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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她僵住了。那伸出去要擁他入懷的手在半空中停下,呼吸似乎已經在肺裡停滯。即使是心裡躍動著希望之情,她的頭腦也警告她要等待。
她非常緩慢地在他臂彎裡酥軟下來。「布恩,我想……」
「別告訴我說,我太過心急,」現在,他出奇鎮靜地邁出幾個星期前就在心中深思熟慮的步伐,「我並不介意自己行動過快。我的生命中需要你,安娜。」
「如果我只是想要你,這麼做很難;更難的是我開始介意這件事。但現在沒有任何障礙,因為我愛上了你。我不想住在你的隔壁,」他堅毅地按住她的肩頭,讓她鎮定下來,「我不想必須把女兒送走,才能和你共度良宵。你說過你愛我。」
「是的,」她被他強烈的需要所折服,倚在他身上,「你知道,比我自己更清楚。比我自己更需要。但結婚……」
「是正確的,」他撫摩著她濕潤的頭髮,「對我倆而言,都是正確的。安娜,告訴你,如果不是從心底裡感覺親近,我是不會和你談性的,」他把她拉過來,想看著她的臉,也想讓她看著自己,「我正想告訴你,每次見到你,我內心的感受。但那已經變得不再美好。我再不想跑過花籬去找你。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生活,和我們。」
「布恩,事情沒那麼簡單。」她轉過身去,努力尋找正確答案。
「事情可以變得簡單,」他克制住稍縱即逝的恐慌不安之情,「今天早上,當我走進來,看到你躺在床上,摟著傑西,我無法表達這一剎那我的感受。我認識到,這就是我所需要的。因為你在那兒,就在那兒。我知道我們倆都能接納她,因為你愛她。我們還可以另外有個孩子,在未來的日子裡。」
她閉上眼睛,因為想像是如此甜蜜,如此美好。而她正拒絕將想像化為現實,因為害怕。「在你瞭解並理解我之前,我就說可以,那是不公平的。」
「我的確瞭解你,」他再次盯住她.「我知道你既有熱情,又有同情心,因而你忠誠、慷慨、坦率。你對家庭懷有強烈的感情,而且你喜歡浪漫音樂和蘋果酒。我瞭解你歡笑的聲音,你身上的味道。而且我知道,只要你樂意,我可以使你快樂。」
「你確實使我快樂。這是因為,即使我不知道該為你做些什麼,我還是想盡量多做一些,」她突然走開一點,以緩解緊張情緒,「我不知道,在我決定之前,這件事就如此迅速地發生。我起誓,如果我知道你在考慮結婚……」
做他的妻子,她想道。通過婚約和他聯繫在一起。她想不出比這種歸屬更可珍視的事情。她必須告訴他,以便他作出接受或扭頭離去的決定。「你對我,比我對你更加誠實。」
「關於什麼?」
「關於你自己的情況,」她閉上眼睛,歎息道,「我是個懦夫,太容易被壞心情、懼怕、對肉體和精神的淒慘痛苦和懼怕所壓倒。他人毫不介懷的事,也很容易使我受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安娜。」
「是的,你確實不知道,」她說,「你能理解有那樣一些人,他們對於強烈的情感,比其他人更為敏感嗎?那些人必須時時防範,以免陷入過多的感情糾葛。他們必須這麼做,布恩,否則,他們會崩潰。」
他按捺住煩躁情緒,竭力微笑著。「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玄?」
她笑著,用一隻手蒙住他的眼睛:「你應該瞭解這件事。我必須解釋一下,但我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如果我能夠……」她轉過身來,想把一切和盤托出。這時,她看到素描本從桌上滑下去,就很自然地將它撿起來。
也許是命運使然,它是面朝上掉下去的,把一幅新近繪就的素描顯露出來。這是很漂亮的一幅畫,她深深地吸口氣,仔細研究著。一個輪廓凶殘而邪惡的,穿黑色斗篷的巫婆正仰面瞪著她。多麼邪惡啊,她想道。他傳神地勾勒出了邪惡。
「別不高興。」他想把它從她手裡拿過去,她卻搖搖頭。
「這是為你的小說配的插圖?」
「《銀色城堡》,對。我們不要轉換主題。」
「沒那回事,」她自言自語道,並小心地笑笑,「給我一分鐘。請你談一談這幅素描。」
「該死,安娜。」
「請談一談。」
他受挫地搔搔頭髮:「它的內涵一目瞭然。邪惡的女巫將符咒降到公主和城堡身上。我必須指出,進出城堡的任何人都受到符咒的影響。」
「因此,你選擇一個女巫。」
「我想這很明顯。故事需要這個情節。那個心胸狹隘、嫉妒的女巫,對公主的善良和美麗十分惱火,她降下符咒,讓公主落人圈套,與愛情、生活、快樂相隔絕。直到真愛來臨,符咒才被解除,女巫才被制服。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
「我想,在你看來,女巫是邪惡的、精於算計的。」精於算計,她記起來,這是羅伯特甩給她的評語之一。還有更壞的話。
「和領土觀念是相配合的。對嗎?」
她把素描放到一邊。「有人這麼認為。」這只是一幅畫,她告訴自己。只是他編造的故事的一個部分。但它卻提醒她,他們之間有著多麼巨大的一條鴻溝需要逾越。「布恩,今晚,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我猜今晚你會把所有事都問個遍。」
「時間,」她說,「以及諾言。我愛你,布恩,我不想與其他任何人共同生活。但我需要時間,你也一樣。一周,」不等他反對,她又說,「僅僅一周。直到滿月的時候。那時候,我有些事要告訴你。當我說完後,我希望你還能請求我做你的妻子。如果你這麼做,我會說行的。」
「現在就說行,」他拉近她,吻她的唇,希望自己能如願以償地說服她,「一周時間會有什麼差異?」
「會改變一切,」她低聲卻又堅決地說道,「或許什麼都沒有。」
他並不介意等待。讓他焦急和不耐煩的是,時間過得像蝸牛爬。一天,然後是兩天,最後是三天。為讓自己舒服一點,他就想像一旦這冗長的一周過去,自己的生活將會起什麼變化。
不會再在無數個夜晚獨對青燈黃卷。不久以後,當他深夜難眠時,她會在那兒的。屋子裡會滿是她的痕跡,她的體香,她的香草和香油的味道。漫長而寂靜的夜晚,他們可以相對著坐在桌子邊上,談論世事,憧憬未來。
她或許還會希望他們住進她的房子。這沒什麼關係。他們可以走過她的花園,坐在她的涼亭下,她會試著教他所有她所種的花的名字。
他們可以遊歷愛爾蘭,她會把她童年生活中重要的地點指給他看。她會給他講好多故事,就像女巫和青蛙的故事,他會把它們寫下來。
他們還會有很多孩子。他甚至想像得到她像抱摩根娜和納什的孩子一樣地抱著他們。
他的孩子。他擁有惟一一個孩子的歷史太久。他真的想要更多孩子。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想多要更多孩子,自己是多麼喜歡做父親的感覺。
現在,他開始有那樣的想法,他甚至想像得出,夜裡,他是如何哄一個嬰兒,就像當年哄傑西一樣。伸出雙手幫孩子蹣跚學步;把皮球扔到院子裡;扶住一輛搖搖晃晃的自行車。
一個兒子。有個兒子難道是不可思議的事嗎?或另一個女兒?傑西的弟弟或妹妹。他想,她會喜歡的。他發現自己笑得像個白癡。他喜歡這樣。
當然,他還沒徵詢安娜的意見,她是否願意加入這個家庭。這件事他們當然是要討論的。也許,此時向她提出,會使她措手不及。
這時,她躺在床上,摟著傑西的一幕又浮現上來。她也會同樣地抱著兩個小毛頭的。不,他決定道。他瞭解她。當愛變成現實時,她會和他一樣緊張的。
到了週末,他想,他們應該重新謀劃一下未來。
對安娜來說.日子過得太快。她花好幾個小時,決定把一切告訴布恩。後來,她又改變主意,想採取另一種辦法。
草率的做法是:
她想像著,她會讓他坐在廚房裡,他倆中間放著一壺茶水。「布恩,」她會說,「我是一個女巫。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可以談婚論嫁。」
巧妙一點的做法是:
晨曦中,他們坐在涼亭附近的天井裡,喝酒看日出,談論童年歲月。「我想,出生在愛爾蘭和出生在印第安那會有所不同,」她會告訴他,「在愛爾蘭,童年時代就成為女巫是件極其自然的事。」然後,她會笑著說,「再來點酒,親愛的?」
或者,理智的做法是:
「我敢肯定,你會同意,絕大多數傳奇故事都有現實依據,」他們可以在浪濤拍岸、鷗鳥啼鳴的海灘進行這樣的交談,「你的書顯示出,對於大多數人所認為的神話或民間傳說,你有著深刻的理解和尊重。我自己作為一名女巫,贊同你對精靈和魔力所表現出的傾向。特別是你對待《米蘭達的第三個願望》中的那個女巫的態度。」
安娜希望自己有足夠的幽默感,來嘲笑每一部充滿遺憾的電影腳本。既然她還有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她當然必須思考一些問題。
布恩比她所能要求的更有耐心。沒有理由讓他等更久。
今晚,她至少還可以得到一些道德上的支持。摩根娜、塞巴斯蒂安及他們的配偶正在享受每月一次的週五晚上的野炊。如果日後她和布恩之間的對抗還不能使她精神振作的話,也沒有別的事可以使她振作。她走上天井,手指捻動著脖子上的鑽石般澄澈的綠寶石。
傑西顯然已急切地看她好一陣子,因為,她正跳過籬笆,戴西則跟在她後面。為了顯示對小狗的漠不關心,奎格列坐下來,開始整理後腿。
「我們到你家來野炊,」傑西說,「寶寶們也要來,我或許還能抱一個。我會小心的,非常小心。」
「我想,一切都安排就緒,」她自然而然地瞄一眼鄰居布恩的院子,「今天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寶貝?」
「很好。我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了,還有爸爸和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最好寫。我還會寫戴西的名字。不過,我不知道奎格列的名字怎麼寫,所以只能寫上『貓』。這樣,我就把我們全家都寫出來了。就像老師說的那樣。」她停下來,侷促不安地拖著腳,安娜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羞澀。「你不會介意我說你也是我的家人吧?」
「太棒了。」安娜蹲下來,熱烈地擁抱傑西。噢,是的,她想著,緊緊閉上眼睛。這正是我所想,所需要的。我將成為那男人的妻子,這孩子的母親。上帝啊,請讓我得到他們吧。「我愛你,傑西。」
「你不會走的,是嗎?」
她們的心靠得太近,因此,她有點措手不及。她懂得這孩子的心思,知道她在想自己的母親。「不,孩子,」她遲疑著,謹慎考慮著如何回答,「我永遠不會離開的。即使我不得不走,即使我無力抗拒,我還會離你很近的。」
「你怎麼能夠既離開,又離得很近?」
「因為我會把你放在心裡的,就這兒,」安娜取下綴著綠寶石的細長的金鏈子,把它掛在傑西脖子上。
「噢!它在發光!」
「它很奇特。當你感覺孤單或悲傷時,你拿起它。想我,我會知道的,並送給你歡樂。」
傑西滿心好奇地轉動著水晶,發出五色光芒。「它有魔力嗎?」
「是的。」
傑西以一個孩子的純真,接受這個答案。「我想讓爸爸看看,」她衝出去,馬上又禮貌地說,「謝謝你。」
「歡迎你來。啊,布恩在家嗎?」
「嗯哼,他在屋頂上。」
「屋頂?」
「下個月就是聖誕節,他開始把燈掛起來,以便我們知道還要買多少燈。整幢房子都要點亮。爸爸說,這會是所有聖誕節中最特殊的一個。」
「但願如此。」安娜手搭涼棚,往上看去。他在那兒,站在房頂上,正低頭看她。一見到他,她的心就飛快地、異乎尋常地跳動起來。但她顧不上緊張,微笑著,揮舞著手,另一隻手搭在傑西肩頭。
一切都會好的,她告訴自己,肯定會的。
布恩顧不上聖誕綵燈的纏繞,他很高興看到她們,直到傑西跑回院子,安娜進屋。一切都會好的,他告訴自己,肯定會好的。
塞巴斯蒂安從托盤裡摘下一顆飽滿的黑橄欖,放進嘴裡,「我們什麼時候吃飯?」
「你已經開吃了,」梅爾指出。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用餐,」他低頭沖傑西眨巴一下眼睛,「熱狗。」
「藥雞膳,」安娜糾正道,把烤架上的一隻吱吱作響的雞腿翻動一下。
他們在天井裡擺開宴席,傑西坐在一隻精緻的鐵椅上,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坐在自己大腿上咿呀作語的阿莉西亞。布恩和納什在熱烈地爭論著如何照料嬰兒的話題。摩根娜把唐納凡抱在胸前,心滿意足地照料著,聽梅爾講述她和塞巴斯蒂安此行的圓滿結局。
「那孩子很可憐,」她說,「既對離家出走感到歉意,又害怕回家。當我們發現他時,他又冷又餓,還受了傷。他明白,他父母早已不生氣,但還是很擔心,他可以馬上回家。我想他要到三十歲才能忘記這件事,誰知他看上去毫不在意。」她等著,直到摩根娜拍著她兒子的背,讓他打出嗝來為止。她手癢癢地想要抱一抱那小傢伙,「要我幫你把他放下來嗎?」
「謝謝,」摩根娜邊把孩子托給她,邊看著她的臉,「想要一兩個你自己的孩子嗎?」
「當然。」梅爾聞到孩子身上特殊的香味,感到膝蓋有點軟,「我想我應該……」她迅速抬頭看一眼正在逗傑西玩的丈夫,「我不敢肯定,但我想,我已經有了。」
「噢,梅爾,那……」
「噓……」她彎下身子,用孩子作掩護,「我不想讓他知道,甚至只是猜測,否則,他會盼星星盼月亮的。我希望能親口告訴他這事,」她笑得露出牙齒,「他會喜不自勝的。」
梅爾輕輕地將孩子放在他身邊的雙人童床上。
「阿莉西亞也在睡覺,」傑西說著,伸出一個指頭拂一下孩子的臉蛋。
「要把她放到她兄弟那兒嗎?」塞巴斯蒂安伸手幫傑西抱穩孩子,「這樣抱,」他把手托在她的手臂下面,幫她把阿莉西亞放下來,「有朝一日,你會成為一個好母親的。」
「說不定,我也會生雙胞胎的,」說著,她轉過身去,戴西在叫。「肅靜,」她說,「你會把寶寶吵醒的。」
但戴西興奮地又去追逐。它衝向開放的場地。奎格列躥進隔壁院子,尖叫著。戴西興奮不已,尾隨而去。
「我去抓住它們,爸爸,」傑西就像小動物們一樣地喧鬧著,追趕它們。
「我不認為服從是學校教育的應有之義,」布恩評論著,倒上一杯酒,「我認為,應該按心智的發展規律進行教育。」
傑西氣喘吁吁地跟著犬吠貓叫聲,穿過院子,越過門廊,繞著房子周邊奔跑。她趕上戴西,打它的屁股,罵它。
「你要友好一點。安娜不喜歡你老是欺負奎格列。」
戴西只是垂下了尾巴,又叫了起來。奎格列登上半截子布恩用來上屋頂用的梯子,嘶嘶叫著,吐著涎水。
「它不喜歡這樣,戴西,」傑西歎息一聲,蹲下身子拍拍小狗,「它不知道你只是和它玩,並不是要傷害它。你會讓它受驚的。」她抬頭看梯子,「來吧,小貓,沒事。你現在可以下來了。」
奎格列喘著氣,瞇縫著眼睛,當戴西再次猛烈吠叫時,爬到了梯子頂端。
「噢,戴西,瞧你幹的,」傑西在梯子腳下猶豫著。她父親多次明確告誡她,不要走近梯子。但她還知道,奎格列受到如此驚嚇,它可能會掉下梯子,摔死的。她轉身走開,想去叫父親。這時,她聽到奎格列的「喵嗚」聲。
管好戴西是她的職責。她記起來。她應該餵它,看好它,不讓它闖禍。如果奎格列摔傷,這全是她的錯。
「我來了,小貓,別害怕,」她咬著下嘴唇,開始往梯子上爬。她看到她父親正在走過來,在這兒可以一覽無餘。就像爬到學校體育館頂上,或者滑梯頂上一樣。「小貓,小貓,」她叫著,爬得更高,看到奎格列在屋頂搖頭,她笑起來。「你這傻貓咪,戴西只不過是逗你玩。我來帶你下去,別害怕。」
她快爬到樓頂時,一腳踩空。
「真好聞,」布恩喃喃地說道。不過,他聞的是安娜的脖子,而不是她放在淺盤中的雞肉。「令人垂涎三尺。」
當他湊向盤子時,納什用肘部輕推他一下:「如果你想吻她,就換個地方。我們其他人都要用餐。」
「很好,」他緊緊摟住慌亂的安娜,深情地吻她。「時間快到了,」他邊吻邊說,「你該讓我徹底解脫……」
話未了,他聽到傑西的尖叫。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叫著她的名字,衝過院子。他分開籬笆,奔過草地。
「噢,上帝!噢,我的上帝!」
當看到她蜷曲在地上,手臂彎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臉像亞麻布一樣蒼白時,他感覺身上的每盎司鮮血都要奔突而出。
「孩子!」他驚慌地跪在她身邊。她靜靜地紋絲不動,他腦子裡剎那間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當把她抱起來時,他看到血。她的血,沾滿他兩手。
「別動她!」安娜疾聲命令道,同時,蹲到他倆身邊。她的喘息很粗,盡量克制著恐懼,手卻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你不知道她是怎麼受傷的,傷在哪兒。你碰她,只會把她傷得更重。」
「她在流血,」他撫摸女兒的臉,「傑西,堅持住,傑西。」他伸出顫抖的手,到她咽喉試探脈搏。「別這樣。親愛的上帝,別這樣。我們需要叫一輛救護車。」
「我去叫,」梅爾在他們身後說。
安娜只是搖頭。「布恩,」一旦知道該如何做,安娜就鎮定下來,「布恩,聽我說,」她按住他的雙肩,緊緊按住,不讓他把她的手掰開,「你必須走開。讓我來照看她,讓我來幫她。」
「她沒有呼吸了,」他只是低頭看他的小姑娘,「我想她沒有呼吸了。她的手臂。她跌斷了手臂。」
還不止這些。雖然沒有更近地靠近傑西,安娜還是知道事態不僅止於此。沒時間等救護車了。「我能幫她,但你必須走開。」
「她需要一個醫生。看在上帝份上,誰去叫一輛救護車?」
「塞巴斯蒂安,」安娜冷靜地說。她堂兄走上前來,抓住布恩的手臂。
「別碰我!」布恩扭動起來,發現自己被塞巴斯蒂安和納什按住。「你們都見鬼了?我們必須送她上醫院!」
「讓安娜做她所能做的,」納什說著,緊緊抓住他的朋友,克制住心頭的恐慌,「你必須信任她,為傑西。」
「安娜,」面色蒼白又搖搖晃晃的摩根娜把孩子交到梅爾手中,「也許太晚了。你要知道,萬一……發生什麼事。」
「我必須試一試。」
她非常輕柔,噢,如此輕柔地把雙手放在傑西頭部兩側。她振作精神,直到把氣息調慢調勻。要讓布恩抑制住極端恐懼的情緒,真的很困難,非常困難。但她只能聚焦於孩子,只有孩子。
她開始了。
疼痛。就像是燃燒的長矛,灼燒她的頭腦。對一個孩子,這疼痛實在太厲害。安娜把它吸出來,又介入其中。用自己的身體吸收這疼痛。當巨痛加劇,無法進行深入而精細的工作時,她就等待它過去。然後,繼續工作。
當她的手輕輕地往下滑去時,她驚異這損傷是如何巨大。要治好它將需要如此漫長的時間。一幅圖畫,在她腦海中閃現而過:這是一幅天翻地覆的、無助恐懼的、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的圖像。
她的手指滑過傑西肩頭一處深深的傷痕。其所反映的圖像,讓她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動起來。接著,一切都慢慢消失。
「上帝啊,」布恩不再掙扎,他的身子已經麻木,「她在幹什麼?怎樣了?」
「她需要安靜,」塞巴斯蒂安咕噥道,拉著摩根娜的手,走回到布恩面前。他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內部很嚴重。安娜檢查著,吸收著,治療著,汗水涔涔。她邊幹邊哼唱,深知要挽救傑西和她自己,就該更深入一些。
噢,但多麼疼痛!疼痛像火一樣撕扯著她,讓她顫抖。她急促地呼吸著,和退卻的念頭做著抗爭。她盲目地伸出一隻手,抓住傑西所戴的鋯石,把另一塊放在她靜止的心臟上。
當她把頭往後轉過去時,她的眼眸中呈現出暴風雨前的雲的顏色,像玻璃一樣一片茫然。
燈光很亮,沒頭沒腦地亮著。她幾乎看不清前面的孩子。她叫著,喊著,緊趕慢趕著。她知道,此時此刻,只要有一步失誤,就會結束她們倆的生命。
她向光明深處看去,感覺傑西跑得更遠。
「我的天賦是用來使用或藐視的,」疼痛和力量同時作用於她的聲音,「這是我與生俱來的選擇。一切要降臨到這孩子身上的,都降臨到我身上來吧。這是我的意願,小小的意願。」
接著,她大聲叫喊起來,憑著為欺騙死亡而付出的昂貴代價。
她感到她自己的生命在消逝,踉踉蹌蹌地走向迷茫的燈光。
傑西的心開始在她手底下戰慄著跳動起來。
她竭盡全力往回走,為她們倆。她使出所有力量。
布恩看見他女兒動了一下,並且,當安娜的身子晃動時,睫毛也動一下。
「傑西,傑西?」他身子前傾,把她摟進懷裡,「孩子,你好嗎?」
「爸爸?」她那雙茫然無神的眼珠開始清澈起來,「我跌倒了嗎?」
「是的,」他很虛弱,寬慰而感謝地把頭埋在傑西胸前,晃動她,「是的。」
「別哭,爸爸,」她拍著他的背,「我很好。」
「讓我們看看,」他顫慄地呼吸,把手伸給她。他發現,血沒有了。沒有血,沒有傷痕,甚至連最小的擦傷也沒有。他又一次拉過她來,眼睛卻盯著為安娜活動腿腳的塞巴斯蒂安。「你傷到哪兒,傑西?」
「嗯哼,」她打著呵欠,舒適地把頭倚在他肩上,「我去找媽咪。在那些燈光下,她是那麼漂亮。但她看上去很傷心,像是要哭。然後,她抓住我的手。當媽咪和我們告別時,她看上去很高興。我睡著了,爸爸。」
他自己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他加重語氣:「很好,孩子。」
「我把她抱起來吧,」納什低聲說,布恩猶豫著,「她很好。安娜卻不好。」他抱起開始打盹的孩子,「不要讓常人的感覺影響你,夥計,」帶走傑西前,他加上一句。
「我想知道,這兒發生過什麼事情,」為避免口舌不清,布恩降低語速,「我很想知道發生過什麼。」
「一切都很好,」安娜環視她的家人,「你能不能離開我們大家一會兒,我想……」她的聲音微弱下去,世界也變得灰暗。布恩扶住往下倒的她,然後,把她抱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問道,「她到底對傑西做了什麼?」他低下頭去,看到安娜蒼白的臉頰,嚇一跳,「她對自己做過什麼?」
「她救了你女兒的命,」塞巴斯蒂安說,「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冷靜點,塞巴斯蒂安,」摩根娜喃喃著,「他也夠受了。」
「他?」
「是的,」摩根娜伸手拉住堂兄,「布恩,安娜需要休息,需要很長時間的休息,以及安靜。你要願意的話,你可以帶她回家。我們中的一個人會陪伴她,照顧她的。」
「她呆在這兒就可以。」他抱著她,轉身進屋。
她漂進又漂出,在黑暗世界裡進進出出。此刻,沒有痛苦,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像霧靄一樣虛無縹緲。在深度睡眠狀態中,有那麼一兩次,她聽到塞巴斯蒂安和摩根娜呼喚她的聲音。還有一些人加人進來,她的父母,她的伯伯,她的姨媽,還有其他人。
在很長時間的漫遊之後,她感到自己在往回走。黑暗世界裡出現了濃濃淡淡的色彩。她的皮膚又恢復了感覺。她歎息一聲,這是二十四個小時以來,她第一次發聲。接著,她睜開跟睛。
布恩看見她甦醒過來,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摩根娜交給他的藥遞給她。
「來,」他扶住她,把杯子送到她唇邊,「把這喝下去。」
她順從地喝下藥,同時,分辨出香味和味道。「傑西呢?」
「她很好。今天下午,納什和摩根娜在照顧她。今晚,她和他們住在一起。」
她點點頭,又喝一口。「我睡了多久?」
「睡?」他為她如此輕描淡寫地談論自己的昏迷狀態而啞然失笑,「你昏迷了二十六個小時。」他盯著自己的手錶:「又三十分鐘。」
安娜這才明白,她經歷了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次漫遊。「我要打電話給我的家人,告訴他們我好了。」
「我會打的。你餓嗎?」
「不,」她盡量克制住自己,不要為他彬彬有禮而又冷冷淡淡的話語而生氣,「現在,我只想做這件事。」
「那麼,我一分鐘以後再回來。」
當屋裡只有她一個人時,她雙手捂臉。這是她自己的錯,她自責道。她對他還沒做好準備,卻已陷了進去,拿命運做一次試驗。她疲倦地歎息,下床穿衣服。
「你在幹什麼?」布恩走進來,叫嚷著,「你應該休息。」
「我休息夠了,」安娜低頭仔細抻抻衫衣,「我寧願站著和你談論這件事。」
他神經高度緊張,但只是點點頭。「隨你的便。」
「我們出去談吧?我想呼吸新鮮空氣。」
「好的。」他拉著她的手。走下樓梯,來到門廊上。她剛坐下,他就取出一支香煙,劃著火柴。自打把安娜抱上樓,他就一直沒合眼,靠煙草和咖啡撐著。「如果你能承受的話,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我會盡力給你一個解釋的。我很抱歉以前沒告訴過你,」安娜雙手重重按在大腿上,「我想過,但從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直說吧,」說著,他狠狠地吸一口。
「我出生於一個非常古老的世系,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說。一方面,只要你喜歡,你可以稱之為不同的文化。另一方面。你知道WICCA是什麼意思嗎?」
有種東西讓他身子一涼,但那只是晚風。「巫術。」
「實際上,它真正的含義是智慧。只有女巫才擁有,」她抬起頭來,清澈的灰眼睛接觸到他那疲倦而陰沉的目光,「我是一個世襲的女巫,具有移情的能力,能夠和其他人的情感和身體息息相通。我生來就會一種治療方式。」
布恩又猛吸一口煙:「你就準備站在這兒,盯著我的臉,告訴我你是一名女巫嗎?」
「是的。」
他猛地把煙一擲:「這到底是什麼遊戲,安娜?你不覺得,昨晚那件事發生後,我需要的是一個理由充足的解釋嗎?」
「我想你需要的是真相。也許你認為這理由並不充分,」他還沒開口,她就拾起一隻手,「告訴我,你是如何解釋發生過的事的?」
他張開嘴,又閉上。這麼個簡單的問題。他琢磨二十四個小時,還沒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我解釋不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會相信。」
「好的,」她站起來,一隻手放在他胸膛上,「你累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你已垂頭耷腦,飢腸轆轆。」
他嘲笑般地抬抬眉毛:「我想你用不著以一名女巫的身份指出這些。」
「不,」不等他轉身,她就一手摸摸他的額頭,一手按在他肚子上。「好多了?」過一會兒,她問道。
他需要坐下來,但他卻怕再也站不起來。她碰了他,只不過碰一下,疼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什麼?催眠術?」
「不,布恩,看著我。」
他看著她,看到的卻是一個金色頭髮在風中隨意飄散的陌生人。琥珀女巫,他茫然想道。
安娜看出他臉上的震驚和不信任。「當你要我嫁給你時,我要求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清楚怎樣告訴你。我害怕,」她的手垂下來,「害怕你就像現在這樣地看我,好像從來就不認識我似的。」
「一派胡言。瞧,我可是寫這些東西謀生的,我懂得虛構來源於現實。」
「我的魔力是非常有限的,」她靜靜地將手插在口袋裡,她常在那裡面放一些水晶。她盯著布恩的眼睛,把水晶拿出來。慢慢地,它們發出光來,紫水晶的紫色變深,玫瑰石英的粉紅色變亮,孔雀石的綠色閃閃發光。接著,它們飛起來,一英吋,兩英吋,向上,旋轉,在空中飛旋,發出光芒。「摩根娜更精於此道。」
他盯著飛旋的水晶,想找出其中的奧妙。「摩根娜也是一名女巫?」
「她是我的堂姐。」安娜簡單一句。
「那麼,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的天賦在於視覺。」
他不想相信,卻又無法解釋親眼看到的一切。「你們家,」他說,「那都是你父親的伎倆。」
「魔力就是魔力,」她收回空中的水晶,放回口袋,「我告訴你,他非常多才多藝。我們其餘的人,也各有所長。我們是巫士,全是。」她向他伸出手去,他卻掉轉身子。「我很遺憾。」
「你遺憾?」他被這句話的內涵所震撼,雙手插進頭髮。這肯定是個夢,一個噩夢。但他是站在他自家的門廊前,感受著風,傾聽著海。「很好,非常好。你遺憾。為什麼,安娜?為你自己,還是為不明白提及這件事的重要性?」
「我並不為我自己而遺憾,」自豪感讓她挺直腰板,「我遺憾,是因為我聽任自己沒告訴你。我遺憾,最大的遺憾,是你看我的眼光,和僅僅一天前大不一樣。」
「那你想怎麼樣?難道我該聳聳肩,忘了它,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當發現自己所愛的人是自己杜撰出來的人物中的一類,我還可以無動於衷?」
「我和昨天沒任何兩樣,而且,將來也會一樣。」
「一個女巫?」
「是的,」她用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一個女巫,天生就是這個行當。我不會炮製毒蘋果,也不會用姜餅來謀害屋子裡的孩子們。」
「那就可以使我放心嗎?」
「我沒這個權力。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們大家都會對自己的命運負責。」然而,她知道,他把她的命運攥在自己手裡。「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他努力想把握住,卻不能夠。「你需要時間來考慮如何告訴我。那麼,憑上帝的名義,我也需要時間來考慮該如何做,」他往前走,接著又呆呆地立住,「傑西。傑西在摩根娜家。」
安娜感覺心上的創口撕裂得更大。「噢,是的,和我堂姐那個女巫在一起,」一滴淚水滾出來,落在臉頰上,「你想摩根娜會做些什麼?在她身上降一道符咒?把她鎖在塔樓上?」
「我不知道想些什麼。看在上帝份上,我發現自己已陷進童話故事裡了!我該怎麼做?」
「隨你的便,」安娜疲倦地說,「我無法改變自己,也不會。我也不會試圖改變你。我不想站在這兒,讓你看著我,好像我是一個畸人。」
「我沒有……」
「要我告訴你,你在想什麼嗎?」她問他,又掉下一滴淚,「責備、生氣、受傷。猜疑著我是誰,我能幹什麼,或我將幹什麼。」
「我的感受是我自己的事.」他搖晃著回擊道,「我不想你這樣刺探我的內心。」
「我明白。如果我現在就走上前來,抓住你,就像一個女子常會做的那樣,你只會轉身離開。因此,我想做得對我倆都有利一些。晚安,布恩。」
當她離開門廊,走進陰暗處時,他無法說服自己去把她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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