遊戲。可是姓裴的有所隱瞞,斯迪不信任他。

  “你會痛嗎?”佛蘭問道。

  斯迪小心翼翼地別過頭。“佛蘭嗎?”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假裝他認不出那人的聲音。

  “是的。”

  “還好,不怎麼痛,只是很虛弱。”這是真話,麻醉藥的餘勁使他昏昏欲睡。不過他強迫自己保持警覺,這點很重要。他情願忍受痛苦,也不願不省人事。巴比 安麻醉劑所導致的昏迷,是一場黑暗空虛的夢魘,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即使是失憶症也比那種完全的迷失要好一點。

  “都結束了。不會再有手術、導管和針管。等石膏拆掉以後,你就會痊癒。”佛蘭口氣平靜,卻隱約帶著點熟稔的感覺,好像他們兩人彼此相知甚深。

  “潔伊會不會有危險?”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不再打太極拳。

  “因為你目睹了那件事?”

  “是的。”

  “我們並未預見到危險。”佛蘭謹慎地答道。“你對我們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我們必須知道當時的情況,而你或許能夠提供解答。”

  斯迪乾笑一聲。“是啊!我知道,重要得足以動員兩、三個組織,以及軍方的支援。我只不過是個無辜的旁觀者,不是嗎?潔伊也許會相信這種說法,我可不會。所以你不用再支吾其辭,給我一個直截了當的答案。潔伊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佛蘭斬釘截鐵地說道。一會兒以後,斯迪微微點了點頭。不管佛蘭隱瞞了什麼,他喜歡潔伊,而且願意保護她,潔伊可以算是安全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她。

  上了六個星期的石膏以後,他的腿變得又細又無力。他可以移動它們,不過動作卻顫巍巍得無法控制。這幾天他不是坐輪椅就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讓他的肢體逐漸習慣不同的姿勢和動作。他的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用手杖支撐著每天站個幾分鐘。

  潔伊望著他按摩雙腿,他修長的手指俐落地揉搓著肌肉。今天下午他預定要去做複健,不過他早就等不及了。自從他接受過眼部的手術以後,就像一根壓縮的彈 簧:緊張、等待,並且絕對自製。爆炸意外不過是一個半月以前的事,如果換了別人,大概還躺在床上吃止痛藥呢!可是斯迪卻從恢復神智的那一刻起之不斷鞭策自 己。

  她看看表,他已經按摩了半個鐘頭。“我看這樣就可以了。”她堅定她說道。“你不想上床休息一下嗎?”

  他在輪椅上坐直,露齒一笑。“寶貝,我早就對那張床生厭了。除非妳和我一起上去,否則免談。”

  他看來充滿了男性魅力和一股邪氣,使她感到全身無力。他一天比一天地健壯起來,看著他復原的過程,瞭解他的意志力有多強大,不禁使人且喜且懼。他嚴格 的自製和決心簡直違背人性,不過他同時也對她展露了他極為人性的一面。她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如此需要她,而他在她面前表現出的脆弱更使人震懾,因為她明 白這有多麼難能可貴。

  “替我把手杖拿來。”他命令道,滿懷希望地將蒙住的雙眼轉向她,似乎在等著她拒絕。

  潔伊抿抿嘴唇,望望他,然後聳聳肩把手杖放到他面前。萬一他摔跤,那就是他不自量力的結果。“好吧!”她不動聲色地說道。“起來走路然後再摔跤,把兩條腿再摔斷,頭也摔破,你就可以在這裏再待上幾個月,我相信那些護士們一定樂昏了。”

  他笑了,在他康復的過程中,她似乎越來越刻薄。他把這當作是他進步的象徵;在他真正傷重無助的時候,她從未拒絕過他。他很高興發現她個性的另一面。逆來順受的女人不適合他,而潔伊卻始終能在各方面配合他。

  “我不會摔跤的。”他向她保證,撐起身體。當他命令他的雙腳移動時,它們果然遵命而行。沒錯,是不穩,但至少聽話了。

  “他——站起來——走路——而且——跌——倒了!”潔伊故意模仿賽馬播報員的腔調。

  他大笑一陣,差點跌倒,不過及時用手杖撐住身體。“妳應該替我帶路才對,不是取笑我。”

  “我拒絕助肘為虐,戕害你自己。如果你摔倒,要怪你自己。”

  他邪邪地一笑,使她心跳加速。“啊,寶貝。我不會太過分的,我保證。我知道我自己的能力。來吧,帶我到走廊上走走。”

  “不行。”她毫無商量餘地。

  兩分鐘以後,她卻陪著拄著手杖,舉步維艱的他在走道上行走。走廊盡頭的警衛警覺地四下打量。每次斯迪一出房門,他們便是如此,只不過他不知道。潔伊和 那名警衛目光交會時,不禁心中一涼。不管表面看來多麼平靜,警衛的存在總是提醒她斯迪身處險境。他失去記憶是否使他的處境更為險惡?他不知道自己身受威 脅,也不知威脅來自於何人。怪不得會需要警衛!不過明白了這一層,卻使她更為驚恐。

  “我們已經走得夠遠了。”斯迪說道,小心翼翼地轉身。他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又走了兩步才駐足,轉頭向她。“潔伊?”

  “對不起。”她急急走到他身邊。

  接下來的幾天,潔伊在他做複健運動時,看出他的決心有多堅定。複健治療師企圖對他運動的分量加以限制,但是斯迪堅持要按照自己的步調進行。他開始複健的第三天,便扔掉手杖,換潔伊作代用品。

  他搭著潔伊的肩膀走路,並笑著解釋萬一他摔跤,還可以拉她墊背。自從他喉間的管子取掉以後,他的體重便增加得很快,而現在他的體力也恢復得很快。潔伊 覺得他好像每天都有長足的進步。現在除了眼睛上的繃帶以外,他似乎已與常人無異,只有她清楚他汗衫下的疤痕。他的雙手仍呈粉紅色,而他說話的聲音永遠不會 改善了。他的記憶力也毫無恢復的跡象。

  有時她發覺自己竟然暗暗希望他不要恢復記憶力,然後她便會感到一陣罪惡感。他現在這麼需要她,可是等到他開始恢復記憶以後,他們目前的親密關係便會消 褪。如果她想保護自己,就應該趁早抽身,否則她就該抓住眼前的一切。她進退兩難,只有靜待事情的發展。

  預計要拆除他眼睛繃帶的那一天早晨,天剛亮他就醒了,煩躁不安地在房中踱步。潔伊也來得特別早,心中和他一樣焦急,不過她強迫自已坐著不動。最後他打開電視,聽晨間新聞。

  “那該死的醫生為什麼還不快點來?”他喃喃說道。

  潔伊看看表。“還早呢,你也還沒吃早餐。”

  他低聲咒駡著,用手攏攏頭髮。他的頭髮還很短,不過已經可以遮住頭顱上的疤痕了。他又開始踱步,在窗邊停下,手指敲著窗沿。“今天是晴天,對不對?”

  潔伊望望窗外的藍天。“沒錯,也不怎麼冷。”

  “今天幾號?”

  “一月二十九。”

  他的手指仍敲著窗沿。“我們要到哪裡去?”

  潔伊茫無頭緒。“去哪裡?”

  “等我出院以後,我們去什麼地方?”

  她全身一震,彷彿被摑了一掌。如果他的眼睛沒事,幾小時以內他就要出院了。佛蘭會不會要她和斯迪分開?雖然他有一次說過要她陪他到恢復記憶為止,可是 佛蘭後來就沒再提過這件事。他仍然這麼打算嗎?如果是,他給她租的公寓只有一個房間,斯迪要住哪裡呢?

  “我也不知道我們要到哪裡去。”她小聲地回答道。“也許他們會把你送到某個地方……”她可憐兮兮地住口不說了。

  “如果那樣就太糟糕了。”他轉過身。她望著他的身形,喉頭抽緊。她好愛他,愛得她的心都在作痛。

  一名護士把他的早餐端了進來,並對潔伊眨眨眼。“我看到妳一早就來了,所以多準備了一份早餐。”她又端進來一個盤子,潔伊向她道了謝。“這是個大日子。”那護士開心地說道。“這頓早餐就算提前慶祝好了。”

  斯迪露齒一笑。“妳這麼急著要擺脫我?”

  “你是個天使,我們會想念你的,不過你來得快去得也快。”

  斯迪臉上緩緩現出紅暈,那名護士笑著離開。潔伊替他擺好餐具。“過來吃早餐吧!你不餓嗎?”

  “餓死了。”

  他們很快地解決了早餐。餐後斯迪又像關在籠中的老虎一樣,不停地走來走去。最後陸少校和佛蘭終於姍姍來遲,後面跟著醫生和護士。潔伊坐著沒動,體內緊張地糾結成一團。

  佛蘭手上提著一隻百貨公司的紙袋,他把袋子放到床上。潔伊不用開口就知道那是給斯迪買的外出服,她有點感激佛蘭的細心,因為她自己就沒想到這個。

  “在這裏坐下,背對窗戶。”醫生說道,將斯迪帶到一張椅子旁邊。斯迪坐下以後,醫生便取出剪刀,剪開紗布和膠帶,然後小心翼翼地拿開,沒有碰到他眼上的棉墊。

  “頭抬高一點。”他指示道。

  潔伊的指甲掐進掌心,胸口作痛。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沒紮繃帶的臉部。他曾是個英俊的男人,但他現在不再英俊了。他的鼻樑有點歪,墊得比從前高;他的顴骨也比從前突出。總歸一句話,他臉上多了些棱角,這都是他大難不死的明證。

  醫生緩緩取下棉墊,用藥水擦了擦斯迪的眼睛。斯迪的眼皮有點腫,眼窩比從前深陷。

  “把窗簾拉上。”醫生靜靜地說道,護士立刻照辦,房間裏暗了下來,接著他扭亮床頭的小燈。

  “好了,現在你可以張開眼睛了。慢慢來,讓它們習慣光線,然後眨眨眼睛,直到焦點對準為止。”

  斯迪只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便又合上。他再試了一次。

  “該死!那燈好亮。”他說道,然後睜開眼睛眨巴著,直到對準了焦點,便轉向潔伊。

  她僵在原處,停止了呼吸。她彷彿看見一對老鷹的眼睛,而這對獵食者的眼眸屬於她摯愛的男人。她嚇得血液發涼。她記憶中的斯迪有一雙柔和的棕色眼睛,但這對眼睛卻是黃褐色,像閃閃發光的黃水晶。這是一對鷹眼。

  他就是她深愛的男人,但她不知道他是誰。

  她只知道他決不是柯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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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胸口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潔伊,這就是她。她對自己外貌的描述都很精確,但卻不傳神。她有一頭蜜棕色的濃密秀髮,湛藍的明眸,和一張柔軟而細緻的 嘴。天啊!她的嘴。它紅潤而豐滿,像多汁的熟李子。這是他僅見最動人的紅唇,只要一想到吻它並感覺它的柔潤,便使他腰間疼痛不已。她的臉上除了那對湛藍的 深潭和那張美妙而性感的嘴,沒有一點血色。她像被催眠了一般死盯著他。

  “怎麼樣?”醫生問道。“你有沒有看見光環,或是看不清楚?”

  他對醫生的話充耳不聞,目光始終不離潔伊。他永遠也看不夠她。他走到她面前,她眼睛睜得圓滾滾地抬頭望著他。他本想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臂,拉她起身,但 滿心的期待和激情卻使他無法自製。他知道他一定捏痛她了,她發出一陣不連續的聲音,接著他的唇便覆住了她。她豐滿的雙唇帶來的快感,使他想大聲呻吟。他想 和她獨處。她在他懷中顫抖著,雙手緊攀住他胸前的衣服,似乎害怕會跌倒。

  “很好,你的方向感很不錯。”佛蘭打趣道。斯迪抬起頭,仍然緊擁著她。她的頭埋在他肩際,整個人不住顫抖。

  “我該說他的腦筋也很有條理。”陸少校插嘴道,含笑望著他的病人,神色極為滿意。幾個星期以前他還疑心斯迪是不是能活下去,而現在的他,不啻是個奇跡。他的體力尚未恢復,可是他已經活過來了,正朝完全康復之途邁進。

  “我看得很清楚。”斯迪說道,聲音比平時更為沙啞。他打量著這些天來以此為家的病房,就連這間病房看來也挺不錯。他曾經默記房中各項物品的相關位置, 在心中畫出草圖,現在證明了他心中的草圖幾乎完全正確。不過顏色有點奇怪,他沒有給草圖著色,只有物體的形狀。

  醫生清清喉嚨。“呃……你可否坐下一會兒,柯先生?”

  斯迪放開潔伊,她顫巍巍地坐下,緊握著椅臂,直到指節泛白。他們搞錯了!他不是柯斯迪!受驚過度使她無法開口,但當醫生開始為斯迪——不,不是斯迪——做檢查的時候,她恢復了自製,開口想要告訴他們她犯了個可怕的錯誤。

  這時佛蘭抬頭看看醫生,這動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心中有一個念頭逐漸成形:如果她告訴他們她弄錯了,這人不是她的前夫,那他們就用不著她了。他們會把他送走,讓她再也見不到他。

  她不由自主地打著冷顫。她愛他。她不知道他是誰,不過她愛他,她不能放棄他。她必須仔細思考一下,但她此刻辦不到。她需要避開眾目所視,一個人靜一靜,這樣她才能慢慢接受斯迪——親愛的上帝,斯迪死了——而這男人是個陌生人的事實。

  她猛然站起來,差點碰翻了椅子。五張訝異的面孔望著她奪門而出。“我……我想喝杯咖啡。”她喘息著說完,便衝了出去,對斯迪的叫聲置若罔聞。

  他不是斯迪,他不是斯迪,這個簡單的事實使她六神無主。

  她衝到訪客休息區,跌坐在一張很不舒服的椅子上。她既冷又麻木,還有點想吐。

  他是誰?她深呼吸幾下,試圖理清思緒。他不是斯迪,那麼他必定是佛蘭一心掛念的那個美國特工。如果有人——或是那些差點把他炸死的人——知道他還活 著,他是否會有危險?除非他記憶力恢復,他不會知道他的敵人是誰;現在他錯誤的身分正是他最好的掩護。她不能讓他面臨更大的危險,她也無法放棄他。

  假裝他就是斯迪是不對的,這樣她也對不起佛蘭。她喜歡他,而且她更背叛了斯迪……該死的,她不願意用這個名字叫他,不過她還能叫他什麼?她把不屬於他 的生命硬安在他頭上,也許她還阻撓了他記憶的恢復。如果他真的恢復了記憶,他決不會原諒她的。但是她不能讓他涉險,她就是辦不到。她太愛他了。不管代價為 何,她必須繼續說謊,這樣才能保護他。

  “潔伊。”

  是他的聲音,在她最甜美的夢境中出現的低沈沙啞的嗓音。她呆呆地抬起頭望著他。她仍然受驚過度無法掩飾她的表情。她愛他。愛上斯迪——一個需要冒險而 她永遠無法滿足的男人已經夠糟了;而現在她居然又讓自己愛上了一個身處險境、朝不保夕的男人。她已經跳下一道情感的懸崖,只有聽天由命了。

  他堵在休息區門口。現在她發現事實以後,便看出了兩者的不同。他比斯迪高一些,肩膀寬一些,胸膛厚了一點,也比較結實。他的下巴比較方正,嘴唇比較豐 滿。其實她早該從他的嘴看出來的,他的嘴形完全沒有受到手術的影響。她突然覺得好可笑,因為她不曉得他從前是什麼樣子。他的顴骨有現在這麼高,眼睛有這麼 深,鼻樑也有點歪嗎?

  “怎麼了,寶貝?”他低聲問道,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觸到她冰冷的手指,他的濃眉皺了起來。

  她吞了口口水,全身一顫。他散發出來的力量和危險使人難以招架,在他眼睛上的繃帶未拆下以前,這種感覺多少還沒有這麼明顯,但現在他那雙閃亮的利眼卻使他的性格表露無遺。

  “我沒事。”她吃力地說道。“只是太突然了。我一直很擔心……”

  他放開她的手,掌心滑上她的手臂。“我太急著想看到妳了,根木沒時間擔心。”他喃喃說道。他那雙大手的撫摸溫暖了她的手臂。“妳告訴過我妳的眼睛是藍色的,可是妳沒提過妳的嘴。”

  他注視著她的嘴唇,她感到嘴唇開始發顫。“我的嘴怎麼了?”

  “好性感。”他屏息說道,傾身向前。這回他的吻很猛烈,強迫她分開雙唇接受他舌頭的蹂躪。潔伊攀住他的肩膀,感到一陣暈眩。他移動著臀部,貼向她雙腿之間的部位,嘶聲呻吟。她的血液中攪動著狂野火熱的欲望,使她忘了一切,只想尋求滿足。

  一男一女走進了休息區。那男人只瞥了他們一眼便走開了,但那女人卻紅著臉停下腳步,然後才調開目光急步離開。斯迪抬起頭,鬆開雙手,嘴邊掛著一個邪惡的笑容。“我想我們該回家了。”

  她又開始渾身緊張。家?他們難道希望她帶他回那只有一間臥房的小公寓?還是他們要把他從她身邊帶走?

  他們離開休息區,發現佛蘭正不耐地靠在牆邊等他們。他挺直腰,露出笑容,不過他看潔伊的目光卻滿含同情。“覺得好一點了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那要看即將來臨的事情而定。”

  斯迪攫住她的腰。“別擔心,甜心。他們不會把我一個人送走的。對不對,佛蘭?”他柔聲問道,不過口氣卻很強硬,黃褐色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佛蘭回瞪著他。“我從未有過這種念頭,等我們進了房間再說。”

  等他們回到房間關上門以後,佛蘭開口道:“首先,你要讓醫生替你做個檢查。”他說道,瞥了斯迪一眼。“下個禮拜還要追蹤檢查一次,這由我來安排。”

  斯迪做個不耐的表示,佛蘭完全明白。他舉起雙手,攤開掌心。“我們要保護你的安全,又要便於和你保持聯絡。如果你同意,我們打算讓你住到柯羅拉多州一間安全的房子裏去。”

  “在丹佛?”斯迪猜測。

  “不,那小屋離最近的市鎮有四十哩路,如果乘飛機的話就是十五哩。那是一個很安全寧靜的地方,沒有人會給你壓力。”

  “你們做了這一切,真是太好了,而且只為了在我恢復記憶以後,和我談談而已。”他慢吞吞地說道,眼神淩厲地注視著佛蘭。

  佛蘭笑了,心想有些事真的永遠不會改變。他雖然失去了記憶,還是這麼精明。“妳何不回公寓收拾東西呢?”佛蘭向潔伊建議,然後揚起眉毛。“我是說,如果妳也要去的話。”

  “她一定要去,”斯迪表明態度,交疊著雙臂靠在床邊。“否則我就不去。”

  潔伊不顧一切地只想要一個人靜下來想想,便答應了。她沒再看兩人一眼,便走出了房間。她怕他們看出她眼中的恐懼。

  斯迪靜靜打量佛蘭半晌,然後才開口道:“你說過沒有危險,那為什麼還要住到安全的房子裏去?”

  “目前據我們所知,你們是沒有危險——”

  “好了,你不用再說這套廢話了。”斯迪打斷他的話。“我是個特工,我知道這些——”他指指周圍。“並非出於政府的好心,我也知道那些警衛站在那裏不是 為了好看的。我還知道如果不是我身受威脅的話,你們不會費這麼大的事把我藏到安全的房子裏,而且你們一定是亟需我可能知道的消息。”

  佛蘭似乎覺得頗有意思。“你怎麼會知道有警衛?”

  “我聽見了。”斯迪乾脆地答道。

  現在怎麼辦?佛蘭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倆有十年以上的老交情,而他不知道到底該告訴他多少。可以肯定的是決不能和盤托出。直到那名大人物逮到皮戈以前, 這個化裝舞會必須繼續下去,因為這是斯迪最佳的掩護,這樣一來才能避免他遭到狙擊。他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他們無法拿他的安全去碰運氣。而潔伊也是這場化 裝舞會中不可或缺的人物。那位大人物不會拿他的特工或朋友去碰運氣,而斯迪兼兩者於一身。

  “你說得沒錯。”佛蘭說道。“你是個特工,受過高級的訓練,而且你上回出任務所得的資料,是極高的機密。”

  “到底為什麼要我去安全的房子裏待著?”斯迪又問了一次,不肯放棄。

  “因為想把你炸上西天的那個傢伙已經失去了蹤影,尚未現身。在我們找到他以前,想確保你的安全。”

  怒火像閃電一樣使他的眼眸閃出金光。“而你居然把潔伊也給扯進來?”

  佛蘭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皮戈還不知道爆炸後有生還者,我們只是不想出任何差錯。”

  一聽見皮戈這個名字,更使他目露精光。“皮戈。他姓什麼?”

  “姓紀。”

  斯迪的目光又閃動一下。佛蘭仔細端詳著他,心中猜想皮戈的名字是否勾起了他的記憶。不過就算真的有,斯迪也沒有表示出來。“我想看看你們手中有關他的檔案。”他說。

  “我去請示一下上級。”

  “可是不要抱太大的指望是不是。現在我可能會危及你們。”

  “遊戲的規則本來就是這樣。”

  “是啊!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你們非要把潔伊也扯進這場遊戲。她並不知道我是個情治人員,不是嗎?”

  “沒錯,我們帶她來只是要辨認你的身分。而她抵達這裏以後……你對她的聲音有極強烈的反應,所以醫生們決定讓她留下陪你,對你會有幫助。於是她就留下了。”事情的確如此,佛蘭只希望斯迪別再問他問題了。他已經擅自作主盡可能把事情都告訴他了。

  斯迪搓著下巴,心裏打算理出個頭緒。如果和他在一起會危及潔伊,他會立刻離開她。他覺得佛蘭說的是實話,他們安全無虞。最使他心動的是,可以和潔伊共 居於一間與世隔絕的小屋,而且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會再得到一個機會。他可以重新學習什麼事情可以取悅她,什麼事情又會讓她不高興。等他體力恢復以後,下雪 的早晨也可以和她在床上纏綿,直到滿身大汗為止,而她會把所有的激情狂愛都獻給他。雖然她平常是以冷靜自持的態度來面對這個世界,但他可以感覺到她表面下 的熱情。也許他從前是太傻了,才會任由她從手中溜走,但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好吧!”他說道,徐徐吐出一口氣。“我們就到這間安全的房子裏去住下。那裏的安全設施和通訊設備怎樣?”

  “防彈玻璃窗,強化鋼門。小屋的地點非常偏僻,並且建築在山區的草原上。它有自己的發電機,所以不會有用電紀錄。有碟形衛星天線,可以通訊及提供消遣;還有電腦和無線電發報機。”

  斯迪集中心神考慮各種狀況,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有沒有機動性的安全系統?還是只有消極的防護設施?”

  “只有防護設施。”

  “為什麼沒有感熱儀和偵測器?”

  “這小屋實在夠安全了,甚至未列入檔案。何況當地還有許多野生動物,牠們常會觸動警戒裝置。”

  “那麼可以在高一點的地方裝雷射感應器、雷射光束,這樣有人來的時候我們可以知道,也不用擔心小動物會引發警報。”

  佛蘭露齒一笑。“你難道不曉得野兔會跳起來阻斷光束,引動警鈴嗎?好吧,我會安裝雷射警報系統。對失憶症患者來說,你記得的事情還真不少。”他喃喃說道。

  潔伊坐在公寓裏的床上。她的心跳猛烈,背脊發涼。目前情況的詭譎複雜,使她心驚膽戰。

  現在她明白這兩個月以來,她為何不時感到心中忐忑了;她本來一直都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事情不對勁。當她被帶來辨識他的身分時,她沒有辦法肯定床上的男 人就是柯斯迪。後來佛蘭說那個人的眼睛是棕色的,她便依此判定他的身分,因為斯迪有暗棕色的“可麗的眼睛”。也許對男人,或是統計表而言,棕眼就是棕眼。 他們才不管是巧克力棕、榛棕、還是黃棕。可是佛蘭明知道那個人的眼睛是黃褐色的!

  她雙手按著太陽穴,閉上了眼晴。佛蘭一定知道他們的人眼晴是黃褐色,等他知道斯迪的眼睛也是棕色以後,卻還讓她僅僅憑藉眼睛的顏色來斷定那人便是斯 迪。現在她才恍然大悟,他是存心要她宣佈那人就是斯迪的。他一定明知有一半的可能他不是斯迪,那他為何要那麼做?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嚇住了她,佛蘭可能從頭到尾都知道那人不是斯迪,而是美國特工。他要讓別人以為那人就是斯迪,並且經由柯斯迪的前妻指認無誤,使這故事更為可信。接著又唆使她在床邊看護他,這樣人人都深信不疑了。

  斯迪,真正的斯迪,已經死了,而那名特工取得他的身分,做為……掩護?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臉部的手術改變了他的外貌,包紮起來的雙手防止別人取得指紋。他們是否動手術改變了他的指紋?還有一個恐怖的念頭:他們是否也故 意破壞了他的聲帶,以便改變他的嗓音?不,一定不會。她無法相信這是事實。醫生們不是都不遺餘力地拯救他的性命,佛蘭的急切之情也始終溢於言表。難怪了, 那人八成還是他的朋友!

  他是真的失去記憶了嗎?還是他假裝失去記憶,這樣一來他就理所當然地“記不得”他倆共同生活時的細節了。失去記憶是個很方便的藉口。

  她必須相信他是真的失去了記憶,否則她非氣瘋不可。她必須相信“斯迪”也和她一樣毫不知情。當陸少校宣佈他失去記憶時,佛蘭的確也大為喪氣。

  這樣一來她又回到了起點。如果她告訴佛蘭他不是真正的斯迪,遊戲便立刻結束,而她也就毫無利用餘地了。她是一道煙幕,唯一的用處就是證明爆炸後倖存的那個人確實是柯斯迪。

  所以她必須繼續騙下去,假裝他就是斯迪,因為她愛他。在她還不知道他的長相如何時,她就愛上了他。她愛他不屈不撓的意志,他始終不肯屈服於痛苦而放棄努力。除了偶爾對失去記憶感到沮喪,他從未讓任何事情擊敗他。她愛他不經矯飾自然表露的本色。

  現在她無法棄他而去,不過也不能將他據為己有,他們兩人都受到周遭環境的擺佈。他信任她,但她卻被迫對他隱瞞最基本的事實:他的身分。她瞭解這個男人,但對他的生命卻一無所知。天啊!萬一他已經結過婚了怎麼辦?

  不,他不可能已婚。不管他們玩的是什麼遊戲,他們總不能不通知一個女人她已經成了寡婦,然後又給她丈夫另一個新的身分。潔伊就是無法相信佛蘭會做出這 種事。但即使他尚未結婚,他可能也有了一個他深愛的情人。這個女人此刻是否正在含淚等待他,因為他已去了那麼久,可能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了?

  潔伊覺得痛不欲生。目前她僅有的兩個選擇,對她來說都是可怕的折磨。她可以把真相告訴他,然後失去他,可能還會讓他陷入危境;否則她就得繼續欺騙他, 借此保護他。她這輩子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她的感情驅使她做了唯一可能的抉擇。因為她愛他,她只有不計代價地保護他。

  最後她終於起身,把衣服扔進箱子裏,衣服弄縐了她也視若無睹。兩個月以前她踏入了一座玻璃迷宮,不知道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幻。她想起紐約的那一間時髦的 公寓,當時她是如何擔心會失去它,可是現在她想不出那有什麼了不起的。她生活的方向已經完全改變,在不同的座標上發展。現在她生活的中心是斯迪,不是一間 公寓或一份工作,也不是她一向極力追求的安全感。她拋開一切只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會後悔也沒有一絲猶豫。斯迪,不,不是斯迪,無論他是誰,她都愛他。

  她找到一隻盒子,將她帶到華盛頓來的書籍、照片等幾件私人物品塞了進去。不到一個鐘頭,她便打點好了一切,準備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當她來來去去把東西搬到車上時,一直小心地四下張望,看是否有人假裝在忙自己的事情,而其實是在監視她。也許她太小題大作了,但最近她實在遭受了太多 變故,改變了她習以為常的一切。當這一天早上她注視到那對淩厲的黃褐色眼眸時,才發現這兩個月來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謊言。蒙住她眼睛,使她盲目的信賴已被 取走,使她方寸大亂。

  她突然感到一陣要和他在一起的衝動,不安使她不顧一切地渴望他。他不再是個需要她呵護照料的病人,而是一個在這變幻莫測的世界上,比她堅定得多的男 人。他那驚人的本能和反應現在都已經有了解釋,他對世界局勢的瞭解也一樣。他失落了他的身分,但他所受的訓練卻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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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下午他們搭乘專機由華盛頓機場起飛。他們不可能當晚抵達那間小木屋,於是佛蘭安排在柯羅拉多泉過夜。潔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視而不見地看著窗外一成不變 的景象。她覺得她已經走出了一種穩定的生活,無路可回。她沒有告訴她的家人她要到哪裡,雖然她和家人之間的來往並不頻繁,但通常都知道彼此的下落。耶誕節 時她也沒有和任何家人見面,她在醫院陪斯迪。現在她似乎已切斷了和家人之間的聯繫。

  斯迪伸展著雙腿坐在她旁邊,急切地翻閱數本新聞雜誌。他非常專心,大概是因為太久沒看過印刷的文字了。他突然嗤之以鼻,把雜誌扔到一邊。“我已經忘記 新聞雜誌有多迎合大眾口味了。”他喃喃說道,然後對自己的話也覺得好笑。“其實別的東西也一樣。”

  他這種自以為是的口氣讓她不禁失笑。他轉頭含笑注視她,揉揉眼睛想集中焦點。“我的視力再沒有改善,可能就要戴眼鏡了。”

  “你的眼睛怎麼了?”她關切地問道。自從離開醫院以後他便戴著墨鏡,不過上飛機後他便摘了下來。

  “我的眼睛很累,而且這光線也太亮了。我看東西的時候焦點對不大准,不過醫生說過幾天可能就好了。”

  “可能?”

  “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我看書的時候要戴眼鏡。”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拇指搓著她的掌心。“如果我得戴眼鏡,妳會不愛我嗎?”

  她屏住呼吸,掉頭他顧,兩人之間的靜默變得十分沈重。後來他捏捏她的手,嘶聲低語。“好了,我不會逼妳的。至少現在不會,等一切都安定下來之後再說。”

  看來他打算以後再逼她,等只剩下他們兩人在小屋中的時候。她不禁揣測他究竟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是一份不變的感情呢?還是只想和她享受肉體的快樂?他 至少兩個月沒有性生活了。這時她又開始猜想上次跟他同床共枕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感到一陣妒意,還混合著痛苦。那女人對他是否重要?她是否在等他,每天哭 著入睡,因為他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在柯羅拉多泉的汽車旅館過夜。潔伊出乎意料地發覺地上只有一層薄薄的積雪,而非她所想像的積雪深達數尺。不過滿天雪花飛舞,這表示明天早上雪會更深。寒意穿透她的外套,她顫抖著豎起衣領。要是有件較溫暖的衣服可穿,她會很高興。

  斯迪第一天出院,已經累了,她也是筋疲力竭。這一天他們兩人都受夠了。佛蘭出去買了漢堡當晚餐,他們在佛蘭的房間裏吃,吃完以後她立刻託辭回房了。她好好地淋了個熱水浴,讓熱水祛除肌肉的緊張。

  她系好浴袍的帶子,然後推開浴室門,僵住了。斯迪躺在她的床上,兩手交疊在腦後看著電視。電視有影像,但沒有聲音。她望望他,又望望房門,大惑不解地皺起眉頭。“我以為我把門鎖上了。”

  “妳是鎖上了,不過我又把它撬開了。”

  她不再走近他。“這種事你倒還記得?”

  他看看她,然後把腳放到地上坐了起來。“不,我不記得,我只是知道怎麼做而已。”

  老天爺!他還會有什麼雞鳴狗盜的伎倆?他看來瘦削而危臉,神色堅毅,眼睛眯起,閃閃發光。他會做的一些事可能使她作惡夢,不過她卻不怕他。她太愛他 了;從她第一次觸摸他的手臂,發覺他體內仍燃燒著求生的意志時,就愛上他了。但當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時,她的神經卻繃緊了。他站得好近,她必須抬起頭才看得 見他的臉;她可以感覺到他散發出的體熱,嗅到他溫暖的男性氣息。

  他捧起她的臉,拇指輕輕地揉搓著她因疲倦而產生的黑眼圈。她的臉色蒼白,全身顫抖。她在他床邊照顧了他好幾個月,每天從早到晚都陪在他身邊。她用意志 力拯救他的生命,並帶他逃出黑暗。她填滿了他的生命,相形之下,失去記憶的震驚顯得無足輕重。但現在不同了,現在的他比她強壯。他可以感覺她體內的緊張, 就像繃緊將斷的琴弦。他用一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拉向前,直到她緊貼著他。他另一隻手從她腮邊移進濃密的蜜棕發中,輕輕讓她的頭埋在他肩際。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她低聲說道,聲音含糊不清。

  “不過我感覺這是個好得不得了的主意。”他喃喃說道。他身上每一條肌肉都繃緊了,腰間因欲望而沈重。天啊!他要她。他的雙手在她纖細的身軀上遊移。“潔伊。”他嘎聲喚道,低頭湊向她。

  他的嘴所帶來火熱渴切的壓力使她頭暈目眩。他愛撫著她的唇給她體內帶來一股猛烈得幾乎無法承受的愉悅。

  她的雙手伸到他頸後攀住他,她的腿已虛弱無力。他擁住她轉過身,然後緩緩壓向她,直到床沿頂住她的膝彎。她失去了平衡感,他扶著她往後倒下,然後他的重量壓在她身上。

  她已經忘了男人的身體壓在身上是什麼感覺,當迅速的反應在她血管中氾濫時,她猛吸了一口氣。他寬厚的胸膛擠扁了她的乳房,他膨脹的男性推壓著她女性的 小丘,而他的腿則制住了她雙腿不耐的移動。他不斷地吻著她,每回她剛喘過氣他的嘴便又使她無法呼吸。他扯著她浴袍的腰帶,直到結鬆開,露出裏面薄薄的睡 袍。他發現這多餘的累贅不禁怒咒了一聲,不過這時他已經沒耐性去把它脫掉了。他的手覆住她的乳房,揉搓著柔軟的山峯,拇指則繞著乳頭畫圈,直到它俏然挺 立。

  她柔聲呻吟。“不行。”她叫道,絕望和情欲撕扯著她。

  “見鬼了才不行。”他喘息道,抓住她的手伸向他長褲緊繃的部位。當她觸到他時,手指不禁一縮,蒼白的臉上掠過一抹痛苦。她的手不聽使喚地流連不去,探索他亢奮的程度。他屏住了呼吸。“潔伊,寶貝,不要現在叫我停止!”

  他們之間激情爆發的速度使她驚異不置,只不過一個吻,兩人就雙雙倒在床上了。她抬眼望他,嘴唇哆嗦。她竟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淚水灼燒著她的眼睛,她拚命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

  他看見她眼中的淚光,呻吟了一聲,然後用狂野的激情吻住了她的唇。“別哭,我知道這樣太快了,不過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我們要儘快結婚,這回我們不會再失敗了。”

  她大吃一驚,幾乎無法開口。“結婚?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說道,露齒而笑。

  淚水又灼燒著她的眼睛,她再次忍住。她感到一陣悲哀,她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嫁給他,可是她辦不到。她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嫁給他,他們不知道他真實的身分,這種婚姻可能不合法。“不行。”她低聲說道,一顆淚珠滾落眼角。

  他用拇指拭去她的淚水。“為什麼不行?”他問道。“我們以前也結過婚,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我們應該會比較幸福。”

  “萬一你已經結過婚了呢?”她忍住一聲抽噎,狂亂地找著藉口。“就算你沒結婚,如果你有情人呢?除非你的記憶恢復,我們無法確定!”

  他全身一僵,然後歎息一聲,滾到旁邊躺著,瞪著天花板。他流利地咒駡了一大串,但他竭力克制的嗓音卻使這些話更為刺耳。“好。”他終於說道。“我們要佛蘭去查清楚。見鬼的,潔伊,他早就查過了!不然他們怎麼會去找妳來辨明我的身分?”

  現在她才發覺落入了陷阱,她看得出他不會放棄。他一旦下定了決心,就會全力掃除一路上的障礙。“可能……可能有人愛著你,在等你。”

  “我不能向妳保證說沒有。”他說道,轉頭用那對掠奪者的眼眸注視她。“可是那又怎樣?我不會因為某處可能有個不知名的女人愛著我,而讓妳從我身邊溜走的。”

  “除非你恢復記憶,否則你不能肯定你是否愛著別的女人!”

  “我可以。”他反駁道,用手肘撐起身體低頭看她。“妳一直在找藉口,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妳怕我,不是嗎?為什麼?該死的!我知道妳愛我,這樣一來還有什麼問題呢?”

  他的自以為是使她怒火中燒,不過只有一會兒而已。這是事實,她早就用過上千種的方式表現出來了。她顫聲承認:“我的確愛你。”否認也沒什麼好處,何況大聲說出來,還有一種愁苦的甜蜜滋味。

  他的臉色緩和下來,伸手握住她的乳房。“那我們為什麼不能結婚?”

  當他的手隔著層薄薄的棉布灼燒她的肌膚時,要集中心思實在很困難。她的身體又迅速起了反應。她想要他的程度和他想要她一樣,拒絕他是她這輩子所做最困難的事情之一。不過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她不能在目前這種虛偽的情形之下趁機嫁給他。

  “怎樣?”他不耐地追問。

  “我愛你。”她又說了一次,嘴唇發抖。“等你記憶恢復以後再來要求我嫁給你,到時我就會答應了,那時候我們兩個才能肯定這是你真正想要的。我……我現在不能答應你。”

  他的臉色大變。“該死的,潔伊!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這回我們是被硬湊在一起的,我們沒有在正常的情況下瞭解彼此。你和當年我嫁的那個男人不同——”當然不同!“我也已經變了,我們需要時間,等你恢復記憶——”

  “要是我的記憶永遠不能恢復了呢?”他打斷她的話,語調因挫折而粗礪。“要是我的腦部受到永久的傷害呢?那怎麼辦?明年這個時候妳還會拒絕我嗎?五年以後怎麼樣?”

  “我想你的腦部沒有受傷。”她顫巍巍地說道。“你的言語和運動的機能都很輕易就恢復了。”

  “這些都不重要!”他怒不可遏。她還來不及移動,他便滾到她身上,制住她的雙手。他靠近到她可以看見他曈孔中的黃斑,他既黑又鬈的眼睫毛,還有他左眉 間她從前未曾注意到的一道小疤痕。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徐徐放鬆下來。當他在她柔軟的嬌軀上移動,讓她感覺他的堅硬時,他的怒氣已漸消褪。“我要得到 妳,就算不是現在,也不會太久了。”

  然後他起身離開,他的動作中有一種特別的優雅,尤其在他取下眼上的繃帶後更是如此。潔伊靜靜躺在床上,她的身體仍因挫敗和與他接觸餘留的興奮而灼熱。她雙眼望著他關上的門。

  他是誰?恐懼再度沖刷著她,是為他感到的恐懼。顯而易見,他是個特工,但決不是普通的情治人員。他顯然受過專精的訓練:他的價值使政府心甘情願花大筆 的金錢和人力來救他的性命,如果不是因為他和斯迪的眼睛不是一樣的顏色,她也許還不會懷疑任何事情。既然他對政府具有如此高的價值,理智告訴她,他在敵方 眼中的價值也決不會在此之下。事情是這樣的:不管他們願意用多大的力量保護他,敵方也會願意用同等的力量找到他,毀滅他。

  她對他所知愈多,愈發覺他的處境危險。現在她知道他精於強行進入。她曾在貝西達聽過這個術語,叫什麼來著,輕身闖入?不,是軟性闖入。他們說這叫軟性 闖入。持械攻入則為硬性闖入。也許汽車旅館的門鎖並不是最牢靠的鎖,不過打開它也不是尋常人能夠辦到的。高明的盜賊可以辦到……高明的特工也是。

  他的心智使得任何細節都不可能逃過他的注意。他受過的訓練使他可以注意並利用所有的東西。佛蘭十分敬重他,這又是他地位重要的另一跡象。

  而他身陷險境。危險也許尚未逼至眼前,但她知道它已經在等著他了。

  佛蘭房中的電話在淩晨兩點時響了起來。他迷迷糊糊地咒駡一聲,抓起話筒。他不必問那人是誰,因為只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目前所在之處。

  “喂。”他說道,打了個呵欠。

  “皮戈現身了。”那位大人物說道。“他在東柏林,我們來不及逮到他。但是我們發現他已經得知爆炸後有人倖存,並且在打探細節。”

  “我們的障眼法被他識破了嗎?”

  “很難說。你一定要小心隱藏你們的行蹤,我不希望除你我以外還有別人知道他們的下落。他的情況怎樣?”

  “如果換了我,可就比他差多了,他比我想像中強壯。還有一件事:我簡直無法相信,但是我看他是愛上她了。我認為他很認真。”

  “老天爺!”那人大吃一驚,然後他笑了。“好吧!這樣對我們最好,我拿到他最近的診療報告,他的腦部沒有損傷,就算有也是很輕微。他是個活生生的奇 跡,尤其是他痊癒的速度。他的記憶力應該可以完全恢復,不過可能要給他某方面的提示。我們本來可以把他的家人找來,或是送他回家,不過這都要等我們找到皮 戈再說。在這以前,他必須躲藏起來。”

  “等我們抓到皮戈,是不是就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和潔伊?”

  那位大人物歎息一聲,似乎很疲倦。“我希望到時候他的記憶力已經恢復了。該死!我們需要瞭解當時的情形和他發現了什麼。反正不管他的記憶恢復沒有,在我們抓到皮戈以前,他得繼續當柯斯迪。”

  他們在柯羅拉多泉買了靴子、鞋子和內衣;在另一個鎮上買了帽子和羊毛大衣;然後又換了地方買牛仔褲和法蘭絨襯衫。潔伊還買了一件帶帽子的厚外套和法蘭絨睡袍。佛蘭交給斯迪一把白朗寧手槍,以備不時之需。

  佛蘭弄來兩部有雪胎的吉普車。他開車走在前面,潔伊和斯迪則跟在後頭。

  斯迪開車。潔伊本來擔心他的腳,後來發覺他沒什麼問題,便不再操心,開始欣賞二十四號州際公路沿線壯麗的風景。天氣本來是晴天,但烏雲逐漸密佈,不時 還有雪花飄落。下了二十四號公路以後他們駛上州道,接著是一條很少車子來往的次要道路。這時雪下大了,他們減緩了行車的速度。後來佛蘭又領他們轉向一條在 山間蜿蜒的泥土路,在山中穿梭數小時之久。最後又轉出來,這回潔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道路的痕跡。

  “我懷疑他知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她喃喃說道。這時吉普車猛然一顛,她急忙緊抓住椅墊。

  “他知道的,佛蘭是個很好的探員。”斯迪轉了個彎,開始爬一道陡坡。等他們爬到坡頂,眼前是一片綿延數哩的草原。他們沿著草地邊緣行駛,直到草地戛然 而止,他們又從山的另一邊急轉直下。接著他們又爬上另一座山,他們的一旁是山壁,另一旁則居高臨下什麼也沒有。然後他們又駛下山,駛進另一片無盡的草原, 夕陽落下西邊的山頭時,斯迪緊盯著左方的林線。“小屋一定就在那裏。”

  “在哪裡?”潔伊問道,急切地坐直身子。一想到很快可以下車伸展一下雙腿就樂不可支。

  “左邊那片松林裏。”

  當她看見那間小屋時,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它掩藏在樹林之間,只有從正面才看得見,因為它是在斜坡上,屋前要比屋後為高。小屋後面有個可以停車的地方,再過去約三十尺還有個棚子。

  他們將車停在屋後,便手腳僵硬地下了車。他們來回幾趟,將車上的東西搬進屋裏,然後佛蘭帶斯迪到棚子裏去,告訴他如何操作發電機。顯然已經有人把發電 機打開了,因為電燈會亮,冰箱也發出哼喞聲。潔伊檢視了一下碗櫥和儲存的食物,發現有許多罐頭和冷凍的肉類。

  她在小屋中流覽了一陣。廚房旁邊是一間小工具室,裏面有一部新型的洗衣烘乾機。沒有餐廳,在廚房的角落有一張木桌和四把椅子。客廳很舒適,佈置帶有早 期的美國風味。兩間臥房,大小差不多,由唯一的一間浴室連接。想到要和斯迪共用一間浴室,使她心跳加速。

  後門被摔上了。斯迪叫道:“妳在哪裡?”他的聲音比平常還粗嘎,這是因為山上空氣較乾冷的緣故。

  “我在探險。”她答道,走出浴室到臥室門口。“我要前面那間臥室,你有沒有意見?那一間的景色最好。”

  壁爐裏已經堆好柴火。他蹲下擦著一根火柴,點燃引火的紙張,然後起身。“我先看看。”

  潔伊有點意外,站到一旁讓他走進房間。他檢查了窗戶的位置和上面的鎖,又打開衣櫥看看,然後走進浴室。

  “這是共用的浴室。”她說道。

  他咕噥著打開門,走進第二間臥室。兩側臥房的窗戶都開在邊牆上,但是因為後面那間的地勢較低,也比較容易從外面侵入。“好吧!”他說道,也檢查了這房間的鎖。“不過我要妳明白,如果晚上妳聽見任何動靜,就來把我叫醒,知道嗎?”

  “好。”她說道,喉頭抽緊,這也是他的第二天性。佛蘭雖然做好了一切預防措施,他還是認為會有危險。她原本希望他們到這裏以後就安全了,但看來並非如此。

  他瞥了她一眼,臉上冷硬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抱歉,我想我是反應過度了,我不想嚇到妳。”因為她眼中的緊張仍未消失,他便走過去,捧起她的臉,吻了 她。她豐潤性感的嘴唇為他開放,讓他的舌挑逗著她。潔伊雙手搭上他肩頭,享受他身上傳來的體熱。小屋中雖沒有冷得難受,但絕對稱不上溫暖。

  他擁住她一會兒,然後才不甘不願地放開她。“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東西,我再沒東西吃就撐不住了。”她知道他並非誇張。他開了一天車,的確累了。

  他們走回客廳的時候,她攬住他的腰。“我已經查看過食物,幾乎應有盡有。除非你要吃龍蝦和松露菌,那就對不起了。”

  “有罐頭湯就行了。”他疲倦地說道,一屁股跌坐在舒適的椅子上。他伸展雙腿,心不在焉地按摩著腿部的肌肉。

  “我們應該沒那麼慘吧!”佛蘭抱著一堆木柴走了進來。他把木柴放在爐臺邊,拍拍手上的灰塵。“不過我的烹飪功夫可不怎麼樣。”他滿含希望地望著潔伊。她不禁笑了。

  她也累得沒力氣多弄東西,便熱了兩大罐牛肉罐頭,把塗了奶油的麵包卷烤黃。他們吃東西的時候幾乎沒說話。佛蘭吃完以後就幫她清洗了餐具,三人再輪流去 淋浴。八點鐘時他們都已睡著了。潔伊和斯迪各自睡在自己的房間,佛蘭裹著毯子睡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第二天早上他們起得很早,早餐後佛蘭和斯迪便出去,到雪地上散步。瓦斯爐和熱水器用的是液態瓦斯,巨大的瓦斯槽已經添滿了,在春天以前應該不需要重 添。發電機的燃料會不夠,不過斯迪只需要用電腦和佛蘭聯繫,他就會派直升機送燃料來。總之,這地方的設備是準備讓人長期居住的。不過佛蘭忍不住希望斯迪早 日恢復記憶,或是趕快抓到皮戈也行,這樣一來這件事就可以結束了。

  “最近的村鎮是黑牛鎮,人口一百三十三人。”佛蘭說道。“沿著泥土路開下去右轉,就可以到了。那裏有一家雜貨店可以買到一些簡單的食物和補給品。如果 你想要更好的東西,就只好到大一點的鎮上去了。不過小心不要引人注意。你們的錢應該夠支持幾個月,如果不夠用再通知我。”

  斯迪放眼眺望白色的雪地。空氣清新異常,初升的太陽在無垠的雪地上映出強光,使他眼睛刺痛。冷冽的空氣也使他的肺部隱隱作痛。這塊土地是如此廣闊空 曠,讓他產生了一種很詭異的感覺,不過同時他幾乎也感到一陣滿足。他恨不得佛蘭馬上離開,這樣就只剩下他和潔伊兩個人了。

  “你在這裏很安全。”佛蘭補充道。“那位大人物有時候也會來這裏。”他望望那間小屋。“如果這裏不夠安全,我就不會讓潔伊來了。你好好照顧她,老兄。”

  當佛蘭提到那位大人物的時候,一陣輕顫,一種高昂的覺醒攫住了斯迪。那並不是危險的感覺,而是興奮。那段記憶就在那裏,但是被那次爆炸的餘威摒擋於他的意識之外。那位大人物也是過去的一部分。

  他和佛蘭握握手,兩人的目光中有著曾經一同冒險犯難的友情。“在這件事結束以前,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不過我會和你保持聯絡。”佛蘭說道。“我該上路了,今天下午又會下雪。”

  他們回到小屋中,佛蘭向潔伊道別。她擁抱了他,眼神明亮得出奇。這兩個月以來,佛蘭一直是支持她的磐石。她會想念他的。他也是她和斯迪之間的緩衝人;他走了以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她瞥了斯迪一眼,發現他正凝神注視著她。他黃褐色的眼眸閃閃發光,就像覬覦獵物的獵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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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10:25: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潔伊本以為斯迪會像餓虎撲羊一般撲向她,不過他似乎另有心事,她大大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他白天時都在屋外探測,有如進入陌生環境的豹子般 機警。他在雪地上走累了,有時吃完晚飯便立刻入睡。潔伊頗為擔憂,但後來她才發覺這是很自然的,因為他的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數小時以上的散步有兩個目 的:一是認識他的新領地,二是恢復他的體力。一個禮拜過去,他才稍微輕鬆下來,不過他還是每天到屋外去走一圈,查看有無異常。

  他們似乎完全與世隔絕,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戒慎。不過她猜想這大概是他根深柢固的習性,在一旁觀察他使她更深入地瞭解這個男人。他真是天生做那一行的材料!他憑本能便知道該如何行事,不需依賴記憶。

  等他又強壯了一些,便開始去砍柴,以便有充裕的柴火供壁爐使用。為了節省燃料,他們主要是靠壁爐取暖。小屋的結構很能保暖,所以只要生一爐火,整間屋 子便可以暖和了。後來他的運動項目中又增加了慢跑,但他不在雪地上跑步,因為那樣目標明顯。他都在林中跑步,並且故意挑最難落腳的地方跑。

  潔伊喜愛他們在小屋中度過的最初幾天。他們在廣大寂靜的草原上,唯一的聲響便是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她原先習慣嘈雜的都市生活,山間的空曠沉寂使她有重 獲新生的感覺。在她過去的生活中殘存的最後一絲緊張都已鬆弛消失。她和她深愛的男人一起住在山上,而且他們很安全。

  他開始教她開吉普車。潔伊覺得開車在草原上顛簸是一件很好玩的事,而斯迪卻是把這當作預防措施,萬一他發生了什麼不測,潔伊可以開車,到頭來這可能可以救她一命。

  他們在山上的第三個禮拜,下了一場大雪。潔伊早上醒來,看見窗外積雪很深,往床上一倒便又睡著了。等她再次醒來已將近十點,她覺得這一覺睡得極舒暢,不過起床後餓得要命。

  她迅速穿上衣服,梳好頭髮,心中納悶小屋為何如此安靜。斯迪呢?她往他房中張望,可是裏面是空的。廚房裏有一壺咖啡。她站在窗口喝著咖啡,搜尋林中是否有他的蹤跡,但卻毫無所獲。

  她匆忙喝完咖啡,回到房中套上靴子,然後又穿上羊毛大衣,戴上一頂毛線帽。斯迪沒有向她交代去處,也沒說去多久便跑出去,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她開始猜測他到底要去做什麼,為什麼沒有叫醒她。他會不會受傷了?

  她心急如焚地出了後門。“斯迪?”她輕聲喚道,不敢提高聲音。草原上一片沉寂,這回她初次感到這裏的荒僻暗示著威脅,而不是安全。是不是有別人來了?

  他的足跡在新雪上隱約可辨。顯然他來回了幾次搬柴火進屋,這從他留下的雜遝足跡可以看得出來,然後他上坡進入森林。潔伊由大衣口袋中抽出手套戴上,暗自希望能有一條圍巾包住口鼻。天氣冷得刺骨,她翻起大衣的領子,跟隨斯迪的足跡。

  樹下的積雪沒有那麼深了,走起來比較容易。她耳中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腳下踩著雪所發出的聲音。她想大聲呼喚斯迪的名字,但又不敢,似乎害怕褻瀆了這座白綠黑夾雜的教堂。

  她小心翼翼地在樹林間行進,然後,她突然找不到斯迪留下的足跡了。她站在一棵針樅樹下,四下打量,但足跡硬是戛然而止,仿佛他就此憑空消失了。他不可 能在雪地中行走卻不留下痕跡!可是樹下什麼痕跡也沒有。她抬頭往上看,懷疑他是否爬上樹了,現在正坐在樹上笑她。可是樹上也沒人。

  常識告訴她他玩了些詭計,不過他確定走到某處去了。她思索了一分鐘,便開始繞著逐漸加大的圓形行走,她總會在某處發現他的足跡的。

  十五分鐘以後,她已經滿肚子火。該死!他在和她玩遊戲,玩一場不公平的遊戲。他曾經受過那麼多專業訓練。她感覺越來越冷,而且早就餓壞了。讓他繼續去扮演大偵探好了;她可要回屋里弄早飯了--只弄一人份!

  她為了和他搗蛋,故意小心翼翼地踩著來時的足跡回去。也許她可以把他扔在這裏故作神秘地捉迷藏,而同時她早已回屋裏去吃熱騰騰的早餐。一會兒以後,他就會假裝沒發生什麼事又跑回來,到時他自己弄東西吃吧!居然跟她開這種玩笑!

  她向小屋走去,盡可能地靠近樹幹移動,並不時聆聽自己是否發出洩漏行藏的聲音。她的火氣越來越大,開始構思報復的方法。她最巴不得的是打他,狠狠地打,而且得打兩次。

  她正繞過一棵樹,頸背上便寒毛直豎,無法動彈,她的心因本能的危險警告而恐懼地狂跳不已。她沒有看見也沒有聽到,但是她可以感到某人,或是某物就在附 近。這山區有狼嗎?還是有熊?她轉動著眼睛,在手邊找尋可以當作武器使用的東西。最後她終於看見一根看來很結實的樹枝,半埋在雪堆中。她緩緩蹲下,伸手拾 起樹枝。

  有一件堅硬沉重的東西,擊中她的背部中央,又一次擊打使她的上臂痲痹。她臉朝下撲倒在雪堆中,她的肺掙扎著要呼吸空氣。她的手臂使不出力,甚至叫不出聲。她突然被猛然翻過身,一把利刃抵住她的喉頭。

  她嚇得無法呼吸,抬頭望入一雙致命的鷹眼。

  當他認出她時,瞪大了眼睛,然後又憤怒地眯起。他將那把邪惡的刀插進刀鞘,移開頂在她胸前的膝蓋。“該死的,女人,我差點宰了你!”他吼道,嗓音猶如生銹的金屬。“你在這裏搞什麼鬼?”

  潔伊只能躺在地上喘氣,懷疑自己是否會因為缺乏空氣而死。她的胸前灼痛,視線不清。

  斯迪拉她坐起,在她的背上拍了幾下。很痛,但至少空氣又湧入她的軀體。當她的肺再度擴張時,她差點嗆咳,淚水湧上她的眼睛。她又喘又咳。斯迪拍拍她的背,但他的口氣很強硬。“你不會有事的。這樣還算便宜了你,和可能發生的事比起來算不了什麼。”

  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從眼角瞥見那根樹枝,下一秒鐘它便被她握在手中了。當她使盡全身力氣擊向他時,憤怒使她眼前出現一片紅霧。他詛咒著避過了第一擊, 然後往後跳開閃躲第二下。她轉向左邊,試圖將他逼到一棵樹幹前,這樣他就無法輕易閃避了。他伸手想抓住那根樹枝,而她卻死命在他手腕上敲了一記!然後抽回 樹枝準備再給他一下。他又開始咒駡,俯身撲向她。在他的肩膀壓向她的胃部使她仰天跌倒時,她不停用樹枝敲他的背。

  “該死的!”他咆哮道,坐在她身上,將她的雙手固定在地上。“放手!該死的,潔伊!你到底見了什麼鬼?”她在他身下輾轉翻騰,想把他踢開。他夾緊膝蓋,雙手像鐵箍一般圈住她的手腕。最後她終於停止掙扎,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她的眼眸就像藍色的火焰。“放開我!”

  “好讓你用那根該死的棍子敲我的頭?休想!”

  她顫巍巍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相當程度的冷靜。“我不會用那根棍子打你。”

  “見鬼了你才不會。”他咕噥道,放開她的手,抓起樹枝扔得遠遠地。潔伊用手擦掉臉上的雪漬;斯迪才緩緩離開她身前。她坐起身,摘下頭上的毛線帽,甩掉上面的雪花。

  斯迪單膝著地蹲在她旁邊,替她拍掉背後的雪。“現在你可否解釋一下,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說道。

  她再度感到一陣狂怒,撲上前打他。他及時別過頭,避開她的粉拳,就像遭到閃電襲擊一般,她又被擺平在地上。他咬牙說道,“再試一次你就一個月別想坐下!”

  她不甘示弱:“你試試看!我起床找不到你,擔心你受了傷,所以我才來找你。你卻開始賣弄你的超級間諜伎倆,害我找不到你,後來我受夠了決定回到屋裏去。這時你把我打倒,又對我動刀子,還對我鬼叫!你是活該被棍子敲一頓!”

  他低頭怒視著她,看見她的一頭亂髮和淩厲的藍眸,還有噘起的豐唇。他低聲詛咒,將手伸入蜜棕色的髮絲,在他的嘴吻上她的時候不讓她亂動。他的親吻半是 憤怒半是饑渴,他將舌頭伸入她的嘴,品嘗著她的味道,好像突然發了瘋一般。她踢他!他迅速用膝蓋分開她的雙腿,將她壓倒在雪地上。

  潔伊呻吟一聲,她突然覺得全身似乎著了火,她的怒氣已轉變為一種白熱化的激情。她的雙手埋進他發中,和他同樣狂熱地回吻他。他的臀部以一種原始的節奏在她身上磨蹭,隔著堅實的布料向她衝刺,她感到血液化成了岩漿。

  他粗暴地解開她的大衣,伸手覆住她的乳房,不過她的身軀依然受到她的襯衫和胸罩的保護,這接觸還不夠。他扯著她的襯衫,扣子迸掉了三顆,落入雪中。冰 冷的空氣撲上她的肌膚,使她叫了起來,不過叫聲被他的嘴掩蓋住了。她的胸罩開扣在前,他輕而易舉地解開它,露出她白皙的乳房。她的乳頭已因寒冷而變硬,戳 向他的掌心。

  他抬起頭。“讓我進入你,”他喘息道。“現在就要。”需求正瘋狂地驅策著他,現在他除了佔有她以外,什麼也不想。他灼熱的嘴湊上她的乳頭,用力地吸吮。他用舌頭轉動著它,聽見她發出不連貫的喜悅叫聲。

  潔伊以為自已即將死於對他的渴望。即使他嚇壞了她而且傷害過她;即使他曾經讓她失去了理智,她還是想要他。他釋放出她與生俱來的熱情,使她無法自製。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她希望得到更多。

  他抬起頭,一陣冷風吹在她潮濕的肌膚上,使她難受地呻吟著。他倆的目光交會,她的雙眸大睜,因突發的激情而暈眩;他眯起眼睛,目光如火。她明白他想要 什麼--他在等待她的許可。她知道只要她表示同意,他會當場便佔有她,在這冰冷的雪地上,而她全身都因需要而悸動,強迫她讓他這麼做。她想低語他的名字, 然後驚駭就像冰水一樣洗刷過她全身,她瞪著他嚴厲的臉龐。上帝!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可以叫他斯迪,但他不是。她認識他而且深愛他,但他是一個陌生人!

  他從身下突然僵硬的身軀知道了她的答案。他咒駡著起身,一手揉著頸背好似這樣才能舒緩他緊繃的身軀。潔伊胡亂地整理身上的襯衫,她試著扣好上衣,可是 扣子掉了大半而她的手又抖的厲害,最後她只好緊抓著羊毛大衣,顫巍巍地起身。前一秒她還熱得像著火一般,而此刻她只覺得連血液都快結冰了。她渾身都是雪 花,頭髮跟衣服都是。她搖搖頭好甩去頭髮裏的,又盡可能把衣服上的給抖掉,她撿起地上的毛線帽,但它裏裏外外也同樣都是雪花,不戴還比較好。無法再看他一 眼,她沉默地往小屋走去。

  他突然粗魯地從後扣住她的肩膀,轉過她的身子。“告訴我原因,該死的!”

  潔伊咽下一口口水。她不是存心喊停,但她就是無法解釋她所時刻面對的恐懼。

  “我告訴過你了,”她終於勉強說道。“那些理由就足夠...”一滴眼淚滑下她的臉頰,在臉上凍結成晶。

  他的表情變了,不再那麼怒氣騰騰,著手套的大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是嗎?你的理由對我來說並不合理。想要彼此是自然的。你認為我能像僧侶一樣生活多久?而你又能像修女一樣生活多久?That's not my calling, baby, and damn it all to hell and back in a little red wagon, it's not as if it'll be the first time! ”

  她想尖叫出聲,想哭,又想笑,但兩者同樣沒意義。她想告訴他實情,但她最大的恐懼便是失去他。最後她還是告訴他實話,至少是一部份。“這會是我們的第一次。”she croaked, strangling on the words.“這一次,而這一點嚇到我了。”

  她再度走開,而他也讓她走。當她步行到小屋時,身體已經冷的打顫;她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穿上乾燥的衣服。廚房傳來新鮮咖啡的香味,引領她找到了正在 煎培根和打蛋的他。他己經換下潮濕的衣服,他肉體有形的影響力和突如其來的領悟使她猶豫退卻。他身形高大而結實,就像頭美洲豹一般迅捷而有力,完美地讓襯 衫繃緊服貼在他寬大的肩膀和胸膛上。在過去幾周,他的體重已有所增加,肌肉也明顯有力,他的頭髮有些過長,看起來既原始又危險,完全的陽剛味令她本能地顫 抖。他已不再是奄奄一息的病患。她一直把他當做是一個受傷的戰士,但現在她知道他早已不是了,他已恢復了健康和力量。或許在她抵擋他的時候,潛意識比她還 更早就認清這一點。

  他看向她,目光隱含打量。“我弄了壺咖啡,來喝一杯。你還是有些抖,跟我在一起的想法讓你這麼害怕嗎?”

  “你嚇到我了。”她管不了她的嘴。“你是誰?而你又是在做什麼的?”

  當他意識到她的猜疑時,一股冰冷的凝滯攫住他。“你說過我對你使用超級間諜計倆。”

  “沒錯。”她低聲承認。並決定當下她真的需要那杯咖啡。她的唇抵著杯緣輕啜一口,注視杯裏嫋嫋上升的熱氣好一會兒。她為什麼要說那些?她苦惱著,害怕 她無心的話語將引發他的記憶而導致他的離開;但她也同樣害怕他永遠恢復不了。她被困住了,因為除非他恢復記憶,否則她無法真正的把他視為她的男人,無法把 他那些愛語當真。

  “我不認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斷然說道。

  她猛抬頭。“你是說你知道?”

  “整件事的重點不是只有我在爆炸之前所看到的東西而已。這不像政府部門的作風。我只是猜測,但佛蘭證實這一點。”

  “他說了什麼?”她的聲音聽來薄弱無力。

  他的笑容輕淡,帶著一點野蠻。“大概就是這樣,情勢如此,他不能告訴我太多;我現在的情況可不是什麼可靠人物。你怎麼看?”

  “跟你一樣。”

  “我的身份是你拒絕我的真正原因嗎?”

  “不是,”她低聲道,望著他的眼神裏飽含痛楚及渴求的情緒。愛一個人怎能如此痛苦?但當這個男人是他時,現實就是這樣。

  他的身軀繃緊,嘴角扭曲。“不要這樣看我,”他的聲音嚴厲而刺耳。“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阻止我自己脫下你的褲子,把你壓在那張桌子上而已;那不是我想對待你的方式。不會是這一次。所以不要用那種好像只要我一碰到你,你就會融化的眼神看我。”

  但我做不到,她默想著。雖然她掉轉了目光,但他赤裸裸的話語已經令她渾身發熱,抖顫不已;她的腦海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畫面,原始、熾熱和純然的性欲。如果他碰她,他們的熱度可能會把彼此燒掉。

  他幾乎整個白天都待在外頭,這無助於緩和他們之間緊繃的氣氛,它就懸在那,沉重的像層撥不開的濃霧。而當夜晚迫使他回到屋裏時,他看她的眼光又每每要 灼穿她一般。她瘋狂地只想投入他的懷抱,不管她的理智如何阻止他們的關係再進一步。那晚,她獨自睡在她的床上,兀自為了沒有被滿足的需要而疼痛著。他是對 的;她的理由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是好是壞,她早就愛上他了。這才是真正的危險所在,但為時已晚。如果最壞的情形發生使她失去他,那麼現在的謹守防線並不 能減輕一絲痛楚。

  但她沒去找他。同樣一件事在白天跟夜晚看來常會不同,但謹慎不是她留在床上的原因。情況對她已夠難受的了;她必須用一個不是他自己的名字叫他,必須假 裝他是另一個人,但當他們作愛時,她要能看到他的眼睛。她想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想反覆地在心裏默念著,但如果沒有,那麼她要看到他的眼睛,因為那是屬於他 自己的。

  當晚吹起一股奇努克風,當溫熱的乾風融化了初初形成的雪堆時,大地之母必定為了這個仿佛春日來臨的把戲而暗自得意。融雪從樹梢滴落,滴滴答答地就像下雨一樣。深夜不時傳來雪堆從樹枝掉落地面的撞擊聲。

  氣溫上升使得潔伊睡得不甚安穩,天未亮她就起床,簡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窗外的銀色仙境在熱風的吹拂下,變成一片廣闊、潮濕,間或點綴幾抹殘雪的棕 色草原。屋頂的融雪你不停地順著屋簷往下滴落,乾熱的空氣讓她的肌膚乾的就像要爆炸一樣。只是一夜之間,變化怎能如此之大?

  “這是奇努克風,”斯迪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她急轉身,心猛跳個不停。她沒有聽到他靠近。他看來火氣不小,眼神冷若冰霜,下巴一圈暗青色的新生胡髭。他瞄她一眼,眼光遊移到窗外。“好好享受吧,它看來就像春天來了,但為時不久,很快又會下起雪來。”

  無聲地用完早餐之後,他很快離開小屋。沒多久,潔伊聽到斧頭劈砍的聲響,她悄悄地從廚房窗口邊打量他。他已經脫掉外套,襯衫袖子卷高到上臂,腋下跟背上的衣料都留下大片汗濕的陰影。真是誇張,天氣有那麼溫暖嗎?

  她走到前廊上,揚起臉感受那溫暖甜美的微風。真不可思議!她的肌膚因熱度而發紅刺痛。陽光從無雲的晴空直射而下,氣溫起碼比前天還高上四十度。突然間,她的牛仔褲跟法蘭絨襯衫變得太過沉重,皮膚也微微沁出汗水。

  她像個孩子般地蹦跳到房間,很快地脫掉身上厚重的束縛。她連一分鐘都忍受不了。她要她的手臂能光裸地感受到空氣的流動,她想感覺到那股清新和自由,就像奇努克風一樣。

  她從衣櫃里拉出她最喜歡的一件背心裙套過她的頭。它是白色棉質、無袖帶有湯匙領的款式。對今天的溫度來說還是太單薄了,而且款式一點都不流行,但無論如何,它完美地符合她旳心情。有些事情就是值得慶祝;奇努克風就是其中一件。

  她邊哼唱著邊準備午餐;一會兒,她才注意到斯迪已經不在木樁那兒了。如果他要在午餐時間離開,那她會自個兒吃掉,他就等著吃空氣吧!她你對前天的事情 耿耿於懷。然後她聽到前門傳來些微的聲音,她把湯從爐子上移開,走到前門去。斯迪已經把吉普車拖出來清洗了。這幅景象實在太居家了,誘哄著她走到門廊上坐 在階梯的最高處望著他。

  他抬頭看她一眼,目光在她的衣服上游走。“袖子還真短,不是嗎?”

  “我舒服就可以。”她說道,她的確是。涼爽的空氣冷冽又溫暖,沐浴在陽光下的感覺好得不得了。他同樣屈服在攀升的溫度下,襯衫的鈕扣已經被解開,下擺也從牛仔褲裏解脫出來。

  潔伊注視他輪流刷洗和沖水的動作,每一次他都得停下刷洗的動作好撿起水管把吉普車上的肥皂水沖掉。最後她走下階梯,從地上撿起他剛丟下的水管。“你來洗,我來衝。”

  他發出一陣咕噥。“你期望我會因這個主動接下洗碗的工作嗎?”

  “聽起來挺公平,畢竟,煮菜的人是我。”

  “是啊,可是必須把菜吃光省得浪費的人可是我。”

  她瞪他一眼,露出猙獰的表情。“可憐的寶貝,我來看看有什麼辦法好除去你的重擔。”

  “嗯哼,標準的女人。開她一點玩笑,她就覺得被冒犯了。有些人還真是經不起一點玩笑。”

  沒有事先警告,潔伊把水管朝向他剛刷洗的區域,強力水柱猛烈地擊中車身,他還來不及往後跳,四射的水花己濺得他整身整臉。他連聲詛咒地往後跳開。“該死!看看你做的好事!”

  “噢,有些人還真是經不起一點玩笑。”潔伊甜美的反擊回去,水管對準他。

  冰冷的水流打在身上的衝擊令他又吼又叫,他一邊用手擋著臉,一邊朝她邁進。潔伊哈哈大笑著繞著吉普車轉,伺機又逮著他的空處噴了他整身水。

  他伸手將濕透的頭髮扒梳到後面,淺褐色的雙眼閃動著絕對邪惡的光芒。“你馬上就會得到它,”他說道,咧開了嘴,一個箭步跳上吉普車的引擎。

  潔伊尖叫著跑向車子的後頭,但她衝的太急,水管被輪胎卡住,她焦急地拉扯著,與此同時斯迪已經輕巧地又跳到地面上。他以一種令她驚聲尖叫的方式微笑著,她忽地丟下水管,決定此刻先保命要緊。

  斯迪抓起水管,令它掉轉個方向,他從車後跑回吉普車前,好讓被卡住的水管從輪胎下脫身;接著他幾乎迎頭碰上潔伊。

  “等等,”她說道,又是笑又是乞求的高舉起雙手。“午餐時間到了。我就是出來叫你的。湯都已經--”她的話沒說完,一股冰冷的水柱已經噴濺在她臉上。

  噴在臉上的水相當地冷。她尖叫著躲開,但不管她躲到哪,他總如影隨形地跟到哪;水濺得她從頭到腳就像從水裏撈起來似的。最後她瞭解到她唯一的防禦方法 就是攻擊,她筆直地朝他跑過去。斯迪正笑得像個瘋子,突然潔伊強扭著他手上的噴頭朝上,他的笑聲中斷,嘴巴首當其衝被噴了滿嘴的水。接著他們又為了水管噴 嘴的控制權而扭打著,當冰涼的水濺得兩人濕淋淋的時候,他們無法自己地又吼又笑。

  “停戰!停戰!”她吼著,往後退開。她已經濕得不能再濕了,但他也沒有倖免於難。她對這種公平的結果感到很滿意。

  “你想放棄嗎?”

  “放棄什麼?淹死在水裏的機會嗎?”

  他想一想後點點頭,走到水龍頭那邊關上水源,把水管盤好。“你的手段真卑劣(You fight dirty.),但我欣賞。”

  “這樣說就對了,巴結我。老實說吧,你不過是想確保我不會丟下鍋鏟而已。”

  “我會善加利用情勢(The situation being what it is),從你身上拿取任何我能得到的。”

  話聲一落,幽默與詼諧不見了。他扔下水管,站直了身軀,筆直嚴肅地望著她。

  潔伊突地感覺呼吸窒礙。他看來比以往任何一刻都還要耀眼--身上滴著水,潮濕的頭髮緊貼著頭顱,下巴的胡髭看來很需要刮一刮,而他的雙眼則閃爍著絕對男性的意圖。他的目光緩緩地由上而下,好整以暇地以目光勾滑過她身軀每一筆線條。

  接著她馬上瞭解他看到的比她以為的還多。白色棉質的背心裙近乎透明地貼在身上。她不由自主地往下看,乳尖在濕薄棉布下硬而翹直的模樣清晰可辨,裙身則緊黏著臀部跟大腿。在陽光照射穿透之下,這根本與赤裸無異!

  她盯著他的臉無法動彈。他以一種野蠻的、雄性渴望的目光緊盯著她,潔伊的心跳變得飛快,血液在靜脈裏澎湃著。她的雙腿打顫,身體回應地在私處湧起一股溫暖滑膩的春潮,不由自主的反應令她銳利地深吸口氣。

  他猛抬頭,好一會兒他只是不動。她的唇微啟,輕顫著,眼皮沉重。她的乳頭在濕布下形成了硬挺的小圓,她任他的眼光在她的身上遊移著,手臂無力地垂落在兩側。他的身軀顫慄,控制力驟然斷裂。

  她無法移動。他一步步地向她靠近,專注的目光沒有須臾片刻離開過她,就像一心只待交配的雄性動物一樣,眼光中除了目標物之外再無其他。他的呼吸費力深 沉,鼻翼閃著水光。水珠隨著步伐滴落。她等待著,因需要而發抖而恐懼;他失去控制了,她知道。恐懼中帶有興奮,凍住她同時又讓她盈滿近乎痛苦,尖銳的期 望。

  他的手擱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長久繃緊的情緒終於得以被釋放。

  沒有多餘時間回應。原以為他會將她掃進懷裏帶上床,但他根本想不到那麼多。此時此刻,除了佔有她,他別無他想。他將她壓向冰冷潮濕的地面--一個唯一 不受奇努克熱風影響,你保有寒冬低溫的地方。潔伊的背一碰到地面便驚喊出聲,她下意識地拱起背想避開它,但斯迪堅定的大手按住她,重量也隨之覆蓋了上來。 他急切地將她的裙子掀攏到腰,“打開你的腿,”他說道,聲音像從喉嚨裏逼出來似的低沉沙啞,雖然事實上他已經用膝蓋迫使它們分開了。

  尖銳的興奮穿透全身。“好,”她低聲回應,雙手緊扣住他的肩膀。她太想要他了,管不了何時何地或他是否操之過急。稍後有的是時間可以誘惑跟擔心,現在最重要的只有這場快速而原始的激情。

  沒有溫柔的前戲,沒有從容的愛撫挑逗。幾個月以來,他們的親密行為一直被否決,而突然間隔在他們之間的牆倒塌了。他野蠻地撕毀她的底褲,將自己的褲子褪到有足夠活動的空間。他把她的腿撥得更開,壓低了身子來到她的上方。

  他魯莽的挺進卻找不著濕潤小巧的開口時令她發出小聲的痛呼。他迅速調整好位置,這一次,他終於衝進她的深處。潔伊掙扎著適應他在體內那股陌生厚實的感覺,而他已經開始猛烈的衝刺,原先的痛呼轉為呻吟與喘息。

  他用手肘撐起自己,潔伊抬頭暈眩地望著他。他淡褐色的眸子透著兇猛,表情嚴厲而急切,當他騎在她身上時,his neck corded 。她拱身接受他,她的心幾乎要因那份滿溢的愛而爆裂。這就是她所要的--看見他的臉,看見他如鷹般鷙猛的眼睛,在她的心裏牢牢刻下他的樣子和他在她身上的 撫觸。置身在冰冷地面和蔚藍晴空之間,他們的交合一如四周一樣純粹而原始。無論他的名字或身份為何,他是她的愛,她的男人。

  這都是為了他。她挪動身子迎向他的衝刺,細嫩的肌肉在他的猛烈撞擊下顫抖著。他發出不明的呻吟並把手臂伸到她身下將她抬起一些並緊緊抱著她,好似藉著身體的彼此磨合能更達到更棒的協調,接著一陣猛烈的痙攣顫慄,他在她的體內釋放出所有的體液。

  她你緊緊擁抱他,纖細修長的雙腿勾著他的腰,柔美的身軀顫抖著接受他的所有。“我愛你,”她一遍遍地訴說,然而嘴唇只是無聲地開闔著,只有溫暖的微風 才能聽到她的愛語。她閉上眼睛,感受微風輕拂過臉頰和他裏外沉重的重量;心裏清楚往後不管他恢復記憶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她都已經是他的女人了,這一點是絕 對無法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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