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諾拉‧羅伯茲]愛上美國佬【Born In Ice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0-10 02:19: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五月中一個晴朗的天氣裡,萊娜看著工人們挖掘她溫室的地基。一個小小的夢想,她想,同時將髮辮撥至背後,成真的夢想。

  她彎下腰朝身旁搖籃裡咯咯作聲的寶寶微笑,並俯身親吻外甥鬈曲的黑髮。

  「他長這麼大了呢,美姬,才幾個星期之間。」

  「我知道。而我卻沒有瘦下來。」她拍拍肚子,扮了一下鬼臉。「我覺得每天都離母豬遠一點,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回復以前的樣於。」

  「你看起來很好呀。」

  「我就是這樣告訴她的。」羅根截口道,伸手攏著美姬的肩膀。

  「你知道什麼?你對我已經完全盲目了。」

  「這倒是真的。」

  在他們彼此相視而笑之際,萊娜轉開了視線。他們現在相處得多自然啊!她遐想著。這般陶醉在愛河裡,還有一個漂亮的小寶寶在身邊。她並未在意羨慕的苦楚,或那份暗自抽動的渴望。

  「對了,我們的美國佬早上跑哪兒去啦?」

  萊娜轉回視線,心裡揣測著美姬是否讀出了她的心思,而感到不自在。「他天剛亮時就出門了,甚至沒吃早餐。」

  「去哪兒?」

  「我不知道。他對我發牢騷,至少我想是對我。這幾天他的情緒陰晴不定。他在為這部書煩心,儘管他嘴巴上說是正在整理。」

  「那他很快就會完成嘍?」羅根問。

  「很快。」屆時……萊娜不願去想「屆時」之事。「他的出版商現在常常打電話來,而且用快遞寄包裹來,是有關今年夏天要開始的書。當他手邊有一本要寫,一邊還要想另一本的情形,似乎讓他很煩躁。」她轉回視線望著工人。「這是個蓋溫室的好地點,你不覺得嗎?從我的窗口能看到它,我會很開心的。」

  「這個地點你已經講了幾個月了。」美姬指出,並拒絕轉移話題。「你和格笙之間還好吧?」

  「是的,很好。如我所說的,他現在是有點煩躁,不過他的脾氣都不會持續太久的。我告訴過你他是怎麼和媽握手言好的。」

  「他很聰明,送她一件來自紐約的寶石飾品。她在裡恩的洗禮儀式上對他和顏悅色呢。我生孩子前還沒辦法有這種待遇。」

  「她愛死了裡恩。」萊娜說道。

  「他是我們之間的協調人。啊,怎麼了,親愛的。」在裡恩開始不耐之際,她低聲地說。「是他的尿布濕了。」抱起他,美姬拍拍他的背安撫著。

  「我來換。」

  「你倒比他爹地還熱心。」搖搖頭,美姬笑著。「不了,我來吧。你看著你的溫室,這個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她知道我想和你談談。」羅根領著萊娜,朝這小屋引以為名的,山楂花附近的木椅走去。

  「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她表現出一股不自然的鎮定模樣。羅根皺眉忖道,必定是由於美姬的不在場使然。「我想和你談談關於這個崔特礦業的事。」他坐下,雙手放在大腿上。「因為我人在都柏林,然後是孩子的洗禮儀式,所以我們一直沒機會談談。美姬很滿意事情有了頭緒。她更感興趣的是逗著裡恩,以及重新回到她的玻璃工作上。」

  「事情本該如此。」

  「對她,或許是。」他並未說出彼此都明白的事。他和美姬都未曾得到,本可能演變成一件訴訟案的財務補償。「我必須承認,萊娜,我並不是很滿意這結果。這是原則問題。」

  「我可以瞭解,你自己也是個生意人。」她微微一笑。「你從來沒見過卡先生,恨意一時是很難停止的。」

  「我們暫時把感情和法律撇開來談。」

  萊娜笑意更深了。她想像著羅根用這種輕快的語氣,對付任何無能下屬的模樣。「好吧,羅根。」

  「老卡犯了罪。也許你不願看他坐牢,但是懲罰是必要的。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他在最近這幾年做得很成功。我是自己做了些調查的,而且看來他目前的事業也是做得有聲有色的。他有必要為他對你父親的不誠實行為付出代價。我個人會到倫敦去,單單解決這件事。」

  「你真是好心。」萊娜交握著手,深吸了口氣。「我要讓你失望了,羅根,而且對你很抱歉。我看得出你的道德觀被這件事給打擊了,你只是想要討個公道。」

  「我是的。」他頹喪地搖了搖頭。「萊娜,我可以瞭解美姬的態度。她現在的心思都在寶寶和工作上,而且向來是把干擾她專心的東西都撇在一旁的人,可是你是個實際的女人。」

  「我是。」她同意。「我是的,可是我怕我是有父親的一點遺傳。」她伸出一隻手,擱在羅根手上。「你知道,有些人,不管是為了何種理由,他們要從頭開始是很艱苦的。他們並不一定都能選對路的。有部分的人停留在原地,因為那樣比較容易,或習慣,或甚至是因為喜歡。而另一些人,少數,特殊的一些人,」她說著,思及格笙。「努力要往上爬,為自己做些有意 義的事。」

  她沉默下來,眺望過山丘。祈禱著。

  「萊娜,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將卡先生帶到另一種生活裡去的。但是他現在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了。美姬有了她想要的,而我所擁有的也令我滿足。所以我們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她就告訴我你會這麼說。」他舉起手抗議著。「我必須試一試。」

  「羅根。」美姬自廚房門口喊著,寶寶靠在她肩上再度活蹦亂跳著。「電話。都柏林打來的。」

  「她在家裡都不接這鬼東西的,在這裡卻會接。」

  「我威脅她如果不接就不烤麵包給她了。」

  「我的威脅沒一個奏效的。」他起身。「我一直在等一通電話,所以也給了你的號碼,以防我們不在家。」

  「沒問題。只要你需要隨時都行。」她朝帶著寶寶走來的美姬微笑。「好了,美姬,你是要分享他呢,還是要自己獨佔啊?」

  「他正要找你哩。萊娜阿姨。」咯咯笑著,美姬將裡恩遞給她妹妹,隨後在羅根空出的椅上坐下。「坐下來真舒服。裡恩昨晚吵個不停,我敢說我們兩個,羅根和我,走的路可以來回高爾威一趟了。」

  萊娜低聲逗著裡恩。

  美姬閉上眼睛,讓身體陷入。「萊娜,誰想得到你能愛得這麼深呢?我大部分的生命都不知道有席羅根的存在,而如今,我卻不能沒有他。」

  她張開眼睛以確定羅根仍在屋子裡,而且聽不到她如此感性的心情。「還有這寶寶,這實在是令人貼心的事。在我懷著他時,我以為我瞭解愛他是何種感受。可是抱著他那第一刻起,那感受卻強烈 太多了。」

  她搖晃著身體,邊發出顫抖的笑聲。「哦,又是荷爾蒙在作祟了。它們讓我越來越容易心軟。」

  「不是荷爾蒙,美姬。」萊娜以臉頰摩挲著裡恩的頭,嗅聞他奇妙的味道。「是因為快樂。」

  「我希望你快樂,萊娜。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快樂。」

  「才不呢。我當然很快樂。」

  「你已經在看著他越走越遠了。甚至事先就有了心理準備。」

  「如果他選擇離去,我也不能阻止他。這是我一開始就知道的。」

  「為什麼不能?」美姬吼回去。「為什麼?是你愛他的程度不夠你為他爭取嗎?」

  「我是太愛他而無法爭取他。也或許我是缺少勇氣吧。我不如你勇敢,美姬。」

  「那是藉口。你一向是膽勢過人的,萊娜。」

  「如果這是藉口,也是我自己的。」她溫和地說。「他有必須走的理由。或許我不以為然,可是我能瞭解。別責備我,美姬。」萊娜平靜地說,但隨即又激動起來。「因為那令人傷痛。而且今天早上他離開屋子時,我好像已經看見他離得越來越遠了。」

  「那就讓他停下來啊。他愛你,萊娜。在他每一次看你的眼神裡可以看得出來呀。」

  「我想他是的。」而那只會令痛苦加深。「所以他才會急著要趕工。同時他也害怕。怕他會想回來。」

  「你就是仗著這一點嗎?」

  「不。」但她十分希望。「光有愛並不夠,美姬。我們可以從爹地身上看到。」

  「那不同。」

  「完全不同。可是他沒有艾曼達還是活下去了,而且盡可能讓自己的生活好過些。做為他的女兒,就有足夠的理由讓我也這麼做了。別擔心我。」她喃喃地,撫摸著小寶寶。「我瞭解當艾曼達寫出,她很高興能擁有在一起的時光時的心情。用全世界來換,我也不願出 賣過去這幾個月的時光。」

  她眺望前方,沉默下來,審視著跨過草皮走來的,一臉嚴肅的羅根。

  「我們可能找到一些線索了。」他說。「關於艾曼達。」

  艾曼達,三十二歲,在一位保安官主婚下,嫁給一名叫做包柯林,三十八歲的男子。地址僅知是在紐約。那名偵探已經前往該地繼續追查。

  結婚的日期是在她最後那封信的五個月後,萊娜思忖著。艾曼達應該已經接近分挽的日子了,因此那名和她結婚的男子,應該知道她已懷有別人的孩子才對。

  他愛她嗎?萊娜揣測著。她希望是的。在她看來,那名男子必然是位堅強、仁慈的人,肯讓另一個男人的孩子冠上他的姓。

  她發現自己又瞥了時鐘一眼,猜想著格笙究竟去了哪裡。惱恨著自己,她騎上腳踏車,拿著溫室建造的過程事宜前去尋找墨非。

  當她回轉時,已經是該弄好晚餐的時間了。墨非答應她隔天會前來親自檢視地基。但萊娜最終的目的,亦即格笙或許如往常一般,正在拜訪她鄰居的希望,卻落空了。

  此刻,自他早晨出門至今已超過了十二個鐘頭,她的揣測遐想變成了惴惴不安。

  萊娜煩躁著,在她的客人享用著以醋栗醬搭配的鮪魚時,她卻獨自空著肚子。她盡責地扮演主人的角色,查看並補充著白蘭地,並額外地將檸檬布丁送給滿臉期盼的孩子。

  她看著每間客房裡的威士忌酒瓶裝滿,且換好了晚上沐浴用的毛巾。她和客人在客廳交談,並提供桌上的遊戲給孩子們。

  到了十點,當燈光皆熄,房子也沉寂下來後,萊娜已逐漸能忍受那份憂慮。他想回來時便會回來,萊娜思忖著,並在自己房裡閒定下來,她膝上放著紗線,狗兒蹲在她腳邊。


  整整一天的駕車、步行、以及對這鄉村的研究,對格笙的心情都無甚助益。他惱怒著自己,惱怒著窗裡已有一盞燈為他保留的事實。

  踏進屋子那一剎那,他將思緒打住,彷彿如此便能自我證明,他不需要或渴望這種家的感覺。格笙開始往樓上走去,一個特意的舉動,他知道,為了證明他的自主性。

  康巴的低鳴令他停住了腳步,在階梯上轉過身,他朝這狗皺起眉頭。「你想幹嘛?」

  康巴只是坐下,並拍打著尾巴。

  「我可沒被宵禁,而且我也不需要一隻笨狗徹夜等我。」

  康巴只是望著他,隨即舉起一隻足掌,彷彿期待著格笙如平常般的招呼。

  「見鬼。」格笙下了樓,舉起那只足掌搖了搖,並抓了抓狗兒的腦袋。「好了,這樣行了吧?」

  康巴站起來,踢踏地往廚房方向走去。它停下來,回望一眼,隨即再次坐下,顯然在等待。

  「我要上床去了。」格笙告訴它。

  似表同意地,康巴又站了起來,作勢要帶路到女主人的所在處。

  「好吧。就依你。」格笙將雙手插入口袋,隨即經過走廊,進入廚房,來到萊娜房間。

  他明白自己此刻情緒不佳,且似乎無法加以克制。是那部書的關係,當然,但,還有其他原因。他可以承認的,至少對自己,自從裡恩的洗禮儀式以來,他的心情便再也無法平靜。

  那裡頭有某些東西,儀式本身,那古老、莊嚴和充滿了詞語、顏色和動作的,奇異地安撫人心的儀式。那些服飾、音樂和燈光,全部合為一體,似乎也將他溶入,並顛覆了時光。

  但那便是共同體的真諦,他在前來見證孩子受洗的每位鄰居和朋友身上,感覺到的一種歸屬感,深深打動了他的心。

  那是超越了作家對場景和事件的好奇的。那些豐富的詞藻、無法動搖的信念,以及這小村莊的教堂裡世代傳承的延續,由一個孩子放肆的哭聲而加以復誦,細碎的光線穿過彩色的玻璃,木頭藉著世代跪下的膝蓋而磨平。這一切都令他感動不已。

  那是家庭,信念共享,以及群體,教條共守。

  而他那突如其來的渴望,歸屬的渴望,令他久久無法平靜並因此而憤恨自己。

  氣憤著自己,氣憤著萊娜,格笙在萊娜起居間的門廊處站定,看著她的針線有節奏地穿梭著。在她罩著白睡袍的腿上,披散著墨綠的毛線。她身旁的燈光斜掛下來,以方便她工作,但她從未看著自己的雙手。

  房間對面,電視上傳來一部黑白舊片的低語。格藍特蓋瑞和穿著一襲滑亮晚禮服的英格麗保曼,在酒窖裡相擁。「惡名昭彰」,格笙想。是一部敘述愛情、懷疑、和救贖的故事。

  有許多理由讓他不願克制怒氣,她選擇的娛樂的更令格笙激憤。

  「你不該等待的。」

  她轉過來望著他,手上的針不曾動搖。「我沒有。」他看起來累極了,而且怒氣沖沖。不論他這一整天尋找的是什麼,看來是沒有結果。「你吃了嗎?」

  「下午吃了點酒吧裡的東西。」

  「那麼你一定餓了。」萊娜開始將針線收進身旁的籃子裡。「我來幫你弄一盤。」

  「想要的話我可以自己來。」他暴躁地說。「我不需要你像媽媽一樣的照顧我。」

  她身體僵住,但仍只是重新坐下,並拾起她的毛線。「隨你高興。」

  他踏入房間,挑釁地。「然後呢?」

  「然後什麼?」

  「查詢呢?你不是想間我上哪兒去,做什麼,為什麼不打電話嗎?」

  「就如你剛說的,我不是你媽。你的事我管不著。」

  一陣沉寂,週遭只有她針棒的聲音,以及電視上一名發現新上衣上有油漬的女人,沮喪而商業化的聲音。

  「你是冷靜的人。」格笙喃喃說著,並走到電視機前將電視關掉。

  「你是有意要粗聲粗氣的嗎?」萊娜問他。「還是沒辦法控制一下自己?」

  「我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那好,你辦到了。」

  「我在對你說話的時候,你一定要擺出那種樣子嗎?」

  既然看來已無法避免他明顯想挑起的爭執,萊娜於是將針線擱在腿上。「這樣好多了嗎?」

  「我需要單獨一個人,我不喜歡人群。」

  「我並沒要求任何解釋,格笙。」

  「有,你有的。只是沒大聲吼出來而已。」

  耐心漸漸喪失了。「那,你是在讀我的心嘍,是不是?」

  「這並不難。我們共眠,基本上是生活在一起,而你覺得我有義務讓你知道我的行蹤。」

  「我是這麼想的嗎?」

  他開始踱步。不,萊娜忖道,那更像在潛行──像一隻大貓在鳥籠後將伺機而動的模樣。

  「你想坐在那裡然後告訴我你沒瘋嗎?」

  「既然你可以讀出我的心思,那麼我怎麼說都不重要。」她雙手交握,放在毛線上。她不和他起爭執,萊娜告訴自己。如果他們相處的時光已到了盡頭,她絕不讓這最後的片段成了爭吵和負面的回憶。「格笙,我可以告訴你,我有自己的生活,有一個事業要經營,也有個人的嗜好,我的生活夠充實。」

  「所以說你並不在乎有沒有我嘍?」是他自己要撇清的,不是嗎?為什麼這念頭還會令他憤怒呢?

  萊娜只是歎息。「你知道我很高興有你在的。你究竟要我說什麼?說我擔心?或許吧,可是你是個成人,你有能力照顧自己。對於你不讓我知道,在你習慣上本應在這裡的夜裡,你卻久候不歸的理由,我是否覺得殘忍呢?你知道是的,因此那根本不值得我對你說明。現在,如果這些答案讓你滿意了,那麼我要睡了。你若想加入我很歡迎,或者你也可以逕自上樓去生氣。」

  在她未及站起前,格笙雙手倏地落在她椅子兩旁的扶手上,將她困住。萊娜睜大了眼睛,但仍直視著他。

  「你為什麼不對我吼?」他詰問著。「丟個東西什麼的,或是踹我一腳呢?」

  「那些或許會讓你好過些。」她平靜地說。「但讓你好過不是我的工作。」

  「那就這樣嗎?聳聳肩把整件事帶過,然後就上床睡覺?如你所知,這些我也可以和另一個女人做的。」

  片刻間,萊娜激動著,雙眼血紅,與他的怒火對峙。但她隨即平息自己,拿起腿上的針線,並將它放入籃子裡。「你是想激怒我嗎?」

  「對。該死,沒錯。」他陡地站直,退了開去。「這樣至少會是場公平的戰爭。你那種冷冰冰的靜默根本讓人無從攻起。」

  「那麼我要是放棄這麼可怕的武器,豈不是顯得愚蠢了?」她站起來。「格笙,我是愛著你,但你若以為我會利用這份愛來鎖住你,來改變你的話,那麼你就是在侮辱我了。這點你才真該道歉。」

  儘管罪惡感直上背脊,格笙仍回望著她。這一生,從不曾有另一個女人能讓他感到內疚。同時他也懷疑,這世上還有其他的人,能以這麼冷靜的理由,讓他感到自己的愚不可及。

  「我就猜你一定會想辦法從我這裡得到一句抱歉的話。」

  萊娜注視著他片刻,接著一語不發地轉身,並走入隔壁的臥室。

  「老天!」格笙伸手抹了抹臉,用手指壓住緊閉的雙眼,然後放下了雙手。他決定,自己的愚昧就到此為止。

  「我瘋了。」他說著,邊走進臥室。

  萊娜並未開口,只是調整了一下她的窗子,好引進更多涼爽、愉人的空氣。

  「抱歉,萊娜,我早上心情有點不佳,所以只想單獨一個人。」

  她並未回答,也未作鼓勵,只是翻下床單。

  「別對我冷冰冰的,這是最糟的。」他走到萊娜身後,試探性地伸出手撫著她的髮。「我的書碰到一點麻煩,我把它發洩在你身上實在很不該。」

  「我並不希望你調整自己來迎合我。」

  「你就是不抱希望。」他低聲說道。「這對你並非好事。」

  「我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好處。」她開始走開,但格笙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不顧她仍僵持的態度,格笙用雙手圍住了她。

  「你該一腳把我踹出去的。」他喃喃說著。

  「你已經付了這個月的房租了。」

  他將臉埋入萊娜發中,笑著。「現在你可使起壞來了。」

  能掌握住他的脾氣的是個怎樣的女人啊!當她試著掙脫時,格笙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我一定得離你遠一點。」他邊告訴萊娜,一隻手邊上下撫摸著她的背部,讓她的背脊鬆弛下來。「我必須證明我能夠離開你。」

  「你以為我不明白這點嗎?」退至他所容許的距離,萊娜以雙手撫著他的臉。「格笙,我知道你很快就要離開,我也不會假裝那不會令我傷痛。可是,如果我們把這最後短短的日子用在爭執這件事上,那傷害將會更深。」

  「我想,要是你瘋了,要是你早把我丟出你生命之外,事情就單純多了。」

  「對誰呢?」

  「對我。」他以額頭靠著萊娜的,並說出了他這段日子以來始終想逃避的話。「我這個月底就要離開了。」

  她無言以對,發現自己在胸口突生的痛楚中,無法言語。

  「在開始這趟旅行前,我需要花點時間。」

  她等待著,但格笙並未開口問及,他曾提過的,和萊娜相偕到某個熱帶海岸去。她點點頭。「那麼就讓我們盡情享受,在你離開前,我們所擁有的時光吧。」

  萊娜抬起頭好讓自己的唇能貼上他的。格笙緩緩地將她帶至床上。當他愛憐著萊娜時,他是溫柔倍至的。


  打從萊娜敞開家門迎進客人開始,她首次有著但願他們全下地獄去的念頭。她憎恨著對她和格笙隱私的這項侵犯。儘管這令萊娜自覺慚愧,但當格笙把自己關在房裡,完成那部將他帶來此地的書時,萊娜便止不住心中的恨意。

  她極力控制著這股情緒,盡可能不讓它洩漏出來。當日子一天天過去,萊娜安慰自己,那痛苦和不快的感覺終會消逝。

  她或許沒有始終渴望擁有的丈夫和孩於,但能充實她生命的事物畢竟還很多。這對她在繼續日常作息,思及有那些福份時,至少有點幫助。

  她帶著那些收下來的床單,上了樓梯。格笙的房門既是打開的,萊娜便逕自進去,將床單放在一旁。這幾天來,格笙並未睡在任何地方,除了她的床之外,因此這裡幾乎是不需要更換床單的。但,萊娜斷定,既然他不在,那麼這房間是需要好好地 撣一下灰塵了。

  萊娜於是開始,清了清他滿了的煙灰缸,整理書本和紙張。她心裡希望著,能找到格笙正在寫的書,任何的片言隻語。她找到的是撕破了的信封,未回的信扎,以及一些愛爾蘭迷信傳說方面,手記的短箋。

  「嘿,你讓我驚訝,萊娜。偷窺。」

  臉頰泛起紅暈,萊娜放下筆記,雙手放在背後。這真像唐格笙,她暗忖,在別人背後悄然出現。

  「我沒偷窺,我是在撣灰塵。」

  他懶懶地啜著自廚房弄來的咖啡。在他記憶中,他從未看過如此狼狙的萊娜。「你沒拿抹布。」他指出。

  自覺無所遁形地,她以尊嚴裹住自己。「我正要去拿。你的桌子亂得可以了,我正在整理。」

  「你是在看我的筆記。」

  「我是要把它放到旁邊去,也許是瞥到了一些,就是那些傳說,災噩和死亡方面的。」

  「災噩和死亡是我的生活。」咧著嘴笑,格笙走向她,拾起筆記。「我喜歡這一個。聖潮這一天──九月的第一天。」

  「我知道聖潮的日子。」

  「你當然知道。總之,聖潮這天是充滿了死亡的氣氛的,每件事物都像征著命運。如果在這天,你從外面喊出一個人的名字,而且重複三次,噩運就降臨了。」他自己笑了笑。「不知道神會定你什麼罪名。」

  「這是無稽之談。」但令她直打冷顫。

  「很棒的無稽之談。我用了那個。」他將筆記放下,審視著她。萊娜的紅暈尚未褪盡。「你知道工業技術的問題在哪兒嗎?」他拿起他的一張磁片,邊以它拍打著手掌,邊用帶著笑意的眼睛注視著萊娜。「沒有被惶惑的作家揉掉的紙張,可以讓好奇者把它弄平來閱讀。」

  「好像我會做這種事似的。」萊娜斥責說道並拾起她的床單。「我有好多床要鋪呢。」

  「想看一些嗎?」

  她中途停了下來,疑慮地越肩回望。「你的書?」

  「當然是我的書。說真的,其中有部分我用上本地的東西,看看我用的方言是否合乎韻律,還有氣氛,及相互間的呼應。」

  「這樣啊,如果幫得上忙,我是很樂意。」

  「萊娜,你一直很希望看看這個手稿的,你可以問的。」

  「和美姬一起生活,這點我是知道得更清楚。」她再次放下床單。「到她店裡去看她正在做的作品是得付出生命代價的。」

  「那我的脾氣是溫和多了。」用了幾個熟練的動作,他將磁片放入。「這是一間酒吧的情節。本地的風情和一些特色的介紹。這是麥奇和杜莉亞第一次的 邂逅。」

  「杜莉亞。是蓋爾語。」

  「對。意思是和平。我們來看看我是不是找得到。」他開始輕彈螢幕。「你不講蓋爾語的,是不是?」

  「我講的。美姬和我從我們祖父母那裡學來的。」

  格笙抬起頭,注視著她。「媽的。我竟然沒想到過。你知道我找那些字找了多久嗎?我就是想到處給它加上幾句。」

  「你只要問就行啦。」

  他悶哼著。「太遲了。是了,這裡。麥奇是個歷盡滄桑的警察,有愛爾蘭血統。他到愛爾蘭來尋根,也可以說是找尋平衡點,為自己解開一些謎思。最主要的,他是想讓自己清靜下來。他涉及一次越演越烈的毆打事件,而且對那個旁觀的六歲小孩的死感到內疚。」

  「多可憐的人啊!」

  「是呀。他有他的困擾。杜莉亞自己也是。她是個寡婦,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只有自己倖免。她是逐漸熬了過來,可是還是有很多包袱。她的丈夫並不是什麼光榮人物,她有好幾次希望他死掉。」

  「所以她對他的死有份罪惡感,而且認為失去孩子是上帝對她有那種念頭的懲罰嘍。」

  「差不多。總之,這一幕的地點是在本地酒吧,只佔幾頁。坐下來,現在注意看。」他傾身靠近她肩膀,握起萊娜的手。「看到這兩個按鍵嗎?」

  「有。」

  「這個會翻到上一頁,這個會翻到下一頁。當你看完螢幕的東西想繼續時,就按這個。如果你想再回頭看看,就按這個。懂了嗎?萊娜?」

  「懂了。」

  「如果你按了任何其他的按鍵,我會把你的手指給砍掉。」

  「好個脾氣溫和的人。」

  「沒錯。這些磁片是備份,可是我們不要養成任何壞習慣。」他吻了吻萊娜發頂。「我要到樓下去,去看看你的溫室。如果你發現到了什麼衝突不協調的地方,或是不甚真實的部分,你可以把它記在那邊的筆記上。」

  「好的。」閱讀早已開始,萊娜揮手支開他。「好啦,去吧。」

  格笙漫步下了樓梯,並走出屋外。那將成為她溫室基石的六層石塊,已將近完成。看到墨非親自在安置石塊並不令人訝異。

  「我不知道你除了是農夫外還是個泥水匠哩。」格笙喊道。

  「我也做一些,一點點啦。你要注意這次別把灰泥弄得那麼松。」他指示著左邊一個瘦瘦的小伙子。「這是我的外甥,麥提姆,從科爾克來這裡作客。提姆聽不膩你們美國的鄉村音樂哩。」

  提姆浮起一抹與他舅舅極為神似的笑容。

  格笙彎下腰,舉起一塊新的磚石給墨非,一邊和這男孩談論著鄉村音樂的優點。不久,他便加入了混灰泥的陣容,而且對這份和他的同伴們共事的工作,發出滿足、陽剛的呼喝聲。

  「你有雙作家的手。」墨非注意到。

  「我有一年夏天和一群建築工人共事過。頂著滿頭大汗地混泥土,拉著手推車。」

  「今天的天氣很舒服。」對工程的進行深感滿意,墨非停下來抽煙休息。「如果照這樣繼續的話,我們也許再一個禮拜就可以替萊娜完成了。」

  再一個禮拜,格笙思忖著,那近乎他所剩餘的時間。「你們這樣撥出自己的工作時間,來幫她做這個,真是好心。」

  「我們這裡就是這樣的。只要有家人和鄰居,沒有人必須孤單。要弄鋼筋和玻璃時,會有三個或以上的人來幫忙。其他人,如果有必要建造她的工作台等等時,也會來。等完成後,每個人都會有擁有一部分這個地方的感受。萊娜屆時也會送給每個人剪枝和花草植物。」他噴了口煙。「瞧,就是這樣你來我往。」

  格笙瞭解這觀念。這也是他在裡恩的洗禮儀式上,曾感覺到,且有過片刻的羨慕的東西。「這種……有受就得有還的事,你有沒有覺得被束縛過?」

  「你們美國人哪!」呵呵笑著,墨非吸完最後一口,隨後將煙頭按熄在石頭上。對萊娜的瞭解,使他將煙蒂塞入口袋而非丟在一旁。「你們老愛算計得失。這不是束縛。如果你需要更牢靠的字眼,你可稱之為保障。是一種你只要伸過手,一旦有需要,你也能得到援助的認知。是一種你會同樣回報的認知。」

  他轉向他外甥。「好了,提姆,我們來清理工具吧。我們該回去了。格笙,你告訴萊娜不要亂動這些石頭好嗎?它們動不得。」

  「當然,我會──天!我忘了她了。待會兒見。」格笙匆忙趕回屋子裡去,瞥了一眼廚房裡的時鐘,他已經把萊娜留在那兒超過一個鐘頭了。

  而她仍在格笙留下她的原地。

  「讓你花好一段時間來讀半章了。」

  不論格笙的出現給了她多少驚嚇,這次她並未跳起來。當她的視線離開了螢幕投向格笙時,雙眼是潮濕的。

  「這麼糟嗎?」他微微笑道,訝異著自己的緊張情緒。

  「它太好了。」萊娜伸手探進口袋找紙巾。「真的。這部分是寫杜莉亞獨自坐在她的花園裡,思念著她的孩子。你可以感受到她的悲傷。她一點都不像是捏造的人物。」

  格笙的第二道訝異是,他竟感到難為情。聽過大大小小的讚美,她的是最好的。「唔,就是這種想法。」

  「你有項美好的天份,格笙,能把文字化為情感。我超過了你要我看的部分。我被吸引住了。」

  「我受寵若驚哩。」他自螢幕上看出,萊娜看了不只百頁。「你挺入迷的。」

  「相當入迷。它有很特別的……某種東西。」她說,但無法明白指出來。「和你其他的書相比,它好有感情,像你的書一向有的,而且很細膩。我看的時候,覺得心跳好像快停了。而且它也很血腥。好精采。」

  「別停。」他揉弄著萊娜的髮,在床上坐了下來。

  她交握著手,放在桌緣,邊想著要用的言詞。「你的幽默也表現無遺。還有你的觀察,沒漏掉任何東西。酒吧的場景,我這輩子不曉得走進過多少次。我可以想見歐利在吧檯後面,而墨非在彈琴的景象。他會喜歡你把他描寫得這麼英俊的。」

  「你覺得他會認出那是他自己嗎?」

  「是的,我認為。我不知道他對於自己也是嫌疑犯或兇手其中之一,會做何感受。如果你的結局就是那樣的話。」

  她等待著,滿懷希望,但只見格笙搖了搖頭。

  「你不是以為我會告訴你是誰做的吧?」

  「不是的。」她歎口氣,並將下巴靠在拳頭上。「墨非可能會挺喜歡的。而且你對這村子、這塊土地和人的喜愛之情是看得出來的。從小細節上──搭便車自做禮拜的教堂返家的那家人,還有雨中沿著路旁行走的老人和他的狗,以及和爺爺在酒吧中起舞的小女孩。」

  「有這麼多可以看得著的東西,要把它寫出來是不難。」

  「我的意思是,你還觀察到了眼睛所見不到的事物。」她抬起雙手,隨即再度垂下。她沒有格笙遣詞用字的能力,能巧飾她真正的意思。「它裡面有心。有我讀過的,你以前的書中所沒有的內心。麥奇與自己內心的交戰。希望放縱自己卻又明白自己不能。還有杜莉亞,帶著壓得令她喘不過氣來的悲傷,卻不忘為獲得新生而努力。就是這些,我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說得很好。」格笙喃喃說道。

  「它讓我感動。我無法相信它就是在這裡寫出來的,在我家裡。」

  「我想不出在哪裡還能寫出這些。」格笙站了起來,令她失望地敲打著使螢幕一陣亂響的鍵盤。她是希望格笙能讓她再多讀一些的。

  「你把它改名字了。」當首頁出現時她說道。「『最後的救贖』,我喜歡。正是它的主題,不是嗎?它契合了那些兇手,還有麥奇和杜莉亞以前的遭遇,以及他們相遇後的變化,不是嗎?」

  「正是如此。」他再敲著其他的按鍵,來到題獻的頁面。在他寫過的書裡,這是第二部有受獻者的。曾經,愛琳是首次也是唯一的一位。


  謹獻給萊娜,做為無價的禮物。


  「哦!格笙。」她聲音被喉間的淚水梗住。「我好榮幸。我又要哭了。」萊娜低聲說著並將臉埋入他臂彎裡。「太謝謝你了。」

  「這部書裡有我很深的心意,萊娜。」格笙抬起她的臉,希望她能明白。「這是我能給你的。」

  「我瞭解。我會珍惜它的。」深恐淚水會破壞這一刻,萊娜急忙以雙手撫過頭髮。「我想你一定很想再回到工作上,我也耗掉太多時間了。」她拾起床單,心裡明白到了第一道關上的門 扉後面,她便會開始哭泣。「到了喝茶時間時,要不要我拿上來呢?」

  格笙歪著頭,端詳著她。他不知道萊娜是否認出了杜莉亞身上的自己。那份沉著,那份安靜,幾乎無法動搖的優雅。「我會下樓。今天的事大致都完成了。」

  「那麼一小時後吧。」

  她走了出去,將門帶上。格笙獨自一人坐著,張大著雙眼,久久地,瞪著那簡短的題獻。

  當一個鐘頭的時間到了時,將格笙喚下樓的是陣陣的笑聲和話語。萊娜的客人都聚在茶桌旁。萊娜本身站著,輕輕地搖著靠在肩上要入睡的嬰兒。

  「我的外甥。」她正在解釋。「裡恩。我要照顧他一、兩個小時。哦,格笙。」看到他萊娜眼睛一亮。「你看我這裡是什麼。」

  「我看到了。」走了過去,格笙看著嬰兒的臉。他雙眼是睜開的,半睡半醒著,看見了格笙後,便睜得大大地。「他總是好像知道我犯過什麼錯似地瞪著我,真叫人膽戰心驚。」

  格笙移向茶桌,正要拿取食物時,瞥見萊娜溜出了這房間。於是他跟上去,在廚房門口趕上她。「你去哪裡?」

  「把寶寶放下來。」

  「做什麼?」

  「美姬說他得換尿布。」

  「美姬又不在這裡。」他接過裡恩。「而且我們都還沒和他玩過哩。」自我娛樂地,他將臉對著嬰兒的臉。「美姬呢?」

  「她在燒她的火爐。羅根必須到藝廊處理一些事,所以她剛剛才匆忙趕過來的。」萊娜笑著低頭往格笙靠過來。「我還以為永遠沒機會哩。現在我可獨佔你 嘍。」她低聲說著。一陣敲門聲令她直起身子。「注意,把他的頭扶住。」

  「我知道怎麼抱娃娃,女人。」他逕自對裡恩說。「她們總以為我們什麼也不會。她們現在把你當寶貝,小伙子,可是你等著瞧吧。再過幾年,她們就會認為你的價值就是修理一些小電器,還有殺蟲而已。」

  四下既無人,格笙於是低下頭在裡恩嘴上親了一下。並看著它往上揚。

  「這才像話。我們何不到廚房去,然後──」

  萊娜的驚呼讓他頓住,將裡恩更牢靠地放在臂彎裡後,他匆匆穿過走廊。

  卡約翰站在門口,手上拿著頂褐色的高帽,臉上掛著一抹友善的笑容。「格笙,真高興再次見到你。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還在這裡。這是什麼?」

  「是個嬰兒。」格笙簡短地說。

  「的確是哩。」卡約翰抬著裡恩的下巴,並弄出笨拙的聲音。「好俊的小伙子。說真的,他有點像你□,萊娜。嘴角部分。」

  「他是我姊姊的小孩。請問你來山楂屋有何貴幹哪,卡先生?」

  「只是經過,就這樣。我告訴麗絲很多有關這家小屋的事情,還有這鄉村,她想親自來看看。她在車子裡。」他朝停在花園門口的車擺了擺姿勢。「事實上,我們是希望你可能還有房間可以給我們,過夜的。」

  萊娜瞪著他。「你們要留在這裡。」

  他自信滿滿地傾身向前。「我想麗絲起先恐怕是有點苦惱的。你要曉得,她自己也是燒得一手好菜哩,她想看看我是不是有誇大其詞。」

  「卡先生,你真是個忝不知恥的人。」

  「也許吧,親愛的。」他說,目光閃爍。「也許。」

  萊娜滿腔怒火,歎口氣。「唔,別把這可憐的女人留在車裡,帶她進來喝杯茶吧。」

  「等不及想見她一面哩。」格笙說,邊逗著嬰兒。

  「她也是這麼說你的。她對於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我的皮夾,印象可深哩。我以前速度更快咧。」他頗感遺憾地搖搖頭。「不過,我當時也是比較年輕啦。我把我們的行李拿進來可以嗎?萊娜?」

  「我有間房間。比你上次住的小一點。」

  「我想它一定很迷人,絕對迷人。」他走出去帶他的太太。

  「你能怎麼樣呢?」萊娜屏息說。「我真不知道是該大笑呢,還是該去把錢財藏起來。如果我有的話。」

  「看來,他對你的喜愛程度應該不會偷你的東西。」格笙打趣地。「這就是鼎鼎大名的麗絲了。」

  萊娜發現,扒來的皮夾上,那張照片還挺傳神的。麗絲身上的碎花洋裝,隨她矯健的雙腿飄動著。麗絲必定利用了在車中等待的時間,梳理過頭髮和補妝,因此當她跟著咧著嘴笑的丈夫走來時,看起來既光鮮又亮麗。

  「康小姐,萊娜,我希望我能喊你萊娜。在聽過這麼多有關你和你旅館的事以後,當然,我想像中的你就是萊娜。」

  她的聲音是溫和、文雅的,儘管她的話聽起來繞舌至極。在萊娜未及反應前,麗絲已伸出雙手,一把將她抱入懷裡。

  「你就和約翰告訴我的,一模一樣的可愛。你心地真好,真親切,我們這樣不請自來,你還給我們一間房間。還有你的花園,親愛的,我得告訴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讚美了。你的牡丹花!我自己從來就沒半點運氣可以種成過。還有你的玫瑰,太美麗了。你真的得告訴我你的秘方才行。你和它們說話嗎?我自己是日夜都在和它們聊天的,可是它們從來就沒像這樣盛開過。」

  「唔,我──」

  「而你一定就是格笙了。」麗絲輕描淡寫地略過萊娜的回答,並轉向格笙。她放開一隻抱著萊娜的手,好握住格笙。「多麼聰明的年輕人啊!而且這麼英俊。你看起來就像電影明星呢。我看過你所有的書,每一本哦。它們嚇得我半死,真的,可是我卻捨不得放下。你打哪來的那麼嚇人的點子呢?我真是急著想見你們倆呢。」她繼續說著,挽著兩人。「你們曉得,可憐的約翰擔心死了。好了,現在我們來了。」

  當麗絲轉著眼睛看著兩人時,一時無人作聲。

  「是啊。」萊娜發現自己找到了點話可以說。「你們來了。啊,請進來。我希望你們有趟快樂的旅行。」

  「我愛死旅行了,你呢?想到我和約翰過去那段放蕩的歲月,我們從來沒到過這世界的一角哩。這裡漂亮得像風景畫,約翰,不是嗎?」

  「是呀,我的甜心。當然是囉。」

  「多可愛的家。真是迷人。」麗絲四處望著,一隻手仍定定地擁著萊娜。「我敢說任何人在這裡只有舒服兩個字。」

  萊娜無助地向格笙使了個眼色,但他僅是聳聳肩。「我希望你們會這麼覺得。不嫌棄的話,客廳有茶,或者我可以先帶你們去房間。」

  「我們先把行李放好,然後我們大家可以好好地聊聊。」

  爬上樓梯時,麗絲開始讚歎起來,樓上的通道,還有萊娜送他們進去的房間。床單好迷人,蕾絲窗簾真是可愛,窗外的景色美極了……

  不久萊娜發現自己已經在廚房泡著另一壺茶,她的客人則優閒自在地坐在桌旁。麗絲開心地讓裡恩在她膝上笑著。

  「真是見鬼的一對,不是嗎?」格笙低聲說,一面幫忙著將杯盤拿出來。

  「她弄得我暈頭轉向的。」萊娜輕輕地說。「可是你很難不喜歡她。」

  「沒錯。根本很難相信她骨子裡會那麼不要臉。看起來就像個人見人愛的阿姨或是討人喜歡的鄰居。也許你真該把那些錢財藏起來。」

  「噓!」萊娜轉身將盤子拿到桌上。卡約翰立刻自己動手弄起麵包和果醬。

  「你們和我們一起來嘛。」麗絲開口,選了個圓餅,沾了沾奶油。「約翰,親愛的,我們很想一邊談生意的,不是嗎?這的確是有點破壞氣氛呢。」

  「生意?」萊娜抱回裡恩,讓他靠在肩上。

  「還沒談完的生意。」卡約翰用餐巾擦擦嘴。「我說,萊娜,這麵包真好吃。麗絲,吃一口,來。」

  「約翰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我怕我有點吃味哩。你曉得的,我自己也是個中好手。」

  「是神手。」忠實的約翰糾正著,握起妻子的手,熱情地親吻。「偉大的廚子。」

  「約翰,你還說。」她像個小女孩似地咯格笑著,然後才將他拍開。接著她噘起嘴唇,迅速地給了他幾個吻。這段插播引得格笙直朝萊娜挑著眉。「可是我看得出來他為什麼對你的食物這麼熱中了,萊娜。」她小口地咬著圓餅。「趁我們在這裡時,我們得找個機會交換一下食譜才行。我最拿手的就是牡 蠣拌雞絲。不是我自誇,那真的很好吃。秘訣就是要用真正上等的酒,白酒,你知道的。我又把話扯遠了,我們還沒談我們的生意呢。」

  她伸手拿另一個圓餅,朝空著的椅子示意。「坐下來嘛,好嗎?邊喝茶邊談生意真是舒服。」

  格笙頗表贊同地坐了下來,並開始裝盛他的盤子。「要不要我抱孩子?」他詢問萊娜。

  「不,我抱就行了。」她抱著舒服地躺在她臂彎裡的裡恩坐了下來。

  「真是個天使。」麗絲發聲音逗弄著。「你對小孩還真有一套。約翰和我對沒有自己的孩子總是覺得遺憾。不過呢,我們也常常出外去探險,所以生活也挺充實的。」

  「探險。」萊娜複述。這是個有趣的字眼,萊娜忖道,對詐欺而言。

  「我們是頑皮的一對。」麗絲笑著,而她閃爍的眼睛卻在說,她瞭解萊娜的想法。「不過,對於我們得到的樂趣,實在很難說我們覺得難過,因為我們的確從中得到許多樂趣。可是呢,歲月不饒人哪。」

  「的確。」卡約翰表同感。「而且人有時候難免會失手。」他溫和地朝格笙笑了笑。「十年前,小伙子,你是不可能扒走我的皮夾的。」

  「很難說。」格笙啜著茶。「我十年前更高明。」

  卡約翰仰頭大笑。「我就說他像把快槍嘛,不是嗎,麗絲?親愛的,真希望你看到他在威爾斯把我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我是滿懷希望的,希望你能考慮把皮夾還給我,格笙。至少照片還我,證件要 換是很容易的,可是我對照片很有感情的。還有,當然,那個現金。」

  格笙臉上迅速浮起一抹狼似的笑容。「你還欠我一百英鎊,約翰。」

  卡約翰清了清喉嚨。「是。毫無疑問。你曉得的,我只是拿了你的,讓它看起來像個竊盜案而已。」

  「是。」格笙同意。「毫無疑問。我相信我們在威爾斯也談過賠償問題了,在你不告而別之前。」

  「我道歉。你把我逼得太緊了,你知道的,而且我總覺得沒先得到麗絲的同意,讓我很不自在。」

  「我們是主張完全合夥關係的。」麗絲介入。

  「的確是。」他親密地拍拍他的妻子。「我敢說我們所做的決定都是雙方取得共識的。我們覺得,因為彼此情投意合,所以才能愉快相處達四十三年。」

  「當然,還有一個圓滿的性生活。」麗絲輕鬆地說,當萊娜嗆到時也只是微笑著。「不然婚姻就索然無味了嘛,你們不覺得嗎?」

  「是的,我想你說得沒錯。」這次,輪到萊娜清喉嚨了。「我想我知道你們來此的目的,也感到高興。能把事情了結是件好事。」

  「對於我們給你帶來的困擾,我們要致上深深的歉意。而且對於我的約翰,他搜索你可愛的家,這種笨拙鹵莽的舉動,也表示同情。」她朝她丈夫丟過去一個嚴厲的眼色。「這樣實在很不對,約翰。」

  「是的。的確是。」他低下頭。「我感到十分汗顏。」

  這一點萊娜並不十分確定,但她搖了搖頭。「唔,我想,也沒有真正損失什麼的。」

  「沒損失!」麗絲接受挑戰。「萊娜,我親愛的女孩,我相信你一定很氣憤,也應該氣憤,而且一定萬分沮喪。」

  「那讓她哭了。」

  「格笙。」萊娜頗感難為情地,望著自己的茶杯。「都過去了。」

  「我可以想像得出你的感覺。」麗絲的聲音柔軟下來。「約翰也清楚我對我自己的東西的感情。天,如果哪一天我回到家卻發現被搞得一團糟,我一定會崩潰的。絕對崩潰。我只希望你能原諒他一時的衝動。」

  「是的。我會的。我瞭解他是面臨了太大的壓力,而且──」萊娜突然頓住,驚覺自己正在為這名曾經欺騙她父親,並侵入她房子裡的男人辯護。

  「你的心地真好。」麗絲柔聲地說。「現在,容我們最後一次再來討論這樁生意。首先呢,我得說,你們在威爾斯的事情後還是沒報警,真是寬宏大量,真是有耐心。」

  「格笙說你們會回來的。」

  「聰明的小男生。」麗絲喃喃地。

  「而且我也不覺得那樣有何意義。」歎口氣,萊娜挑起一小口麵包咬著。「都那麼久的事了,而且我爸損失的錢也是他自己的損失,能瞭解事情真 相我就很滿足了。」

  「看吧,麗絲,我就說嘛。」

  「約翰!」她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兩人僵持了片刻,最後卡約翰終於長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是,麗絲,當然。你是對的。很對。」重新振作起來,他伸手探入夾克裡層的口袋,拿出了一個信封。「麗絲和我討論了這件事,我們很願意讓這件事皆大歡喜地解決。並致上我們的歉意,親愛的,」他一邊將信封交給萊娜。「還有我們最深的祝福。」

  她不自在地打開信封,心口七上八下的。「是錢,現金。」

  「支票比較不好作帳。」卡約翰解釋。「而且還會牽扯到稅金。現金可以讓我們雙方都省去這些麻煩。裡面有一萬英鎊。愛爾蘭幣。」

  「可是我不能──」

  「能,你能的。」格笙插口說。

  「這樣是不對的。」

  她開始將信封推回給卡約翰。他眼睛一亮,五指伸出。但他的妻子將它們拍開。

  「你的小伙子說得對,萊娜。這樣很正確,對每個牽涉到的人來說。你不必擔心這筆錢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困難。我們過得很好,這樣我才能夠心安。而且,」她補充說道。「把股票還給我們。」

  「在羅根手上。」萊娜說。

  「不,我把它拿回來了。」格笙站起來,一溜煙進了萊娜房間。

  「接受這筆錢吧,萊娜。」麗絲和善地說。「現在就把它拿走,放到你圍裙口袋裡。我會感激不盡的。」

  「我真不瞭解你。」

  「我也不期望你能。約翰和我並不後悔過去的生活方式,我們享受那段日子的每一刻。不過一點點贖罪補償也無傷。」她微笑,伸手按住萊娜的手。「我把它看做是一種善良。我們都是。對不對,約翰?」

  他朝信封瞥了最後的、不捨的一眼。「是的,親愛的。」

  格笙走了回來,拿著股票。「你的,應該沒錯。」

  「是的。是的,沒錯。」卡約翰急切地接過紙張。調了調跟鏡,他張眼瞧著。「麗絲,」他得意地將股票側過來給她查看。「我們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不是嗎?完美無缺!」

  「我們是的,約翰,親愛的。我們當然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0-10 02:20: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滿足過。」美姬坐在萊娜車子的客座上,愉快地嚷嚷著。當妹妹將車開入街道時,她朝後面母親的房子瞧了最後一眼。

  「別高興得太早,美姬。」

  「管它早不早,反正我就是高興。」她挪動身子,拿出一個鈴鈴作響的玩具,放入蜷伏在後面安全座上的裡恩,舞動的手裡。「你看到她的臉了嗎?萊娜,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她僅維持了片刻的矜持,隨即便笑了出來。「至少你很聰明沒對她洩漏。」

  「這是協議。我們只能告訴她,那筆錢是爹地生前一項投資得來的。一筆最近付清的錢。而且我也會堅持,不論這有多痛苦,她有權得到她的一份,雖然她從來沒相信過他。」

  「這一部分的遺產是她應得的,事情本該如此。」

  「我不想在這件事上面跟你辯。我滿足得沒時間理了。」美姬愉悅地哼著。「告訴我,你的打算呢?」

  「我有一些整修小屋的計劃。閣樓是其中之一,那樣就可以全面營業了。」

  裡恩高興地將第一個玩具丟在一旁,美姬於是拿出了另一個。「我以為我們要去高爾威購物的。」

  「我們是啊。」格笙強迫要求的,並且還一路將她掃出自己的門前。萊娜微笑起來,想著這件事。「我想給自己買那些專門的烹調器。就是餐廳和烹飪節目裡面那些器具。」

  「爹地一定也會開心極了。」美姬斂起笑聲,微微笑著。「你知道,那就像是他送的一項禮物。」

  「我也是這麼想。你呢?」

  「我要拿一部分用在玻璃房上面。其他的就用在裡恩身上嘍。我想爹地也會這麼想的。」她沉默地以手指撫過儀器板。「你這部車很不賴,萊娜。」

  「它是的。」她笑著,並告訴自己該感謝格笙今天將她趕出家門。「想想看,我們竟然可 以無牽無掛地開車到高爾威呢。真像格笙的作風,給人家一份驚喜的禮物,卻弄得那麼自然。」

  「這倒是事實。這男人開開心心地交給我一個鑽石別針,好像那是一束花似的。他有一顆可愛、慷慨的心。」

  「他是的。」

  「說到他,他在做什麼?」

  「唔,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和卡家夫婦一起吧。」

  「真是一對寶。你知不知道,羅根告訴我說,他們到藝廊去時,還想哄他把樓上休息室的骨董桌賣給他們呢。」

  「我一點也不感到訝異。她差點就說服我買了一盞燈,東西是沒見著啦,說是跟我客廳會很搭的。而且會給我很大的折扣。」萊娜咯咯笑著。「明天他們走了以後我會想他們的。」

  「我感覺他們會再回來。」她停頓一下。「格笙什麼時候走?」

  「大概下個禮拜。」萊娜仍看著路面,語氣淡然。「他目前只是在潤飾那本書罷了,我看得出來。」

  「那你認為他會回來嗎?」

  「我希望會,但是我並不抱期望,我不能。」

  「你可曾要求他留下來?」

  「我也不能這麼做。」

  「不,」美姬喃喃地。「你不能,換成是我也不能。」然而,她仍認為倘若格笙真的一去不回,那他便是個無情的傻瓜。「你要不要讓小屋休業幾個禮拜,或是請歐利太太幫忙照料呢?這樣你就可以到都柏林來,或者去住一住別墅。」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會很開心待在家裡的。」

  那或許是實情吧,美姬忖道,於是不再爭辯。「唔,好吧,萬一你改變主意的話,只管開口。」盡最大的努力重新振作起精神後,她轉向妹妹。「萊娜,你看這樣好嗎?等上了購物街以後,我們就去買一些 蠢東西吧。去買我們第一眼就看上的,一些又沒用又貴的東西;一些以前爹地帶我們去的時候,我們總是鼻子抵著玻璃窗猛瞧的那些小飾品。」

  「像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小洋娃娃,或是有芭蕾仙子在上面跳舞的珠寶盒。」

  「哦,我想我們可以找到一些對我們這種年紀來說,顯得有點愚蠢的東西。好,就這麼決定。」

  「好吧,就這麼辦。」

  在她們抵達高爾威後,由於提及父親的事,所有的回憶在萊娜腦海裡湧現。停好車後,她們加入了購物人潮、遊客,以及兒童們。

  她看到了一個騎在父親肩上嬉笑的小女孩。

  他也常那樣做,萊娜回憶著。他會將她和美姬舉起來,有時候他也會用跑的,引得她們邊跳邊快樂地笑著。

  或者,當他們擠在擁擠的街道人群中時,他也會將她們的手緊緊地握住,一面還編著故事給她們聽。

  「等我們的船進來時,我寶貝的萊娜,我就會買像那個櫥窗裡面的漂亮衣服給你。」

  「有一天我們會到高爾威市這裡來旅行,帶著滿口袋的錢。你等著,達令。」

  即使在當時她便明白那只是天方夜譚,只是夢想,但仍不減東摸摸西瞧瞧的樂趣。

  如今,那些記憶仍不曾將它破壞。購物街的熱鬧喧嘩依舊令她開懷。她可以嗅到微風帶來的高爾威海灣的氣息,以及附近酒吧飄來的油香。

  「那裡。」美姬將嬰兒車推近一個櫥窗。「太完美了。」

  萊娜擠過人群直到能越過美姬的肩膀看個清楚。「那是什麼?」

  「那隻大肥牛。正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一隻牛?」

  「看起來像是陶瓷品。」美姬沉吟著,眼睛盯著那光滑且黑白相間的身體,以及那張傻笑著的牛臉。「我敢說這個價錢一定很驚人,我要買它。我們進去吧。」

  「可是你買它做什麼用呢?」

  「當然是給羅根囉,然後看著他把它擺進他都柏林那間擁擠的辦公室。我希望它有一噸重。」

  它是的。因此她們將它留在出納員那裡,等購完物後再來取貨。

  逛著逛著,萊娜看到那些由上了色的黃銅做的仙子,在銅棒連接的鐵絲上舞著。在她的手指振動下,她們不住地旋轉,翅膀拍合中發出音樂般的聲音。

  「我要把它掛在臥房的窗口,這樣它就能讓我想起爹地告訴我們的那些神仙故事。」

  「它美極了。」美姬伸手摟住萊娜的腰。「別看價錢。」她在萊娜伸手翻看那小標籤時阻止著。「那也是它的一部分。不管價格多少,它都是正確的選擇。儘管去買你的小飾物吧。然後我們再想看看怎麼把我的東西弄上車。」

  最後她們決定美姬在陶瓷母牛的店裡,和裡恩及其餘的購物袋一起,等候萊娜將車駛過來。

  她輕快地踱回停車處。萊娜想,一回到家,她便要將她的舞蹈仙子掛起來。然候開始把玩她那些新的廚房玩具。她想,若能用這麼一個簡便的器具做個鮭魚泡沫冰淇淋,或是將 蘑菇切成漂亮的方塊,會是多麼愉快的事啊!

  輕輕哼著歌,萊娜坐進駕駛盤,發動了車子。或許她可以試著在晚餐打算要弄的烤魚外再加上一道菜。格笙會吃得多麼津津有味呢?她邊遐想邊將車駛至出口好付費。

  當萊娜開始轉彎時,她聽到了呼喝聲。猛然一震,她的頭晃動著。在萊娜僅來得及倒吸一口氣間,一輛轉得太急,且走錯行駛方向的車,撞上了她。

  她聽到了金屬震動割裂,以及玻璃破裂的聲音。之後,她便失去了知覺。


  「這麼說,萊娜是去購物嘍。」麗絲加入廚房裡格笙的行列時說道。「這樣對她很好。沒有比瘋狂大採購更能讓一個女人心花怒放的了。」

  他無法想像實際的萊娜會為了任何事物而瘋狂。「她和她姊姊去高爾威。我告訴她如果她趕不上飲茶時間,我們也會自理。」自覺對這廚房有那麼一絲絲特權在,格笙 邊熱著萊娜已先行放進盤子裡的食物。「總之今晚只有我們三個人了。」

  「我們在這裡會很舒適的。」麗絲將茶壺放在桌上的棉墊上。「你教她放一天假,和姊姊出去,是很對的。」

  「我幾乎要用拖的把她拉進車子哩──這地方讓她太累了。」

  「她紮下深而堅韌的根,所以才能盛開。就像她外面那些花一樣。我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像她這樣的花園呢。知道嗎,就是今天早上,我正──啊!你來了,約翰。正好趕上。」

  「我做了最爽快的步行。」卡約翰將帽子往掛鉤上一放,隨即搓著雙手。「親愛的,我告訴你,他們還割自己的草哪。」

  「你不是說真的吧。」

  「真的。真像是回到前一個世紀了。」他在妻子臉上啄了一下,然後轉移注意力到桌上來。「啊,我們有什麼好吃的?」

  「去洗手,約翰,我們要舒舒服服地喝個茶。我來倒,格笙。你只管坐。」

  欣賞著他們,以及他們相處的樣子,格笙遵照她的指示。「麗絲,我想問你一些事情,希望你別介意。」

  「好孩子,你儘管問。」

  「你會想念以前的日子嗎?」

  她將糖罐遞給他,並未裝作不解的樣子。「我會。偶而,我會的。對那種刀口邊緣的日子有種感情,有一種振奮的感覺。」她為丈夫倒了茶,接著是自己的。「你呢?」見格笙僅挑了挑眉,她咯咯笑了起來。「同路人。」

  「不,」格笙停頓片刻後說道。「我不想念。」

  「唔,也許是因為你很早就引退,所以才沒有這種依戀存在。這也是你從來沒把早期的經驗放進你的書裡的緣故。」

  聳聳肩,格笙舉起杯子。「或許我只是看不出往回看有什麼意義吧。」

  「我總覺得,如果你不偶而回頭看看,你就永遠沒辦法看清未來了。」

  「我喜歡意外的東西。如果明天早能預知,那還有啥樂趣呢?」

  「之所以有意外的東西,是因為明天永遠不會如你所料。可是你還年輕。」她說,並給了格笙一個慈母般的微笑。「你自己會慢慢瞭解的。你在旅行時用地圖嗎?」

  「當然。」

  「唔,你看,這就是啦。過去,現在,未來。都在計劃中。」咬著下唇,她以湯匙舀出一丁點糖到茶裡。「你可以訂好一個行程,有人就無論如何都要照著走,沒想過要往一些小徑去探險一番,沒有令人驚喜的停靠站可以享受特別美好的夕陽。這種人挺可悲的。」她凝想著。「啊,還有,當他們被迫得離開常軌時,可就叫苦連天了。可是我們大部分的人都喜歡來點小小的冒險,走走小路。即使心裡早知道終站的樣子,也不見得就不能享受旅程的樂趣呀。你來了,親愛的約翰,茶幫你倒好了。」

  「上帝愛你,麗絲。」

  「而且只用了一滴滴奶油,照你喜歡的。」

  「如果沒有她,我會迷失的。」卡約翰對格笙說道。「看,我們好像有同伴了。」

  格笙望向墨非打開的廚房的門。康巴率先衝了進來,坐在格笙腳邊,將頭靠在格笙腿上。格笙舉起手撫著這隻狗的耳朵,但臉上的笑容已褪。

  「怎麼了?」他發現自己霍地站起來,震動了桌上的杯子。墨非繃著臉,眸子陰沉沉的。「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了意外,萊娜受傷了。」

  「你說她受傷了是什麼意思?」他在麗絲沮喪的喃喃低語中質問著。

  「美姬打電話給我,說萊娜從停車場開車到美姬和孩子在等著的那家店途中,發生了意外。」墨非拿下帽子,習慣性地揉弄著帽緣。「我會帶你到高爾威去,她在那邊的醫院。」

  「醫院!」站在原地,格笙感覺到,他的心正在滴血。「有多糟?到底有多糟?」

  「美姬也不確定。她想應該不很嚴重,可是她還在等消息。我會帶你到高爾威去的,格笙。我想我們用你的車,它比較快。」

  「我需要鑰匙。」他的腦筋一片空白。「我得拿鑰匙。」

  「別讓他開車。」麗絲在格笙奔出房間時說道。

  「不會的,大太,我不會讓他這麼做的。」

  墨非用不著爭執了。他只是單純地自格笙手上拿過鑰匙,並坐進了駕駛座。格笙既不說話,墨非便專注地將這部朋馳加至最大的馬力。或許以後,他會感激這部車所提出的貢獻吧。但目前他只要盡情加以利用。

  對格笙來說這趟旅程是無止盡的。窗外優美的風景迅速掠過,但他們似乎未做任何前進。就像卡通,格笙沉重地想,一遍遍地重現,而他除了坐著外,便無能為力了。

  若非他的強迫,萊娜便不會出門了。如今她正在……老天爺!他不知道萊娜究竟怎麼樣了,也不敢加以想像。

  「我該和她一起去的。」

  車子加速至幾近一百,墨非仍能將視線轉開。「你要是一直這麼想會生病的。我們就快到了,看看再說。」

  「是我替她買的鬼車子。」

  「完全正確。」這男人並不需要同情,墨非忖道,他只要實情。「而且那輛撞人的車也不是你開的。照我看來,如果她開的是那輛破車的話,情況一定更糟。」

  「我們還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

  「很快就會知道了。所以這之前請你控制好自己。」他滑出一個出口,放緩了速度,並開始巧妙地在擁擠的車陣裡穿梭。「我總覺得她應該會沒事,而且讓我們白跑這趟路。」

  墨非轉進了醫院的停車場。他們出了車外,瞥見羅根正推著嬰兒車,朝著那幾扇門處走去。

  「萊娜。」這是格笙唯一能說的話。

  「她沒事。他們要她留在醫院至少一個晚上,不過她沒什麼大礙。」

  格笙雙腿逐漸麻木,於是抓住羅根手臂,好穩住身體,也為了更確定。「在哪裡?她在哪裡?」

  「在六樓,美姬還在她那裡,我把她媽媽和樂蒂也帶來了。她們都在那裡,她──」他頓住,移動步子擋住往入口沖的格笙。「她被撞擊到了,我想她的情況應該比她說的還要疼痛。可是醫生告訴我們她很幸運。有一些安全帶引起的瘀傷,也因此情況才沒更糟。她的肩膀扭到了,那是痛苦的最大來源。頭上撞了個包,還有一些割傷。他們要她靜養 二十四小時。」

  「我要看她。」

  「我知道。」羅根仍穩穩地站著。「可是她不需要看到你有多沮喪,她才是此刻我們要擔心的人。」

  「好吧。」格笙極力穩住自己,以十指蒙住眼睛。「好吧。我們保持鎮定,可是我得親眼看到她。」

  「我和你一起上去。」墨非邊說邊帶路。在等待電梯時,保持著沉默。

  「他們為什麼都在這裡?」電梯打開時,格笙質疑著。「如果她沒事的話,他們為什麼都來了,美姬,她媽媽,羅根,樂蒂。」

  「他們是親人。」墨非按了六樓的鈕。「不然他們該在哪裡?聽著,大概三年前我因為踢足球,弄斷一隻手臂,也撞破了頭。我可以支開一個姊妹,可是門口一定又站了一個。我媽在那裡待了兩個禮拜,不管我怎麼趕她就是不走。而且老實說,我還挺高興有她們在旁邊騷擾哩。別急匆匆的。」電梯停穩時,墨非警告說。「愛爾蘭的護士強悍得很。樂蒂在這裡。」

  「天啊!你們一定是一路趕來的。」樂蒂走過來,臉上的笑容能安撫人心。「她沒事了。他們把她照顧得很好。羅根為她安排一間個人房,好有個安靜和隱私。她已經在吵著要回去了呢,可是她有點腦震盪,所以他們要再觀察一陣子。」

  「腦震盪?」

  「輕微的。」她安撫著,並領著他們往走廊走去。「她好像沒昏過去多久。而且神志還挺清楚地告訴停車場的人,美姬在哪裡等呢。看,萊娜,你有更多的訪客了。」

  格笙眼中只見著萊娜,白著臉躺在白色的床單上。

  「哦,格笙,墨非,你們不該這樣趕來的。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你不能。」美姬語氣頗為篤定。「你要在這裡過夜。」

  萊娜開始轉頭,但陣陣疼動令她打消念頭。「我不要過夜。只是腫塊和瘀傷而已。格笙,那部車子,我很抱歉。它一邊的車身都凹了,照明燈也被撞破了,還有──」

  「住口而且讓我看看你,好嗎?」他抓起萊娜的手,握住。

  她好蒼白,而且沿著頰骨有一片瘀傷。在它上面,眉尾太陽穴的地方,縛著白色潔淨的繃帶。在毫無線條的醫院睡袍下,他可以瞧見萊娜肩膀地方有更多的繃帶。

  由於手開始發抖,格笙於是將它拿開,並藏入口袋裡。「你會痛。我可以從你眼裡看出來。」

  「我的頭在痛。」她虛弱地微笑著,舉起一根手指指著繃帶。「我有點覺得好像被整隊橄欖球隊給壓過似的。」

  「他們該給你一些東西的。」

  「他們會的,只要我有需要。」

  「她怕打針。」墨非說著,邊俯下來輕輕吻了她一下。看到萊娜沒什麼事,他鬆了口氣。「我記得你的哭叫哦,我那時候正在何醫師房間等著,而你被打了一針。」

  「我不覺得難為情呀。真是可怕的東西,那些針筒。我可不要它們再多刺我幾下,我想回家。」

  「你要待著。」梅芙自窗戶下方的椅子上傳來聲音。「在你給我們帶來這些驚嚇後,給你打上兩針已經算便宜你了。」

  「媽,這不是萊娜的錯,是某個白癡美國佬不記得哪一邊才是行駛方向引起的。」美姬咬牙切齒地。「而他們自己才一點擦傷而已。」

  「你不要太過責怪他們了,這只是無心之過,而且他們也嚇個半死了。」萊娜的頭痛因爭執而加劇起來。「如果有必要我會留下來,不過我想再問一次醫生。」

  「你別去騷擾醫生,照他的話休息就是了。」梅芙站了起來。「而且也不需要這麼多人在這裡聒噪了。美姬,你該帶孩子回家了。」

  「我不要把萊娜一個人留在這裡。」美姬開始爭論。

  「我留下。」格笙回過頭,定定地迎著梅芙的視線。「我留下來陪她。」

  她聳聳肩。「當然,你怎麼做我也管不著。我們錯過喝茶時間了。」她說道。「羅根替我們安排回家的事時,樂蒂和我會在樓下吃點東西。照這裡的吩咐去做,萊娜,別急躁。」

  她有些僵硬地俯下身去,親了親萊娜沒受傷的臉頰。「你一向痊癒得很快,所以這次我也不認為會有什麼不同。」她的手指,有那麼瞬間,放在她唇上,她隨即轉身並匆匆走了出去,邊喊著要樂蒂隨後跟去。

  「她在來這裡的車上念了兩遍玫瑰經,」樂蒂低聲說。「好好休息吧。」臨別一吻,她隨著梅芙身後出去了。

  「唔。」美姬長長地吁了口氣。「我想我可以放心讓格笙看著你。我去找羅根,看看我們怎麼將她們兩個再送回去。我們走之前我會再來一趟,以防格笙有什麼需要。」

  「我和你去,美姬。」墨非拍拍萊娜覆著床單的膝蓋。「如果他們來幫你打針,你轉過頭閉上眼睛就好了。我就是這樣的。」

  她開懷地笑起來,當房裡空了以後,她抬眼望著格笙。「我希望你能坐下來,我知道你很難過。」

  「我很好。」他深恐一坐下便不可收拾地,軟軟地倒在地上。「如果你打算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我會很樂意聽的。」

  「事情來得太快了。」由於那份疲乏與不適,她閉了下眼睛。「我們買了太多東西所以拿不動,然後我就打算去把車開到美姬在等著的地方。就在我把車開出停車場時,我聽到了喊叫的聲音,是那個侍者的聲音,他看到了我的車道有車進來。那時候大家都無能為力,來不及了。就是這樣。」

  她開始挪著身體,肩膀防衛似地縮著。「他們正要把車子拖走,我記不得是哪裡。」

  「沒關係。我們稍後再來處理。你撞到頭了。」他伸手撫摸繃帶,但隨即又拿開。

  「接下來我所記得的,就是被人群給包圍住,然後有個美國女人邊哭邊問我有沒有事。她先生已經去叫救護車了。我當時昏昏沉沉的,我想我是要求某個人去找姊姊,然後我們 三個人──美姬、寶寶和我──就坐上了救護車。」

  她並末補充說出那兒還有大量的鮮血,直到醫護人員幫她止血後才驚魂甫定。

  「我很抱歉美姬打電話回去時,沒能把詳情告訴你。如果她先等醫生檢查過我,就不會讓你們那麼擔心了。」

  「我還是會擔心的。我不……我不能……」他閉起眼來,掙扎著想找出字眼來。「我很難想像你受到傷害,一旦成真更教人難以忍受。」

  「只是瘀傷和腫脹罷了。」

  「還有腦震盪,和肩膀的扭傷。」為兩人著想,他克制住自己。「告訴我,當你有了腦震盪時,你說因為怕醒不來,所以你不敢睡著,這是實情呢,還是只是虛構?」

  「是虛構。」她再次微笑。「可是我很認真地想保持清醒一、兩天,以防萬一。」

  「那你就需要件了。」

  「我會高興有人陪的。我想如果一個人躺在床上,沒事幹也沒人可以看,那我一定會瘋掉的。」

  小心不壓擠到她,格笙坐在她床邊。「這裡的食物大概不夠看,這是每個文明國家醫院的定律。我去替咱們弄些漢堡和洋芋片來。我們一起吃晚餐。」

  「我喜歡。」

  「而且如果他們進來想給你打針的話,我會把他們打出去的。」

  「我不介意你這麼做,你可不可以替我做件事?」

  「請說。」

  「你可不可以打電話給歐利太太?我準備了鮭魚要烤來當晚餐的。我知道墨非會照顧康巴,可是卡家夫婦需要照應,而且明天還有更多客人要來。」

  格笙抬起她的頭至他的唇邊,然後將額頭靠在上面。「別擔心。讓我照顧你。」

  格笙生平第一次,做了此種要求。


  格笙為萊娜閱讀了兩個鐘頭,藉著桌燈微弱的光線,帶著她穿過卡翠娜和伊恩,驚險且浪漫的冒險故事。偶而,他會伸手撫著她的手,留戀著那片刻的接觸。

  萊娜知道她將永遠記得他的聲音,以及他在對話中模擬蘇格蘭喉音的腔調,以博她一笑的樣子。還有他的眼神,以及他的臉在小燈泡的燈光下,雙眼深 邃,而顴骨凸顯。

  她的英雄,萊娜遐思著。此刻到永遠。合起雙眼,萊娜任他閱讀的聲音飄進耳裡。

  格笙望著她,從她緩慢而規律的呼吸中,得知她已入睡。他將臉埋入雙手中,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他向自己保證過他將淡然處之的,可是那份緊繃的心弦卻緊跟著他。

  她傷得並不重。但無論他有多少次這般提醒自己,他仍無法甩開自墨非踏入廚房那一刻起,便攫住了他的恐懼。

  他並不想讓萊娜待在醫院,傷痕纍纍而繃帶纏身。他永遠不要萊娜有任何傷害。但如今,他將永遠記住,永遠清楚一件事,那便是,任何事都可能在她身上發生的。她不可能如他所願的,永遠快快樂樂地,在她廚房裡哼著歌曲或呵護著她的花朵。

  這令他憤慨不已,因為這畫面將伴著其他,深印在他記憶中。最令他氣憤的是,他太過在乎了,他知道那些書面將不會如其他幾千幾百個記億般褪去。

  他將記得萊娜,那份羈絆將使他難捨。也因此更需要速作決定。

  在漫漫長夜的等待中,格笙沉思著。隔段時間便有個護士進來查看萊娜,他聆聽著她們低聲的詢問,以及萊娜帶著睡意的回答。有一回,當他自外頭進來時,萊娜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

  「再繼續睡。」他撥開萊娜額上的髮絲。「天還沒亮。」

  「格笙。」再次昏沉中,她摸索著格笙的手。「你還在這裡。」

  「是的。」他低頭望著她,皺著眉頭。「我還在這裡。」


  當她再次清醒時,天色已亮。茫茫然地,她坐了起來。肩膀的酸痛衝擊著她的記憶。此時懊惱更甚於沮喪,萊娜手撫著頭上的繃帶,眼睛搜尋著格笙。

  她希望格笙找著了可以休憩的地方,空床或候診室椅子之類的。望著他送來的花,萊娜唇角浮起微笑,並懊悔著不曾要他將花擺近些,好讓她也能以手觸碰。

  咬著嘴唇,萊娜小心地將緊身胸衣扯出了睡袍。在她胸骨處,安全帶穩住她的部位上,有著彩虹般的瘀傷。瞧著它們,萊娜不禁慶辛格笙是在黑暗中,為她換上睡衣。

  這不公平,萊娜想著。不應該讓她在最後這段相處的日子裡,如此狼狽。她要格笙記住的是她的美麗。

  「早安,康小姐,你醒了。」護士像陣風似地進來,帶著一臉微笑,充滿了年輕與活力。萊娜真想恨她。

  「是呀。醫生什麼時候釋放我呢?」

  「他很快就來巡視了,別擔心。曼寧護士說你昨晚睡得很安穩。」她邊說邊將血壓帶綁在萊娜手臂上,並在她舌下放了個體溫計。「沒頭暈吧?好,好。」看到萊娜搖頭後她說。她檢視了下血壓計,點點頭,隨即亦拿出體溫計,對檢視的結果再次點頭。「唔,看來你情況好轉了,不是嗎?」

  「我準備回家呢。」

  「我知道你在擔心。」護士在她的表單上填寫著。「今天早上你姊姊打過電話來,還有一位比格先生,美國人,他說他是撞你車的人。」

  「是的。」

  「我們跟他們兩人都說了,你很安穩地在休息。肩膀會痛嗎?」

  「有點。」

  「你現在可以用點止痛劑了。」她說,邊審視著表單。

  「我不想打針。」

  「口服的。」她微笑。「還有你的早餐來了。曼寧護士說你需要兩人份。一份給唐先生嗎?」這玩笑顯然令她開心,她朝浴室瞥視一眼。「我馬上就走。唐先生,你就可以出來了。」然後這位護士朝萊娜低聲說。「她說他是個最最英俊的男人呢。有個惡魔似的笑容。」

  「他是的。」

  「你真幸運。我去幫你拿止痛劑了。」

  房門再度關上後,格笙走出了浴室,皺著眉頭。「怎麼這樣,那女人是不是裝了雷達啊?」

  「你真的躲在那裡面嗎?格笙,我以為你會找個地方睡的。你整晚都醒著嗎?」

  「我習慣熬夜。嘿,你看來好多了。」他走近些,臉上的不豫為釋懷的神情所取代。「你看起來真的好多了。」

  「我不要想像我現在的模樣,你看起倒是很疲倦呢。」

  「我現在還不累。只是餓了。」他說,邊用手按著胃。「但是不累。你想他們會給我們什麼東西吃呢?」


  「你不是要抱我進去吧。」

  「我是的。」格笙繞過車頭,打開了客座的車門。「醫生說你可以回家了,如果你能放鬆,每個下午都做休息,而且避免做任何粗重的工作。」

  「唔,我不會做任何粗重的工作的,不是嗎?」

  「不會。是我做。」謹慎避開她肩膀,格笙一隻手放在她背部,另一隻則插入她膝下。「女人總以為這種事很羅曼蒂克。」

  「視情況而定。我可以走,格笙。我的腳沒問題。」

  「沒問題,它們棒極了。」他親了親她的鼻尖。「我有沒有說過呢?」

  「我不覺得你有。」她微笑著,儘管被格笙碰撞到的肩膀和胸口處的瘀傷隱隱作痛。畢竟,重要的是那份心,那才重要。「既然你想扮慈善家,那麼就做吧。而且我期待一個吻,美好的吻。」

  「從你的頭被撞到後,你就變得需索無度起來了。」他抱起她開始走。「不過我想我得由你了。」

  在格笙伸手開門前,它已霍然被打開,美姬衝了出來。「你們回來了。我們好像等了一輩子那麼長了呢。你好嗎?」

  「我被寵著呢。而且你們要是再不留意的話,我可是會習慣的。」

  「把她帶進來,格笙。車裡有她需要的東西嗎?」

  「大概有一畝多的花。」

  「我去拿。」她匆匆走出去,同時卡氏夫婦正從客廳走進這廳廊。

  「哦,萊娜,可憐的小親親。我們好擔心哪。約翰和我幾乎眼睛都沒閉過,一直在想著你,你要喝點茶嗎?或是一件涼爽的衣服?任何東西?」

  「不用了,謝謝你,麗絲。」萊娜終於能夠開口。「很抱歉讓你們擔心。這沒什麼,真的。」

  「胡說。車禍哩,在醫院住了一夜哪。還有腦震盪。哦,你可憐的頭會痛嗎?」

  它開始痛了。

  「我們很高興你回來了。」卡約翰截口道,並安撫地拍拍妻子的手。

  「我希望歐利太太把她弄得很舒服。」

  「她是個寶,我敢說。」

  「萊娜,你這些花怎麼辦?」美姬自一座花林後問道。

  「嗯,這個──」

  「我把它們放在你房間好了。」她自行作主。「裡恩一睡醒,羅根就會來看你。哪,你還有整個村子打來的電話,還有送來的食品,夠一個軍隊吃上一個禮拜呢。」

  「我們的小女孩在這裡。」邊以毛巾拭著手,樂蒂自廚房趕出來。

  「樂蒂。我不曉得你在這裡。」

  「我當然在啦。我要看你平安無事才行。格笙,就這樣把她抱到房裡去吧。她需要休息。」

  「哦,不。格笙,放我下來。」

  格笙只是挪了挪手。「要是你不乖,我就不幫你讀完那本書了。」

  「好了,別爭了。我去替你泡壺好茶來。」樂蒂開始準備床褥。「然後你睡一下。你很快就要應付一大群訪客了,所以得休息。」

  萊娜在格笙的扶持下躺好。

  「至少讓我打毛線吧。」

  「我們等會兒再看看。格笙,你可以和她作伴。看她有沒有休息。」

  萊娜抿著嘴,抱著手臂。「走開。」她告訴格笙。「如果你不站在我這邊,那我也不需要你陪。」

  「嗯哼,終於露出馬腳了吧。」睨著她,格笙愜意地靠在門框上。「原來你是個潑婦哩,對不對?」

  「潑婦,是嗎?我只是抱怨被恐嚇來命令去的,這樣就算潑婦了嗎?」

  「你是在對照顧及關心你的人抱怨。」

  她張開口隨即又閉上。「唔,好吧,我是這樣。」

  「你該吃藥了。」他自口袋掏出藥瓶,隨即走進浴室去倒水。

  「它們讓我全身無力呢。」當他回轉並遞過藥丸時,萊娜喃喃抱怨。

  「你要我捏住你的鼻子把藥灌到你嘴裡是吧。」

  這番羞辱的話令她猛地拿起藥丸,以及杯子。「這樣,開心了吧?」

  「等你不痛了我就會開心。」

  怒意自她心中褪去。「對不起,格笙。我態度很糟。」

  「是因為疼痛。」格笙坐在床緣,握住她的手。「我自己也有過幾次經驗。第一天很慘。第二天簡直像下了地獄。」

  她歎著氣。「我本以為會好點的,可是卻沒有。我不是有意對你凶的。」

  「小綿羊,你的茶來了。」樂蒂進了房間,並將茶盤穩當地擺在萊娜手上。「我們來把你的鞋子脫下來吧,這樣比較舒服。」

  「樂蒂。謝謝你在這裡幫忙。」

  「你不需要謝我。歐利和我會在這裡照料一切,直到你康復為止。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她將一條薄毯蓋在萊娜腿上。「格笙。你會看著她休息吧?」

  「你可以放心的。」他站起來親了親樂蒂的臉頰。「你真是個可人兒,樂蒂。」

  「少來了。」愉快地紅著臉,她又一溜煙地回了廚房。

  「你也是,唐格笙。」萊娜低聲說。「可人兒。」

  「少來了。」他說,側著頭。「她能煮嗎?」

  萊娜如他所願地笑了。「我們的樂蒂可是個大廚師呢,而且三兩下就可以變出個水果餅來。如果你有胃口來一片的話。」

  「我會記住這點的。美姬把書拿進來了。」他從書櫃上拿起美姬擺的書。「你準備好要聽下一章中古世紀的羅曼史了嗎?」

  「是的。」

  「昨晚我在念的時候你睡著了。」他邊說邊翻著書。「你最後記得的是什麼?」

  「他告訴她,他愛她。」

  「唔,這樣就好找了。」

  「第一次。」她拍拍床,耍格笙再次坐在身旁。「沒有人會忘記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他在翻著紙張的手僵硬著,不發一語。靈犀相通著,萊娜撫著他臂膀。「別煩心,格笙。我對你的感情並不是用來讓你心煩的。」

  它是的。當然是。但還有別的事物,他認為那是他至少能給的。「它令我沮喪,萊娜。」格笙抬起視線,那對金褐色的眸子有著疑惑。「而且折磨著我。」

  「有一天,當你想起了你第一次聽到它時,我希望你會覺得高興。」滿足於現狀,萊娜啜口茶,微笑著。「說故事給我聽吧,格笙。」


  他並未在計劃中的六月一日離開。他原本可以的。格笙知道事情本該如此。但在未確定萊娜完全康復前,若逕自離去似嫌不該,而且絕對是懦夫行徑。

  萊娜繃帶已拿掉了。他親自檢視那些瘀傷,並為她肩膀冰敷消腫。當萊娜在睡夢中因翻身而不適時,他也受著折磨。當她過度勞累時,格笙便加以叱責。

  他並未同她纏綿。

  他想要她,無時無刻。起初,他深恐即使是最輕柔的碰觸都會傷及她。之後,他反而覺得這樣最好。像某種蛻變,由戀人至朋友,最後成為回憶。當然,在最後這段時日裡,倘若他倆能維持著友誼而非戀情的交往,對彼此都是好事。

  他的書已完成了,但他並未寄出。格笙相信,他是該在旅行前,盡速順道去趟紐約,將書親自交與愛琳的。偶而,他會憶起,他曾如何要求萊娜和他出遊一段時日的事,他便告訴自己,最好忘了此事。

  這是為了萊娜好。他是為她著想。

  透過窗口,他看見萊娜正在收衣物。她長髮飄飄,隨著陣陣西風向臉頰兩旁拂去。在她身後,已完成的溫室,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她種植的花朵迎風搖曳。在格笙注視下,她鬆開一個衣夾,再夾回衣架,隨即進行下一件, 邊移動邊收進舞動的床單。

  她就像是幅畫。是某段時間、地點、生活方式的表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將永遠晾曬著衣物,讓它們迎向風和陽光。然後再次將它們收回。而這一切,她的一切,這些重複的畫面,絕不會是單調的。它會成為傳統──一個令她強壯且自信的東西。

  莫名地煩躁著,他走了出去。「你那隻手臂太勞累了。」

  「醫生說運動對它有幫助。」她越過肩膀說道。她臉上的微笑並未映入他眼簾,且多日來皆如此。他是如此急於撤走,萊娜無法追上。「我現在很少會痛了。今天天氣真好,不是嗎?和我們同住的那家人開車去巴利尼海邊了。爹地帶美姬和我去過幾次,去游泳還有吃甜筒。」

  「如果你想去海邊,你只要說一聲,我會帶你去的。」

  他的語調令她背脊一陣僵硬。她動作變得審慎地,鬆開一件枕頭套。「謝謝你,真的,格笙。可是我沒有時間去海邊玩,我有工作要做。」

  「你就只會工作。」他發作了。「你對這地方勞心勞力的。不是在煮飯,就是擦擦抹抹的,不然,就是洗東洗西的。看在老天的份上吧,萊娜,這不過是個房子罷了。」

  「不。」她將枕套半摺再半摺,然後放入她的竹籃裡。「這是我的家,而且在它裡面煮飯、擦拭、清洗,讓我覺得開心。」

  「而且眼睛從不離開它。」

  「那麼你眼裡在看什麼呢?唐格笙,是什麼這麼該死的重要呢?」她嚥下沸騰的情緒,找回了冰霜。「而且你憑什麼對我自己建立一個家而加以批評。」

  「這是個家──或是牢籠呢?」

  她轉身,眼裡既不見激動亦沒有了冰霜,有的只是悲傷。「你真的這麼想嗎?別的家一定就和其他的一樣嗎?真是如此的話,我實在替你感到難過。」

  「我不需要同情。」他吼回去。「我要說的只是,你付出的太多,而回報的太少而已。」

  「我不同意,我相信你的意思也不盡然如此。你只是有意這麼說。」她彎下腰拿起她的竹籃。「而這些比你過去這五天以來對我說的話要多得多了。」

  「別胡扯了。」他伸手去拿萊娜手上的竹籃,但她避了開去。「我一直有和你說話的。讓我拿。」

  「我自己會拿。我又不是受重傷的病人。」萊娜不耐地將籃子夾在身側。「這幾天你是在我身邊,也和我說話,可是對於你心裡真正在想或者感覺的,你什麼也沒說。你不對我說,也不碰我。你乾脆直說你不想碰我了,不是要坦誠多了嗎?」

  「別──」她已經超過他面前往房子走去。格笙幾乎伸手,但他阻止了自己。「你打哪來的這種想法?」

  「每一夜。」她讓門關了回去,並幾乎碰著了他的臉。「你和我同床共眠,卻不碰我。而且我一轉向你,你就把身體轉過去。」

  「你才剛出那見鬼的醫院呀。」

  「我已經出院近兩個禮拜了。而且別對我詛咒。如果要詛咒也行,就是別撒謊。」她將籃子重重地放在廚房桌上。「你是在為離開的事煩心,而且不知道該怎麼走才瀟灑。況且你對我也膩了。」她自籃 裡拿出一件床單,將它摺疊整齊,「而且還沒想出怎麼開口。」

  「鬼扯!真是鬼扯!」

  「你生氣時就口沒遮攔的樣子真有趣。」她以純熟的動作將床單掛在手臂上,頭尾對齊地摺好。「而且你心裡在想,可憐的萊娜,她會為我心碎的。可是呀,我不會。」再摺了一次, 床單已經成了齊整的四方形,放在擦拭過的桌上。「你沒來之前我過得很好,以後也會如此。」

  「好冷淡的語氣,從某個直說她墜入愛河的人口中說出來。」

  「我是愛著你。」她拿起另一張床單,冷靜地開始同樣的工作。「這讓我變成傻瓜,因為愛上了一個懦弱得不敢承認自己感情的男人。他害怕愛,因為在他小時候不曾擁有過。」

  「我們談的不是過去的我。」格笙淡淡地說。

  「不,你以為你可以逃避,於是一次次地收拾行李,跳上飛機或火車,逃之夭夭。你沒辦法像我一樣,留在一個地方並假裝我在那裡快樂地長大。我也不曾得到該有的愛,但我並不逃避。」

  平靜許多後,萊娜將這第二張床單放下。「我不怕去愛你,格笙。我也不怕讓你走。但是我怕如果我們沒在互相坦誠的情況下分開,日後我們都會感到遺憾。」

  格笙無法避開她堅定、洞悉的眼神。「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萊娜。」而且他害怕,在他成年的記憶中,對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望而害怕。

  對萊娜來說,要說出來是困難的,但不說更難。「我要你碰我,躺在我身邊。而如果你對我已了無情意,告訴我,會讓我少受傷害。」

  格笙注視著她。他看得出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萊娜不希望他瞧出來的,她只是站著,挺直背脊,眼睛平視,靜候回答。

  「萊娜,我想要你想得快發狂了。」

  「那麼現在就要我,在陽光下。」

  格笙被擊潰了,他踏步向前,雙手捧起萊娜臉蛋。「我是想讓你好過些。」

  「不需要。只要和我在一起。就是現在。」

  格笙將她舉起來,她邊微笑邊親吻著他的頸子。「就像書裡面的。」

  「更好。」他一面將她帶到臥室去,一面向她保證。「會比任何書裡的還要好。」他讓萊娜坐在腿上,將她被風吹散的頭髮往後梳去,接著手指落在她上衣的鈕 扣上。「夜裡躺在你身邊卻不能碰你,讓我倍受煎熬。」

  「不需要的。」

  「我覺得有必要。」他輕輕地撫著萊娜肌膚上黃色的瘀痕。「你身上還有瘀傷。」

  「它們逐漸消褪了。」

  「我會記得它們的樣子。還有當我看到它們時胃部的抽緊。以及你睡眠中發出的呻吟,是如何讓我心痛。」帶著一絲絕望,他抬眼望著萊娜。「我不想對任何人這般在乎的,萊娜。」

  「我瞭解。」她靠近些,將臉頰貼著他。「別想這些了,現在只有我們倆,而且我是這麼地想你。」萊娜閉上眼睛,嘴唇滑向他下顎,手指則解著他襯衫的釘子。「到床上去,格笙。」她喃喃地,將襯衫褪下他肩膀。「跟我來。」

  床墊輕輕呻吟,床單起了陣波動,他們在彼此的臂彎裡。萊娜抬起臉龐,嘴唇尋找著他。快樂的滋味襲上她身心,隨著吻的加深,歡愉的感覺漸濃。

  他觸著萊娜肌膚的手是冰涼的,在為她解衣的同時,帶起著輕柔的撫觸。他的唇輕輕掠過褪色的瘀痕,彷彿渴望能藉此將它們抹去。窗外梨樹上有隻鳥兒在歌唱,微風引得她懸掛的芭蕾仙子吟唱起來,並掀動了她的蕾絲舞裙。

  一切是這麼單純。她將永遠珍惜這寶貴的一刻。格笙抬起頭,再次找尋她的唇,他望著她微笑。

  渴求,但不急躁,想望但處之泰然。彷彿彼此心靈相通,倘若這是最後一次的相聚,那麼,他們將盡情享受這情調。

  她幽幽地喚著格笙的名字,喘息加劇。

  格笙在她體內,苦澀地放緩著步調。他們依舊睜著雙眼。而彼此的雙手,手掌相抵,手指緊緊交握。

  一束光線自窗口滲入,微塵在光線中飛舞。鳥聲啾啾,遠處的吠聲輕揚。玫瑰,檸檬,忍冬的芬芳。還有她的感覺,當她馴服地躺在他身體下,並挺身 相迎時,那溫暖、潮濕的感覺。格笙強烈地感受這一切,仿若顯微鏡正對住了某個焦點。

  最後,所有的感受便只有歡愉,完全而單純的,將自己的全部給她的歡愉。

  萊娜知道晚餐時,他便將離去。纏綿之後,他們靜靜地躺在一起,望著窗口透進來的陽光時,她便已瞭解。


  她服務著客人,傾聽他們暢談到海邊遊玩的經過。並且如往常般地清理著廚房,洗滌碗碟,再將它們放回碗櫥裡。她擦拭著爐子,再次想到應該將它更換了。或許過了今年冬天吧。

  康巴在門邊嗅聞著,萊娜於是放它出去做晚間的散步。她靜靜地站了片刻,望著康巴在夏天延長的餘暉中,越過了重重的山丘。

  她遐想著與康巴一起奔跑會是何種體驗。單純地如它一般地奔跑,並忘卻夜間這房子必須照料的瑣碎事宜。忘卻她必須面對的一切。

  當然,她仍然會回來。這裡永遠是她的歸屬之處。

  萊娜轉過身,將門扉在身後關上。她進了自己的臥房片刻,隨即上樓去找格笙。

  他站在窗前,望著她前院的花園。兀自懸掛在西方的夕陽,為他週身鍍上光環,令萊娜聯想著,一如多月前曾有過的,海盜和詩人。

  「我怕你已經收好了行李。」她望見格笙的行李箱打開著放在床上,幾近裝滿了,她拿著毛衣的手不由地收緊。

  「我正打算下樓和你說。」他轉身面對著萊娜,心裡渴望能讀出她臉上的表情。但她巧妙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我想我今晚可以抵達都柏林。」

  「這段路很長,不過你還是可以看到一陣子的光線。」

  「萊娜──」

  「我想給你這個。」她趕緊說。「我為你編的。」

  他望著她的手。憶起了那墨綠色的毛線,以及當他夜裡晚進她房裡時,為了她手上的編織而起的爭執。還有它披散在她白睡衣上的模樣。

  「你為我編的?」

  「是的。一件毛衣。秋冬時你也許會覺得有用。」她向格笙走近,拿著衣服在他身上比著。「我把袖子加長。你的手臂比較長。」

  觸著這件衣服時,格笙起伏的思潮更加無法平靜了。在他生命中,從沒有人曾為他做過任何事。「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每次送我禮物時,你總是告訴我,說謝謝。」

  「我是這麼說的。」他接過它,感覺著掌中的柔軟與溫暖。「謝謝。」

  「不客氣。需要幫忙整理行李嗎?」不待回答,萊娜便逕自接過毛衣,將它摺疊好放入箱子裡。「你這種經驗比我更多,我知道,可是你還是會覺得這趟路又長又無聊的。」

  「別這樣。」他伸手放在萊娜肩上,見她並未抬眼,便再次將手垂下。「你有絕對的權利感到失望的。」

  「不,我沒有。而且也不會。你並未做任何承諾,格笙,因此你並未違背任何誓言。我知道,這點對你非常重要。你檢查過抽屜了嗎?你一定會覺得好笑,總是有人會忘東忘西的呢。」

  「我必須走,萊娜。」

  「我知道。」雙手兀自忙碌著,萊娜自己打開了梳妝台的抽屜,卻難過地發現它們的確已空無一物。

  「我不能留下來。我待得越久,就越難割捨。而且我也無法給你你所需要的。」

  「接下來你一定會告訴我你有吉普賽的靈魂了,而那是不需要的。我知道。」她關上了抽屜,再次轉過身來。「對我先前講過的話我感到很抱歉。有這麼多美好的回憶,我不要你帶著我們之間的詛咒離去。」

  她雙手再度交疊,她控制自己時的習慣動作。「要不要我幫你準備一些食物,或是裝壺茶給你帶走呢?」

  「老天,別再一副高雅主人的模樣了。我要離開你了呀,我要走出去了。」

  「你要走了。」她語氣變得冷淡平靜,「如同你始終強調的。也許我哭鬧一番會讓你的良心好過些,但那不是我的個性。」

  「那就這樣了。」他將一些襪子丟進箱子裡。

  「你做了你的選擇,我只希望你能快樂。當然,我歡迎你回來的,如果你再次旅行到此地時。」

  將箱子一把關上時,他的視線與她的交錯。

  「我幫你把東西拿下去。」

  萊娜伸手想提他的行李,但他搶先拿走了。「我把它們拿進來的,我也會把它們拿出去。」

  「隨你。」湊上前,在他頰邊輕輕一味,萊娜割捨了這份情。「保重,格笙。」

  「再見,萊娜。」他們一起下了樓,直到抵達了門口他才再度開口。「我不會忘記你的。」

  「但願如此。」

  她陪著格笙往車子方向走了一段路,接著在花園小徑上停下了腳步,等候他將行李放好,並坐進了駕駛座。萊娜微笑著,伸手揮別,隨即不曾回頭地走回小屋。


  一小時後,萊娜獨自一人在客廳裡修補著籃子。她聽到了窗外的笑聲,於是閉了閉眼睛。當美姬和羅根帶著小寶寶進來時,她正咬斷了一根線,臉上浮起微笑。

  「嘿,你們今晚出來得比較晚。」

  「裡恩不安份哪。」美姬坐下來,舉起雙手好讓羅根將寶寶遞給她。「我們想他大概是想要比較多人作伴吧。然後眼前就出現了一幕,一個在客廳縫補的女主人。」

  「你們要喝點東西嗎?羅根?」

  「我不會拒絕的。」他朝玻璃瓶裝的酒瓶走去。「你要來一杯嗎?美姬?」

  「好,一點點威士忌就好了。」

  「萊娜呢?」

  「謝謝,我想我也需要。」她拉出針線,在線頭打了個結。「你工作進行得順利嗎?美姬?」

  「是的,很好。回到工作上感覺真的很棒。」她滋滋作聲地在裡恩嘴上親了一下。「我今天完成了一件。是從格笙談到他很欣賞的那些廢墟中得來的靈感。我想是挺忠實呈現的。」

  她接過羅根遞來的杯子,並將它舉起。「好啦,現在有個悠閒的夜晚了。」

  「我舉雙手贊成。」羅根熱誠地說,並啜著酒。

  「裡恩不覺得凌晨三點到五點是睡眠時間哩。」隨著一陣笑聲,美姬將嬰兒挪至肩窩上。「萊娜,我們要告訴你,那個偵探追查艾曼達到了那是什麼地方,羅根?」

  「密西根。他有了她和她丈夫的線索。」

  「她有個女兒,萊娜。」美姬低聲說著,擁緊自己的孩子。「他找到了出生證明。艾曼達替她取名叫雪儂。」

  「那條河的名稱。」萊娜喃喃地,同時感覺到眼眶裡湧上的淚水。「我們有個姊妹,美姬。」

  「是的。我們可能很快就能找到她了,不管好壞。」

  「但願如此。真高興你來告訴我這件事。」它至少小有助益,幫她減輕少許心中的痛楚。

  「想起來就覺得開心。」

  「可能得想一陣子。」羅根提醒。「他追蹤的線索是二十五年前的。」

  「那麼我們就耐心地等。」萊娜簡短地說。

  對自己的感覺不確定下,美姬挪了挪寶寶,並轉到下個話題。「我想給格笙瞧瞧我剛完成的作品,看看他是不是認得那個靈感。他在哪兒?樓上嗎?」

  「他走了。」萊娜俐落地將針線穿過鈕扣的洞孔。

  「去哪裡?酒吧?」

  「不是,去都柏林吧,我想,或者是任何能到的地方。」

  「你是說他走了?離開了?」她站了起來,小寶寶被這突然的舉動逗得開心地笑了。

  「是的,就在兩個鐘頭前。」

  「而你就坐在這裡縫線?」

  「不然我該怎樣呢?打自己嗎?」

  「打他更合理些。真是的,那個美國混球。我本來還挺喜歡他呢。」

  「美姬。」羅根警告地伸手按住她手臂。「你還好嗎,萊娜?」

  「我很好,謝謝你,羅根。別這樣,美姬。他只是做了他正確的選擇。」

  「見鬼的他正確的選擇。那你呢?把孩子抱過去好嗎?」她煩躁地對羅根說著,手臂自由後,隨即蹲跪在妹妹跟前。「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萊娜,而且也不明白他怎能就這麼走了。你留他的時候他怎麼說呢?」

  「我並沒有留他。」

  「你沒有──見鬼的為什麼沒有?」

  「因為那樣會讓彼此都不快樂的。」她被針刺著,對拇指的刺痛輕輕咒罵了一聲。「而且我有我的自尊。」

  「你的自尊可重得很呢。你大概還替他做了三明治好在路上吃呢。」

  「是的。」

  「哦。」恨恨地,美姬站起來,在房裡踱步。「你實在沒道理。從來都是這樣。」

  「你確定你這一頓脾氣會讓萊娜好過些?」羅根冷冷地說。

  「我只是──」但一接觸他的眼神,美姬便口吃了。「是的,你說得對。我很抱歉,萊娜。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留下來陪你一會兒。或者我去拿些寶寶需要的東西,我們兩個都在這裡過夜也行。」

  「你們兩人有家要回。我會沒事的,美姬。我一向如此。」


  格笙已快抵達都柏林,心底卻兀自苦思著那一幕。那部書的最後一幕,這該死的最後一幕就是無法順利產生。因此他才會這般焦躁不安。

  他早該將稿本寄給愛琳然後將它忘掉的。如此一來,那最後的一幕便不至於令他如此腸枯思竭。而他也早在把玩下一個故事了。

  但若放不開手上的,他便無法思考下一部。

  麥奇已經離開了,因為他已完成了來到愛爾蘭的任務。他準備重拾舊日的生活,他的工作。他必須繼續走,因為……因為他必須,格笙煩躁地想。

  而杜莉亞必須留下來,因為她的生活屬於小屋,屬於這塊土地,這些人。這種生活的快樂是她在別處無法領略到的。萊娜──杜莉亞,他更正,若失去了她的根也勢將枯萎。

  結局是合理的。完美地符合情理,也符合兩位主角的個性與心境。

  那麼為何它還是像牙痛般令他寢食難安呢?

  萊娜並未要求他留下,格笙思忖著。她也不曾掉淚。當他發現自己心中又將杜莉亞化身做萊娜時,他咒罵一聲並狠狠地踩著油門。

  事情本該如此的,格笙提醒自己。萊娜是個敏感而理智的女人。這也是她令他欣賞的一點。

  倘若萊娜愛他夠深,至少可以說聲她會想念他的話吧。

  他不想要萊娜想他的。他不要窗裡亮著一盞燈,而萊娜正縫補著他的襪子,或是更燙著他的襯衫。最不願的是,她擾亂了他的心弦。

  他是自由逍遙的,如往常一般,也如他所需一般。他有地方要走,有地圖上釘好的目標,有個旅行前的小假,然後是新的地平線要去探索。

  那才是他的生活。格笙手指不耐地敲著方向盤。他喜歡他的生活方式,而且他正重新拾起了它,正如麥奇。

  正像麥奇一樣,格笙皺眉地想著。

  都柏林的燈火閃著歡迎之光。看到了它,瞭解自己已來到目的地,令格笙心情豁然開朗。

  他需要的是找間旅館,住進去。心裡只想有機會伸展一下久坐駕馭座的四肢,並且搞賞自己一、兩杯。

  格笙猛地停下車,讓頭靠回椅背。他想耍一張床,一杯酒,和一個安靜的房間。

  真是見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4-10-10 02:20:5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萊娜在黎明時醒來。明明睡不著時卻偏要躺在床上裝睡是件十分愚蠢的事。她將麵包放在一旁變松,然後再泡一壺茶。

  她端個杯子到了後花園,但心情仍無法平靜。甚至到溫室走一趟都無法令她開朗起來,因此她再次回到屋裡,並準備早餐。

  客人早早的離去有助於她轉移思緒。八點時,萊娜便為他們做好了熱騰騰的早餐,並送走了他們。

  如今她便是一個人了。當然,她絕對能找到例行的雜務的,她徹底整理了廚房。上了樓,她剝下弄亂了的床褥,換上前一天才洗曬乾淨的床單。她收攏了潮濕的毛巾,一一換過新的。

  不能再拖延了,萊娜告訴自己。不應該這樣。她迅速進了格笙曾在此工作的房間。它需要好好的擦拭一番,萊娜想著,一面以指尖輕輕劃過書桌的邊緣。

  抿著嘴唇,她將椅子拉直。

  她怎料想得到,它看起來會是如此空虛呢?

  她搖搖頭。畢竟,這只是間房間罷了。如今正等候著下一位客人的光臨。而她亦將不斷地讓客人住進來,萊娜對自己承諾。這樣做是明智的,才會有助益。

  她移至浴室,自披曬毛巾的橫條上拿起了他曾用過的毛巾。

  她聞得到格笙的味道。

  痛苦來得令人措手不及,她幾乎為之崩潰。她茫然地跌跌撞撞回到臥房,坐在床上,將臉埋在毛巾裡哭泣。

  當格笙爬著樓梯時,他聽見了萊娜的哭聲。那狂放的哀嚎震住了他,使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直到面對她。

  他自門口瞧見了萊娜,她的身體恣意顫動著,臉龐則埋在毛巾裡。

  不冷漠或是矜持了,格笙忖道。

  他雙手抹了抹臉,擦掉了一些旅途的勞頓和罪過。

  「唔,」他以一種輕鬆的語調說話。「你真像是惡魔一樣似地愚弄我了。」

  她猛然抬起頭,如今格笙可以瞥見了她眼裡的傷悲和陰影。她作勢站起來,但格笙揮了揮手。

  「不,別停止哭泣,繼續。它讓我更能瞭解你多擅於偽裝。『讓我幫你整理行李,格笙。何不讓我幫你弄些食物在路上吃呢?沒有你我也會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

  她極力想克制住淚水,但卻無能為力。當它們泉湧而出時,她再次將臉埋入雙手中。

  「你送我上路,真的送我。你沒回過頭。這就是那一幕不對勁的地方。它沒演出來,它從來沒有。」他走到萊娜跟前,拿走了毛巾。「你真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我了,對不對?真真正正的愛,沒有心機,沒有陷阱,也沒有陳腔濫調的理論。」

  「走開!你幹嘛回來呢?」

  「我忘了一點點東西。」

  「這裡什麼也沒有。」

  「有你呀。」他跪了下來,握住萊娜的手不讓她遮住淚水。「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不,不,想哭就繼續哭。」當她試圖抽身時,他說道。「但要聽好,我本來認為麥奇必須走的。」

  「你回來就是想和我談你的書?」

  「聽我說個故事。我以為他該離去的,但若這樣完成它的話。他們從此便得永遠相隔兩地了,不是嗎?」

  他耐心地望著另一滴淚水流下她臉龐。萊娜極力想克制的,他心裡明白。但她輸了。

  「他是個孤單的人。」格笙繼續說。「始終都是。如果從此落腳在某個愛爾蘭西部的小屋子裡,他見鬼的要做什麼呢?而她竟也讓他走,因為她是如此該死的固執、驕傲,而且太愛他而不願求他留下。」

  他繼續。「有好幾個禮拜,我快瘋了,而且在往都柏林一路上,我絞盡腦汁地思考──以為這樣便可以忘了你。然後我突然瞭解到他不會走,而她也不會讓他走的。他們是能單獨生存的,因為他們生來就是孤獨的。但是他們將永遠不是完整的,除非他們結合在一起。因此我重新編寫,就在都柏林那家旅館的休息室裡。」

  她艱難地嚥住淚水和羞辱。「那麼你解決了你的問題了。恭喜啦。」

  「其中之一。你哪兒都別去,萊娜。」格笙抓緊她的手,直到她放棄了掙扎。「當我重寫完畢後,我就想,我要去喝幾杯,然後上床睡覺。可是,我卻上了車,掉頭,直接回到了這裡。因為我忘了我曾在這裡度過了六個月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我忘了我想在早晨聽你從廚房傳來的歌聲,或是自窗口看著窗外的你。我忘了僅是存活並不夠。看著我,求你。」

  當她照辦後,格笙以拇指揩去她的一滴淚水,隨即再度握住她的手。「而且更重要的是,萊娜,我忘了告訴你我愛你。」

  她並未說話,無法言語,因為喘息無法停止。但她雙眼睜得大大的,兩行新淚滴落彼此交握的雙手上。

  「這對我也是陌生的。」他喃喃說。「不只是震驚而已。到現在我還不確定該怎麼面對。我從來沒想過對任何人產生這種感情,且一向能輕易避開,直到遇見了你。它代表了羈絆、責任,它也可能意味著即使我可以沒有你,但我也將永遠不是完整的人。」

  他輕輕地將彼此緊握的手舉至唇邊,輕舔她的淚水。「我本以為昨夜你送我走時,已經能淡然處之了。那讓我感到心痛。當我進來聽見你的哭聲時,我是打算乞求饒恕的。我得承認,在我聽來它簡直像仙樂一般。」

  「你想要我哭?」

  「也許。是的。」他站起來,鬆開萊娜的手。「我想如果昨夜你曾在我懷裡哭泣,如果你曾要我留下來,那麼我可能就留下來了。這麼一來,如果我搞砸了事情就可以怪在你身上了。」

  輕笑了一聲,她抹了抹臉頰。「我幫了你忙了,不是嗎?」

  「那倒也未必。」他轉過來凝視著萊娜,她是如此完美。「我得自己走這一遭,這樣一但我搞砸了也不能怪罪任何人了。我要你知道,我要盡一切力量不破壞它。」

  「你要回來?」她雙手緊緊扭在一起。多麼難以相信的事啊!

  「有點想吧。很想,真的。」痛苦依然存在,在他內心煎熬著。他只希望不曾流露出來。「我說我愛你,萊娜。」

  「我知道。我記得。」她站起來,臉上浮起一朵笑容。「人們不會忘記第一次聽到的這句話。」

  「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和你第一次上床時,我始終希望能再次聽到。」

  「我愛你,格笙。你知道我是的。」

  「我們等著瞧吧。」他伸手放進口袋,並掏出一個小盒子。

  「只要你人回來,你不需要買禮物給我的。」

  「我想了很久,從都柏林開車回來。回家。這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想法。」他將盒子交給萊娜。「我很想養成這種習慣。」

  「我一直騷擾都柏林那家旅館的經理,直到他打開了禮品店。你們愛爾蘭人真有人情味,我甚至不需要賄賂他。」他吞嚥了一下。「我想用傳統式的戒指會比較好運些。我要你嫁給我,萊娜。我 要我們兩人共組一個家。」

  「格笙──」

  「我知道把賭注押在我身上是很不智。」他急切地說。「我配不上你。可是你是愛我的。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我可以在這裡幫你,幫忙經營這家旅館。」

  萊娜注視著他,他愛她,想要她,而且願意留下來。「格笙──」

  「我還是會做些旅行。」格笙急於說服她,深恐她會拒絕。「可是跟以前是不同的。而且有時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們永遠都會回來這裡的,萊娜。永遠。這個地方,對我有很深的意義,就如它對你一樣。」

  「我瞭解,我──」

  「你不瞭解。」他截斷萊娜的話。「直到我離開我才明白。這是家。你是家,不是牢籠。」他低聲輕語。「一個避風港。一個機會。我想在這裡組一個家。」格笙在她注視下,伸手抓了抓頭髮。「老天,我想要那些。孩子,長遠的計劃,一個未來。以及確信你就在這裡,每一個晨昏。沒有人能像我這樣愛你,萊娜。我 要對你承諾。」他深深吸了口氣。「從此時此刻起。」

  「格笙。」萊娜哽咽地喊著他的名字。夢想,似乎終於成真。「我一直想要──」

  「我從未愛過任何人,萊娜。在我生命中只有你。因此我會好好珍惜你的。我發誓。而如果你──」

  「安靜,好嗎?」她噙著淚水笑著。「這樣我才能說願意。」

  「願意?」他再次將萊娜拉起來,緊盯著她雙眼。「不想先折磨我一下?」

  「答案是願意。就是願意。」她雙手擁佳他,將頭靠在他肩上。微笑著。「歡迎回家,格笙。」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07: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