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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諾拉‧羅伯茲]搭檔情人【唐納凡巫術家族三部曲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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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1:57: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搭檔情人(唐納凡巫術家族三部曲之二) 作者:諾拉‧羅伯茲

這是一個極富浪漫氣息的愛情故事。
男女主人公先是在夢中相見,使故事一開始就籠罩在某種神秘的扭轉裡。
身為私人偵探的梅爾因一樁失蹤案去向塞巴斯蒂安求援。
塞巴勞斯蒂安具有某種特異功能,經常幫助警方偵破疑案,是一位析富傳奇色彩的人物。
為了破案,兩人假扮夫妻,與犯罪分子巧妙周旋。在共同破案的過程中。
兩人由陌生到熟悉由猜疑到信任,由身體的相互吸引到感情的相互依賴,
演繹了一個充滿戲劇色彩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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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1:58:0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至於何以會這樣,他無需聽到什麼解釋,也無需人們告訴他並非人人都有他所擁有的天賦。

  他可以遙視。

  他所看到的東西並非總帶給他歡樂,但卻總是對他極具吸引力。即便在他還是個小孩子時,在他兩條腿還站不穩時,他就接受了這一事實,就像他接受每天早晨的日出一樣——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曾經有多少次,他母親蹲在地板上,臉對臉地注視著他的眼,想從中看到些什麼。帶著深厚的愛意,母親希望他能永遠接受這份上天的恩賜,希望他永遠不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儘管她清楚地知道有一利必有一害。

  你是誰?你將成為怎樣一個人?母親腦子裡想些什麼,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像母親親口說出了一樣。

  這些問題他也回答不了。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懂得了瞭解自己遠比瞭解他人難得多。

  他一天天長大,他的天賦並沒妨礙他與他的兩個表妹追打嬉戲,儘管他常常努力想要超越其天賦的極限,但這絲毫也不妨礙他在某個夏日午後津津有味地吃上一個蛋卷冰淇淋,不妨礙他在某個週六上午看著卡通片開心大笑。他是個活潑可愛的男孩,淘氣頑皮一如別的孩子。

  他頭腦機敏,有時讓人琢磨不透。他臉蛋兒非常漂亮,有一雙令人迷醉的藍灰色眼睛,一張帶著笑意的小嘴兒。

  歲月流轉,他由一個孩子長成了大人——膝蓋被磕破過,骨頭被摔折過,與父母大大小小的爭吵也有過,面對漂亮女孩的微笑也曾怦然心動過。像所有的孩子一樣,他長大成人,離開了父母,去尋找自己的天地。 他的天賦始終伴隨著他。 他認為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非常舒適。 他接受一個簡單的事實——他以往也總是這樣——他與常人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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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1:5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夢見了一個也正夢著她的男子,但那男子並不在睡覺。她看到他站在一個非常寬大但黑暗無光的窗前,兩臂很自然地垂在兩側。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全然不似在夢中。但他的臉卻緊繃著,一副沉思的樣子。他的眼睛……是那樣深邃,目光是那樣冷酷。灰色的,她想,睡夢中她翻了一下身。但又並不全是灰色,也有些許藍色。他眼睛的顏色先是讓她想到了從高崖上劈下的岩石,接下來又讓她想到了一泓柔柔靜靜的湖水。

  奇怪!真是奇怪!她明明知道他一臉的嚴肅,但就是看不到他的臉,看到的只是那雙眼睛,那雙攝人心魄、讓人意亂情迷的眼睛。

  她知道他在想著她,還不僅僅只是想著她,而是不知怎的知道她的心思。她彷彿走到了窗子對面,站在那兒,透過玻璃窗扭頭看著他。不知怎的,她相信,只要她把手伸向玻璃窗,她的手就會徑直穿過玻璃將他的手拉住。

  如果她願意那樣做的話。

  而實際上,她腿腳一陣亂蹬,弄亂了床單,在睡夢中喃喃地說著些什麼。即便是在夢裡,梅爾,薩瑟蘭也不喜歡做事不合邏輯。生活自有其規則,最基本的規則。她堅信,如果你遵從這些規則,你就會生活得更好。

  因此,梅爾沒有將手伸向玻璃窗,也沒有伸向那個男子。她用力翻了個身,把枕頭也碰到了地上,努力要把這個夢趕走。

  夢境淡去,她既感到輕鬆了許多,又有些悵然若失。她又沉沉睡去,無夢相擾。

  幾個小時後,她模模糊糊地感到黑夜已經過去,在床頭那只蹩腳鬧鐘的丁丁噹噹的響聲中一下醒來,伸手「啪」的一聲就關掉了鬧鐘。不用擔心梅爾在床上睡懶覺,她的大腦也像她的身體一樣,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坐了起來,手指梳攏一下蓬亂的金黃色頭髮,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她的眼睛很亮,如青苔般碧綠,是父親遺傳給她的,但她不記得父親。梅爾的眼睛只模糊了幾秒鐘,就盯在了被她蹬亂的床單上。

  睡得真不安穩,她想,把纏在腿上的床單抖落開來。也不奇怪。總不能指望自己睡覺還像一個次日醒來無事可做的嬰兒那樣安穩。她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抓起地上的一條運動短褲穿在身上,上身是她睡覺時未脫的一件T恤衫。五分鐘過後,梅爾已像往常那樣走進了清晨柔和的輕風裡,開始她每天三英里的慢跑。

  梅爾出門時,吻了一下攏在一起的幾個指尖,用指尖在門上輕敲幾下。這是她的地方,她自己的地方。雖然她在這裡已經居住四年,她仍然懷有剛得到它時的那種喜悅。

  她住的地方並不大,她一邊伸展四肢一邊想。只是一個小小的牆上塗著灰泥的房子,夾在一個自動洗衣店和一個營生慘淡的會計事務所中間。但這並沒什麼,因為她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梅爾並不理睬從一個過路轎車上傳來的呼哨,車上那個司機咧嘴笑著,用垂涎的目光打量她修長且肌肉結實的雙腿。她的晨練並不是要展現她的美,而是因為有規律的晨練能使她的大腦和身體更聽從指揮。一個允許自己變得懶惰的私人偵探,要麼會陷入麻煩,要麼會失業。這兩者梅爾都不想要。

  她跑步的速度先是很慢,饒有興致地聽著腳踏在人行道上的聲音,欣賞著東方天際一抹珍珠色的亮光。現在是八月。梅爾心想,如果是在洛杉磯,那一定是酷熱難當。但在這裡,在蒙特雷,卻是四季如春,無論在哪個季節,空氣總是像玫瑰花蕾一般清新怡人。

  這個時辰路上還沒有什麼車輛。在她跑步的市中心地區,也難得遇到其他跑步的人。如果是在某一個海濱,那情形就會大不一樣。不過,梅爾倒是喜歡獨自跑步。

  她開始感到身體有點暖和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在她健康的肌膚上閃閃發亮。她稍微加快步伐,調整到她通常跑步的節奏,這種節奏對她來講,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第一個英里,她什麼也不想,只是用兩隻眼睛觀察著。一輛減音器有毛病的轎車轟鳴著駛過,在一個停車信號前只是象徵性地停了一下。一輛1982年的普利茅斯轎車,深藍色——梅爾的大腦又習慣性地記下了這輛車的一系列特徵——司機座位旁的車門有凹痕,加利福尼亞牌照,車號2289。

  有個人在公園草地上臉朝上躺在那兒,等到梅爾停下腳步,那人才坐起來,伸個懶腰,打開了一個手提收音機。

  她斷定那人是個搭他人汽車旅行的大學生,就在她再次起跑時還記下了他背包的特徵:藍色,蓋上有面美國國旗……他的頭髮是……褐色的……他的……想一下這首曲子的名字!收音機裡的音樂在她身後漸漸弱去。是斯賓格斯廷的「原諒我」。

  還不錯。梅爾想著,嘴角現出一絲微笑。

  在一個轉彎處,她嗅到了烤麵包的香味,撩人胃口的香味。再過一會兒,她又嗅到了玫瑰花的芳香,貪婪地深吸一口氣。樹木在清晨的微風中輕搖著,如果她凝神去嗅,全神貫注,她甚至能嗅到大海的氣息。

  她感到身強力壯、頭腦清醒。四下裡只她一個人,這種感覺真好!真的十分愜意!她很熟悉這些街道,想到自己屬於這裡、能夠在這裡生活,心情很是舒暢。她再不用跟著她母親破舊的客貨兩用汽車,由著母親的興致在半夜裡奔波了。

  該走了,瑪麗•愛倫。該出發了。我想我們應該再向北走一段路。

  母親說走她們就得走,她和她親愛的母親。母親比她更像一個孩子,她總是擠靠在她身旁,坐在前排那已經開裂、用膠帶粘著的座位上。車燈劃破道路,將她們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學校,陌生的人群。

  她們總是不停地換地方,永遠都不屬於任何地方,任何團體,永遠都只是那無限延伸的道路的一部分。母親經常是按她的說法行事——「腳底發癢」,腳底一癢,她就要到另一個地方去。

  不知怎的,她總感覺好像她們不是要到某個地方去,而是在逃跑。

  不過,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愛麗絲•薩瑟蘭有了她自己的溫暖舒適的活動旅行住宅,雖然這又要梅爾用兩年多的時間來付清這筆債務,但愛麗絲卻感到無比幸福,愉快地從一個州走到另一個州,體驗著不停歷險的樂趣。

  至於梅爾,她終於可以歇歇腳了。不錯,在洛杉磯她並不成功,但她已經嘗到了那種紮下根的滋味。她在洛杉磯警署呆了兩年,雖然諸事不順,但卻學到了不少東西。這兩年讓她認識到執法正是她所喜歡的工作,即便是她不願意填寫違章停車罰款單,不願意填寫各種表格。

  她離開洛杉磯北上,在此開設了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她還是要填寫各種表格,經常是站在貨車旁邊填寫,但這些表格都是她自己的。

  她已經跑了一半的路,該往回返了。像往常一樣,一想到她身體強健動作自如,一種自我滿足感就油然而生。她先前並不是這樣。當她還是個孩子時,她長得太高太瘦,胳膊肘和膝蓋凸起老高,真可謂瘦骨伶仃。要想使身體強健,並非一日之功,直到她二十八歲的今天,她才有了這身強健的體魄。是的,梅爾從未因自己發育的不豐滿而懊喪過,苗條健美使她工作起來更為高效。她兩條長長的像小馬駒一般的腿,以前曾經被人戲稱為「麻桿兒」、「細條」,現在卻像運動員一樣結實有力——她自己也承認——值得多看一眼。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煩躁不安的哭叫聲來自她身邊一座公寓的一個敞開的窗口。梅爾原本因跑步而來的高昂情緒,一下子跌落下來。

  孩子,蘿絲的孩子。長著一副胖胖的小臉惹人喜愛的大衛。

  梅爾繼續跑著,養成的習慣要改變都困難,但她的大腦卻被一個個形象所佔據。

  蘿絲,有點愚笨的蘿絲,性情善良,一頭捲曲的紅髮,嘴角總是掛著微笑。雖然梅爾生性緘默,但卻很難拒絕蘿絲的友誼。

  離梅爾的事務調查所兩個街區,有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餐館,蘿絲就在那裡當服務員。對著一盤意大利空心面或是一杯濃咖啡,梅爾和蘿絲常常隨便聊上幾句,多數情形是蘿絲說,梅爾聽。

  梅爾記起來,她曾十分羨慕蘿絲收拾盤子的那股麻利勁兒,即便她懷孕後期工作服鼓起老高時,動作仍然十分麻利。梅爾又想到蘿絲曾說起她和她丈夫斯坦是多麼幸福,因為他們的第一個小寶貝就要出生了。

  梅爾應邀參加了為蘿絲舉辦的送喜禮聚會,儘管她去之前想著自己在這樣一個聚會上一定會十分侷促不安,但聽著大家對一件件小衣服和動物玩具嘖嘖稱讚,她也覺得挺有意思的。此外,她對斯坦也頗有好感,斯坦長著一雙稍帶羞怯的眼睛,笑意總是半天才爬上臉。

  大衛出生後,也就是八個月之前,梅爾到醫院去看望他。她端詳著一個個熟睡的嬰兒,看著一個個在四周有圍欄的童床上哇哇哭叫或腿腳亂蹬的嬰兒,開始懂得了為什麼人們又是祈禱、又是掙扎,不顧一切地去生育孩子。

  這些孩子是完美的,完美無瑕,天真可愛。

  當她離開醫院時,她一方面很為蘿絲和斯坦高興,另一方面也產生一絲從未有過的孤獨。

  梅爾時常帶些小玩具到蘿絲家裡去看大衛,這已成了她的一種習慣。借口——當然純粹是借口——和大衛玩一會兒。她事實上已經愛上了這個孩子,因此,當她為孩子長出了第一顆牙而大呼小叫時,或是當她為孩子會爬而驚訝不已時,她一點也不覺得冒傻氣。

  接下來她便想到兩個月前的事。蘿絲在電話裡的聲音尖銳刺耳,發瘋一般,且語無倫次。

  「他不見了!他不見了!他不見了!」

  梅爾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蘿絲家裡。警察已經到了。蘿絲和斯坦蜷曲在沙發上,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兩個落難者,六神無主,失魂落魄。倆人都在痛哭。

  大衛不見了。在蘿絲家後門外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放著供嬰兒在裡面爬玩的嬰兒圍欄,圍欄裡鋪著一小塊地毯,大衛在上面小睡時被人偷走了。

  兩個月過去了,嬰兒圍欄裡仍是空空如也。

  梅爾窮畢生所學,盡自己一切所能,憑自己所有的經驗和直覺,卻仍未能找回大衛。

  事到如今,蘿絲想嘗試一下別的辦法。這辦法聽起來十分荒唐,要不是看到蘿絲一向溫柔的目光中透出的那股堅定不毅的亮光,梅爾早就大笑不已了。蘿絲不在乎斯坦怎麼說,也不在乎梅爾說些什麼,只要能把大衛找回,她什麼都願意試一下。

  即便是去找巫師幫助,蘿絲也願意一試。

  當她坐著梅爾的MG牌破車沿著海岸公路朝大蘇爾山莊疾駛時,梅爾想抓住最後一次機會說服蘿絲不要這樣做。

  「蘿絲……」

  「你不可能說服我的。」儘管蘿絲的聲音不高,但卻堅如鋼鐵,這也只是她近兩個月才有的變化。「斯坦已經試過了。」

  「那是因為我們倆都關心你。我們不想看到你再次受挫。」

  蘿絲今年只有二十三歲,但她卻感到自己蒼老得如公路旁的大海。像大海一樣蒼老,像山崖上凸出的岩石一樣堅硬。「受挫?現在已沒有什麼東西能再讓我受挫。我知道你關心我,梅爾,我也知道今天讓你跑這一趟太麻煩你了……」

  「不是——」

  「是的。」蘿絲先前活潑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哀傷的陰影,隱藏著無限的恐懼。「我知道你認為我在胡說,甚至對你是一種侮辱,因為你一直都在竭盡全力尋找大衛。但我必須試一下。任何可以一試的我都要試試。」

  梅爾沉默了一陣子,因為蘿絲的話讓她有些無地自容:她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偵探,她的職業就是偵探,而現在她們卻要去找什麼巫師。

  但梅爾畢竟不是丟了孩子的母親。

  「我們會找到大衛的,蘿絲。」梅爾把手從嘎吱作響的變速桿上移開,緊緊握住蘿絲冰涼的手指。「我發誓。」

  蘿絲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讓人頭暈目眩的懸崖。如果他們不能找到大衛,她只需從這山崖上跨出一步,從此了卻此生。

  他知道她們來了。這與超自然力毫無關係。是他親自接聽的電話,電話裡是一個女人顫抖的乞求的聲音。他還在為此事詛咒著自己。他的電話號碼不是不在電話號碼簿上嗎?全都怪他有一部電話,誰都可以花點力氣找到他的號碼,打電話讓他接。但他已經接了那個電話,因為他感到不得不接,他知道他一定得接。於是乎,他知道她們來了,而且下定決心要拒絕她們的任何要求。

  他累壞了。他在芝加哥幫助警方偵破一起媒體很巧妙地稱之為「南邊切刀」的兇殺案,三個星期下來,他已是筋疲力盡,現在剛剛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他在芝加哥看到了不少事情,不少他希望他從未見到的事情。

  塞巴斯蒂安走到窗口,大窗外邊是一大片起伏不平的草坪,一座色彩斑斕的假山,再遠處便是令人頭暈目眩的直通大海的萬丈高崖。

  他喜歡這種富有戲劇性的景色,那險象環生的懸崖,那波濤洶湧的大海,甚至於那顯示人類智慧及勇往直前的意志的公路,那劈山開鑿出的帶狀公路。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這離開鬧市的距離。這距離給了他想要的安寧,安寧的空間,安寧的大腦,他可以免受不速之客的打擾。

  但已經有人打破了這段距離,已經有人「入侵」了。他思量著這意味著什麼。

  昨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就站在這兒,他現在站的地方。窗的對面站著一個女人——一個他很想得到的女人。

  但他太累了,精力已耗盡,故爾沒能將神志關注於她。她漸漸隱退不見了。這對於此時此地的他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他真正所需的是睡眠,是幾天悠閒的時光。他可以照看他的兩匹馬,料理一下生意,過問一下他兩個表妹的生活。

  他思念他的家人。距上次他到愛爾蘭去看望父母及姨媽、姨夫已有很長很長時間了。他的兩個表妹住得倒是不遠,順著蜿蜒的山路而下只有幾英里路,但他仍感到離開她們的時間不只是幾個星期,而是好幾年了。

  摩根娜因懷孕而變得腰身圓圓。她腹中不止一個生命。塞巴斯蒂安想到這兒笑了: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自己懷了個雙胞胎。

  安娜會知道的。而他那性情較為溫和的表妹夫對於民間驗方及醫術很是精到。不過,要是摩根娜不直接問安娜,安娜是不會告訴她的。

  他想要見到他們。就是現在。他甚至想要與他的表妹夫呆上,一段時間,雖然他也知道納什正整日忙於他的新電影。塞巴斯蒂安想要跳上他的摩托車,飛奔蒙特雷,將自己置身於家人和熟人的包圍中。他想,不管怎樣,只要能避開這兩個正開車駛向山莊的女人就行,避開這兩個來求他幫忙的無助的女人。

  但他是不會躲開的。他不是個無私的人,他也從未聲稱自己是個無私的人。然而,他明白,上天既賦予了他那份才能,也賦予了他責任。

  你不能對每個人都說「行」。如果你答應每個人的要求,你會在不經意中發瘋發狂。有時當你答應了某人的要求後,你卻發現自己無路可走——這是命運在作祟;有時你只想對人說「不」,拚命要拒絕一個人,但究竟為什麼,你也說不太清;有時你想要做的事,比起你注定要去做的事來,毫無價值。這——也是命運。

  塞巴斯蒂安心神惶惶,擔心這一次他想要去做的事就屬於毫無價值的那一類。

  他還沒看到她們,就聽到了汽車加大油門上山的聲音。他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通往他高高在上的家的路並不好走,只是一條狹窄的、有很深車轍的路。即便是巫師也有權有自己的隱私。他看著遠處一個模糊不清的小灰點,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們來了,要想法盡快打發走她們,越快越好。

  塞巴斯蒂安出了臥室,走下樓梯。他高高的個子,穿著皮靴差不多有六英尺半高,寬肩膀,臀部瘦小,一頭黑髮從前額一直後梳到其棉布襯衣的衣領處,頭髮末梢略微有點捲曲。他的面部表情是他希望的那種既彬彬有禮但又拒人千里。他從其凱爾特祖先那兒繼承下來的骨骼強壯無比,健康的肌膚因其喜好日光浴而微微泛黑。

  下樓梯時,他一隻手搭在絲一般光滑的木質樓梯欄杆上。他喜歡感受各種木料的質地,光滑也好,粗糙也罷。在他的一隻手上,藍寶石戒指閃射出奇異的光澤。

  等到車開到了路的盡頭,梅爾第一眼看到塞巴斯蒂安稱之為家的房子時,感到非常驚異,房子用木材和玻璃建成,形狀有點奇怪但結構流暢。但梅爾很快就回過神來。塞巴斯蒂安就站在門廊上。

  梅爾一下車,鮮花、馬匹和徐徐的海風吹過來的大海的味道一起朝她撲來,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讓她想到了一個頑童向空中拋擲了一把積木,而這些積木落下時,碰巧堆結成了某種奇妙的樣式。

  塞巴斯蒂安迅速打量一下梅爾,又微微瞇起眼睛,目光在梅爾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將目光移開,轉向蘿絲。

  「梅裡剋夫人?」

  「是的,唐納凡先生。」蘿絲感到喉頭一陣哽咽,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您真好,同意我來見您。」

  「我不知道我好不好。」塞巴斯蒂安把兩手大拇指插在牛仔褲的前袋裡,仔細審視著她倆。蘿絲穿了一件樸素整潔的藍色套裝,臀部稍微有點鬆垮,好像她最近變瘦了。她來時刻意化了一下妝,但從她含著淚光的眼睛判斷,她臉上的脂粉長久不了。

  他在與自己的同情心較量。

  另一個女人並未刻意打扮,這使得她更富魅力。像他自己一樣,她也穿著牛仔褲和皮靴,且都是舊的。下擺掖在腰帶裡的T恤衫原先一定是鮮紅色的,但現在已洗得褪了色。她既沒帶首飾,也沒帶化妝包,帶的只有——塞巴斯蒂安能夠清楚地看出,就像他能看出她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一樣——一種神態,很不友好的神態。

  你是個難對付的人,你就是……他在腦海裡搜尋她的名字,就聽腦子裡「嗡」的一聲響,塞巴斯蒂安知道這一個也和蘿絲一樣,是一個很容易情緒激動的女人。

  糟糕。

  蘿絲已經有些不能控制自己了。塞巴斯蒂安要盡量保持著冷靜,盡量不動感情,但他也清楚自己已開始敗了。蘿絲在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得到那在蘿絲心中流淌的熱淚。

  世上能讓一個男人心軟的,最厲害的莫過於一個勇氣十足的女人。

  「唐納凡先生,我不會占您太多時間的。我只要……」

  蘿絲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說不出話來。梅爾走到她的身旁,很不友好地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您是請我們進去坐下來談還是就在這兒……」

  現在輪到梅爾說不出話了。不是因為喉頭哽咽、眼淚難禁,而是因為她驚呆了。

  他那雙眼睛!梅爾的腦子裡一時間只有他那雙眼睛,她的記憶是那樣清晰深刻,就連塞巴斯蒂安也感受到了她內心發出的驚歎。

  荒唐!她對自己說,重新找回理智。那只是一個夢,僅此而已。她竟然會把某個愚蠢的夢與現實糅合在一起!他只不過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一雙讓人不安的漂亮的眼睛。

  塞巴斯蒂安又打量了一下梅爾,儘管他對她充滿了好奇,但他的目光只停在了梅爾的臉上。即便在刺目的陽光下,她也十分迷人。也許是因為她碧綠的雙目中一覽無遺的敵意,也許是因為她翹起的下巴上的小窩兒透著些許難以名狀的性感。總之,她很迷人,儘管她的頭髮比他的還短几英吋,而且看上去很像是她自己用廚房裡的剪刀修剪的。

  他將目光從梅爾臉上移開,對蘿絲笑了笑。

  「請,請進。」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引蘿絲向屋裡走去。梅爾跟在他們身後。

  塞巴斯蒂安如果看見梅爾大搖大擺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很可笑的。梅爾跟著他們上了台階,進了屋子。房間很寬敞,很高,上邊開著天窗,陽台與房間連成一體。她皺一皺眉頭,心想著這兒要不是這麼漂亮就好了。房子的牆體色調柔和,襯得屋裡的光線非常柔美、性感。房間裡又有一個低矮的雙人沙發,又寬又長,鮮亮的品藍色。塞巴斯蒂安領著蘿絲走過一張像一個小湖一樣大小的紅色地毯,在那張沙發上坐下。梅爾則在欣賞房間的陳設。

  房間整潔有序。在一些可以肯定價值不薄的古董中間,點綴著一些大理石、木製或青銅製現代雕塑,每一件看上去都不小,結果使得原本很大的房間,變成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小巢。

  在那些閃閃發光的古董上,這兒那兒很隨意地放置了一些水晶製品——大的成人舉起來都費勁,小的可放到小孩的掌心,有的形同古堡,有的狀如細長的魔棒,有的像光滑的小球,有的像陡峭的山嶺。這些水晶製品熠熠生輝,梅爾很是喜歡。

  她發現塞巴斯蒂安以一種洋洋自得的目光看著她,便聳了聳肩:「一些古玩。」

  「謝謝。請坐。」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和眼裡都流露出一絲幽默。

  儘管沙發長得像一條河,但她卻選了一把放在一張精雕細刻的咖啡桌子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又在梅爾身上停留了一會兒,轉身問蘿絲道:「要咖啡嗎?梅裡剋夫人。來點冷飲?」

  「不,不,不用麻煩。」塞巴斯蒂安的客氣反而使蘿絲更不易控制情緒。「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唐納凡先生。我讀過關於你的報道。我的鄰居奧特夫人也說你在去年幫助警察尋找那個丟失的男孩時出了力。那個離家出走的男孩。」

  「喬•庫格。」塞巴斯蒂安在一旁說,「是的,他原以為他可以把舊金山的警察難倒,可以使他的父母發瘋。我想年輕人都喜歡冒險。」

  「但他十五歲了。」蘿絲聲音又有些哽咽,她將嘴唇緊閉,讓自己鎮定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我不是說他的父母就不該害怕,但他已十五歲了。我的大衛還只是個嬰兒,他是在嬰兒圍欄裡被偷走的。」她用企求的目光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我只離開他一小會兒去接了個電話。他就在後門口,在睡覺。他不是在大街上,也不是在車上。他就在大開著的門的門口,我也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

  「蘿絲,」儘管梅爾想要與塞巴斯蒂安保持距離,這時她也站起來走到蘿絲的身邊坐下。「這不是你的錯,大家都明白。」

  「我丟下了他,」蘿絲有氣無力地說,「我丟下了我的孩子,現在找不到他了。」

  「梅裡剋夫人,蘿絲,難道你是個壞母親嗎?」塞巴斯蒂安話一出口,就看到蘿絲的眼裡驚恐萬狀,梅爾的眼裡則閃著怒火。

  「不,不,我愛大衛。我只想為他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我只想——」

  「那就不要這樣。」他拿起蘿絲的手,輕輕撫摸著、撫慰著她,蘿絲驚恐的淚水這才止住了一些。「這不是你的錯,你責備自己也於事無補。」

  梅爾的怒火就像打濕了的鞭炮引線一樣,頃刻煙消:他做得完全正確,方式也完全恰當。

  「您肯幫助我嗎?」蘿絲喃喃地懇求著,「警方在找,梅爾……梅爾也在盡力查找,但大衛還是沒找到。」

  梅爾。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於一個身材苗條、金髮碧眼的女郎來說,叫這麼一個名字挺有意思。

  「我們會找回大衛的,」梅爾有些激動,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們有線索。雖然很少,但——」

  「我們?」塞巴斯蒂安打斷了她。他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這樣的形象:離開這兒,她雙手握著一支手槍,兩眼像綠寶石一樣放著冷峻的光。「你是警察嗎?怎麼稱呼你?」

  「薩瑟蘭。私人偵探。」梅爾帶著怒氣說,「難道你要知道嗎?」

  「梅爾……」蘿絲在示意梅爾不要這樣。

  「好吧,」他拍拍蘿絲的手,「我可以看,可以問。對於陌生人而言,詢問總比打擾他人要禮貌,你們說呢?」

  「不錯。」梅爾鼻子裡哼了一聲,再次坐回到一把椅子上。

  「你朋友是個憤世嫉俗的人,」塞巴斯蒂安如是評論,「憤世嫉俗的確難能可貴,但它同時也可以說是粗野無禮。」他開始想讓自己的心硬起來,告訴蘿絲他無能為力,他不能再去遭受尋找失蹤孩子的精神磨難,不能再去冒險。

  梅爾改變了這一切。塞巴斯蒂安心想,這也是注定了的。

  「我並不認為識破了一個冒充好心人的江湖騙子就是憤世嫉俗。」梅爾身體前傾,目光灼灼。「所謂通靈就像街頭身穿套裝從帽子裡往外掏兔子的玩魔術的一樣,都是不可信的。」

  塞巴斯蒂安的眉毛抖動了一下,這是他對什麼事情感興趣或是生氣時的惟一表示:「真的嗎?」

  「騙局終究是騙局,唐納凡先生。孩子的前途事關重大,我不能讓你玩把戲變戲法去沽名釣譽。對不起,蘿絲。」梅爾站起身來,氣得幾乎渾身發抖,「我愛你,也愛大衛。我不能眼看著你上這傢伙的當而不管。」

  「他是我的孩子,」蘿絲眼中一直控制著沒讓流出的眼淚,此時奪眶而出。「我要知道他在哪兒。我要知道他是否安好。要知道他是被嚇壞了還是平安無事。他連玩具熊都沒有。」蘿絲雙手掩面,「他連玩具熊都沒帶。」

  梅爾在心裡詛咒自己,詛咒著她的壞脾氣,詛咒著塞巴斯蒂安,詛咒著整個世界。但當她在蘿絲身邊跪下時,她的雙手和聲音都異常溫柔。

  「對不起,親愛的,對不起。我知道你被嚇壞了,我也很害怕。如果你想要唐納凡先生——」她幾乎哽咽著說,「幫你的話,他會幫助你的。」她揚起那張充滿憤怒的、帶著挑釁的臉看著塞巴斯蒂安,「你會吧?」

  「是的,」他慢慢地點點頭,感覺到命運之神在牽著他的手,「我會的。」

  塞巴斯蒂安勸說蘿絲喝了點水,擦了擦眼淚。梅爾陰沉著臉望著窗外。蘿絲從她的挎包裡掏出一個黃色玩具小熊。

  「這是大衛的,是他最喜歡的。這個……」她又摸出一個錢包大小的照片,「這是他的照片。我想——奧特夫人說你可能需要一些東西。」

  「這有幫助。」塞巴斯蒂安接過玩具熊,感到胸口猛抽了一下,他意識到這是蘿絲的悲痛。他不得不經受蘿絲的痛苦,甚至更多的痛苦。他沒有看那張照片,現在還不能看。「留下吧,以後會有用的。」他攙扶起蘿絲,「我既已答應就會盡力而為。」

  「不知道怎麼感謝您答應幫助,知道你肯幫忙……我,我又有指望了。我們,斯坦和我,我們有些存款。」

  「錢的事以後再說吧。」

  「蘿絲,到車裡等我。」梅爾十分平靜地說。但塞巴斯蒂安看得出來,她內心絕對不平靜。「我要把我知道的一些情況告訴唐納凡先生,這對他會有幫助的。」

  「好吧,」蘿絲的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謝謝你。」

  梅爾等到蘿絲走得聽不到他們的談話時,轉身對塞巴斯蒂安發了火:「你想從她那兒搾出幾個子兒來?她是個服務員,她丈夫是個機修工。」

  他慵懶地靠著門框:「薩瑟蘭女士,你看我像缺錢的人嗎?」

  她不無譏諷地又用鼻子哼了一聲:「不,你有的是錢。掙錢對你來說就像玩把戲。」

  他用手抓住她的一隻胳臂,一用力將它扭到她背後,「不是把戲,」他的聲音很低沉,聽得出他是強壓著怒火,「我不是玩把戲的,我沒有玩把戲,從嬰兒圍欄中偷走嬰兒也不是把戲。」

  「我不能看到她再受傷害。」

  「這一點我們一樣。如果你堅決反對她這樣做,為什麼還帶她來這裡?」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因為她讓我來的。」

  他點點頭接受了她的解釋。他看出她對朋友很忠誠。「我從未公開的電話號碼呢?是不是也是你找到的?」 

  她嘴角一撇,近於輕蔑地答道:「那是本人的工作。」 

  「你很擅長這一行?」 

  「一點不錯。」 

  「好,我對自己的一套也很在行,那我們就一塊兒幹吧。」 

  「你怎麼會想到——?」   

  「因為你關心此事。如果有點希望——哪怕是很渺茫的希望——我敢說,你是絕對不願放棄的。」

  她能感覺得到他手掌的溫熱,這溫熱好像透過肌膚一直傳到了她的骨頭裡。她感到有點害怕,不是一般的害怕。她害怕主要的因為她以前從未感受到這種力量。

  「我總是單幹。」

  「我也是一樣,」他很平靜地說,「這是規則。不過我們要打破這規則。」他突然將手向前伸去,動作迅速得像蛇一樣。他想要一樣東西,一樣小東西,想刮一下她的鼻子。做完這個動作他笑了,「我會很快跟你聯繫的,瑪麗,愛倫。」

  看著梅爾驚訝得大張著嘴,瞇起眼仔細回想蘿絲是否提起過她的全名的樣子,塞巴斯蒂安很是開心。梅爾怎麼也想不起來,她不敢斷定蘿絲有沒有用過她的全名。她猛然轉身離去,心中驚詫不已。

  「別浪費我的時間,唐納凡。不要這樣叫我。」她把頭一甩,朝汽車大踏步走去。她不是什麼巫師,但她知道他正站在那兒咧著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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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1:58: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塞巴斯蒂安沒有回屋,一直到那灰色的小汽車沿著帶狀1號公路走遠了,他還站在門廊上,覺得又好笑又可氣。梅爾雖然走遠了,但她剛才的惱怒和懊喪還停留在空氣中。

  性格倔強,精力充沛。他在沉思默想。這樣一個女人會讓一個性情溫和的男人筋疲力盡的。塞巴斯蒂安自認為是個性情溫和的男人,雖然他剛才也逗弄了一下她,就像一個小伙子撥弄余火未盡的木炭,想看一下他究竟能讓余灰重燃幾次。

  要想生火,冒一下被火輕微燒幾下的險還是值得的。

  然而,這時的他已累得無心於此,而且他已因同意幫忙而很生自己的氣。這全都是因為這兩個女人,他想。一個滿臉的恐懼與絕望,另一個怒氣沖沖且一臉的輕蔑。如果他們兩個不在一起,他可以分別將她們打發走,但夾在她們兩個中間,那種極其矛盾的心理,使他最終做出了讓步。他走下台階時這樣想。既然已經答應,他就得幫忙,雖然他已答應自己要好好休息一陣子。他要向任何一方願意聽他禱告的神靈祈禱,不要讓他看到他難以忍受的場面。

  但現在,他要利用這段時間,這一整個無事可做的上午,來好好恢復一下他那疲憊不堪的大腦,放鬆一下疲憊不堪的神經。

  

  屋後有一個圍場,與它相連的是一個外表塗成白色的馬廄,低低的,在太陽底下反著光。他還沒有走到近前,就聽到了迎接他的馬的嘶鳴。這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熟悉,那麼質樸,那麼親切,他不由得笑了。

  馬廄裡,渾身油光烏亮的黑色牡馬和一身傲氣的白色牝馬靜靜地站在那兒,讓他想到了兩個雕刻精美的棋子,一個烏黑亮麗,一個潔白如雪。這時牝馬多情地一甩尾巴,朝圍欄躍去。

  他知道它們可以躍過去,他在草場上時,它們經常這樣做。他與它們之間彼此信任,都知道圍欄只是給他們營造一個家,而不是一個樊籠。

  「真是個美人兒。」塞巴斯蒂安抬起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和她修長的脖頸,「與你的他相處得好嗎?普緒珂。」

  她將鼻孔的氣噴在他手上,從它的眼裡,他看到的是愉快,實際上他更喜歡認為那是幽默。他翻過圍欄,牝馬溫柔地歡嘶;他撫摸著她脊背的一側,手滑向她圓圓的肚子。

  「再有幾個星期。」他自言自語著。他幾乎能感覺到她體內的生命,那小傢伙在睡覺。他又一次想到了摩根娜,雖然他想他表妹夫不一定喜歡他拿摩根娜和一匹懷孕的母馬相比,哪怕是一匹像普緒珂這樣的阿拉伯良種馬。

  「安娜對你照顧得好嗎?」他用臉貼著牝馬的脖子,牝馬溫順的性情讓他很是慰藉。「當然好了。」

  他自言自語著撫摸了一會兒,讓她感到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他們彼此都很思念。然後,他轉向牡馬。

  「你呢?厄洛斯,你對你的情人一向傾心吧?」

  一聽到它的名字,厄洛斯後腿直立,昂首向天長鳴一聲,聲音洪亮,很有人性。他的高傲讓塞巴斯蒂安開懷大笑。

  「你也想我了,你這個雄壯的傢伙,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塞巴斯蒂安還在大笑,拍一拍厄洛斯光亮亮的脊背,引得它歡快地跳起舞來。

  塞巴斯蒂安繞著厄洛斯轉了一圈,抓住一把馬鬃,飛身躍上了馬背。厄洛斯早已迫不及待,兩者都盡情享受了一番縱情疾馳的歡樂。

  當他們飛躍圍欄在草場上奔跑時,普緒珂看著他們,眼裡充滿了愛意和驕傲,就像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嬉戲打鬧一樣。

  下午時,塞巴斯蒂安感覺稍好了點,從芝加哥回來後的空虛感漸漸少了。但他仍然盡量不去碰那孤單單坐在空空的沙發上的玩具熊,至於那張照片,他還得要看看。

  塞巴斯蒂安的書房四壁皆書,屋頂裝飾著鑲板。他在一個很大的紅木書桌旁坐下,漫不經心地處理著一些文書。塞巴斯蒂安隨時都有五到十個生意要照應;這些生意他或是獨立經營,或是主要合夥人。房地產、進出口、雜誌、在密西西比州的鯰魚養殖,這些都是他極感興趣的生意。他眼下最熱心的,是內布拉斯加州的一個小型俱樂部聯合會的棒球隊。

  他十分精明,總能在生意中贏利;他很聰明地把那些日常管理事務交付給一些專家來打理,但他自己也常因突發奇想而買進賣出。

  他享受著金錢所能帶給他的樂趣,也常常大手大腳地花掉他掙來的錢。他從小就過慣了富裕的日子,所以那些讓許多人咋舌的花銷對他來說只是紙上的幾個數字。簡單的數字遊戲——加或減——對他來說是一種永無盡頭的娛樂。

  對於寵物慈善活動,他總是慷慨解囊,因為他信任舉辦這些活動的人。他的捐獻不是想要得到稅額優惠,也不是出於慈善,而是出於道義。

  但是,如果人們把他當作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他十有八九會感到十分難堪,而且肯定會非常生氣。

  他整個下午都沉醉於工作、讀書、練習一種新魔術,他想把這個魔術玩兒熟。玩魔術是他表妹摩根娜的特長,塞巴斯蒂安休想在這方面趕上她,但他天生好強的個性,使他練不好就不肯罷休。

  不錯,他會口中噴火,但這是一個巫師的最基本的功夫。他能在空中漂浮,但這也不是什麼高難功夫。除此之外,他還會幾種帽子戲法——他又想到了這正是梅爾所嘲笑的——他不是什麼魔術師,他的天賦是遙視。

  正如一個傑出的演員渴望唱歌跳舞一樣,塞巴斯蒂安也渴望施展他非凡的才能。

  玩了兩個小時,眼看著沒什麼進步,塞巴斯蒂安不耐煩地把它放到了一邊。他準備好一份精美晚餐,在留聲機上放了幾首節奏緩慢的愛爾蘭情歌,隨手打開一瓶300美元的葡萄酒,那滿不在乎的勁兒,看上去就像一般人打開一瓶啤酒一樣。

  他在浴池裡泡了好長時間,閉著眼睛,腦子裡什麼也不想,任憑水花濺在身上。穿上一條絲綢睡褲,他觀賞著夕陽落照,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不能再拖延了。塞巴斯蒂安不太情願地又下了樓。他沒有開燈,而是點燃了蠟燭。他並不需要什麼藝術裝飾,他只是感到這樣更舒適。

  有一種檀香和香草的味道。這一切讓他想起了他母親在唐納凡城堡房間的情形,每當此時,他都感到非常安慰。有些昏暗的光線更能召喚他的神力。

  他在沙發旁站了好大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很像一個工人舉起鐵鎬時發出的聲音——兩眼看著大衛•梅裡克的照片。

  這是一張幸福的小臉,非常漂亮,倘若不是正凝神息氣,塞巴斯蒂安會對他笑一笑的。某些古老的、神秘的字詞在他腦中匯聚,當他覺得可以了,便將照片放到一邊,又拿起那個滿眼哀傷的小黃熊。

  「好吧,大衛,」他嘴裡喃喃著,虛無的聲音在幾個空房間裡迴盪,「讓我想想。」

  沒有頓悟,也沒有眩目的光,儘管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不是不可能。他只是在漂移,兩隻眼睛從霧色變成青石色,又變成烏雲色。他目不轉睛,一眨也不眨,目光穿過房間,穿過屋牆,穿過夜空。

  圖像。圖像在他腦子裡形成又如蠟燭般融化。他的手輕撫著大衛的玩具熊,身體僵直得如一塊石頭。他的呼吸均勻舒緩,均勻得如在睡夢中。

  剛開始時,他要先經受透過玩具襲來的悲傷和恐懼,接下來他便看到了抱著小熊哭泣的母親,抱著母親的淚眼朦朧的父親。

  巨大的悲痛、劇烈的恐懼、極大的憤怒,但最強烈的還是愛。  

  這些都退去了。他再往後看。用一個孩子的目光看。一個俊俏的臉龐,蘿絲的臉,靠在有圍欄的童床邊。微笑,輕言細語,輕柔的手,偉大的母愛。另一張臉,一張男人的臉,年輕,單純。動作遲緩,手掌粗糙,結著老繭。這裡也是愛,與母愛稍有不同,但卻一樣深厚。這愛意中有一絲敬畏和恐懼。還有……塞巴斯蒂安嘴唇緊閉:到後院看看。

  圖像一個個滑過。夜晚的哭鬧,莫名的驚恐,很快又被關愛的大手哄睡。餓了要吃奶,母親送上的溫暖的乳頭和充足的奶量讓他十分滿足、愉快。色彩、聲音、溫暖的陽光,一切都令人愉快。

  一個新生兒在茁壯成長。

  突然,他感到了一股熱流在體內奔湧,一種難以名狀的疼痛。他感到牙床部位的陣痛。搖床的晃動和輕柔的小曲兒給了他安慰。

  又一張臉。另一種不同的愛,但同樣的那麼溫柔。瑪麗•愛倫讓玩具小黃熊在他面前跳舞。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抱起他,把他舉到空中,在他肚皮上吻著,讓他覺得直癢癢,而她卻在大笑。

  她內心有一種渴望,這種渴望在她腦子裡太過模糊,他看不太清。十分複雜的情感。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塞巴斯蒂安想要問她。這就是你害怕自己不能得到的嗎?

  然後,她從他腦海裡退去了,就像一個粉筆畫被一場雨沖洗掉了一樣。

  他在睡覺,做著甜美的夢,一縷陽光照在了他握起的小手上,樹蔭清涼柔和像一個吻。寧靜,無邊的寧靜。

  這寧靜突然間被打破,他半睡半醒、很氣惱地哭叫,哭叫聲被一隻手掐斷,不熟悉的手,陌生的氣味,氣惱變成了恐懼。那張臉——一閃即逝,塞巴斯蒂安努力著想要把它留在腦海。

  他被緊緊地抱著,塞進了小汽車。小車裡散發著陳腐的食品、灑落的咖啡以及那人的汗臭味兒。

  圖像像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裡一個個映現,塞巴斯蒂安看著、感受著。當孩子的恐懼和淚水使他在筋疲力盡中睡著了時,所有的圖像都隨之消失了。

  但他已經看到了,他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摩根娜的商店在十點鐘準時營業。盧娜——她的一隻大白貓——先是在她兩腳間轉來轉去,接著就在屋子中央停下來梳理它的尾巴。摩根娜想查看一下整個夏季的銷售情況,逕直走到了現金進出記錄機前,肚子輕輕碰到了玻璃櫃檯,她自個兒笑了起來。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像要佔滿整個屋子。她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喜歡這越來越重的生命,喜歡她和納什締造的這個小生命。

  她想起來那天早上丈夫在這個越來越大的小山包上吻了又吻,然後突然往回一跳,兩眼圓睜,好像在裡面睡覺的小傢伙踢了他一腳。

  「天哪!摩根娜,他踢了我一腳!」他把一隻手像茶杯一樣扣在摩根娜的肚子上,咧著嘴笑著,「我能數清他有幾個腳趾頭。」

  只要他像常人一樣,每隻腳上有五個。摩根娜一邊想著一邊笑了。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塞巴斯蒂安!」她伸出雙臂,滿臉的驚喜。「你回來了!」

  「前兩天剛回。」他拿起她的手,印上幾個響亮的吻,退後兩步打量著她,眉毛往上一挑:「嗨!天哪!這麼大了!」

  「可不是嘛!」她拍拍肚子,繞著櫃檯向塞巴斯蒂安走來。

  懷孕絲毫沒減少她的性感,事實上,倒是讓她更嫵媚了。她——就像人們常說的新娘和要做母親的女人那樣——光彩照人。一頭捲曲的黑髮瀑布般披在背後,一身鮮紅的套裝,兩條優雅的長腿。

  「不用問,你一定過得不錯。」塞巴斯蒂安說,「我能看得出來。」

  「我可得問問你。聽說你在芝加哥幹得很漂亮。」她臉上帶著微笑,但眼裡卻是深切的關懷,「困難嗎?」

  「是呀,不過總算辦成了。」還沒等她再說什麼,幾個顧客進來想買一些水晶製品、草藥及雕塑。「這兒就你一個人嗎?」

  「不,蔓蒂馬上就來。」

  「蔓蒂來了。」她的助手應聲從外邊跳了進來,身穿一件白色連衣裙,朝塞巴斯蒂安莞爾一笑,「你好,美男子。」

  「你好,靚妞。」塞巴斯蒂安沒有像往常那樣,當客人進來時從店內走出或是進到裡屋,而是來回走動,有些煩躁地撥弄著店裡的水晶製品,用鼻子嗅著蠟燭的氣味。摩根娜一閒下來就趕緊又走過來。

  「在找一些有魔力的東西嗎?」

  他皺著眉頭,手裡拿著一個非常光滑的,用黑曜岩打磨成的小球。「我不需要動用我的視覺。」

  摩根娜猜到了什麼:「親愛的,是不是又有了麻煩了?」

  儘管他很想要這個球,但他還是把它放下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摩根娜知道他在想什麼。「由你來猜吧。」

  「如果你願意,」她拿起那個球遞給塞巴斯蒂安,她對他太瞭解了,「這個就送給你了。黑曜岩最能辟邪。」

  他讓小球從掌心滾到指尖再滾回來,「我想,作為一個店主,城裡的人你該大都認識吧?」

  「差不多。怎麼了?」

  「你知道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嗎?」

  「調查所?」她皺起眉頭思考著,「是一家偵探所吧?」

  「是的。」

  「我想,我……蔓蒂,你男朋友不是曾經找過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嗎?」

  蔓蒂正在記一筆賬,她只是將頭稍微揚了揚:「哪一個男朋友?」

  「那個看上去挺有學問的,留著背頭,做保險的。」

  「噢,你說的是加裡。」蔓蒂對顧客滿臉堆笑,「希望您喜歡它。歡迎下次再來。加裡是我以前的男友。」她補充道,「他佔有欲太強。薩瑟蘭為他工作的那家保險公司做了不少事,加裡說她是他們公司最好的合作夥伴。」

  「她?」摩根娜回頭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臉上帶著一種有所保留的微笑,「噢——」

  「沒什麼可『噢』的。」他擰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已同意幫助一個人,薩瑟蘭也捲進去了。」 「哼,她漂亮嗎?」 「不。」他一本正經地說。 「那麼,她很醜?」 「不,她……有點與眾不同。」 「那是最好的。你幫她做什麼?」 「一宗綁架案,」他眼中沒有了開玩笑的意思,「一個小孩。」 「噢,」她下意識地用雙手蓋住了她的肚子,「我不知道是這樣。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他……你知道嗎?」

  「他還活著,而且沒什麼事。」

  「謝天謝地。」她閉上眼睛,鬆了一口氣,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孩子?是那個被人從嬰兒圍欄裡偷走的孩子嗎?從他自己家的後院裡?就是一兩個月以前?」

  「不錯。」

  她拉住他的手:「你一定要找到他,塞巴斯蒂安,你一定要盡快找到他。」

  他點點頭:「我正在做這件事。」

  此刻,梅爾正在為安德賴特保險公司打一份訴狀,這家公司聘請她當律師,每月給她一定的報酬——這份錢能使她不至於挨餓——她最近幾個月另外得到了一些業務津貼。她左肩上有一塊傷疤,那是一個男子乘她不備時襲擊她留下的。那名男子聲稱患了腰椎間盤突出症,但他卻可以自己更換癟了氣的車胎。梅爾偷拍下了這個鏡頭,但卻被他發現了。

  而那個輪胎是梅爾偷偷給放的氣。

  除了那塊傷疤以外,應該說那個星期的工作還是挺順心的。

  要是一切都這麼簡單就好了。

  大衛。她就是忘不了大衛。她很清楚,一旦摻人了個人情感,你就很難保持頭腦清醒。現在的事情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她盤問過蘿絲的鄰居,警察盤問過的那些人她也問過;像警方一樣,她得到的關於那輛停在離蘿絲家半個街區遠的小汽車的描述也有三種。對一個「可疑分子」的描述,也有四種截然不同的說法。

  想到「偵探小說」這一詞,梅爾笑了。現在的情景太像偵探小說了。在梅爾的心裡,生活要比小說乏味的多。在現實世界裡,偵探工作就是成堆的文書,一連幾個小時坐在小車裡極不耐煩地等著什麼事情發生,再不就是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與那些不願意談話的人談話。也有例外的——但更糟糕——有些人談起來沒完沒了,但卻毫無價值。

  但偶爾,生活中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令人興奮的事,比如一個帶著頸圈的二百磅重的大猩猩把你推來搡去。這種樂趣,就是給一座金山,梅爾也不換的。

  可這種生活又有什麼好呢?做著自己喜愛的事,謀一份營生,甚至工作得很出色,但如果不能幫助朋友,那又有什麼好呢?她生活中並沒有太多的朋友,說到朋友她就很自然地想到了蘿絲和斯坦,他們兩個的存在、他們與她共享大衛帶來的歡樂,都讓她感受到友情的珍貴。

  她情願赴湯蹈火,只要能把大衛找回。

  打完了訴狀,她又拿起一份在她桌子上放了兩個月的文件。這是關於大衛,梅克裡的資料,內容少得可憐。

  這裡有關於大衛的最主要的東西——他的身高、體重、膚色,他的腳印、手印,他的血型以及他左臉上的那個小酒窩兒。

  但文件裡並沒記載大衛笑時,他的小酒窩兒會變深,變得更加逗人。文件裡也沒有對大衛的笑聲的描述,沒有寫當大衛用他那柔軟潮濕的小嘴親吻你時你會有什麼感受。文件裡也沒說當你把大衛高高舉過頭頂玩開飛機遊戲時,他那雙漂亮的褐色眼睛有多麼明亮。

  她清楚她內心很是空虛,非常悲痛、恐懼,她也清楚所有她的痛苦加上一千倍,也遠不及蘿絲每時每刻所經受的折磨。

  梅爾打開了文件夾,從中抽出大衛六個月時在照相館拍攝的正面像,這是他被綁架僅一周前的照片。照片上,他對著相機微笑著,胖乎乎的臉上顯出了幾道細紋,手裡抓著他從醫院回家時她給他買的小玩具熊,頭髮正開始長多,一種近乎即將成熟的草莓的顏色。

  「我們會找到你的,寶貝。我們會找到你並很快就帶你回家的,我發誓。」

  她把照片重新放回,不敢再多看,因為如果她想保持一種沉著冷靜的職業態度,她就必須這樣做。對著大衛的照片出神於事無補,就像去雇一個長著海盜嘴幽靈眼的巫師一樣無用。

  那個傢伙真讓她氣憤,讓她從頭到腳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冒火,他臉上的那種表情,他掛在嘴角的那種不陰不陽的笑,讓她直想揍他一拳。

  他說話的聲音倒是很圓潤,但他低沉的愛爾蘭口音聽起來很不舒服。他的聲音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盛氣,但他跟蘿絲講話時卻不是這樣,而是十分親切溫柔,非常有耐心。

  他只不過是想要蘿絲振作起來,梅爾心想。她從一堆電話簿上邁過,走到放在門口的一個冰箱那兒,冰箱裡有好多飲料,全都是含咖啡因的飲料。他只不過想要使蘿絲振作起來,自以為是地要給蘿絲以希望。

  大衛會找到的,但那要靠警方嚴謹而符合邏輯的偵破,而不是靠一個穿著六百美元一雙皮靴的幻想狂,靠他的什麼遙視。

  就在她氣呼呼喝著冷飲時,門外傳來了那雙皮靴的聲音。

  她沒問是誰,仍舊在門口靠牆站著,挺在嘴邊的瓶子冒著一絲青冷的氣,眼裡冒著一絲刺人的光。塞巴斯蒂安隨手關上身後寫著「薩瑟蘭事務調查所」的房門,漫不經心地環顧著屋內四周。

  他到過的辦公室多了,有比這好的,當然也有比這更糟的。梅爾的辦公桌是從出售軍用剩餘物資商店買來的灰色的鐵桌,很實用,也很結實,但一點也談不上美觀。

  兩個金屬文件櫃靠牆放著,上面連油漆都沒刷。屋裡有兩把椅子,一把是紫紅色,另一把已經褪色,說不上是什麼顏色了,兩把椅子分放在一個很單薄的桌子兩頭,桌子上有些不知是何年何月的舊雜誌,桌面上有不少香煙燒過的痕跡。

  文件櫃和桌子後面的牆上,是一張美麗的蒙特雷海灣水彩畫,與整個房間不協調得就像一個站在游泳池邊的姿態優美的少女。整個房間不知怎的散發著一種春天草地的氣味。

  他瞥了一眼梅爾身後,發現那是一個小廚房,裡面雜亂得令人難以置信。

  他感到難以忍受。  

  把手插到口袋裡,塞巴斯蒂安對梅爾笑了笑:「一些古玩。」

  她又喝了一口飲料,用兩隻手夾住瓶口,讓瓶子搖擺著:「找我有事嗎?唐納凡。」

  「還有一瓶飲料嗎?」

  她遲疑片刻,聳了聳肩,又過去拿出一瓶飲料來:「我想你從山上下來,不是到這兒喝飲料的吧?」

  「但有飲料喝我很少拒絕。」他接過瓶子,擰開口,迅速將梅爾打量一番:緊身牛仔褲,有劃痕的皮靴。他的目光又回到上邊:上翹的下巴,下巴中間那個迷人的小窩兒,充滿懷疑的碧綠的眼睛。「今天上午你看上去的確迷人,瑪麗•愛倫。」

  「不要這樣叫我。」儘管她只想稍微嚴厲一些,但話說出來卻是咬牙切齒。

  「多麼好聽又老式的名字。」他則歪著頭跟她開玩笑,「不過,我想你叫梅爾更合適。」

  「你究竟要幹什麼?唐納凡。」

  他一本正經地說:「尋找大衛,梅裡克。」

  她差點相信了他。他說得很真誠,很真誠。她幾乎被感動了。但她突然間想到這根本不可能,便坐在屋子一側的椅子上,兩眼盯著塞巴斯蒂安。

  「夥計,這兒只有你我兩人,我們可以有什麼說什麼。這件事與你無關。我之所以陪蘿絲去找你,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她,因為這可以讓她暫時得到些安慰。但你那套東西我知道,也許你偽裝得很巧妙,讓人難以識破你的騙局。說什麼給我二十美元我就能改變你的命運,出很小一筆錢我就能幫你掙大錢、幫你得到權力和你想要的人。」

  她拿著瓶子的手揮了一揮,又喝了一口。「你不屬於騙人小錢的那一類,你的胃口更大,總想欺世盜名。你愛看各種犯罪現場、愛提供這樣那樣的線索,並以此為樂。但是,你休想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蘿絲和斯坦的痛苦之上,我不允許你拿他們的孩子來滿足你的個人私慾。」

  塞巴斯蒂安只是表露出些許憤慨,心想自己並不在乎這個頗有些口才的碧眼女人怎麼看自己,最終結果還要看能不能找到大衛,梅裡克。

  雖說他氣憤得拿瓶子的手握得更緊了,但他開口說話時,聲音卻是非常溫和。

  「把我看透也說完了?薩瑟蘭。」

  「我知道你是啥樣的人。」她坐在那兒神氣傲然。「我們也不要相互浪費對方的時間了。如果你覺得蘿絲講了她的事,佔用了你的時間,你該得到些報酬,你就開個價,我會一分不少地付給你的。」

  他氣得有一陣子說不出話來。平生第一次他想掐斷一個女人的脖子。他想像著自己的手卡住了梅爾曬成褐色的長長的脖子,就要把她掐死。

  「真佩服你,肩上扛了一個無用的腦袋走路也不搖晃。」他把喝了一半的瓶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將梅爾辦公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胡亂翻騰,找到了一支鉛筆和一張紙。

  「你要幹什麼?」看到他在桌上騰出一小片地方開始畫起來,梅爾問道。

  「給你畫張圖。你大概是那種沒有圖片資料就無法辦案的人。」

  她皺皺眉,看著他在紙上龍飛鳳舞地畫著,眉頭皺得更緊了。她一向嫉妒那些輕而易舉就能畫出一張圖的人。梅爾又喝了一口飲料,極力擺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但她又止不住地想要看他畫出的那張臉。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嗅到一種馬和皮革的味道。皮毛油光發亮的馬,油膩的皮革。她注意到了他手上,紫藍色的寶石,目光停留在它上面,寶石散發出的奇異的光,對她彷彿有一種催眠作用。

  一雙藝術家的手。堅強有力、靈巧優雅,也許還十分柔軟,打開香檳或是解開女人的衣扣都十分老道。

  「這兩件事情我經常同時做。」

  「什麼?」她心裡一驚,抬頭看到塞巴斯蒂安已畫好了,緊挨著她站在那兒看著,她沒注意到他倆站得這麼近。

  「沒什麼,」他抿一下嘴唇,對自己探聽她的心聲很是生氣。他剛才只是對梅爾盯著她的手看感到好奇。「有時候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出自己的想法。」她還在回味著他的話的意思時,塞巴斯蒂安把他的速寫畫遞給了她。「帶走大衛的就是這個人。」

  她想把這幅速寫畫扔掉,把這個藝術家趕走,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感到很神奇。她一句話沒說,走到辦公桌邊,打開存放大衛資料的文件夾,裡面有四幅從警方那兒得到的速寫。她挑出一幅,與塞巴斯蒂安的畫比較著。

  的確,他畫得更詳細,目擊者沒有注意到那人右眼下方的月牙形疤痕,也沒有注意到那人掉了一顆門牙。警方畫速寫的也沒能抓住那人面部驚恐的表情。但最重要的是,這兩幅畫畫的是同一個人——臉形、眼睛、稀疏蓬起的頭髮。

  這樣看來,他是有點神秘。梅爾心想,盡力放鬆繃緊的神經。塞巴斯蒂安拿起四幅速寫中的一幅,修改了幾筆。

  她又仔細看了看塞巴斯蒂安的速寫,坐回到椅子裡。當她身體向後靠時,椅子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 「為什麼是這一個人?」

  「因為我看到的就是他。他開著一輛棕黃色墨丘利車,83年或84年產的。車身內部是米黃色,後排座位的左邊已開裂。他喜歡鄉村音樂,至少他帶著孩子開車逃走時車上的收音機裡正放著鄉村音樂。車子朝東邊開走了。」他嘴裡喃喃著,眼睛瞇成一條線,這樣子只有心跳一下這麼一瞬間,「是東南方向。」

  是有一個目擊者聲稱看到了一輛棕黃色小轎車,沒有詳細描述,只是覺得以前沒見過,車就停在離蘿絲家不遠處。

  梅爾忽然想起塞巴斯蒂安有可能也是從警方得到的這些情況,只是因她揭了他的老底,現在在拿這些東西蒙她。

  但如果不是這樣呢?萬一……

  「一張臉外加一輛車,」她努力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但聲音裡有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無名無姓,也沒有車牌號?」

  「別再裝了,薩瑟蘭。」他想如果不是他看出、感覺得出她有多麼焦慮不安,他會討厭她的,他肯定會,如果按他一貫的行為準則來說。

  「一個孩子生死未卜。」

  「他沒事,」塞巴斯蒂安說,「平安無事,只是有點困惑不解,比平時哭的次數多了。但沒人傷害他。」

  她感到呼吸都困難了。她想相信這一切,她太想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了。

  「千萬不要跟蘿絲講這些!」她語氣堅定地說,「這會讓她發瘋的。」塞巴斯蒂安不管梅爾說了什麼,接著說道:「偷走大衛的這個人很是害怕。我能感覺得到。他把大衛交給了一個女人,地方……東邊。這個女人給大衛穿上一件外套,一件有條紋的紅色襯衣。大衛在一輛車裡坐著,拿一串鑰匙在玩耍。他們開車開了一整天,然後在一個汽車旅館停下了。這個旅館前邊有個恐龍塑像。這個女人給大衛餵食,還給大衛洗了澡。大衛哭鬧時,她就抱著他來回走動,哄他睡覺。」

  「在哪兒?」她問。

  「猶他州。」他略微一皺眉頭,「亞利桑那,有可能,但更可能是猶他州。第二天他們接著朝東南方向開。這個女人倒不害怕,像在做他的工作。他們去了一條商業街——在得克薩斯的什麼地方,是東得克薩斯。那兒很擁擠。女人坐在一條長椅上。一個男人坐在她旁邊,在長椅上留下一個信封,把大衛放到一個嬰兒小推車上推走了。」

  「第三天也像第二天一樣。大衛對於整天旅行很不耐煩,對一個個陌生的臉龐困惑不安。他想回家,被帶到了一個房子裡,一座很大的石頭房子,院子裡有幾棵樹葉茂密的古樹。南方。好像是佐治亞州。大衛被交給了一個女人,他哭了一會兒。一個男人過來環抱著女人和大衛。大衛有一個房間,牆上有一幅藍色帆船閩,有各種滑稽動物圍欄的童床上放了一輛玩具車。他們現在把大衛叫作埃利克。」

  梅爾臉色十分蒼白,有點費力地說了句: 「我不相信你說的。」

  「不,你腦子裡也轉過是否應該相信我的念頭。忘掉你剛才說的那些吧,梅爾,想一想大衛。」

  「我正在想大衛。」她跳了起來,手裡抓著那張速寫,「告訴我他的名字,請告訴我那該死的名字。」

  「你認為事情就那麼簡單嗎?」他的頭向後仰了仰,「一問一答?這是技術,不是搶答遊戲。」

  她讓手裡的速寫飄落到辦公桌上:「說得對。」

  「聽我說,」他雙手在桌上一拍,把梅爾嚇了一跳,「我在芝加哥呆了三個星期,遙視一個喪失人性的傢伙把人切成碎塊,並能感到他這樣做時的快感。我投入了全部身心,竭盡全力,在他再次作案前發現了他。如果我現在工作速度不夠快,回答不了你的問題,那真他媽太糟糕了!」

  梅爾不由後退了一步,不是因為他被塞巴斯蒂安的突然發火嚇住了,而是她從塞巴斯蒂安的臉上看到了他經歷那種恐怖場面時的極度恐懼。

  「好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現在的情形是我不相信通靈,不相信巫術,也不相信任何鬼怪。」

  他勉強一笑:「將來總有一天,你會見到我家裡的人的。」

  「但是,」她接著說,好像塞巴斯蒂安剛才的話她沒聽見,「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我都不會放過。媽的,如果求神問鬼能幫助找回大衛,我們也要試一試。」她又重新拿起那張速寫,「我現在有了一張臉作線索,我就從他開始吧。」

  「是我們一起開始。」

  她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樣回答,電話鈴響了。「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對,我是梅爾。情況怎麼樣?裡科。」

  塞巴斯蒂安看到她聽話的神態比剛才更加專心,嘴角也隨之露出一絲微笑。一點不錯,她很漂亮。想不到她還真是挺漂亮的。他對自己的這一發現感到有些不痛快。

  「嗨,寶貝,你應該相信我。」梅爾在一個記事本上字跡潦草地記著什麼,「對,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太好了!」她聽著話筒那頭的說話,時不時地點點頭,嘴裡喃喃著, 「來吧,來吧,我知道該怎麼做。我從沒聽說過你,從未見過你英俊的臉蛋兒。我會把你的費用留在奧賴利處,」梅爾停了一會兒,又放聲大笑起來,「在你的夢裡,寶貝。」

  她放了電話。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得到她抑制不住的興奮。「到外邊走走吧,唐納凡。我得工作了。」

  「我和你一起去。」這句話不知怎麼就溜出了口,而且一出口就讓塞巴斯蒂安後悔不已。如果梅爾的話不是那麼尖刻刺耳,那他一定會收回這句話的。梅爾又放聲大笑起來。

  「聽著,夥計。還不到時候。我現在還不需要背上一個包袱。」

  「我們要一塊工作——我希望這段時間越短越好。我清楚我的能力,薩瑟蘭。我還沒見識過你工作時是個什麼樣子,我要看看你怎麼行動。」

  「你想看我怎麼行動?」她慢慢點點頭,「好吧,大師。在這兒等著。我得先換一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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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1:5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梅爾從裡屋出來了,塞巴斯蒂安看到她整個變了一個人:一件南瓜色的皮裙,短得不能再短,兩條長腿暴露無遺;臉上也化了點妝,眼睛大大的,迷迷濛濛的。塞巴斯蒂安想到了「昏昏欲睡」一詞,覺得用到此時的梅爾身上正合適。她的嘴唇塗成了暗紅色,油光光的;頭髮也故意弄得亂蓬蓬的。但她看上去並不太像不修邊幅,而是讓人覺得她剛從床上起來,而且隨時都想再上床的樣子。

  梅爾的耳朵上掛了兩顆閃閃發光的金珠,幾乎垂到了她的肩頭,挨著了她身上的一件黑色小背心。太短小了!塞巴斯蒂安想,短小得任何一個不處於昏迷狀態的男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女人身體的誘惑。

  性!塞巴斯蒂安的腦子裡都是這個字。這是那種野性,不是不受任何約束的隨便就能得到的性!

  塞巴斯蒂安斷定自己會說一些難聽的話,但話一出口卻變了樣。

  「天哪,你打扮成這個樣子究竟要上哪兒去?」

  梅爾描過的眉毛向上一挑:「你說什麼?」

  塞巴斯蒂安做了一個非常鄙視的手勢,盡量不去看梅爾的兩條腿。她灑了一身的不知是什麼品牌的香水,嗆得塞巴斯蒂安幾乎說不出話來:「你看上去就像一個——」

  「不錯,」梅爾很得意,咧嘴笑著,來了個漂亮的旋轉,「這就是我化的蕩婦妝,很靈驗的。多數傢伙不管你長得漂亮不漂亮,只要你穿得盡可能暴露,該蓋住的地方捂緊就是。」

  塞巴斯蒂安搖搖頭,不想去自行破解,問道:「你為什麼要打扮成這個樣子?」

  「這一行當的工具,唐納凡。」梅爾把她那特大號的錢包挎到肩上,裡面還有她的另一件工具。「如果你想跟我走那就出發吧。我到路上再告訴你。」

  梅爾的裝扮使塞巴斯蒂安現在再也感覺不到她帶給他的興奮。梅爾上車時——天哪!她的裙子又滑開了一英吋——塞巴斯蒂安的心頭掠過一絲快意,那種某一類女人在商店大購特購商品時才會有的快意。

  但是,梅爾與他以前遇到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梅爾等他坐到駕駛員旁邊的座位,對他說:「走吧,我在車上跟你把事情說清楚。」

  車子像箭一般駛上大道。梅爾車開得又快又穩,對事情解釋得也簡單明瞭。

  在過去的六個星期裡,這兒發生了一連串的搶劫案,搶劫的物品都是家用電器,什麼電視機、錄像機、音響設備等等。許多受害者都在安德賴特保險公司投了財產保險。警方倒是有幾條線索,但都不可靠。

  而且由於在每次搶劫中,每家都是頂多損失幾百美元,所以很難斷定劫匪有什麼主要襲擊目標。

  「安德賴特保險公司不是什麼實力雄厚的公司,所以很害怕這麼多人都索賠,我這幾個星期就一直在忙這件事。」

  「你的車需要檢修了。」塞巴斯蒂安聽出車子發動機的聲音不太正常,便對梅爾說。

  「是的,不管怎麼說,我四下打探了一番,你猜怎麼樣?結果發現有幾個傢伙在一個廂式貨車上賣電視機一類的東西。不過,不是在這兒附近。他們要麼在薩利納斯,要麼跑到索萊達。」

  「你怎麼發現的?」

  她朝他輕輕一笑:「不停地走,唐納凡,一英里一英里不停地走。」

  儘管塞巴斯蒂安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拿眼睛去看了看梅爾那雙曬成褐色的修長的腿。「我絕對相信。」

  「我發展了一個引線,他與警察有過幾次不愉快的交手,有點狡猾。不過他這種人對我倒不反感,也許是因為我是私人偵探口巴。」  

  塞巴斯蒂安咳了幾聲,清了清喉嚨:「噢,不錯,我想是的。」

  「他有一些夥伴,」她接著說,「他們大概都看中了他因人室搶劫坐過幾年牢,是個有前科的人。」

  「你有一些很不錯的朋友。」

  「這很正常。」她說,聲音裡帶著笑,「他給我提供情報,我給他一點報酬,讓他在一般情況下不至於再去撬門撬鎖。他經常在碼頭以及那些藏污納垢的場所溜躂。昨天晚上在一個酒吧裡,他喝得有點過量,與一個已喝醉的傢伙談得很投機。有人付錢的時候,我這個朋友比平時更喜歡喝兩口。他們兩個就這樣喝著酒混熟了。我這個朋友聽那個傢伙喝醉後談到他剛剛往金塞地運了一車家用電器。現在,既然兩個人是好朋友了,他就領我這個引線到酒吧的後院去看了一個倉庫。你猜那裡面都是些什麼東西?」

  「打折銷售的舊家電。」

  梅爾顯得很高興,咯咯笑了兩聲說:「一點不錯,唐納凡。」

  「你為什麼不馬上去告訴警察呢?」

  「嗨,這些傢伙不一定就是搶劫犯,不過,這也是個不小的收穫,」梅爾抿抿嘴唇,將車速降了一檔,「我的收穫。」

  「我想……你是不是擔心他們會不合作?」

  梅爾又笑了笑,眼裡放出熾熱的光,顯得更加美麗動人,「不用擔心,唐納凡。我會保護你的。行了,你按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幾分鐘後,他們把車停在了那家酒吧前面。梅爾已告訴他該怎麼做,他雖說不喜歡,但還是聽從了她。塞巴斯蒂安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個連窗子都沒有的低矮的房子。

  破爛不堪。塞巴斯蒂安想。許多酒吧在白天看上去都是破爛不堪,但這家酒吧恐怕到了晚上也一樣是破爛不堪。

  酒吧是用空心煤渣磚建成的,經營者把它漆成了綠色。這令人憎厭的綠色很多地方都已剝落,露出了下面的灰色,像一個瘡痂掉後露出了下面蒼白的新皮一樣。

  差不多是正午時分了,但酒吧前面的停車場上還停著十幾輛車。

  梅爾把車鑰匙放進錢包裡,對塞巴斯蒂安皺一皺眉:「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別太……」

  「像個人?」

  梅爾想說別太溫文爾雅,但沒能說出口。「別太彬彬有禮。千萬別喝白葡萄酒。」

  「我一定照辦。」

  「見機行事,唐納凡,你會做好的。」

  塞巴斯蒂安見到的只是梅爾一搖一擺的臀部,能否做好他心裡沒底。

  梅爾一推開酒吧的門,塞巴斯蒂安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污濁的香煙味、汗臭味混雜在一起。投幣唱機中正播放著一首曲子,聲音嘈雜,儘管塞巴斯蒂安許多類型的音樂都很喜歡,但他還是希望這種音樂能盡快結束。

  有幾個人站在吧檯,胳膊粗壯,上面刺著紋身,大都是些蛇和骷髏。有四個油光滿面的人在打檯球,不時傳來檯球的撞擊聲。有人眼睛瞟過來,帶著輕蔑和譏諷看一眼塞巴斯蒂安,但目光在梅爾的身上逗留的時間要長一些,色迷迷的。

  塞巴斯蒂安把分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這幫人好對付!像這樣的人,他們的智商一般都不高,都在一百以下。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想到梅爾還會……

  梅爾走到吧檯前,那用皮裙兜緊的屁股一下子坐到了一條凳子上,鮮亮的嘴唇很性感地撅起。 「至少你應該給我買一杯啤酒。」梅爾嗲聲嗲氣地對塞巴斯蒂安說,這聲音使他渾身發麻。梅爾眼睛稍微瞇起,向他使個眼色。塞巴斯蒂安記起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聽著,寶貝,我跟你說這不是我的錯。」

  寶貝?梅爾回過神來。「是啊,你什麼錯也沒有。喝醉酒不是你的錯,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玩牌輸了一百元也不是你的錯。拿杯啤酒,好嗎?」她向酒吧的招待喊道,兩條美麗的腿翹成了二郎腿。塞巴斯蒂安伸出兩隻手努力裝出一副很闊氣的樣子,坐到梅爾身邊的一條凳子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是跟你說過我上班時那個愛小偷小摸的傢伙把我的錢偷走了嗎?你能不能別再糾纏不清?」

  「噢,可以。」啤酒端了上來,她用鼻子聞了聞。塞巴斯蒂安正要伸手摸自己的後兜,梅爾突然想起,酒吧裡所有顧客的酒錢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那只錢包值錢。而且,那錢包裡面很可能裝滿了綠票子,除此之外,還有幾張金光閃閃的信用卡。

  梅爾對他輕輕地「噓」了一聲。

  塞巴斯蒂安立刻明白過來。而且想著梅爾過後肯定會責備他的冒失的。他的手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又一個子兒沒了?」梅爾用一種輕蔑的口氣說: 「你可真行!」她極不情願地從自己的包裡摸出兩張皺巴巴的鈔票,「你真是一個失敗者!哈里。」

  哈里?塞巴斯蒂安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我會贏錢的。我剛才玩的時候,贏了十塊錢。」

  「啊,是的,是的,你會財源滾滾的。」她背過身不再理他,啜飲著啤酒,眼睛掃視著整個酒吧。

  裡科向她描述過那人的長相。梅爾一下子就能認出那個被裡科的夥伴稱之為艾迪的傢伙。按照裡科喝酒時認識的那個人的說法,艾迪是一個非常滑稽的傢伙。他只是在白天做事,把偷來的貨物分批運到別處或是賣掉。而且,據裡科說,這傢伙還特會憐香惜玉。

  梅爾的腿隨著音樂的節奏搖擺著,和艾迪對視了一眼。梅爾微笑著,拋了一個媚眼,發送的信號是複雜的。對艾迪,她的微笑似乎在說:嘿,你好,大個子。我一生都在尋找像你這樣的人。

  對塞巴斯蒂安那意思是說:注意那邊那個胖胖的、禿頭的傢伙。

  塞巴斯蒂安轉過身去看了看:禿頭,不錯。塞巴斯蒂安想。但他身穿無袖的T恤衫並不顯得特別胖,身上的肌肉很多。

  「聽著,親愛的。」塞巴斯蒂安把一隻手放在梅爾的肩上。梅爾一鬆手把他的手抖掉。

  「我煩透了你一個個的借口,哈里。真他媽煩透了。全都是騙人的鬼話。你沒有錢。你輸光了我的錢。你甚至拿不出50塊錢來修電視。你也知道我愛看電視。」

  「但是你看電視太多了。」

  「噢,好啊。」她的火氣上來了,轉過身來對著他,「我端盤子洗碗工作到半夜,而你卻總是跟我過不去,就因為我喜歡坐下來,把腳放在桌子上看一會兒電視。看電視又不花一分錢。」

  「但現在要花50塊錢修理費。」

  她猛推他一把,同時站了起來。  

  「你他媽的玩牌時輸了兩個50元,而且其中還有我的錢。」

  「我說過,別再就這事糾纏不清了。」他現在完全進入了角色,覺得挺有意思的,也許是因為他想起了梅爾曾讓他在爭吵中對她厲害些。「你這個狗娘養的臭娘們兒,你就會撒潑。」

  塞巴斯蒂安一把抓住梅爾,盡量把戲演得更像些。梅爾的頭向後仰去,兩眼噴火,一副不屈的樣子。那樣子……性感?噢,是的,非常性感——那嘴唇撅起的樣子。而塞巴斯蒂安還得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梅爾從塞巴斯蒂安的眼裡看到些什麼,雖然很短暫,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怦怦地跳著,就像在敲一隻大銅鼓。

  「我不想再聽你胡說八道。」他狠勁兒一推梅爾,想要加強演戲的效果。「如果你不願意這樣下去,你可以滾蛋。」

  「你最好別動我。」梅爾聲音發顫,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但這是需要。「我告訴過你,如果你再打我,後果會怎麼樣。」

  打她?天哪!「給我滾出去!克麗斯特爾。」他把梅爾朝門口推去,頭撞在了一個肉墩墩的胸脯上。他抬頭一看,一個穿著汗津津T恤衫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你這蠢貨,這位女士要你把手放開。」

  塞巴斯蒂安看著艾迪撇著嘴笑,梅爾在他身邊抽泣著。塞巴斯蒂安也想盡力表現一下自己,便從凳子上站起來,與那個憐香惜玉的騎士對視著。

  「少管閒事。」

  艾迪一拳把他打倒在凳子上。塞巴斯蒂安心想,這鐵錘一樣的拳頭在他胸膛上留下的印記,恐怕好幾年都消不掉。

  「想讓我把他拉出去好好揍一頓,是嗎?」

  梅爾擦乾眼淚,好像在想著要不要這樣。這一會兒真讓塞巴斯蒂安渾身冒冷汗。「不,」她把一隻顫抖的手放在艾迪胳膊上,「他不值得。」她一邊說一邊又對艾迪獻媚地一笑,仰起滿是愛慕的臉看著艾迪,「你可真是太好了!一個弱女子在這個世界上只能靠你這樣的男士了。」

  「過來坐到我的桌子上好了,」他用一隻像樹一樣粗的胳膊摟住梅爾的腰,「我給你買酒,管你喝個痛快。」

  「那太好了!」

  她跟著他搖搖擺擺地走了。為了把戲演好,塞巴斯蒂安做出要跟過去的樣子。一個打檯球的傢伙朝他咧嘴笑笑,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受到這種善意的警告,塞巴斯蒂安走到酒吧盡頭,慢慢地喝他的啤酒。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了一個半鐘頭,為了防止露出破綻,他甚至不敢再要第二杯啤酒,忍受著酒吧招待的白眼,慢慢嚼著花生豆,杯裡的啤酒剩下半英吋時,他便不敢再喝了。

  塞巴斯蒂安真想一走了之。這可不是他的玩法——坐在一個烏煙瘴氣的酒吧裡,看著一個相撲運動員一樣的傢伙跟與他一道來的女人坐在那兒親暱。即使是他沒有什麼感情投入,他也感到很不舒服。他甚至內心陰暗地想,是不是每當那些像火腿一樣粗的手指在她大腿上摩挲時,她都高興地咯咯笑。

  如果他從這裡走出去,叫上一輛出租車,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那她也是活該!

  而在梅爾看來,一切進展順利,可以說好極了!艾迪先生——梅爾這樣稱呼他,他也很高興被這樣稱呼——醉意越來越明顯,不過還沒有醉,只是有點飄飄然,話也明顯多了起來。男人都愛在弱小的女人面前吹牛,尤其是他喝多了時。

  艾迪說他剛剛掙了一大筆錢,也許她願意幫他花掉一點兒。

  她說她很願意。不過她再過兩個小時就得去上班,一直要幹到夜裡一點鐘,但幹完以後……

  看到他已被恭維得有點迷糊了,梅爾又給他講了自己辛酸的經歷:她怎樣與哈里一起生活了半年,哈里怎樣花錢如流水,怎樣不能讓她高興……她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些漂亮的衣服和開心的歡笑。而現在,事情真是太糟糕了,糟糕透頂,因為她的電視機也壞了。她一直在攢錢,準備買一台錄像機,以便錄下她工作時不能看的電視節目,而現在,電視機卻壞了。更氣人的是,哈里揮霍完了他自己的錢,又揮霍完了她信用卡上的錢,現在他們連修電視機的50塊錢也拿不出了。

  「我就是愛看電視,你知道嗎?」她手裡拿著酒杯,這是她喝的第二杯啤酒,而艾迪正喝第七杯。「每到下午,電視裡就有我愛看的時裝表演,所有的女人都穿著漂亮的衣服。後來他們讓我換成了白班,我就看不成了。我趕不上潮流了。而且,你知道……」她往前探了探身,顯得不願意讓別人聽到她說的話,兩個乳房也蹭到了艾迪的小臂上,「節目裡有一些作愛的鏡頭,我一看到就……渾身發熱。」

  艾迪看到她把舌頭伸出來,在嘴唇四周舔著,不禁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我想一個人看那種節目沒什麼意思。」

  「要是有人一塊看那肯定更有意思。』』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艾迪就是惟一有可能與她一塊看的人。「要是我有一台能用的電視機,那可就太好了。我喜歡白天,你知道。當大家都在工作或是購物時,你可以……在床上。」她歎了一口氣,手指尖兒繞酒杯口劃了一圈兒。

  「現在是白天。」

  「是呀,不過我沒電視機。」她咯咯笑著,好像她聽了個很滑稽的笑話。

  「我可以幫你弄一台,寶貝。」

  她兩眼大睜,然後又很不好意思地恢復了原樣。「唔!哎呀!你真是太好了!艾迪。我不能讓你來出這50塊錢,這不公平。」

  「花錢修一個破電視幹嗎?你可買一台新的。」

  「噢,是的。」她咕嘟一聲喝下一口啤酒。「我也可以買一件鑽石首飾。」

  「這我幫不了你。不過我可以幫你弄到一台電視機。」

  「那太好了!」她拿一種根本不相信的目光看著他,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怎麼弄?」

  他鼓了鼓寬闊的胸脯:「巧得很。我幹的就是這一行。」

  「你賣電視機?」她把頭一歪,眼睛一閃一閃地眨巴著。「你在拿我開心吧?」

  「不是現在。」他眨眨眼,「或許過些時候。」

  梅爾開心地笑了。「噢,你真會逗樂,艾迪先生。」她再喝一口酒,再歎一口氣,「但願你不是在逗我玩。如果你真能給我弄一台,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他把身體靠得離梅爾更近一些,近得梅爾能聞到他嘴裡的啤酒味兒和煙味兒。「怎麼謝我?」

  梅爾湊到他跟前,嘴對著他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麼。這話要是讓塞巴斯蒂安聽到了,那他一定會目瞪口呆的。

  艾迪聽得呼吸急促,一口喝掉剩下的啤酒,一把抓住了梅爾的手。「跟我來,寶貝。我有東西給你看。」

  梅爾跟了過去,甚至沒朝塞巴斯蒂安坐的方向看一眼,一心希望艾迪要給她看的東西是一台電視機。

  「我們上哪兒去?」當他領著梅爾去後院時,梅爾問道。

  「我的辦公室,寶貝。」他狡猾地眨眨眼,「我和我的合作夥伴在後院做點生意。」

  他領著梅爾繞過一堆舊瓶子,幾堆廢料和沙礫,走向另一座水泥建築,一座大約有酒吧一半大小的房子。他在門上敲了三下,開門的是一個20歲左右的瘦子,戴著一副角質架眼鏡,手裡拿著一個寫字夾板。

  「生意來了?艾迪。」

  「這位女士要一台電視機。」他把胳膊搭在梅爾的肩頭用力一抱。「克麗斯特爾,心肝,這是波比。」

  「幸會,」波比點點頭說。「喂,我想這樣做不妥,福蘭克會氣瘋的。」

  「嘿,我跟福蘭克的權力一樣大。」艾迪說著便闖了進去。

  哈——,梅爾長長地舒了口氣,心頭無比暢快。

  屋頂的螢光燈下,十幾台電視機與一些激光唱機、錄像機、音響放在一起,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還有一些個人電腦、錄音電話、幾個箱子以及一個微波爐。

  「哇!」她雙手一拍,「哇!艾迪,你看看,這就像一個百貨商店!」

  看上去十分自信,走起來多少有點搖晃的艾迪,對著緊張兮兮的波比眨眨眼。「我們就是你所說的供應商。我們這裡不零售。這兒就像我們的倉庫。看吧,四下走走。」

  梅爾還在扮演她的角色,走到那些電視機前,用手在屏幕上劃著,手指好像在牛奶中滑動。

  「福蘭克肯定不喜歡這樣。」波比在一旁表示著不滿。

  「他只要不知道也就沒事了,不是嗎?波比。」

  波比面對著比他重一百磅的艾迪只好點點頭。「是的,艾迪。不過,你把一個娘兒們帶到這兒——」

  「她沒事兒,腿挺長的,但沒有腦子。我打算給她一台電視機,然後嘛——我可要交好運了。」艾迪從波比身邊走過,走到梅爾身旁:「挑好一台了嗎?寶貝。」

  「噢,太棒了!這些電視機真不錯。你是說我真的可以買一台,挑一台搬走?」

  「當然是了,」他很親密地抱一抱她。「我們允許有報廢,我讓老夥計波比記到賬上就行了。」

  「真的嗎?」她頭一歪,從艾迪身邊走開一段距離,使艾迪不能近身,也使她自己能很方便地把手伸到她的挎包裡。「太棒了!艾迪。不過我看報廢的不是電視機,而是你。」

  她抽出了一支38式手槍。

  「警察!」波比驚叫一聲。艾迪不敢相信地皺一皺眉。波比又叫道:「媽呀!艾迪,她是警察!」

  「不許動!」看到波比朝門口溜去,梅爾警告道。「老實坐著,波比。坐地上,坐著別動!聽到了嗎?」

  「臭婊子!」艾迪罵道。梅爾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來他有些清醒了,立刻警覺起來。只聽艾迪又說道:「我本該看出你是警察。」

  「私人偵探,」她對他說,「也許這是你沒有看出的原因。」她用槍指一下電視機說,「我們把電視機搬到外面吧,艾迪。」

  「沒有哪個女人能欺騙我——不管她有槍還是沒槍。」

  他朝梅爾撲過來。

  梅爾不想打死他,真的不想。他只不過是一個長得胖墩墩的二流小賊,也犯不上吃槍子兒。所以,梅爾沒有開槍,身子向左一閃,很麻利地躲開了因醉酒而動作笨拙的艾迪。

  艾迪撲了個空,一頭撞在一台25英吋的電視機屏幕上。梅爾也不知道誰是勝家,就見機屏像雞蛋一樣被撞得粉碎,艾迪也重重地倒在地上。

  梅爾聽到背後有響動,猛一轉身,她看到塞巴斯蒂安卡住了波比的喉嚨,一用力就使得波比舉到梅爾頭頂準備砸下去的錘子落了地。

  波比癱倒在地。塞巴斯蒂安恨得牙根發癢,話從牙縫裡擠了出來:「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帶了槍?你要是早告訴我,我就不用動手了。」

  「我想沒這個必要。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塞巴斯蒂安從地上撿起鐵錘,在自己掌心輕輕敲著,「幹得不錯,好好幹吧,薩瑟蘭。」

  她只是聳了聳肩,又看了一眼屋裡的戰利品。 「收穫不小!你去給警方打電話,我在這兒看著這兩個傢伙。」

  「好吧。」他心想,要指望梅爾感謝自己使她沒有被砸成腦震盪或比這更糟,那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也就是關上門走了出去。 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小時,塞巴斯蒂安才看到梅爾坐在她汽車的引擎蓋上,跟一個一臉不高興的警察細細講述剛才發生的事情。

  是哈福曼,塞巴斯蒂安想起來了。他曾經碰到過這個人一兩次。

  塞巴斯蒂安把注意力又轉到梅爾身上。

  她已摘掉了耳環,還不時地揉搓耳垂,臉上的脂粉已用濕面巾擦去了大半,去掉唇膏的嘴以及泛著自然紅暈的臉與她那描得大而厚重的眼睛極不協調。

  漂亮?他說過她漂亮嗎?塞巴斯蒂安在回想。媽的,她是漂亮。在合適的光線下,從合適的角度看,她亮麗無比。但如果她變換一下姿態,她只是頗有點吸引入而已。

  這也真奇怪,讓人想不明白。

  但他又想到他並不在乎她的相貌,他不在乎,因為他非常氣憤,是她把他拉到這件事情裡,他主動要求跟她來並不重要。到這兒以後,是她制定的規則,而自己根本不贊成。

  她跟一個像兩個橄欖球後衛加在一塊一樣結實的傢伙走進那個倉庫,帶了一把槍,還不是一般的小手槍,而是一支寬口徑手槍。

  如果剛才她必須拿刀動槍,那她究竟會怎麼做呢?或者——天哪!——如果那個一臉淫慾的大山似的傢伙奪走了她的槍,那又會發生什麼呢?

  「你看,」梅爾對哈福曼說,「你有你的線索,我有我的。我得到一條情報就找去了。」她很隨意地晃著肩膀。噢,不,是十分得意地晃著。「你不能怨我,中尉。」

  「我很想知道是誰給你提供的情報。」他一定要問清這件事,畢竟,他是個警察,真正的警察。而梅爾不僅是個私人偵探,而且是個女私人偵探,這顯然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忽然,她嘴唇快速抽動了幾下,因為她腦子裡有了一條妙計,絕妙好計。「不過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亡,我就跟你說了。」她把大拇指朝塞巴斯蒂安一晃,「是他。」

  「薩瑟蘭……」塞巴斯蒂安的火更大了。

  「過來,唐納凡,讓他知道又有何妨?」這次,梅爾微笑著,開著玩笑又把他推進了這件事。「這位是哈福曼中尉。」

  「我們見過。」

  「不錯。」哈福曼此時感到既窩火又洩氣:女私人偵探和巫師。這下該怎麼執法呢?「我想追查失竊的電視機不是你的事。」

  「可我看到了,這有什麼辦法。」塞巴斯蒂安沾沾自喜地說。梅爾聽了高興得直按汽車喇叭。

  「你怎麼就告訴了她?」哈福曼有點想不通,「你一向都是告訴警方的。」

  「是呀,」塞巴斯蒂安扭頭朝梅爾一眨眼,「但她的腿更長。」

  梅爾笑得幾乎從車上掉了下來。哈福曼又抱怨了一陣,邁著方步走開了。不管怎麼說,他想,他抓住了兩個嫌疑犯。而且,如果他能讓唐納凡不再插手此事,那麼他就可以在這個案子裡露臉了。

  「幹得好,機靈鬼,」梅爾還在咯咯笑著,很親熱地在塞巴斯蒂安肩膀上打了一拳。「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他只是稍微挑一下眉毛,「我身上讓你沒想到的東西還多著呢。」

  「不錯,」梅爾扭頭看著哈福曼爬進了車子,「中尉是個不錯的人,他認為私人偵探只應存在於書本中,而女人應該在爐灶旁。」因為風和日麗,也因為事情做得很漂亮,梅爾很高興在車上坐一會兒,享受一下這個小小的勝利帶給她的歡樂。「你幹得好……哈里。」

  「謝謝,克麗斯特爾,」塞巴斯蒂安盡量不使嘴角現出笑容,「不過如果下次行動之前,你能把整個計劃都告訴我,我想我會很願意參加的。」

  「噢,我想不會很快就有下一次的。不過,這一次真有趣。」

  「有趣。」他把這兩個字說得很慢,心想這兩個字正是她的感受。「你是覺得很有趣,打扮得像個妓女,裝腔作勢、搔首弄姿,勾引那個一身橫肉的傢伙。」

  她送給他一個泰然的笑,「我總該有權享受一些工作之便吧?你說呢?」

  「我想腦殼差點兒被砸開也一定很有趣吧?」

  「總歸是『差點』。」梅爾覺得她與塞巴斯蒂安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便拍了拍他的胳膊。 「好了,唐納凡,別求全責備了。我說過你幹得不錯。」

  「我想,這就是你對我救了你的厚腦殼的感謝了。」

  「嗨,我可以對付過來波比的。不過你幫了我,我還是很感激的,行了吧?」

  「不行。」他兩手在梅爾臀部兩側的引擎蓋上猛地一拍,「這不行。如果你就這樣做生意,那我得跟你訂幾條規則。」

  「我有規則,我自己的規則。」梅爾看到塞巴斯蒂安的眼睛現在成了青灰色,不像他剛才無精打采地看著酒吧天花板時的樣子,而是像從劈啪作響燒得正旺的篝火上騰起到夜空中的煙的顏色。「現在,向後退,唐納凡。」

  戲耍我!塞巴斯蒂安很討厭——不,很憎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梅爾在戲耍他。他不是個孩子,她也不是孩子了。可她卻在惹我生氣,坐在那兒翹著傲慢的下巴,漂亮的小嘴兒上帶著得意的笑。

  塞巴斯蒂安右手握成了拳頭,他想在她該死的、傲慢的下巴上狠狠來上一拳,也許在她嘴上來上一拳更痛快。但塞巴斯蒂安有了更好的主意來教訓她。

  他一下子把梅爾從汽車引擎蓋上揪下,動作快得讓梅爾連反應過來進行回擊的機會都沒有。梅爾還在疑惑地眨巴著眼睛時,塞巴斯蒂安已伸出雙臂抱住了她,一隻手五指叉開,頂住她頭的後部。

  「你究竟想——?」

  梅爾的話說到半截兒就停了,腦子裡也一片空白,因為塞巴斯蒂安的嘴已緊緊壓在了她的嘴上。梅爾沒有反抗,也沒有向一旁閃身將塞巴斯蒂安從她的肩頭扔過去;她沒有使用她熟練的防身術將塞巴斯蒂安擊得跪倒在地;她只是站在那兒聽憑塞巴斯蒂安的雙唇將她的大腦吻成一片空白。

  而塞巴斯蒂安卻因此而十分懊喪,因為梅爾讓他背離了他的行為準則。強行施吻絕非塞巴斯蒂安願意做的事。更使他感到懊喪——懊喪不已的是,吻她的感覺並非像他預料的那樣。他原以為一個像梅爾這樣的女人應該有一種醋味兒,應該帶有酸味兒。

  但是,她給人的卻是一種甜味兒。

  他想,這不是果糖的味道,而是蜜,是讓你嘗過之後禁不住月舔嘴唇的味道醇厚的原生蜜,那種他從孩提時代起就抵不住其誘惑的蜂蜜。

  及至梅爾放開嘴唇讓他去吻,塞巴斯蒂安越吻越深,貪婪地吸吮著。

  梅爾最初的反應是塞巴斯蒂安的手並不柔軟,事實上很強壯有力,還微微有點兒粗糙。她能感到她脖頸後面的那只的手的壓力,感到頭後邊熱辣辣的。

  他把她抱得更緊,兩人的身子在地上投成了一條長長的影子。梅爾的情緒被煽起,她用雙臂環抱著他,應和著他的親吻。

  梅爾的感覺與最初大不相同了。她好像聽到他詛咒著改變了吻的角度,牙齒在她嘴唇上輕輕刮擦著,一陣難以名狀的快感讓她差點叫出聲來。她的心怦怦跳著,越跳越快,從心口跳到大腦,聲音在她耳畔迴響,就像一列在穿過隧道時不斷加速的火車。

  兩個人本會永遠這樣親吻下去,穿越黑夜,穿越白天,直至她——

  「嘿!」

  這喊聲兩人都沒注意到,隱約間聽到的只是塞巴斯蒂安在喊梅爾的名字和他發出的一聲咒罵。

  「嘿!」

  這一次塞巴斯蒂安聽到了喊聲,也聽到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他回頭盯著一個戴著棒球帽臉色發灰的傢伙,一隻胳膊摟著梅爾的腰,一隻手還緊緊壓在梅爾的脖子上。

  「滾開!」他幾乎是咆哮著對那人命令道。「滾得遠遠的!」

  「聽著,小伙子,我只是想問一下這家酒吧怎麼關門了。」

  「他們的伏特加酒賣完了。」他感到梅爾已掙脫了他的胳膊。

  「媽的,我只不過想要一瓶能喝的啤酒。」棒球帽攪了一場戲,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他的輕型貨車上開車走了。

  梅爾兩臂交叉放在胸前,兩手摀住兩肘,好像在躲避一陣乾冷的風。

  「瑪麗•愛倫……」塞巴斯蒂安開口道。

  「不要這樣叫我。」梅爾一轉身,有點站立不穩,邁步朝她的車走去。

  她的嘴唇在顫動。她想用手按住不讓它顫動,但她沒敢。她的脈搏很快,喉頭的青筋突突直跳。她也希望它別再跳、跳慢些、恢復正常。

  上帝!我的上帝!自己剛才一直在他懷裡,靠在他身上,任憑他撫摸!

  他現在倒是沒撫摸她,但他看上去還會的。她本該馬上走開,但她沒有,而是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隨時準備阻擋可能會有的下一次襲擊。 「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很想凝神揣摩一下她到底在想什麼,以便能和自己的感覺比較一下,但他最總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剛才那樣已經對她不公平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很好,但最好別再有什麼事。」塞巴斯蒂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想得到什麼樣的回答呢?她問自己。她是不是想聽他說他抵制不住她的魅力?想聽他說是一時衝動?她抬起下巴:

  「我可以忍受工作時別人佔便宜摸我,但其他時候不行。明白嗎?」

  他兩眼一翻,以一種她意想不到的克制,舉起雙手,掌心向前。「明白,」他說,「不許動。」

  「那好吧,」她一邊伸手去挎包裡掏車鑰匙,一邊想著剛才的事全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他們兩個來講都沒什麼意義。「我得回去了,要打幾個電話。」

  塞巴斯蒂安跨前一步。梅爾嚇得立刻抬起頭來,就像一頭小鹿嗅到了餓狼的氣味兒。

  「我只是給你打開車門。」塞巴斯蒂安說,看到梅爾那受驚嚇的樣子,他心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謝謝。」梅爾上了車,自己關了車門,清清喉嚨,確信自己的聲音輕鬆自然,「上來吧,唐納凡。我有地方要去。」

  「請問,」塞巴斯蒂安坐到她身旁問道,「你吃飯嗎?」

  「我一般都是餓了時吃飯。怎麼了?」

  梅爾眼裡有一種疲憊,塞巴斯蒂安很是喜歡。「考慮到從上午到現在我吃的儘是些酒吧裡的花生,我想現在就吃些什麼,就算早些吃晚餐了。找個地方停一下好不好?我給你買個漢堡包。」

  梅爾皺了會兒眉頭,想著這是不是什麼圈套。「我可以來個漢堡包,」她說,「不過我們各人付各人的錢。」

  他笑了笑,往後背上一靠,「隨你的便,薩瑟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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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1:59: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梅爾整個上午差不多都在挨家挨戶地詢問蘿絲的鄰居,手裡拿著塞巴斯蒂安畫的速寫。到了下午她的收穫只是:三個人對她拿的速寫表示肯定,四個人用咖啡招待了她,一個人對她說了些下流的話。

  作出肯定指認的其中的一個還對那輛車作了與塞巴斯蒂安相一致的描述,談到了車門的凹痕。這讓梅爾很不舒服。

  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繼續調查下去。梅爾的調查對像名單上有一個人一直讓她放不下,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住在317號公寓的奧戴爾夫人,沒有把她知道的全說出來。

  那天,梅爾第二次去敲奧戴爾夫人家那扇灰褐色的房門。她把鞋在門口碧綠的地墊上蹭了蹭,等人來開門。門邊放了一盆白色雛菊,屋裡傳來了孩子的哭啼聲以及電視節目裡響亮的掌聲。

  像早些時一樣,門先開了幾英吋寬,露出一張上面沾著巧克力的小男孩的臉。「你好。你媽媽在家嗎?」

  「她不讓我跟陌生人說話。」

  「好吧,也許你能把她叫來。」

  小男孩躡手躡腳地往後退,碰到了門柱上,似乎在想什麼心事。「我要是有一把槍,就能打死你。」

  「那看來我今天還算運氣不錯了。」梅爾往下蹲蹲身,一直蹲到她與小男孩一樣高,「吃的巧克力布丁,對嗎?」她問道,看著男孩嘴角四周的巧克力,「你是不是等你媽媽做好了以後舔了勺子?」

  「是啊,」男孩往前移了兩步看著她,對她有了更多的興趣。「你怎麼知道的?」

  「太簡單了,親愛的小圓臉兒,你臉上的巧克力渣是新鮮的,而現在離午飯時間這麼近,你媽媽不可能讓你吃一大碗的。」

  「也許是我偷吃的。」

  「也許,」梅爾點點頭,「但如果你偷吃了,而又不把證據擦掉,那可太傻了。」

  男孩咧嘴笑了笑。這時,他母親從他身後快步走來,「比利!不是告訴你不要開門嗎?」她一隻手把男孩拽回去,另一隻胳膊抱著一個淚眼朦朦、很不安生地扭動著的小女孩。奧戴爾夫人極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梅爾,「你怎麼又回來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了。」

  「您對我很有幫助,奧戴爾夫人,全是我不好,我想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一些,」梅爾邊說邊溜進了有些凌亂的客廳。「我不願意再打擾您,特別是您以前幫了我許多忙。」

  梅爾說到這兒差一點噎住,因為奧戴爾夫人前些時一直對她存有戒心,態度很不友好,甚至很無禮,就像現在這個樣子。梅爾邊想邊強擠出一個微笑表示道歉。

  「我看了你拿來的畫像,」奧戴爾夫人往上抱一抱小女孩,「我知道的我全告訴你了,跟我告訴警方的一樣。」

  「我知道。我也很清楚,您這麼忙我還一再打擾,給您帶來了很多不便。」梅爾從一排剛才被玩具消防車打敗了的玩具兵身上跨過去。「不過,您看您客廳的窗戶正對著我們認為罪犯停車的地方。」

  奧戴爾夫人把女兒放下,屁股下墊著尿布的小女孩趔趔趄趄地走到電視機前坐了下來。「那又怎麼樣?」

  「哇,我注意到您家的窗戶非常乾淨,是這幢樓裡最乾淨的。如果在街上往這兒看,它們亮得就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

  梅爾的恭維讓奧戴爾夫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我很為我的家自豪。我不喜歡家裡亂七八糟的,一般有兩個孩子的家裡,很容易凌亂不堪,但我不能容忍那樣。」

  「是呀,夫人。我想您把窗戶保持得這麼乾淨,一定得費不少工夫吧?」

  「可不是嗎!住得離海這麼近,窗上經常有些髒東西。」做母親的總是時刻注意著自己的孩子,奧戴爾夫人對小男孩喊:「比利,不要讓妹妹把骯髒的玩具兵往嘴裡放。把你的消防車給她。」

  「但是,媽媽……」

  「就一會兒。」看到比利很聽話,奧戴爾夫人又回頭問梅爾:「我說到哪兒了?」

  「窗上的髒東西。」梅爾提醒道。

  「對。還有路上來往的車輛帶來的灰塵和污垢。還有手指印。」她臉上有了點笑容,「就好像我總是在找哪地方有手印,哪兒有指紋。」

  不錯,梅爾想,我也是這樣。

  「我知道您有兩個孩子要照顧,把家收拾得這麼乾淨真不容易。」

  「但並非人人都像你這麼想。總有人認為,如果你不天天手持公文包,乘公交車去公司上班,你所幹的就不是工作。」

  「我總覺得把家務料理妥當,能持好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工作。」

  奧戴爾夫人取下掛在她短褲後兜上的抹布,邊擦桌邊說:「不錯,是這樣。」

  「還有窗戶,」梅爾小心地把話題轉了過來。「我想知道您經常多久擦一次窗戶?」

  「每月一次,像時鐘一樣規律。」

  「那想必您一定能清楚地看到你鄰居家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時間去偷窺鄰居!」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夫人。我是說您無意中會發現什麼。」

  「當然,我又不是盲人。我跟你說過,我見過那個男人在附近逛來逛去。」

  「您確實跟我講過。不過,我在尋思,如果那天碰巧您在撩窗子,您一定注意到了那個男人就在樓下。我想您擦窗戶也得花上個把小時吧。」

  「45分鐘。」

  「唔——那麼,如果他在樓下,呆在自己的車裡那麼久,您一定會感到不正常,不是嗎?」

  「他還下了車,轉悠了一陣子。」

  「噢?」梅爾想著自己該不該掏出筆記本。對,最好這會兒接著談,過後再記下來。

  「有兩天都是這樣。」奧戴爾夫人又接著說。

  「有兩天?」

  「我擦窗戶的那天,還有一天我在洗窗簾。當時我也沒多想,因為我不喜歡打聽別人的私事。」

  「當然,我相信您不是那樣的人。」但是,我喜歡,梅爾想著,心怦怦亂跳。我確實喜歡,而且我還想知道得更詳細些。「您記得那天是幾月幾號嗎?」

  「5月1號我擦窗子,每月1號都這樣。過了兩天,我發現窗簾有點髒,我就取下來去洗。當時,我看到那個人穿過街道,在人行道上走動。」

  「大衛•梅裡克就是5月4號被人偷走的。」

  奧戴爾夫人皺了皺眉頭,然後拿眼看了看兩個孩子。當她確信孩子們在吵吵鬧鬧,不會注意到她們的談話時,她點點頭說道:「我明白,而且就像我給你說過的那樣,我難過得心都要碎了。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幾乎被人從媽媽的眼皮下偷走!為這事,這一夏天我都沒敢讓比利獨自出門去玩。,』

  梅爾把一隻手放在她胳膊上,表明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您不必認識蘿絲,梅裡克,也應該能體會她在遭受什麼樣的磨難。因為您是母親。」

  這句話感染了她。梅爾看到奧戴爾夫人的眼裡噙著淚花。「我希望我能幫你們。可是我看到的只有這些。我現在想的只是鄰居們應該平安無事,不應因害怕而不讓自己的孩子過街找朋友玩,也不應該整天提心吊膽地想著哪天人販子會回來偷走他們,帶著他們逃之天天。」

  「當然不該是這個樣子。蘿絲和斯坦•梅裡克也不應該擔心是否還能見到他們的兒子。有人偷走了大衛,奧戴爾夫人!那個賊當時就把車停在您的樓下!也許當時您沒留心,但是如果您靜下心來,仔細回想的話……您當時很可能注意到了那輛車,注意到了那輛車的一些情況。」

  「那輛破爛不堪的舊車?我一點沒在意。」

  「車是黑色的?或者是紅色?」

  奧戴爾夫人聳聳肩說:「車子髒兮兮的。可能是棕色的。厚厚的一層污垢,看起來又像是綠色的。」

  梅爾權當她說的是真的:「是其他州的牌照吧?我想。」

  奧戴爾夫人稍作考慮,搖著頭說:「不是。當時我也奇怪為什麼他在車裡呆那麼久。你知道,有時人在幹活時思想會開小差。我當時想著他也許要拜訪哪家,等著主人回家。後來,我猜測他可能離此地不遠,因為他有本州的牌照。」

  梅爾抑制住一絲興奮,心中默默祈禱這次奧戴爾夫人能把她知道的全說出來。「我小時候經常玩一種遊戲。媽媽帶我全國各地到處跑,旅途中她試圖給我找點事做。我想您也知道汽車旅行對孩子們來說多麼枯燥無味!」

  奧戴爾夫人轉轉眼球,眼睛裡流露出一種難得的詼諧,「噢,一點不錯。」  

  「那時,在汽車上我總是試圖用汽車牌照上那些字母組合成一個個單詞,或者把它們當作自己腦中出現的某些滑稽可笑名字的縮略。」

  「我和比利也玩過這種遊戲,他年齡大些知道怎麼玩。可是我的小女兒……」

  「也許您做家務時不經意地注意到了車牌號碼。夫人,您不用想也該明白我這話什麼意思。」

  梅爾看出奧戴爾夫人確實用心地思索了一分鐘。她看到奧戴爾夫人收緊下巴,瞇起雙目,可是突然間又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中的抹布停在那兒對梅爾說:「我有許多比這重要得多的事要考慮曠我說過那輛車是加州牌照,但我可沒閒心站在那兒玩什麼遊戲猜什麼謎!」

  「當然您不會那麼做,但是有時您也不明白自己對有些東西是怎麼記住的。好吧,您接著回憶——」

  「薩——」

  「薩瑟蘭。」梅爾說道。

  「我很樂意幫您,真的。我對那對失去孩子的夫婦也十分同情。可是,我一向只注意管好自家的事,跟別人交往也不多。現在我實在無可奉告,而且許多家務事還等著我去做呢!」

  梅爾意識到她們之間剛剛消除的隔閡又像一道無形的牆一般出現了。她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奧戴爾夫人說:「如口果您想起任何有關牌照的線索,請打電話給我,好嗎?」

  這時比利尖聲喊道:「是單詞『貓』的拼寫。」

  「比利,大人說話時不要打斷!」比利聳聳肩,讓手裡的玩具消防車開到他妹妹的腿上,都得她咯咯直笑。

  「你說什麼是單詞『貓』的拼寫?」梅爾問道。

  「那輛車的牌照。」比利用嘴學著汽車發動時的馬達聲。「k—a—t,『貓』。」他拖著長腔,在一旁的母親聽了直歎氣。

  「『貓』的拼寫不是kat,而是cat。真不敢相信你就要上二年級了。」

  梅爾把一隻手放到奧戴爾夫人臂上,「求求您,」她小聲說,在比利跟前蹲下來,「你看到樓下那輛車了,那輛髒兮兮的棕色車了嗎?」

  「當然。我從學校回來時,它就在那兒。那天是弗瑞德的媽媽開車接的我們。我就在那輛車的後面下的車,我不願意和弗瑞德一同坐車,因為他老擰我。」

  「你拿那輛棕色車玩車牌遊戲了嗎?」梅爾問。

  「我喜歡玩,尤其當車牌上的字母剛好是一個單詞時,就像這個『貓』。」

  「你敢肯定就是那輛棕色車,不是其他接孩子回家的車嗎?」

  「敢。因為弗瑞德的媽媽開車接送的整個一個星期,那輛車都停在那兒,有時是街的另一邊。後來,輪到媽媽接送時,就再也見不到了。」

  「你記得車牌號嗎?比利。」

  「不記得。我好記字母。k—a—t。」他又重複一遍,抬頭看看他媽媽。「要是這不是『貓』的拼寫,那是哪個詞的拼寫?」

  梅爾笑笑,在比利沾有巧克力的嘴上吻一下。「這一次它是『感謝』的拼寫。謝謝你。」

  梅爾可以說是一路哼著小曲兒走進薩瑟蘭事務調查所的:她獲取了點線索,雖說收穫的只是車牌照上的幾個字母,且出自於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之口,但畢竟她沒白費心思。

  她按動錄音電話的回放按鈕,然後迅速走進廚房拿回一瓶飲料。她在記事本上草草記錄下今天的收穫,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

  扎扎實實的調查工作,她自言自語道。這就是你處理問題的方式。她想警方絕對不會去找比利,奧戴爾,也決不會想到比利會是一個強有力的證人。

  扎扎實實的調查工作、不懈的努力——還有直覺。梅爾相信直覺的存在,就像她認為直覺是一個偵探本身應具有的某種特質。但這與所謂的通靈有天壤之別。

  一想到塞巴斯蒂安,梅爾嘴角的微笑便變成了輕蔑的嘲笑。也許他畫的速寫及對那輛汽車的描述與警方和她調查所得相一致純屬巧合,也許就像她以前想的那樣,他這些東西都是從警方那兒得來的。

  她可以拿今天的新的線索去羞辱一下他。

  他也不是十分壞,她很寬容地想,他前天晚上與她一塊吃漢堡包時,就很不錯。沒有挑逗——如果有的話,她會在萌芽狀態就把它消滅的;他也沒有再讓她受驚嚇。

  實際上,她想,他們談了一些事情,多數是關於書本、電影以及一般人常聊的其他事情,而他一直都很風趣。他不惹她生氣時,聲音還相當悅耳。他操一口低沉的愛爾蘭英語,那天他吻她時,嘴裡喃喃著,愛爾蘭口音比平時更重。

  她有些惱自己。她不想要這些東西。以前她也被人吻過,她不認為這有什麼,但她只是更喜歡在自己選擇的時間和地點與人接吻。

  如果說這次她的反應不同以往,那是因為他的舉動太突然了。

  這種事情也絕不能再發生了。

  事實上,照現在看來,她以後就不需要塞巴斯蒂安,唐納凡以及他那一套鬼把戲了。她認識幾個機動車輛管理處的人,她只要打個電話去問問這個牌照的事就可以……

  她的思緒被錄音電話機裡傳出的塞巴斯蒂安的聲音所打斷。

  「喂,薩瑟蘭,我想你。出去調查了吧?我想。」

  她朝話機做個鬼臉,她自己也感到有點像不成熟的小孩。但她是沖話機裡他的笑聲去的:別得意得太早了。

  「我想你可能會對一些新發現感興趣。我查看了那輛車,車的左後輪差不多快磨破了,這可能會給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帶來不少麻煩,因為他的備用車胎沒有充氣。」  

  「得了吧,唐納凡。」她自言自語站起身來準備關掉話機,不再聽他胡說。

  「噢,順便說一下,那輛車是加州牌號。KAT2544。」

  梅爾驚訝地張開了嘴巴,正要按關機鍵的手停在了那裡。

  「我想你可以邊聽這些花絮邊施展你的偵破手段。有什麼消息告訴我,好嗎?親愛的。我今晚在家。祝你大有收穫!瑪麗,愛倫。」

  「狗娘——」她咬牙切齒地關掉了話機。

  梅爾不想這樣,一點也不想,但她還是開車上了通往塞巴斯蒂安住處的坎坷不平的山路。梅爾絲毫也不相信塞巴斯蒂安夢到了——或者是別的什麼說法——那輛車的牌號。但是,既然他給她提供了線索,她就應該進一步跟蹤調查。

  快開到塞巴斯蒂安住處時,梅爾心裡既為自己的收穫感到高興,又為不得不再次與塞巴斯蒂安打交道而氣惱。她將車停在一輛大轎車和一輛新型小型貨車中間,心裡想著她一定要顯示出自己是一個職業偵探。

  登上台階,她輕快地在門上敲了幾下。她敲門用的門環的造型是一匹銅質的張著大嘴的餓狼,梅爾一邊站在門口等開門,一邊饒有興致地玩弄了一會兒門環。看到沒人開門,她便走到窗口,從那兒向屋裡張望。

  她沒看見一個人,只看到了裝飾高雅的客廳和一個別緻的書房。她不想就此打道回府,因為在她看來那樣就表明她膽怯和小家子氣。所以,她又下了台階,向房子後面走去。

  梅爾看到塞巴斯蒂安站在圍場裡,很親熱地摟著一個身段苗條、穿著緊身牛仔褲的金髮女郎。他倆正放聲大笑,笑聲也像他們的站姿一樣,透著親熱。

  梅爾遲疑了片刻。她並不關心他是否有情人,也不在乎他妻妾成群,她與他之間只是工作關係。

  但是,他今天與一個女人接吻明天又與另一個女人親近,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想而知。

  令人厭惡的傢伙。

  但不管怎樣,梅爾需要工作,而且像一個受過正規訓練的人那樣工作。她把手伸進口袋,踱過一塊草坪,向圍場走去。

  「嗨,唐納凡。」

  他們兩個,男的和女的,都轉過身來。梅爾看到那個女的不僅僅是身材苗條,而且還相貌嬌好,長得確實楚楚動人,沉靜的灰眼睛,柔軟豐滿的嘴唇,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梅爾感到相形見絀。

  梅爾皺皺眉,看到塞巴斯蒂安跟女的小聲說了些什麼,在她光滑的額角吻了吻,走過來靠在圍欄上。 「你好,薩瑟蘭。」 「我聽到了你的電話。」 「我想是的。安娜,這位是梅爾•薩瑟蘭,私人偵探。梅爾,這是我表妹安娜,唐納凡。」

  「很高興見到你。」安娜伸出一隻手,「塞巴斯蒂安跟我說起你們要偵破的案件,希望你們能盡快找到孩子。」

  「謝謝。」梅爾握一握安娜的手,感覺安娜的聲音非常溫柔,手非常柔軟,自己的緊張感消了一半兒。「我已有了一點進展。」

  「孩子的父母一定是焦慮萬分。」

  「他們嚇壞了,但他們很緊張。」

  「有你這麼一個如此熱心幫助他們的人,我想案子會破得更『陝的。」

  安娜說了些希望能幫忙的話,但像塞巴斯蒂安一樣,她知道自己並非什麼事都行,「我想你們一定有事要談。」她說。

  「我不想打擾你們,」梅爾朝塞巴斯蒂安瞟了一眼,又看一眼站在一邊的馬,臉上掠過一絲瞬間即逝的笑,「我就需要一小會兒。」

  「不用急,」安娜優雅得像一頭小母鹿,她從圍欄上跳了過去,「我正要走呢。明天晚上來看影碟好嗎?塞巴斯蒂安。」

  「誰的主意?」

  「摩根娜。她說她想要看謀殺,我們要放一個恐怖片。」

  「我一定去。」塞巴斯蒂安隔著圍欄又吻了一下安娜,「謝謝你送的艾菊。」

  「不用謝。歡迎回家。梅爾,認識你很高興。」

  「我也一樣。」梅爾將額前的頭髮向後撩一撩,看著安娜穿過草坪走了。

  「喂,她很可愛,你說呢?」塞巴斯蒂安輕聲說,「內心外表一樣可愛。」

  「作為表兄妹,你們的關係很親近啊!」

  塞巴斯蒂安抿抿嘴唇,「是啊,是很親近。安娜、摩根娜和我,三個人小時候經常在一塊兒,在愛爾蘭、在這兒都是這樣。而且,如果幾個人彼此之間有共同點,這一特點使得其他人將他們視為另類,那這幾個人就更容易在一塊兒。」

  梅爾眉毛一挑,轉過身對塞巴斯蒂安說,「你是說她也是巫師?」

  「不完全是。安娜另有絕技。」他伸手去為梅爾撩飄落額前的頭髮,「不過你不是來跟我談論我的家人的吧?」

  「當然不是。」她稍微移開一點距離,想著該怎樣表示感謝才不失面子,塞巴斯蒂安畢竟給自己提供了信息。「我查了一下車牌,聽到你的電話時我已知道了車牌號的一半兒。」

  「噢?」

  「我找到一個目擊者,」梅爾絕不打算承認自己是怎樣費盡周折才得到了那三個字母。「不管怎麼說吧,我又打電話給機動車輛管理處的一個熟人,讓他幫助查證了一下。」

  「結果呢?」

  「那輛車的車主是詹姆斯,帕克蘭,住在詹姆斯堡,」梅爾將一隻腳蹬到圍欄下方的一根橫桿上,身體靠在圍欄上,微風吹拂著她的秀髮。她喜歡馬的味道,看著它們她就感到渾身放鬆。「我開車到了那裡,但他已經逃跑了。房東太太跟我談了許多,因為他欠她兩個月的房租。」

  那匹牝馬走過來,碰碰梅爾的肩頭。梅爾不由地抬手撫摸著牝馬白淨光滑的臉。「關於詹姆斯我聽到了很多,他是那種愛惹是生非的傢伙。長得倒還可以——用房東太太的話來講——但他經常的袋內空空,一文不名,想要讓他掏出幾個子兒來要費好大勁。房東太太說她待他就像母親一樣……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對詹姆斯的感情並非這麼高潔,看她生氣的樣子就知道。」

  「別忘了他欠她兩個月的房租。」塞巴斯蒂安提醒道,眼睛看著梅爾的手在馬身上撫摸。

  「哼!跟那沒關係。她說話時流露出的痛苦正是一個女人被拋棄後特有的。」

  塞巴斯蒂安把頭歪向一邊,相信梅爾的直覺是對的。「她找到了一個滿懷同情傾聽她訴說的人,所以分外話多。」

  「正是這樣。她說他愛賭博,主要賭體育競技輸贏,但其他形式的賭博也參與。最近幾個月他賭興大發,也常有人來找他。」梅爾看一眼塞巴斯蒂安,「是那種身上經常有傷,藏在身上的槍常捅破衣服襯裡的人。詹姆斯向她要一些現鈔,但她說沒有。詹姆斯便說他認識一個很會預測比賽勝負的行家,這人能幫他把輸掉的錢贏回來,只要他能贏了這一次,以後決不再賭。幾天前詹姆斯還在她那裡,神情很是緊張,但隨後就溜之大吉了。她最後看見他的時間是大衛被綁架的前一周。」

  「很有趣的故事。」

  「這個線索應該抓住。我想你對它有興趣。」

  「下一步怎麼辦?」

  「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了蒙特雷警方,我們要找到詹姆斯,人越多越好。」

  塞巴斯蒂安伸手撫摸一下馬肚。「他早已逃離蒙特雷,離這兒很遠,不過還在國內。」

  「是的,我猜想他還在——」

  「我不是猜想,」塞巴斯蒂安兩眼逼視著梅爾,「我確切知道。他正在新英格蘭旅行,非常緊張,不敢在任何一處多呆。」

  「聽我說,唐納凡……」

  「你查看他的房間時,有沒有注意到他帶有穿衣鏡的櫃子下方第二個抽屜的拉手有些鬆動?」

  梅爾的確注意到了,但她什麼也沒說。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室內遊戲,梅爾,」塞巴斯蒂安不耐煩地說,「我想把那傢伙抓回,而且盡快抓回。蘿絲的精神快要崩潰了,一旦她徹底絕望,她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

  恐懼霎時傳遍梅爾全身,像有一把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盡你一切所能,讓弗蒙特州和新罕布什爾州警方協助緝拿詹姆斯。他現在駕駛的是一輛豐田轎車。紅色。車牌還是原來的。」

  梅爾想對塞巴斯蒂安的話置之不理,但她又做不到。「我要去看看蘿絲。」

  梅爾正要轉身走開,塞巴斯蒂安一隻手放在了梅爾手上。「幾個小時前我給蘿絲打了電話,最近一段時間她不會有事。」

  「我告訴過你不要和她談這件事情。」

  「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他放在梅爾手上的手壓得更緊,「她需要一些東西,需要精神安慰,需要有人在她白天看過空蕩蕩的嬰兒圍欄後,還能給她勇氣以度過夜晚。我給了她幫助。」

  梅爾能感到塞巴斯蒂安身上的一些東西,她感到那是一種與自己的恐懼與焦慮十分相似的情感,她說話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好吧,也許你做得對。你既已做了,我也不能再說什麼。但是,如果你說的詹姆斯•帕克蘭在新英格蘭沒錯的話……」

  「你不可能第一個抓住他了。」塞巴斯蒂安笑了,感覺放鬆了點,「我知道讓你火燒火燎的。」

  「你說的一點不假。」她遲疑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決定把自己的打算都告訴他。「我在佐治亞州有一個朋友。」

  「你交友挺廣的,薩瑟蘭。」

  「我有二十年都在全國各地周遊。總之,我在佐治亞州有個律師朋友,他幫我接通了一個他很信任的偵探。作為相互支持,他答應在那兒做些調查。」

  「這是不是說你相信了大衛就在佐治亞?」

  「這表明我不想貿然前往。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話,我會親自去的。」

  「什麼時候你相信了,什麼時候你要去時,我將一同前往。」

  「好。」梅爾心說:這就像有人說地獄裡下了霜一樣不可能。

  今晚沒什麼事可做,但她已有了一個好的開端。

  梅爾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情形比塞巴斯蒂安介入之前要好得多。「你這種工作是不是就像他們在哥倫比亞或其他地方研究的所謂『第六感知』?」

  塞巴斯蒂安笑了。他知道這就是梅爾的天性:想要把不確定的東西邏輯化。「不,不太一樣。你說的是多數人都有,或多或少都有,但又常被忽視的預感。瞬間感悟、似曾相識感一類的東西,我和這些不一樣。」

  梅爾要的是確定無疑的、符合邏輯的東西,她覺得塞巴斯蒂安仍未解釋清楚。「好像挺神秘的。」

  「人們容易畏懼超自然的力量。歷史上經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人們把他們視為異端的人吊死、燒死或是淹死。」他仔細地凝視著她,手依然放在她的手上。「你不害怕。對嗎?」

  「怕你?」梅爾一笑,「不,我不怕你,唐納凡。」

  「也許事情結束前你會有些怕,」他回答道,一半也是在對自己說。「但是我經常覺得人最好是生活在現在,無論你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麼。」

  塞巴斯蒂安的手仍然放在梅爾手上。梅爾彎曲一下手指,猛然感到一股熱流從塞巴斯蒂安的掌心湧出,傳到了她的手上。

  「你喜歡馬?」

  「什麼?」梅爾很不自然地將手抽出,「是的,我沒有理由不喜歡。」

  「騎馬嗎?」

  她晃晃肩膀,剛才的熱感沒有了,但她的手感覺著就像是離燭火太近了。「我曾經騎過一次,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塞巴斯蒂安什麼也沒說,但那匹牡馬的頭揚了起來,好像它聽到了什麼信號,走到圍欄邊,蹄子刨著地。

  「這匹馬看上去性情有點暴。」但是,就在她這麼說時,她已笑著伸手去摸這匹馬了。「你知道你很漂亮,是嗎?」

  「它會非常暴烈,」塞巴斯蒂安說,「但只要它願意,它也會非常溫柔。普緒珂再過幾周就要產仔了,所以不能騎;如果你願意,可以騎一下厄洛斯。」

  「以後再說吧,」梅爾趕緊將手放下,惟恐多停一秒鐘她就抵制不住誘惑。「我還是回去吧。」

  塞巴斯蒂安趕忙點點頭,惟恐多停一秒鐘他就抵制不住讓梅爾留下陪他的誘惑。「這麼快就查到了帕克蘭,你幹得挺不錯。」

  聽到讚揚,梅爾臉微微一紅,感到有點吃驚。 「這沒什麼。如果我能找到大衛的下落,那才叫幹得好呢。」

  我們將從沙漠開始。很快,他想,很快。「薩瑟蘭,看電影怎麼樣?」

  她眨眨眼,「你說什麼?」

  「我說去看電影好不好,」他身體移向梅爾,只是稍微一點兒,但梅爾說不清為什麼她感到這一動作對她是一種威脅,也說不清為什麼這種威脅讓她如此激動。「明天晚上,」塞巴斯蒂安接著說,「我表妹一家和我要去看電影,我想你會發現我們家的人是很有趣的。」

  「我不大愛好社交。」

  「這是值得你去做的!」他像安娜一樣從圍欄上跳過,但這一次梅爾沒有想到鹿,她想到了狼。現在,他們之間沒有了圍欄,威脅、激動一併湧來。「消遣一兩個小時,歇歇大腦。完了以後,你和我可以到一個地方去。」

  「如果你不告訴我去哪兒,而讓我去猜謎,我哪兒也不去。」

  「相信我。」塞巴斯蒂安一隻手去撫摸梅爾的臉,手指輕柔得如蝴蝶的翅膀。梅爾發覺自己竟不能讓這隻手移開。「與唐納凡家族的人共度一個晚上,對你我都有好處的。」

  梅爾知道,如果她一開口,那聲音準會發顫。她心裡恨恨的,而塞巴斯蒂安只是將手放在她臉上。「我早巳想過了,跟你在一塊兒對我不會有任何好處。」

  塞巴斯蒂安笑了,覺得夕陽下梅爾的肌膚更美了,謹慎也讓她的眼睛更加迷人。「梅爾;這只是請你看電影,又不是什麼下流的要求,至少不像你今天上午巧妙回絕的那個在蘿絲住的樓三層上住的那個男人的下流要求。」

  梅爾吃驚地退後幾步。這可能是他猜中的,碰巧猜中的——梅爾心想。「你怎麼知道?」

  「我明天接你去看九點鐘的電影,也許到時我可以給你做個解釋。」他不等梅爾拒絕就說,「你說過你不害怕我,薩瑟蘭,你得證明一下。」

  這是激將法,梅爾和塞巴斯蒂安兩人都清楚。「我自己出錢。這不是約會。」

  「不,的確不是。」

  「那好吧,明天晚上。」她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離去。梅爾感到在她不面對塞巴斯蒂安、不看他那雙流露耐心和幽默的眼睛時,她的大腦更好使一些。「再見。」

  「是的,」他低聲說,「你肯定會再見到我的。」

  看著梅爾走了,塞巴斯蒂安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不,這不是約會。他想,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絕不像一個約會這麼簡單。雖然想到這裡塞巴斯蒂安感到並不舒服,但他已經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會有一種特殊的關係的。

  當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時,當她突然感到一股熱流湧來並將手移開時,他已經看到了。他沒有著意去探究,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他們兩人站在絢麗的夕陽下,他撫摸著她鮮桃般誘人的肌膚,而她的眼裡充滿了驚恐,還有比驚恐更強烈的某種情感。透過敞開的窗子,可以聽到在夜間活動的生物的第一聲歌唱,聽到那一首首暗夜裡唱的情歌。

  他看到了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但兩人都不願意接受。

  塞巴斯蒂安皺一皺眉,將頭轉向在西沉的夕陽下閃閃發光的寬大的窗子。對窗放置的那張床是他睡覺和做夢的地方,是他在夏天結束前要與梅爾共享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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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2:00: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梅爾白天有許多事要做:有一件失蹤案該結案了;安德賴特公司發現有人涉嫌保險詐騙,需要她做一些調查;還有一個小男孩要讓她去找丟失的狗。

  小男孩的聘定金只有2元7分,多數是小鋼鋪兒,但梅爾答應了他的請求。看到小男孩因把事情交給了職業偵探而很放心的樣子,梅爾也由衷地自豪。

  她隨便搞了些土豆條和醃黃瓜,在辦公桌前吃得津津有味兒。這就算是中午飯了。之後,她給當地警方、弗蒙特警方以及新罕布什爾警方分別打了電話,又與佐治亞州的那位願意幫忙的偵探通了電話,但結果都令人沮喪。 每個人都在找詹姆斯•帕克蘭,每個人都在找大衛•梅裡克,但沒有人找到他們。

  她看看表,撥通了當地丟失家畜認領處的電話,告訴了他們她要找的狗的特徵、小男孩的名字及電話號碼。她在家裡呆不住,拿起小男孩給她的用寶麗來一次成像相機拍的他的愛犬的照片,到外邊去打探尋找。

  三個小時後,她找到了這條名叫空恩的狗。這名字正適合它。它個頭大得嚇人,不是純種狗,梅爾找到它時,它正在漁人碼頭一家小商店的庫房裡睡覺。

  梅爾用店主給她的一根長繩將狗牽到車上,放到司機座位旁邊。由於害怕它中途跳出車外,梅爾用安全帶把它緊固起來,緊固時狗不停地用大舌頭舔她的臉。

  「你很緊張吧?」梅爾坐到車裡對那條狗說, 「你擅離職守,跑到外邊尋歡作樂,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主人為你寢食不安,而你卻在這裡舒舒服服地睡大覺,一嘴的五香牛肉味兒。」

  狗絲毫也沒有挨罵的感覺,相反,它好像在笑,把舌頭伸出來,頭揚起來。梅爾將車開出停車場。

  「難道你不知道什麼是忠誠嗎?」她問。空恩晃一下龐大的身軀,將它那特大號頭靠到梅爾肩上,嘴裡發出一種低沉的聲音。「是呀,是呀,我知道你這一類,夥計。見一個愛一個。不過,你可以忘了我,我看透了你。」

  梅爾握著變速桿的手抬了起來,摸一下狗的耳朵。

  梅爾將車停在事務所前時,塞巴斯蒂安也正停放他的摩托。他看一下梅爾,又看一下她小巧的車裡一百五十磅重的肉墩墩毛茸茸的傢伙,不禁笑了起來。

  「你可真行。我以為我們要一塊兒出去,而你卻另有約會。

  「它更合我的口味兒。」她把飄到面前的頭髮用手指向後梳攏一下,在狗親吻過的臉上用胳膊擦一下,找到用來牽狗的繩子的一端。 「你在這兒幹什麼?嗯?」沒等塞巴斯蒂安回答她又說,「對了。電影。我忘了。」

  「你可真會恭維男人,薩瑟蘭,」塞巴斯蒂安往一旁讓讓,梅爾過來鬆開狗的安全帶。「這狗真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來吧,空恩,該下車了。」她又拖又拉,可狗就是坐在那兒不動,喘著氣,露著牙,而且她注意到這傢伙正把它身上骯髒的黃毛往車座上抖。

  塞巴斯蒂安靠在車的引擎蓋上幸災樂禍地看著。「要不要把它送到訓誡學校?」

  「送到勞改學校。」她咕噥著,「但它不是我的。」梅爾恨得咬牙切齒,用盡全身力氣拉這條狗。「它是我一個當事人的。真該死,空恩,起來!」

  這條狗好像一直在等著梅爾下命令一樣,一下子從車上跳了下來,逼得梅爾倒退幾步,正好靠在塞巴斯蒂安的懷裡,腳跟兒站立不穩,一邊喘氣,一邊朝著蹲在人行道上的狗咆哮。塞巴斯蒂安就勢抱住了梅爾的細腰。

  「你是個蠢東西。」她朝空恩叫道。空恩好像完全同意她的說法,拿出了全部本領,躺倒在地,打了幾個滾兒,又坐起來,一隻爪舉起來晃著。 梅爾大笑不已,但忽然意識到她還偎在塞巴斯蒂安的懷裡,堅實的懷裡,便下意識地把塞巴斯蒂安的兩手掰開。

  「放開我。」

  還沒等梅爾跑開,塞巴斯蒂安又將梅爾的雙臂也一併抱住, 「你太敏感了吧,薩瑟蘭。」  梅爾一扭頭。「那要看對誰了。」等心跳慢下來以後,她漫不經心地撣掉牛仔褲上的狗毛。「好了,幫個忙,在這兒看著這條狗,我得打個電話。一個小孩,名字我一下想不起來了,急著要找回這條狗。」

  「去吧。」塞巴斯蒂安蹲下來,一雙優雅的手撫摸著狗的沾滿塵土的毛。  

  梅爾剛打完電話出來,一個小男孩便從人行道上跑了過來,身後拖著一條紅色的帶子。

  「噢!哎喲!空恩。噢!」

  作為回應,這條狗站起來,歡快地叫著。它衝向小男孩,就像一個橄欖球後衛衝向一個邊鋒一樣,狗與孩子在人行道上一蹦一跳地跑著。

  小男孩用一隻胳膊抱住狗粗大的脖子,朝梅爾咧著嘴笑。「哎呀!夫人,您是最棒的偵探。就像電視裡一樣。謝謝!非常感謝!您幹得太棒了!」男孩很正式地要與梅爾握手。

  「多謝!」梅爾握住男孩的手。

  「我還要付你多少錢?」

  「不需要了。我們的賬清了。你應該在它脖子上掛上寫有它的名字和你的電話號碼的標籤,以防它再次上路。」

  「好,是的,好。」他把紅絲帶套在空恩的脖子上。「等媽媽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走吧,空恩,我們回家。」他們飛快地跑走了,狗在前邊跑,孩子在後邊緊跟著。男孩又喊了一聲「謝謝」,笑聲在晚風中迴盪。

  「男孩說得對,」塞巴斯蒂安喃喃著,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撫摸梅爾的秀髮,「你幹得真棒。」

  她聳聳肩,真希望自己沒有被塞巴斯蒂安低沉柔和的聲音和他輕柔的撫摸所打動。「這是我的工作。」

  「你一定從小男孩那兒掙了一大筆錢。」

  梅爾淡淡一笑,扭過頭來。「唉,我掙了兩元七分,可以在電影院買點爆米花了。」

  塞巴斯蒂安用嘴唇輕輕碰一下梅爾的唇。這不算是親吻……的確不是……梅爾想,這是……友好的表示。 「你為什麼這樣?」 「有時候人們會不由自主。」塞巴斯蒂安跨上摩托,扔給梅爾一頂頭盔。「上來吧,薩瑟蘭,我討厭看電影遲到。」

  不管怎麼說,看電影是放鬆身心的好辦法,梅爾一向喜歡看電影,從小就愛看。只要燈一滅,閃爍的屏幕就把你帶進一種生活,你是不是一所學校裡新來的學生也就無所謂了。

  電影院的情形全國各地都差不多,這是梅爾喜歡看電影的原因之一。一走進電影院,就聞到了熟悉的爆米花味兒和糖果味兒,地板粘粘的,人們都拖著腳步走。在埃爾帕索觀眾喜歡的片於,到了塔拉哈西很可能也一樣被觀眾喜愛。

  在梅爾隨母親周遊全國的日子裡,她經常光顧影院,一周找出一兩個小時溜進影院,在那裡,她身在何方又是誰,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梅爾現在又找到了這種感覺。影片情節撲朔迷離,音樂隨劇情發展而不斷變換風格,一個殺手在逍遙法外,梅爾——還有其他觀眾——津津有味的在觀賞一幕古老的善與惡之間的決鬥。

  她坐在塞巴斯蒂安與摩根娜中間,發現摩根娜的確長得美麗。  

  她曾聽到過一些關於摩根娜的謠言,說她是個巫師。梅爾覺得這些謠言非常可笑,現在看來更是可笑。摩根娜絕非一個乾癟的咯咯笑著正要跳到她的坐騎掃帚柄上的巫婆。

  梅爾又想,這些謠言大概給摩根娜的商店拉了不少顧客。 

  摩根娜的另一邊是她的丈夫納什。梅爾知道他是受人尊敬的很成功的影視作家,尤其擅長創作恐怖片。他寫的片子以前曾經讓梅爾發出過驚恐的喊聲,當然有時也讓梅爾發出自嘲的笑聲。

  納什,科特蘭不像那些好萊塢影視名人,梅爾覺得他性格開朗、平易近人,而且很愛他的妻子。

  納什和摩根娜看電影時手拉著手,不是那種令人作嘔的卿卿我我,而是一種平靜沉穩的愛的維繫,這讓梅爾很是羨慕。

  塞巴斯蒂安的另一邊是安娜。梅爾也曾想問為什麼這麼一位美貌絕倫的女子沒有約會,但她馬上又想到自己這樣想實在愚蠢而且也有性別偏見。不是所有的女人——包括她自己在內——都認為無論上哪兒去都要傍個男人。

  梅爾又開始吃爆米花兒,開始專注於看電影。

  「你打算把這些都吃完?」

  「嗯?」梅爾聽他問了句什麼,便轉過頭來。但她馬上又將頭扭回,因為她發現剛才她幾乎和塞巴斯蒂安嘴對著嘴了。「你說什麼?」

  「你該讓我吃一些吧?」

  她怔了一會兒。奇怪!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非常明亮。塞巴斯蒂安用手指在她膝上放爆米花的小盒上彈了幾下,她眨眨眼,這i才回過神來。  

  「噢,是的。自己拿吧。」

  塞巴斯蒂安拿了些爆米花吃著,同時也覺得梅爾對他的言行的每一個反應都挺有意思的。

  梅爾身上……有一種清新的氣味兒。塞巴斯蒂安只花一半心思在電影情節上,另一半則在其他地方。他感到非常愉快:他能在電影院混雜的氣味中嗅到梅爾肌膚的清香。如果他靜心去聽的話,他可以聽到梅爾脈搏的跳動——平穩,很平穩,很有力。這時,劇情激烈了,他感到梅爾的脈搏也隨之猛一跳動。

  如果他摸她一下,她的脈跳會有何不同呢?如果他把身體移過去,吻一下她沒塗口紅的嘴唇,她又會怎麼樣呢?

  他想他全知道。不用急,走著瞧吧。

  但是,他很想知道她現在想些什麼,想要窺視一下她的思想。

  白癡!如果她知道有人在跟蹤她,為什麼她還一個人沿著漆黑的街道走?他們怎麼總是把女人演成不是笨頭笨腦就是無可奈何?她去了——跑進了公園。噢,沒錯,肯定是要讓她鑽進樹叢中,他好在那兒割斷她的喉嚨。十之八九她會逃掉……正是這樣。

  噢,唉,那傢伙真該死!

  梅爾又嚼了些爆米花兒,塞巴斯蒂安聽到她自言自語,說她應該往爆米花裡多加些鹽才對。

  她的思想斷斷續續,停了片刻後又變得非常混亂。塞巴斯蒂安在梅爾的腦子裡看到的東西,在她的臉上也一樣能看到。, 梅爾對他有所察覺,她雖不大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她已感覺有人在窺視自己的思想,便本能地擋住了入侵者的路。

  梅爾竟然對自己有所察覺,竟然有這種能力,這又激起塞巴斯蒂安的好奇心,因為除了他家裡的人以外,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在她身上有某種能力,他想,某種未開發的但又拒絕開發的能力。他正想著要不要深入進去看個究竟時,坐在旁邊的安娜動了一下。

  「不要無禮,塞巴斯蒂安。」安娜輕聲說。

  塞巴斯蒂安極不情願地慢慢又回到了電影裡。他伸手去拿爆米花兒,碰到了梅爾的手。梅爾手縮了回去,而他則笑了笑。

  「比薩餅,」出了影院摩根娜說,「配菜齊全的。」

  納什撫摸一下她的頭髮。「我以為你要吃墨西哥菜呢。」

  摩根娜笑一笑,拍拍她的肚子。「我們改變主意了。」

  「比薩餅,」安娜表示同意。「不要鰓肉。」她朝梅爾笑一笑。「你覺得怎麼樣?」

  梅爾感覺自己已加入了這一圈兒關係親近的人。 「沒問題。挺好的。」

  「我們不吃了。」塞巴斯蒂安進來,一隻手放到梅爾肩上。

  摩根娜覺得有點奇怪,把嘴撅了起來。「我從來也沒聽說過你有飯不吃的,親愛的,」她朝梅爾看了一眼,眼裡含著幽默。「塞巴斯蒂安胃口特大,你會大吃一驚的。」

  「梅爾從不會大驚小怪,」塞巴斯蒂安說,「別人感到驚奇萬分的事,她都一笑置之。」

  「他這是給你灌迷魂湯。」安娜用手指朝塞巴斯蒂安的肋下捅一下,「最近我們很難見到你,你就不能再呆上一個小時?」

  「今晚不行。」

  「喂,我可以……」梅爾話沒說完。

  「我可以把這位女士送回家。」納什朝梅爾眨眨眼,「我一個人把這三位美麗的女士送回家沒任何問題。」

  「你真是大度,親愛的,」摩根娜拍拍丈夫的臉,「但我想塞巴斯蒂安可能與他的戀人另有安排。」 「我不是他的——」 「一點不錯。」他放在梅爾肩上的手稍一用力,暗示她別說話。「下次吧。」她吻了吻兩個表妹,「祝你們玩得痛快。」他推著梅爾向人行道他停摩托車的地方走去。

  「聽著,唐納凡,我們說過這不是約會,我說不定想跟他們幾個在一起,我餓了。」

  他鬆開一個頭盔的鉤扣,把它戴到梅爾頭上。「我會餵飽你的。」

  「我不是一匹馬。」梅爾咕噥著,把頭盔繫緊,「我自己可以找地方吃的。」她面有不悅,坐上摩托車時,朝留下的三個人瞥了一眼。她很少跟幾個人一塊出去,尤其是像今天這樣相處十分融洽的幾個人。但是,如果說她對塞巴斯蒂安這麼早就把她和這兒個人分開了有多不滿,那她首先應感謝塞巴斯蒂安讓她跟這幾個人一塊出來。

  「別生氣了。」

  「我沒生氣。」摩托車駛出路緣時,梅爾為保持身體平衡,兩手輕輕放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臀部。

  她喜歡騎摩托車的感覺——這種自由,這種冒險。說不定等她頭寬鬆一些時,她也要買一輛。當然,最現實的還是把那輛車漆一下,修一下。還有,衛生間漏雨了,也該修一下。自己的監視設備也的確該更換了,但高科技的監視設備價格太貴了。

  但再過一兩年,也許她就可以買了。照現在的樣子,她每月都有一些盈餘。查獲那個盜竊團伙,還有為安德賴特公司省了一大筆賠償金,這些都可能使她得到更多的獎金。

  梅爾腦子想著這些事情,遇到拐彎處,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在塞巴斯蒂安身上,手已差不多抱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腰,這些她都沒意識到。但塞巴斯蒂安卻不然。

  梅爾喜歡風吹在臉上、身上的感覺。車體上下顛簸時,她的身體便與塞巴斯蒂安一起一伏。雖說這並不能讓她有騎手的自豪感,但她也覺得這很愜意。

  他的身體很有趣。要想不注意他的身體很難,梅爾想,因為摩托車上的地方太小了。他的背部肌肉發達,雖然他穿著油光發亮的皮夾克,但這不難感覺到。他的肩膀很寬——也許是因為他的臀部太小襯托的吧。

  他兩臂的肌肉也很發達。不是她過度關注這類事情,梅爾想,而是她覺得幹他這一行的人——這麼說吧——身體這麼健壯,的確是很少見的。

  他更像一個網球運動員。

  也許是他工作之餘有充足的時間在戶外運動,比如騎馬或是其他他喜愛的運動,梅爾猜想著。

  她又想如果她自己有一匹馬,那會是什麼感覺。

  直到她注意到車子向東開上了156號公路,她才如夢初醒。

  「喂!」她敲敲塞巴斯蒂安的頭盔,「喂,牛仔,方向錯了。

  塞巴斯蒂安聽得一清二楚,但他卻搖搖頭。「什麼?你說們麼了嗎?」

  「是,我說了。」梅爾所做的正是塞巴斯蒂安所希望的,她把身體更緊地靠在塞巴斯蒂安的身上,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得到梅爾身體的每一處曲線。「我說你開錯方向了。我住的地方在我們身後,大約10英里。」 「我知道你住在哪裡。」 梅爾生氣了,把聲音提高超過了馬達的轟鳴聲。「你知道還往哪兒開?」

  「這麼好的夜晚,兜兜風多好啊。」

  是啊,也許是的,但沒人間她願不願意。「我不想兜風。」

  「你會覺得這很不錯的。」

  「噢,是嗎?那好吧,我們去哪兒?」

  塞巴斯蒂安的摩托呼嘯著超過一輛小轎車,把車速加大到60碼。「猶他州。」

  這10英里路可真夠遠的,塞巴斯蒂安開得風馳電掣,梅爾緊張得張大了嘴巴。

  直到凌晨三點鐘,他們才在一個停車場停下,這個停車場屬於一家多種經營加油站。在停車場蒼白的燈光下,梅爾感覺到屁股就像被注射了幾針麻醉藥一樣。

  但是,梅爾的頭腦並不麻木。也許她在坐了四個小時摩托後有些疲倦,身體不太舒服,但她的大腦依然工作正常。

  此時,她正在動腦子想主意,想看要怎樣乾淨利落的殺了賽巴斯斯蒂安•唐納凡。

  她竟然身上沒帶槍,這真是她作為偵探的恥辱。如果她有槍的話,她可以一槍打死他,乾淨利落。在他們開車經過的路上,她可以把他扔到一個深溝裡,讓警察幾個星期、甚至是幾年都找不到他。

  不過,要是能揍死他則更痛快。他比自己高幾英吋,比自己重大約50磅,但梅爾想自己對付他不成問題。

  那麼,她可以讓車開到溝裡,自己跳上一輛公共汽車,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回事務所。

  梅爾在停車場踱著步,活動活動雙腿。偶爾有一輛半拖貨車叮叮光光地駛過,它們走僻靜道以逃避載重檢查站。除此之外,一切靜悄悄的,四週一片黑暗。她好像聽到幾聲狼叫,但很快又想那不是狼叫,即便是在這窮鄉僻壤,人們也養狗。

  唉,他挺聰明的,她想,將一個空飲料罐踢到一邊。他一直等到開過了弗雷斯諾才停車,而那時要想走回蒙特雷是不可能的。

  她第一次下車後,對他又打又罵,原以為他會惱羞成怒,但他卻只是等自己發洩完。等自己發洩完了,他才又解釋說要走一下詹姆斯,帕克蘭走過的路,說他需要看一下大衛與第一次接走大衛的那個女人一起住過的那個汽車旅館。

  梅爾又踢了一腳地上那個無辜的飲料罐。難道他真的想讓自己相信有這麼一個汽車旅館,而且他們要開到那個門前有一尊恐龍塑像的汽車旅館嗎?

  是的。

  這就是為什麼她是現在這個樣子,又饑又累,腰部以下麻木得要命,跟著一個瘋子沿著偏僻的公路跑著。這兒離家250英里,而她身上只有七元八角六分錢。

  「薩瑟蘭。」

  梅爾猛一轉身,接住了他扔給她的一塊巧克力,她本想罵他幾句來著,但又得趕快接住了隨後扔過來的飲料罐。

  「喂,唐納凡……」看到他正忙於加油,梅爾走過去,撕掉巧克力外邊的包裹紙。「我有我的事務所,我有我的客戶要照應,我不能跟你半夜三更瞎跑白忙。」

  「你有沒有在野外露營過?」

  「什麼?沒有。」

  「我在內華達州的西拉露營過,離這兒不遠。很寧靜。」

  「如果你不掉轉車頭把我送回家,我要叫你永遠寧靜。開車回去!」

  塞巴斯蒂安感覺到夜間氣溫降了很多,便脫掉身上的夾克遞給梅爾。「從蒙特雷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大約五百英里。」他關了油槍,擰好油箱蓋。「提起勁來,薩瑟蘭,我們已走了一半多路了。」

  梅爾不再想回去了。「這附近肯定有一個公共汽車站。」她自言自語著,裹緊身上的夾克,朝燈光耀眼的方便店走去。

  「這兒就是詹姆斯停過的地方。」塞巴斯蒂安很平靜,但梅爾一下子站住了。「他們在這兒進行第一次交接,到這兒所花的時間不完全與我們現在的一樣,一則因為路況不同,二則因為他們神經緊張,得不時從後視鏡中看有沒有警察追來。接頭時間定在8點。」

  「這是胡說八道。」梅爾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覺得喉頭發緊。「守夜人從我畫的速寫認出了詹姆斯,他之所以能記得,是因為那天詹姆斯一直把車開到停車場盡頭才停下,而實際上他完全可以停在路邊的空位上。由於守夜人看出詹姆斯神色慌張,懷疑他會在店內行竊,所以就格外注意他。但最後詹姆斯付了錢走了。」

  塞巴斯蒂安說時,梅爾很認真地看著他。等他說完了,梅爾伸出手說:「把速寫給我。」

  塞巴斯蒂安看著梅爾的眼睛,把手伸到他夾克的上口袋裡。透過夾克襯裡兒,他的手輕輕滑過梅爾的乳房。塞巴斯蒂安的手在口袋裡停了一下,掏出了那張疊起來的速寫圖。

  梅爾意識到自己呼吸急促,她也知道這並非僅僅因為剛才她讓塞巴斯蒂安的手無意間輕輕碰到了自己。她一把從塞巴斯蒂安手裡奪過速寫圖,朝方便店大步走去。

  梅爾在店裡查證落實塞巴斯蒂安剛才說的話時,塞巴斯蒂安又檢查了一下是否擰緊了油箱蓋,然後把摩托車開出了加油處。

  梅爾用了不到5分鐘就回來了,她臉色蒼白,兩眼在黑暗裡冒火。她把速寫圖重又疊起放好,看得出她的雙手非常用力。梅爾現在什麼也不想去想,有時候行動比思考更好。

  「好吧,」她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們走。」

  梅爾不敢打盹,在摩托車上打盹無異於自殺。但是,她腦海裡卻往事紛呈。太熟悉了,這種夜半旅行。從不知你要奔向伺方,也不知你到了地方要做什麼。

  過去,她的母親常常帶著她旅行:母親總是非常愉快,一邊在那些不知名的路上奔馳,一邊聽著錄音機。梅爾還記得,她坐在前排座位上,兩腿可以伸直,頭靠在母親膝蓋上,心裡想著小管怎麼樣她們總能再找到一個家。

  梅爾疲倦得眼皮兒發沉,頭栽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背上。她打個激靈,強迫自己睜大眼睛。

  「想停一會兒嗎?」他對她喊,「休息一會兒?」

  「不,繼續走。」

  天快亮時,他停了下來,喝了些咖啡;梅爾則要了一桶含咖啡因的飲料,狼吞虎嚥地吃下一個夾糖麵包。

  「我該讓你吃頓像樣的飯。」塞巴斯蒂安說。他們在德弗爾遊樂場附近休息了5分鐘。

  「這就很像樣了。」梅爾很滿足,她舔著流到手指上的糖,「山珍海味就省了吧。」

  梅爾兩眼無神。塞巴斯蒂安看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但是,他這樣連夜趕路是出於一種直覺,而且直覺告訴他,他這樣做是對的。他伸出一隻手臂抱住了梅爾。梅爾身子一挺,但很快又恢復了自然。也許她看得出來,塞巴斯蒂安這樣子只是一種友好的鼓勵,沒有別的什麼。

  「我們很快就會到達目的地了。」他告訴梅爾, 「再有一小時。」

  梅爾點點頭。她現在也只得相信塞巴斯蒂安了。她得相信他,同時相信自己的感覺——按她的說法,這叫預感。「我只想知道我們這樣做值得,我們將有所收穫。」 「我們會有答案的。」 「我希望如此,而且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她把臉轉向塞巴斯蒂安,嘴唇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劃過。她感到一股暖流湧遍全身。 「對不起,我腦子很亂。」她本想走開,但塞巴斯蒂安卻緊緊抱著她。  「放鬆,梅爾。看,太陽出來了。」

  他們一起觀看東方破曉,塞巴斯蒂安攬著梅爾的腰,梅爾將頭輕輕靠在塞巴斯蒂安的肩上。越過荒漠,遠處地平線上,霞光四射,將天邊的雲染得絢麗多姿。灰暗的沙漠先是呈現出一片粉紅,繼而又是一片絳紅,接下來又慢慢變成了一片金黃。再過一個小時,灼人的太陽就會將這一幅風景收起;但現在,在這寂靜的一刻,此情此景恰似一幅美麗的圖畫。

  梅爾靠著塞巴斯蒂安,看著這神奇的變化,她感到她與塞巴斯蒂安之間的關係也在變。這是一種情感的交流,它在兩人中間編織了一條紐帶,一種無需言語說明的關係。

  這一次,塞巴斯蒂安的吻輕柔深長,梅爾沒有拒絕,沒問為什麼。這一刻什麼都不需要。她太累了,已無力再與自己的內心抗爭。沙漠黎明的神奇讓她情思恍惚,讓她無力再拒絕塞巴斯蒂安的任何要求。

  塞巴斯蒂安想得到更多,他知道此時此地他可以提出要求。但是,他感覺到了梅爾的疲憊、恍惚以及她為朋友孩子的擔憂。他讓自己的吻盡量輕柔,這對他們兩人來講都是一種安慰。塞巴斯蒂安放開梅爾時,他知道他們之間既已開始就將永無結束。

  默默地,他們重又騎上摩托,向著東方,向著太陽駛去。

  在猶他州南部,離亞利桑那州不遠、距維加斯很近的地方,有一些臨路店舖組成的小鎮。小鎮有一家加油站,一個賣墨西哥玉米餅的小餐館,一家有25間房的汽車旅館,旅館前面有一個停車場,停車場的正中央有一個石膏恐龍塑像。

  「噢,」梅爾盯著這尊不少地方石膏都已剝落的可憐的恐龍,聲音低得近乎耳語。「噢,天哪!」從摩托車上下來,她兩腿不停地抖著——不全是因為旅途苦累。

  「我們進去看看有沒有人醒了。」塞巴斯蒂安拉著梅爾向服務台走去。

  「你真的看見了,真的嗎?」

  「好像是那樣,行了吧?」梅爾身子有些搖晃,塞巴斯蒂安伸手挽住了她的腰。真奇怪!她怎麼會突然間變得這麼脆弱?「在這兒調查時,可以給你開個房間。」

  「我沒事。」她心想,自己現在絕對不能倒下,她現在需要的是繼續查證。兩人進了旅館門,來到開著電扇的大堂。

  塞巴斯蒂安按服務台上的電鈴。幾分鐘後,他們聽到有人從一個破簾子後面趿拉著拖鞋走了過來。

  出來的是一個男人。他穿了一件白色運動衫,鬆鬆垮垮的牛仔褲,兩眼睡得浮腫,臉也未刮。

  「住店嗎?」

  「是的,」塞巴斯蒂安掏出錢包, 「我們要一個房間,15號房。」他把幾張綠票子放到櫃檯上。

  「正好空著。」店員從他身後的鑰匙盤上取下一把鑰匙,「一晚上28美元。路邊小餐館24小時都賣早餐。在這兒簽一下名字好嗎?」

  簽完名,塞巴斯蒂安又掏出20塊錢放到櫃檯上,錢上面放了張大衛的照片。「看到過這個小孩嗎?大約三個月之前。」 店員很眼饞地看那20塊錢。大衛的照片對他來講就像一塊平板玻璃。「記不得來這兒的每一個人。」

  「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女人很漂亮,三十出頭,紅頭髮,開一輛中型雪佛蘭。」

  「也許他們來過,但我只管自己的事,不在意別人。」

  梅爾把塞巴斯蒂安擠到一邊。「我看你很不老實。我想如果一個那麼漂亮的女人跟一個漂亮的小寶寶進來,你會注意到的。說不定你還會告訴她在什麼地方買尿布,或是什麼地方有鮮奶。」

  店員聳聳肩,撓撓頭。「我不愛管別人的閒事。」

  「但你得管你自己的事。」梅爾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店員很小心地抬頭看了看她。「喂,唐納凡特工——我是說唐納凡先生,」店員的眼睜大了。「當他問你是否見過那個小男孩時,你應該仔細想想才對。不是嗎?」

  店員舔舔嘴唇。「你們是警察?聯邦調查局的還是什麼?」

  梅爾只是笑了笑。「就算是你說的『什麼』吧,但都一樣。」

  「我這兒是個很靜的地方。」

  「我看出來了。所以我才說如果那個女人跟那個小孩來過,你應該記得。到你這兒來的車並不多。」

  「聽我說,她在這兒只呆了一夜。她交了預付款,晚上孩子很安靜,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走了。」

  梅爾不想放棄任何希望,她又厲聲說道: 「她叫什麼名字?夥計。」

  「天哪,我怎麼能記住每個人的名字?」

  「你有記錄。」梅爾用一根指頭點在20塊錢上,往前輕輕推了一點。「登記住店的客人以及他們在房間打的電話。為什麼小給我們找找呢?我的同事可能有獎金給你。」

  店員嘴裡詛咒著,從服務台後面抽出一個紙箱。「電話記錄都在這裡,客人登記你們自己看吧。」

  梅爾把客人住店登記本拿過來交給塞巴斯蒂安,她相信塞巴斯蒂安會比她自己查找得更快。

  塞巴斯蒂安把注意力集中到人名上。「蘇珊,懷特?我想她一定沒給你看她的身份證。」

  「她付了現金。」店員咕噥著, 「天哪!你總不能讓我搜查她吧?她打了個長途電話。」他說,「通過接線員打的。」

  梅爾從包裡掏出記事本。 「日期和鐘點。」她在本上飛快記下,「聽著,朋友,回答我下一個問題,你就可以拿到獎金,別說假話!你發誓,這個孩子……看仔細了——」她拿起大衛的照片,「——今年五月份,有人帶這個孩子住過這個旅館嗎?」

  「如果我必須回答,那我就說了吧。我不能上法庭,我哪兒也不想去。她的確帶他來過。我記得他那個小酒窩和很可笑的紅頭髮。」

  「好。」梅爾差點哭出來——噢,不,她不能哭。梅爾走了出去,塞巴斯蒂安收起照片,把20元錢給了店員。

  「你沒事吧?」塞巴斯蒂安走過來問。

  「沒事,很好。」

  「我需要看一下那個房間,梅爾。」

  「對。」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這兒等我。」

  「不,我們一塊去。」

  梅爾沒再開口。他們打開15號房間的門走了進去。梅爾坐在床上理著思緒,塞巴斯蒂安在用自己的方式查看。他看到孩子睡在地板上一張床墊上,睡夢中嘴裡還喃喃著。那個女人讓衛生間的燈開著,以便她能看清孩子是否睡醒並開始哭鬧。她看了一會兒電視,打了個電話。

  但她不叫蘇珊,懷特。這些年她用了許多假名,塞巴斯蒂安很難斷定她的真名是什麼。他想女人的名字是琳達,但現在他又否定了,蘇珊也不對。  

  而且,接走大衛之前的幾個星期,她還轉移了另一個小孩。

  等梅爾休息下以後,塞巴斯蒂安要把這些告訴她。

  他坐到梅爾身邊,將一隻手放到她肩上。梅爾還在望著天花板發呆。

  「我不想知道你是怎麼做的,以後也許我想知道,但不是現在,好嗎?」  

  「好。」

  「她是把他帶到了這裡。」

  「是。」

  「他沒受傷吧?」

  「沒。」

  「她把他帶到哪兒去了?」

  「得克薩斯。但到那兒以後,孩子又去了哪兒,她就不知道了。她只是拐賣途中的一站。」

  「佐治亞州。你敢肯定是佐治亞州嗎?」梅爾做了兩個輕緩的深呼吸。

  「沒錯兒。」

  「在哪兒?你知道具體地方嗎?」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塞巴斯蒂安累了,但他不願意說自己有多累。如果他現在還要查看的話,那他可就真要累趴下了。但是,他知道梅爾不願意等。 「我需要到外邊去,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梅爾點點頭。塞巴斯蒂安走了出去。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梅爾漸漸也不再想哭了。

  梅爾不把眼淚視為懦弱,她視其為無用。所以,當塞巴斯蒂安回到房間時,梅爾眼裡並無眼淚。

  梅爾注意到塞巴斯蒂安面色蒼白,疲憊不堪。但奇怪的是幾分鐘前她從他的眼裡一點也沒看出疲倦。梅爾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沒有仔細看過他。

  梅爾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到塞巴斯蒂安跟前。也許是沒有根也沒有家的緣故吧,梅爾很少感情外露。她從未主動去撫摸安慰別人。但現在她握住了塞巴斯蒂安的手。

  「你看上去比我更需要床,先到床上躺下休息個把鐘頭,然後我們再商量下一步怎麼辦。」

  塞巴斯蒂安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梅爾的手翻過來,看著她的掌心。她會相信我能從她手上看出很多事情嗎?

  「硬貝殼不一定是厚貝殼,表面冷峻的人不一定心狠。」他很平靜地說,抬頭看著梅爾的眼睛。「你溫柔善良,很有魅力。梅爾。」  

  塞巴斯蒂安接下來的舉動讓梅爾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拿起梅爾的手,放到自己唇上。只是梅爾從未經歷過的,以前還不曾有人對她這樣。她發現她原以為非常愚蠢的行為,實際上卻非常動情。

  「孩子在一個叫森林公園的地方,亞特蘭大南邊的一個郊區。」

  梅爾讓握緊的手又放鬆下來。如果她以前從未相信過任何事情,她無論如何也要相信一次塞巴斯蒂安的話。

  「躺到床上,」梅爾語速很快,把塞巴斯蒂安推到床上,兩手很是有力。「我要給聯邦調查局和最近的飛機場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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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2:00: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梅爾睡得很香。塞巴斯蒂安又喝了一口酒,躺到椅子上看著梅爾。他們現在是在塞巴斯蒂安的私人飛機的主艙裡。梅爾四肢伸開,躺在塞巴斯蒂安對面的沙發上。塞巴斯蒂安提出要讓他的私人飛機飛到猶他再帶他們往東飛時,梅爾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繼續在她那個走哪兒帶哪兒的記事本上寫著。

  電機升空平穩飛行後,梅爾便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就睡著了,就像一個哭夠了的嬰兒。塞巴斯蒂安知道,人的體力,像任何動力一樣,都需不時充電恢復。他任梅爾睡去,自己好好沖了一個澡,換上他放到飛機上備用的衣服,邊吃午飯,邊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坐在那兒等著。

  至少可以說,這是一次不尋常的旅行。他和這個正睡覺的女人朝著太陽趕了一夜,現在卻又匆匆飛離太陽。完了之後,還會有傷心和撫慰。凡事總要付出點代價的。

  他差不多和一個令他煩惱、令他費解而又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從大陸西邊跑到了東邊。

  梅爾動了動,嘴裡喃喃著,過了一會兒便睜開了眼。她朦朧的碧眼瞇起來,彷彿要弄清她身在何處。她伸個懶腰——動作極快、極性感,令人難以置信地性感。梅爾隨後坐了起來。

  「還要多久?」她的聲音還因剛睡醒而有點嘶啞,但塞巴斯蒂安能聽得出來,她已恢復了體力。

  「不到一小時。」

  「好。」她攏攏頭髮,抬頭聞一下。「我好像聞到了吃的東西。」

  塞巴斯蒂安禁不住笑了。「在廚房。如果你想洗一下的話,飛機右舷有淋浴。」

  「謝謝。」

  她要先去沖個澡。她感到有點不自在,但她又不想讓塞巴斯蒂安覺得她沒見過世面。這人一揮手就叫來了自己的飛機,飛機裡鋪著厚厚的地毯,有舒適的臥室和畫廊,相比之下,她自己家的廚房看起來就像別人的衛生間。顯然,塞巴斯蒂安做這一行掙錢不少。

  她應該查一下他的背景才對,梅爾想,裹上一件浴衣,輕手輕腳地鑽進臥室。開始時她相信自己可以說服蘿絲不去找塞巴斯蒂安,但結果卻不能。現在,她飛在了三千英尺的高空,跟一個她知之甚少的男人呆在一起。

  等回到蒙特雷後她一定要查清。當然了,如果事情順利,她就用不著了——大衛一回到家,她跟塞巴斯蒂安的關係就要結束了。但出於好奇,她也可能會去查一下他的背景。

  梅爾撅著嘴,打開了塞巴斯蒂安的衣櫃。她發現塞巴斯蒂安喜歡絲綢、羊絨和亞麻衣服。她挑出一件棉布襯衣,總算找到一件經濟實惠的東西。

  梅爾穿上襯衫往臥室門口走,她有一會兒想到塞巴斯蒂安就站在臥室門口,肯定站在那兒。後來,她意識到她聞到的是塞巴斯蒂安襯衣上的味兒。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香味呢?她抬手聞一下袖口,但還是不能確定。一種透著野性、能激起性慾的味道,一種你在黑暗的森林裡才能聞到的氣味。

  梅爾對自己很惱火,她穿上牛仔褲,覺得如果照這樣下去,她就等於相信巫術了。

  她挽起襯衣袖子,又到了廚房,吃了個香蕉,把一罐魚子醬放到一邊,在一塊麵包上加了些火腿和奶酪。

  「有芥末嗎?」她喊道。塞巴斯蒂安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就進來了。梅爾感到身體被碰了一下,嚇得她倒吸了一口氣。

  塞巴斯蒂安將胳膊伸過梅爾的頭頂,拿了一個罐子遞給她。「要點兒葡萄酒嗎?」

  「好的。」她把芥末撒到麵包上,感覺廚房的地方太小,連轉身都困難。「我借穿了你一件襯衣,可以嗎?」

  「可以。」他給梅爾倒了酒,又把自己的杯子斟滿。「你休息的可好?」

  「好,很好。一睡覺時間過得就快了。」飛機遇到了渦漩,機機身有點顛簸,塞巴斯蒂安抓住梅爾的胳膊以便她能站穩,「飛行員說會有幾次顛簸。」他把大拇指放到梅爾胳膊肘內側,發現她的脈搏跳得很快很有規律。「我們馬上就要降落了。」

  梅爾仰起臉看著塞巴斯蒂安,她又找回了他倆看日出時的感覺。她知道她和他已經有了開始,但不知道會不會有結局。

  「那我們還是坐下來繫上安全帶吧。」

  「我來拿你的酒杯。」

  梅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端起餐盤跟在塞巴斯蒂安的身後。她在機艙坐下後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她的三明治,當注意到塞巴斯蒂安在對著她笑時,便問:「怎麼了?」

  「我在想我的確該請你吃頓像樣的飯。」

  「你不用請。」她呷了一口葡萄酒,發現這酒與她平時喝的不大一樣,味道要好得多,便再呷一口。「我願意自己付錢。」

  「我已注意到了。」

  梅爾歪一下頭。「有些傢伙就是靠請客吃飯套近乎的。」

  「是嗎?」塞巴斯蒂安嘴角浮出一絲微笑。「我可不是。但是,完事之後,也許你願意一塊吃點飯吧?就算慶賀一下我們的勝利。」

  「也許吧。」她嘴裡吃著三明治說,「我們可以擲硬幣來決定誰掏錢。」

  「天哪!你太可愛了。」他哈哈笑著把腿伸直。梅爾沒有坐到他一邊,而是坐到了他的對面,這讓他很高興,以為他可以盡情地看她醒來後的樣子。「你為什麼要當私人偵探?」

  「什麼?」

  塞巴斯蒂安又抿抿嘴。「我不可以問嗎?你怎麼會選擇這個職業?」

  「我喜歡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她晃晃肩膀,想站起來把空餐盤拿走,但塞巴斯蒂安接過了盤子,把它放回了廚房。

  「就這麼簡單?」

  「我相信規則。」座位很寬鬆。梅爾將腿盤起來,感覺很舒適。

  「我想,如果你違犯了規則,你就得為此付出代價。」飛機開始降落,梅爾感覺到了變化。「我喜歡獨自把事情搞清楚,這就是為什麼我只能是一個一般的警察,但卻是出色的私人偵探。」

  「這麼說你是缺乏合作精神了?」

  「是啊,」她自豪地揚起頭,「你呢?」

  「我也一樣。」他笑了笑,又呷了一口酒。突然,他兩眼變得異常明亮,「但是規則是經常變化的,梅爾。好與壞之間的界限有時也會模糊不清,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麼辦呢?」

  「我知道什麼事情不能變,什麼界限不能模糊或混淆。我有感覺。」

  「是的,」塞巴斯蒂安重又收起他刺探的目光,點點頭說,「你有感覺。」

  「這和通靈毫無關係。」梅爾以為塞巴斯蒂安要引她相信他那一套,她現在還不想給他太多希望。「我不喜歡什麼遙視或第二視覺之類的東西。」他舉起杯子作乾杯狀,「但現在你卻在這兒按我說的去找人,是嗎?」

  梅爾心想,如果塞巴斯蒂安想動搖自己,那他可就要失望了。「不錯。我是在按你說的做,唐納凡。但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不想放過任何線索,哪怕是最不可靠的線索,最荒誕不經的線索。」

  塞巴斯蒂安還在微笑。「還有呢?」

  「因為我想你可能真的看到了什麼或感到了什麼,或者是你的預感較準。我相信預感。」

  「我也是,梅爾。」飛機落到了跑道上。「我也是。」

  強迫自己按別人的方式行事總是不太容易。梅爾並不介意跟當地警署或是聯邦調查局合作,但她更喜歡自己幹。為了大衛,她在與聯邦調查局特工托馬斯•德弗羅會面時一直強壓著怒火。

  「我聽到過關於你的報道,唐納凡先生。有好幾次我都從認識的一些人那兒聽說起你,他們都認為你不僅值得信賴,而且非常神奇。」

  塞巴斯蒂安坐在這間米黃色的辦公室裡,那神態在梅爾看來就像是一個國王坐在他的皇宮裡。對德弗羅的話他只是稍稍點了點頭。

  「聯邦調查局找過我幾次。」

  「最近一次是在芝加哥。」德弗羅說,手裡翻著一本卷宗。「可真不容易。我們想早點結案可就是不能。」

  「是啊。」塞巴斯蒂安不願多說,當時的情景有許多他還記得。

  「你呢,薩瑟蘭女士,」德弗羅摸一下他圓圓的禿頭,用一根指頭往上推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加州警方認為你挺能幹的。」

  「這我就放心了。」梅爾不顧塞巴斯蒂安的眼神警告,探身向前道,「我們能不能不要這些客套?德弗羅先生。我加州的朋友悲痛欲絕,而大衛,梅裡克就在離這兒幾英里的地方——」

  「我正要說這事。」德弗羅放下一個卷宗,又拿起另一個。「你打過電話後,我們又收到了電傳來的所有相關檔案,聯邦調查局的一個警探又詢問了猶他州旦尼斯汽車旅館的證人,」他又往上推了推眼鏡。「他承認見過大衛•梅裡克,我們正在查找那個女人。」

  「那我們還坐在這兒幹什麼?」

  德弗羅的眼鏡又滑到了鼻尖,他從鏡框順便朝梅爾看去。「難道你想讓我們到森林公園挨家挨戶地問他們最近有沒有偷過一個孩子嗎?」沒等梅爾回答,他又豎起一根粗壯的手指說,「我們正收集六到九個月的男孩的數據,正調查最近三個月誰帶著一個孩子搬到了這個地區。我敢說,到明天早上我們就能把疑點集中到幾個人身上。」

  「明天早上?聽著,德弗羅,我們跑了一夜才趕到這兒,而你卻要讓我們等到明天早上!」

  德弗羅盯著梅爾。「是的。如果你告訴我們你們的旅館的名字,有新的進展的話我們會跟你聯繫的。」

  梅爾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認識大衛。我能認出他來。如果我把這個地區搜查一遍,再佈置一些監控——」

  德弗羅打斷了她。「這是聯邦調查局的案子。我們也許需要你來認證這個孩子,然而,我們還有其他東西需要查證。」梅爾壓住火沒言語,德弗羅又轉向塞巴斯蒂安。「我現在這樣做,是聽了芝加哥塔克特工的建議,我們認識二十年了。因為他相信巫術,也因為我有一個孩子,年齡跟大衛差不多,我才沒讓你們離開這兒回去。」

  「謝謝你的幫助。德弗羅特工。」塞巴斯蒂安站起身來,他拉住梅爾的胳膊使勁擰了一下,沒讓她把罵人的話說出口。「我在達堡特裡旅館預訂了房間。我們等你的電話。」

  德弗羅消了氣,站起來與塞巴斯蒂安握了握手。

  「真該啐他一臉。」幾分鐘後,他們走進亞特蘭大濕熱的空氣中,梅爾嘴裡咕噥著。「聯邦調查局的一幫人對待私人偵探就像對待一個野狗。」

  「他會好好幹的。」

  「不錯。」梅爾等塞巴斯蒂安給她打開他們在機場租來的小轎車,「因為他芝加哥的一個朋友欣賞你。你究竟在那兒幹了些什麼?」

  「沒幹什麼。」塞巴斯蒂安替她關上車門,從車前繞到司機座位。「我想你大概不願在旅館酒吧坐下來喝點什麼,好好吃上一頓。」

  「這絕不可能。」她繫好安全帶。 「我需要一副雙筒望遠鏡。這附近該有一家體育用品商店吧。」

  「我想我能找到。」

  「一個長鏡頭相機。」梅爾邊說邊挽起袖子,「聯邦調查局的案子,」她嘟囔著,「沒有法律規定我不能在郊區開車兜風吧?」

  「我想沒有。」塞巴斯蒂安駕車加入了街上的車流,「也許還可以散散步。什麼也比不上夏日晚上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散散步好。」

  梅爾扭頭對他笑笑。「你這人不錯,唐納凡。」

  「這種讚譽會讓我高興一輩子的。」

  「你能——?」梅爾咬咬嘴唇,把剩下的話咽到了肚裡。這時,他們開著車沿著森林公園兩旁都是樹木的街道慢慢走著。

  「我能說出是哪一座房子嗎?」塞巴斯蒂安替她說了出來。「嗅,等著吧。」

  「你怎麼——?」她又說了半截,舉起了望遠鏡。

  「我怎麼知道的?」塞巴斯蒂安笑了笑,開車向左轉了個彎兒。梅爾以為塞巴斯蒂安是隨便在這兒轉了個彎兒。「這有點不太好解釋。也許以後吧,如果以後你還有興趣的話,我會盡量給你解釋的。」

  塞巴斯蒂安將車開到路緣停了下來,梅爾不解。「你要幹什麼?」

  「他們吃過晚飯後常帶他到這兒散步。」

  「什麼?」

  「他們喜歡晚飯後用小推車推他出來溜彎兒,然後再回去給他洗澡。」

  梅爾突然伸出手抱住塞巴斯蒂安的臉把他扳向自己,她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眨眨眼,被塞巴斯蒂安穿透一切、深不可測的眼神驚得目瞪口呆。等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小得像耳語。

  「他在哪兒?」

  「街對面的房子裡。那所有藍色的百葉窗、前院有棵大樹的房子。」等梅爾的手伸向車門,塞巴斯蒂安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行。」

  「如果他在那兒,我要進去把他帶來。見鬼!放開我。」

  「想一想!」他知道她不願意想,便兩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到座位上。想要不讓她動也不容易,她雖然瘦得像根棍兒,但卻很有力。「別急,梅爾,聽我說,他很安全,大衛很安全。你硬闖進去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更糟糕。」

  梅爾兩眼噴著怒火,塞巴斯蒂安覺得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女神,隨時都要發威的女神。「他們把他偷走了。」

  「不,不,他們沒有。他們不知道他是被人偷走的。他們以為是有人把大衛送給他們了,或者他們願意這樣想,因為他們太想要孩子了。你是不是也曾經在絕望中想找一條捷徑,模糊了是非的界限,只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

  儘管梅爾一腔怒火,但她也只能搖搖頭了。「他不是他們的孩子。」

  「不是。」塞巴斯蒂安的聲音變得輕柔了,也不再那麼用力地壓著梅爾了。「但這三個月來他是他們的孩子。他是他們的埃裡克。他們非常愛他,就像對親生子一樣。」

  梅爾在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你讓我怎麼能忍心把他留在這裡呀!」

  「只是稍作等待。」塞巴斯蒂安摸一下梅爾的臉。「我保證蘿絲明天天黑之前就能找回大衛。」

  梅爾抑制住感情點點頭。「放開我。」塞巴斯蒂安放開了她。梅爾雙手顫抖著拿起了望遠鏡。「你不讓我去很對,我們要搞準確,這很重要。」

  梅爾將鏡頭對準那扇寬大的窗子,透過薄紗似的窗簾,她能看到屋裡粉色的牆壁,一個嬰兒搖床,紫紅色長沙發,上面全是玩具。她雙唇緊閉,看到一個女人走進了鏡頭。女人膚色淺黑,但看上去很乾淨,穿一條寬鬆的短褲子和一件棉布襯衣,扭頭對一個看不見的人笑時,頭髮很飄逸地甩向一邊,又伸手去抱孩子。 「噢,上帝!大衛。」 梅爾看到一個男人把大衛送給了這個女人,透過薄薄的窗簾,她甚至看到了大衛的微笑。她拿著望遠鏡的手變得蒼白。 「我們下去走走。」塞巴斯蒂安很平靜地說,但梅爾搖搖頭。 「我要拍幾張照片。」梅爾的手不再顫抖,把望遠鏡放到一邊,拿起了相機。「如果我們不能說服德弗羅採取行動,那麼這些照片可能有幫助。」

  她換個姿勢耐心地等著,一看到他們又出現在窗前,便趕緊按下快門。她感到心口疼痛,胸口壓迫得厲害,便用掌根揉了一下。

  「我們下去吧。」她把相機放下。「他們可能很快就要帶他出來了。」

  「如果你想要把大衛搶——」

  「我不會那麼傻,」她提高了聲音說,「剛才我太不冷靜。現在我知道該怎麼辦事。」

  他們一個從車左邊、一個從車右邊下了車,在人行道上並排走著。

  「如果你拉著我的手,那我們看上去就更自然些。」塞巴斯蒂安把手伸過去。梅爾猶豫不決地看了看,聳了聳肩:「我想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有一顆多情的心,薩瑟蘭。」塞巴斯蒂安把他們拉著的手放到唇邊,吻一吻梅爾的手,對梅爾用一個很不雅的名字叫她,她也一笑置之。「我一向喜歡在這樣一個地方住上幾天,但並不長期居住,這兒有整潔的草坪,還有一個隔著圍牆修剪薔薇的鄰局。」他朝一個騎著自行車沿著街道快跑的小男孩點點頭,「有孩子在外邊玩耍,有縷縷炊煙,還有孩子們的笑聲。」

  在這樣一個地方,梅爾總想有一個自己的住所。但她不想對塞巴斯蒂安說,也不想承認。她聳聳肩膀,「草坪裡有雜草,愛打聽別人隱私的鄰居透過百葉窗偷偷窺視你,還有愛狂吠的狗。」

  彷彿是聽到了梅爾的召喚,一條狗穿過一個草坪飛奔而來,邊跑邊叫,聲音沉悶。塞巴斯蒂安只是側過頭看了看,那狗便停了下來,嗚咽了幾聲,夾著尾巴跑走了。

  梅爾覺得蹊蹺,撅著嘴說:「耍花招。」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塞巴斯蒂安鬆開拉著梅爾的手,抱住了她的肩膀。「放鬆點,」他小聲說,「不用為他擔心。」

  「我沒事。」

  「你太緊張了,這兒。」他把手移到梅爾的脖根兒,輕柔地按壓著。梅爾想要掙脫。

  「聽著,唐納凡——」

  「噓!這是又一件禮物。」塞巴斯蒂安的手不知怎麼樣動了一下,梅爾頓時感到她緊張的肩部放鬆了。

  「噢,」她長出一口氣。

  「好點嗎?」塞巴斯蒂安還在抱著梅爾的肩,「如果我有更多時間——天知道有沒有,有朝一日我能得見你的裸體,我會把我的本領都拿出來,讓你好好放鬆一下。」他看著梅爾驚呆了的臉。「也許應該讓你知道我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才公平,我一直在想怎樣讓你一絲不掛。」

  梅爾感到慌亂不安,惟恐自己會臉紅,目光直視著前方。「喂,還是想想別的吧。」

  「很難去想別的,尤其是你穿著我的襯衫,看上去這麼迷人。」

  「我可不喜歡調情。」她壓著嗓子說。

  「親愛的瑪麗•愛倫,直言情慾與調情完全是兩碼事。如果現在我告訴你,你的眼睛有多麼可愛,使我想起了我家鄉的青山——那才叫調情。或者,如果我說你的頭髮像金子一樣閃光,皮膚像山頂的雲一樣柔嫩——那才叫調情。」

  梅爾感到胃裡一陣莫名的、極其難受的攪動,她很想讓它停下。「如果你說這些話,我一准認為你發瘋了。」

  「所以我才要直截了當。我想讓你躺到床上,我的床上。」在一顆枝葉茂密的橡樹下,塞巴斯蒂安停了下來,一把將梅爾攬在懷裡。「我想為你寬衣,為你做一切。」他吻住渾身發抖的梅爾。

  梅爾搞不懂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我想……」但是,梅爾根本不能思考,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你簡直是瘋了。」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想得到你,還是我說了出來?」

  「因為……因為你以為我會對跟你亂來感興趣。我幾乎對你一無所知。」

  塞巴斯蒂安托住梅爾的下巴。 「你知道我。」他又吻一下梅爾。

  沒等梅爾再開口,塞巴斯蒂安警覺起來。「他們要出來了。」透過塞巴斯蒂安的肩膀,梅爾看到門開了,那個膚色淺黑的女人推出了一輛小推車。「我們到路那邊去,他們走過時,你可以仔細看看。」

  梅爾又開始緊張了。塞巴斯蒂安一直抱著她的肩,一方面是關愛,另一方面是警告。梅爾能聽到男的和女的兩人的對話,是一對有一個健康的小寶寶的年輕夫婦之間輕鬆愉快的對話,但說些什麼聽不清楚。梅爾也沒多想,伸手攬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腰。  噢,大衛長了!梅爾感覺淚水又要湧上來,便竭力抑制住感情。大衛長得很快,一轉眼已從一個嬰兒長成幼兒了。他腳上穿丁一雙小紅鞋,兩腿踢蹬著,好像他已經會走路了似的。他的頭髮也長了,在頭上打著卷兒,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

  他的眼睛……梅爾停了下來,差點叫出他的名字。他坐在天藍色的小推車裡看著她,千真萬確!而且,他眼裡還露出一絲微笑,一種看到熟人的微笑。他一聲尖叫,兩臂伸向梅爾。

  「我的孩子喜歡漂亮女人。」那男的說著,臉上帶著驕傲的微笑,推著大衛走了過去。

  梅爾站在原地沒動,她看到大衛伸長了脖子扭回頭看她,看到大衛撅起了嘴,聽到他很不滿的嚎了一聲,那個女的趕忙俯下身去低聲哼唱著去哄他。

  「他認出我了,」梅爾小聲說,「他還記得我。」

  「是的,他還記得。愛是難以忘記的。」梅爾往前衝了一步,塞巴斯蒂安一把抓住了她。「現在不行。梅爾,我們去給德弗羅打電話。」  

  「他認出我了。」梅爾發現自己趴在塞巴斯蒂安的懷裡。「我沒事了。」她說,但並不想從塞巴斯蒂安懷裡掙脫出去。

  「我知道。」塞巴斯蒂安吻一下梅爾的鬢角,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等她慢慢冷靜下來。

  站在收養大衛那對夫婦家前面的人行道上,梅爾感到這是她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刻。德弗羅和一個女特工就在她面前的房子裡,她看著他們進的門。開門的是那個膚色淺黑的女人,仍穿著早上出門前的衣服,眼裡掠過一絲恐懼,彎腰撿起了一份晨報。

  梅爾能夠聽到女人傷心的哭泣,悲慟的哭聲,她本想硬起心腸不為之所動,但她做不到。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出來?梅爾把手插進口袋,在人行道上來回踱著。時間太長了!由於德弗羅一定要等到早上再行動,梅爾昨夜在旅館幾乎一夜沒睡。他們進去已經一個小時了!

  「為什麼不到車裡坐會兒?」塞巴斯蒂安向她建議。

  「我坐不住。」

  「他們還不會讓我們把他帶走。德弗羅說過要怎麼做。驗血以及照片等的查證核實工作要花幾個小時。」

  「他們會讓我跟大衛呆在一起。他們必須讓我跟大衛在一起。大衛不能跟陌生人在一起。」她停了一下接著說,「請你告訴我這對夫婦的情況。」

  塞巴斯蒂安早等著她問這個問題。他不再看著房子,而是轉向梅爾。「她是個教師,大衛一來她就辭職了。」她想盡可能跟大衛呆在一起。她丈夫是一位工程師。他們結婚已經八年了,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他們是好人,彼此很相愛,一心想要個孩子。他們也是受害者,梅爾。」

  塞巴斯蒂安能從梅爾臉上看得出來,她既同情這對夫婦,又非常氣憤,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對是錯。「我為他們感到難過。,』她低聲說,「想不到竟然有人從這種愛和需要中謀利,我恨透了給尤辜者帶來不幸的傢伙。,』

  「生活並不總是美好的。」

  「生活並不常是美好的。」她糾正道。

  梅爾又來回踱起步來,時不時焦急萬分地朝那扇大窗望一眼。門一開,她便想要衝上去。德弗羅朝她大步走過來。

  「這孩子認識你?」

  「是的。我告訴過你,昨天他看到我時就認出我了。」

  他點點頭。 「他現在煩躁不安,大哭不止,都快哭出病了。我們已讓弗羅斯特太太冷靜下來。正像我告訴你的那樣,我們要等把一切查證清楚、手續辦完後才能把孩子交給你。如果你喜歡他,你可以和巴克特工開車一道走,這樣也許更好些。」

  「太好了。」梅爾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唐納凡,你呢?」

  「我跟你去。」

  梅爾走進房子裡,盡力讓自己不去注意臥室裡傳來的無助的哭泣。她走進門廳,從一個塑料玩具搖馬上跨過去,進了育嬰室。

  育嬰室的四壁塗成了天藍色,上面還畫著些帆船。嬰兒睡床就放在窗邊,上邊有一個塑料的身體許多部位都能動的玩具娃娃。

  一切都像塞巴斯蒂安說的那樣。梅爾心想,驚得嘴大張著。完全如塞巴斯蒂安所言。

  她把這一切都從腦子裡揮去,趕緊去抱在床上哭泣的大衛。

  「噢,寶貝,」梅爾的臉緊貼著大衛的臉,用她的臉頰給大衛擦乾臉上的淚。「大衛,小乖乖。」她哄著孩子,把孩子臉上濕漉漉的頭髮撥到後邊。

  謝天謝地!跟她一塊兒的特工背對著她,看不到她眼裡淚水在打轉。

  「嗨,大小伙兒,」梅爾親吻著大衛顫抖的嘴唇。大衛抽噎著,用小拳頭擦著眼睛,然後精疲力盡地長出一口氣,將頭俯在梅爾的肩膀上。「我的孩子,咱們回家,好不好?咱們回家去見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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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2:0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的恩情我永遠報答不完。」蘿絲站在那兒,從廚房窗口向外望去。院子的那頭,丈夫和兒子正一同坐在燦爛的陽光下,滾動著一個橘黃色小球。「只要看著他們父子倆,我就會——」

  「我知道。」梅爾一隻胳膊摟住蘿絲的肩膀。她們二人默默望著窗外,聽著大衛的歡笑聲,蘿絲的雙手緊緊握住了梅爾的手。他們看上去真幸福,你說是嗎?」

  「幸福極了。」蘿絲拿紙巾擦擦眼睛歎了口氣,「真是太幸福了。每次一想到我會再也見不到兒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害怕——」

  「那就不要想。大衛不是又回到家了嗎?」

  「謝謝你和唐納凡先生。」蘿絲離開了窗口,但仍不時回過頭來注視著院子裡的父子倆。梅爾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蘿絲才會不看大衛也感到心裡踏實。「你能告訴我收養大衛的那家人的情況嗎?聯邦調查局的人十分富有同情心,很善良,但是——」

  「口風很緊。」梅爾替蘿絲把話說完。「他們都是好人,蘿絲。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他們錯誤地相信了那些他們不該相信的人,但是他們對大衛照顧得很周到。」

  「大衛也長高了,而且都要學走路了。」蘿絲的聲音裡透著酸澀,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一種對三個月寶貴的時間沒能跟大衛在一起而產生的痛苦。她同時也為另一個城市裡的另外一個母親而感到難過,因為現在那個母親也不得不面對一個空空的童床。「我知道他們愛大衛,也知道他們將會十分痛苦和恐懼。他們的情況甚至比我更糟糕,因為他們明白大衛將永遠不會再回到他們的身旁。」蘿絲把緊握著的拳頭放在了廚台上:「梅爾,這些是誰幹的?是誰給我們帶來這麼多的痛苦?」

  「我也不清楚,但我正在查找。」

  「你會和唐納凡一塊幹嗎?我知道他對此事非常關心。」

  「你是說塞巴斯蒂安?」

  「他來我家時,我們就此問題交談了一會兒。」

  「噢,是嗎?」梅爾盡量顯得漠不關心,「他來過了?」

  蘿絲的臉又變得生動了。她看上去幾乎和大衛被拐賣前的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裡的她一樣。「他帶來了大衛的玩具熊和一隻非常漂亮的藍色帆船。」

  一隻帆船?梅爾停了一會兒沒說話。是的,他會想到的。「那他真是太好了。」

  「他似乎對我們以及收養大衛的那對夫婦都能理解,你知迢嗎?他能體會我和斯坦曾經遭受的痛苦,也能體會亞特蘭大的那對夫婦正在忍受著什麼樣的折磨。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世上有那些對他人漠不關心的人,他們對孩子、母親及其他家庭冷酷無情;他們惟一想到的是從他們身上搾取錢財。」蘿絲抑制住雙唇的顫抖。「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唐納凡先生決計不收我們一分錢。」

  「他沒要你們的錢?」梅爾問道,故意顯得對此沒太大興趣。

  「是的,他一分沒要。」蘿絲想起自己還正在準備晚餐,趕忙打開烤箱看看麵包是否已經焙好。「他說斯坦和我應該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給某個無家可歸兒童收養所送些東西。」

  「我明白了。」

  「他還說他將考慮對這個案件作進一步跟蹤調查。」

  「大衛這個案件?」

  「他說……嬰兒被人從護欄中偷走,又像小狗一樣被賣掉,這樣的事不該發生。有些界限必須劃清。」

  「是的,是這樣。」梅爾一把拎起手提包說, 「我得走了,蘿絲。」

  蘿絲感到很吃驚,她關上了烤箱說:「你不能留下來吃晚飯嗎?」

  「我真的不能留下。」梅爾猶豫了一下,然後做了一個自己很少有過的動作,做得有點不自然。她吻了一下蘿絲的臉。「我還有別的事要幹。」

  梅爾心想早該去找塞巴斯蒂安了。但是他們回到蒙特雷才兩三天。梅爾開車上了山,穿過一片低垂在半山腰的雲朵。梅爾想塞巴斯蒂安從家裡出來好像並不是為了她。他順便去了蘿絲的公寓,但卻沒有開車到自己的住所,而自己住的地方離蘿絲家只有幾個街區。

  顯然,塞巴斯蒂安在亞特蘭大跟她說的那些話,什麼他覺得她很迷人啦,他很想得到她啦,說她的眼睛像什麼,頭髮、皮膚又像什麼,這些全都是瘋話,都不是他心裡的話。梅爾手指敲擊著變速桿。如果他真那麼想,那他現在該有所行動才是。梅爾內心倒真希望塞巴斯蒂安有所行動。他沒有任何行動,梅爾也無法斷定自己會不會拒絕。

  梅爾需要找他,需要對他表示感謝,說明一些事情,問一些問題。

  梅爾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把車拐上了通向塞巴斯蒂安住所的坎坷不平的小路。車到半路時,她剎了一下閘,看到車前一人一馬閃電般飛馳而去,黑色的駿馬威武雄壯,馬上騎士英姿颯爽,漆黑的頭髮在空中飛揚,梅爾被這眼前一幕帶回到了英雄屠龍的遠古年代,那充滿神秘的遠古時代。

  看著馬和騎士呼嘯著衝上山去,轉眼消失在雲霧裡,眼前又是萬道陽光,梅爾驚歎不已!

  等到馬蹄的回聲漸漸消逝,梅爾才又驅車前行。她提醒自己她不是在夢裡,而是在現實中。馬達發出低沉的隆隆聲,只怨坡太陡,又咳又喘,終於開到了目的地。

  正如她預料的那樣,塞巴斯蒂安正在圍場上給他的馬擦身。他雖已下馬,但看上去仍然神采奕奕,渾身上下蕩漾著青春的朝氣,生命的活力,策馬飛奔的興奮還寫在臉上,印在眼裡。肩背和臂膀上隆起的肌肉仍在昭示著力量。

  梅爾心想,如果她現在觸摸一下塞巴斯蒂安的話,她的手會被燙傷的。

  「在這樣的好天騎騎馬感覺不錯吧?」

  塞巴斯蒂安笑了笑。「當然。很抱歉我沒跟你打招呼,不過我實在不願我的馬在飛跑時停下。」

  「沒關係,」梅爾倒自感慶幸,她相信,如果塞巴斯蒂安在馬上跟她打招呼的話,那她肯定不知說什麼好的。「我來這兒只是要看看你有沒有一點時間,我們好把還需要說的事情說一下。」

  「我想沒問題。」他拍拍他坐騎的左肋,將馬的小腿放到自己的膝上,開始擦刷馬蹄。「你見過蘿絲了?」

  「是的,我剛從她那兒過來。她說你去過了,還給大衛帶了一個玩具帆船。」

  塞巴斯蒂安抬一抬眼,又去刷另一隻馬蹄。「我想這可以幫她消除困惑,這段時間她熟悉的東西最好不要突然消失。」 「你還真是……好心腸。」 塞巴斯蒂安站起來,又去刷馬的前蹄。 「我也有光輝的一刻。」

  梅爾將一隻腳又放到圍欄最下邊的一根橫桿上。「蘿絲說你不肯收費。」

  「我記得我以前就說過我不需要錢。」

  「我知道。」梅爾靠在圍欄上,撫摸著馬的脖子。沒什麼神秘,她想,只是一匹雄壯的馬,很像它年富力強的主人。「我查網了一下。你做的生意還挺多的,唐納凡。」

  「也可以這麼說吧。」

  「我想多做幾樣生意更容易賺錢。」

  他檢查最後一隻馬蹄。「是的,但它同樣更容易賠錢。」

  「你說得有理。」看到他又站了起來,梅爾側過頭說,「在芝加哥的那樁生意可實在不易。」她看到塞巴斯蒂安臉上的變化,後悔自己提起芝加哥的事兒。那段經歷不是尋常往事,不是一兩天就能輕易忘掉的。「非常困難,真的,一次失敗。」

  「但你成功了,幫他們找到了罪犯。」

  「丟了五條人命還能叫成功嗎?」他拍一下馬的臀部讓它跑走了。「為什麼不到屋裡坐一下呢?走吧。」

  「塞巴斯蒂安。」

  他知道這是梅爾第一次這麼叫他,他吃驚地停了下來,一隻手放到圍欄上,支撐著要跳過去。

  「五個人死了,」梅爾聲音平靜,眼中流露出理解,「但是你知道你救了多少人嗎?」

  「不知道。」塞巴斯蒂安跳過圍欄,輕輕落在梅爾面前。「我不知道。但你這麼說也有道理。」他抓住梅爾的一隻胳膊,手從肩膀滑到了肘彎,又從肘彎滑到手腕。「到屋裡去吧。」

  她喜歡呆在外邊,因為外邊有較大的活動空間,這十分必要。但是,如果她不進去,那就顯得愚蠢和膽怯。

  「我想跟你談點兒事。」

  「我知道。吃過飯了嗎?」

  「沒有。」

  「好。我們邊吃邊談。」

  他們從側門進去,上了一個紅木鋪地的露天平台,平台上幾盆鳳仙花開得正艷。然後,他們穿過一個大玻璃門,便來到了廚房。廚房四壁是藍色和白色,豪華整潔得猶如高檔精美雜誌上的一幅畫。塞巴斯蒂安徑直走到一台玻璃門小冰箱前,拿出一瓶冰鎮葡萄酒。

  「請坐。」貼著瓷磚的灶台旁邊有一張凳子,塞巴斯蒂安示意梅爾坐下。「我需要先洗一下。」他把酒放到梅爾前面的廚台上。「請不要客氣。」

  「好的。」

  塞巴斯蒂安一出去,梅爾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她不認為這是粗野無禮,這是她固有的好奇心的驅使。瞭解一個人內心的最好辦法,莫過於看一下他的個人空間。而梅爾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塞巴斯蒂安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 廚房整潔得一塵不染,每個地方都乾乾淨淨,玻璃門櫥櫃裡的杯盤依大小放置得井然有序。這兒沒有洗滌劑或消毒劑的味道,而是有一種……梅爾想了一下,是一種淡淡的草藥的清新。

  洗滌槽上方的玻璃窗前,倒掛了幾叢草藥。梅爾湊近聞一下,覺得它們氣味芳香怡人,而且還透著些許神秘。

  她隨意打開一個抽屜,發現裡面放的都是炊具,再打開一個,裡面是更多的擺放整齊的廚房用具。

  那些凌亂的東西都在哪兒?她皺著眉頭四下尋找。

  在塞巴斯蒂安返回的前兩分鐘,她又回到她原先坐的凳子上,拿起了酒杯。她不是因為沒找到要找的東西而灰心喪氣,而是想嘗嘗塞巴斯蒂安的酒怎麼樣。

  塞巴斯蒂安穿了一身黑衣服——煤黑色的緊身牛仔褲,袖子挽到肘彎的黑色襯衣,腳上什麼也沒穿。當他拿起酒杯給自己斟酒時,梅爾想,他看上去可真是名副其實——一個男巫。

  塞巴斯蒂安笑著與梅爾碰一下杯,俯身向前盯著梅爾的眼。你相信我嗎?」

  「什麼?」

  他臉上的笑更多了。「由我來點菜,你相信我嗎?」

  梅爾眨眨眼,喝了一口酒。「當然。我吃什麼都可以。」

  他開始往外拿做菜的東西,拿煎鍋炒鍋等。梅爾緩緩出了一口長氣。「你打算做飯?」

  「是呀。怎麼了?」

  「我想你會叫人送來點什麼。」梅爾見塞巴斯蒂安往一個平底煎鍋裡倒了些油,不禁眉頭緊蹙。「這太麻煩了。」

  「我喜歡這樣,」塞巴斯蒂安往一個碗裡放了些香料。「它可以讓我放鬆。」

  梅爾撓一下膝蓋,很懷疑地看看塞巴斯蒂安正攪拌的東西。「要我幫忙嗎?」

  「你是不做飯的。」

  她眉毛一挑。「你怎麼知道?」

  「我朝你廚房看了一眼。吃蒜嗎?」

  「吃。」

  他用刀面把蒜瓣拍開。「你想跟我說些什麼?梅爾。」

  「有幾件事吧。」梅爾換個坐姿,手托住下巴。真奇怪!她發現自己很愛看塞巴斯蒂安做飯。「蘿絲、斯坦和大衛這件事情總算圓滿結束了。你往菜裡放的是什麼?」

  「迷迭香。」

  「真好味兒。」梅爾想塞巴斯蒂安身上帶著的一種很性感的皮革和汗的混合氣味已經沒有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同樣性感的森林中才有的香味兒,這味道既充滿野性,又是十足的男性。梅爾又呷口酒,半脫了鞋子,感到分外放鬆。「對於弗羅斯特夫婦來說,他們現在正經受著巨大痛苦。」

  塞巴斯蒂安將土豆、蒜瓣和香料舀到一個煎鍋裡。「有人贏就有人輸。」

  「我知道是這樣。我們做了該做的事,但並沒把事情做完。」

  塞巴斯蒂安在一些雞胸脯肉上塗上面糊,然後放到一個炸鍋裡。他很喜歡梅爾現在這個樣子:坐在凳子上,一條腿悠閒地蕩著,欣賞著他的烹飪表演。「接著說。」

  「我們沒有抓住關鍵人物,唐納凡。沒抓住罪魁禍首。我們是找回了大衛,這是最重要的,但事情還沒完,大衛只是被偷走的孩子之一。」 「你怎麼知道?」 「這是邏輯。這是一次經過周密安排的犯罪,它不可能是一錘子買賣。」

  「是的,」塞巴斯蒂安給他們的杯子裡添滿酒,又在炸雞上加了些酒。「這不是一錘子買賣。」

  「所以,我是這樣看的。」梅爾從凳子上站起來,她感到邊走邊想思路更清晰。「在收養大衛前,弗羅斯特夫婦肯定有個牽線人。現在,他們也許已經讓聯邦調查局去追查這個人了。但是這人也有可能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我打算找到這個人。」她停止踱步,扭頭看一下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接著說。」

  「好的。這是一個全國性的組織,一個公司的集團。他們有律師,負責處理收養所需的文件資料。也許還有醫生,至少有一十與醫治不孕症的醫院關係密切的人。我檢查過了,弗羅斯特夫婦有各種各樣的有關生育方面的化驗單。」

  塞巴斯蒂安翻攪一下鍋裡的菜,聞一聞,嘗一嘗,但他一直在聽梅爾講。「我想聯邦調查局也檢查過了。」

  「一點不錯。我們的夥計德弗羅掌握所有情況。不過我喜歡把事情做徹底。有許多夫婦都想要一個孩子,他們願做一切嘗試:節制性生活,調節飲食,在滿月下裸體跳舞,還有就是花錢去做各種各樣的檢查,做手術,買藥品。如果所有這些事都不能奏效,他們就會花錢買一個孩子。」

  她走到廚台前湊近一道菜聞了聞, 「好!」她自言自語道,「我知道這類事情通常是合法的。一個有可靠信譽的收養事務所,一個有可靠信譽的律師。多數情形下,一切都合法合理。孩子找到一個可愛的家,生母解決了問題,養父母則遂了自己的心願。但是,也有一些卑鄙的傢伙,他們總想著自己怎樣賺錢,而不管他人的痛苦。」

  「拿上幾個盤子放到靠窗餐桌上好嗎?我聽著呢。」

  「好的。」

  她不緊不慢地在塞巴斯蒂安的指點下在廚房裡找到了瓷盤、刀、叉、湯匙、淺碟及餐巾等,然後接著往下說。「但這個犯罪集團非同小可,它是個組織嚴密、作案手段極其狡猾的團伙,他們可以在西海岸偷一個孩子,然後像踢足球一樣把他傳來傳去,橫穿整個國家,傳到幾千里以外一個生活富裕的家裡。」

  「到目前為止,你所說的我都沒有異議。」

  「那麼,這個犯罪集團的頭目就是我們要抓的人。聯邦調查局還沒有抓到帕克蘭,但我想他們早晚會抓到他的。他不是一個專幹這事的傢伙,他只是想找個捷徑能盡快還清賭債。即便聯邦調查局找到了他,他也不會成為重要線索,但這對案件偵破也確用。我想聯邦調查局可能會把他拘禁起來。」

  「到目前為止,你的推斷都無懈可擊。把酒瓶拿來,坐到餐桌這兒。」

  梅爾照辦。她在靠窗的一個凳子上坐下。「聯邦調查局可能不會讓一個私人偵探參加偵破。」

  「是的。」塞巴斯蒂安把幾個盤子放到桌上,有意大利通心面、酒燜雞塊和厚厚的烤焦的麵包。

  「他們會讓你參加的。他們應該讓你參加。」

  塞巴斯蒂安給梅爾放好餐具。「也許吧。」

  「他們抓住帕克蘭,應該給你一份帕克蘭的口供。說不定還會讓你跟他談談話。如果你告訴他們你仍然對這個案子有興趣,他們會給你提供信息的。」

  「是的,有可能。」塞巴斯蒂安嘗了一口飯菜,感覺味道很美。「可是,我仍然有興趣嗎?」

  沒等塞巴斯蒂安把第二口香嫩的雞塊切下,梅爾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想把你已經開始做的事做到底嗎?」

  他抬眼望著梅爾,目光彷彿要穿透梅爾的眼睛和大腦,看得梅爾手指發顫,鬆開了塞巴斯蒂安的手腕。「是的,我想。」

  梅爾感到有點不太自在,她切下一片麵包。「那麼——」

  「我會幫你的。我會利用我所有的關係。」

  「謝謝你,真的,我會非常感激你的。」梅爾的眼又有點潮熱。

  「不,你不用感激我。你聽了我的條件後,你就不會感激我了。我們得一起幹。」

  梅爾手裡的麵包掉了下來。「聽著,唐納凡,你想讓我跟你一起軒我很感謝,但我要單幹。不管怎麼說,你工作的方式——遙視什麼的——這總是讓我神經緊張。」

  「很公平。你工作的方式——刀槍什麼的——也讓我神經緊張。所以,我們扯平了。我們一起幹,各用各的方式。畢竟,重要的是目的是否能達到。你說呢?」

  梅爾考慮了一下,撥弄著盤裡的菜。「我有一個想法,也許我們可以扮演一對夫婦,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婦,這樣可能更好一些。」她很謹慎地掃一眼塞巴斯蒂安。「但是,如果我們真的同意合作,就這一次,那我們得先定規則。」 「噢,這絕對需要。」 「說的時候別笑。」梅爾現在腦子裡已廓清了要談的幾件事,便專心吃起飯來。「飯菜挺好,真的很好。好像你也沒費多大事兒。」

  「你過獎了。」

  「不,我是說……」她高聲笑著聳聳肩,又往嘴裡填了些吃的。「我原想好吃的飯菜做起來一定很麻煩。我母親很多時候幹餐館服務員的工作,她常從餐館帶回家各種飯菜,但那是些路邊小餐館和快餐店裡的飯菜,沒有一樣像今天這樣的。」

  「你母親身體可好?」

  「噢,很好。她上周從內布拉斯加寄給我一張明信片。她到過的地方很多。在任何地方都呆不長。」

  「你父親呢?」

  梅爾稍一遲疑,不易覺察的傷感轉瞬即逝。「我不記得他。」

  「你母親怎麼看你的職業?」

  「她認為很刺激——不過……她很喜歡看電視。你呢?」梅爾舉起酒杯,做碰杯狀。「你父母對你幹巫師這一行怎麼看?」

  「我不認為我的工作是玩巫術,」塞巴斯蒂安停了一會兒說,「至於他們怎麼看嘛,我想他們對我繼承了家族傳統而感到高興。」

  梅爾撲哧一笑,嘴裡的酒噴回了杯裡。 「你們這是什麼呀,像個巫師團?」

  「不,」塞巴斯蒂安沒有惱,聲音很柔和。「我們像個家庭。」

  「你知道,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根本不相信那一套。但這可不是說我對此全盤否定。」她看看塞巴斯蒂安的眼,想著該怎麼既。「我讀了一些有關這方面的研究報道,有不少有聲望的科學家都承認這一現象。」

  「這還差不多。」

  「別得意,」梅爾又換個坐姿。「我的意思是,科學家知道他們對人的大腦並不全都瞭解。這是符合邏輯的。他們對腦電圖和肌電圖等進行分析。你知道,他們對那些能不翻開一張牌就知道它的點數的人以及類似的現象進行研究。但是,這並不表明他們愛好巫術、預言之類的東西。」

  「我不想爭論,你要我驗證嗎?」

  「不,我想要說的是,如果我們要合作,那麼第一條規則就是不許你窺視我的大腦。」

  「同意。你讓我看時我才看。」看到梅爾眼裡的懷疑,他笑著現,「我不騙你。」

  「好吧。第二條——我們要互相通情報,相互不得隱瞞。」

  「我在想我們以前相互隱瞞得太多、時間太長了。」

  「我們是在工作,要將這件事作為工作對待。」

  塞巴斯蒂安與梅爾碰一下杯。「合適的時候一塊兒吃頓飯是不是也應視為工作對待?」

  「我們不能太荒唐。我是說如果我們扮成一對要收養孩子的已婚夫婦,我們不能讓我們的行為——」

  「超越你那些界限。」他替梅爾說了出來。「我明白。你有行動方案嗎?」

  「我想,如果聯邦調查局願意合作的話,情況會更好。」

  「這交給我了。」

  梅爾笑了。這正是她所期盼的。「有他們作接應,我們的身份就不易被識破。我們可以準備好各種所需的文件資料、背景材料。我們要讓這個犯罪團伙注意到我們,要裝成生活相當富裕的,但也不能太過富有,富有得嚇退他們。我們選擇一個社區搬人,在那裡沒有家人,沒有親朋,幾個信譽較好的收養事務所的等待收養人的名單上應有我們的名字。我們還要有醫院診所大夫們開據的各種各樣的生育化驗報告。一旦聯邦調查局抓住了帕克蘭或是這個團伙的其他什麼人,我們就能清楚從什麼地方下手,怎麼下手。」

  「可能有更簡便的辦法。」

  「什麼?」

  「我來找下手的地方。但這可能要花很多時間。」

  「這是值得的。」

  「我們說定了。我想法找到該從什麼地方開始,什麼時間,以什麼方式,你來辦理各種手續。」梅爾猶豫了一下,知道自己根本不會談判,便說:「如果你落實了何時、何地及方式,我只好照你說的做事了。」

  「好。」

  「好。」一切似乎就這麼簡單。如果說梅爾身上掠過一陣興奮的顫慄,那是因為她想到了她今後的工作肯定會十分有趣、十分有意義。「我想我可以幫你收拾這些杯盤。」 梅爾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精美的瓷盤,由於她母親常做餐館服務員,所以在這方面她是訓練有素。塞巴斯蒂安將一隻手放到梅爾胳膊上,她感到渾身像觸了電一般。 「放下吧,你不用管。」 「剛才你做了飯。」她邊說邊快步走到洗滌槽前。離他遠一點幾,她心想,離他遠一點兒再做點什麼事,這樣就可以不再心慌意亂。 「看你廚房的樣子,你不是那種吃過飯把髒盤子亂扔的人。」

  梅爾一轉身,發現塞巴斯蒂安就站在身後,一雙手放到了她肩上,她想躲閃也躲不開。「這你大概沒想到吧。」

  「你有可能僱人來打掃整理。」她含糊地說。

  「我在加州沒雇任何人。」看到梅爾神情緊張的樣子,他開始揉捏梅爾的肩膀。「你太緊張了,梅爾。吃飯時你很放鬆的,你甚至還朝我微笑了幾次,我還很高興地認為你比以前有了變化。」

  「我不喜歡有人動我。」她嘴上這麼說,但身體卻沒動。而實際上她也沒辦法動。

  「這有什麼!這只是交流的一種形式。交流的形式有多種,謊話呀,眼神呀,握手呀……」他的手在梅爾肩上揉捏著,梅爾感到整個肩膀都酥了。「觸摸並不一定就是危險。」 「但很可能是。」 塞巴斯蒂安抿抿嘴唇,手滑到梅爾的背部。「但你不是膽小鬼,像你這樣的女人,總是迎著危險上的。」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梅爾揚起了下巴。「我到這兒來是跟你談事的。」

  「我們已談完了。」他站得距梅爾更近些,以便他一低頭就能吻住梅爾下巴中間的那個小窩兒。「我們談得很愉快。」

  她不能被他引誘。她已是一個很有主見的成年女人,誰想引誘她都是不可能的。她把一隻手放到塞巴斯蒂安的胸口,手指叉開,既不像要把他推開,也不是鼓勵。

  「我不是來做遊戲的。」

  「真遺憾。」他的唇在梅爾的唇上停了片刻,又移到了梅爾的下巴。「我也喜歡遊戲,不過我們下次再玩吧。」

  梅爾感到呼吸都非常困難。 「聽著,也許我對你有吸引力,但這不說明……任何問題。」

  「當然不了。你的皮膚是如此細嫩,瑪麗•愛倫,如果你的脈搏再這樣快地跳下去的話,恐怕就要把你的皮膚震破的。」

  「你說的太可笑了。」

  但是,當塞巴斯蒂安把她的襯衣下擺從腰帶中拽出,一雙手在她背上捏來捏去時,她感到自己就像棉花一樣鬆軟一團。她發出一聲既像呻吟又像歎息的聲音,身體向後倒去。

  「我一直在等你來,」他吻著梅爾的脖子,「我都快失去耐心了。」

  「我不是,我沒有。」但她的雙臂已纏繞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抓住他的頭髮。「這不是我到這兒來的目的。」

  但是,她知道嗎?她知道自己的內心嗎?

  「我要思考,這是個錯誤。」但她雖這樣說,嘴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與塞巴斯蒂安的嘴吻在一起。「我不想犯錯誤。」

  「呣……誰願意?」他用手托住梅爾的臀部,梅爾嘴裡喃喃著,兩腳離地,將雙腿盤在塞巴斯蒂安的腰間。「這不是錯誤。」

  「我們以後再想吧。」梅爾說,塞巴斯蒂安抱著她出了廚房。「我實在不願這件事把其他事情搞糟。我們剛才說的事太重要了。我希望我們的計劃能行,真的希望它能行。如果我把它搞糟了就因為現在……」

  梅爾呻吟一聲,吻住塞巴斯蒂安的脖子。「我要你,我太想要你了。」

  她的話讓塞巴斯蒂安亢奮,腦子裡像有人擂響了戰鼓。他把梅爾的頭向後推去,以便能再吻住她的嘴。 「這兩件事毫無關係。」

  「會有的。」塞巴斯蒂安上樓梯時,梅爾身體抖動著;當她的目光與塞巴斯蒂安的相遇時,她已是氣喘吁吁了。「該有的。」

  「就算是吧。」他踢開了臥室的門。「讓我們打破一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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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0 02:01: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梅爾辦事向來謹慎,她常常冒險,但總是知道要先發生什麼,後再發生什麼。但是現在,她卻沒法思考,塞巴斯蒂安讓她沒法思考。此外,她為本能所主宰。理智告訴她應該毅然決然地逃走,但本能卻要讓她留下來。

  她還是雙腿盤在塞巴斯蒂安腰間,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她倒不是因羞愧而遲疑,她從不認為自己過分性感或是相貌比一般人好,所以她不感到有什麼可羞愧的;事實上,她突然感到這件事對她來說如生命一樣重要,這才讓她盯著塞巴斯蒂安看了好一會兒。

  她從塞巴斯蒂安眼裡看到的正是她想要的。

  她慢慢抿緊嘴唇,從塞巴斯蒂安身上向下滑。塞巴斯蒂安讓她背靠著床柱,以便她的腳落地時,她不會倒下。

  他眼睛一直看著梅爾,手慢慢滑過她的大腿、臀部、乳房、脖子、鬢角。他的手抓亂了梅爾的頭髮,梅爾感到一陣顫慄。塞巴斯蒂安一下子吻住了梅爾。

  他的身體緊貼著梅爾,梅爾能感覺得到他身體的每一處直線和曲線。她能感覺得到他體內的力量,它就像一條被繩拴著的餓狼,隨時都要掙脫束縛。但是,讓梅爾意亂情迷的是塞巴斯蒂安的吻,他貪婪地想要擁有全部,調動著梅爾所有的情感:慾望和疑惑,恐懼和渴求,梅爾感到她就像一件禮物一樣,被整個送給了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到她情感的每一個變化。梅爾的身體變得輕軟但又不失力量,嘴唇顫抖著,想要從他那兒得到更多。飢餓感像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劍將他刺穿,將本能釋放,讓他渾身顫慄,就像一頭公馬嗅到了它伴侶的氣味。

  他將頭向後仰了仰,她看到他深不可測的眼睛,充滿了強烈的慾望和渴求,也充滿了力。她又一陣顫慄,先是驚恐,隨即又轉成了無比的喜悅。

  他看到了這一切,知道這一切。

  他用力一扯,她身上的襯衣成了碎布條。梅爾嬌喘聲聲,兩人倒在床上。塞巴斯蒂安的手在她身上或輕或重地上下摸著,撩撥著。

  作為回應,她扯住他的襯衣,紐扣進飛了幾顆,衣縫撕裂了好幾處。當她的身體貼住塞巴斯蒂安的肉體時,她長舒了一口氣。

  他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也不給她質疑的時間,一下子便把她拋進了電閃雷鳴、狂風呼嘯的暴風雨中。  她體會到一種飛翔的樂趣,難以言狀的快樂。塞巴斯蒂安在她耳邊低語著,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是咒語,還是情人的誓言?單只是他的耳語就足以讓她如癡如醉了。他的每一下觸摸,無論是輕柔還是有力,對她來說都是快樂。他的親吻激起她無窮的慾望。

  塞巴斯蒂安看到梅爾的肌膚在西沉的斜陽下,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像一個已經準備好戰鬥的女神。她反應敏銳、強烈,渾身上下散發著無窮魅力,塞巴斯蒂安感到她的給予是如此慷慨。梅爾那如要窒息一般的嬌喘響在塞巴斯蒂安耳邊,到達峰巔時,她在狂迷中使勁掐住塞巴斯蒂安的背部。

  就在她鬆軟無力的手從塞巴斯蒂安濕熱的肩頭滑下時,塞巴斯蒂安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征戰,讓她的熱血再度沸騰,在急劇的喘息中她喊著塞巴斯蒂安的名字。兩人奔跑著,塞巴斯蒂安知道,奇跡只需一顆愛心。

  她以為她聽到了樂聲。輕緩柔美的樂聲。她不清楚樂聲來自何方。大概是來自她的心底吧。她想到這兒翻了個身。 但她發現身邊無人。 她一下子醒來,在黑暗中坐起。儘管夜色漆黑,她也知道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塞巴斯蒂安的房間。跟他在一起她沒有做夢,她現在一個人坐在這裡也不是夢。

  她在床邊摸索電燈開關,眼睛先是半睜著,直到適應了光亮才全部睜開。

  她沒有喊塞巴斯蒂安,而是在床上亂翻一氣,結果在地上找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襯衣。她穿上襯衣,向音樂飄來的方向走去。

  但她很快發現,這音樂並非來自一個確切的方向,而是環繞著她。很奇怪,不管她怎樣用力辨別,她聽不清這樂聲到底是人的歌聲,還是絃樂或管樂的聲音。但樂聲就在那兒,在空中輕柔地迴盪,美妙而神秘。

  她沿著一個走廊向左拐,又登上一小段台階,看到了一片燭光。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裡,搖曳的燭光射出一道金黃的光束,散發出一股蠟燭、檀香木和煙的混合味兒。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口看著。屋子不大,四壁是暖色調的嵌木,十幾支細長的白色蠟燭發出的神秘的光,照得四壁很亮。

  屋子有幾個窗口,有三個都是彎月狀的。她記得曾經從外面看到過它們,而且想起來這間屋子是整座房子的最高點,面向山崖和大海。

  透過天窗,可以看到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屋子裡放著些桌椅凳子,這些東西看上去更像中世紀古堡中的物件,而不像是當代海濱度假區裡的東西。這些桌椅凳子上放的是水晶球、五顏六色的碗、有雕邊的銀鏡、細長的透明玻璃棍兒和鑲嵌著閃閃發光的寶石的高腳杯。

  她不相信魔術。她知道魔術師衣服的胸口都有夾層,有很多應急的妙計妙招。但站在這間屋子的門口,她感到空氣彷彿也有了靈性。

  她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東西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塞巴斯蒂安坐在屋子正中,坐在一個嵌在木地板上的一個銀色五角圖案裡,背對著梅爾,一動不動。梅爾的好奇心一向很盛,但她也清楚,她現在需要做的是讓他一個人呆著。

  但是,梅爾正要轉身走開,塞巴斯蒂安開口了。

  「我沒想驚醒你。」

  「你沒有。」梅爾的手撥弄著襯衣上剩下的幾顆紐扣,「是音樂。或是我醒來後聽到了音樂,想知道……」她四下看看,感到十分困惑,屋子裡沒有錄放音設備。「我想知道音樂來自哪裡。」

  「黑夜。」他站起身來。儘管梅爾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拘守禮儀的人,但看到赤身裸體站在燭光中的他,梅爾也不禁臉紅了。

  「我天生好奇,但並不想闖入禁地。」

  「你沒有。」看到梅爾躊躇的樣子,他眉毛一挑,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我需要理一下思緒,但在你身邊我做不到。」他吻一下她的掌心。「這件事雲遮霧罩。」

  「我想我本應該回家才對。」

  「不,」他又低頭去吻她,輕輕地,柔柔地。「不,真的。」

  「呃——這件事……」她後退半步,兩手不知放哪兒才好。「我不常做這種事。」

  她看上去是如此年輕,他想,如此瘦弱,穿著他的襯衣,頭髮因做愛和睡覺而蓬亂,眼睛顯得出奇地大。

  「既然你在我這兒破了例,我是不是該說,這種事你做得很好?」

  「不,」她嘴唇向上一提。她做得很好,他們兩人做得好得令人難以置信。「但我想你說了我也不會不高興。你經常在燭光下裸體打坐嗎?」

  「當神靈感召時。」

  梅爾現在感到更自然了些,開始在屋裡來回走動,看屋裡的各種東西。她撅起嘴,看著一個有好幾百年歷史的水晶鏡。「這個東西有魔力嗎?」

  看到梅爾用疑惑的目光看著這個無價之寶,他覺得她很可愛。「據說它屬於尼尼安。」

  「誰?」

  「噢,薩瑟蘭,你的知識太貧乏了,尼尼安是一個中世紀的女魔術師,她因將魔法大師默林關進水晶洞而聞名。」

  「是嗎?」她再仔細看一眼,覺得它挺漂亮的。梅爾又去看一個煙灰色石英球。「你用這些東西都幹什麼?」

  「玩啊!」他收藏這些東西只是因為對傳統的喜好,只是為了玩賞。看到梅爾在這些東西面前直皺眉,他覺得挺有意思。

  「今晚你給我帶來了一件禮物。」

  「我帶來了什麼?」

  「你自己。」

  「噢,」她清清喉嚨,「我不知道我會怎麼說這件事。」

  「那你會怎麼說?」

  梅爾回頭望他一眼,又感到胃裡一陣翻攪。「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們兩個都是大人。」

  「是呀,」他朝梅爾走過來,梅爾後退了幾步,對自己的這種反應,她自己也感吃驚。

  「未婚。」

  「好像是。」

  「有責任感。」

  「非常強。」他的手在梅爾頭髮上撫弄著,「我一直想著看你在燭光下是什麼樣子,瑪麗,愛倫。」

  「別這樣。」她把他的手撥開。

  「什麼?」  

  「不要叫我瑪麗•愛倫,收起你的音樂、燭光。」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一隻手滑向她的脖頸。「你不喜歡浪 漫?」

  「不是不喜歡,確切地說,我只是不需要。我不知道怎麼個浪漫法兒。我想,如果我們知道我們現在的狀況,那會更好些。」

  「我們現在的狀況?」他問,雙手攬住她的腰。

  「像我所說的那樣,我們是有責任感的、未婚成人,我們相互吸引。」

  他吻了一下她的鬢角。 「到目前為止,我對你說的沒有異議。」

  「只要我們理智地處理這種關係——」

  「噢,那樣會出麻煩的。」

  「我看不出為什麼。」

  他的手滑向她的胸部,撫摸著她的乳頭。「我現在並不特別理智。」

  她雙膝發軟,頭向後仰。 「只是我們要……確定先做什麼,後做什麼。」

  「我知道該先做什麼。」他用舌頭撩撥著她的嘴唇。「第一件事就是與你做愛,直到我們全身癱軟。」

  「好。」塞巴斯蒂安將梅爾放到地板上,這正合她的心意。「好的開端。」

  梅爾在有工作計劃時,工作效率極高。第二天晚上,她趴在她的辦公桌前,要制定出一個工作計劃。這是她離開塞巴斯蒂安住處後的第一小時空閒。她上午10點匆匆離開塞巴斯蒂安住處,精疲力竭,已經有點晚了。

  她以前從未不準時,當然,也從未和一個巫師有過這種事。今天這種情況,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

  如果她沒有約會,沒有一些文件要處理,不用出庭的話,那她根本就不會離開塞巴斯蒂安住所。她記得塞巴斯蒂安想盡一切辦法要挽留她。想到這兒,她用鉛筆敲著她微笑著的嘴唇。

  無疑,這人有的是魅力。

  但是,工作是工作,她提醒自己,她還有自己的事務所。

  今天最好的消息就是新罕布什爾州警方已經抓獲了詹姆斯•帕克蘭。此外,有一個巡佐跟她很合作,一則巡佐對梅爾給他提供情報有感激之情,二則他也對聯邦調查局接管這個案件非常不滿。

  這個巡佐偷偷給梅爾用傳真寄來一份帕克蘭的口供。

  的確是好的開端。

  她知道了持有帕克蘭借條的罪犯頭目的名字,打算好好利用一下。如果事情順利的話,她將在塔霍湖度上一段時間。

  她需要說服德弗羅,他一直想要用他自己的人去作引線。梅爾已有充分的理由,表明為什麼她和塞巴斯蒂安去作誘餌更合適。

  她在大衛一案中對聯邦調查局的幫助和合作肯定對說服德弗羅有用,但梅爾覺得不會有太大作用。她的工作業績檔案不錯,她做事一向謹慎。此外,她感到德弗羅不會同意用一個能力超強的私人偵探,而且他也贊成塞巴斯蒂安做她的搭檔。她願意在找到罪犯後讓聯邦調查局去抓捕,把功勞記在聯邦調查局的頭上,這一點也會對她的說服工作有利的。

  「還在營業嗎?」塞巴斯蒂安邊問邊推開了門。

  她盡力不去想胃部令人眩暈的攪動。「實際上,我再過五分鐘就要關門了。」她微笑著說。

  「這麼說我時間計算得不錯。這是什麼?」他拉住她的手,讓她站起來看她身上穿的整潔的粉紅色套裝。

  「今天下午出庭時穿的。」塞巴斯蒂安把玩著梅爾的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梅爾焦躁不安地轉過肩膀。「一件離婚案。有點棘手。我必須要打扮得盡可能像貴婦人。」

  「你成功了。」

  「你說得輕鬆。穿戴得像貴婦要花比穿戴得像一個普通人多兩倍的時間。」她半邊屁股坐到辦公桌上,遞給塞巴斯蒂安一張紙。「我得到一份帕克蘭的口供。」

  「手挺快的。」

  「你可以看得出來,他是那種非常可悲的人。他很絕望。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他昏了頭,都是賭博搞的。害怕丟了性命。」梅爾對帕克蘭的犯罪解釋很簡要,且不太適合貴婦人身份。「我覺得很奇怪,他沒有忘記他父親怎樣傷害了他,在聖誕節他連想要的一個紅色小馬車也沒得到。」

  「他要自食其果,」塞巴斯蒂安說,「不管他是可悲還是不可悲。」  』

  「不錯,誰讓他愚蠢呢!把大衛從一個州帶到另一個州確實提高了賭注。」她把鞋脫掉,用腳搓小腿肚。「他承認是從電話裡接到的命令。」

  「聽起來有道理。」

  「當然。喝點什麼嗎?」

  「嗯。」梅爾進廚房時,塞巴斯蒂安又把帕克蘭的口供讀了一遍。

  「偷一個孩子給五千美元。與他將要面對的徒刑相比太不值得了。」她轉過身來,發現塞巴斯蒂安站在門口,便遞給他一杯飲料。「他欠塔霍度假區一家大型賭場三千五百美元,如果他不趕快還清,他們就會給他毀容放血。所以他就鋌而走險了。」

  塞巴斯蒂安一直在聽,但同時也對梅爾住的地方很感興趣。「為什麼他要選擇大衛呢?」他邊問邊從梅爾身邊走過,進了一個小房間。

  「這我也調查過了。大約五個月前斯坦修過他的車。斯坦在每一個長相一般的人面前都要炫耀大衛的照片,所以,當帕克蘭認為偷孩子要比做外科整容手術強得多時,就想到了大衛,因為大衛很漂亮。即使像帕克蘭這樣的混賬東西也知道漂亮孩子更能讓買主動心。」

  「嗯。」塞巴斯蒂安一邊看梅爾的臥室,一邊用手揉搓下巴。他斷定這是一間臥室,因為有一張沒疊被子的小窄床放在正中。但它看上去也像一間起居室,因為有把椅子上放了一大摞書本雜誌,一個顫微微的架子上放了一台便攜式電視機和一個造型像鱒魚的檯燈。「這是你住的地方嗎?」

  「是的。」她把一雙鞋子踢到一邊。「帕克蘭依靠房東太太的日子過完了,他便幹起了偷孩子的勾當。」她接著談帕克蘭,坐到一個上面貼滿來自全國各地郵票的箱子上。「有人在電話裡給他下命令,他在預先定好的地方與紅頭髮女人見面,把大衛交給她,換回一個裝著現金的信封。」

  「這是什麼?」

  梅爾看了一眼。「是儲蓄罐。你沒見過儲蓄罐?」

  「沒見過。」塞巴斯蒂安停了一會兒,將手中的駝鹿形狀的儲蓄罐搖了搖,然後又放下來。「這是燻煙劑。」

  「是的。不管怎麼說——」

  「這個呢?」他指著牆上一幅招貼畫。

  「動畫片裡的安德狗,渥利•考克斯給配的音。你在聽我講嗎?」

  他轉過身來笑笑。「我全神貫注地聽著。你知道要把一個房間塗得又是紫色,又是橘黃,那要多大的膽嗎?」

  「我喜歡鮮艷的顏色。」

  「還有紅條紋床單。」

  「商店大降價時買的。」她有點不耐煩。「不管怎麼說,你睡覺時要關燈,關了燈什麼也看不見。聽著,唐納凡,我們還要討論多長時間我的房間佈置?」

  「一小會兒。」他拿起一個狀似咧嘴笑的小貓的容器,裡面是梅爾放的零碎物件。各種別針,還有她離不了的飲料的購買優惠券,一顆子彈,幾張散頁以及一個看上去像撬鎖用的東西。

  「你不像是那種很整潔的人呀。」

  「我把自己的組織才能都用到生意上了。」

  「嗯,」他又拿起一本書來。「巫術手冊?」

  「研究一下,」她說著皺皺眉。「我幾個星期前從圖書館借來的。」

  「你覺得它怎麼樣?」

  「我覺得上面說的和你沒什麼關係。」

  「我想你很對。」他把書放下。 「這個房間和你有很大關係,還有外邊那個非常質樸的辦公室。你的大腦調控得很好,像你的文件櫃一樣,絲毫不亂。」

  梅爾搞不清楚塞巴斯蒂安是不是在誇獎她,但一看他的眼神,梅爾就明白了。「聽我說,唐納凡……」

  「但你的情感,」塞巴斯蒂安一邊接著往下說,一邊向梅爾走來。「非常雜亂,非常豐富。」

  塞巴斯蒂安把玩她的項鏈時,梅爾把他的手推到一邊。「我想和你正經談工作。」 「請記住,你今天已經停止營業了。」 「我的工作時間是不固定的。」 「我也一樣。」他解開她套裝的一顆紐扣。「自從你今天上午從我那兒走後,我就一直在想與你作愛。」

  她感到身上有些躁熱,也知道自己的阻止並不由衷。「你腦子裡不要想得太多。」

  「噢,是的,一個你已經夠多的了。我做了一些你可能會很高興的事,工作上的。」 她一扭頭躲開塞巴斯蒂安的嘴。「什麼事?」 「我與德弗羅和他的上司進行了長談。」 梅爾一邊掙開塞巴斯蒂安的手,一邊睜大了眼睛。「什麼時候?他們怎麼說?」 「菜已燉上了。還需要一兩天。你要有耐心。」 「我想親自與他談談,我想他應該——」 「你明天可以試著跟他談談,或是後天,最晚後天。」他將梅苧的雙手向後背去並就勢抱住了梅爾的腰,「該發生的很快就會發生,我已知道何時何地。」  「那麼——」

  「今天晚上,只有你和我。」

  「告訴我——」

  「我將教給你,」他喃喃著,「教給你怎樣不想別的事,不問別的事,不要別的東西。」他眼睛看著梅爾,又去吻她,「我以前對你不夠溫柔。」

  「沒關係。」

  「我並不後悔。」他輕咬著她的下嘴唇,又用舌頭輕輕舔去牙咬的疼。「只不過看你今天穿著高雅的貴婦裝,我便想該像對待貴婦一樣對待你,直到你變得瘋狂為止。」

  塞巴斯蒂安又去吻梅爾的脖子,梅爾笑得有些喘不過氣。「我看你已經瘋了。」 「我還沒開始呢。」 他用一隻手脫去她的外套,裡面是一件薄得透明的短上衣,這讓他想到了夏日茶會和正式的遊園會。他一邊吻著她的臉頰和脖子,一邊在她身上撫摸著。

  她的身體已在顫慄。她感到有點可笑:他將自己的雙臂反背過去,而她竟沒有任何反抗。但他如此一點點試探性地撫摸著她,讓她感有一種夢幻般的興奮。

  他解開了她的短上衣,她能感覺到他呼到她身上的氣息,溫熱而潮濕的吻輕柔地落在她的胸部。她知道自己還站著,腳並沒離地,腿靠在床邊,但卻感到自己在漂浮,漂浮。他將她當作了美味佳餚,在悠然自得地慢慢品嚐著。

  她的裙子順腿滑下。他的手也跟著滑下。他在她吊襪帶的鉤扣處摸索時,她嘴裡喃喃著,聲音低長。

  「真沒想到,瑪麗•愛倫。」他輕輕一撥,打開了前邊的按扣。

  「講求實際,」他的手又滑向她大腿內側,梅爾喘著說,「這樣更省錢,因為我總是——」 「令人愉快地省錢。」 他抑制住衝動,將她放到床上。他實在搞不懂他怎麼會看到這個瘦長結實的身體就會失去自控。

  他要吞食;他要征服;他要擁有。

  但他答應過對她溫柔。

  他跪下身來,低頭去吻她,輕柔地吻。

  他是對的。只有片刻她便知道他是對的,完全正確。她很容易地就除了他以外什麼也不去想了,除了他以外她感覺不到任何其他東西,除了他之外她不想要任何別的。

  她在他溫柔的搖籃裡晃動著,身體一如前天晚上那樣鮮活,那樣令人神往,在今天更多了被他喚醒的女性意識及他的珍愛帶來的獨特的美。

  他品嚐著她,帶著她飛翔;他探索著她,讓她更多地瞭解了自己。他們前天夜裡所經歷的狂風暴雨變成了今晚的風平浪靜。世界放慢了腳步,空氣柔柔的,情感在慢慢熾熱。

  當她感到他緊貼著她的心開始狂跳不已時,當他的喃喃變得急切,變成喘息時,她知道他也像自己一樣,走進了他們共同建立的樂園。

  她向他張開懷抱,將他拉入懷中,心跳在一起,身纏在一起。當他的身體顫慄時,她是他人夢的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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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7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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