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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nd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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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老公的秘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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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3 10:0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費亦樊提醒自己冷靜,提醒自己先弄清楚來龍去脈,才能決定怎麼走下一步。

  他先撥出幾個求助電話才往屋裡走去,本來要問問父親若薇來訪的事,沒想到才進門就讓父親拉住。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你錯過若薇了!」男人的口氣很著急,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情,狀況和之前料想的完全不一樣。

  「爸,你和若薇談過嗎?」

  「對,但我越想越不對,她離開時的表情……」搖頭,肯定是哪裡出錯。

  「你們談什麼?」

  「她就像你講的那樣,要來送信給你母親,但我告訴她你母親已經過世,她懊惱得不得了。我向她解釋你母親臨終時並沒有遺憾,她聽過她父親的信……我還告訴她,我們家的故事和你的病情……」他從頭到尾鉅細靡遺道。

  費亦樊歎氣。所以她知道了,知道他詐死、知道他的母親是她父親的驕傲薔薇,知道這幾年來,他一直在欺騙她,難怪她那樣激動,難怪她把戒指丟向他,連半句解釋都不聽。

  「兒子,若薇似乎不曉得,她父親心裡那個人就是你母親,你沒告訴她,對嗎?」

  他誤以為是若薇知道兩家長輩之間的關係,才決定和兒子分手,可看樣子並不是,那麼,導致他們分手的原因是什麼?

  「爸,我開完刀後沒有跟她聯絡,我讓她誤以為我已經死於手術當中。」

  什麼?所以主導分手的人是亦樊?

  怎麼會?這些年兒子對若薇的感情,他全然看在眼裡,若不是那樣熱愛著,他怎會對別的女人視而不見?他的身份、地位和財力,吸引多少女人主動靠近,但他寧願讓別人誤會自己是同性戀,也不願意對女人釋出半分善意。

  是他弄錯了嗎?可知子莫若父……

  「兒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深思半晌,找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你是為了我?因為她是『那個人』的女兒,你怕我拒絕她、排斥她?兒子啊,你犯糊塗了,別說那個人早已死去,就算沒死,我對他也是感激多於妒忌。你不是不明白,這些年我幹下多少蠢事,我對你母親的傷害有多大,我憑什麼計較他?何況是他讓你母親在臨終前選擇原諒我,是他安慰了你母親破碎的心情,你錯了,真的錯了。」

  「爸……」費亦樊無奈苦笑。

  伯爵擋下兒子的話。「先聽我說完,我不在乎她是誰的女兒,我只在乎她是不是愛你、你是不是愛她,我永遠記得你在大醉後說過的那番話,你說你愛她,說除了小薔薇、再不會愛上其他女人。

  那是你第一次失控大哭,哭得我心碎,不只我,你母親也因為你的淚水而妥協,她私底下告訴我,不管了,就算那女孩的背景再差,只要你們相愛,就成全你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見你母親臉上的後悔,她後悔曾經用錢讓一個女孩離開你的世界。」

  「無所謂,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如果你是因為這個蠢原因離開若薇,那麼她人在英國,你去把她追回來,向她鄭重道歉,告訴她,你們要重新開始。」

  「爸……」

  「要喊我,等把媳婦追回來再說,快去!」他連聲催促兒子,不願兒子與幸福失之交臂。

  「爸,你不懂。」

  他對父親有所隱瞞,父親只知道那個男人暗戀母親,並不曉得他和母親發生過親密情事,並且生下若薇,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怎能重新開始?

  「我懂,我懂你對若薇的感情,因為我也曾經深刻經歷。你不要像我,不要失去之後,才來後悔。」

  費亦樊苦笑歎氣,他怎能說破事實,怎能傷害摯愛的父親?

  回想當年他發現兩人是兄妹,那股震驚至今仍時時侵害著他的夢境,他常在夜半驚醒、失眠到天明,他更常憤怒怨天,為什麼讓他碰到這樣的事情?

  云云眾生,幾十億的生命體,他怎麼就是會碰上她?怎麼就是會對她一見鍾情?就算愛情再沒有道理,也不應該讓一對兄妹相互吸引啊!

  「兒子,還躊躇?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顧忌,去把她追回來就對了。我會善待她,善待我兒子喜愛的女人。」

  「……爸,我知道怎麼做了,謝謝你。」

  他沒有同父親爭辯,走回房間。

  打開書桌抽屜,裡面有一份份他從徵信社那裡收到的資料,裡面詳細記錄著她的生活點滴、她的喜怒哀樂,他以為只要能夠默默關心她,這一輩子,便已足夠。

  可剛剛那場談不上「見面」的見面,讓他清楚明白,根本不夠……他想要在她流淚的時候抱緊她,想要在她暴跳如雷的時候安撫她,想要在懷裡收納她的喜怒哀愁,想要和她手牽手坐在海灘,一句搭著一句,說著無聊話語。

  可那已不是他的權利。

  他原沒打算讓她知道兩個人是同母異父,不想讓她承受自己經歷過的痛苦,沒想到最後,真相還是被捅破了,既然……傷害已經不能避免,他該做的就是補償了。

  她是他的妹妹,她該享有兄長所擁有的一切,他會像所有哥哥那樣對待妹妹,只是……他歎氣。

  他憑什麼求得她的諒解?

  ***

  李若薇氣瘋了、氣死了,氣到想跳山跳水跳大海,他詐死,他竟然詐死!

  可惡,生死怎麼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事?他不曉得她為他流過一缸又一缸的眼淚,仍停不下哀傷,他不曉得她為他一次又一次把摔破的心縫綴,卻無論如何都縫不出完整,他不曉得他不在,她的生命丟失一大塊,那是她用盡所有力氣都補不回來的一大塊啊!

  他想分手就光明正大說,為什麼要用死亡來誆騙她?他不知道這是最最最最最惡劣的行徑嗎?

  他在怕什麼?怕他提出分手,她會潑王水、放氫化物毒死他?

  她哪是輸不起的女人,她怎會死纏一個不要自己的男人,他不要她就直說,怎麼能用死亡嚇唬她?

  她被嚇到了,真的、真的被嚇死了……

  回到飯店,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訂機票,訂完機票,她還是無法消除滿肚子的怒氣和委屈,於是她拿出紙筆在上面記下——

  一、回到台灣馬上去婚友社報名,在今年年底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二、找個好公寓準備搬家。

  三、換手機號碼、換家用電話,讓他再也聯絡不上我……

  但……聯絡?

  有嗎,他有試著聯絡過她?白癡,人家想盡辦法把你丟掉,怎會企圖聯絡?人家連你的住址都可以偷走,為的就是怕你找上門吶!

  拋下紙筆,她把自己摔進床裡,拿起枕頭狠狠壓在頭上。

  她說,不要哭,被男人拋棄的女人不能用淚水示弱。

  她說,好啊,從此以後他過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小鬼橋,再也不相干。

  她說,六年前,沒有他,她不但活得好好,還闖出一片天地,六年後,沒有他,她一樣可以活得昂首闊步……

  李若薇不確定自己躺了多久,但她確定迷迷糊糊間,自己並沒有入睡。

  門鈴聲敲響她的知覺,她勉強支起身,對著門外喊「請稍等」,然後走進浴室裡,捧了冷水將臉洗淨擦乾,才打開門。

  門外是個褐髮老外,他有一張Baby Face、一副陽光笑臉,右邊嘴角有個小梨渦,他很高,高到和亦樊有的拼,身材有點像,但他的皮膚更白皙……她在想什麼啊?幹嘛他來和別人比?忘記、忘記!他都忘記你了,你何必時刻把他放在心坎上?

  老外禮貌地對她點點頭。「不好意思,我可以找你談談嗎?」

  「如果要繳住房費的話,我待會兒到櫃檯去繳。」

  他笑笑,好看的眼角往上揚,他是那種容易讓女人傾心的男人。

  很可惜,當年她失戀,碰上費亦樊、嫁給他,如今她失戀,就算碰上一個比費亦樊好上千百倍的男人,她也沒有出嫁的慾望。

  「我不是飯店裡的工作人員。」他表明身份。

  「那麼你是……」

  「我是費亦樊的堂弟。」

  堂弟?她記得亦樊提過,他說堂弟只小他兩個月,卻可愛得像個小孩。

  但……「費亦樊」三個字突然讓她回過神。直覺的,她要把門關上,但對方動作更快,插進一隻腳,雙手擋住即將關閉的門,飛快說道:「請給我十分鐘,如果十分鐘內我沒辦法改變你將我趕出去的念頭,我會自動走出去,並且發誓再也不來煩你。」

  她的眼光轉為冷冽,定定的想在他身上搜尋什麼似的,好半晌才退開一步,說:「你的口才最好有你表現出來的這麼自信。」

  他偏頭想想,笑道:「我的口才並不好,我能夠做的,只是把事實告訴你。」

  事實?意思是她誤會了他什麼?不可能,她沒有任何事是憑空臆測,每件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李若薇退後一步讓他進房。她坐在床邊,他搬來一張椅子在她面前坐定。

  未開口之前,他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她,用眼神示意她打開。

  她照做,上面的圖案讓她湧上一股酸澀。

  那是亦樊在信上形容過的墓園,墓碑上方標了一行小字——「白色大理石」、「相片放我在墾丁衝浪那張」,他還怕看的人沒弄清楚,刻意在右上角畫一個抱著衝浪板的男人。

  墓的周圍是一圈滿滿的薔薇,薔薇外面種上幾棵大樹。

  見她不語,堂弟說:「當時他慎重其事的把設計稿交給我,我還恐嚇他,要是有本事的話就給我死死看,我一定要把他的薔薇拔光、種上一整排荊棘。若薇,那個時候……他真的不認為自己的手術會成功。」

  她不語,低著頭,他只能看見她頭頂上的小發旋。

  「所有人都不明白,布朗醫生明明給了很高的成功率,為什麼他仍然意志消沉,不相信自己能夠活下去。

  他的脾氣很壞,一天到晚吵著要吃蔓越莓麵包,廚子想盡辦法給他做不同口味的蔓越莓麵包,他卻咬一口就嫌難吃。他要家人每天給他帶上一把薔薇,可是醫院規定不能在病房裡放鮮花,這讓他暴跳如雷。

  他只有在寫信的時候,脾氣才會變得平和、變得容易溝通。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告訴我一個和小薔薇有關的愛情故事,故事裡的女孩美麗又可愛,只要一提到小薔薇,他就會笑,那個笑容裡,有我沒見過的光彩。

  他進手術室之前,將一疊信交給我,叮嚀我,每封信後面都壓了日期,等他死後,我要照他壓的日期把信寄出去。

  他的話讓伯母很傷心,她以為堂哥有第六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那個手術進行了七個鐘頭,伯母在手術室外整整掉了七個鐘頭的眼淚,直到醫生走出手術室,告訴我們,手術很成功。」

  她抬起頭,視線對上他的。

  有一點點感動嗎?悄悄地,他鬆口氣。

  「他從麻醉裡清醒,我們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但他沒有表現出半分快樂,相反的,他側過臉去,一滴淚水落在枕邊。手術後第三天,他的精神恢復許多,我帶著他交代的那疊信,走到他的床邊。

  他看著那疊信,過很久才說:「你把信寄出去吧,就讓她以為我已經死去。」我不敢相信地問:「當時我收下你的請托,卻沒要求你做任何解釋,那是因為你馬上要進開刀房,現在你有充足的時間講清楚,既然這麼愛你的小薔薇,為什麼要欺騙她?」

  「是後來,我知道了你們所有的故事,知道你們的初遇、迅雷不及掩耳的結婚,以及你父親與我伯母之間的情感糾葛。然後我理解了他的痛苦,這麼相愛的一對男女,居然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妹,原本天涯各一方,竟讓你們就此相遇,這未免太巧合……」

  「你說什麼?」她沒聽懂,脫口問。

  「你的母親就是我的伯母、堂哥的親生媽媽啊,我以為你和伯父談過之後,一切都明白了。」

  天吶,原來……原來是這個造成他們分手?六年耶!這麼長的六年分離,竟然是因為、因為……李若薇哭笑不得,他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堂哥告訴我,當他發現你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時,像被雷轟過,震驚得無法開口說話,胸口像有把鈍刀在割,一寸寸凌遲,他痛得不能自己,卻又不能不在你面前假裝快樂。

  當時他生病了,心裡想的卻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擔心萬一你知道實情,也得和他承受相同的痛苦,他甚至認為,他的病是老天在懲罰你們亂倫。

  所以他告訴我,無論如何,都要隱瞞事實,所有的苦,他一個人承受。於是他決定離開你、回到英國,他常想,如果手術失敗也好,這樣他就不必承受分離的痛苦,他也想過,也許放棄手術,把握最後跟你在一起的光陰,是種不錯選擇。」

  「後來呢?」李若薇動容了,雖然詐死的男人仍然很可惡,但他的痛苦……她無法苛責。

  「他從醫生裡聽到一個不算好的消息。」

  「什麼消息?」

  「腦腫瘤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復發,換言之,即使這次手術成功,他身上仍背負著一顆不定時炸彈,不曉得什麼時候再度引爆。

  那時他聘了個商譽良好的徵信社跟蹤你,當他知道自己離開後,你過著什麼樣的頹廢生活,便毅然絕然決定讓你認為他已經死亡。他說,長痛不如短痛,每個人有不同的愛人方法,而他愛你的方式,就是不讓你生活在死亡陰霾的籠罩下。

  於是,他把信一封封寄給你,他要看到你遺忘過去、找到新生活。如果開刀之前,他寫信給你時性情最為平和,那麼出院之後,他從徵信社那裡收到你的消息,便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當他知道自己的信讓你打起精神整理屋子,他興奮的跳下床,翻著他從台灣帶回來的相片,一張張告訴我,你們在哪裡看電視、在哪裡做麵包、在哪裡看星星。知道你終於換上乾淨衣服、離開家門,他也終於換上西裝,離開家門。那次,我陪他去一間超市,買了你買回家的東西。」

  第一次離開家……她想起來了,她買麵粉、做麵包,她還帶妹妹去結紮。

  「你重感冒那次,消息傳來,他也請一個星期的病假,你逛百貨公司,買了他的生日禮物,他沒參加伯父伯母為他舉辦的Party,卻買了小蛋糕在屋裡和你的相片為自己慶生,然後你去找工作、他開始去上班,你用忙碌麻痺自己,他一樣用忙碌阻止自己時刻想起你。

  當然,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比方他也養了一隻妹妹,卻嫌那條狗笨,養沒十天就把它送人,他坐飛機到地中海,卻又批評那邊的海不夠藍,陽光比不上墾丁的燦爛,他買了一櫃又一櫃的洋裝和高跟鞋,都是你的尺碼,但他每天晚上抱著睡的,還是你硬塞在他行李箱裡的衣服。

  知道嗎?你去埃及的時候,他也去了,回來,相機裡滿滿的,都是你的身影,法國、德國、日本……你去過的每個地方,他都在,在沒人看見的角落裡,偷覷著你的背影。

  伯父伯母以為他去度假,見他每次回家都高興成這樣,便不斷鼓勵他多多出門,他們哪裡知道,堂哥最高興的不是度假本身,而是回到家後洗出你的相片,看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對著你發笑。」

  原來她沒讓愛情因死亡斷線,他也沒劃斷他們的愛情線,原來她總覺得老公在自己身邊,並不是一種錯覺,原來他沒騙人,她的快樂牽繫了他,她的痛苦也會牽繫他。她知道不該那麼快原諒他,應該讓他多吃點苦頭……但這些年的苦頭累積了這麼多,她怎能說他吃不夠?

  「這些年,他是這樣過來的,你快樂,他就跟著快樂,你憂愁,他也憂心忡忡,他隨時隨地注視你的一舉一動,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麵包店生意不好,就會有公司向你們店裡做團購?」

  「那些是……」

  「是我們合作的廠商。」

  她竟又猜對了!她不善經營,店卻一家家開,真的是她的老公和財神爺有掛勾。

  「如果不是你現在出現,兩個月後,將會有位邱小姐找上你,和你討論到倫敦開麵包店的事情。他希望你們能夠在同一個城市裡生活,希望你們能走同一條馬路,在同一個天空下淋雨曬太陽。他什麼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他偷走你的地址,你還是有辦法找到這裡來。」

  「那個地址,我早在腦袋裡背過千萬次。」

  「嗯,我想我也該和你談談伯母。堂哥生病期間,伯父伯母之間的感情有了些微改善,因此堂哥並沒有把你父親的事告訴任何人,直到伯母臨終前,他才在病床邊將複印的信一一念給伯母聽。

  但當時伯父在場,他不希望傷害父親,所以沒有提到你的身世,而伯母身體太虛弱,也無法對你有所交代。堂哥希望等你氣消了,可以跟他談一談,如果你願意,他可以帶你到伯母墳前看看,所以……我建議你們還是見個面吧。」

  說完最後一句,他已經不只用去十分鐘,但他很高興對方沒有趕人的念頭,自己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他沒有催促她回答,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她。

  李若薇想很久,抱著床上的枕頭,像個石雕藝術品似的,沉思不語。

  時間一分分過去,長到他幾乎放棄希望時,她終於開口。

  「你,安排我們見面吧。」

  ***

  說不氣是假的,但陽光堂弟那番話打動了她。

  六年,她不好過,他也沒比她強到哪裡去,也只有笨蛋會把自己當密探,跟著她,一國一國去旅行。

  她進餐廳的時候,費亦樊先到了,兩個人對坐,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說。

  「你還好嗎?」他的開場白很爛。

  「你不是聘徵信社查得一清二楚了?」李若薇反唇相譏,明知道這樣不厚道,偏偏還是苛薄他。溫柔男人活該倒霉。

  「我們家的百合花還好嗎?」沒關係,她那麼氣,是該找個人發洩。

  「我把它們全部拔掉了。」都曉得他倒霉了,她還是忍不住欺負他,女人心,何只是海底針,根本是蠍後尾。

  「妹妹呢?」他仍然好聲好氣。

  「賣給香肉店了。」她撇過臉,不看他。

  「那一定可以賣很多錢,你把它養得那麼胖。」相片裡面的狗不只大了一寸,根本是大了兩號,從S一口氣跳到XXXL號。

  ***

  他分明知道,卻還要裝!李若薇橫他一眼。這麼可憐的男人……她真想把實話說了,卻還是忍不住想欺負他。

  「你以為徵信社能查到什麼?」她抬起眉,故作冷淡。

  「能幫我查到你開始過正常生活。」他實話實答。

  「比方?」

  「你很厲害,在短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小學徒到自立門戶,開了麵包店,並且一間一間,擴充成三家店。」

  那些店不是拜他所賜?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那他有幫你查到,我痛恨經營麵包店,只喜歡窩在廚房裡研發新麵包?」

  他搖頭,徵信社查得到外貌,查不出內心喜好。

  「他可以查到,我把妹妹養得很胖、新買進來的弟弟很調皮,可是他能告訴你,家裡面永遠是妹妹欺負弟弟,爬上我床的,只會是妹妹不是弟弟?

  「他能查到百合花長得很好,也能夠告訴你,我為了照顧那些花,在颱風夜裡跑到院子替它們搭花架?他可以告訴你,我對每個人微笑,也能告訴你,每天晚上我都帶著淚水上床?對不起,你的徵信社只能告訴你表面功夫。」

  「我知道,但做人不能太貪心,能夠默默守護你,我就感到心滿意足。」

  「你滿足了,我呢?我能滿足嗎?你可以看著我的背影,我卻只能對著你的相片喃喃自語,你可以知道我的一言一行,我卻只能憑空想像你在天堂裡快不快意,你忙碌、因為我忙碌,我忙碌卻是因為心很空虛,我必須把生活填得滿滿的,才不會讓自己有時間想起你。」

  「對不起。」他明白自己的決定對她很殘忍,但那種狀況下,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即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要不要知道事實真相?」

  「我不要你像我那樣。」那個巨大痛苦,她承受不了。

  「也許知道事實後,我不會像你呢?」

  「不可能。那種錐心泣血、痛徹心腑的苦……你只會更嚴重。」

  她實在很想用力將他抓起來搖晃。他就是那樣,認定的事便無法轉圜,即使他的認定與事實不符。

  「費亦樊,你實在很笨!」

  對於這句評語,他沒反對。

  「笨到無可救藥。」

  他同意。

  「我一直以為自己嫁的男人也許不夠有錢,也許事業心不是很強,但他是個絕頂聰明的男人,沒想到,你的笨……」她歎氣。

  他點頭。如果罵他笨可以讓她開心一點,他願意讓她罵,從頭罵到尾。

  李若薇怒瞪他,假設他反駁幾聲,假設他爭辯兩句,或許還能促使她繼續罵下去,但他就這個樣子,點頭、點頭、再點頭……任她有再多的氣,也罵不出口。

  重重歎氣,她用力搖頭,「你弄錯了,費亦樊。」

  他仍然保持點頭動作。

  「我不是你的妹妹。」

  他點頭……呃,不對,搖頭,也不對……猛地,他抓住她的手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我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們之間沒有亂倫,你生病和懲罰根本是兩回事!」

  「怎麼可能?你說那女人是你的母親,你說沒有她就沒有你。」

  他不敢置信。他們竟然沒有血緣關係?心臟狂跳、血壓飆升,那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我父親終生未娶,你母親是我父親唯一的女人,從小我就對著她的相片喊媽媽。我是育幼院裡的孤兒,父親會認養我,是因為我有一雙與你母親極其相似的眼睛,所以,沒有你母親就沒有我。

  懂了嗎?你認定的根本不是事實,如果你願意和我商量,我們不必浪費中間的六年,不必傷心、不必悔恨、不必怨天尤人。是你,你的主觀、你的錯誤直覺,造就這些。」

  她真的好生氣,真的很想揍人,可對於一個已經自虐六年的男人,她怎能發洩?

  費亦樊看著她,失了神,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快樂還是埋怨,是懊惱還是喜悅,只是張大嘴巴,想確認什麼似的,重複她說過的話。

  「你不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對,我不是。」

  「我弄錯了?我在幹什麼啊?我竟然弄錯?」

  「對,你弄錯,錯得離譜、錯得嚴重,你對不起我。」她不介意重複同樣的句子幾十次、幾百次。

  「我怎麼可以弄錯?我怎麼會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面弄錯?」他自責的捶上自己的手,不只她想揍人,他也有打人的強烈慾望。

  看他這樣,她心疼,即使她仍然對他諸多埋怨。她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自虐。「你就是弄錯了,要不要我們去驗DNA?」

  「我很笨!我愚蠢!我竟會弄錯……」

  「你以為自己只有笨這一點?錯,你還笨很多點。腦腫瘤百分之五十的復發率就讓你對愛情卻步了?那你要不要算算看,我明天一早出去被車子撞的機率、我喝水噎死的機率、我吃太飽撐死的機率、我工作而過勞死的機率……這些機率加起來如果超過百分之五十,我是不是就沒有權利追求愛情?」

  「我……」他語塞。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在我不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在你的腫瘤仍然有百分之五十的復發機會下,你要不要重新追求我?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掉頭就走,再不來打擾你。」她強勢得像個名副其實的女強人。

  她給的時間太少,費亦樊無法細細思考,更無法發揮鑽牛角尖的本事,直覺道:「我要。」

  他說……要,心口上那股氣鬆了,那些埋怨啊,才轉頭,便遠揚,讓她伸長脖子再看不見憤懣背影。

  她淺笑。他說了要,有恃無恐的她便想拿喬、想再整他一回,就當他欠她吧。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已經事過境遷,我早就不愛你?是你叫我給身邊的男人一個機會。」她沒注意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錯了、對不起,謝謝你沒給他們機會。」她的笑映上他眼瞳,他心情飛揚。

  「你怎麼知道我沒給他們機會?說不定我早已經把機會送出去。」

  「如果我們之間已經事過境遷,你怎會在颱風夜起來,替百合搭花架?」

  「那是因為我愛上百合花。」

  「如果你不愛我,不會常對著我的相片說話。」

  「我人際關係不好,對著相片說話比較不會被嗆聲。」她一句一句同他對上。

  「如果你不愛我,不會每年都到墾丁。」

  「我只是愛上那裡的太陽。」

  「如果你不愛我,不會天天把愛情麵包端到我的相片前面。」

  「我不過是把賣不完的麵包帶回家。」她拒絕承認。

  「如果不愛我,你……不會願意再見我一面。」

  他指出事實,她沒了言語。

  對啊,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愛就不會有這趟英國行,不會交付了店面,企圖在這裡尋找一片種滿薔薇的墓園,更不會聽完他堂弟一席話便徹夜難眠,心疼他的自虐。

  李若薇歎氣,「以後可不可以請你,有任何問題先找我談,不要擅自下決定。」

  「可以、絕對可以,對不起。」他認錯認得很有誠意。

  「即使當年只有十九歲,但我的經歷讓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所有問題,你真的不應該欺騙我,不應該擅自替我作出決定。」

  「對不起,我該死的大男人主義作祟,自以為是的保護,把我們都弄得很狼狽。」他抱歉,是真心真意。

  「六年很長,我等了你整整六年,如果今天沒讓我撞破這個騙局,信不信,就是六十年,我也會耐心等待,等待和你再次見面,不管是在天堂或人間。」

  「對不起。」

  嘴巴咧開一個大口子,費亦樊從胸前掏出鏈子,鏈子上面有兩枚戒指,一枚他的、一枚她的,那是他們的婚戒,他們婚姻的見證。

  原諒並沒有說出口,她仍然生氣,很氣、很氣,但她拉起嘴角,微微笑,於是他明白,雨過風輕天氣晴,他們之間的陽光重返墾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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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3 10:00: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大的誤會解開、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被拋到腦後,費亦樊與李若薇都想要將過去六年的空白填滿,他們把一天當成一年用,用到淋漓盡致。

  費亦樊說他們初識就結婚,兩人還沒享受到戀愛的甜美,就被柴米油鹽醬醋茶整得頭昏腦脹,所以他欠她一場追求,而英國是談戀愛的好地方。

  於是不休假的他排了三十天的假期,領著李若薇遊遍英國各地。他沒說大話,他的確是個相當棒的導遊,不管是景點介紹還是食宿安排,能力都是一等一,可她也沒講錯,到哪裡玩樂不重要,重要的是身旁有沒有他,有他,就算眼前只是條大水溝,她也能玩出吝裡島風情。

  假使現在問她,「出過那麼多次國,最喜歡哪裡?」

  她肯定想也不想就回答,「我最喜歡英國。」

  因為在英國旅遊,她的老公就走在她的右手邊。

  開始談戀愛的第二十五天,他們下機場後,搭巴士到市區,然後花十一塊半英磅進入愛丁堡,他們看過十八世紀的炮台,也從平台上遠眺愛丁堡風光和佛斯河美景。

  出了愛丁堡,他們特地繞到羅琳寫作的咖啡館裡,看看一個小說家的誕生地。

  點完咖啡,費亦樊看著李若薇的眼光灼熱,因她自信成熟,和當年的小女孩已有很大不同。光陰淬煉人們,總是有它的一套方式。

  「怎麼了,這樣看人?」她把他的臉推到一邊。

  他笑著把臉回正。「你的英文好到嚇人。」

  「你的徵信先生沒有告訴你嗎?我有一個很棒的英文老師。」

  「你說的是那個史密斯?」他哼一聲,擺明不喜歡那個男人。

  「怎樣?你對人家有意見?」

  他可是一小時六百塊的名師呢,當時忍痛聘他到家裡指導,就是看準自己的吝嗇性格,相信唯有這樣才能逼迫自己把英文學好。

  「當然有,不過是個金毛獅王,值得你每次看他看到出神?」他不光看完她的《尼羅河女兒》,連她熱愛的金庸也讀熟讀透。

  六年,因為他的台灣老婆,他不錯的中文造詣更上層樓。

  「你在我家裝針孔嗎?不然怎麼連我看他看到出神都知道?」

  「何止針孔,每天一組人,二十四小時監控,你一天打幾個噴嚏我都一清二楚。」

  「好過份,你不知道人類有隱私權?」

  「你不也把我的隱私看透透?」他攤平兩手,衝著她笑。「不過你還是得說清楚,為什麼你老是看他看得失神?」

  她支起下巴,偏頭望他,認真道:「因為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像墾丁的天空那樣湛藍。」

  他抿唇輕笑,因為他早已猜到。手掌覆上她的手背,輕問:「所以你常常停在巷口街角,是因為我們總是站在那裡一句一句爭吵;所以你老是在經過那間寵物店時,對著櫥窗傻笑,是因為我們好幾次在櫥窗前比身高;所以你老是走在陳先生身後,跟著他的步伐進捷運,是因為他有個和我一樣寬厚的背影?」

  「你用的徵信社很貴嗎,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能查出來?」

  「是很貴,不過物超所值。我連那個金毛獅王在佛羅里達州的住址和家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你沒事去調查人家的身家做什麼?」她失笑。

  「我只是不服氣。」

  正確的說法是嫉妒,嫉妒她盯著他望,嫉妒她跟著他念英文句型,嫉妒他有吃不完的麵包,嫉妒他能夠陪在她身旁,而他只能在遠方凝望。所以他耍賴、遷怒、挑剔、做人身攻擊,他還幼稚的雞蛋裡挑骨頭,就像當年,她在機場做的那樣。

  「不服氣什麼?」

  「不服氣你說他是很棒的英文老師。」

  「事實上,他把我的英文帶到一定程度,我的中高級英檢通過了,至於你……連讓我多記幾個英文單字都辦不到。」

  她當然明白這不是他的問題,他在,等於隨身帶了一台語言翻譯機,有這麼好用的東西,誰還會去主動學習?可是……當他不在,她的天垮台,沒人為她遮蔽風雨,她必須替自己撐傘,沒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只能把自己訓練得更堅強。

  「那不能怪我,雖然我的教學方式新穎,教材生動有趣,可是你總有辦法把我引誘到更有趣的活動上面去。」他笑得滿臉賊,好像剛剛撿到一千元,卻不打算把它交到警察手裡。

  李若薇紅了臉。沒錯,若非下定決心,她對英文這種東西沒有半點興趣。那個時候,她老學沒兩分鐘,就親上他的帥臉,然後親啊親,從他的臉頰親到額頭,從額頭親到嘴唇……接下來,一發不可收拾,在那種狀況下,能把英文學好,才真的有鬼。

  她撇撇嘴,從包包裡拿出他的「隱私」,張揚的在手上揮一揮、打開,然後挑嘴念。

  「她睡覺的時候,嘴巴會微微嘟起,像不饜足的小嬰孩,我常常俯下身偷偷親吻她柔軟的唇瓣,一遍遍在她耳畔輕語——我愛你。」念完,她挑眉望他。

  哼,不說我愛你?原來早就偷偷趁她熟睡說過好幾次。

  費亦樊聳聳肩,紅了臉,那個時候還真是……言情。「小姐,你知不知道偷竊別人的隱私,在法律上是要判刑的?」

  「是嗎,剛剛是誰說打平的?」她繼續往下念。「她像懶貓窩在我胸口,一遍遍問:『你什麼時候才會愛上我?』我笑而不答,陽光在她髮梢烙下一片金黃色,如果這一刻能夠被永久留存,那麼我願意用四季去交換。」

  天啊,他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當時他不應該當英文老師,應該去寫歌詞。費亦樊臉漲成豬肝紅。

  「好了好了,你再繼續念下去,會有出版社來跟你談出版問題。」

  「你還真的以為自己的文筆很好?」她咬唇,斜眼睨他。

  他笑而不語,拉起她的手,把自己的隱私重新塞回她的包包裡,兩人離開露天咖啡廳,他不言、她不語,兩個人手牽手,漫步在人行道上,英國的秋天,處處風情。

  很久以前,他就想過這樣的場景,他想著兩個人像這樣手牽手,漫步在街頭,當天空下起一點小雨,他便撐把傘,把她攬在胸口,說著所有戀人都會講的傻話,不為別的,就為了娛樂自己。

  誰曉得後來接踵而來的事情讓他們丟失六年光陰,讓他們深刻的認識了思念與哀淒,他無法不埋怨自己。

  「其實我嫉妒的不只是史密斯。」他的老婆那樣美麗,只要是男人就會心存覬覦。

  「還有誰?」聽見他的嫉妒,她心情大好。

  「你的年輕師傅。」十指緊扣,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還能這樣握住她的手。感激老天讓她重回自己身邊,悄悄的,他望向天際。

  「左勵強?為什麼?」

  「他想追你。」

  「是你在信裡說,要我仔細看看身邊有沒有讓我一見鍾情的男性。」

  「那是違心之論,但如果有個男人可以讓你開心,我……」

  「就要把我讓出去?」她接下他的話,口氣陡然兇惡。

  「對不起,我錯了。」

  先認錯先贏,他高舉雙手投降,這一舉,連她的手一併舉起。

  他轉頭,看著她好氣又好笑的臉,莞爾,他很愉快,他們成為連體嬰。

  「如果是我,就算有個女人會讓你很開心,我也不把你讓出去。」

  「那你要怎麼做?」

  「我會把她趕走,找人催眠你,讓你誤以為我才是真正讓你感到開心的女性。」

  「如果沒有被催眠成功呢?」

  「我就生兩個孩子吸引你的注意力。相信我,孩子可以帶給人無限樂趣。」有幾個幾百萬在銀行裡,她連生小孩議題都講得鏗鏘有力,再也不是當年寒酸的小公主。

  「要是我還心心唸唸那個讓我快樂的女生呢?」

  「倘若試盡所有方法仍然不行,那……我會把你丟掉,聽清楚,是丟掉,不是讓出去,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差異。」

  「聽起來,有點強勢。」

  「害怕嗎?」

  他笑著搖頭,「不害怕,我想向你學習,在愛情這塊區域,強勢,有其必要性。」

  他的回答逗樂了她,頭一歪、靠到他寬寬的肩膀上,她說:「其實,我還是很生氣,氣你不和我討論,就擅自決定分離。」

  「我知道,所以我很感激堂弟,要不是他的口才與說服力,你不會原諒我。」

  而他感激堂弟的方式很特殊,就是讓他暫代自己的職務,把他操得一天睡不到三個小時,每天都打十幾通電話來抱怨他說,有這種堂哥,他根本不需要敵人。

  「是啊,但重點是你的筆記本,若不是確定你太愛我,愛到捨不得我受傷,若不是明白,這六年來你沒停止過對我的愛與關懷,若不是清楚你決定用終生不娶,來回報我的愛……我是個刁鑽女人,不輕易放過對不起我的男人。」她把嘴巴翹得半天高。

  他點頭。「沒錯,下次我再犯同樣的錯,不要輕易原諒我。」

  「這還用你教?」她笑著環住他的腰。

  他們緊貼彼此,他們相依相恃,身後的陽光拉長了兩人的影子,緩緩前行的腳步規律的踩向未來,他們都在心底默道: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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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3 10:01:0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廚房裡,費亦樊滿頭滿臉的麵粉,惹得兩個廚子在一旁笑不停。

  「你是來鬧的哦。」李若薇瞠他一眼。

  是他鬧著要她做愛情麵包,是他說每次看著相片想像它的香味,就會不自覺流口水,她才會去一趟超市,買齊材料,在廚房裡忙半天。

  可這傢伙不幫忙就算了,還在旁邊搗蛋,打蛋把蛋液噴得到處都是,揉麵團從桌上揉到地板,切果乾切得到處都是……如果她收到這種徒弟,一定會氣死。

  「對,鬧你會讓我很快樂。」他說得大言不慚。

  「怪物。」

  「當怪物也沒關係,只要你喜歡就可以。」

  她瞅他,歎氣搖頭道:「你如果想快一點吃到麵包,就乖乖到客廳等,我再過十幾分鐘就出去。」

  「我想吃麵包,但是……更想吃你。」他在她耳邊低語,惹得她滿面緋紅。

  她在英國待了近兩個月,旅遊回來後就住在他家裡,和他的父親相處愉快。他是個慈藹的大叔,有自己的社交圈,待在家裡的時間不多,但早已把她當成自家人。

  早上出門前,大叔還刻意拉她到外面說話,他說:「過去幾年,我兒子連半個女人都不碰,三十幾歲的男人這樣正常嗎?要不是知道他心裡有你,我早就拉他去做性向檢查。」

  她笑笑,即使她的英語很不錯,也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他接著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但我知道你的家在台灣,也有自己的事業,如果你想回去……我能夠理解,只是這樣一來,亦樊肯定會跟你回去,那我、那我……」

  他在「那我」很多次之後,才委屈說:「沒關係啦,我還年輕,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這回她笑了,笑得很沒同情心,因為大叔的演技實在太糟糕,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他以退為進,利用她的善良和不忍心。

  這幾年亦樊接下他的棒子,把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若是他跟著她回台灣,「還年輕、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大叔,肯定又要過著沒日沒夜的操勞日子。

  「若薇,你不要一直笑,這樣我的心裡會發毛。」他對她幽默的眨眨眼。

  會嗎?她以為自己笑得很親切。

  「哎呀,反正你和亦樊好好商量,等決定要不要留下來之後,一定要趕快告訴我。」他說完話,跑得比誰都快,半點不像世襲的威嚴伯爵。

  「老婆,專心一點好不好?」老公抗議,抗議他挑逗半天,只挑出老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她沒回話,把手邊的麵團送進烤箱,拿起抹布開始整理。

  他抽過抹布,把她壓制在揉面台上,「你有心事,快說,不許隱瞞。」

  是她強勢規定,夫妻之間不可以有秘密。她被秘密嚇到了,再不准許他保有隱私,既然如此,她也該比照辦理。

  「勵強打電話給我。」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句。

  「然後呢?」聽到那位大師傅的名字,他的雙眉不自覺鎖緊。

  「他希望我能夠回台灣一趟,情人節快到了,希望我研發出新的愛情麵包。」

  那通電話啊,長得聽到她的耳朵長繭,那傢伙不曉得長途電話費很貴,而且現在有一種叫做Skype的免費通話方式。

  「幹麼研發新的?舊的就很好吃。愛情當然是舊的好,人不可以喜新厭舊。」

  他一語雙關。

  「我想情人節麵包不是重點,重點是師傅和露露小姐肯定碰撞出太多火花,想要我回去當消防員。」

  「什麼意思?」

  於是她告訴他師傅和露露兩人錯綜複雜的感情與關係,也告訴他麵包店的股份出讓。「我很懷疑,你的徵信社竟然沒告訴你這一點?」

  「說了,在你來到英國之後,我才得到的消息。」

  「效率這麼差?那麼我以前出國,你怎麼有本事追蹤到我?」她對那個窺人隱私的徵信社沒半分好感。

  「第一,你這次換了旅行社訂機票。第二,你沒把弟弟和妹妹托給奶奶照顧。第三,你到出國前一天都沒整理行李,而且你的行李箱是別人的,徵信社誤以為出國的是你的朋友,你只不過是送她到機場。第四,你的朋友身形、穿著和你很像,如果沒有近距離觀察,根本分不清你和她。」

  針對這點,徵信社已經打過電話來道歉,並在當天晚上就開始調查她去哪裡,確定她到英國時,他們已經見過面。

  弄懂了,她笑著搖頭,原來是陰錯陽差啊。

  「你不提,我還忘記問你怎麼回事。」

  「換旅行社是因為店裡員工的姐姐在旅行社上班,他希望我能夠捧場,弟弟、妹妹不必托人,是因為露露願意搬到我們家,替我照顧那畦百合花——我怕我在英國待太久,回去花都死了,至於行李箱……臨時壞了,露露把行李倒出來,箱子借我;然後身形穿著很像,這可怪不了我,我們都是成衣的愛好者,而且牛仔褲是我們的最愛。」今年不都流行長版衫加牛仔褲嗎?隨便一穿就可以出門晃。

  不但如此,隔天露露還陪她到機場,並幫她把車子開回家,才會造成跟蹤者的誤認。

  幸好陰錯陽差,不然要是讓他諸事準備妥當,誰曉得他會不會找個東方婦人來演爸爸的小薔薇,那麼她的冤,可冤大了。

  「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否則以他縝密的行事風格,絕不會出這樣的錯,不過,這個錯,出得好。「那你決定回台灣嗎?」

  「如果我回去,你會跟我回去嗎?」

  「當然,這有什麼好懷疑?不過你要先通知你師傅把露露小姐帶走,我不習慣和陌生女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當年她對他而言,不也是陌生女人?李若薇莞爾。

  不過伯父沒猜錯,他的擔心有其必要,這個人不是第一次離家出走,而且他當英文老師、使美男計,順心又順手。

  「你跟我回去,公司怎麼辦?」

  「我爸和堂弟在啊,怕什麼?」他講得理所當然。

  她搖頭,這個沒責任感的男人,還真的什麼都不顧了,難怪堂弟天天到她面前抱怨,再繼續下去,她肯定會成為大叔和堂弟眼裡禍國殃民的妲己。

  「我想……如果我在英國開麵包店,你覺得怎樣?」

  費亦樊喜出望外,他沒想到繞了一圈,她會這樣提議,臉上的笑誇張得掩藏不住。這樣最好,他不說不提,只是捨不得她離鄉背井,擔心她不愛這裡陰沉的天氣,現在她願意為他留下,他有說不出的開心。

  顧不得廚子還在旁邊整理,他歡呼一聲,抱起她,高興大笑,「我想,如果你在英國開麵包店,只會有兩種下場。」

  「下場?」她皺眉。

  「對,不是英國的麵包店全部關門,就是你成為英國麵包界的大亨。」她橫他一眼,什麼嘛,下場,害她嚇一大跳。「謝謝你的看好哦。」

  「不客氣。所以……」他笑得很欠扁。

  「所以什麼?」

  「所以你決定留在英國?」他的眉在笑,嘴在笑,眼睛也笑得亂七八糟,燦爛的藍、耀眼的藍、讓人深陷的藍,藍得她的心怦怦亂跳。

  那年的夏天回來,那個不擅搭訕的男人又在她身邊圍繞,心啊,有了節奏音樂,一遍遍唱起那年的夏天——

  還記得昨天那個夏天

  微風吹過的一瞬間似乎吹翻一切只剩寂寞與沉澱

  風依舊在吹秋天的雨跟隨心中的熱卻不退

  彷彿繼續閉著雙眼熟悉的臉又浮現在眼前

  藍色的思念突然演變成了陽光的夏天

  空氣中的溫暖不會很遙遠冬天也彷彿不再留戀

  綠色的思念揮手對我說一聲四季不變

  不過一季的時間又再回到從前那個被風吹過的夏天

  ***

  那是一個美麗的墓,大理石雕成的墓碑,相片上的女人驕傲得像一朵酒紅薔薇,圍在墓邊的是一叢叢盛開的薔薇,薔薇外面種了幾棵樹。原本替自己設計的墓給了母親,費亦樊相信她會喜歡。

  雙手合拜,李若薇在心底對「母親」說話。

  她講很久,他沒有催她,直到她重新睜開眼睛,他才問:「你跟我母親說什麼?怎麼講那麼久?」

  「我告訴她,我父親對她的思念。知道嗎?我們家裡常常插著紅薔薇,父親總是看一眼,就會掉進回憶裡面。回憶裡的女人完美無缺,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快樂與哀愁,都在爸爸嘴裡一一描繪。愛上她,爸爸無悔,他不怕心傷透,不怕歲月摧折,一心一意想著心愛的那個女人會不會有一天重新踏上台灣這塊土地?會不會有一天,她又推開PUB的門,喝得酩酊大醉?

  我覺得他很辛苦,他卻告訴我,沒有她可以想,他才心苦,他寧願辛苦不願心苦。小時候不懂爸爸的話,長大了才漸漸體會,有個人可以思念,是件很幸福的事。尤其在等你寄信那段日子,你一定無法想像,它們帶給我多少安慰。」

  「我知道,你每天坐在台階前等信,後來去上班了,回到家第一個動作還是檢查信箱,好幾次,徵信社拍到你在窗前背誦信件的模樣……」他咬唇心酸。

  好幾次他都撐不下去了,拿起護照奔到機場,卻總是在最後一秒,理智回籠。

  「沒關係,都過去了,我們比爸爸、媽媽幸運。不想過去,我只要認真想未來。」

  「好。」他喜歡老婆的開朗。

  「不過,你還是欠我一次。」

  「好。」點頭,他會用未來的每一天償還對她的虧欠。

  「老公,我給你的存錢筒還在嗎?」她貼著他的身側。

  「當然在,你的衣服也在。」

  「我又存了一個新的。那個時候我就想,等存滿了,我要拿它做什麼?」她已經不窮,但吝嗇的性子還在,每次預計好的花費若是能省下一點點小零錢,就會迫不及待把它們丟進存錢筒裡。

  「決定好了嗎?」

  「決定好了。」

  「要拿它做什麼?」

  「買你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你一輩子留在我身旁。」

  「這個承諾不必買,它已經存在。」

  「耐心聽我把話說完。」她摀住他的嘴巴。

  他拉下她的手,「好,你講,我耐心聽。」

  「我要的一輩子很長,不能今天0K、明天翻臉,不能讓我笑三年、哭三十年,我要的承諾,即使我變成黃臉婆也不能更動。

  「我的缺點很多,我霸道、強勢,尤其事業有成之後變得更專制。你曾經為了逃離母親的控制遠走家鄉,會不會有一天,你也想逃離我身旁?所以你必須想清楚,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嗎?

  過去我們都太年輕,我可以為了賭氣走入婚姻,你可以走一趟墾丁就讓一個女人進入你的生命。這種舉動太危險,十九歲的我不懂,二十六歲的我已經明白,風險太大,所以請你確定又確定自己的感情之後,再回答我。」

  如果六年還確定不了自己的感情,那他豈不是白活?

  費亦樊苦笑。他懂,她被他嚇壞了,被爸媽的婚姻嚇壞了。

  這些年,她一個人走夜路,走得戰戰兢兢、無人扶持,她對他感到不確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握上她的手,走回母親面前。話,他不對她說,而是對著母親說。

  「媽,你的兒子很糟糕,他讓一個口口聲聲問他『愛不愛我』的女孩變得裹足不前,他帶走了她的勇氣與信心,讓她不再相信愛情,怎麼辦呢?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對愛情不聰明,連說出「我愛你」三個字都會猶豫,我不知道要怎麼樣向她證明我的心。如果能把心剖出來給她看就好了,可惜我辦不到,所以只好用最現實、最謀殺浪漫的方式來作保證,如果這種保證不正確,媽,請你幫幫我,讓她不要扭頭走開。」

  說完,他轉過身對向她,「若薇,我們立合約,到法院蓋章,讓合約產生約束力。」

  「什麼……合約?」

  「我的財產通通歸到你的名下,如果我沒辦法和你走完一生,就讓我一無所有。合約裡還要載明,你在哪裡、我在哪裡,你不去的地方、我也不去,你成為我的影子,我成為你的心,任何事情再不能將我們分離。」

  「這個合約會不會太嚴苛?」他可是個大人物,她怎麼能夠時刻將他綁在身邊?

  「我不怕,你怕了嗎?」

  她輕嗤一聲,「害怕和你在一起嗎?」用「你在開玩笑」的表情望他。

  「不怕就好,那麼,李若薇小姐,請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他單膝跪下,在母親面前向她求婚。

  「我以為,我早就嫁給你了。」

  「是啊,但我想為你在英國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昭告全英國的單身男女,我有妻、你有夫,誰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她笑開,「越雷池一步」是她霸道的言語,他學起來了。有其妻就有其夫,沒辦法,只好婦唱夫隨嘍。

  她牽他的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鄭重道:「是的,我願意嫁給你,請你給我一場盛大的、足以昭告天下的世紀婚禮。」

  他笑,笑得滿心幸福,她也笑,笑得春風滿懷,薔薇花的春天終於到來,在這一季春陽裡,盡情綻放美麗色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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