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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俏佳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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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4: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俏佳人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賈士德在幾年前就愛上格拉蒂亞了,為了吸引及製造讓格拉蒂亞注意他,他不惜扮演俠盜,他準備盜取格拉蒂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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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巨型燭架上的蠟燭發出炙人的高熱;濃郁的花香在婆娑起舞的人潮中飄散著,卻驅除不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感覺。

  兩條人影悄悄離開了衣飾華麗的人群,沿著宅第寬廣的迴廊緩緩前行。這兒是威爾斯王子的密友——馬歇爾爵士的府邸。

  「你要帶我去哪裡,迪亞席?」那位女土問道。樂聲已自耳畔消逝,只聽到她纖巧雙足走過光亮地面所發出的輕脆敲擊聲。

  「找個清靜的地方,」他回答。「我要跟你談談,大廳裡人太多、太嘈雜了。」

  她笑了起來,笑聲很誘人,卻沒有一絲高興的意味。

  「不要再來這一套了,迪亞席,你今天晚上反反覆覆跟我談了這麼多遍,我實在受不了。」

  男的沒有答話,逕自推開迴廊盡頭的一扇門,裡面是一間空曠的起居室,只有壁爐架兩端的銀燭台以及書桌上的細燭台靜靜地照耀著。

  那位女士向四周瀏覽了一番。

  「好迷人的房間啊!我從來漢有進來過。」

  「這是馬歇爾的私室,只有他最親密的朋友才能進來。「那麼,你認為你是他的密友之一羅?」

  「他是個惹人厭煩的傢伙,不過我跟他有好幾年的交情。」

  室內非常涼爽,微風徐徐從窗外吹進來,燭光卻仍定定地照耀四周。女士手裡握著一把鮮艷的扇子,緩慢而有韻律地扇著。

  他凝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說:「你今晚更美了,格拉蒂亞!」

  她坦然接受了這份讚美——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美確實是無庸置疑的。

  烏黑的秀髮梳著巴黎最流行的髮型,充分襯托出她臉部完美的勻稱與和諧。

  最吸引人的還是她那雙大眼睛,黑亮中帶著奇特的深綠色,放出點點光芒。許多對她傾心的人看到她的眼睛,總會想起清溪中閃爍的陽光。

  這雙非常富有感情的眼睛,正警戒地望著眼前這位男土。

  「好吧,迪亞席,你要和我談什麼?」

  這句話似乎突然激怒了他。

  「該死的!」他咒罵著,「你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的。」

  「而你也知道我會怎麼答覆你,那你又何必一再重複這個無聊的話題呢?」

  「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如此嗎?」他問。

  他狙狠地盯著她,眼中冒著憤怒的火花。高貴、時髦的衣飾充分襯托出他的英俊瀟灑。

  夏瑞翰伯爵和羅伊斯頓夫人翩翩起舞的時候,許多參加舞會的人都認為:他們兩個無論在外貌上,或是身份上,都是很合適的一對。

  但是人們口中盛傳的荒唐生活,並末在羅伊斯頓夫人美麗的面龐留下任何陰影;而多年來縱情酒色的影響,在伯爵身上已是斑斑可見。

  放蕩的生活使他的雙眼浮腫,長期的夜生活以及飲酒過量,使他雙頰蒼白。

  他憤怒地不斷在室內跟著步子,手指還緊張地拉扯著緊身外套的翻領。「我們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為什麼?」

  「「因為我要得到你;因為你在玩弄我;因為我不願意和你停滯在這種關係上!」

  「這得由我決定。」

  她很冷漠地說著,似乎感到不耐煩了。

  看見她的神情,伯爵頹然例在她身旁的沙發上,掙扎著說:「我受不了了,格拉蒂亞!今天晚上,看見你和王子在一起對著我訕笑,我覺得自己的忍耐到了極限。」

  她茫然地盯著牆上一幅畫得很糟的油畫。

  「到柏萊頓之前,我就說過,你必須下定決心,接受我的愛。」伯爵說。

  「如果我不呢?」

  她的口吻很輕率,帶著嘲弄的味道。

  「那麼我想;我會把你殺掉!」他緩緩地說。

  「親愛的迪亞席,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戲劇化了?其實你心裡明白,你根本不想殺我,你只想讓我做你的情婦。」

  「我會娶你的!你知道只要你所謂的丈夫——那個殭屍一死,我立刻就會娶你!」

  「那個殭屍是我的丈夫。」

  「他既看不見,又聽不到;他根本不是個人,只是一具會呼吸的活屍而已,你何必對他那麼忠實?」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是他的人。」

  「這句話你講過幾千萬遍了。」

  「那你怎麼還不肯認清事實呢?我決不打算做你的情婦!」

  「那麼我還要等多久?」伯爵絕望地問。

  羅伊斯頓夫人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假如羅伊斯頓不是個有錢人,你以為他會活到今天?不會的!那些該死的醫生把他留在世上,好填飽他們的荷包。他中風到現在多久了?」

  「將近五年。」

  「你們結婚之後,他立刻就中風了?」

  「嗯。」

  「在那麼短短的時間裡,他讓你體會到愛的滋味了嗎?」

  羅伊斯頓夫人沉默著,他又繼續說:「讓我教你,我的愛人。讓我帶領你進入忘我的仙境。」

  羅伊斯頓夫人輕笑著。

  「你越來越詩意了,迪亞席。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跟我們一個月以前遇到的那個惹人厭的年輕人一樣,為我的眉毛寫詩了。嗯,我忘記那個人的名字了。」

  「我不想用文辭來描繪你、讚美你,」伯爵暴躁地說。

  「我要把你擁進我的懷裡;我要吻你,好讓我肯定你是屬於我自己的。」

  羅伊斯頓夫人打著呵欠。

  「我只屬於喬治一個人,」她說,「而他又不需要我,所以,我只屬於我自己。」

  她慢慢站起身來。

  「走吧,迪亞席,我想回家了。」

  伯爵站到她的面前,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看穿了他的企圖,抬頭凝視著他,沉著地說:「如果你敢碰我,迪亞席,我發誓決不再見你!」

  「你不能像對查理斯,或其他人那樣對待我!」

  「我能,而且我絕對會這麼做!」她冷酷地答道。「所以你要小心!」

  「你要把我逼瘋了!」

  「你早就瘋了。」

  他被擊敗了,後退一步,頹喪地說:「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有車,謝謝你。」

  「你得跟我一道走,」他命令著。「我還沒和你談完。」

  「不需要再給那些多嘴的人添口實。」

  「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呢?」伯爵說。「社交界的人除非是瞎子,否則誰會看不出來我愛你?而且他們都知道,你遲早是我的。」

  「你故意讓他們以為你已經得到我,好挽回你的自尊。」

  她微微揚起下頦,接著說:「人們風百風語、加油添醋,讓我很懊惱。」

  「他們算什麼?」伯爵粗魯地說。「你平常不是這麼膽怯的啊,格拉蒂亞。」

  「再過幾星期,我就滿二十一歲了,」她說。「我在考慮,自己的言行舉止是不是應該謹慎一點。」

  伯爵仰天大笑。

  「謹慎?你?那個和我在乾草市場還有皮凱迪利廢物堆上跳舞的叛逆怎麼了?」

  她不答話,他又說:「大鬧康文特廣場,嘲弄那些看娼婦遊街的男人的小丑,居然會談『言行謹慎』?和我一起漫天開玩笑,為聖•詹姆土乾杯的人,怎麼突然變了?」

  羅伊斯頓夫人把頭轉開。

  「今天我聽到他們叫我『荒謬絕倫的羅伊期頓夫人』。」

  「他們也說你是『全英國最美的女人』,你不要光聽壞的一面。」

  「去布萊威監獄以後,我覺得很羞慚。」

  「我不懂你怎麼會有那種感覺,」伯爵回答。「那只不過是個玩笑。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回家的路上開心得大笑。」

  「你……是笑了。」

  「所以現在讓我送你回家,一路上,我們還可以那樣開懷大笑。」伯爵說。「來,格拉蒂亞,我們去向主人告辭。」

  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臂;她剛要伸手挽他,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不行,」她說。「我不想再回那個擁擠的舞會大廳去。而且,我們也不能當著王子的面先離開啊!」

  「那我們就來個不告而別好了。」

  伯爵凝視著她美麗的臉龐說:「我只想和你獨處,其他任何人,包括王子在內,都是多餘的。」

  他的語氣又熱切了起來,情慾的光芒在眼中閃動。羅伊,斯頓夫人警覺到,她對他的約束力已經達到極限了。

  她對迪亞席•夏瑞翰時時刻刻都存著戒心。

  自從第一次在卡爾頓宮見面,他就一直在追求她,而且不經她認可,就寸步不離地成了她的護花使者。

  當時她很年輕,對社交界的情形一無所知,丈夫又終日躺在幽暗的房間裡,靠一大群醫生、護士照顧著。

   
  第一次參加倫敦社交季各種活動的時候,要不是他在一旁護衛她、取悅她,她真會無所適從的。

  在情場上,他是個老手,所以很清楚怎麼樣才不會把她嚇跑。

  處身上流社會中,她的純潔、不擅自衛無形間成了最有利的武器,那些嫉妒她美貌的長舌婦雖然善於挑剔,在她身上卻找不出什麼毛病。

  但是情況漸漸轉變了,羅伊斯頓夫人變得狂野任性,伯爵對她也越來越糾纏不休,他們兩個人的所做所為令大家側目。

  奢靡放縱的生活對成爾斯王子的好友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王子和這群朋友的窮奢極欲,使那些保守、拘謹的大臣和納稅的人民感到非常震驚。

  漫畫家筆下的王子,是一個沉迷於酒色的人;他們覺得,就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他的親密好友中,才會有這麼多墮落的無賴漢。

  全國最聲名狼藉的兩位公爵——昆斯柏瑞和諾福克是土子在倫敦及柏萊頓的常客。

  諾福克很沒有教養,被公認為全國最齷齪、酗酒最嚴重的貴族。

  昆斯柏瑞則更卑鄙、墮落,他的長像尖刻,性情暴躁易怒,動輒對人破口大罵,被他玩弄過的女人不計其數。

  除了這兩位公爵,王子的密友還包括巴瑞摩爾家族中那幾個無法無天的兄弟。

  巴瑞摩爾伯爵七世很年輕,他在短短的時間內花掉了兩萬多鎊,由於他粗暴無禮,又喜歡和無辜的人開狠毒的玩笑,所以被稱為「地獄之門」。

  他的弟弟雖然是個牧師,卻也是職業賭徒,曾經因犯罪被送入倫敦著名的「新門監獄」,所以綽號「新門」。

  最小的弟弟是跛子,因此稱為「跛門」,他的性情和他綽號「畢林斯門」的妹妹一樣粗魯暴躁;「畢林斯門」原本是一個魚市場的名字,那裡面的女人眾所周知全是滿嘴髒話、口無遮攔的,所以這個綽號對巴瑞摩爾家的這位小姐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家人在柏萊頓自稱「快樂的送葬者」。有時候,他們會在深夜帶著棺材去敲一些中產階級居民的門,然後對出來應門,嚇得半死的女僕說他們是來收屍的。

  然而王子的種種行為——例如傳說中他和羅馬天主教徒費茲赫伯特夫人的秘密婚姻,他現在和布魯斯維克公主卡洛琳的這樁不幸婚姻,以及他那些日益增加的巨額債務——比他的朋友還要荒唐怪涎。不過對瞭解他的人來說;王於的個性中,另有他吸引人的一面。

  他本身很有魅力,鑒賞力也很高,具有多方面的豐富知識,而且對那些能令他感動的人非常仁慈慷慨,因此僕人們都很崇敬他。絕大多數的朋友在瞭解他父親對待他的態度之後,都能諒解他的胡作非為。

  無論如何,一個女人置身在這樣的社交環境中,難免會受到外界的非議責難,而影響到她的名聲。然而外界越是對羅伊斯頓夫人議論紛紛,就越使她在夏瑞翰伯爵的縱容和幫助下蔑視世俗的評斷。

  但是如今,她的護花使者、玩伴——這個四年來一直聽命於她的男人,正努力掙脫她的掌握。她發現自己快控制不住他了。

  事實上,這一次她是為了一件令她羞愧的事,才從倫敦躲到柏萊頓來的;她不但想避開人們的注意和指責,也希望能躲開伯爵。

  伯爵一向表示他很不喜歡柏萊頓,而且有好幾年沒跟隨王子到這個溫泉勝地來了,因此羅伊斯頓夫人在這兒的史坦區租了一棟房子,想享受一下寧靜安詳的生活,然而當三天前伯爵竟然和王子一起抵達柏萊頓,她知道,這一切都要被破壞了。

  今晚從她走進舞會開始,他就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使其他男士都無法接近燭,這種獨斷專橫的態度令她十分氣憤。

  她一再告訴自己,她不是伯爵的財產,只要她的丈夫活著一天,他就無權操縱她。

  可是她感覺得到他正想盡辦法讓她屈服,那種一心一意要得到她的態度,讓她不寒而顫。

  此刻,他靜靜地等她伸手挽他的臂膀,面上的表情使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很快地說:「我的披肩還放在大廳裡,請你替我取來好嗎?如果我自己去拿,別人就會猜想我又要先走了。」

  「這倒是實話,」伯爵點頭說。「我去幫你取來,順便吩咐我的馬車準備。」

  他又接著說:「另外,我會通知你的車伕,叫他們先回去。」

  「謝謝你,迪亞席。」

  他驚訝地望著她,對她突然變得這麼順從感到很奇怪,然後微微一笑,說道:「你一定要好好待在這兒等我回來。或許我該把門鎖上,免得那些愛獻慇勤的傢伙找到你,強迫你跟他們跳舞。」

  「今天晚上,我再也不想跳舞了,」羅伊斯頓夫人暴躁地說。「我想回家,舞會拖這麼久,真累人!」

  「說得有理,我仍應該早點離開的。」

  「那就不要再耽擱了吧,」羅伊斯頓夫人冷冷地說。「我累了,需要休息。」

  「如果我同意的話!」伯爵的嘴角扭曲了一下。

  他走出去,把門重重地關上。

  看見他離開,羅伊斯頓夫人疲倦的神情消失了,她凝神靜聽,生怕伯爵會折回來。

  然後她悄悄走到敞開的窗戶旁,穿著薄紗長裙的身軀很輕易地越過了窗台,落入黑暗的花園中。

  她定了定神,穿過灌木叢後的一片草坪,望見遠處有燈火閃爍。

  她猜想那裡一定是賓客們馬車聚集的地方,就走了過去,結果很快地找到自己的車子。

  在她夫家工作多年的馬車伕漢克斯正坐在馭座上打磕睡,那個她到柏萊頓之後才僱用的年輕人傑克在和其他的僕人聊天。

  羅伊斯頓夫人一出現,他們全都驚異地望著她,隨即又恢復了平日畢恭畢敬的態度。

  傑克撿起隨手丟在地上的帽子戴好。

  「您要走了,夫人?」

  「是的。」

  他急忙打開車門,取出座位上的毛毯,替她鋪在膝蓋上。

  「回家嗎,夫人?」「對,回家。」羅伊斯頓夫人回答,然後又吩咐著:「告訴漢克斯不要走大路,我想穿過高原區應該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我知道路,夫人。」

  「那麼快點!」

  「是的,夫人!」

  車門關上了,車伕爬上了馭座,馬匹開始前進,越過府邸大門口一長排正在等待的馬車。

  羅伊斯頓夫人縮進車廂的黑暗處,以防經過府邸時被人看見;他們就這樣在平坦的大道奔馳著。

  車行了一哩後,他們離開拍萊頓大道,轉進一條狹窄的小土路。

  羅伊斯頓夫人吩咐馬車伕繞別的路走,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清楚地知道伯爵的馬車是由四匹好馬駕駛的輕便馬車,可以輕而易舉地追上她這輛兩匹馬的馬車,到時候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會堅持和她同行的。

  她也知道,在黑暗中和伯爵獨處,要想使他不逾矩是多麼的困難;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只是和他談話,也會招來危險的。

  通過高原區的這條路比較長一點。路面也不太平穩,可是對羅伊斯頓夫人來說,只要能安全躲開伯爵,這一切都不算什麼。

  她舒服地躺在車廂內的角落,推開膝上的毛毯。

  她彎下腰,打開窗戶。

  微風從海上吹來,把她從在舞會見到伯爵開始就感到的鬱悶一掃而空。

  她開始思索如何應付伯爵。再早兩年,或許她的想法會不同,但現在她很明白,即使明天她能恢復自由之身,她也決不會嫁給他。

  雖然他很風趣,但她總覺得他的某些舉止、言談,讓她打從心底產生反感。

  就因為他的風趣,使她在眾多愛慕她的貴族紳土中傾向他,每一個追求她的人都試著用各種方式說服她,告訴她忠貞並不是一種美德,而是一件滑稽的事,任何合乎潮流的女人都不該這麼死心塌地。

  但在他們的慇勤諂媚起不了任何作用之後,絕大多數的人都知難而退,轉移了目標,唯獨伯爵不肯放棄。

  「我一定要想辦法擺脫他。」羅伊斯頓夫人下定決心。

  她雖然這麼響亮而堅決的告訴自己,但心裡卻明白,要把她的決定告訴伯爵,可是困難重重、大費周章了。

  在三十六年的生活中,他一直是予取予求,凡是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手的,因此她的推托、拒絕成了一種奇妙的誘惑力,吸引他固執地追求下去,而且幾乎進入瘋狂的狀態。

  他一心一意想使她投入他的懷抱,他要成為勝利者。

  近一個月來,她對他的態度逐漸變了,這種轉變連她自己也難以瞭解。

  初到倫敦時,她曾對他微笑,把他當做知心好友,但是她發現,此刻的他已和當時大不相同了。

  她開始感到他狹長的眼睛裡閃著威脅的光芒,那薄薄的嘴唇形成的僵直線條中,也總帶著冷酷的意味。

  當然,她聽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聞。

  在社交界裡,哪個人能夠不被別人在背後批評、譭謗?而又有哪一個人沒有任何秘密,或沒有任何性格上的瑕疵呢?她是從來不願意聽有關朋友們的閒言閒語的,即使無意中聽到,她也不肯相信。

  但是現在,她開始對伯爵的種種起疑了。

  她覺得他似乎是在一步一步地把她誘入早已佈置好的陷阱,使她無可逃遁。

  剛到倫敦的時候,羅伊斯頓夫人沒有丈夫的保護,必須獨立生活,她非常希望能夠認識一位同情她、瞭解她的男士。

  而伯爵總是適時的出現,照顧她,幫助她從煩惱、鬱悶中掙脫出來。

  他曾經給她許多意見和忠告,因為他在社交界是老手,又是很重要的人物,所以這些忠告一直對她十分有益處。

  這一刻,她覺得他正在逐漸的把過去一切抽回去,使她突然失去屏障,再也無法和他抗衡。

  羅伊斯頓夫人沉思著,沒有注意馬車行進的方向,忽然,車子嘎的一聲停住了。

  她探頭向外張望,發現車子停在一片茂密的樹林裡。

  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窗前,打開車門說:「請夫人下車來好嗎?」

  那一剎那,她以為是伯爵追上來了。

  但是藉著月色和車前的燈光,她看見說話的人臉上戴著面具。

  他一定是強盜。

  他手上握著槍,身後還停著一匹馬;她想尖叫,但是矜持和驕傲使她壓抑住了,她不願意表現出自己的怯懦。

  月光下,她清楚地看見另一個強盜正用槍對著馭座上的漢克斯和傑克。

  叫她下車的那個強盜身材高大,肩膀很寬闊,黑面具掩住了半個臉,使她看不清他限中的神色,不過他的嘴角卻帶著微笑。

  「你們要幹什麼?」她很生硬地說。「我這句話或許問得太多餘了!」

  「是的,太多餘了,夫人。」他回答。「我認為有了你的美貌,你頸上的那串翡翠就太不必要了。」

  「我對你的恭維不感興趣。」羅伊斯頓夫人冷冷地反駁著。「那麼我就要取走了,不過少了女主人的美麗,這串翡翠真是減色不少。」

  羅伊斯頓夫人取下了項鏈,遞給他,一面輕蔑地昂起頭,表示對他的不屑。

  他接過項鏈,不經意地放入手上一個帆布袋裡,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她的臉上。

  這時候,她注意到他的穿著和她想像中大不相同。

  她一直以為強盜都是穿二十多年前那種老式鑲邊外套,頭戴棉毛帽。可是眼前這個人的打扮卻非常時髦考究:圓下擺外套、緊身馬褲,還有擦得雪亮的海希爾靴子。

  一頂高頂帽略微傾斜地戴在他的頭上。

  他的脖子上胡亂紮著一條白色發皺的領帶,那樣子真可以和伯爵匹敵。

  她不禁想:如果伯爵此刻在這兒,兩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可是她忽然想起,伯爵要是在場,她就不會毫無戒備地走這條路了,這只能埋怨自己,而不能責怪其他任何人。

  「我希望能將夫人的耳環、手鐲和結婚戒指一起帶走。」

  那個強盜打斷了她的思緒。

  羅伊斯頓夫人自知無法拒絕,只好把鑲著大鑽石的珍貴耳環交給他,再將手上的鐲子一個個取下來。

  在她把結婚戒指遞過去的時候,月光照到了她左手無名指上的另一枚戒指。

  強盜的目光盯住那枚戒指,她情不自禁叫了起來。

  「不行!」

  他似乎吃了一驚。

  「不行?」他說。「為什麼呢?我想夫人應該不會吝惜這麼不值錢的東西吧!」

  「這東西的確不值錢,但卻是我母親唯一的遺物。」

  她抬頭望著他,心想他一定不會相信的,因為很多人在遇到強盜的時候,都會說自己的珠寶具有某種紀念價值,他一定常常碰到這種情形。

  「這是全世界吝惜自己財物的人最古老的藉口。」她記不清是某人說過這麼一句話,還是某出戲裡有這樣的台詞。

  那個強盜似乎在猶豫著,她乞求說:「請你……請你把這枚戒指留下,它對我真的很重要。」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想你是不會管這些的。」她黯然地說.她想: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於是就取下了手上的戒指。

  這時候那個強盜卻轉身走開了,她看見他把裝珠寶的小帆布袋放進鞍袋裡。

  她下意識地跟著他走過去,他一轉身,發現她站在身邊。

  她把戒指遞給他。

  「這是你要的東西。」

  「你常想你母親嗎?」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話。

  「我十五歲那年,她就去世了,」羅伊斯頓夫人回答:「可是我仍然很想念她。」

  「你愛她嗎?」

  「伐非常愛她。」

  「就像我愛我的母親一樣,」那個強盜說。「她幾年前去世了,在這之前,她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那你真幸運。」

  「是的,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羅伊斯頓夫人突然覺得自己竟然和一個強盜談這種問題,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從他的聲音裡可以聽得出來,他所說的話都是很真誠的。

  他的用:字措詞都像個很有教養的紳士。她好奇地盯著她,望著他那流露出仁慈、堅定的嘴唇弧線,那兩端微微往上翹的弧線,和伯爵的薄嘴唇不同,似乎隱藏著一抹神秘的笑意。

  「你是誰?」她問道。

  「向一個強盜問這個問題,不是很可笑嗎?我們向來是匿名的。」他避不作答。「是的,不過我懷疑你是跟別人打賭,所以才來搶劫我,也許你只是為了找樂子。」

  他微笑了。

  「你也許會做這種事,羅伊斯頓夫人,但是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強盜。」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這麼『出名』,只要是住在柏萊頓或倫敦附近的人,哪一個會不知道你?」他的話裡一點也沒有讚美的意思,羅伊斯頓夫人低聲說:「從你說話的態度來看,我想你是說我……聲名狼藉。」

  「我不會那麼無禮的對你說這種活。」

  「但是你心裡這麼想。」

  「我怎麼想又有什麼關係呢?」「外界對我的傳聞很多,我不知道你聽到些什麼。」

  「聽到的很多,不過我只相信一半。」

  「我不知道你聽到了什麼,又怎麼知道你相信的是不是事實呢?」

  他笑了,因為她說話的樣子像個孩子,而不像成熟的女人。

  「你非常美,羅伊斯頓夫人!」他停了一會兒說道。「所以我很替你惋惜。」

  「惋惜什麼?」她問。

  「惋惜你的名字竟然和酒吧裡的醉漢、俱樂部裡的紈褲子弟連在一起。」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她憤怒地問;他做了個手勢,然後把目光望向樹林。月光穿過樹梢,為長滿青苔的地面灑下一面晶亮的銀網。

  「謠傳和醜聞跟風一樣,是無所不至的。」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發現眼前的景色是那麼寧靜美好。

  她突然覺得他給了她一雙新的眼睛,讓她看到過去從沒有注意到的事物,樹下這份寧謐安詳,正是她一向渴望卻追求不到的。

  他們沉默了好久。

  「我想你會瞭解的。」他低沉有力地說著,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這個奇特的場面使她不知所措,於是她把戒指遞給他,很快地說:「把這個拿去,讓我走吧!」

  「你把戒指收回去!」

  「真的嗎?」

  「你說那是你母親的遺物。」

  「是的。」

  「我相信你。」

  「我以為你不會相信的。」

  「你會發現我不是容易受騙的。」

  她眼中有點不悅的神色,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她定定地望著他。忽然他換了一種聲調說:「我差點忘了自已是強盜,既然我讓你把戒指留下,你應該給我價值相等的報償。」

  羅伊斯頓夫人向馬車瞥了一眼,回過頭來看著他。

  「我身上沒有其他東西了。」她說。

  她靜靜地站著,望著他唇邊浮起的笑意。

  他走了過去,托起她的臉,然後雙臂環抱著她,他的唇壓上了她。

  一剎那間,她覺得這是幻覺,是不可能發生的。

  但是一股她從沒有感受過的熱流卻自體內升起,直衝到她的喉嚨。

  那種難以形容的甜美溫馨似乎和這個銀色世界融為一體了。

  他把她抱得更緊。

  然後是一陣劇烈的震撼,一陣令人昏眩的狂喜……

  他放開了她。

  他們感到窒息,定定地對望著。

  他轉過身,領著她走向馬車;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只是茫茫然地跟他走。

  他打開車門,把她扶上去;她感到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肘。

  車子開始前進了,經過他身邊時,他舉帽向她致意。

  她靠在座位上,呼吸急促,心「砰、砰」地跳著。

  直到柏萊頓的燈火映入眼簾,她才伸手摸模自己的領項。

  她的翡翠項鏈不在——那麼,這一切不是她的幻覺,而是真的了!

  金黃色的燈光從她的住屋裡射出來。

  這是史坦區一棟高雅舒適的建築物,她從倫敦帶來的僕人都能有自己的房間。

  自從——七八三年王子開始到這裡以來,柏萊頓雖然陸續興建了很多房子,卻仍然在鬧房荒。到溫泉區參加王子宴會的權貴們,往往要花很高的代價,才能找一個容身的地方。

  羅伊斯頓夫人很慶幸自己有這麼一棟房子,不必像其他人一樣去租郊外的小屋,或者去擠旅館。

  為了準備慶祝王子的生日,這個星期以來,城裡更是擁臍不堪。

  路上,羅伊斯頓夫人看見整個史坦區,包括她住屋的:外面,都已經架設好了慶祝用的照明設備。

  所幸這些照明設備都沒有點燃,因為她不希望等門的僕人注意到她這副樣子。

  傑克打開車門的時候,她低聲對他說:「今晚發生的事不准告訴任何人,不管是屋裡的僕人或是你城裡的朋友,都不准提。」

  「我知道,夫人。」

  「如果你違背我的命令,我會立刻把你解雇。」

  「我不會說的,夫人。」

  「很好!請你把我的話轉告漢克斯。」

  「是的,夫人。」

  她很快地走進屋子,時間已經很晚了,大廳中的蠟燭閃爍不定。

  她沒帶回披肩,又生怕別人發現她的首飾都不見了,就匆匆越過守夜人,上了樓梯。

  他是個中年人,因為誠實可靠,所以她特地把他從倫敦帶來。「晚安,唐佛。」她在樓梯上對他說。

  「晚安,夫人,您今晚一定過得很愉快;這裡有一些您的信。」

  「我明天早上再看。」羅伊期頓夫人急急地說,然後就進了臥室。

  一個年老的女僕在臥室裡等著,她知道女主人在這個時候不喜歡說話,於是一言不發地為她換衣服。

  正要把換下來的長裙拿出去地時候,她瞥了梳妝台上的珠寶盒一眼說:「您的翡翠項鏈到哪裡去了,夫人?」

  「為了安全起見,我把它收起來了,漢娜。」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為了安全起見?」

  「是啊,你一定也看見了,全城都貼滿了佈告,要大家小心戒備,提防宵小。」

  「是的,夫人。不過我想那個新來的車伕身上帶著槍。」

  羅伊斯頓夫人心想:傑克雖然帶了槍,似乎也沒有派上用場。

  「不要緊的,漢娜,用不著擔心。我們明天早上再談這個問題。」

  「是的,夫人,反正您已經平安到家了。」

  她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羅伊斯頓夫人並沒有立刻上床,她手執蠟燭,對著梳妝台上的鏡子細細端詳自己。

  她的眼睛發出奇異的光芒,嘴唇柔軟紅潤。

  她知道,這都是因為那一吻——一個只露出半邊臉的陌生男子、一個罪犯一個強盜給她的一吻!

  「我一定是瘋了!」她喃喃自語。

  然而,她卻難以忘懷他溫潤的唇、那股直上喉頭的熱流、那份震撼,還有那份令人昏眩的喜悅,這一切都是她從來嘗到的。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靜靜地望著……突然,她覺得再也忍受不了,猛地吹熄蠟燭。

  黑暗中,她摸索著上了床,把臉深深地埋在枕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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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5: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早醒來,羅伊斯頓夫人的心情和往日截然不同。

  無論如何,她到底是皮爾的妻子,在社交界也是很重要的人物,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歸根結底,她只能說那銀色的月光使她瘋狂了。

  當時她或許無法阻止他的吻,至少,她的心裡應該有抗拒的念頭,然而她竟一點抗拒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這只是一段過去的插曲,她應該很快地把它忘記。

  目前更重要的,是要考慮如何妥善地應付伯爵,此刻他必定還在為自尊心受到打擊而氣憤懊惱。

  每天早上,在換好衣服,處理完許多信件和請柬之後,她都會在史坦區散步。

  這是一條寬廣的大道,往倫敦及裡威斯的道路在此交會,然後直通到海邊;在柏菜頓,這是最熱門的散步區。

  人們認為到柏萊頓對自己的健康很有益處,因為根據醫生的說法,海邊的空氣對各種疾病與不適都有治療的效果。

  但是她覺得海邊的空氣即使再新鮮,也無法驅散她內心深處因那個強盜而引起的奇特感受。不過,嘗試一下也沒有什麼害處。

  於是,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薄紗新長裙,戴上最流行的長頂帽,步入陽光中。

  她感到自己比平常美,眼睛顯得更大、更明亮。

  史坦區最熱門的散步時間是下午四點鐘;那時候,王子會在費茲赫伯特夫人的陪伴下出來散步,向大家優雅地揮手致意,或者和親密的好友熱烈擁抱。

  費茲赫伯特夫人的精緻住屋位於新月區的西部,是威廉•柏頓花了六千三百鎊,特別為她建造的。

  隔壁有一棟更大的房子,是馬伯爾公爵到海邊渡假的時候住的,在裡面工作的僕人有四十多個。

  王子的海邊別墅就在附近,最近幾年一直由賀籃的助手負責改建,他在陽台上加蓋了帳篷式的圓形綠色金屬頂,用來減少整棟建築物的嚴肅氣氛。

  此外,他還增建了兩間橢圓的房間,一間是餐廳,另一間是客廳。從正面看來,就像是天使的一對翅膀。

  王子本來想把別墅徹底改建,但是因為經費不足,不得不作罷,於是他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建馬廄上;這座馬廄是印度式的結構,巨型圓頂寬達八十五歎,可容納五十四匹馬,另外還包括了給馬伕們住的房間。

  最令王子興奮的事,莫過於蓋房子、裝修、改建,因此,他喜歡待在柏萊頓,而不願意住在華麗的卡爾頓宮。

  他總是睡得很晚,起得更晚,而且大部分的早晨,他都是出現在費茲赫伯特夫人住屋的陽台上。

  很多人都認為王子的海邊別墅和費茲赫伯特夫人的住屋一定有地下道相通。不過羅伊斯頓夫人相信這只是謠言。

  但是不管王子究竟怎麼過去的,當羅伊期頓夫人散步到費茲赫伯特夫人的屋外時,的確又看見王子正在陽台上彎著腰和樓下的朋友說話。

  陽台上還坐著理查•布斯裡•謝瑞頓,他是王子最親密的朋友,也是最瘋狂的玩伴。羅伊斯頓夫人想:凡是接觸到他的人,都免不了要受到正反兩方面的影響。

  他今年已經五十五歲,卻仍然像個行為放蕩的年輕人。

  只要他一出現在別墅裡,就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是另一方面又要擔心,不知道下一分鐘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今年他剛到柏萊頓,就冒充警官衝進別墅的客廳,說要逮捕杜威格夫人。

  另一晚,他參加王子的一個魔術幻燈展覽會,竟然趁著黑暗,坐到一位最高傲、矜持的女士膝上,使她被滿室的笑聲弄得羞憤不堪!

  「不過跟他生氣總是氣不了多久,」費茲赫伯特夫人曾經這樣告訴羅伊斯頓夫人。「無論什麼時間,只要他餓了,他就會溜進廚房對僕人們花言巧語;他告訴他們,如果他是威爾斯王子,會讓他們住得更舒服。他這套把僕人們哄得心甘情願地侍候他。」

  費茲赫伯特夫人輕歎了一聲。

  「我對他那種放浪形骸和惡作劇實在不敢苟同,但是不可否認的,他能逗得我開心大笑。」

  今天早上,羅伊斯頓夫人沒有心情去和王子還有謝瑞頓談笑。而且,想到夏瑞翰伯爵隨時可能出現在陽台上,就讓她覺得混身不舒服。於是她匆匆向王子行禮,繼續往前走,裝做沒有看見他叫她進屋的手勢。

  下回如果他問起這件事,她就說她趕著到皇家巡迥圖書館去,反正這在柏萊頓是很熱門的活動。

  沒走多遠,她又碰到另一個成爾斯王子的朋友——怪人馬立許先生。他是社交界中比較年輕但也更輕浮的一個。為了想引人注意,他的馬車、馬匹,還有僕人的制眼。全都採用白色,甚至他自己的穿著也是全身白。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他是個很無聊的人,她知道他對她猛獻慇勤,只是因為她是大眾瞻目的焦點。

  如果真要強迫她選擇,她寧願選正直的湯尼•奧斯羅;幾年前,他曾經駕馬車經過史坦區二十五次,卻沒有向四周張望一下,或者去碰碰別人的郵箱,因而獲得了「正直」的名聲。馬立許先生總是一身白色打扮,而湯尼•奧斯羅卻喜歡穿黑衣服。

  還有一個經常出現在史坦區的人,他的行動更怪異,更引人注目。

  他總是穿綠色的褲子、綠色的背心、綠色的外套和綠色的披肩,所以大家稱他「綠人」。

  據說他除了綠色的蔬菜水果以外,什麼也不吃;他的房間漆成綠色,而且他還睡綠色的床,床邊掛著綠色的帷幕。

  觀在,羅伊斯頓夫人看見他正坐著綠色的馬車,向這邊駛來,他的僕人穿著綠色的制服,戴著綠色的假髮。

  街上每一個人都盯著他,羅伊斯頓夫人也目不轉睛地望著,這時候,她的朋友杜瑞吉夫人走到她身邊。

  「他這個人很絕是不是,格拉蒂亞?」她問。

  「我想,他一定有點不正常!」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全柏萊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了。」杜瑞吉夫人說。「他的名字叫古伯,雖然行動怪異了點,倒還算得上是個紳土。」

  「至少他讓別人有了閒談的話題。」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說。「你近來好嗎,艾薇爾?」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羅伊斯頓夫人看看她的朋友,發現她神色頹喪,臉上還帶著淚痕。

  杜瑞吉夫人很漂亮,但是因為丈夫愛德華•杜瑞吉爵士不太富有,所以很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中。

  她有時候會到倫敦陪伴她的姿姿,羅伊斯頓夫人就是在那兒和她認識的,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和兩個年幼的女兒住在柏萊頓的一棟小房子裡。

  「發生了什麼事,艾薇爾?」羅伊斯頓夫人問著,看見她低頭不語,於是說:「到我家來喝杯咖啡吧,這種垂頭喪氣的樣子,真不像你。」杜瑞吉夫人雖然經常為生活操心,但是向來是很開朗的。

  她的丈夫在三個月前去世了,穿著喪服的她,另有一番動人的風韻。

  她們轉身往回走,羅伊斯頓夫人想:再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在艾薇爾來說,是一點也不難的。

  再度走過費茲赫伯特夫人屋前時,羅伊斯頓夫人發現自己預料得一點不差,夏瑞翰伯爵果真坐在陽台上了。

  她向他輕輕招手,看他臉上毫無笑容,知道他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

  想到又要聽他的埋怨,聽他反覆訴說她不該這樣對他,她的心就不斷往下沉;她實在不願意和任何人——尤其是伯爵,為某件事而爭辯不休。

  她努力地把這些煩惱拋開,和杜瑞吉夫人談些曼斯德爵士舉辦的舞會上發生的理事,說著說著,就到家了。

  「我們要在起居室裡喝咖啡,富爾登。」羅伊斯頓夫人對管事說。

  然後就把她的朋友拉進小巧的起居室,她說;「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你可以安心地把心事全告訴我。」

  「我不應該讓你分擔我的煩惱。」杜瑞吉夫人怯怯地說。

  「我怎麼可能看到你愁眉不展而漠不關心呢?」羅伊斯頓夫人說。「把你的帽子脫下來,艾薇爾,這樣比較舒服。」

  她一面說,一面脫下自己的帽子,杜瑞吉夫人也照著做了,而且還用顫抖的雙手放下了一頭漂亮的金髮。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羅伊斯頓夫人說著,在她的身旁坐下。

  「是關於我的小叔,法蘭西斯。」

  「法蘭西斯爵土?我不知道他也在柏萊頓。」

  「他是特地從倫敦來找我的。」

  「他都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要把發給我和孩子們的津貼減半。」杜瑞台夫人低聲說。

  「豈有此理!」羅伊斯頓夫人憤怒地叫著。「你們得到的本來就很少,再被他減去一半,那你們怎麼辦?」

  「還不止這件事。」

  「還有什麼?」

  「他要我把我的鑽石項鏈給他。」

  「我真不敢相信!」羅伊斯頓夫人叫道。

  「是真的。他說那是屬於家族的,不是我個人的財產。」

  「可是那是你的啊!是你丈夫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是啊!是愛德華花了很多錢買來送我的;他希望我和孩子們的生活有點保障。」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的。」

  「他說……『親愛的,我把這給你,是因為我想我留給你的錢可能不會太多。』」杜瑞吉夫人的眼眶中含著眼淚。「他告訴我,必要的時候可以把項鏈賣掉,那樣我們至少可以舒服地過幾年。」「你沒有把這些話告訴法蘭西斯爵土?」

  「我告訴他了。」杜瑞吉夫人回答。「可是他不管這些。他說凡是愛德華買的任何貴重物品,還有他留下的錢財,全都屬於杜瑞吉家族,而不是我的。」

  羅伊斯頓夫人站了起來。「這個人簡直是畜牲!我見過他幾次,可是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他一直都在……恨我。他覺得我配不上他哥哥。」

  淚珠從艾薇爾•杜瑞吉碧藍的眼中滾落下來。

  她即使在哭的時候,也仍然很動人,羅伊斯頓夫人想,但是卻沒有一位男士在這個時候出現,為她解決因難。

  「艾薇爾,我可以……」

  「不,格拉蒂亞,」杜瑞吉夫人打斷她的話。「你對我和孩子們一向很好,但是我不能拿你的錢,我和你一樣有自尊。」

  羅伊斯頓夫人沉默不語,她知道她的朋友不願接受別人物質上的幫助,但是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在貧困中掙扎啊!

  「我想,你可以向法庭證明那條項鏈確實是屬於你的。」她說。

  「我怎麼證明呢?」艾薇爾•杜瑞吉問。「即使你和我所有的朋友都能證明那是屬於我的禮物,法蘭西斯也會想辦法證明愛德華是變賣了祖產,才湊出這筆錢的。」

  羅伊斯頓夫人知道這是事實。她相信愛德華爵士一定賣了幾間小屋子,或是出售了幾畝地,才籌到這筆錢;他自己知道:他沒有兒子,只要他一死,所有的產業都要落入他弟弟的手裡。

  艾薇爾•杜瑞吉似乎瞭解她在想什麼,一邊拿起手帕拭淚,一邊嗓泣著說:「如果我能生個兒子就好了!愛德華和我一直盼望有個兒子!可是生下卡洛蘭以後,我……就不能……再生了。」

  她絕望地哭著,羅伊斯頓夫人只能擁著她,安慰地說:「不要緊,艾薇爾,我們還可以想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杜瑞吉夫人啜泣著。

  「法蘭西斯爵土現在在那裡?」羅伊斯頓夫人問。

  她可以去找他談談,她想。甚至於可以請王子去跟他談。

  但是她又想到,法蘭西斯爵士向來對社交生活毫無興趣,威爾斯王子說的話,對他可能產生不了什麼作用。

  他對王子的奢靡極端輕蔑,而且認為王子的瘋狂舉動給全國立下了壞榜樣。

  「至少我可以試試看。」羅伊斯頓夫人告訴自己,於是她大聲問:「你的小叔在那裡?」

  「昨天晚上他住在城堡飯店,據他告訴我,他今天要和律師還有土地代理人談生意,晚飯以後,他就要到尚約漢去了。」

  「他去那兒幹什麼?」羅伊斯頓夫人問。

  「他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住在那裡。」

  「她會不會願意幫你的忙?」

  「不會的,瑪瑞安一定會支持法蘭西斯,因為她嫉妒心很強,婚姻又不美滿,所以總想在愛德華和我之間製造糾紛。」

  「你婆家的人對你真是壞透了!」羅伊斯頓夫人說。

  「我真的盡力了,格拉蒂亞,我曾經盡力想使他們喜歡我,可是他們認為愛德華很英俊,應該娶一個繼承大筆財產的女人,他們連人都挑好了,結果愛德華卻娶了我,這件事讓他們記恨到現在。」

  「你使愛德華生活得很快樂,這不就夠了嗎?」

  「可是現在我還得為孩子們著想。」杜瑞吉夫人很無望地說。「我知道。」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

  金色的陽光籠罩著史坦區,和風自海上吹來,輕拂著女土們的薄衫裙,帽上的羽飾在風中飄揚。

  —駿馬拉著高座馬車,男士們騎著不馴的良駒,孩童興奮地奔向海灘,形成了動人的、畫面。

  但是,在她身後的杜瑞吉夫人仍在哭泣,她必須想辦法讓她不要傷心。

  突然,她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在聽到杜端吉夫人失去項鏈的時候,這個念頭就隱約出現她的腦海中。

  「我也失去了一條項鏈,」羅伊斯頓夫人想,「但是情況卻大不相同。

  對她來說,這不算什麼大損失,她還有好幾條一樣值錢、一樣漂亮的項鏈。

  但是杜瑞吉夫人失去了那條項鏈就一無所有了。

  她曾經告訴自已,這個念頭是行不通的……絕對行不通的,然後,她又告訴自己,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這是為了正義啊,她在內心爭辯著,冥冥中似乎有微弱的聲音問:「難道就沒有其他理由嗎?」

  她轉過身來。「我想到一個幫助你的方法了,艾薇爾。」

  「我不會接受你的錢的,格拉蒂亞,」杜瑞吉夫人回答。「這樣會傷害我倆的友誼,我不願意這麼做。」

  「我不是要給你錢。」羅伊斯頓夫人說。「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給你的孩子買幾件新衣服吧!」

  「你對我們太好了。」艾薇爾•杜瑞吉感激地說著,然後又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但是,你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要替你把項鏈拿回來!」

  杜瑞吉夫人拚命搖頭,眼電希望的光芒頓時消失了。「法蘭西斯不會讓步的,他不但頑固,而且還是個守財奴。我離開杜瑞吉花園的時候,他非常勉強地同意我把未婚時就有的一點不值錢的東西帶走。」

  「他真是一點良心也沒有!」羅伊斯頓夫人說。「我看他遲早會得到報應的。艾薇爾,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可是……你要怎麼辦呢?」

  「等事情成功,我再告訴你。現在,不要哭了,振作起來。」

  杜瑞吉夫人很快地擦乾了眼淚。

  「我照你的話做,不過如果你想去和法蘭西斯談,他是不會聽你的。他……對你很不以為然。」

  「我想像得到,但是他越是輕蔑我、反對我,我就越不顧一切。」

  「不……格拉蒂亞,千萬不要做出任何瘋狂的事來。」

  杜瑞吉夫人懇求著。

  「或許,我馬上要做出這一生最瘋狂的舉動。」

  「不!不!」艾薇爾•杜瑞吉阻止她。「人們對你的誤傳太多了,他們根本不知道你事實上是這麼仁慈,有同情心而又善解人意。」

  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

  「謝謝你,艾薇爾。」

  「我喜歡你,格拉蒂亞。你這麼美,又有這麼高的地位,卻還肯抽出時間來關心我。」「我還打算花更多的時間,去把你的項鏈要回來。」羅伊斯頓夫人說。

  艾薇爾•杜瑞吉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她的朋友。

  「我實在想不出你會有什麼辦法。」

  「這個你不用操心,更重要的一點,艾薇爾,今天我們說的話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決不會說出去的,但是我要讓那些說你壞話的人瞭解,真正的你是什麼樣子。」

  「他們所說的,大部分都很公平。」羅伊斯頓夫人的語氣很沉重。「不過,或許我也會轉變的……誰知道呢?」

  「如果你丈夫去世了,情況或許會好些,」艾薇爾•杜瑞吉說。「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說,可是他已經病了這麼久,甚至認不出你來,那樣活著跟死又有什麼差別呢?」

  「你現在的口氣和迪亞席•夏瑞翰一樣,他一天到晚盡跟我說這個。」杜瑞吉夫人沉默了。「你不喜歡他對不對,艾薇爾?」

  「我……我不太瞭解伯爵,」杜瑞吉夫人回答。「我很少有機會接觸他。」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嗎?」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如果你要我說實話,格拉蒂亞,那麼我希望你不要嫁給他。他做過很多可恨的事,而且……」「而且什麼?」羅伊斯頓夫人問。「我真的想知道。」

  「我知道他很英俊、很富有也很有地位,」杜瑞吉夫人低聲說。「而且大家都很奉承他,可是……」

  「把話說完。」羅伊斯頓夫人急急地催著。

  「他讓我覺得,在他表面優雅的舉止下,隱藏的是野獸的本性!」

  杜瑞吉夫人很快住了口,看見羅伊斯頓夫人默默不語,她又接了一句:「請你……原諒我這樣批評你的朋友。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說的,可是你問我,我不得不說實花。」

  「我很重視你的意見,艾薇爾。」羅伊斯頓夫人說。「你說的這些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而且,事實也正是如此,伯爵就這樣一個人。」

  「如果你的丈夫去世了,你會嫁給他嗎?」

  「不,我決不會嫁給他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她一面說,一面望著壁爐架上的鐘,杜瑞吉夫人順著她的限光看過去,突然跳了起來。

  「我得回家了,」她匆忙地說。「孩子們在海邊玩夠了回家,要找東西吃的。今天早上我把女僕辭掉了,因為我負擔不起她的薪水,可是娜妮怎麼樣也不肯走。」

  「在我通知你之前;不要採取任何行動,為我祈禱吧,艾薇爾!」「你雖然聰明絕頂,格拉蒂亞,但是我很清楚,這件事的勝算不大。」

  「信任我!」羅伊斯頓夫人說。

  艾薇爾•杜瑞吉戴上帽子,又綁上一條黑色的絲帶。

  「謝謝你,格拉蒂亞,」她說,「和你談話真是太舒服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剛才哭哭啼啼的樣子。」

  「告訴孩子們,過兩天我帶她們坐馬車兜風,還要帶她們去買東西。」

  「她們會高興得睡不著,不過不能把她們寵壞了。」

  「我喜歡寵她們。」

  「你自己應該有個孩子的,如果你丈夫……」

  杜瑞吉夫人警覺地把話打住,然後匆匆穿過大廳,走下台階,投身在陽光中。

  羅伊斯頓夫人目送她遠去,然後對正在關門的管事說:「我有話要跟傑克說,他人呢?」「他沒有幫忙弄餐點,我猜他大概是躲到馬廄裡去了。

  他是個好馬伕,但是其他方面就不夠勤快了。」「那就讓他專門管馬,屋裡再多雇個人好了,」羅伊斯頓夫人回答。「你用不著生氣。」「謝謝夫人,我知道有個年輕人正在到處找工作,他的人品很好。」

  「那麼就用他吧!」羅伊斯頓夫人說。「現在去把傑克找來,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是的,夫人。」

  老管事慢吞吞地出去了,羅伊斯頓夫人又走回起居室。

  她再度向窗外眺望,但是看見的卻不是散步的人群,而是昨晚那個強盜走到馬車旁邊,為她打開車門的情景。

  另一個看管漢克斯和傑克的強盜,舉動非常奇特,他並沒有目不轉睛地拿槍對著他們,而是很悠閒地靠在車輪上休息,頭還偏向傑克。

  這件事當時在她腦海中一閃即逝,直到現在,她才注意起來。她隱約記得那時的情景:傑克向強盜彎下腰,強盜也抬起頭來望著他,漢克斯離得比較遠,手上還執著韁繩。

  漢克斯的耳朵有點聾,如果他們兩個悄悄的談話,他是不會聽見的。

  「他們兩個說了些什麼呢?」羅伊斯頓夫人自問著,還有,既然傑克帶了槍,為什麼當時不用呢?他說他認識路,那麼,他一定也知道樹林裡有強盜出沒,既是如此,他就應該把槍放在膝上準備好。

  他的行為有點異樣,她決定查證一下,看看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身後的門開了。

  「夫人,傑克來了!」管事說。

  羅伊斯頓夫人轉身望著進屋來的馬伕。

  當初僱傭他的時候,她覺得他的樣子很誠實、很開朗,但是這個想法開始動搖了。

  他長得很體面,很高大,行動也很敏捷,穿上羅伊斯頓府的制服,顯得比其他僕人更挺拔。

  他靜靜站在那兒等著她說話,似乎很輕鬆自在,但是她總覺得他有些緊張。

  她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下來。

  「我要跟你談談,傑克。」她在心裡仔細斟酌著每一句話。

  「有什麼事嗎?夫人?」

  她注意到他說話有點口音,但是又聽不出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第一,我要你告訴我,昨晚為什麼沒有向那兩個強盜開槍?」

  「他們偷襲我,讓我措手不及.」

  「不過你應該知道那條小路上可能會有強盜。」

  「柏萊頓城裡只是傳說那裡有走私的情形。」

  馬伕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她總覺得他在支吾其詞。「這個地區經常有宵小出沒,尤其是最近這個時候.」

  「是的,夫人。」

  「那麼,你沒想到會有強盜?」

  「沒想到。」

  「不過,你好像跟另外那個強盜認識,我看見你在和他說話。」她注意觀察他,看見他在嚥口水,眼中還撩過一抹光芒。

  「他是在對我說話,夫人。」

  「他說些什麼?」

  「只不過是閒聊而巳。」

  「在那種性命交關的時候,你居然有心情和威脅你生命的人閒聊?」馬伕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羅伊斯頓夫人又問:「傑克,你有沒有辦法和那些強盜連絡上?」

  「我沒有辦法,夫人。」

  他回答得那麼斬釘截鐵,使她覺得他似乎早已有了準備。

  「昨晚的事,我沒有向治安單位報案,你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她平靜地問。「事實上,我不打算向任何人提起。」

  馬伕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她,但沒有答話。

  「我並不想追回我的首飾,」羅伊斯頓夫人繼續說。

  「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請他們幫忙。」

  「請他們幫忙?」

  傑克顯得非常驚訝。

  「是的,請他們幫忙。」羅伊斯頓夫人說。「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而是為了別人。所以,我想請你帶我去找他們。」

  他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在考慮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夫人,如果有人知道了強盜的下落,他們很可能會被捕。」過了一陣子,傑克說。

  「我知道、」羅伊斯頓夫人回答。「不過我不會去告密的。」

  看他仍在猶豫,她又說:「我建議,今天晚上你帶我到碰得著他們的地方去,只要能找到他們,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如果有人跟蹤你呢.夫人?」

  他很清焚傑克指的是誰,考慮了一會兒,她說:「那麼我們騎馬去。你先借口要到某人家去接我,然後把馬牽到馬廄後面的路上等著,晚上六點鐘,我到都兒跟你會合。這個時間,大多數的人都在進餐。」她想,六點鐘的時候,法蘭西斯•杜瑞吉也一祥在吃晚餐,這頓飯大概要吃兩小時以上;那麼在天黑之前,他不會動身到尚約漢去。這樣一來,她就有很充裕的時閱了。

  現在一切都要看傑克的了,她知道他願意為她做這件事,侶是又啪會出賣朋友。

  然而她只是一心想找那些強盜,請他們幫忙。

  「怎麼樣,傑克?」她高聲問。「你願不願意幫我的忙?這件事對你不會有什麼危險,你提的任何條件我都答應,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蒙著眼睛跟你走。」

  沉默了好一會兒,傑克終於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夫人。」

  「那就照我的話做吧。」羅伊斯頓夫人說。「晚上六點,你把那皮叫『瓢蟲』的馬上好馬鞍,帶到那兒去等我。」

  「您習慣嗎,夫人?」

  「照著我的話做就是了,另外再備一匹速度和它一樣快豹馬。只要出了城,就不會有人認出我了。」

  「請原諒我放肆;不過認識您的人比您想像的要多得多。」

  「哦……是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所以我們得格外小心。或許我應該改妝一下。」

  她沉思著,傑克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

  待在倫敦的時候,她曾經惡作劇地喬裝了好幾次,想來外界對這件事渲染得很厲害,才會使他在憂慮之餘還對她這麼好奇。

  「你不必擔心了,傑克。」她說。「我保證不會有人跟蹤,而且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曾經出過城。你的朋友絕不會因此而有危險的。」

  她的話使傑克放心了不少。

  「那就好,夫人。我會照您的吩咐,帶著馬在那兒等您。」

  「我會通知漢克斯,說我今夜不用他了。」

  「這樣很好,夫人。」

  「我想,這樣的話他就會早一點到酒館裡去,找王子的馬伕,還有其他的馬伕一起喝酒。」

  「是的,夫人。」「你也可以給馬童們找點其他的差事,這樣馬廄裡就沒人注意你了。」

  「好的,夫人。」

  「就這樣吧,傑克。」

  「謝謝您,夫人。」

  他走出了房間。望著門在他身後關上,她確信自己可以信任他。

  即使他出賣了她,他又能怎麼說呢?她要在傍晚時刻騎馬到前一晚被槍的地方繞一圈,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

  不過可慮的是,她遇到了強盜,又失去了那麼貴重的首飾,卻沒有報警,萬一傳出去,人們又要大加渲染了。

  這時候,僕人們準備好了午餐,羅伊斯頓夫人知道,等她吃完以後,所有的僕人都要聚集在僕人的餐廳裡用餐。

  不管在倫敦或是柏萊頓,羅伊斯頓家僕人的午餐都是很豐富的,有大塊的牛肉、醃羊腿,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馬鈴薯。

  另外還有羊脂布丁拌果醬或蜜糖,佐餐的飲料是麥酒。

  羅伊斯頓夫人等僕人都進了餐廳,就爬上窄梯,到女僕的臥室裡去。

  臥室裡有一座旋轉樓梯,是通往閣樓的,羅伊斯頓夫人從來沒有上去過。

  當初租房子的時候,房東赫密提太太要求把她的一些東西留在閣樓上。「當然可以,」羅伊斯頓夫人當時回答。「反正我不需要閣樓。」

  「我是個愛收破爛的人,」赫密提太太笑著說。「總覺得那些破傢俱、破瓷器還有孩子們嫌小的衣服遲早會派上用場,其實,天曉得,說不定一輩子也用不著了。」

  羅伊斯頓夫人記得,當時赫密提太大有兩個男孩在念高中,其中有一個大約十七歲。

  閣樓的鑰匙一直放在起居室的抽屜裡。

  「這鑰匙一定要留在你這裡,羅伊斯頓夫人。」赫密提太太說。「萬一風把樓頂上的石板吹壞,屋子漏雨了,你得開閣樓的門讓工人上去修理。」

  「我會把鑰匙保存好的,」羅伊斯頓夫人說。

  於是,閣樓的鑰匙就一直收藏在起居室抽屜裡。

  現在她把鑰匙插進門上的鎖孔,打開了門。

  整個閣樓隔成了好幾部分,第一部分放的是些破舊的傢俱、損壞了的瓷器,還有些塵封的鏡子和圖畫,在第二部分,羅伊斯頓夫人看見了她要找的東西。

  有好些衣服掛在牆上,她把它們一一取下來,開始挑選最合身的。

  五點五十九分的時候,穿著黑色大斗蓬的羅伊斯頓夫人,悄悄地溜出了前門。

  她事先已經算好了時候,半小時以前,她藉口頭痛,叫女僕到藥店去買藥,又告訴富爾登說她不舒服,不想吃東西,然後在房裡留了張字條,說她臨時改變主意出去了。

  天還沒黑,守夜的唐佛不在,富爾登大概也躲在屋裡休息、喝酒了,大廳上空無一人。

  她走出屋子,把黑斗篷甩到肩後,心裡很高興地想,即使很熟的朋友也不太可能認出她來。

  羅伊斯頓夫人和夏瑞翰伯爵玩過很多次類似的把戲。

  她曾經穿著最低俗的衣服,打扮成娼婦模樣,和他到康文特廣場招搖過市。

  康文特廣場上總有許多臉上戴著半截面具的女人在那裡遊蕩;花花公子們乘著馬車去,只要看到中意的女人,就做手勢招她上車,陪他一起狂歡。

  那一區裡有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酒館、咖啡館、蒸汽浴室以及土耳其浴室。此外,還有許多賭場,裡面的佈置非常豪華,四周站滿了保鏢。

  是伯爵想出的點子,叫羅伊斯頓夫人改裝一下,也到廣場去逛,看看誰會看上她。

  當時,羅伊斯頓夫人真為自己的表演才華大大興奮了一番。「你長得真美,親愛的,」向她搭汕的那個人,她聞名已久。據伯爵告訴她,他不但有錢,而且經常向人吹噓他對異性是如何的有辦法。

  「謝謝您,大人。」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上車來吧!」

  他讓出了一邊位子,她隔著車窗上下打量他,發現他並不如想像中年輕,而且由於長期飲食過度、缺乏運動,已經很明顯地有了發胖的觀象。「您要付給我什麼代價呢?」。

  「我一向是很慷慨的。」他回答。

  「有多慷慨?」「我們先談談心,然後再去狂歡一番,這樣子你要價多少?」「我要的代價可是非常高的哦,大人。」

  他瞥了她一眼。

  「我想應該是很值得的,你說吧!」

  「你要在倫敦大火紀念碑的三百一十一級台階上來回跑六趟。我有個朋友會在旁邊看著你跑,等你跑完以後,我會在這裡等你。」

  他先是一陣驚愕,然後臉色現出憤怒的神色。

  「你給我滾開!」他怒喊著,一長串髒話跟著脫口而出。

  她只是對他嘲弄地笑著,就一語不發地走開了。

  接著,地又開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條件,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敢接受。

  伯爵送她回家的途中,她脫下金色假髮,嘲笑那些游手好閒,只知道逛康文特廣場的傻子。

  傑克牽著馬在馬廄後的樹蔭下等著,聽到遠處教堂的鍾敲了六下,心急地四處張望。

  這時,有個穿著黃色緊身褲、圓擺上衣、雪亮海希爾靴的年輕人,向他走過來。「晚安,傑克!」

  好一陣子,他張口結舌地盯著羅伊斯頓夫人的白領帶、白領子,還有她黑髮上那頂微斜的高頂帽。

  在化裝的過程中,羅伊斯頓夫人遇到了不少阻礙。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把那頭長髮緊緊紮在頭上;閣樓上的褲子不是太長,就是太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合適的。

  終於,一切都齊備了,她抱著衣服、靴子回到自己的臥室,把東西全藏到床底下。

  至於打領帶,她是很有一手的。有一次,夏瑞翰伯爵曾和她以及另外三位女土打賭,說她們絕對沒有辦法像他或者是他的侍從那樣,打出標準的領帶來,結果只有她贏得了賭注。

  當裁判的布梅爾對她的技巧讚不絕口,連威爾斯王子都說,如果他的侍從出了缺,要找她來幫忙打領帶。

  「真是你嗎,夫人?」傑克問。

  她知道他被她的樣子驚嚇住了,於是微笑著脫下披肩。

  「先把這個藏起來,」她說。「天氣太熱了,我不想穿。」

  他把披肩接過去,藏在一個牆洞裡,然後他們上了馬,向城外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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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17 01:56:25
  第三章

  羅伊斯頓夫人站在樹林的最高處等著。

  夕陽迅速地往地平線落下,透過枝丫,她看見天空一片艷麗的金紅色。摻雜著鹽味、松枝和苔蘚清香的和風,不斷吹拂著她。這兒的寧靜安詳是她在別處享受不到的。

  一路上,傑克顯得非常擔心,他時時回頭張望,看有沒有人在後面跟蹤。

  但是她告訴自己,她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僕人們會和夏瑞翰伯爵一樣,相信她編造出來的藉口。

  下午,他派人送來一張便條,問她是否願意見他,從那裡面的語氣看來,他仍然在生氣。

  這真是一筆大財富。她知道自己沒有猜錯,法蘭西斯爵

  她很禮貌地答覆他,說前一天睡得太晚所以非常疲倦,需要休息,又附帶告訴他,明晚在王子別墅中的宴會上。他們一定會見面的。她想,這樣的理由應該很充分了吧!

  看到那片廣闊而茂密的樹林時,她暗想:這裡真是強盜們藏身的好地方。

  林中有一條小徑,傑克在前面帶路,她在後面緊跟著,受驚的鳥兒不時從林中飛起。

  他們沉默地穿過一片柔軟沙地,來到了林間最高處,整個高原的景色從這兒一覽無遺。

  傑克勒住了馬。「請您在這兒等一下好嗎?」他問。這是他們離開柏萊頓以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她點點頭,看著他離開,然後就在旁邊倒塌的樹幹上坐了下來,小心冀翼地脫掉帽子;雖然經過這麼久的額簸,她的頭髮卻一點也沒有鬆散。

  巢中的鳥鳴、泥土中小動物的鑽動聲,都是樹林中少不了的點綴,但是她從來沒有仔細地傾聽過,現在,她覺得這些聲音比那些喋喋不休的大嗓門要悅耳多了。

  她獨自坐了好久,心裡開始猜測:是那個強盜不肯見她,還是他出去「作業」,傑克找不到他?

  』『

  她站起身來回走動,瀏覽四周的景色,又彎下腰,撫摸粗糙的樹皮。

  突然,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你要見我?」

  他的聲音很平靜。她緩緩轉過身,發現他沒有戴面具。

  昨晚上床後,她曾在黑暗中揣測他的面容,眼前的他竟和她的想像相去不遠。那方方的前額、挺直的鼻樑、瘦削的臉龐,都曾在她的腦海中出現,而那雙灰色的眼睛,竟是那般毫不留情地看穿他人靈魂深處。

  他凝視著她,彷彿在尋覓什麼。

  她想:就是那鬼魅般的笑容迷惑住她!

  一陣怒火突然湧上心頭,她把臉揚了起來。看到她的樣子,他微笑了,眼中閃著光芒。

  「你很像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羅伊斯頓夫人!」

  「傑克怕我被別人認出來。」她一面說,一面責備自己不該把責任推到傑克身上。

  「傑克的顧慮是對的。」

  「他是誰,他怎麼會認識你?」

  「你就是來問我這件事的嗎?」」

  「當然不是,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你想要回你的珠寶首飾?」

  羅伊斯頓夫人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不是,我是為一個朋友的事來的。」

  他揚起了眉毛,她注意到他的頭髮是深棕色的,皮膚曬得很黑,脖子上繫了一條白領帶。

  「我們先坐下,你再慢慢告訴我,要我做什麼?」那個強盜說。「很抱歉沒有好一點的地方讓你坐。」

  羅伊斯頓夫人笑一笑,走回原先那根樹幹坐下。

  那個強盜在另一邊坐下,她覺得他那優雅的儀表實在像個大人物。

  「你的頭髮梳得很有技巧。」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覺得你的頭一定是希臘式的,這樣正好配你那小巧的鼻子。」

  她被他的讚美弄得臉紅了,但是他說話的態度好像是在稱許一件沒有生命的藝術品。

  「我要跟你談我朋友的事。」她說。

  「我在聽。」

  她把艾薇爾•杜瑞吉的事說了一遍。「那條項鏈是她的。」最後,羅伊斯頓夫人說。「是她的丈夫為了保障她以後的生活送給她的。」

  「你是要我在今晚法蘭西斯爵士到尚約漢去的途中,把那串項鏈拿回來?」那個強盜問。

  「我想這應該不難。」羅伊斯頓夫人回答。「大多數的人都是從柏萊頓沿著峭壁到洛亭迪去,所以往尚約漢的路很荒涼。」

  她停了一下,然後又加上一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途中應該有一片榆樹林,我們可以躲在那裡。」

  「我們?你打算參加這個犯罪的行動?」

  「當然,」羅伊斯頓夫人答道。「除了我以外,誰能認得出法蘭西斯爵士的馬車,還有他侍從的制服呢?」

  「那麼說,這又是荒謬絕倫夫人另一次驚世駭俗的舉動羅!」

  她不太瞭解為什麼,但是他的話使她有受傷的感覺。

  「我的動機……並不是……這樣的。」她過了一會兒說。「我只是想……幫助我的朋友。」

  「這是你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法?」

  「是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我向你保證,我把所有方法都考慮過了。」

  「包括向夏瑞翰伯爵求援?」

  這句話又使她有了受創的感覺。「我不會向他或其他我認識的男士求援。」

  「所以你就來向一個昨晚搶劫你的人求援?」

  隔了一陣,他說,「傑克告訴我,你沒有向警方報案,為什麼?」

  「我一定要向你解釋嗎?」羅伊斯頓夫人生氣地說。「你應該暗自慶幸才對。」

  「當然,我非常感激。」那個強盜戲謔地回答她。

  她瞥了他一眼,發現那種神秘、奇異的笑容,又展現在他的臉上,彷彿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領域中.

  「你願不願幫助我?」她問。

  「我關心的是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夥伴。」

  「我很樂意。」

  「這是很危險的。」

  「我不怕危險。」

  「這種危險和到乾草市場、康文特廣場或是那些更腐敗地方去的危險,是大不相同的。」

  「我不怕!」

  「你應該害怕!子彈會要人命的!而且照你的描述來看,法蘭西斯爵士一定會採取一切手段來預防強盜。」

  「沒關係,」羅伊斯頓夫人說。「如果他開槍,我們就離遠一點。」

  那個強盜大笑。

  「羅伊斯頓夫人,你真是和傳說中的一樣——目空一切,不計後果。」

  「是嗎?」

  「我常聽別人這麼說。」

  「你你對我的傳聞為什麼那麼有興趣?」

  「這個問題,也許以後我會回答你。」強盜說。「現在我要開始擬定這次行動的計劃了。」

  「計劃什麼?」她好奇地問。

  「即使是強盜,他的攻擊行動也必須有戰略、有方法,不能冒冒然地就去了,除非他想上斷頭台。」

  羅伊斯頓夫人顫抖了。「我忘了搶劫是要受這種刑罰的。」

  「所以你最先回柏萊頓,把傑克留在這裡,如果事情成功的話,明天早上我讓他把東西帶回去。」

  「我要跟你一起去!」

  「為什麼?」

  她轉過身去看他,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為了做些奇特的事,為了復仇,或許也為了證明我自己。」她說。

  他也笑了。

  「說得好,只要你不後悔,我就帶你去。」

  她心中產生了一種獲勝的感覺。他站起身來說:「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和德柴爾討論一下,他對往來約漢的地比較熟悉。」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你多久以前吃過東西?」

  「我只吃了午餐。」她回答。

  「我猜得不錯。」

  他說著就走開了。她坐下來等,心想這次的事情和過去那些惡作劇真是不一樣。

  以前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尋找刺激,想籍此減輕心理上的壓力。她厭惡一個接一個的宴會、舞會,憎恨反覆和同樣的人聊天、跳舞,更受不了那些永遠不變的話題還有相同的喋喋不休。

  因此,當地初次逃離這個環境的時候,感到興奮莫名。伯爵帶她去看拳擊、擊劍、摔跤和鬥雞,但是她覺得太殘忍,於是他又帶她去看女子拳擊。

  他的怪主意越來越多:要她去康文特廣場,帶她到乾草市場去跳舞,讓她在低俗的人群中瘋狂。

  然而,她在這些地方卻不曾得到真正的快樂,於是漸漸地,無論伯爵怎麼勸說,她都不肯再做這類的事了。

  可是這一次不同,她做這件事情完全是為了艾薇爾•杜瑞吉,她知道事情的成敗關係著艾蔽爾和她兩個女兒今後的生活。

  想著想著,那個個強盜已經走回來了,手裡還提了一個籃子。

  「打仗以前得先填飽肚子,」他說。「當兵的都知道這一點。」

  他拿出一塊餐巾鋪在地上,籃裡有一條乾淨的麻布,包著些三明治,另外還有兩隻玻璃杯,一瓶法國酒。

  「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她很驚奇地問。

  「我讓你分享我的晚餐,沒有要你提問題。」

  「這是你和德柴爾的晚餐,我吃了,他怎麼辦?」

  「他和傑克出去找食物,要不了多久的,我們大約十五分鐘內就要出發。」

  「那麼說,這附近有旅館羅?」

  「你怎麼這麼好奇呢?」

  她被他問得臉紅了。

  「因為你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很神秘。」

  「你還想問什麼?」

  「我想問的事還多著呢。」

  「那麼你就問吧,不過我可沒有說一定要回答你。」

  「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當強盜?」

  她一面說,一面坐在地上,拿起一片三明治。這時候,她發現自己真的餓了。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過了一會兒,她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做出這麼多使你聲名狼籍的荒唐事?」

  她想了一想,回答說:

  「我想那是因為我渴求自由,我喜歡冒險和刺激。」

  那個強盜微笑。「你的答案和我的一樣。」

  「但是你是個男人。」

  「你認為這有什麼不同嗎?」

  「我覺得是大不相同的。」

  他搖搖頭。

  「這跟性別沒有關係,而是人性上的基本需求。只要是人,都希望有所作為,都盼望滿足自己的成就感。」

  「我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一刻,他們似乎非常親密、非常熟捻,她實在無法瞭解這是怎麼回事。

  強盜喝了口酒。「希望你喜歡這種酒。」

  「這是法國酒嗎?」

  「當然!還有哪個國家能釀出這麼好的酒?」

  「那麼說,這是走私貨羅?」

  「當然!」

  羅伊斯頓夫人大笑。「你很誠實。」

  他也笑了。

  「換了別人,會說我做這種事是很不誠實的。」

  「話不能這麼說。」

  「你又怎麼知道你的想法一定是對的呢?」

  她被搞得有點困惑了,但是她心裡真的是那樣想。

  「我能不能再吃一片三明治?」她換了個話題。

  「多吃點東西對你有好處。」

  「你以為這樣可以給我增加勇氣?」

  「你是需要點勇氣。」

  「過去我從來沒有膽怯過。」

  「但是這件事和過去那些事不同。」

  「是的,當然不同。」

  「要不要再喝點酒?」

  「不要了,謝謝你。」

  她突然想,有一天,或許他們能在餐桌上共進豐盛的晚餐,讓閃爍的燭光照耀著他們。她希望他能看見那時候的她——穿著低胸禮服,頸間垂著項鏈,豐潤的臂膀上戴著鐲子。

  然後她記起昨晚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是那副模樣,當時,他曾經說她很美。

  「我現在仍然認為你很美。」他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驚恐地望著他.

  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怎麼會變成她心靈的一部分呢?

  「我喜歡你那種打扮,」他說。「不過我認為你希臘式的頭也很吸引人,還有,你打領帶的技術很讓我佩服。」

  她想說些什麼,但是他並沒有要她答話的意思。

  他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例掉杯中殘餘的酒,將杯子和酒瓶一起放進籃子裡,然後伸手扶她站起來。

  她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透過他的手指傳到她的身上,使她記起昨夜他擁吻她的情景。

  她的腦子裡匆匆閃過一個念頭,以為他會再度吻她,但是他卻放開了手,為她撿起放在樹幹上的帽子。「我們該走了。」

  「他們回來了嗎?」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她跟著他向林間探望,看見傑克和德柴爾正牽著馬走過來。

  那個強盜從德柴爾手中接過樣東西,轉身走向羅伊斯頓夫人,她看見那是一個面具。

  「你得戴上這個。」他說。

  「哦,對,我差點忘了。」

  他替她把面具戴正,再綁好帶子,她忽然覺得他像一個為妻子整妝的文夫。

  然後她又告訴自己:這種想法實在太荒謬了!

  那個強盜扶地上了馬,傑克和德柴爾對她居然跨坐感到很吃驚。

  他們沉默地出發了,一路上在樹叢中穿稜,直到交通頻繁的往倫敦的大道上才停下來。那個強盜等到前一輛馬車絕塵而去,後一輛車還有好一段距離的時候,做了個手勢,要大家趕快穿過去,馬蹄揚起的塵土使別人無法看清他們的模樣。

  到了路的另一邊,他們開始放馬直奔。夕陽緩緩向地平線落下,風似乎靜止了,四週一片死寂。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越來越興奮,再也無法克制心中緊張的情緒。

  他們繼續前進著,直到看見那片可供他們藏身的樹林。在樹林中停下來以後,那個強盜低聲吩咐德柴爾和傑克

  躲到路對面的樹影裡,然後回過頭來看著羅伊斯頓夫人,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正在黑暗中對她微笑。

  「你害不害怕?」他問。

  「即使害怕,我也不會承認的。」

  「為什麼?每個演員在幕拉開之前都會緊張的。」

  「我要扮演什麼角色呢?」

  「我正要告訴你。你要留在這裡等我的命令。」

  「我離道路太遠了。」

  「照我的話做。」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可是我不希望你這麼做。」

  「你要服從我,不然我就放棄整個計劃。」

  他的聲調很平靜,但是語氣卻很堅決。

  這句話引起了她反抗的意念,她說:「你不能在最後關頭讓我失望!」

  「我——定要照我自己的方法做事,否則就不做。」

  「你真專制!」」

  「當然,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我希望你聽我的。」

  她還想反抗他,但是卻不得不屈服。「好吧,我照你的話做。」

  「這樣比教聰明。記住,這關係著你的名譽和你朋友的幸福。」

  「我沒有,不過我並不在乎我的名譽。」

  「可是我在乎!」他輕聲地說。

  她驚異地望著他,可是他卻轉身走向路邊去了。

  她發現自己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任何來往的車子。

  但是路面上卻是一片寂靜,她開始擔心法蘭西斯爵士可能改變了心意。也許他要在柏萊頓多住一晚,明早再動身到尚約漢。

  正在想著,遠方突然出現了兩盞微弱的燈光,那個強盜顯然也看到了,他全神貫注地等待著。

  燈光慚漸靠近了,馬蹄聲隱約可聞,她的心「怦、怦」地跳,腦子裡揣測著這會不會是法蘭西斯的馬車。

  然後,她看見馭座上坐著兩個穿杜瑞吉家制服的馬伕,毫無疑問,車上坐的一定是法蘭西斯爵士。

  她輕吹一聲口哨,暗示其他三個人。車子緩緩駛近。接著,事情閃電一般發生了。德柴爾突然騎著馬衝到路當中,使得馬伕不得不趕緊拉馬停車,一時之間亂成了一團。

  強盜高喊著:「不許動,把財物交出來!」

  傑克立刻用槍指著馭座上的馬伕,使他們來不及拿起膝上的槍枝。

  忽然,傳出了一聲槍聲,羅伊斯頓夫人猜想那一定是法蘭西斯爵土從馬車裡開槍了,但是那個強盜已經閃到了車門後面,子彈飛進樹林裡,並沒有傷到任何人。

  她看見那個強盜把一隻手槍丟到路邊,然後,法蘭西斯爵士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你們這些該死的暴徒!我等著看你們被吊死!」他咆哮著。

  羅伊斯頓夫人想,他那種齜牙咧嘴的樣子比平常的他更不討人喜歡。

  「我要你把手錶、錢包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交出來,大人。」那個強盜說。

  「我什麼也沒帶。」法蘭西斯爵士大聲地說。「記住,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我會記住你的話,大人,」那個強盜一邊拿法蘭西斯爵士的錢包,一面揶揄著。「你身邊還帶了什麼其他的東西?」

  「沒有了!我發誓,真的沒有了!」

  「既然這樣,」那個強盜說。「那麼你大概不反對讓我的助手到馬車裡搜一搜。我想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會在馬車裡裝暗隔,專門防範我們這一類人。」

  他做了個手勢,羅伊斯頓夫人騎著馬從林中奔出來,面具後的眼睛因興奮而閃閃發光。

  「請你替我找一找馬車裡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我告訴你什麼也沒有了!」法蘭西斯爵土憤怒地說:「你遲早會被捕的,等著瞧好了。」

  「幹這一行是一定要冒這種險的。」那個強盜溫和地回答。

  「你最好先想清楚後果。」

  「謝謝你,大人。不過你的錢包對我們四個人來說,實在是少了一點。」

  羅伊斯頓夫人爬上了馬車。

  她知道,馬車裡如果有暗隔的話,大多數是設在比較小的座位下面,而開關則裝在另一邊。

  果然,這部馬車的構造和她自己的那一部一樣。她打開暗隔,發現裡面裝得滿滿的。

  她不敢說話,怕法蘭西斯爵土聽出她是女人,於是就吹了一聲口哨。

  「我想你需要別人幫忙,是嗎?」那個強盜瞭解她的意思。

  德柴爾從另一扇門爬上馬車。他油出幾個帆布袋後,就出現一個黑皮的珠寶盒,羅伊斯頓夫人知道艾薇爾的項鏈一定在裡面。

  她抱著盒子跳下馬車,不管車上其他的東西。

  「該死的!」法蘭西斯爵上看見她手上拿著的東西,就開始高聲咒罵,嘴裡溜出一大串和他道貌岸然的外表不符的髒話。

  羅伊斯頓夫人很快又上了馬,那個強盜把手裡的槍交給她。

  「看好這位憤怒的紳土,我去幫忙把他以為不存在的財物搬下來。」

  法蘭西斯爵士臉上的表情非常滑稽,使羅伊斯頓夫人忍不住笑得發抖。

  那個強盜和德柴爾一起把帆布袋裝進鞍袋裡,然後接過羅伊斯頓夫人的手槍,指著法蘭西斯爵土。

  爵士的的詛咒聲消失了,眼中現出恐懼的神色。

  「我把你的錢財帶走了,」那個強盜平靜地說,「但是我不忍心傷害你和你的僕人,以後當別人需要你的憐憫的時候,記住你自己也受過別人的寬宥」

  「遭天譴的!」法蘭西斯爵土低聲詛咒著。

  他上了馬車,強盜替他關上車門。

  傑克趁馬伕不注意的時候奪走了他的槍。「你們可以上路了。」

  馬伕驚惶地驅動了馬匹,車子慢慢走遠了。

  他們沿著原路回去,一路上,那個強盜始終沉默著。

  天色很暗,昨夜明亮的月光已被浮雲掩蓋了,橫越那條大道的時候,不用再擔心有人會看清他們的模樣。

  那個強盜奔馳到前一晚搶劫羅伊斯頓夫人的地方,停下馬來。

  神秘的笑容又在他臉上浮現,他看著她說;「你滿足了嗎?」

  「我拿回了我朋友的項鏈。這就是我所要的。」

  「另外還有很多東西。」

  「那些袋子裡裝的是什麼?」

  「錢——一大筆錢。」

  「艾薇爾告訴我,法蘭西斯爵士今天白天要和律師、土地代理人談生意,這些錢大概就是他賣地產得來的。」

  「這筆錢對你的朋友會很有幫助的。」

  「可是……你們呢?」

  「今夜的事與我們無關,這是你的搶案,不是我的。」

  羅伊斯頓夫人大笑。「所以,該受絞刑的是我!」

  「當然。不過我想你會和以前一樣躲過的。」

  「在法蘭西斯開槍的時候,我覺得根害怕,而且也擔心他的隨從會開槍,不過這件事真夠刺激。」

  「現在你應該瞭解,做這種事一定要有周密的計劃,不能鹵莽從事的。」

  「我當時照你的話做了。」

  「而且做得很好。如果你有一天厭倦了那些花花公子的讚美和掌聲,我歡迎你加入我們。」

  「謝謝你。」她玩笑似的回答。「現在我該回家了。」

  「記得提醒你的朋友,叫她不要讓別人看見這條項鏈。」

  「她不會那麼笨的!其他那些東西該怎麼處理呢?」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她又問。

  她心裡覺得很奇怪,過去她曾問過伯爵這類的問題,但是現在她卻在問一個強盜。

  他想了一想說:

  「如果杜瑞吉夫人以她的名義把這些錢存進銀行,很可能再被法蘭西斯爵士侵佔。」

  「對,」羅伊斯頓夫人說。「我一向就不喜歡他,但是直到今晚才真正瞭解他是個多卑劣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想辦法保護艾薇爾。」

  「既然如此,我想最好是由你替杖瑞吉夫人的孩子設立一個信託基金。」

  羅伊斯頓夫人驚異地看著他。「也就是說由我把錢存進銀行?」

  「那是最安全的地方,錢存在那裡,強盜就搶不走了。」

  她笑了。「你可以想個合理的托辭,解釋哪來的這麼一大筆錢。」

  他繼續說。「我想你的心思應該是很靈活的。」

  「你想我應該現在就把錢帶回去嗎?」

  「為什麼不好呢?」他問。「而且,你能放心把這麼一大筆錢財交給我嗎?」

  「你知道我很放心的。正如你所說,今晚我把我的名譽都交在你手上了。」

  她輕輕地說著,然後又突然加了一句,「或許在你看來,沒有什麼東西是很有價值的。」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他回答。

  「又一個『以後』?」

  「我有些東西要還給你。」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於是很快地說,「你不需要這樣做。」

  「我應該這麼做。你現在是我的夥伴了,你知道,搶自己的同行是很不道德的。」

  「既是這樣,那麼我很樂意收回我的翡翠。」

  「你是不是希望我交給信差,讓他送去給你呢?」

  「不,這樣不太妥當。」

  他思索了很久,然後似乎下定了決心說:「夫人,我有沒有這份榮幸邀請你共進晚餐?」

  「我很喜歡今晚我們進餐的方式。」

  「我要做得比今晚像樣一點,讓你吃些美味可口的萊,不過我們還是只能在這裡見面,因為如果別人看見你和我在城堡飯店進餐,又會引起很多議論了。」

  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這不算什麼。」

  「那麼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呢?」

  她覺得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和其他男人一樣,擔心著她是否肯赴約。

  「明晚我要參加王子的宴會,」她回答,「不過後天晚上我有空。」

  「那麼到時候我等你。」

  她希望他再多說點話,但是他卻招呼德柴爾一起把鞍袋裡放的帆布袋移到傑克那匹馬的鞍袋裡去。

  然後他走到羅伊斯頓夫人身邊,吻了她的手。在他的嘴唇接觸到她的皮膚的那一刻,昨夜他的吻所帶給她的奇特感受,又再度傳遍了她全身。她真希望能投進他的懷抱裡,但是這個念頭卻使她自己感到害怕,於是她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沒有多久,他們就回到了馬廄後面的路上。傑克伸手從牆洞裡拿出了斗篷,羅伊斯頓夫人把它披在身上,開始商量怎麼樣安全地溜進屋裡去。

  終於,傑克牽著兩匹馬沿牆角溜進了馬廄。

  馬廄裡一片寂靜,只有其他的馬走動的聲音,他打開馬槽的門,把馬牽進去,羅伊斯頓夫人在黑暗處等他。然後他們悄悄走到屋後,打開了廚房的門。

  羅伊斯頓夫人知道,這是最危險的時刻,她一定要小心,不能被唐佛或其他的僕人看到。

  樓下只有一支蠟燭在燭台上發出微暗的光。睡夢中的窗爾登發出響亮的鼾聲,掩蓋了羅伊斯頓夫人上樓的腳步聲。

  她大大喘了口氣,帶著珠寶盒溜進了臥室。

  室內的蠟燭亮著,睡衣已經放在床上,卻不見漢娜的影子,想必是照她的吩咐去睡了。

  羅伊斯頓夫人脫下衣服、鞋子,塞到衣櫥的最下層。等明天沒人的時候,她再把這些東西放回閣樓。

  還有,她決定在赴那個強盜的晚餐約會的時候,要把自己打扮成十足的女人。

  她放下頭髮,穿上薄紗睡衣,打開了珠寶盒。

  鑽石項鏈在燭光的映射下閃閃發光,她想:這串項鏈使艾薇爾•杜瑞吉的生活有了多大的轉機啊!

  突然,門上響起輕微的敲擊聲。接著一個小袋子出現在門內,門又關上了。

  她知道那是傑克把鞍袋裡的那些錢送來給她了,剛才她急著進屋,根本忘記還有這筆錢沒有帶上來。有那些好奇的馬童在,只有她的臥室才是最安全的藏東西的地方。

  她走過去拿起袋子,好奇的打開,裡面有兩個小帆布袋。一個裝著許多一鎊的金幣,另一個裝滿了十鎊、二十鎊面額的紙幣。

  羅伊斯頓夫人屏住了氣息。他一定是賣了一部分的產業。

  「這樣很公平,」她想,「他把給艾薇爾的津貼減半,拿這筆錢來做補償是再公平不過的事了。」

  那個強盜說得對,如果由她來設信託基金,法蘭西斯爵土就沒有辦法再把錢奪回去,這樣艾薇爾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有了這些錢,孩子們衣食無缺,艾薇爾會很容易再找到一個好丈夫。

  「這真是太棒了!事情轉變得這麼好!」羅伊斯頓夫人高興地告訴自己。

  她知道,不僅今晚的冒險刺激而美妙,更重要的是那個和她一起行動的男人——他和她過去認識的其他男人真是太不相同了!她想著他那探索的眼神、他們在林中所談的話。她試著想入睡,但心裡卻不斷地想:後天才能再見到他,中間這段時間多漫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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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6: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皇家海邊別墅的客廳中賓客如雲。

  吃過精美的晚餐後,大部分的客人都在玩西洋棋、撲克牌作消遺。

  羅伊斯頓夫人向四周張望,看見人群中有一張新面孔,另外,有一兩個一向能使她歡樂的人也在賓客當中。

  其中一個是最講究禮儀風範的布梅爾。他還在伊頓唸書的時候,就以優雅的社交禮儀而聞名當時。他十五歲那年就蒙王子召見。此後,他們的友誼越來越深厚,王子對他非常尊敬,而月。很虛心地接受他對姿態、儀表妝扮的意見。

  據說王子用單手打開鼻煙盒的美妙姿勢,就是從布梅爾那裡學來的。布梅爾本身並不喜歡聞鼻煙,但卻有數量驚人的珍貴鼻煙盒,大部分都鑲滿了寶石。

  羅伊斯頓夫人很慶幸今晚布梅爾也在場,因為這樣一來,整個宴會的談話氣氛就會像機智競賽一樣詼諧、熱烈,而王子也一定會盡力引起他周圍的人的注意——這些人裡頭包括了夏瑞翰伯爵。

  另一個羅伊斯頓夫人特別喜歡的客人,他從不受四周奢華環境的影響,那就是所羅老爵士。

  他和喬治•布梅爾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他總是穿著寬寬大大,有長褶的老式衣服,披著大披肩,對服裝的流行趨勢從不在意。

  大家公認所羅爵士是所有男士中對女性最有禮貌的一位,但是他對男士卻是直言無隱,甚至粗魯暴躁。

  因此他和別墅中其他客人不太合得來,可是羅伊斯頓夫人很喜歡他,晚餐後,她一直在和他聊天,直到夏瑞翰伯爵走了過來。他把她拉到客廳最角落的沙發上坐下。

  「今天下午你為什麼不見我?」他問。「我去看你,但是僕人說你不見我。」

  「我是真的出去了,」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我們是老朋友了,我不會拿這種藉口來搪塞你的。」

  「你去哪裡了?」

  「我今天忙了一整天。」她微笑著回答。

  他轉頭凝視著她,狹長的眼睛在她的臉上搜索著。

  她故意不去看他,轉眼望著正在高談闊淪、引人發笑的王子。

  「你看起來有點異樣,」伯爵說。「發生了什麼事?」

  「有什麼異樣呢?」羅伊斯頓夫人問。

  「我說不上來,」他回答。「不過在你一進門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

  「我希望我看起來很漂亮。」

  「你的眼睛裡有點什麼,」伯爵似乎在和自己說話。「那是從心底發出來的。」

  「你越來越愛分析了,迪亞席。你這樣真讓我受寵若驚。」

  他依然審視著她,那樣子使她有點不安。然後他問:「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告訴過你,我想坐自己的馬車回去。」

  「我想見你。」

  「我知道,當時我太累了,不想和你爭辯。」

  「你沒有走大路。」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沒有追到你。我的馬車伕說你剛走,所以我猜你一定沒走多遠。」

  「我從另一條路走的,那邊比較不擁擠。」

  「但是卻危險得多。」他說。「一個女人不應該深夜一個人在路上來去。」

  「可是你看,我不是平平安安地到家了嗎?」

  伯爵沒有答話,不過她知道,他的腦子裡正忙著思索他所感覺到的事。

  「你究竟是哪一點不同了?」過了一會兒,他問。

  「我真的和以前不同了嗎?我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啊!」

  「你似乎復生了。」他緩緩地說。

  「大概是海風的關係吧。」羅伊斯頓夫人說。「你一向不喜歡柏萊頓,但是你看,它對王子的影響有多大。」

  「我不管王子怎麼樣,」伯爵說。「我覺得你似乎很快樂。」

  「我是很快樂!」羅伊斯頓很肯定地回答。「既然你那麼好奇,我就把原因告訴你。因為我幫助一個朋友找回了她的幸福,所以我很高興。」

  她想,這一下,他又要把她的話咀嚼半天了。

  根據過去的經驗,她知道他對她的事情非常敏感,所以很擔心他會想得太多。

  「一個朋友?」他尖銳地問。「是男的?」

  羅伊斯頓夫人笑了。「用不著嫉妒,迪亞席,她是個女的,所以你不用再像審犯人那樣審我了。」

  她希望這番話能令他滿意,而且,事實上,艾薇爾那種欣喜的樣子也的確使她感到很高興。

  今天一大早,她就聽那個強盜的話到銀行去開了個信託基金帳戶。她告訴銀行經理,那筆錢是她贏來的。

  他並沒有表示驚訝,倒是那筆錢的數目讓羅伊斯頓夫人自己大吃一驚。「一萬八千鎊!」她叫道。

  「確實數目是一萬八千零九鎊又十先令。」

  「我沒想到自己贏了這麼多。」

  「夫人應該考慮到您也可能輸這麼多。」銀行經理嚴厲地說。

  「如果輸了這麼多,我一定會很難過的。」

  她在他起草的文件上簽了字,文件上列明:這筆錢的本金,唯有杜瑞吉夫人的兩個女兒在成年以後才能領取。

  艾薇爾•杜瑞吉簡直不敢相信羅伊斯頓夫人說的這些事。「可是,我怎麼能接受你的錢呢,格拉蒂亞?你知道我……」

  羅伊斯頓夫人按住她朋友的手。

  「聽著,艾薇爾,」她說,「你什麼也別問。你女兒名下的這筆錢,是從法蘭西斯爵土那兒得來的,所以你絕對有權享用。他把你應該得的津貼減半,你拿他這筆錢並不為過。」

  「他怎麼會同意的?還有,他怎麼肯把我的項鏈交給你呢?」

  「這些事我不能告訴你,」羅伊斯頓夫人說。「你要信任我,艾薇爾。」

  「我當然信任你,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羅伊斯頓夫人打斷她的話。「艾薇爾,你只要接受項鏈和這筆錢,而且永遠不向任何人提起過件事就可以了。」

  艾薇爾困惑地看著她。「你是說連……法蘭西斯也不能提嗎?」

  「尤其不能對法蘭西斯爵士提起!永遠不能讓他知道你把項鏈拿回去了。我已經把它存在銀行的保險箱裡,艾薇爾,恐怕以後你不能再戴它了。」「這沒有關係!」杜瑞吉夫人說。「不過等孩子們要參加社交活動或是辦嫁妝的時候,可能要變賣它來籌錢。」

  「我知道愛德華爵士的原意是如此,」羅伊斯頓夫人說。

  「不過有了銀行裡那筆錢,光是利息就夠你應付一切開支了。」

  杜瑞吉夫人哭了起來。「格拉蒂亞,我……該怎麼謝你呢?你不知道這件事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她啜泣著說;「這幾天,我一直在……煩惱,我擔心自己……沒有辦法養活……兩個孩子。」

  「事情已經過去了。」羅伊斯頓夫人說。「現在,你可以過和愛德華活著的時候一樣的生活。」

  「可是法……法蘭西斯……」杜瑞吉夫人結結巴巴地說。

  「不要管他!」羅伊期頓夫人接口說。「我想他不會告訴你項鏈已經不在他手上了。即使他告訴你,你也要假裝不知道,絕對不能告訴他什麼。」

  「我不懂……你是怎麼……把項鏈……弄到手的?」杜瑞吉夫人一面說一面擦眼淚。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羅伊斯頓夫人對她說。「我請你信任我,艾薇爾。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我會受連累的。」

  「我一定能保守秘密!一定能!」杜瑞吉夫人叫著。「我太高興、太感激了,格拉蒂亞。這簡直是奇跡,把我和孩子們從深淵裡救出來,讓我們重見天日。」

  她擁抱著羅伊斯頓夫人,親吻她的面頰。

  「我永遠忘不了你對我的恩惠,我會每晚向上帝祈禱,請求他降福給你。」她輕聲說。

  「我希望你照我的話做,千萬不要把事洩漏出去。」羅伊斯頓夫人告誡她。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一定照辦。」杜瑞吉夫人說。

  她那種快樂得像個孩子的樣子,似乎具有感染力,回家的途中,羅伊斯頓夫人也感覺到整個世界充滿了陽光。

  到家以後,她聽說夏瑞翰伯爵曾經來過,心裡暗暗慶幸自己不在家。她很害怕為了開溜的事和他爭論。不過她知道這是早晚免不了的。現在,她更擔心她的快樂會使他越發追問不體。「你今晚真美!」他一直注視著她。「我發現;離開倫敦以前你那種厭倦的神色已經看不見了。」

  「這就是我離開倫敦的原因,」羅伊斯頓夫人很快地說。

  「我當時非常厭倦,迪亞席……我真的厭倦了。」

  「但是也用不著提早十天離開,而又不告而別啊!」

  羅伊斯頓夫人不願意再和他談這件事,於是故意打了個呵欠。「我不喜歡把一塊羊肉在同樣的水裡煮兩遍。」她說。

  這是她從康文特廣場學來的暗語,伯爵幾乎笑翻了。

  「我又想出了幾個新奇的主意,回倫敦以後,我們可以去試試。」

  「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我的生命要開始新的一頁,我需要寧謐而受人尊敬的生活。」

  「伴著你的丈夫?」他嘲弄地問。

  「你需要我,沒有我,你會覺得很無聊的。你應該勇敢地承認這個事實。」她太熟悉他這種說話的口氣了。

  就在一瞥之間,她看見他眼底、唇邊的情慾,艾薇爾所說的隱藏在他體內的那隻野獸,似乎是蠢蠢欲動了。

  突然,羅伊斯頓夫人看見王子正向他們這邊走過來,心裡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站起身來的時候,伯爵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明天晚上,我要帶你到一個可以讓我們獨處的地方進餐。」

  這時候王子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她趁機不再答話。

  王子對她說:「來幫我選幾首曲子讓樂隊演奏吧,親愛的。我希望選出來的曲子能像你一樣活潑生動又有韻致。」

  「您太誇獎我了,殿下。」她挽著王子的手臂,走進了音樂廳。

  費茲赫伯特夫人也在那裡,他們三個人討論著對每首曲子的好惡。

  王子妙語如珠地為他心愛的曲子辯護,所以最後獲勝的總是他,羅伊斯頓夫人被他風趣的談吐逗得開心大笑。

  「你今天晚上非常漂亮,親愛的格拉蒂亞。」走回客廳的時候,費茲赫伯特夫人對她說。

  「我正想這樣對你說呢,瑪莉亞。」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事實上,費茲赫伯特夫人並不美,但是自從回到王子的身邊,快樂的生活使她變得非常的動人。

  王子的朋友都非常高興他們能夠復合。由於費茲赫伯特夫人的影響,他不再喝那麼多酒,各方面都顯得穩定多了。

  但是他那個真正的、不安分的妻子,那些堆積如山的債務,仍然在他的心靈中留下陰影,不過這已經是他一生中最滿足的一段時間了。

  在這一段日子裡,他的心情非常開朗,體重直線上升,而且比以前更有魅力。好幾個夜晚,他邀請羅伊斯頓夫人到別墅裡和他一起聊天說笑,嘲諷許多人和事。

  現在,看見伯爵正在玩撲克牌,羅伊斯頓夫人想這正是溜走的好時候。

  她悄悄地和王子商量。「您能不能允許我現在離開,殿下?」她問。「我有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您可不可以幫我瞞著夏瑞翰伯爵,讓我悄悄溜走?」

  王子眨眨眼。「如果我幫你這樣對付我的朋友,他會不會生我的氣?」

  他問。「我希望自己一個人回家。殿下,我想除了您以外,沒有人會瞭解我的心意。」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王子非常願意幫她的忙。因為他一向很喜歡她,而且這使他感覺到有人需要他。從長大以後,他的父親就一直不喜歡他,全國上下也都不重視他,因此,當有朋友需要他的援助時,他會感到非常快活。

  「一切由我來承擔,親愛的。」他狡黠地說。他把她的馬車召來,目送她悄悄離去。

  回家的途中,羅伊斯頓夫人一直在想著第二天晚上的約會。

  很幸運的,第二天伯爵並沒有去看她,因為王子約了他去參觀賽馬,使他整個下午都抽不出一點時間。

  自從一七九一年王子的馬「逃脫」引起爭議後,他就不再到新市去了,不過他仍舊很喜歡柏萊頓的賽場活動,而且還捐了一個獎盃,這個獎盃在前一年曾經由他的馬——「奧維爾」獲得。「奧維爾」並不是一匹很出色的馬,曾經在許多比賽中落敗,但在那次比賽中卻出人意料地獲勝了,為比賽帶來了意思不到的高潮。

  羅伊斯頓夫人喜歡看賽馬,而費茲赫伯特夫人也曾經邀請她一起到王子的包廂裡去參觀,但是為了晚上的約會,她編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辭了,一心一意留在家裡打扮自己。

  她派馬伕送了張便條給伯爵,說她另有約會,不能和他共進晚餐。

  這一定會使他十分氣惱,但他也無可奈何。

  羅伊斯頓夫人把她烏黑的長髮洗乾淨,然後梳了柏萊頓最流行而且很適合她的髮型。

  今晚,邀她進餐的不是王子,也不是什麼豪門貴族,只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強盜,但這卻是幾年以來,她第一次無法決定該穿計麼衣服。

  因為他曾經說過要把翡翠項鏈還給她,所以她一直告訴自己這就是她如此審慎的原因。

  她有許多衣服——綠的、白的、銀的——無論是式樣或顏色都和那串翡翠很相襯。在主意改了好幾遍以後,她終於選了一件白色薄紗綴花邊的長裙,胸前裝飾著銀綠的絲帶,長長的腰帶垂在身後。

  「配上您的翡翠會更好看;夫人。」漢娜說。

  「我知道,」羅伊斯頓夫人說。「前天晚上為了安全起見,在離開馬歇爾爵士的舞會之前,我把它藏起來了,今晚我會把它取回來。」

  「您這麼做很明智,夫人。不過不太像您平日的作風。」漢娜說。

  「我是不是太目空一切、不計後果了?」羅伊斯頓夫人問。

  「我想您有時候太冒險了一點。」漢娜說話的口氣十足是個老僕人。

  「不必替我擔心,漢娜。」羅伊斯頓夫人告訴她。「你知道我能照顧自己的。」

  「我是好意,夫人。」漢娜辯駁著。

  一切準備妥當以後,羅伊斯頓夫人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知道正如伯爵所說的,她的確有了不同的轉變。也許是那特別明亮的眼神,也或許是那略惜笑意的嘴唇的弧線,不過她知道那都是因為她的心復活了。

  在倫敦的最後一個月,抑鬱煩悶成了無法擺脫的夢魔,促使她逃離那個環境。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全身散發著活力,興奮的情紹彷彿要從胸口迸出來了。

  漢娜為她圍上鑲著絨毛的絨質披肩,然後她走下樓去,吩咐富爾登她要在馬廄前的庭院裡上車。

  「在哪裡上車,夫人?」他驚異地問。

  她知道前門會有許多人注視她的行蹤,其中可能也包括夏瑞翰伯爵的親信。

  看富爾登不贊成的神色,她逕自穿過狹窄的通道,走到馬廄前。

  傑克已經照她的吩咐,在車前套上了兩匹最好的馬,停在那兒等她了。

  她和驚愕的馬童們一一打了招呼,坐上車去,富爾登替她在腿上蓋好毯子,「再見,富爾登。」

  「再見,夫人。」

  她知道他對她這種不循常執的作風不滿意,但是她不想解釋汁麼,只是對他笑一笑。

  傑克非常熟練地駕著馬車出發了。她想,全馬廄的人都會驚訝為她駕車的竟是傑克,而不是老漢克斯。

  等他們離開馬廄後面的路,走上一條僻靜的銜道後,羅伊斯頓夫人問道。

  「你怎麼向別人解釋我為什麼指定你駕車?」

  「我告訴漢克斯先生說這一次的路程很遠,夫人不願意讓他工作得太晚,怕耽誤了他的睡眠。」

  「他相信嗎?」

  「他覺得您非常體恤他,和您在倫敦的時候大不相同!」

  羅伊斯頓夫人笑了。

  「以後我得記住他已經上年紀了。」

  「是的,夫人。」傑克回答。

  他們沉默的上了高原區,然後她問:「你認識那個強盜很久了嗎?」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夫人。」

  「那麼,你一定認為他才是你真正的主人羅?」

  她的問題使傑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受雇於夫人,所以一定會盡力為您服務的!」

  這句話並沒有增加她對那個強盜的瞭解,於是隔了一陣,她又說:「這種生活是很危險的,萬一被人捉到,是要受絞刑的,還有你的朋友德柴爾也一樣。」

  「我知道,夫人。」

  「你不擔心嗎?」

  「不擔心,夫人。」

  「為什麼呢?」

  「因為我的主……我是說那個強盜很聰明,夫人。他不會貿然行動的。」

  「你不覺得這種生活是不對的嗎……錢是指照法律上來說。」

  「他拿那些錢做了很多好事,夫人。」

  「什麼樣的好事?」

  「附近有一間專門收容傷殘老人的養老院,他常常捐錢給他們。」傑克帶著崇拜的口吻。

  羅伊斯頓夫人高興得歎了口氣,因為這正是想像中他會做的事。

  他們繼續沉默地前進。樹林就在眼前,車子卻轉進一條更寂靜的路,羅伊斯頓夫人猜想傑克是為了避入耳目,才繞進這條伐木工人走的路。

  車停以後,傑克指給她一條松樹叢中的蜿蜒小徑,羅伊斯頓夫人走了過去。

  腳下的青苔仍是那麼柔軟,四周仍是那麼寧謐安祥,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一種異常興奮的感覺貫穿了全身。

  終於,她又走到了上次見面的地方,這一次,他已經在那兒等她了,身上的裝束顯然也曾經過精心挑選。

  他穿了一套晚宴禮服,不但顯得非常英俊瀟灑,而且比昨晚別墅中任何一位男土還要優雅高貴。

  她向他屈膝行禮,他走過來,吻了她的手說:「賈士德•曲文那爵土非常榮幸能請到羅伊斯頓夫人共進晚餐。」

  「羅伊斯頓夫人感謝賈土德爵士的邀請,而且衷心接受。」她回答。

  他們互望著,他仍緊握著她的手。

  「賈土德•曲文那爵土,」她慢慢地念著他的名字。

  「我知道了,你是康威爾人。我一直想不起來傑克帶著什麼地方的口音,現在曉得了。」

  「德柴爾這個名字也是康成爾人特有的。」

  他們嘴裡談著話,眼睛卻在彼此傾訴著心底的秘密。

  「我一直在擔心,怕你不會來。」那個強盜終於說。

  「任何事都阻止不了我。」羅伊斯頓夫人覺得自己的回答似乎顯得太熱情了。

  「今天晚上很暖,你用不著圍上披肩。」

  他一邊說一邊替她取了下來,然後打量著她的低胸晚禮服,白色鑲銀邊的薄紗、胸前銀綠的絲帶,充分襯托出她姣好的身材。

  「太完美了!」他溫柔地稱讚著。

  然後他從口袋裡取出了她的翡翠項鏈。

  「我曾經說過,你的美不需要這串項鏈來點綴,不過它可以使你的打扮更完美。」

  「今晚我願意接受你的讚美。」

  他替她繫好項鏈,又為她戴上耳環。

  他的手指溫柔地碰觸著她,使她禁不住顫抖了;她極力掩飾著,生怕被他發現。

  她覺得非常羞慚,因為每次當他親近她的時候,都會給地帶來她從不曾感受到的震撼。

  他在她的手臂上套上兩個手鐲,然後沮喪地低頭看著她的手指。

  「我忘記把戒指帶來了!」他說。「你能原諒我嗎?」

  「下一次……我再取回去好了。」

  「如果你覺得今晚過得愉快,我當然希望下次我們還能見面,不過我絕對沒有故意把戒指留下來。」

  「我相信你。」她悄悄回答。

  他回頭望一望。

  「你餓了嗎?」

  「餓極了!海邊新鮮的空氣讓我胃口大開。」

  其實她知道,那是因為中午的時候她太興奮、太緊張,什麼東西都吃不下。

  此刻,她看著白色餐巾上放著的鮮紅色大龍蝦,以及法國式的沙拉。

  另外,還有一些菜擺得像小孩子野餐一樣,她笑著在柔軟的青苔地上坐了下來。

  那個強盜倒了一杯酒遞給她,她嘗了一口,發現那是香檳。

  「我們今天晚上真豪華。」她說「因為我們在慶祝。」

  「慶祝什麼?」

  「當然是慶祝你能到這兒來啊1」

  「這些萊看起來真是讓人垂涎三尺。」

  「龍蝦是今天早上剛從海裡抓來的。」

  「掌廚的是誰?」

  「我的幾個朋友。他們還替我烘法國麵包、拌沙拉和做肉泥餡;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在英國其他任何地方絕對吃不到這麼棒的東西,」

  「我猜你這幾位朋友都是法國人吧?」

  她心裡暗想,他一定和法國的走私販子有聯繫。

  英法兩國正在交戰之中,許多英國的黃金都被人從英吉利海峽偷運到法國,去援助拿破侖的軍隊,這件事曾受到輿論嚴厲的指責。

  她又想,如果她和一個既搶劫又通敵的人交往,可能會被人指為叛國的。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說:「你用不著擔心,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朋友都是在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逃到英國來的。」

  羅伊斯頓夫人慚愧地垂下了眼簾。

  「我……很抱歉。」

  「你會有那種想法是很自然的。其實上一次你到柏萊頓來,曾經很喜歡的一家飯店,那就是我朋友開的。」

  「你現在就住在那兒嗎?」

  「是的。」

  「你為什麼願意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呢?」

  「我不應該信任你嗎?」

  他們對望著,她想,她已經把心中的答案告訴他了。

  為了打開僵局,他遞了一塊龍蝦給她,又替她盛了一碟蛋黃醬,她覺得這些菜餚比她自己的廚子要做得好吃得多。

  可口的食物使他們抽不出時間來說話。

  終於,羅伊斯頓夫人再也吃不下了,她停下來說:「我從來沒吃過一頓這麼棒的飯,請你向你的朋友轉達我的讚美和感謝好嗎?」

  「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他坐在地上,那種高雅又健壯的樣子,即使是王子身邊的那些社交名流也比不上。

  「要不要再喝點酒?」他問。

  她搖搖頭,於是他把自己的杯子斟滿,然後凝視著她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模樣,手裡捧著杯香檳坐在那裡。」

  「你見到我?什麼時候?」

  「兩年半以前。」

  「在倫敦?」

  「是的。」

  「你既然在那兒,我怎麼會沒看到你呢?」

  「那種場合不適合我們彼此介紹認識。」

  「在哪裡?」

  她猜得出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在『湯姆金』。」

  「哦!」

  氣氛頓時沉寂了下來,她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地上,低頭審視著。

  她記得那晚到「湯姆金」去的情形。那是一家座落在康文特廣場的市場中心的咖啡館。

  每到午夜,那些名門貴族、紈褲子弟就帶著他們在廣場上選中的娼妓到那兒去狂歡;那兒有形形色色的人,更有各式各樣低俗腐敗的景象。

  當時伯爵認為她會覺得那裡很有意思,理查•布斯裡•謝瑞頓也同聲附和著,於是他們三個人就到那裡去喝香檳,一面吃著從市場帶去的牡蠣,對那兒的人評頭論足,大加嘲諷。

  湯姆•金是個非常暴躁的人,他常會沿著長長的屋子大聲咆哮,叫醒那些酒鬼,讓他們把杯裡的酒喝乾,然後把他們趕出去。可是過不了多久,又會進來幾個鬧酒的人,所以那裡永遠亂哄哄的。

  當時她覺得很有趣,但是現在羅伊斯頓夫人卻感到無地自容。

  那個強盜既然在那兒看過她,也許會以為她和那裡其他等著男人買酒給她們喝的女人一樣墮落。

  「你當時是不是覺得……很震驚?」其實她心裡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是的!」

  她原以為他會委婉地回答,因此他這種毫不偽飾的答案使她很頹喪。

  「為什麼?」過了好久,她又問。

  「因為我彷彿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可是你自己也在那裡啊!」

  他微笑了。

  「我是男人。」

  「你當時是一個人嗎?」

  「不是。」

  她轉眼望著寂靜的樹林,隔了一陣子,他說:「找到倫敦並沒有多久,可是卻聽到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當時我總認為那些傳說太誇大其詞。等見到你之後,我發現……」

  「你發觀什麼?」她緊跟著問。

  「發現你比傳說中的更美。」

  他的答覆大大出乎地意料之外,然後她又問:「那麼以後那些關於我的事情是不是更使你震驚?」

  「有一部分是的。」他承認。

  「你後來有沒有再見到我呢?」

  「那一年沒有,因為我離開了倫敦。」

  「為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我當然想知道!如果你真像你自己所說的具有貴族身份,那麼為什麼要冒生命的危險從事這種瘋狂的犯罪行為呢?」

  「我不是也可以這樣問你嗎?」他說。

  「我並沒有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昨晚你就這麼做了。如果我們被抓到,你和我一樣要受絞刑。一位出名的貴婦人最悲慘的下場。」

  但是她心裡卻覺得,如果能跟他一起死,那倒不是什麼太悲慘的事。

  「我喜歡冒險。」她自衛地說。

  「你曾經告訴過我,而我也是這麼想。」

  「可是你還有其他許多事情可以做:」

  「我負擔不起。」

  「你很窮嗎?」

  「應該說是不太富裕,不能過倫敦上流社會紳士們的那種生活。」

  「你嚮往那種生活嗎?」

  「不,」他回答。「我不喜歡賭博、不喜歡過量喝酒,而且你自己也發現了,社交生活是非常枯燥無聊的。」

  「你怎麼知道那麼多關於我的事?」

  「打聽你的舉止、行為和行蹤,已經成了我的專職。」

  「就因為你曾經見過我?」

  「是的!」

  她突然驚愕地望著他。

  「是你派傑克來應徵我的馬伕嗎?」

  「是的。」

  「如果我沒有僱用他呢?」

  他微笑著。她覺得他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心思。

  「你漢有權利刺探我。」她激怒地說。

  「可是我並沒有傷害你。」

  「你怎麼能肯定呢?而且,你還搶劫了我。」

  「這樣我才能——和你說話。」

  他那停頓的語氣使她想起他吻她的情形,頓時雙頰通紅了。

  「你這樣簡直是侵犯我的隱私,大沒有道理了!」

  「你生氣嗎?」

  「我有權生氣。」

  「但是兩年以來,我一直沒有打攪你。」

  她愣住了。

  「你是說你一直在……我的附近……而且對我的行動……一清二楚?」

  「是的。」他回答。

  「你知道我要到柏萊頓來?」

  「去年和今年我都知道。」

  「我真不敢相信!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跟蹤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興趣?」

  他凝視著她。她知道自己不必再聽他回答這個問題了。

  「這太不可能了!」她稚氣地說。「而且如果這是事實,那你又在等什麼呢?」

  「等你對所做的事以及陪你做那些事的人感到厭倦。」

  她坐得筆直。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已經厭倦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的朋友和僕人中還有誰是你派來刺探我的?」

  「我並不需要派人刺探你,」他回答。「唯有傑克是我派去把你引到我這兒來的。我曾在許多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裡見到你。」

  他繼續平靜而認真地說:「我看見過你眼中懨懨的神色,你臉上厭倦的表情還有你面頰上的淚痕,這些都使我感覺到你不快樂.」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說:「你並不快樂,是嗎,格拉蒂亞?」

  他很自然地叫著她的名字。

  「是的,」她思索了一陣子,然後說:「我想我的確並不快樂。」

  「所以你才做了那麼多傻事。」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做。」

  她向他解釋著:「在到柏萊頓之前,我就下定了決心。」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因為夏瑞翰伯爵帶找到布萊威監獄的……審判室去了。」那間大審判室的形象又在她的腦海中出現,審判席上坐著一位可能是推事的男士,手上拿著一根槌子。

  羅伊斯頓夫人和伯爵進去的時候,裡面正在審判一個年輕的妓女,她是因偷竊客人的錢而被控,沒有任何人替她辯護。

  審理終結,庭上宣佈:「認為艾迪絲•崔薇應當眾受刑罰的,請舉起手來!」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法庭上的每一隻手似乎都爭先恐後地舉了起來,於是法庭後面的門大開,好讓每一個人都看到行刑的經過。

  她從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一個女人赤裸著上半身,受這麼殘酷的刑罰。她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鮮血從那個女人的背上流下來,看著刑罰終止。

  羅伊斯頓夫人茫然地站起身來,跟著伯爵走出法庭,到了牢房中間的走道上。

  她看見有些女犯人在敲擊亞麻的纖維,然後,伯爵又帶她走進一間小牢房。

  起初她一直在想著法庭上的那一幕,並不曾注意獄卒的解說,後來,她看見一個工頭正拿著鞭子抽打做工的女犯人。

  他揚起鞭子重重地抽在她們背上,有些人忍不住哀號起來,還有些人卻絕望地伏下身子。

  最後,他走到一個犯人的身後,怒聲叱責她的速度太慢,並且用鞭子抽了她好幾下。

  那是個瘦弱的中年婦人,臉色蒼白而且咳嗽得非常厲害。

  羅伊斯頓夫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切,又轉臉看看伯爵。

  她發現他的眼睛和在法庭的時候一樣,放出冷峻的光芒,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帶她到布萊威監獄來了。

  憤怒的火焰突然農她胸中燃燒起來,她劈手奪過工頭手上的鞭子,對著他的臉猛抽下去,直打到他哀叫著,臉上出現了許多鞭痕,那不可一世的氣焰也完全消失了。

  伯爵把她拉出了牢房,所有的女犯人都向她歡呼著。

  回家的途中,伯爵笑著告訴她不該這麼意氣用事,她一語不發。

  「我當時非常羞愧,」她低聲說。「那裡的一切使我對自己過去的所做所為非常懊悔。」

  她深深地自責著,那個強盜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你不會再做那些荒唐事。」他溫柔地說。「你已經找到更令你興奮的事了。」

  「是嗎?」

  她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

  他眼中的那份瞭解,正是她渴望看見的。

  然後他放開了她的手,用另一種聲調說:「你所做的這一切,都可以用一個理由來解釋。」

  「你是指……我的丈夫?」

  「孤獨寂寞的生活並不好過。」

  「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讓全倫敦的男人都來……追求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我瞭解。」

  他對她微笑著,好像她是個吹噓自己有一個最漂亮的洋娃娃的孩子。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這一切就變得很枯燥了。」羅伊斯頓夫人好像在審判自己。「我需要一些其他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些什麼。」

  「我剛離開軍隊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你在軍隊裡待過?」

  「我曾經在印度服役,對拿破侖的戰爭爆發以後,我就一直跟隨著團隊,直到我父親去世。後來我到了倫敦——而且見到了你。」

  「你的家在哪裡?」

  「康威爾州。」

  「你為什麼不留在家鄉呢?」

  「那樣離得太遠了。」他說。她知道他是說離她太遠了。

  「你為什麼不設法找人介紹我們認識呢?」

  「我剛才告訴過你,我負擔不起那樣的生活費,而且也不想做個阿談奉迎的人。」

  「所以你就做了強盜!」

  「這樣我才能毫無阻礙的到全國各地去。」

  她笑了。「我還以為這樣會比較困難。」

  「事實正好相反。去年因為你到巴斯,使我發現那裡是個很有趣的地方。」

  她難以置信似的看著他。「你還跟我到過哪些地方?」

  「到新市、愛斯克特去看賽馬,在恰渥斯看到你陪著一位公爵,到沃邦又看到你和另一位公爵在一起。你總是選最舒服的地方去玩,夫人!」

  她聽出他在諷刺她,於是趕緊轉變話題。

  「談談你的家吧!」她說。

  「那本來是修道院的一部分,不太大但是很古老,有一面一直延伸到海邊。春天一到,那兒的花園是全世界最美的。」

  「我真想去看一看。」

  他們的視線相遇了,好一會兒,她問:「你……歡迎我嗎?」

  「總有一天你會去的。」

  她把視線調開,心裡覺得他已經向她撒下了一張她永難逃脫的網。

  過了一會兒,她說:「你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為什麼?」

  「因為這樣太危險,你隨時都可能被捕。」

  「你擔心這件事嗎?」

  「這是事實啊。你對我這麼關心,我怎麼可能不關心你呢!我求你放棄這種危險、擔驚受怕的生活……」

  她意猶末盡,又加了一句:「我也結束我過去的那種生活。」

  「你能肯定自己這種想法嗎?」

  「離開倫敦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打算了,觀在我更可以向你發誓,我再也不會在城裡胡鬧,再也不會……嘲笑別人。」

  他握著她的手。

  「我相信你。」他說。

  「你能不能照我的要求去做?」

  「我會仔細考慮的,不過這種生活讓我有一種難以解釋的自由的感覺。」

  「這也正是我所嚮往的自由。」羅伊斯頓夫人說。「可是我卻沒有這麼一片安詳的樹林。」

  她似乎有點負氣。

  「現在這都是你的了。」他說。

  她站起身來,走到樹林邊凝望著艷麗的夕陽。

  他跟到她的身後,她幾乎以為他要像那晚一樣吻她了,但是他卻靠在樹幹上,望著金紅一片的地平線。

  「你要擺脫過去那種生活並不容易。」他終於說。

  她瞭解他的意思,的確,這不會是件容易的事。

  伯爵就是一道最讓她頭痛的難關,還有她在倫敦的朋友也一定無法瞭解,她為什麼突然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她覺得在這一刻,有了他在身邊,有了這一片寧靜的樹林,其他任何事都算不了什麼。

  「他是不是要娶你?」

  她知道他也和她一樣在思索著夏瑞翰伯爵的問題。

  「是的,他說……等我的……丈夫去世以後,他就要……這麼做。」

  「你會嫁給他嗎?」

  「絕不!」她激動地說。

  「即使世界上只剩下他——個男人,我也決不嫁給他!」

  她又想起在布菜威時伯爵的那種眼神,使她確信外界對他的傳聞,以及艾薇爾對他的感覺全是真實的。她恨自己居然寬容了他那麼久。

  「孤獨是很不好受的。」

  那個強盜平靜而溫柔的聲音,使她感覺再也沒有別人能像他那麼瞭解她所遭遇到的一切困難和壓力。

  「我能夠處理。」

  「希望我能助你有臂之力。」

  「只要你願意,你一定能夠幫助我的。」

  他搖了搖頭。

  「卡爾頓宮的那個社交圈不會接受我的,而且,我也不想加入。」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們?」他揚起眉毛。

  「是的,我們!」她熱烈地說。「你侵入了我的生命裡,就不能再抽身了。」

  「我一點也不想抽身!」他說。「親愛的,你太可愛、太誘人了,我真擔心。」

  她深深歎息了一聲。

  「我一定辦得到的。」

  「萬一你辦不到呢?」

  她的臉上閃過一抹笑容。

  「那麼你得告訴我到哪裡去找你。我總不能在偌大的康威爾州到處尋訪賈士德•曲文那爵士啊。」

  「如果我回家的話,一定會留地址給你的。」

  「你一定要回家!」她熱情地說。「為了擔心你的安全,我晚上都無法入睡。」

  「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嗎?」

  他的聲音非常深沉,目光在她臉上搜尋著。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然後像找到了避風港的船一般投入了他的懷抱,任他的雙臂緊擁著她。

  她仰起了臉。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終於緩緩低下頭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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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羅伊斯頓夫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夜間的一切象浪潮般反覆衝擊著她。她不斷咀嚼著他們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回味著賈土德爵士聲音中的抑揚頓挫,眼前更時時浮現他動人的眼神。

  她知道她自己走進了一個曾經想像過,但卻不曾親身體會的神奇世界裡,其餘的事物似乎全都悄然隱退了。

  這就是愛情!比她想像中更美妙千百倍.在賈士德爵土吻她的時候,她又感覺到了那種令人昏眩的狂喜——而且更強烈、更使她心醉神迷。她知道,過去在她生命中發生的一切事情,在這一刻都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他緊緊地吻著她,直到她成為他的一部分,直到她和林中的寧謐安詳融成一體;她知道他說的沒錯,這些現在都是她的了。

  他們不需要用言語表達彼此的愛意,那溫熱的唇的接觸,他那強而有力的臂膀,早已做了最動人的詮釋。當他以面頰輕輕摩擦著她的面頰時,她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時間似乎過去了好幾分鐘,又似乎是好幾小時,然後他輕輕地說:「你該回家了,親愛的。」

  「我……不能離開你。」

  「你必須這麼做。你到這裡來實在太危險了,我對這點雖然很清楚,但是卻被自己的感情沖昏了頭。」

  「沒有人會發現的。」她說。

  但是想到他可能因此遭到無法預料的危險,她不禁起了一陣恐懼的震顫。

  他帶她回到樹林裡,為她圍上披肩,然後他們向馬車停放的地方定去。途中,她問:「我什麼時候能再見你?」

  「我會想個辦法的,」他回答。「到時候我就能把戒指還給你了。」

  「我一定要見你。」她要求著說。

  「你以為我就不想見你嗎?」他問。「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你老是晚上出柏萊頓城,或是稱病躺在床上而又不請醫生,別人會覺得奇怪的。」

  她知道他說的「別人」是誰。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好奇、這麼積極而又這麼具佔有慾;也只有這一個人使他們格外憂慮。

  「明天讓我再來吧。」她請求著,但是賈士德爵士搖搖頭。

  「給我一點思考的時間。你在我身邊,我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你的美使我遺忘了一切,接觸到你的嘴唇就像到了天堂。」

  她知道,對這一天他已經等待很久了。她仰起臉來望著他,她的唇溫柔而熱切,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他注視了她好久好久,然後在她額角上深深地一吻。

  「我永遠愛你!」他說。「正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必須為你著想。」

  他毅然拉著她穿過林中那條小道,她看著他堅決的神色,知道他絕不會改變主意,但是心中仍然盼望他能在最後一刻讓她留下。

  「請你明天……再讓我來好嗎?」她忍不住又輕聲懇求著。

  他笑笑,吻了她的手。

  在她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之前,馬車已經載著她穿過樹林,朝柏萊頓駛去了。

  到家的時候,她想,這個時間跟在倫敦的時候,和伯爵遊蕩到黎明才回家相比,實在是太早了。

  可是她又想,賈士德爵士要她早點離開,使他們肉體的需要不至於超越精神的慰藉,這或許是對的。

  她覺得在他的懷抱中是那麼完美、那麼神聖而莊嚴,然而她從沒有想過,他可能和其他男人一樣,也曾經幾乎為情慾而瘋狂。

  「他愛我!」她告訴自己。「這是不同的……和我過去經歷的任何事都不同。」

  她在朦朧中睡去,心裡仍然想念著他,彷彿他仍然在她身邊,他的唇仍印在她的唇上,而她依舊感到無比的快樂。

  她在黑暗中被吵醒了。

  睜開雙眼,她心裡渴望著還能回到剛才的夢中,這時窗上突然發出卡嗒一聲輕響,好像是石頭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她急忙起身,拉開窗簾朝下望。天快亮了,星星都己隱去,地平線上微露曙光。

  她向下看,發現吵醒她的竟是德柴爾!她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匆匆披上一條緞子披肩,穿上拖鞋,打開通往樓梯的門。

  她非常擔心唐佛會發現德柴爾,可是等她走到樓梯口,卻看見他已經坐在一張高背椅上睡著了。

  羅伊斯頓夫人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穿過大廳進了起居室。反手把門關上。

  她走到窗前,打開一扇窗子,看見德柴爾仍然抬頭望著她臥室的窗戶。

  她向他吹了聲口哨,他立刻驚覺,很快就爬進了起居室。

  「發生了什麼事?」羅伊斯頓夫人的聲音壓得很低。

  「他們把主人抓走了!」

  「誰?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夫人?」

  「是怎麼回事?把詳細情形告訴我!」

  「他正在旅社裡睡覺,他們突然衝了進去。」

  「他們是誰?」

  「是三個男人。」

  「是軍人還是警察?」

  「我想都不是,夫人。他們走的時候我看見了,我覺得他們好像是僕人之類的。」

  羅伊斯頓夫人非常平靜:「繼續說下去。」她催促著。

  「我聽見他們走進主人的房間,但是他曾經一再吩咐我,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叫我千萬不要插手,而且要裝做不認識他,所以我就在外面偷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把他叫醒,說他是強盜。他大笑著說,他只是個旅客,而且經常住在這間旅社裡,他們一定是弄錯了。」

  「然後他們怎麼說呢?」

  「他們開始搜他的房間,我聽到他們翻箱倒櫃的聲音。」

  「那麼他們有沒有找到什麼?」

  「找到了夫人您的戒指。」

  羅伊斯頓夫人驚叫了一聲。

  「還有別的東西嗎?」

  「沒有了,夫人。」

  「後來怎麼樣?」

  「他們問他的名字,但是他不肯說。」

  「你能確定?」

  「是的。接著他們又問那枚戒指是怎麼來的,他說那是他自己的事。」

  「然後呢?」

  「他們叫他穿上衣服,就把他帶走了。」

  「騎馬?」

  「不,他們有馬車。」

  「你知不知道他們把他帶到那裡去了?」

  「知道,夫人。我跟蹤他們了。」

  「他們到哪裡?」

  「到主人搶您首飾那晚舉行舞會的那間大房子裡去了。」

  「馬歇爾爵士的府邸!他們就把他留在那裡了?」

  「我想他們一定是把他關起來了。然後他們三個全上了馬車離開了。」

  「然後你就來告訴我了?」

  「是的,夫人。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

  「你做得很對,德柴爾。」

  一陣虛弱突然向她襲來,她覺得自己要昏倒了。她緊緊抓住窗沿,不斷地告訴自己:她必須去救他……她一定要救他!德柴爾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曙光照在他的臉上,她看見他焦灼的神色中還混合了一份天真的信任,彷彿確信她絕不會背棄他的主人。

  羅伊斯頓夫人手托額頭盡力思索著,但是腦子裡卻像塞滿了亂絲,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

  她記起賈士德爵士說要擬定個計劃取回艾薇爾的項鏈的時候,他臉上的那種表情。

  他灰色眼睛裡流露的堅定信心,使她知道她用不著害伯,他一定會成功的。「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告訴我!」她在心底哭喊著。

  突然,彷彿是他回答了她的問題,整個計劃的每一部分、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她腦海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會盡全力去做的,只要時間還來得及。

  「你知不知道傑克睡在那裡?」她問德柴爾。

  「知道,夫人。他告訴我,他就睡在進口第一個馬廄的對面。」

  「對,你去叫醒他!」

  「是的,夫人。」「告訴他,六點鐘的時候,把我那輛輕便的密閉旅行馬車還有四匹馬準備好。」

  「離現在大約半小時,夫人。」

  「對,我只要他一個人替我駕車;告訴他,隨便他向漢克斯跟其他僕人怎麼解釋,反正到時候不要有第三個人在車上。」

  「是的,夫人。」

  「還有,你要把你主人的馬準備好,牽到昨晚我們晚餐的空地上去。這件事要盡快辦,以防他們到旅社去做進一步的搜查。」

  「我懂,夫人。」

  羅伊斯頓夫人伸手去關窗戶。

  「您想您能救得了他嗎,夫人?」這是一聲熱切的呼喊。

  「我會祈求上帝幫助我們。」羅伊斯頓夫人說完,就關上了窗戶。

  七點剛過幾分,一輛馬車駛到馬歇爾爵士府邸的大門口。一個僕人詫異地奔下台階,打開車門。

  羅伊斯頓夫人從車裡走了出來,身上穿著藍色的絲織外套,上面綴了白色的流蘇;帽子上的駝鳥毛迎風飄揚。

  「我要見爵士大人。」她告訴匆匆迎向大廳的管家。

  「大人還沒有下樓,夫人。」

  「請你轉告大人,就說羅伊斯頓夫人非常抱歉這麼早來打攪他,不過她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立刻見他。」

  「我會把您的話傳達給大人的。」管事說。

  他把羅伊斯頓夫人引進一間舒適的客廳。

  她在室內坐立不安,來回走動著,雙手不時無意識地撫摸桌上的畫片和鼻煙盒。她不斷看著壁爐架上的鐘,大約十五分鐘後,門終於開了。

  衣著十分時髦的馬歇爾爵士帶著滿臉驚訝的神色走進屋裡。他是個中年男人,身材略微發胖,羅伊斯頓夫人知道,他對自己的社會地位及名譽聲望非常引以為傲。

  她向他屈膝行禮,而他只草率地吻了一下她的手。

  「夫人!這真是個大大的意外!」

  「請原諒我這麼早來打攪您,大人,」她說。「不過,您一定也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非常重要的事,我是不敢來拜望您的。」

  馬歇爾爵士似乎不太相信地揚了揚眉毛,然後回答:「夫人請坐下好嗎?讓我替你叫些茶點來。」

  「不,不必了,我什麼也不要!」羅伊斯頓夫人說。「本來我是不敢來打攪您的,大人。不過因為有一個人認為您值得信賴,所以要我來跑這一趟。」

  「信賴?」馬歇爾爵土非常懷疑地說。「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羅伊斯頓夫人回頭看看,似乎怕有人偷聽,然後輕聲說:「我聽說大人的府邸中關了一名犯人。」

  「你怎麼知道?」

  「是真的嗎?」

  「是的,這是真的。那個人是午夜被送來的,據我所知,他是個惡名昭彰的強盜,騷擾地方人民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是您所知道的情形嗎?」

  「是的,昨天傍晚我就得到報告,說可能有這麼一件事發生,所以他被送來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驚訝;在軍方提他去審問以前,他由我負責監管。」

  「當然,除了您這兒,還有什麼地方更合適呢--如果他真是個罪犯的話?」

  「我相信是不會錯的。而且今天早上,軍方就要來提他了。」

  「大人,您一定要盡全力來阻止這件事。」

  「阻止?夫人怎麼能這樣說呢?這些罪犯一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更何況我身為全國治安首長,我有責任使這些罪犯受極刑,才能收到做戒大眾的效果。」

  「如果這個人真是罪犯的話,那樣做當然是對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不過大人,我可以向您保證,他絕對不是那種人!」

  「那些由法庭去決定。」

  「您說得太對了,大人,我知道您一定會這麼說的!這些罪犯對過往的旅客一直構成很大的威脅,要不是您的堅毅果決、大公無私,一定會有更多善良的人民受他們的侵害。」

  羅伊斯頓夫人的讚美,使馬歇爾爵土原來的那份冷漠消失了。

  「不過今天我來的目的是要告訴您,」羅伊斯頓夫人說著又回頭看了一下。「這個人絕對不是個罪犯。」

  「我已經說道了,夫人,他是不是罪犯不能由我們來判定。」

  「其實他是我的一個親戚,名字叫哈瑞•沙威勒,他因為負有秘密使命,所以才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也不願意說出那件首飾是從哪裡來的。」

  「你認為你對這件事瞭解得比我還清楚?」馬歇爾爵士不高興地問。

  羅伊斯頓夫人把聲音降得很低,讓人幾乎聽不清楚。

  「哈瑞是負責替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士,帶一枚戒指去給一位姓名不能公開的女士。大人,這位托哈瑞帶戒指的重要人物可一直認為您是他的親密好友。」

  馬歇爾爵土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你能確定是這麼回事?」

  「今天早上天還沒有亮我就被叫醒了,他叫我來看看有沒有辦法使哈瑞不受審訊。我知道哈瑞絕不會透露半點消息,不過他們對這枚戒指一定會追問到底的。」。

  「你說這枚戒指是要送給……?」

  羅伊斯領夫人急忙用手掩住馬歇爾爵士的嘴。

  「您最好不要知道,而且也千萬別去想,這是一件特殊的禮物。」

  她輕歎一聲。「我們都以為他已經和她完全斷絕來往了,不過您也知道,他真是太軟弱了!如果瑪莉亞•費茲赫伯特知道這件事,她可能又要離開他了,站在朋友的立場,您一定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是的!」馬歇爾爵士點頭表示贊同。

  「大家都知道瑪莉亞帶給他很多好的影響,而且他也比以前快樂多了,可是正如她對我所說的:『王子是許多女人的情人,他不會專屬於一個女人』。親愛的馬歇爾爵士,您知道這句話一點不假。」

  「我承認在過去這是事實,」馬歇爾爵士慢慢地說。「可是我曾經希望……」

  「我們都曾經這麼希望過,」羅伊斯頓夫人說。「為了他的軟弱,也為了您確是他真正的朋友,您現在一定要幫助他。」

  馬歇爾爵土做了個手勢。「我該怎麼做呢?」

  「王子殿下希望您能釋放哈瑞,讓他達成他的任務。」

  馬歇爾爵士望著她,然後她又補充的說:「否則讓瑪莉亞知道這件事的話,會造成很大的不幸的。」

  「我瞭解。」馬歇爾爵士說。

  「我不知道那位女士是怎麼向王子施加壓力的,」羅伊斯頓夫人輕輕地說。「不過大人,我們都知道,她一向是貪得無厭的,而且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多。」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或許這枚戒指能滿足她……誰知道呢?」

  「她到底是誰啊?」馬歇爾爵士沉重地問。

  羅伊斯頓夫人看看鐘。「現在最重要的,」她說,「是要讓哈瑞在軍方人員到達之前離開。」

  「我怎麼向他們交代呢?」馬歇爾爵土無助地問。

  「就告訴他們說他逃走了,而且千萬不能告訴他們任何事情,只能讓他們以為他就是他們要追捕的那個罪犯。」

  她看到他不太瞭解的樣子,予是又趕緊接著說:「不要讓軍方人員詢問您的僕人,而且無論如何不能使他們知道這件事跟誰有關係。我知道您是非常值得信賴的,同時我也相信,王子一定會更認定您是他最忠誠的朋友。」

  「王子殿下這麼信任我,真令我喜出望外。」馬歇爾爵士用滿足的聲調說。

  「王子還請求您不要當面向他提起這件事情。因為即使在海邊別墅也是隔牆有耳,瑪莉亞說不定會聽到風聲。」

  「我會把自己的嘴巴封起來。」馬歇爾爵土誇大地說。

  「大人的力量真足以使一切困難迎刃而解。我知道王子會非常感激您的;雖然他不能親口告訴您,不過我可以代他說:他全心全意地感謝您。」

  她的聲音中帶著顫抖的感情,於是馬歇爾爵土說:「我立刻釋放這個人。你是不是要帶他一起走?」

  「是的,我會送他上路的。您不會把我清早造訪的事告訴任何人吧?」

  「你可以相信我。」馬歇爾爵土回答。

  他走出客廳,羅伊斯頓夫人聽見他在吩咐管事.她屏息等著,怕他會在最後一刻改變心意,也擔心軍方人員會在他們離開之前抵達。

  馬歇爾爵土回來了。「夫人,我已經吩咐他們把那個人送上你的馬車,您越早離開,就對我們越有利。」

  「尤其是對王子。」羅伊斯頓夫人柔聲說。

  「你真是王子的好朋友。」

  「我也是瑪莉亞的好朋友。」她回答。「他們兩個人的快樂完全掌握在您強而有力的手裡。雖然他們不能親自向您致謝,不過或許有一天,他們的子孫以及全英國都會感謝您。」

  她幾乎可以看到馬歌爾爵土的胸膛鼓脹了起來。

  然後他以極優雅的姿勢送她上了馬車,車門關上,馬車向前飛馳而去。

  她一下子倒在身邊坐著的那個人懷裡。

  「親愛的!我的愛人!」他叫著。「你是怎麼辦到的?

  你怎麼會這麼完美、這麼神奇呢?」

  「我曾經告訴你,我不再做冒險的事情,」她說。「但是在我一生中,我從來沒有扮演過比這更成功、更重要的角色!」

  馬車離開了通柏萊頓的路,轉進了往那片樹林的小徑。

  「把事情經過告訴我。」那個強盜要求她。

  羅伊斯頓夫人把帽子脫下來,扔在車廂的地板上,對他說:「先抱緊我,吻我,讓我確信你仍然很安全地活著。」

  他深深地吻了她,直到馬車停下來,他們才很不情願地分開,兩個人的眼中都閃著光芒,彷彿他們的體內正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我愛你!」羅伊斯頓夫人輕呼。「我愛你,賈士德,我從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像這樣愛任何人。」

  他又緊緊擁住了她,可是她搖搖頭。

  「你該走了!馬歇爾爵土會告訴軍方人員說你逃走了,他們一定會來迫你的。」

  「昨晚去抓我的不是軍方的人。」

  「德柴爾說他們像是某人的僕人。」

  「他們是夏瑞翰伯爵的僕人!」

  「天啊!」她有點半信半疑。「他怎麼會知道的?他怎麼猜得到……?」她驚愕住了。

  「因為他愛你,」賈土德爵土回答。「愛會使一個人對於對方的言行舉止變得非常敏感。」

  「如果我救不了你,使你因為我而喪生,那麼……我也活不下去了!」

  「可是我現在活得好好的,」賈士德爵士很快地接口。「這就沒事。來,親愛的,你說得很對,我應該馬上離開,免得別人對你起疑心。」

  他們下了馬車,沿著樹林走去。羅伊斯頓夫人把她向馬歇爾爵士編造的故事大略講了一遍。

  「馬歇爾爵士是那種自以為什麼都知道的人,」她說。

  「我沒有告訴他那位女士叫什麼名字,所以我相信這幾個星期他一定會為了猜她是誰而失眠。」

  「我會牢牢記住這件事的。」賈士德爵士說。「他們把戒指留在我身邊,想拿來做我犯罪的證據,現在我可以還給你了。」

  他說著,就把戒指套在她手上。

  「幸好……他們沒有發現……其他東西。」她喃喃地說。

  「這不是幸不幸的問題,」他回答。「是因為我有好的預謀。」

  她大笑。因為他能安全逃脫,這件不幸的事變成他們之間的趣談。

  「我真想看看那位軍部司令發現自己被愚弄以後的表情。」

  「有很多人如果知道事實真相的話,會被弄得哭笑不得的。」賈士德爵士說。「幸虧你有很豐富的想像力。」

  「事實上,這是你的主意.」羅伊斯頓夫人回答。「德柴爾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然後我一直就想著你,我覺得你似乎在告訴我該怎麼做。」

  「你這個小希臘頭!」

  他的聲調深深地震撼著羅伊斯頓夫人的心靈。

  他們走到那片空地的時候,德柴爾已經備好了兩皮馬,而且還帶來了他主人的帽子、馬靴和手槍。

  他臉上喜悅的友情使羅伊斯頓夫人非常感動,她忍不住說,「你看,德柴爾,我們的祈禱應驗了。」

  「感謝上帝!」

  「是的……感謝上帝!」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賈士德爵士穿上靴子,趁德柴爾背過身去的時候把她拉到—棵大樅樹後面。

  「你要到哪裡去,賈士德?」

  「我還沒有決定,」他回答。「也許去康成爾,如果那樣,我會寫信給你。不過我又擔心你萬一需要我,而我卻離你太遠。」

  「留在這附近太危險了,」她很快地說。「一、兩星期之內我就要回倫敦去了,我們能在那兒見面嗎?」

  「也許。不過我仔細考慮,一切必須以你的安全為第一。」

  「我愛你!」

  「我也愛你,親愛的,讓你陷在這種困境裡,卻又不能留下來保護你,我心裡真癇苦。」

  她知道他在擔心夏瑞翰伯爵。

  「沒有了戒指,他就不能證明我和你之間有什麼關係,」

  她說。「他也許會懷疑很多事情,不過只要他無法證明,光是懷疑還是沒有用的。」

  賈土德爵士微笑著。

  「你突然變得聰明起來了。」

  「因為這些事情跟你有關。」

  他緊緊擁抱著她,然後熱情而瘋狂地吻著她,彷彿在以全心靈向她告別。

  突然,他們被打斷了。

  傑克狂奔了過來,嘴裡還大聲嚷著。

  「大人——有三個人騎馬上山來了!」

  「是軍人?」羅伊斯頓夫人尖聲問。

  「不是,是一般的紳士,其中一個騎得特別快。」

  羅伊斯頓夫人轉向賈士德爵士。

  「快點走!」

  「好。」他回答。「我來把他們引開,免得讓他們發現你。」

  他跳上馬,沿著樹林的另一邊飛馳而去。

  羅伊斯頓夫人突然發現,他忘記帶走德柴爾替他準備好的手槍。

  「你的手槍!」她叫,「賈士德,你的手槍!」

  她撿起槍追上去,但是他已經走得很遠了。

  她繞過馬車,轉到樹林的另一邊,那裡是一片廣闊的原野。

  賈士德爵士已經奔上了高原區,他在山頭上停下馬,轉身向後面三個正辛辛苦苦爬上斜坡的騎士挑戰似的招手。

  羅伊斯頓夫人回頭望去,看見那三匹馬中領頭的那一匹,正是她非常熟悉的馬。

  毫無疑問,那是伯爵最心愛,而且經常拿來吹噓的大黑種馬。

  此刻,那匹種馬越跑越近,羅伊斯頓夫人望見伯爵不斷地用馬刺踢馬,他臉上那種凶狠惡毒的表情幾乎使她驚叫出來。

  從這裡到山頂是一段很平坦的路,她知道他很快就會趕上賈士德爵士。

  他絕不會在乎賈士德爵士身上沒有帶武器,而到時候,人們也不會指責他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只會讚揚他擊斃一個企圖逃走的罪犯。

  黑種馬越來越近了,羅伊斯頓夫人彷彿聽見有個聲音在告訴她該怎麼辦,於是,她舉起了手上的槍。

  馬蹄聲象雷般敲擊著她的耳朵,馬匹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濺起了片片泥土。

  然後,她對準伯爵的背開槍了。

  馬繼續向前奔馳,但是她看見伯爵摔了下來。

  這時候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進樹林裡。

  她想說她必須留下來,但卻身不由己地在樹林間穿梭著,然後被硬塞上馬車。

  傑克匆勿跳上駕駛座,德柴爾退到一旁,馬車飛一樣地駛出了樹林。

  他們瘋狂般地奔回往柏萊頓的路上,車後揚起一片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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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7: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夫人!我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漢娜又繼續說:「今天早上我到夫人房裡,卻發現您不在床上,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很早就出去了,漢娜。我不想一大早吵醒你。」

  「您應該讓我替您梳妝打扮的,夫人。」

  羅伊斯頓夫人早就料到漢娜會為此向她抗議的。

  漢娜認定女主人的起居作息一定要由她來侍候,她對這點是非常敏感的,只要有人稍稍代替了她的職務,就會引起她大大的不滿。

  「您在倫敦的時候就做了不少奇特的事,夫人,」漢娜決定要把她的牢騷全部宣洩出來。「可是正如昨晚我對伯爵大人所說的,到了柏萊頓以後,發生了更多更奇怪的事情。」

  羅伊斯頓夫人呆住了。

  「你對伯爵說?」

  「是的,夫人。昨晚您走了以後他來拜訪。富爾登先生不知道您到哪裡去了,所以他就找我來問.『我以為夫人今晚要和我共進晚餐,漢娜,』他說,『現在我才知道她另有約會。』」

  「『我也不清楚啊,大人,』我回答。『夫人並沒有告訴我。』「『那麼她到底到那裡去了,漢娜?』他問。

  「我看他實在是非常為您擔心,夫人。」

  「你怎麼告訴他的呢?」羅伊斯頓夫人問。

  「我跟他實話實說,夫人;我告訴她,您出去晚餐,然後順便把您放在別的地方的首飾取回來。」

  「那伯爵怎麼說?」

  「他似乎很感興趣,一再地追問我,您把首飾放在誰那裡。」

  「可是你並不知道。」

  「是啊,夫人,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自從到柏萊頓以後,發生了很多神秘奇特的事。』我說。」

  漢娜換口氣,又說:「漢克斯先生也覺得很奇怪,自從夫人僱用傑克以後,無論到什麼地方都要這個新來的馬伕為您駕車。」

  羅伊斯頓夫人知道漢娜是非常信任伯爵的,她也知道,伯爵一定也盤問過其他的僕人。

  「伯爵有沒有到馬廄去?」她問。

  「有,夫人。他跟我談完以後,又去問漢克斯。」

  羅伊斯頓夫人心想,伯爵把從僕人那兒打聽來的事情湊在一起以後,一定派了他的手下出去查訪,那些人或許剛好找到賈士德爵士住的旅社,也或許他們早就風聞那裡是強盜落腳的地方。

  伯爵當時必定計劃好,如果他的手下證實了他的猜測,他要找個妥當的地方把這個罪犯看管起來。

  但是他為什麼要選馬歇爾爵士的府邱呢?柏萊頓監獄不是更安全嗎?這時,漢娜打斷了她的思緒。

  「夫人,我認為您自從到柏萊頓以後,實在對伯爵大人太狠心了。」

  「我沒有徵求你的意見,漢娜。」

  「昨天晚上他真是心煩意亂,我看了心裡好替他難過。他離開馬廄的時候,我和漢克斯先生都感覺得到,他的脾氣非常暴躁。」

  羅伊斯頓夫人告訴自己,他之所以脾氣暴躁,是因為他決心要抓住那個和她在一起的強盜。

  現在,她確信這件事和軍方根本無關,只是伯爵自己要審問出事情的真相罷了。想到他可能使用的手段,她不禁毛骨悚然。

  她想,在到布萊威之前她就發現他有點虐待狂。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常常在晚上出去毆打手無縛雞之力的牢人、或是喝醉酒的流浪漢,然後把他們丟在事先放在街角的木箱裡,任他們在裡面流血。而且,她還知道伯爵非常喜歡鬥雞、狗,斗公牛等等殘忍的遊戲。所以,因為他愛她,更因為他強烈的嫉妒心,他一定會朋盡方法折磨一個在他掌握之中的無助的犯人。

  「感謝上帝,我把賈士德救出來了!」「羅伊斯頓夫人輕聲對自己說。然後,她在梳妝台前坐下,心裡盤算著她該怎麼做,對漢娜的牢騷根本置若罔聞。第一件事是去打聽伯爵是否活著,而且看看官方採取什麼措施來調查攻擊他的人。

  羅伊斯頓夫人吩咐漢娜去替她準備早餐,一面告訴自己不必為賈土德擔心,她想,既然伯爵受了傷,他一定已經安全脫身了。另外兩個跟在伯爵後面的人,想必只是僕人,看到伯爵受了傷,一定急著把他送進醫院。受了槍傷以後,必須盡快將子彈取出來,可是羅伊斯頓夫人知道,在沒有馬車的情況下要把伯爵這麼重的人送回柏萊頓,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或許他們其中一個在山坡上看著他,另一個去找馬車之類的運輸工具,羅伊斯頓夫人希望他們沒有向馬歇爾爵土求援,否則的話,他一定會詫異這個她所謂的親戚居然還有同夥,而且竟然敢攻擊夏瑞翰伯爵。這倒是其次的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探聽官方究竟採取什麼調查步驟。

  無論如何,賈士德爵士如果聰明的話,就應該離開這兒,回到康威爾去。

  羅伊斯頓夫人沐浴以後,換上一件最誘人的長裙,頭上戴了她到柏萊頓以前在波特街最高級的女帽店買的一頂高頂帽。

  「夫人要到哪裡去?」漢娜問。

  「我只想在史坦區內散散步,漢娜。如果費茲赫伯特夫人和王子在一起的話,我就去和他們喝杯酒、聊聊天。」

  羅伊斯頓夫人又用很奇特的聲音加了一句:「如果伯爵來拜訪的話,你就告訴他好了。」

  她事先已經想好,對伯爵受傷的事要表觀得一無所知,當別人告訴她的時候,她一定要顯出非常吃驚的樣子。

  「我想伯爵大人一定會來的。」漢娜帶著勸告的口吻說。

  「他人很好,又是個品格高尚的紳士,而且真心真意地喜歡夫人,一切以夫人的利益為重。」

  「還有他自己的利益!」羅伊斯頓夫人幾乎張口喊了出來。但是她只對漢娜笑笑,就轉身下樓,告訴富爾登她要到哪裡去。

  「您要不要回來用午餐,夫人?」

  「要,除非費茲赫伯特夫人挽留我,否則我會回來的。不過你告訴廚師,我只要吃一點點,因為今晚上我要到外面進餐。」

  「夏瑞翰伯爵以為您昨晚要和他進餐。」

  「漢娜已經告訴我了,可是你也知道,昨天下午我曾經派人送便條給他,告訴他我另有約會;沒有想到他還親自跑來一趟,真讓我過意不去。」

  「他非常替夫人擔心,因為他想不出您到柏萊頓城外,是去和誰共餐了。」

  「今天等我見到伯爵的時候,我會把這件事全部告訴他的。」羅伊斯頓夫人輕輕地回答著,一面走出了大門。

  史坦區的樂隊正演奏著輕快的曲子。自從加入銅管樂器以後,這兒的樂曲風格有了很大的轉變。街道上仍然來往著擁擠的人潮,每個人都在打量別人,另一方面也希望受人注意。女土們的打扮都是千篇一律,粉紅、淡紫或白色的外套,寬邊帽,再配上一把銀白色花邊的棕色遮陽傘。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她們的樣子一點韻味也沒有,她知道自己這身別緻的裝束會使她們又羨又妒。

  不出她所料,王子正坐在費茲赫伯特夫人住屋的陽台上。他一看見她,就急急地向她招手,即使她事先不知道他要告訴她什麼事,從他的神色上也可以看出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她進了擺設高雅的大廳,登上樓梯,走到二樓的客廳裡。費茲赫伯特夫人迎了過來,向她說:「親愛的格拉蒂亞,王子有一件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

  「不幸的消息?」羅伊斯頓夫人驚訝地說。「會有什麼事呢?」

  她走上陽台,王子吻了她的手。然後說:「昨晚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情,親愛的,看樣子,你還不知道。」

  「是什麼事啊,殿下?」羅伊斯頓夫人問。

  王子停了一會兒,然後很戲劇化地說:「可憐的迪亞席•夏瑞翰昨晚為了追擊強盜而受傷了!」

  「受傷了?」羅伊斯頓夫人驚叫道。「太可怕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我本來也不知道,還是一小時以前他的秘書到海邊別墅來告訴我,我才曉得的。」

  羅伊斯頓夫人在王子身旁坐下。

  「殿下,請您把知道的告訴我好嗎?您一定很瞭解我現在的心情有多慌亂!」

  「我們的心情都一樣,」王子回答。「真想不到這種事會發生在我最親密的朋友身上,更何況他一向是以健壯敏捷聞名的。」

  「真是太可怕了!」羅伊斯頓夫人說。

  「還有更令你震驚的事呢——迪亞席是被人從背後射傷的!」王子又說。

  「天啊!」

  「是真的,」王子說。「他的秘書告訴我,在他快要追上一個罪犯的時候,那個傢伙的同夥從松樹林裡開槍把他擊倒。」

  「太恐怖了!」

  「是啊!」王子點點頭。「不過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想辦法防止這種事情再發生。」

  「您打算怎麼辦呢?」

  「我要掃蕩整個地區的不良份子。」王子嚴肅地說。「我已經派人到倫敦去,請國王調他的騎兵營到柏萊頓來。」

  「從倫敦調來?您自己的軍團不是駐紮在這兒嗎?」羅伊斯頓夫人問。

  「本來是的,可是前天他們到多佛參加演習去了。我是他們的指揮官,當然不能阻止他們參加重要的軍事行動。」

  「當然,殿下!」羅伊斯頓夫人說。「我國正在和拿破侖交戰,軍隊的訓練是很重要的。」

  「是的.」王子說。「所以我雖然要替我的好朋友報仇,但是卻不能妨礙軍事演習。」

  「您真是睿智明理,殿下。」羅伊斯頓夫人知道這句活會使他心花怒放.「騎兵營明天就會到達這裡,」王子說。「到時候,要展開全面性的徹底搜索。」

  他又笑著說:「騎兵營會像獵犬追狐狸—樣地把這些強盜趕出來!那時候我們就等著看他們受絞刑。」

  「我相信迪亞席會非常感激您的,」羅伊斯頓夫人說。

  「對了,他現在的情形怎麼樣?」

  「據他的秘書說,馬伯爾公爵把房子借給他療傷,你知道的,就是隔壁那一棟。一、兩天內他還不能見客。等他好一點以後,我們再一起去探望他。」

  「如果殿下肯帶我同去,我會感到非常榮幸的。」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說.「可憐的迪亞席!他的秘書有沒有告訴您,他的傷勢如何?」

  「很嚴重。」王子回答。「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所以這兩天他一定會發高燒。」

  「那是免不了的。」羅伊斯頓夫人輕聲說。

  「我想最讓他受不了的,就是他必須俯臥。」玉子表示。

  「我聽說背部受槍傷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我想這是一定的。」羅伊斯頓夫人同意道。

  她又坐在那裡聊了一會兒,直到王子的侍衛普陸菲上校和所羅爵士進來,她才起身告辭。

  「今晚來和我們一起用餐好嗎,格拉蒂亞?」費茲赫伯特夫人問。「親愛的,我想沒有伯爵陪伴你一定會覺得很寂寞的。」

  「真謝謝你,」羅伊斯頓夫人回答,「不過,我明天晚上再來好嗎?我現在的心情非常紊亂,恐怕會破壞餐桌上的和諧氣氛。」

  「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很慌亂,」費茲赫伯特夫人說。

  「不過王子的私人醫生正親自醫療伯爵,他的醫術是非常高明的,你不用擔心。」

  「而且伯爵的身體很強壯,所以我相信他一定很快就會康復的。」羅伊斯頓夫人說。

  「我也是這麼對王子說的。」費茲赫伯特夫人表示。「那麼我們明晚見吧,親愛的格拉蒂亞。還有,今天下午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歡迎你來喝下午茶,王子請了一位傑出的小提琴家來演奏,我相信你一定會很欣賞的。」

  「那一定很棒!」羅伊斯頓夫人說。「要是我覺得很苦悶的話,我就過來,好嗎?」

  「當然歡迎。我非常瞭解你此刻的心情,我很同情你。」

  於是羅伊斯頓夫人終於脫身了。

  她匆匆忙忙趕回家,一進門,就吩咐僕人要在二十分鐘內把她那匹叫「瓢蟲」的馬準備好,牽到院子裡去。

  「我要傑克跟我一起去,」她說。「還有,牽馬的時候不要繞經前門,我要在院子裡上馬。」說完,也不理會富爾登訝異的神色,就逕自上樓去了。

  她吩咐漢娜去取騎馬裝,然後開始脫帽子和長裙,引得女僕驚異地看著她。

  「夫人怎麼能現在騎馬呢?現在是大白天啊。守分寸的人都只在大清早或傍晚才騎馬的。」

  「我不是那些守分寸的人。」羅伊斯頓夫人反駁她。「漢娜,把我那件新的絲質騎馬裝拿來,就是離開倫敦以前新做的那件。」

  羅伊斯頓夫人望著鏡中的自己,覺得那件騎馬裝的確非常的特殊、誘人。最新巴黎款式的綠絲外套,胸前及邊緣都滾上白邊;頭上那頂小帽子和長長的面紗正好配她的騎馬裝。最動人的是她那閃亮的大眼睛和那微笑的嘴唇,她簡直興奮得像個初次赴宴的少女。

  她覺得漢娜找手套和鞭子的動作慢得讓她受不了,不過,一切終於還是弄妥當了。她不顧老女僕的抗議和嘮叨,直奔下樓。

  傑克已經牽著「瓢蟲」在院子裡等她。

  她一上了馬,調整好姿勢,就和傑克馳出了馬廄後的小道,往通向高原區的僻靜街道騎去。

  過了最後一棟房子,傑克問:「我們要去哪裡,夫人?」

  「這得由你來告訴我,」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我急著要見賈士德爵土,無論他在哪裡,我們一定要找到他。」

  「這樣安全嗎,夫人?也許有人會跟蹤我們。」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在明天以前是不會有危險的。」

  羅伊斯頓夫人說。「今天柏萊頓沒有軍隊駐防,騎兵營要到明天才能抵達。」

  過了一會兒,傑克又問:「夫人,或許還有別人會對您的行蹤感興趣?」

  「現在不會的。」

  她相信伯爵此刻絕對無法命令手下的人跟蹤她,而據她所知,他的手下都很怕他,不太可能擅自行動的。

  「我們盡可能小心一點,傑克。」她說。「不過我敢保證,我們這次去,絕不會給你主人招來危險的。」

  她停了一下,又望著馬伕說:「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在哪裡?」

  「我大概可以猜得出來,夫人。」

  「離這兒很遠嗎?」

  「大約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那麼我們就不要再耽擱了,趕快上路吧!」

  羅伊斯頓夫人輕踢馬肚,「瓢蟲」就像箭般地射了出去。

  穿過高原區後,他們緊靠著海岸線前進,傑克沉默地在前面領路。又過了一陣,他們進入了一片沼澤地帶,這兒有許多利於走私行動的小支流,使他們不得不放慢速度。

  終於,他們走到一條被濃密樹蔭掩蔽著的小溪。溯溪而上,越過層層樹蔭,羅伊斯頓夫人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座位置隱蔽的小屋。

  她知道那一定是走私的人用來交貨和藏貨的地方。

  這時,小屋的窗口忽然出現一張臉在向他們探望,接著門開了,德柴爾高興地奔了過來。他大笑著招呼傑克,然後說:「午安,夫人。我知道您一定會來的。可是主人很擔心您到這兒來太危險。」

  「他人呢?」羅伊斯頓夫人問。

  「睡著了,夫人。不過您一來,他馬上就會醒過來的。」

  他扶她下了馬,羅伊斯頓夫人迫不及待地跨進了小屋。

  屋內十分昏暗,還夾雜著煙草的味道,小而簡陋的房子裡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賈土德爵士正睡在發黑的壁爐旁的行軍床上。他穿著一套騎馬裝,一隻腳垂在地上,手臂張得開開的。

  羅伊斯頓夫人望著沉睡中的他,覺得他那緊閉的雙眼、那睡夢中微笑的嘴唇使他看起來好年輕、好稚氣。她的出現終於驚醒了他。他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她,望後跳了起來。

  「親愛的!你不該到這兒來的!」他叫著。

  但是他的聲音裡卻帶著無法掩飾的興奮。她走了過去,他一把抱住她。「我真高興你安全無恙!我好擔心,怕你會出事。」

  「我也一樣擔心你!」他說。「德柴爾把你做的事告訴我了。你怎麼能為了救我而做這麼冒險的事呢?」

  「我沒有別的辦法,」羅伊斯頓夫人悄悄地說。「不過迪亞席有全柏萊頓最好的醫生在醫治他,他很快就會復原的,我們用不著擔心。」「如果當時你殺了他,或者別人發現開槍的是你,我一定會回去自首的。」

  羅伊斯頓夫人輕輕一笑。

  「我知道。其實當時我應該射他的手臂或肩膀的。」

  「你很勇敢,但是我真不願意讓你牽扯進這種困境裡來。」

  他低下頭來看著她,然後溫柔地把她的帽子脫下,放到桌上,托起她的臉,輕輕說:「為什麼每次我們見面,你總是一次比一次更美?」

  「我愛你!」羅伊斯頓夫人說。「可是,親愛的,你必須立刻離開這兒。王子已經派人去召騎兵營,他們明天早上就會到達這裡。」

  「我預料到了。」

  「現在全柏萊頓都沒有軍隊,他們到多佛去參加演習了。」

  「我也聽說了。」

  「關於軍方要審訊你的事情根本是假的。」

  羅伊斯頓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其實是迪亞席•夏瑞翰他要審問你!」

  她的聲音顫抖著,賈士德爵士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

  「把這件事忘掉吧。」他說。「事情並沒有發生,對不對?我真不該把你捲入這種罪惡事件裡,不過這一切已經結束,我保證永遠不會再發生。」

  她抬起眼睛看他。「真的嗎?」

  「我考慮了很久,」他說,「決定不再做任何可能傷害到你的事。我用這種方法來接近你,實在是太自私了。」

  「這不是自私,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羅伊斯頓夫人激動地說。「如果你留在康威爾,我不是就永遠不會遇見你了嗎?那麼,我怎麼會瞭解什麼是真正的愛,什麼是真正的快樂?」

  「你現在瞭解了嗎?」賈土德爵士問。

  「我現在生氣蓬勃,」羅伊斯頓夫人回答。「迪亞席看出來了,這是事實。我覺得自己重生了!我非常快樂,瘋狂似的快樂,因為你愛我,也因為我們找到了彼此。」

  她的話深深感動了他,他只能緊緊地擁著她,來表示心裡的激情。然後他說:「我要回家去,心愛的。回去整頓我的家園,靜待著你的來臨。」

  她把臉埋在他的肩上,然後,她用細微的聲音說:「讓我……現在……跟你走。」

  他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回答:「我要準備一個溫馨的家給——我的妻子!」

  這一刻,她知道,這正是全世界她最想要的東西,也正是他初次見她時,就在心裡發下的誓願。

  「你也許要等……很久。」

  「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問。

  「是的,沒有關係。」

  的確,時間長短並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他們總有一大會在一起,她終究會屬於他,其餘的一切都無關宏旨了。

  他深深地望著她說:「我會在那兒等你;只要你來,我們兩個都會獲得新生。」

  說完,他熱烈地吻了她。

  他的吻更溫存、更甜美,羅伊斯頓夫人禁不住在他懷中震顫著。

  她想,他對她的愛是那麼完美、那麼誠摯,她決不能辜負他。

  「我愛你,我的格拉蒂亞!」他聲調激動而溫柔地說。

  「我對你的愛是超越時空的。無論我身在何處,都會看到你可愛的臉龐、明亮的眼睛,還有你柔潤的嘴唇。」

  他吻了她的眼睛,然後又說:「每晚,我都會夢見你,我要耐心地等待,等你到我身邊,我不必在夢中才能和你相見。」

  羅伊斯頓夫人的眼中浮現著淚光。

  「我也會的。」她喃喃地說。「我也會日日夜夜地等待,數著每一分、每一秒,盼望著和你長相廝守。」

  「是的,長相廝守直到永遠。」他說。「你是我的,格拉蒂亞,你完完全全屬於我,你是我的一部分,即使死也無法把我們分開。」

  他又熱情地吻了她,他們的心緊貼在一起,彼此呼應。

  他終於放開了她,拿起他的帽子。

  「我要走了。」他說。「傑克會送你回去的。他要留在你那兒,等那一天來臨,他會把你帶到我的身邊。親愛的,那時候雖然我不能在途中保護你,但是我相信上帝會照顧你的。」

  她定定地望著他,眼裡含滿淚水。她雖然很想叫他留下來,但卻極力忍住了。她用全心靈注視著他走出去,聽著他開門的聲音,聽著他對傑克說話,然後,一陣馬蹄雜沓聲,兩匹馬奔馳而去。

  她用手蒙住臉,不願意看他離去的情景,但是她知道,無論他去哪裡,她的心都會跟著他。過了好久,羅伊斯頓夫人才使自己平復下來,戴上帽子,走出小屋。

  傑克牽著「瓢蟲」和他的馬,站在門外等她。他扶她上了馬,兩個人緩緩地向來路騎去。

  羅伊斯頓夫人知道他們都在想著兩個人——那兩個向相反的方向開始他們漫長旅途的人。

  接近柏萊頓的時候,她開始思索自己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該做些什麼。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是她感覺得出來,賈士德爵士不但很有智慧,而月.還有很豐富的學識。

  她想著自己斷斷續續從一些膚淺的女教師那裡得來的一點貧乏的教育,不禁記起她的丈夫在倫敦和赫丁頓州產業中的兩座圖書館。以前她一直忙著參加社交活動,從來不曾想到要抽出一點時間來看書。

  「以後我可以有很多時間待在這兩個地方了。」她告訴自己。

  她又想起傑克曾經告訴她,賈士德爵士一直在資助一間養老院,她想她也應該這麼做。無論在柏萊頓、倫敦或其他地方,一定有很多慈善機構需要資助,而她從前竟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要使自己配得上他。」她對自己說。

  她謙遜地想,過去的她既不善良,也不聰敏美麗,根本不配擁有他這份神聖的愛。

  到達柏萊頓的時候,羅伊斯頓夫人再也不做任何掩飾,很釋然在在大門口下了馬。

  傑克牽著她的馬繞到後面的馬廄,她上了台階,進了大門。

  富爾登接過她的手套和馬鞭的時候,她說:「請你派個人到海邊別墅去報告王子和費茲赫伯特夫人,就說我改變主意了,今天晚上我非常高興和他們一起進餐。」

  「好的,夫人。」

  羅伊斯頓夫人扶著欄杆。

  「我不能讓別人認為我為伯爵受傷的事非常憂慮。」她想。「從現在開始,我要過嶄新的生活,總有一天,每個人都會對我刮目相看的!」

  她知道這需要很大的勇氣,這種勇氣和過去做些荒唐行為所需要的勇氣不同。這不再是單純、無稽的叛逆,而是她心靈、人格上深沉的轉變。

  當她走進臥房的時候,她瞭解自己再不會悄悄不安,再不必以尋求冒險刺激來打發日子,因為她找到了她所追尋的。

  每次只要想起賈士德,她就覺得自己的腦子『自己的心都像那片樹林一般寧靜祥和。

  雖然他不在她的身邊,但是他的愛卻引導著她,使她的性靈不斷提升,終於和他融成一體,再也無法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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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7 01:5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不該把所有首飾都留給茱莉,格拉蒂亞,你已經很慷慨了。」

  「我把翡翠首飾留下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會用得著這些首飾的。還有,倫敦的宅邸跟羅伊斯頓花園裡的東西你一樣也沒拿。」

  「我什麼都不需要。洛藍。」

  格拉蒂亞望著眼前這個新的羅伊斯頓伯爵,覺得他真是個快樂而又討人喜歡的年輕人。

  他今年二十四歲,和他迷人的妻子已經結婚八年,生活一直幸福美滿。他的妻子非常喜歡住在鄉間,一點也不嚮往倫敦的社交生活。

  他們一定會無拘無束地住在羅伊朗頓花園的,她想。

  洛藍必然會成為那一州的治安首長,茱莉可能會舉辦一些慈善義賣活動,另外還會在花園裡辦大型的野餐會,招待當地的望族。

  此刻,羅伊斯頓伯爵正用困惑的目光望著她,她知道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格拉蒂亞。你真的不要遺囑中指定給你的屋子嗎?」

  他問。「那棟房子的地點很好。我們可以把花園整理一下。」

  她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打算住到哪裡去呢?」

  她把眼光移向樹梢上明朗的春陽。

  「我已經計劃好了,洛藍,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我安頓好以後,我會寫信給你的。」

  「我很替你擔心,格拉蒂亞。」他回答。「雖然在輩份上你是我的嬸嬸,但是你還很年輕,沒有人保護,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怎麼生活呢?」

  「我不會孤單的。」格拉蒂亞笑得好甜美。

  「你還是不肯嫁給夏瑞翰伯爵嗎?」他問。

  她沉默著,過了一陣子,他又說:「我說話也許太直率了,不過大家都知道他自從傷癒以後,就一直在向你求婚。」

  「我已經向伯爵表示得很清楚,我決不會做他的妻子。」格拉蒂亞平靜地說。

  「他非常愛你。」

  「用他那種獨特的方式。」

  「我不在乎伯爵怎麼樣,」羅伊斯頓伯爵說。「我擔心的是你的將來。你連叔叔留給你的錢都不肯收下。」

  「我什麼都不需要。」格拉蒂亞回答。「我只接受婚姻契約中分配給我的那些。」

  「那和你在遺產中可以分配到的比起來真是太少了。」

  「已經足夠了。」她說。

  她的聲音一直非常嚴肅。她想,這筆錢已經足夠補償她為這場買賣式的婚姻所付出的代價,其餘的,她什麼也不要。

  幾年以來,她對羅伊斯頓家族要求的只是她的自由,現在喬治死了,她得到了自由。

  賈士德爵士走後的兩星期,緊急郵件把她從柏萊頓叫回倫敦,回到喬治的病床前。

  在那兩個星期中,她努力使自己過一種嶄新的生活,重新調整自己的價值觀。

  接到消息後,她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回倫敦,把所有僕人都留在柏萊頓收拾東西。

  一回到波克來廣場那棟黑暗的屋子裡,醫生就告訴她,她丈夫的病情起了變化。他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心跳卻越來越微弱,脈息也越來越緩慢了。

  「有沒有辦法救他呢?」她輕聲問。

  每個醫生都搖搖頭。「沒有辦法了!」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一個昏睡了五年的人結束他的生活,沉入人們的記意深處。

  就這樣等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裡,格拉蒂亞幾乎不敢出門。這一個月裡,每個人都悄聲地說話,垂著眼瞼在屋內躡足前進。

  好幾次,她幾乎崩潰地大喊。

  他們怎麼能讓一個人這樣活下去?不能說話、不能思考、不能行動,只剩下心臟在不斷地跳動,這也算是生命嗎?但是她知道,她必須沉默地扮演恰如其份的角色,佼自己問心無愧。

  她曉得喬治的親戚對她的安靜和親切感到非常意外。

  過去,因為喬治不顧他們的反對娶了她這麼年輕的妻子,而她的行為又是那麼不循常軌,所以他們都非常排斥她。她的每一項荒唐舉動,都更使他們認定自己對她的看法是對的。

  但是現在,他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肯耐心聽完老嬸嬸們的嘮叨,而且還能同情她們的風濕病痛。無論他們要去哪裡,她都派馬車接送,在波克來廣場的時候,細心照顧他們的起居飲食,供應美味可口的餐點,同時給男士們準備大量的好酒。

  他們從來沒想到她居然能做個好主婦,更沒想到她會耐得住寂寞。

  「親愛的,你對待老年人真是太親切了。」葬禮完畢之後,喬治的一位年紀最大的嬸嬸對她說。

  其他的親戚對她也是既驚訝又稱讚。最令他們吃驚的是,格拉蒂亞把倫敦宅邸裡的畫像、傢俱、古董等等值錢的東西全部分送給他們,並且附上親筆信函,表示希望他們收下這些東西來「紀念親愛的喬治」。

  在寫這些信的時候,她有時會想:喬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輕蔑地咧嘴而笑,笑這些他生前毫不重視的親戚競因他的死而獲益。但是格拉蒂亞要為自己的行為立下一個規範,她知道她這麼做是對的。

  唯一反對她這麼做的只有洛藍。

  「你把一切東西都留下,實在是慷慨得太過份了。」此刻他說。「茱莉當然很高興能得到你的首飾,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啊!」

  「我想我不會再需要了,」格拉蒂亞回答。「何況,我還有翡翠首飾可戴。」

  「那麼那些紅寶石、藍寶石和珍珠首飾呢?」

  「都留給茱莉吧!別忘了,你的兒子可以拿來送給他的妻子。」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羅伊斯頓公爵喃喃地說。

  「那麼就什麼也別說了。」格拉蒂亞微笑著告訴他。

  「還有,我非常感謝你送給漢娜一座小屋,這樣她就可以和她的妹妹在那兒安享餘年了。」

  「你要我另外找一座給漢克斯,」羅伊斯頓公爵說。

  「不過他告訴我,他還想多工作幾年,說實在的,我很替他高興。」

  「他非常可靠。」格拉蒂亞回答。

  她想,漢克斯一定比較喜歡待在鄉間,免得再像住在倫敦的時候那樣,每天都要熬到深夜。

  「富爾登也要到我這兒來。」羅伊斯頓公爵繼續說。

  「不過,格拉蒂亞,你總得留下幾個僕人吧?」

  「我把傑克留下,」她回答。「另外還要那輛旅行馬車和四匹馬。」

  「如果你需要,馬廄裡所有的馬都是你的。」

  「下個月我會把『瓢蟲』接過去。」格拉蒂亞說。「目前我把它留在羅伊斯頓花園,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

  「我一定要再多為你做點事情。」羅伊斯頓公爵說。

  他的表情像個自覺非常自私的孩子。

  「那麼就祝我幸福快樂吧。」格拉蒂亞說。

  「你知道我一定會的,我曉得結過婚的女人要再獲得一份幸福是很困難的。」

  「你真是個好心人。」

  「榮莉和我一向很為你難過,」他說。「我知道其他的親戚對你有很多的責難,不過那年喬治叔叔已經將近六十歲了,再婚的對象竟然是個那麼年輕的女孩,這件事使大家非常震驚。」

  格拉蒂亞走到窗前,向廣場眺望。

  草地開始呈現青綠,樹下的水仙花似乎也在抽芽了。

  「一切都過去了,」她輕柔地說。「春天來了。」

  「是的,天氣也漸漸暖和了。」羅伊斯頓公爵茫然不解地附和著。

  「春天來了!」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時候,她告訴自己。

  馭座上有一個年輕的僕人坐在傑克身邊,他是格拉蒂亞新僱用的,因為她不想帶走任何一個從前的僕人。

  洛藍在她出發的前一刻,仍然為她不用騎馬侍從而爭辯著。

  「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兒去,」他說、「不過你這樣是很危險的,鄉間可能會有強盜。」

  格拉蒂亞微笑著回答:「大家都說一棵樹是不會被雷電擊中兩次的。」

  她知道傑克會保護她。他的口袋裡藏了一把手槍,還有另外那個新僕人也是用槍的能手。

  為了以防萬一,她把翡翠首飾裝在一個小袋子裡,藏在坐墊的後面,這樣,即使再老道的強盜也不太可能找得出來。

  他們走得很快,但是為了讓馬匹休息,他們很早就住進了旅社。

  格拉蒂亞覺得自己彷彿在海上向一塊樂土航行。雖然還有好幾小時的行程,但至少她在向正確的方向前進,遲早會到達旅途的終點。

  臨行前,她把五個月以來所穿的衣服,還有過去那些奢華的服裝全部丟棄了。

  她細心地選購了一些樸實的服裝,她發現這些衣服反而襯托出她的美,而且使她看起來非常年輕,就像五年前初到倫敦時的那個年輕新娘。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成熟了許多,賈士德帶給她的平靜已經深深地成為她的一部分。她幾乎記不清從前那個焦躁不安、叛逆成性的自己了。

  離開倫敦是三月的最後一天,現在,已經是四月了。天氣逐漸暖和晴朗,天空藍得像畫眉鳥的蛋一樣。

  原野上開始出現鮮明動人的青綠,樹上也長起了新葉,春神驅走了寒冬,萬物生氣蓬勃、欣欣向榮。

  每一天,格拉蒂亞都感覺到新的興奮在她體內滋長;每一晚,她都為了想念那個即將見到的男人而輾轉難眠。

  自從他和德柴爾離開那間小屋以後,她一直沒有得到他的消息,等到她丈夫的死訊傳出去之後,她終於收到了一束蓮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捧進懷裡,記起他曾經說第一次在湯姆金咖啡館見到她的時候,「彷彿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治白的蓮花」。

  「他在等我……我知道他一定會等我的。」她告訴自己。

  但是她仍然擔心,怕事情有了變化,怕她的愛使他厭煩。

  然後她又發現,他們偉大的愛情是不會因時空的分隔而變質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喬治死後立刻去找他,因為那樣會引起很多閒言閒語,這是他們新生活的開始,她不能走錯一步。

  是的——她必須守住她應守的分寸。

  現在,她終於盡完了自己應盡的義務,可以開始她嶄新的一頁了。

  計劃這趟行程的是傑克。抵達目的地的前一晚,他在旅社裡告訴格拉蒂亞,第二天的旅程很短。

  「夫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下午三點左右到達小修道院。」

  他告訴她,那棟房子叫做曲文那修道院,本來是建給修士們住的。

  她還知道當年修士們抓魚的那個湖還在,同時,那兒的花園是世界上最美的。

  「明天,我就可以看到了!」上床的時候,格拉蒂亞告訴自己。

  「明天,我就可以見到他了!」

  「今天,我就可以見到他了!」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時候,格拉蒂亞在心裡狂喊著;她覺得自己快樂、興奮得像個孩子。

  她開心地笑著,一面脫下帽子,任微風歡拂她的頭髮。

  傑克和那個新馬伕都露齒而笑,似乎被她的快樂感染了。

  格拉蒂亞覺得馬匹的速度好像也加快了,彷彿它們也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那兒有舒適的馬廄和鮮嫩的青草在等著它們。

  從窗口望出去,萬物都帶著嶄新的鮮美,花草樹木都顯得熱情起來。

  離開倫敦以後,格拉蒂亞第一次見到紅色、黃色的鬱金香,還有紫、白夾雜的水仙花、鳶尾花。

  她傾著身子望著窗外,生怕錯過任何美麗的景致;和風徐徐吹拂她的頭髮、臉龐和她柔軟的肌膚。

  中午時分,他們在一家小餐館裡進餐,有肉派、家常火腿、烤麵包,還有一種格拉蒂亞從沒有嘗過比這更好吃的乳酪。

  她喝了點蘋果酒,和那些讚賞地望著她的旅客聊天,然後向他們揮手告別,又踏上了旅程。

  此刻,她覺得有種異樣的情緒緊扣著她的心弦,幾乎使她無法呼吸了。

  風中含著一陣陣鹽味,她記起他說過那塊土地的另一端直通到海邊。

  她猜測著他正在做什麼事?會不會像以往總是看穿了她心事那樣,料到她已經快到他身邊了呢?三點鐘之前,馬車轉進了一條石板路,路的兩邊是兩排老樹,盡頭有一棟長形的灰色石頭築成的房子在陽光下閃爍特,格拉蒂亞知道,那一定就是她夢中的小屋了。

  屋子的四周圍繞著鮮綠的草坪,直通到湖畔,草坪的另一端種植了一片金色的水仙,此刻正迎風招展,好像在向她表示歡迎。

  這正是她想像中賈土德的小屋。那些灰色的石頭皮她想起他的眼睛。

  石板路前,有一座窄窄的橋架在湖上,正好把湖分成兩半。

  她叫傑克把車停下來,然後,她下了車。

  「在這兒等五分鐘,」她吩咐著。「我要一個人走過去。」

  傑克瞭解地笑一笑。她掠一掠額上的頭髮,向橋上走去。

  水面反射的太陽光幾乎使她睜不開眼睛,她覺得那片金色的水仙、那棟屋子、菱形窗戶上的陽光以乎都在對她敬笑。屋子的門是關著的,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敲門,然後念頭突然一轉,她繞過草坪走到屋子的後面,猜想那兒應該有個花園。

  她果然猜對了。

  杉木欄杆裡是一個美麗的世界。花床裡開滿了鮮艷奪目的花朵,石製噴泉裡源源不斷地湧出水來,另外還有一個玫瑰花園,中央放著一座古老日晷。

  她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景象,覺得這一切和她在夢中所見到的好相似。

  然後,她看見他帶著三條狗走進花園裡來了。他也沒有戴帽子,頭仰得高高的,彷彿窗上的陽光也在對他微笑,那三條狗先看見她,但是並沒有向她狂吠,竟像看見朋友似的過來歡迎她。

  她和賈土德接近了。她的跟隨在他臉上搜索,急切地想找尋深印在她心中的那抹笑容。

  他們站了好一會兒,她覺得太陽光正從他眼中放射出來,幾乎要使她熔化了。

  「你來了!」

  他低沉的說著,聲音穿進了她的心房,快樂象噴泉的水般,從她體內迸發出來。

  「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我想你應該昨天或明天會到。」

  「但是……我卻今天來了!」

  他不斷吻著她的手,然後攬著她的肩,走進屋內。

  那是一棟小而古老的房子,地上還打著蠟,突然間,她興奮得想哭,因為這正是她日夜嚮往的家的景象、家的芬芳。他領她走進一間低矮的長形房間,裡面有舒適的沙發、扶手椅和印花桶質窗簾,窗外正是美麗的花園。

  她知道這舒適的環境全是他為了他們的愛而佈置出來的。

  那三條狗很習慣似的在壁爐旁的地毯上趴下。賈土德柔聲說:「歡迎你到家,親愛的!」

  他擁吻著她。她知道,為了這一刻,過去那些漫長的等持和不快都是值得的,從現在起,她永遠是他的,一切煩惱優愁都煙消雲散,再沒有任何事能使他們分開了。

  「今晚,我們要在這棟願子裡的小教堂舉行婚禮。」

  「你已經……安排好了?」

  「我很久以前就計劃好了。」他微笑著說。「只要通知教區牧師一聲,我就可以如願以償地娶你做我的妻子了。」

  她快樂地伏在他的懷裡,他輕輕吻著她的頭髮,然後又捧起她的臉,熱烈地親吻她的唇。

  她的臥室設在樓上,可以俯瞰湖面;一位年老的管家和一個大眼睛、紅面頰的女孩正在替她打開行李。

  「主人說由我來照顧您,夫人,希望我能令您滿意。」

  管家說。

  「我相信你一定會的。」格拉蒂亞回答。

  她用玫瑰油沐浴,然後慎重地挑選出她在婚禮中要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式樣間單的白紗禮服,下擺和頸部還鑲了一圈銀邊。

  她正在考慮頭上該戴什麼,管家就捧著一個蓮花冠和面紗走進來了。

  「面紗?」她問。

  「從曲文那家族住在這裡開始,每一位新娘都要戴這幅面紗的。」

  格拉蒂亞驚訝地望著那個由花蕊編成的蓮花冠,管家解釋說:「這是主人的溫室裡栽培出來的,夫人。自從回家以後,他就在溫室裡栽培了很多珍貴的花卉,尤其是蓮花,我就知道他是有什麼特別用意的。」

  格拉蒂亞戴上花冠和面紗,走下樓去。

  賈土德正在樓下等她,他牽著她的手,深深地注視她。

  他們之間無需言語來解說,他們的思想、他們的心靈早已合而為一了。

  他帶她穿過長長的酒廓,走進小教堂。教室的一切都非常古舊,夕陽透過壁上的彩色玻璃為室內織出一幅統紛的畫面。

  格拉蒂亞發現教堂裡綴滿了蓮花,滿室清香撲鼻;她知道賈土德安排這些蓮花的用意,於是緊緊地挽住她的手臂,心裡默禱他能永遠認為她像蓮花一樣純潔。

  為他們主持婚禮的牧師,很誠摯地宣讀婚姻誓約,然後在他們下跪的時候,莊嚴地為他們祝福。

  賈土德爵士吻了她的額頭。

  「我的妻子。」他溫柔地說著,然後就拉著她走進一間大餐廳。

  牧師和僕人舉杯向他們祝賀,接著賈土德為她一一介紹僕人,他們都非常為賈土德高興。

  「他過去一直很寂寞,現在有夫人在他身邊,一切都不同了!」

  格拉蒂亞開懷地笑著,長久以來的壓力負荷從她心底消失了。

  牧師離去以後,格拉蒂亞脫下面紗花冠,和賈土德到一間俯瞰湖景的小屋子裡進晚餐。

  那是一間很精巧的八角形小屋,有雕著聖徒像的壁龕,桌上放著世代相傳的銀器,四周還擺滿了蓮花冠。

  他們互相舉杯,想著上次在樹林裡喝香檳的情景。

  然後他們走進客廳,並肩觀賞落日。湖面上閃爍著粼粼波光,水仙花依舊金色燦然。

  眼前的美景使格拉蒂亞深吸了一口氣,她輕聲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說吧。」賈土德說。

  他似乎瞭解她的要求,於是自動移開了一點,讓她獨自站在窗前。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緩緩地輕聲訴說過去那次買賣式的婚姻。

  「我父親是個賭徒,」她說。「他只對賭博有興趣,自從我母親親去世以後,他更是整天坐在賭桌上不下來。在他贏的時候,他就拚命花錢,拚命買一些很昂貴的禮物給我,但是這些東西都是我用不著或不想要的。如果輸了,他就把僕人辭退,把馬賣掉,將銀器送進當鋪,我甚至連上課的課本都沒有。」

  她停了一眸子,然後聲音更小了:「有一天,他帶了一個男人回家來——就是羅伊斯頓爵士。」

  她還記得,當時她隔著欄杆窺探,望著父親穿過大廳,她在心裡暗暗猜測另外那個人是誰。

  那時還差三個星期她就滿十七歲了,她父親曾經答應送她一匹馬做生日禮物,而她剛好看上一匹良種馬,價錢也不貴,賣馬的人還把馬牽到她家來,準備讓她父親看。

  她等了一陣,決定下樓去。打開客廳門的時候,她聽見父親粗暴地說:「沒有辦法,大人,你總不能從石頭裡搾血出來吧!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只有這麼多!」

  她走了進去,看見父親站在壁爐旁的地毯上,正對中一位老紳士。她為了怕失去買馬的機會,於是插嘴說:「爸爸,我非常抱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攪您。不過您答應要送我一匹馬做生日禮物的,觀在有個賣馬的人帶馬來給您看了。」

  她的父親沒有答話,那位紳土卻問:「這是誰?」

  她的父親似乎很不自在地回答:「是我的女兒格拉蒂亞,大人。」

  「你不是說你已經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列在清單上了嗎?」

  格拉蒂亞當時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後來才知道她的父親在賭桌上輸了好幾千鎊給羅伊斯頓伯爵,但是又還不出錢來。

  看到格拉蒂亞以後,羅伊斯頓伯爵就決定要娶地;他不但答應抵銷賭債,而且還在婚姻財產契約上列了一筆很可觀的款項給格拉蒂亞。

  「你真是個幸運的女孩,格拉蒂亞!」她的父親一再對她說;「可是他太老了,爸爸!他也許夠慷慨、夠大方,但是他太老了!」

  「這有什麼關係?」父親問她。「你以為那些年輕小伙子能給你這麼多東西嗎?你馬上要富有啦,孩子。你會成為社交界的名人。」

  他又說:「我一直認為你會嫁個好丈夫,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羅伊斯頓伯爵是成爾斯王子的好朋友,他常常到卡爾頓宮去走動的。」

  「可是,爸爸……」

  他根本不肯聽她的爭辯。因為大家都說她很幸運,而羅伊斯頓伯爵又準備為她辦嫁妝,所以她也開始覺得結婚蠻刺激的。

  結婚禮物、羅伊斯頓伯爵送她的首飾、朋友的祝賀和盛大的婚禮,使她忘記了婚姻真正的意義,也忘了等她和她的丈夫獨處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

  羅伊斯頓伯爵迫不及待的要娶她做太太,因此結婚的日期訂得非常倉卒,他們兩個人根本沒有機會獨處過。

  原先的計劃是他們倆在鄉間結婚,然後到柏萊頓度蜜月;在蜜月期間,格拉蒂亞要被介紹給社交名流和王子的好友認識。婚禮是在赫丁頓州的羅伊斯頓府邸舉行的,因為格拉蒂亞的家太小,而伯爵的賓客太多,容納不下,她的父親為了省下這筆開銷,自然是滿口答應。

  她乘著敞篷馬車到教堂去,沿途受到群眾的歡呼祝賀。

  羅伊斯頓伯爵的親戚和三百位朋友在府邸裡參加婚宴,互以香檳慶賀。

  直到格拉蒂亞和她的新郎出發到柏萊頓度蜜月的時候,她才開始恐慌起來。

  羅伊斯頓伯爵心情十分愉決,而且有點酒醉了。

  他緊摟著他年輕的妻子,反覆地說她非常漂亮。

  「你會是我動人的小妻子,親愛的。我要讓那些小伙子嫉妒你幸運的丈夫——我,我會因此而感激你的!」他不斷地親她的面頰。

  她突然感覺非常噁心,這個肥胖的人竟和她那麼親近。

  幸好一路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只顧著睡覺。他們在晚餐時間到達柏萊頓;換衣服的時候,格拉蒂亞聽到他在鄰室走動的聲音,她忽然想起中間有一扇暗門,他隨時可以到她這兒來。

  她不禁顫抖著,下樓進晚餐的時候,她非常小心地看著他,對他所講的笑話根本就沒法笑出來。他喝了很多酒,興致也很高;她對著滿桌精美的菜餚卻是食不下嚥,她覺得好冷.她顫抖地回到臥室,發現自己一生中從沒有這麼害怕過。

  她只有十六歲,又沒有了母親,所以根本不瞭解婚姻是怎麼回事,但是當羅伊斯頓伯爵走進她的臥室時,她卻知道他要吻她、愛撫她,還要睡在她的床上,她驚叫著,奮力地抵抗。

  她穿著睡衣站在壁爐前,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向她走過來。他穿著睡衣,外面披著絲織的袍子,臉色泛紅,胃部的肥肉看得一清二楚;他臉上那種奇特的神情,幾乎使她的心臟停止跳動。

  他走了過來,伸手去撫摸她;她驚悸地後退,嘴裡大叫:「不要!不要!」

  「你很害臊,對不對?」他逗著她。「這是人之常情。

  親愛的,讓我來教你,你會發現那是很有意思的,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

  她仍然不斷地後退,這使他更加興奮,於是他也不斷地進逼。

  「你要我來追你是不是,嗯?」他說。「好吧,反正我還年輕,可以陪你跑個夠;不過親愛的,你要弄清楚,我是不到手絕不罷休的!」

  她退到屋角,他差一點提到了她,但是她終於又掙脫了。

  他在她身後追著,於是她毫不考慮地打開臥室門,衝出去;到了樓梯口,她上了旋轉樓梯直奔三樓。

  他一面追一面叫著、笑著,彷彿正在野外打獵,而她卻成了被獵的狐狸。到了最後一層樓,她發現那上面是個圓頂,四周只有一圈圍欄,她走投無路了。

  她絕望地轉身,看見他還落後了一大段。

  他抬頭看到她困窘的情形,又大笑起來。「現在你跑不掉了!」他大叫。「該死的。你讓我跑了這麼久,不過我總算抓到你了!」

  突然,他喉嚨裡發出了怪異的聲音,雙手緊按著心臟,接著池痛苦地呻吟著,向後頭裁了下去。

  她不停地尖叫……尖叫,直到僕人們趕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格拉蒂亞又說:「他們把他抬進臥室,一星期後,將他送回倫敦。但是,他再也沒有甦醒過。

  「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穿著白紗禮服跟你舉行婚禮,我怕你會認為不合適,但是……事實上我……從來沒有讓任何……男人……碰過我。」

  她依然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忽然她發現賈士德站在她身旁。

  他的唇邊又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他輕聲對她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體怎麼會……知道?」

  「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就知道我是第一個吻你的男人。」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然候喃喃地把臉埋在他的肩頭。

  他撫摸著她的頭髮。「一切都過去了,親愛的。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像一朵潔白無瑕、不可褻玩的蓮花,我知道你正是我要尋找的女人;現在,你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

  「你在……那種地方見到我,又聽說了那麼……多關於我的事,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所看到、感覺到的,和我所聽到的大不相同,」他回答。「我的心告訴我,你正是我所要的:當我吻你的時候,你的唇把我的疑慮一掃而空。」

  「我真的是那麼……毫無……經驗的樣子嗎?」格拉蒂亞問。

  「你的唇好甜美、好稚氣、好純真,」他回答。「這正是我所追尋的要和我共度一生的女人——我的妻子。」

  「……賈土德!」她激動地喊著。

  他緊緊地擁住她,「你和我,我們擁有了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有了我們的愛,一個溫馨的家,一片適合我們的孩子生長的快樂園地。」

  他托起她的臉。「忘掉過去,把它當做明早醒來就會忘記的惡夢。」

  「也忘記那位……『荒謬絕倫的羅伊斯頓夫人』?」

  「她會消失存霧中,也或許會成為社交界的傳奇,不過,她絕不會打攪我們未來的生活。」

  「你真的不會對……這種生活……這樣的我……感到厭煩?」

  「我得到的是一個年輕、美麗、需要我教導她許多事情的女孩,」賈土德回答。「我要教導她的最重要的事,是愛。」

  格拉蒂亞的眼中閃起了亮光,她用手攬住了他的頭。

  「教我,」她輕聲說。「親愛的,教我!我要學……我要知道怎麼樣使你高興……使你……快樂。」

  「這是很簡單的。」他回答,「因為我們相愛,我們的思想、心靈已經結合成一體!」

  他微笑著湊近她的嘴唇說:「只剩下一樣,那就是你動人的軀體,我是個強盜,我要佔有你的一切,親愛的,你願意把『她』給我嗎?」

  「那是你的!」格拉蒂亞熱情地說。「從這一刻起,由於你的撫摸,由於我完完全全成為……你的妻子……你的女人,我才真正的獲得新生。」賈士德的唇堵住了她的唇,熱烈地擁吻著她。

  世界在他們的吻中消失,窗外的黑暗.室內的溫暖、花香全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春天的光芒在他們新生的體內閃爍著,照亮了他們永恆的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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