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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羅伯特動身上前追她,中途又停了下來。咒駡著用拳頭捶著廚台。他無法向她作出任何解釋,目前還不能。他身體的每一分本能都叫囂著要他攔住她,可他卻強迫自己讓她離去。他直挺挺的站在那裏,聽著卡車門猛然關上,發動機打火。她連回輪都沒有打,就這樣倒著開出了車道,毫不拖泥帶水的離開了。
上帝!她賣掉了自己的房子。這一行動的決絕動搖著他,使他豁然明瞭,她絲毫沒有和莫瑟攪在一起。一個可以靠叛國發家的女人永遠不會賣掉自己的家來償債。她是曾看起來像是離開碼頭和莫瑟在湖上碰面,可這一定只是該死的巧合罷了。伊芙完全是無辜的,可他的計謀卻讓她失掉了她的家。
此刻他說什麼她都不會聽,可一旦他粉碎這條叛國鏈並確實將莫瑟送進監獄後,他一定會用盡全力讓她明白為什麼他要威脅收回她的貸款抵押。他懷疑她涉嫌叛國的事是他必須小心穿越的另一處潛水礁。他並不奢求自己會輕易贏得她的原諒,可最終他會得到她,因為當他真正想要什麼東西時,他永遠不接受拒絕。而他這輩子從沒像想要伊芙這樣想要過任何人或任何東西。
他必須著手修正,當然了,這些遠不止道歉、解釋那麼簡單。伊芙是他見過最寬厚的人了,可她也有很強的是非觀,如何彌補才是關鍵。他可以從新買主手中為她買回房子——他們起初一定不願意賣,可他冷笑著懷疑雙倍的價錢還不能使他們改變主意——雙手為她奉上房契,可他更樂意她有一幢更新、更大的房子。最簡單的莫過於將他自己的房契轉給她。這對他而言不算什麼,他可以在他想要的任何地方買房子,可伊芙需要一個她自己的根基,只屬於她的。它可以變成一個度假別墅,當他們需要自喧鬧的紐約出來喘口氣的充氣點,或是一個讓她想見貝琪時的落腳處。
他從垃圾桶裏勾出了那張該死的傳真讀了起來。三個簡潔的句子,確是高效的菲利斯所為。他已無法再干涉這筆貸款了;也正因為意識到這點,她才將這條資訊處理為傳真,好讓他能盡速得知,卻可以在有空時再回復,這樣就不必用一通電話浪費她和他兩個人的時間。菲利斯在爭分奪秒上是個天才,這樣她才有更多的時間來處理更重要的事情。可也正是她這高效的手段,卻在今天幫了他倒忙,他甚至可能會因此失去伊芙。
不。無論如何,他不會讓伊芙離開。
伊芙機械的開著車,拼命的控制著自己不崩潰。她試著清空思緒,可辦不到。她怎麼會同時麻木而又心痛?她確實痛得可以,就好像剛受到了拳腳暴力,卻也同時覺得有一些難以寧神。她從未覺得如此疏離,也從未覺得如此寒冷和被掏空。太陽的熱量沖刷著她,可卻不能溫暖她。就連她的骨頭感覺起來都是冰冷空虛。
為什麼?她沒有開口問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難以改變的事實是他出賣了她,無關乎愛情,甚至是吸引力,只是用他故意製造出的親密為手段收集他想要的信息,再用這些資訊對付她。可他是怎麼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貸款的?她猜測他也許是從她的信用報告上知道的,可更可能的解釋是他很方便的看到過她家書桌裏的文書。他有很多的機會這樣做;當她第一次到她的房子去時,她想到,是在救出落水的傑森後他送她回家換衣服,她在沖澡換衣服時將他獨自留在了房間裏。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盯上自己的碼頭,也不想知道。她猜也許是因為貪婪,只有貪婪的欲望才能讓一個人想要拿走屬於別人的東西。
她還不夠瞭解他。
她保持著平靜,也沒有掉眼淚,就這樣回了她的家。不——不再是她的家了,是坎貝爾夫婦的。她昏沉的開了門走了進去,看著家裏熟悉的一切,關門走向了浴室。她掛在馬桶上吐出了今早喝掉的那一點點咖啡,當胃已經被騰空後,她還是痛苦的乾嘔了很久。
當痙攣終於停止時,她頹然跌落到了地板上。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兒躺了多久,因精疲力竭和痛苦而昏昏然,但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哭泣。她蜷成一團,抱著雙膝讓自己盡可能的縮小,因不住的猛烈抽泣而顫抖著。直哭到自己再次嘔吐。
很久之後她猜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眼皮腫脹酸澀,可她人卻平靜了許多。平靜杳然得都懷疑起自己是否還會有知覺。上帝,她希望沒有!
她剝掉自己的衣服扔在了地板上。稍後她會丟掉它們;她永遠不想再見到那條裙子,或昨晚她穿過的其他任何一件衣服。直到她將自己拖向浴室時她還在抖著,她在裏面呆了很久,讓熱水沖打著身子,可是熱量只是隨著水流掃過她的皮膚,卻沒有絲毫滲入體內消融令她不住顫抖的徹骨的寒冷。
要不是最後熱水用盡,涼意迫使她出去,她會一整天都站在這裏,麻痹於這令人頭腦發木的疼痛。她不想要任何事只除了爬上床,閉上眼睛遺忘,可這不是她能選擇的。她不會遺忘。她永遠忘不了。她也許可以永遠呆在淋浴下,可它衝不掉他在她身上的觸摸,洗不去他在她腦海中的印象。
他不想要她。他想要的是碼頭。
碼頭。她心中忽然湧出一陣難抑的寬懷。她還有碼頭,還有這件在羅伯特•坎農將她的生活攪得分崩離析後的惟一倖存物。不管他的破壞有多麼的大,他都不會贏。
多年的習慣占了上風,她緩慢的移動著,開始準備去上班。擦乾頭髮後,她站在了浴室的鏡子前梳理糾結的髮絲。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麻木,雙眼暗沉、空洞。失去馬特對她曾經是破壞性的,可她胸中還懷有他的愛意。這一次她什麼都沒有了。那個在她面前關懷備至的羅伯特只是個幻象,只是為了關照著讓她上當受騙。兩人之間的激情,至少對他而言,只是他繪製的曲折座標圖上的性接觸點罷了。這個男人簡直夠格給馬基雅維利上課。(譯注:馬基雅維利,尼克爾(1469-1527):義大利政治理論家,他的著作《君主論》 (1513年)闡述了一個意志堅定的統治者不顧道德觀念的約束如何獲得並保持其權力)
他破壞掉了那個包圍了她多年的保護屏。她曾以為她無法再忍受更多的痛楚,可現在她知道了她包容痛楚的能力已超乎想像。總之,她不會因此死去;她只會再次建好那個屏障,比之前更加堅固的屏障,永不會被穿透的屏障。雖然這要花點時間,可她有的是時間;她會用餘生的時間去記住羅伯特-坎農和他的所作所為。
她用一副太陽眼鏡遮住了她酸腫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驅車到了碼頭,她不想因粗心而出任何的交通事故。她可不願輕易在車禍中喪生好讓坎農品嘗勝利的快意。當她開到碼頭後,每樣事看起來都奇異的正常。她坐在卡車上,盯著它看了幾秒,迷惑於每一樣事物都沒有變化。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發生了這麼多的事,這感覺就好像她曾離開了數周,而非只是一晚。但無論如何,她還擁有這裏。
羅伯特就像關在籠子裏的豹子般在屋子裏巡來巡去,因必須的等待而焦怒。等待對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他的天性是作出嚴峻的決定並實踐之。知曉伊芙感覺著的痛楚,和她會如何想,這些都想酸液般腐蝕著他。他可以在房子上補償她,可他彌補得了那些傷害嗎?每一小時她都在與他漸行漸遠,而每多一小時讓她想到他背叛了她,那傷害就更深幾分。只有當他對自己肯定此刻的她不會聽任何解釋時才能阻止他去找她。當莫瑟進了監獄後,當他有了證據說明他到底做了什麼並可以告訴她為什麼後,那時的她才聽得進去。她也許會給他一巴掌,可她會聽進去。
差不多到了三點電話才響了起來。“莫瑟提早行動了,”他的私人偵探低吼道。“他已驚慌失措,人在辦公室就打給了對方。他們要當面交易。他告訴他們他要立刻拿錢。這是一次現場版的手遞手傳球,先生,我們可以人贓並獲!”
“他現在在哪裡?”
“在去甘茨維爾的半路上,他過去走過的那條道。我們已經派人盯上他了。我也在趕去的路上,不過還要再二十五分鐘才能到。”
“好的。用上追蹤器,儘快趕過去。我會在他之前趕到碼頭。他沒見過我的船,不會發現我。”
“當心,先生。在我們趕到支援前他們在人數上有優勢。”
羅伯特掛上電話時冷冷一笑。所有他需要的都在船上:武器、相機、望遠鏡,答錄機。莫瑟這一次在劫難逃。
他不顧時速限制地開車趕往碼頭。他只希望伊芙在他到達時不會剛好看到他並作出什麼引起圍觀的蠢事。他沒這份時間,他也絕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試著想像伊芙做那樣的傻事,卻一點都想不出。不,她不會的;這完全不符她的風格。她只會用眼光看穿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但當他真的到了碼頭時,卻還是不敢冒險。他照直走向他的船停靠的船埠,看都沒看碼頭辦公室一眼。
伊芙聽到有車開了過來,她幾乎是立刻聽出了是他那輛吉普車的聲音,這就像她熟識自己的心跳聲一樣。她僵住了,試著撐住自己面對這份難堪,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辦公室的門卻沒有打開。當她強迫自己向窗外看去時,她只瞥見他高大的背影大步走下船埠上了他自己的船。一分鐘後她聽到了發動機低沉的聲音,那條烏黑的船離開了船塢。一離開限速擺渡區,他立刻開足馬力,船身射出水面時船鼻上提像高高翹起的種馬,船速隨著分秒遞增。
她難以相信光是看到他都是如此的心痛。
蘭德勒•莫瑟在十分鐘後走了進來。厭惡感堵上了她的嗓子眼,讓她透不過氣,她必須忍著不朝他尖叫。雖然今天他沒有了平常那種自以為魅力無敵的粘糊糊的調情調調;他面色蒼白,神情緊張。他的穿著邋遢,汗水直從額頭流到上唇。他身穿休閒褲、白襯衫,領口的口子沒有系。他手裏還是拿著同一個工具箱,但沒有了釣竿和漁線。
“給我條船好嗎,伊芙?”他問,試著微微笑,可看上去卻更像痛苦的扭曲。
她選了把鑰匙地給他。“最後面那條。”
“謝了。回頭再付錢,可以嗎?”說這話時他已經走到了門口。
她猛然一驚。雖然這心思來得突然,但已足夠使她醒悟。
莫瑟做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今天他甚至都沒假裝去垂釣。碼頭是她僅剩的所有,如果那個雜種在做毒品交易還因為使用她的船而把她拖下水,也許到頭來她還是會失去碼頭。
他休想得逞。
真是夠了,這天發生的所有事都壓在她的頭頂。她想都沒想的從卡車座位下拿出了她的手槍,走向了自己的船。如果她確實能定下心來在考慮一下,那麼她的選擇將是叫來員警或是水上巡邏隊,可她絲毫沒有想到這些。因為還被震驚折磨著,此刻她只能想到一件事——阻止莫瑟。
羅伯特把船停到了可以看到莫瑟離開碼頭並且不會引起他注意的位置。追蹤器工作正常,莫瑟越接近他嘟嘟聲響得越頻繁,然後又在那條租賃船與他擦身而過後漸漸緩了下來。為了不與莫瑟靠得太近以免嚇跑與他接頭的人,羅伯特發動馬達向前擺動,讓兩人間的距離拉得更遠一點。
另一條船由左側快速的駛出,從他面前橫穿而過。兩船間的距離讓羅伯特不必減速,他雙眼依舊緊盯著莫瑟漸漸遠去的身影。可突然間這另外的一條船牽引了他的視線,他看到一條長長的金色髮辮隨著船身劃過水波而跳躍。
是伊芙!他的心一下子頂到了嗓子眼,幾乎令他窒息。她的出現起初令他非常震驚;可忽然間,他想明白了。她在跟蹤莫瑟!每一次她都是在跟蹤他。擁有像她那樣讓人不能安心的直覺,她當然會知道莫瑟在做見不得人的勾當,並且要嘗試著自己找出答案。他甚至都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做:莫瑟用了她的船,因此就把她的碼頭牽扯了進來。羅伯特是最清楚她會為這個地方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的人。她既然能放棄自己的家,又憑什麼不敢拿生命冒險。
他狠狠咒駡著拿起了加密電話撥了出去,顧不得另一隻手還在推動加速柄。“伊芙根在莫瑟後面,”電話在響過半聲後被接起來時他咆哮道。“她是我們這邊的。告訴其他人,而且該死的一定要確定沒人誤傷她!”
* * * * *
莫瑟朝著島群去了,正像她以前所知的那樣。她讓兩人間保持著大約五百碼的距離,這距離足夠讓她的出現不至煩擾到他,至少目前是如此。一旦接近島群她會立刻關掉油門減速。
手槍就擺在她的大腿上。這是把點45口徑的長筒槍,準星很不錯,而她不止有持槍證,更懂得怎麼拿槍。不管莫瑟在做什麼,今天他必須停手。
另有一條船錨定在了兩個很小的小島間,兩個男人在那條船上。莫瑟沒有像平常那樣迂回繞行到達,而是直直的朝著那條船而去。伊芙冷靜的加速跟了上去。
莫瑟並排停在了那條船旁邊迅速將工具盒遞了過去。伊芙看到另一個男人在她接近時用手指著她,莫瑟回過頭來。她沒有戴帽子或墨鏡,而且雖然她的頭髮辮住了,但她也心知自己很容易被認出是個女人。但她根本不在乎莫瑟是否認出是她,因為今天她用不著遮遮掩掩。
他們看到的事實是這是個女人,而且獨自一人,這讓他們安心了不少。莫瑟站在船上,雙腳穩穩立定於輕擺的船底板。自信於他們不會被懷疑做什麼壞事,他小聲對那兩個男人說了什麼,然後抬高聲音對她喊道:“伊芙,有什麼事嗎?”
她揮揮手減輕他們的猜疑。她離他們還有二十碼。她將手柄撥回到中間,明白船隻在失去動力的情況下還會朝前走幾碼。然後,非常冷靜地,她舉起手槍對準了拿盒子的那個男人。
“別試著惹我,”她說,“放下工具盒。”
那男人猶豫不定,吃驚的瞟了他的同夥一眼,就是那個還在船引擎後的傢伙。莫瑟也僵住了,盯著她和她手中的槍。
“伊芙,”他說,聲音有些顫抖。“聽著,我們會算你一份。這真見鬼的是一大筆錢——”
她沒理他。“我告訴過你放下盒子,”她對著拿盒子的那個人說。她此刻的腦筋還不能清晰的運作。她所能想到的只是如果他把工具盒丟到水裏,證據就沒了,到時就沒有了對象證明他們的作為。她根本就沒想過要怎麼樣將三個男人、三條船一起送去法辦,不過今天下午湖上的交通比較繁忙,總會有什麼人從這條道上經過的。
現在就有一條船從她身後過來了,開得飛快。莫瑟的注意力轉了過去,瞬間變了臉色,但伊芙不敢將注意力移開拿盒子的那個男人。一條烏黑色的船駛入了她的視野,朝著那兩個男人乘坐的船過去了。羅伯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一隻膝蓋頂住船舵,朝著三個男人舉起了槍,儘管船身搖晃,但他雙手還是牢牢地握穩了槍。
“不許動,”他說,這聲音讓伊芙忍不住冒險看了他一眼。那文雅的外殼這次已完全退去,此刻的他更不會費心掩飾他真實的本性。致命的槍支握在他的手中,自然得就像是他手臂的延伸,看起來就好像拿槍對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飯。他的面孔嚴峻,雙眼含著黑豹狩獵時的冷酷。
羅伯特的船帶來的水波讓其他三條船聚得更近,眼看就要讓伊芙的船照直撞上他們的船了。“留神,”她急急警告,並用一隻手推動手柄讓馬達倒轉好抵消水波的衝擊。另外兩隻船搖晃著撞到了一起,莫瑟一頭栽進了水裏。拿盒子的那個男人詛咒著揮舞著他的手臂保持平衡,盒子從他手中掉了下來,落到到了船底。羅伯特分了一下神,就在此刻掌舵的那個男人伸手探出一把槍,剛一握緊就立刻開了火。伊芙尖叫出聲,在試著抓穩手槍時心跳幾乎都要停止。羅伯特蹲下身子用船壁掩護,子彈在光滑的玻璃纖維船身射出了一個洞。羅伯特單膝下跪開了一槍,掌舵的男人應聲倒下,痛苦的叫喊出聲。
另一個男人竄入了旁邊的租賃船。莫瑟緊攀著一側船舷,驚恐的叫嚷著,那個男人弓著身子轉動了引擎鑰匙。發動機開始運轉,船隻向前躍去。因為知道自己無法射中移動中的目標,尤其是她自己的船也在打晃,所以伊芙放下槍,將手柄由後退檔向前推到了前進檔向前衝去。兩條船重重的撞在了一起,船身都有破損,由於她的船馬力更加強勁,所以一下就疊在了租賃船上。衝擊的力道將她拋出了座位,狠狠的摔入了水中,這一摔讓她頓時失去了意識。
她幾乎是立刻就恢復了過來,可是突來的意外仍使她頭暈眼花。她在水下,水面只比眼前的深綠淺那麼一點。她的耳中忽然嗡嗡作響,一波波水浪晃動著她。有船來了,她昏沉地想,一陣恐懼侵襲了她,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什麼樣的危險中。如果駕駛者看不到她,他們也許會就這樣從她面前經過,船渦輪會將她絞碎。
她拼命的向水面蹬踏,終於吸到了空氣,可一條船幾乎就在她臉前擦過,她立刻滑向一邊。船上的一個人叫嚷著,她聽到了羅伯特聲音低沉的咆哮,可她連一個字都聽不明白。她的耳朵裏全是水,而且暈眩更讓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如果她暈過去,她想到,那她一定會淹死。她眨掉眼睛裏的水看到了那兩隻相撞的船,就在不到五碼遠的地方。她掙扎著向那邊遊去,顫抖的用單臂勾住了出租船的船舷。船身已深陷入水中,大概再過半小時就要沉了,但至少此刻它還是浮著的,而這就夠了。
那條差點撞到她的船向她這邊擺近。有兩個男人坐在船裏,穿著牛仔褲T恤衫。駕船的那個將船停在了她身邊,另一個男人彎腰探向她。陽光照得他褲帶上的徽章閃閃發光。伊芙放開了租賃船遊到了兩英尺外的這條船邊。那個男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由水中拖入了船裏。
她癱在了船上。那個男人跪在她旁邊。他的聲音焦急,“你還好嗎,肖太太?”
她正因剛才的奮力而喘著氣,吞咽著大量的空氣,所以她只能點點頭。她沒有受傷,只是由於剛才的撞擊有些發暈,暈得直到一分鐘前她才想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
“她很好!”她聽到這個男人吼道。
她的意識終於開始回籠,事情開始一件件的浮了出來。她靜靜的呆在船上,倚靠著其中的一個座位,看著水中的那兩個男人被拉出水面銬上手銬,羅伯特射中的那個男人正在接受急救。雖然面色蒼白彎腰駝背,不過他還清醒地站著,因此伊芙斷定他不會死去。
又有四條船到達了,每條船上都有一個二人組,而且所有的人都帶著徽章,不是別在腰上就是掛在脖子上。她聽到其中一人清楚地向莫瑟表明自己是FBI,並聲明其他人也是。
看到這一幕騷亂的其他船隻也湊了上來,不過當他們看到那些徽章時都停在了一段距離外。“你們幾位元需要我們拖那些船嗎?”其中一個漁民喊道,“我們能把它們浮著拖到碼頭,如果你們想這樣的話。”
他看到其中一個探員看了眼羅伯特,就好像在征得許可,然後說到:“謝了,非常感激你的幫助。”幾個漁民朝這邊擺了過來加入了這一團混亂。
伊芙抵抗著自己看向羅伯特的急迫心情,儘管她能感覺到他嚴峻、閃爍的視線瞥向她幾次。此後的餘生她都會記得當那個男人向他開槍的時刻,還有當時她認為她將看著另一個所愛的人在她面前死去時自己那陣刺骨的恐懼。與這比起來,今天一整天她所感覺到的那種幻滅就顯得蒼白無力了。雖然羅伯特不要她,曾經利用她,但他終究還活著。她開始感覺虛脫,身體抖個不停。
掃尾工作似乎永遠沒個完似的,時間久到她濕透了的衣服都開始變乾了,而且衣服被河水泡得像紙版一樣硬。受傷的那個男人被另一條船帶走去作更進一步的醫療,另有兩名探員相伴。莫瑟和另一個男人緊接著也被帶走了,兩人都戴了手銬。兩條船隻殘害的打撈工作在繼續,四周圍了許多的機動船。恢復了些力氣後,她接手了駕船工作,儘管船上的駕駛員堅持自己來。終於,所有工作好像都差不多完成了。羅伯特把船靠向了伊芙駕駛的這條船邊上。
“你還好嗎?”他急切地問。
她沒有看他。“很好。”
他抬高了聲音,“李,去開船。我會把伊芙送回碼頭。”
那位探員立刻挪回了原來的位置,伊芙放開了駕駛舵。她不想和羅伯特去任何地方,因此她四處搜尋著熟人。
“上船。”他說,聲音不可動搖,為了不使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她只好照做。他是不容拒絕的,如果他堅持己見的話。如果他想談論什麼私人話題的話,那麼她希望在他開口時他們是單獨相處的。
在回碼頭的路上沒有人開口。黑色的船像防雨綢一般移動在起伏的水波上,但每一次小小的水面擦碰仍舊連帶晃動著她的腦袋。她閉上了眼睛,試著平復湧上喉嚨的陣陣噁心。
當羅伯特減速時如碼頭時,他看了她一眼,並因她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面孔而詛咒了一聲。“該死的,你傷著了!”
她立刻張開眼睛堅決的目視前方。“只是有點虛脫。”
當一個人的腎上腺素由較高水準下降時自然會使其感到虛弱,因此他接受了這個解釋,但還是囑咐自己要留心觀察她一會兒。
他將船擺入了自己的船塢,沒等他搭把手伊芙就自己登上了船埠。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河女兒,她自動自發的將纜繩鉤上了木樁,一生的習慣要比她的感情反應得快。船安置好後,她一句話沒說的轉身走向辦公室。當她走進去時,伯特正站在櫃檯後面,一股強烈的釋然表情湧上了他的臉,然後是驚訝,緊接著在看到她的狀況後又加上了關心。詢問什麼私人問題似乎與他格格不入,所以這句話好像是不情願的冒了出來,就好像是被他逼出來的。“船拋錨了?你還好嗎?”
伯特據然說出了一串話?她得永遠記住這一天。“我很好,只是有點發抖。,”她說,而且猜測著自己究竟還會說多少遍類似的話語。“只是撞船了。有人會把船送回來。”
羅伯特在她身後走了進來。“他們只能一路擺著回來。”他走到飲料機邊上塞入硬幣,點了一下按鈕。啪嗒一聲,一罐飲料滾到了出口槽,他熟練的拉開了拉環。
“沒關係,我估摸著我會呆到他們到這兒。伯特離開了這個氣氛不自然的辦公室,朝著他感覺更舒服的老地方走去,留下了一股油脂味身在後。
伊芙走到櫃檯後面坐了下來,為了要在她和羅伯特之間擋點什麼東西。當然,這根本沒用;這樣的一招一式他都能化解。羅伯特也來到了櫃檯後面,他靠著櫃檯,雙腳交疊。
他遞過了可樂。“喝下去。你有點抖,需要糖分。”
他說對了。她聳聳肩拿過了飲料,記起了上一次她被從水中撈出來的時候,那時的他如何堅持著要她喝掉那杯甜得要命的咖啡。此刻她最不想做的就是在他的面前暈倒,因此她舉起瓶罐喝了起來。
他終於滿意地看到她聽從了他的指令,接著說,“莫瑟是我在甘茨維爾的軟體公司的經理,我們為空間站設計程式,當然還有其他的,這些程式是極度機密的。可它們卻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我們發現是莫瑟偷竊了它們,可我們並沒有當場抓住他,所以就沒有足夠的證據。”
“所以那就是那個工具盒裏的東西嗎?”她吃驚地說,“不是毒品。是電腦磁碟。”
他的俊眉輕抬。“你以為他是個販毒的?”
“看起來很像。你很難判斷出一個會在湖上做什麼鬼祟事。他一定是把包裹加重再丟到小島間的淺灘裏,稍後另一個人再過來取走。”
“沒錯。但如果你認為他是名毒販,”他說,聲音變得危險的溫和,“那你今天為什麼還要見鬼的跟著他?”
“根據聯邦政府法令,”她答,“他用了我的船。我有可能會失去一切。至少他會給碼頭帶來不好的名聲,影響生意。”
而她會不計一切代價的保護碼頭,他生氣的想,包括賣掉自己的房子。所以她當然會毫不猶豫地跟蹤一個她懷疑是毒販子的男人!她帶了武器,可當他想到也許會發生的場面時血就跟著變冷了。她是一對三。不過就事實看來,局面一直都在她的控制之下,直到他的船帶過來的水浪將他們衝到了一起。
“你差點沒了命,尤其是像那樣撞到一條船上。”
“速度並沒有太快,”她說,“而且我的船更大。我更怕的是油箱爆炸,好在它們離得較遠,因此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她當時根本沒時間想到這些,他想;她在當下就做出了反應,讓他差點心臟病發。可一生的船上生活給了她足夠的知識作出判斷。她並不知道援軍就快到了,她只是看到其中的一個人想要逃跑,而她必須阻止他。羅伯特不知道她是勇敢還是愚蠢還是兩者兼備。
她還是不太看他,羅伯特知道這必須靠他自己解決。小心翼翼挑選著字句,他說:“我和FBI還有我手下的安全人員一起為莫瑟設計了一個圈套。我干擾了他的一些投資,對他施加了一些財務壓力,以使他就範。”
沒有更多的解釋了。看著她的臉,他察覺她尋思著他話語中細微的暗示,他甚至看到了當她反應過來他也懷疑過她的那一刻。她用面無表情掩護著自己。“就像你對我所做的,”她喃喃道,“你以為我和他是一起的,因為他用的是我的船,而我總是跟在他後面,試著找出他究竟在做什麼。”
“我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判斷出了你是否卷了進來,我認為你也許只是還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你總是做出一些令人懷疑的事情,這些事情足夠讓我不敢放鬆對你的施壓。”
“什麼可疑的事情?”她問,一種不相信的感覺注入了她平板的聲音。
“總是在正午離開碼頭跟著他。還有前天當你離開銀行時,你迅速停在了一個公用電話前打了一通我們監聽不到的電話。而昨天你讓我們的人跟著你在甘茨維爾到處兜圈,卻又忽然掉頭穿過馬路甩掉了他,直到你返回碼頭我們才再次跟上你。”
伊芙笑了,可笑聲中卻含著痛苦和難以置信。“原來如此!真是令人驚訝,一個疑神疑鬼的腦袋怎麼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看到可疑的事情。當我的實物抵押貸款被拒了第二次時,我意識到有人在背後搗鬼,是這個人阻撓了貸款。我不能失去碼頭。唯一的選擇就是賣掉房子,而且我知道如果我不馬上打那通電話,我會不知所措。所以我在路上碰到的第一個電話亭停了下來,打給了一直想買我的房子的人,想問問他們是否還感興趣。他們感興趣得決定立刻付現好讓我不至於中途改變主意。”
“昨天,”她輕聲地說,“我在找住的地方。可我知道自己是在拖延,但拖得越久,情況就會越糟。所以我急調頭開到了那棟公寓大廈,租了一套公寓。”
她說的沒錯,他想道,並看著她蒼白的面孔。確實長痛不如短痛,正是這些絕望中艱難的斷然抉擇導致了她看似可疑的行為。
她聳了聳肩。“我以為你想要碼頭。我猜不出為什麼。碼頭對我意義重大,可如果你是在尋找商業投資的項目,那這裏到處是更大、更健全的碼頭。可原來,你是認為我是個叛國者,在這樣的情況下假裝和我產生了感情並進一步的交往到我們甚至幾乎住到了一起是多麼絕妙的監視呀?”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想。“我不是假裝的。”
“月亮還不是圓的呢。”她答,轉身看像窗外她的領土,這些是她用巨大的犧牲換來的。
“我根本無意確實收回抵押,”他說,“這只是施壓的一種手段。而且就算你真的有罪,我也早就決定阻止他們起訴你了。”
“您可真是好心,”她低聲道。
他打開了雙腳,站離了櫃檯的支撐,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將雙手按在她的肩上,輕輕地擠壓。“我知道你受到了傷害,很生氣,可在莫瑟被捕前,我們不敢貿然放鬆。”
“我明白。”
“是嗎?謝天謝地。”他說著釋然的閉上了眼睛。
她又聳了聳肩,肩頭在他的掌下移動。“國家利益當然要比幾份受傷的感情來得重要。你別無選擇。”
她的語氣仍舊平板。他睜開雙眼看出來他並沒有拆掉所有的圍欄。房子的問題還擋在兩人中間。
“關於你的房子我很抱歉,”他溫柔說道,“如果我知道了你的計畫我永遠不會讓你賣掉它。”他用一隻手捧著她的臉頰,感覺著他指下她柔滑、溫暖的肌膚。“我要不回你的房子,但我可以把自己的房子給你。我馬上把它過戶到你的名下。”
她忽然僵住,猛地從他的掌中別開了臉。“不用,謝了。”她冷冷說著就站起來轉身看像窗外,背對著他。
她一定是誤會了,他想,一邊抱怨著自己在沒有說明白其他問題時就提到了房子。“這不是出於憐憫。”他用溫柔的語氣說道,把手放到了她的脖子後面輕輕按摩著那裏緊張的肌肉。“我更不是在故作姿態,這樣做只是因為,這裏將成為一個家。伊芙,甜心,嫁給我好嗎?我知道你熱愛這裏,不過我們可以折中一下。我不會完全將你帶離你的家庭。我們可以用這處房子來度假。每年夏天我們可以來這裏過一個長長的假期,當然一年中的其他時候我們也能來幾次。”
她脫離他的掌握轉身面對他。如果她先前是蒼白的,那麼此刻的她就是白得嚇人。她金棕色的雙眸暗淡無光,他忽然一陣心涼的想到貝琪是如何形容她在馬特死後的樣子的。他在伊芙的眼中看到的是情感的荒原,這令他寒入骨髓。
“就像其他的每一件事一樣,你的折中總是偏向你那邊的,”她說,聲音中的生硬讓他心畏了一下。“我有個更好的主意。為什麼你不呆在紐約,而我呆在這裏,這樣的話我們都能活得更開心。”
“伊芙……”他頓住了,強迫自己深呼吸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此刻的她極度的不穩定,當然,畢竟今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她愛他,而他傷了她。總之他必須先說服她再次相信他。
“不!”她憤怒地說。“別試著算計你要怎麼樣將我帶入你要的狀態。你太聰明的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利了,而且也太狡猾。沒什麼能真正觸動你,不是嗎?”她張臂揮舞著。“你是人在這兒,可你身體裏還有另一個人,這兩個人永遠沒有交集。從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接近你。你是願意和我結婚,可什麼事都不會變。你還是會封閉自己,站得遠遠的像牽木偶線一樣操縱著你想操縱的人。我和馬特之間擁有的才是真實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而不是和一個假面!你怎麼敢以為有你樂意給的這些我就滿足了?”她停了一下,身子發抖,過了好一會兒才能再次開口。“走開,羅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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