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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烽火一麗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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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一麗人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柯黛莉亞送哥哥大衛參加十字軍聖約翰騎土團,來到那不勒斯,在那兒他們遇到了表哥馬克•史丹頓,并且受到了他的照顧。在一次戰役中,大衛不幸死亡,而那不勒斯也處於危險中,於是柯黛莉亞勇敢地搭船出海找表哥馬克拯救,并且成功地獲得表哥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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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3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七九八年

  「我們在這裡還要住多久呢?」

  他站在那裡望著那不勒斯海灣,聲音裡透著不耐煩。

  從英國大使所住的這個地方——西薩宮望下去,景色之美,簡直是無法形容。

  建築物的正面是桃紅和奶油色的,左邊是王宮很有氣派的宮牆,狄格浮古堡像是巫師把它建築在一枚魔術蛋上,一切都像是神仙故事中的一部份。

  前面,是霧中藍色的卡遍裡島,在冒著煙的維蘇威火山下,美好的海岸線伸向遠方。

  「他們在等候一條船。」一個溫柔的聲音回答他。女爵士柯黛莉亞•史丹頓走過鋪著大理石的陽台,站到她哥哥的身邊,望著海灣。

  對那藍綠色大海反射出蔚藍色的天空、海港微微滑動著密集的船舶,以及市鎮的斜坡上象哨兵般站著崗的黑柏,她知道自己永遠是看不厭的。

  她從來不曾夢想過,在那不勒斯的花園裡,會有那麼盛開的彩色。

  橙花的潔白,玫瑰的怒放,紫丁香、夾竹桃與桃金娘的星狀白花爭艷,還有芬芳的迷迭香和紫色的九重葛。

  她原本就知道那不勒斯美麗,但是想像不出它是如此的具有魔力。

  「我們在這裡已經差不多三個禮拜了。」她的哥哥用一種不高興的聲調說。

  「你是不應該抱怨的,大衛,」柯黛莉亞柔聲地說。「威廉爵土和漢彌頓夫人待我們是那麼好。」

  「我很感激他們。可是,柯黛莉亞,你知道我是多麼急於到達馬爾他島。對我而言,旅途的每一時都是一次十字軍,現在,我的聖地已經不遠了。」

  他聲音裡所顯示情緒的激動,使得柯黛莉亞伸出手放在他的臂上。

  「我明白你的感受,親愛的哥哥。」她說。「可是無法不想到當你一旦成為聖約翰的騎士,你就會把我丟下不管了。」

  沉默了一會兒,年輕的亨史丹頓伯爵用另外一種聲調問:

  「難道我真的會自私到不照顧你?」

  「不,當然不是!」柯黛莉亞急急地說。「我們曾經討論過很多次,彼此同意各人有自己前途。當你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你就野心勃勃地想當騎土了。」

  「那是真的,」伯爵回答說。「我還記得媽媽講十字軍的故事給我聽。十字軍在跟回教徒打仗時是那麼勇敢,然後他們又謙卑地在耶路撒冷的醫院為雙方軍隊的傷患看護。」

  歇了一會兒他又說:

  「那才是真正的基督精神,柯黛莉亞,那正是我要奉獻我自己的理想。」

  「是的,我知道,」柯黛莉亞回答。「可是,假使我回英國去,馬爾他就似乎很遙遠了。」

  「假使?」

  她的哥哥轉過來望著她。

  「你說——假使,你是在考慮我的建議?」

  「是的,大衛,但是我現在不想談。我們現在談的是你以及你在等候一條船。」

  他對她微笑,他那張年輕的臉立刻亮了起來。

  「我好像已經等候了幾世紀,」他說。「雖則事實上只不過三年:第一次聽見的是我的申請批准了,然後是爸爸同意了,而現在只不過是在等候普通的交通工具帶我去宣誓的地方。」他說完了就不再望著他的妹妹而轉向那閃亮的大海,彷彿他在等著看到一艘升著聖約翰騎士團十字標誌帆的船駛入港口。

  然而,雖則有那麼多的船隻從地中海這個繁忙的港口駛出駛進,卻沒有他等候的那一腔。

  柯黛莉亞歎了一口氣,離開她哥哥遠一點,用她的纖指輕輕去觸摸從石欄杆中探出頭來的淺紅色的山茶花。

  穿著白棉布長衫,披著有皺褶的三角披肩,柳腰上繫著一條藍紗的她,就像一朵美麗的花。

  不顧陽光的溫暖,她沒有戴帽子,日光照射在她淡金色的、很時髦地捲曲著的頭髮上,顯得她的臉更尖更小。

  她的眼睛很大,圍繞著濃黑的睫毛。它們應該是藍色的,但是,有時卻又會變成灰色,還帶著一抹紫色。

  這雙不尋常的眼睛使得她的臉孔有一種刺激和神秘的韻味,而缺乏了一個少女的表情。

  自從來到那不勒斯以後,柯黛莉亞就一直被那些住在裝飾著華麗紋章的宮廷內的黑眼貴族們讚美和頻繁宴請。

  那些好奇的老百姓,只能夠從長滿奇花異卉的花園外面那道鍍金雕花大門外偷瞄他們一眼。

  噴泉從大理石盆中飛濺著,涼爽、雅致的沙龍中有人在討論著陰謀、叛國及土倫的法國艦隊。

  有時,柯黛莉亞也覺得自己來到那不勒斯是錯誤的。整個歐州在動盪不安,英國現在是孤立了,沒有盟友,只能夠單獨對抗拿破侖。

  他就像個怪物一樣,用他的影子遮住了每一個國家。

  然而,她的哥哥一旦知道他要求加入聖約翰騎土團的申請通過了,即使是死亡,也無法使他離開他的天堂的。

  身為亨史丹頓伯爵,在伯克夏有一個很大的產業,在倫敦有房子,還有其他產業分佈在英倫三島,他寧願放棄一切去做騎土,那似乎是很奇怪的。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從孩提時代開始,這就是他的目標和野心。

  現在,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他就是他自己的主人,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到馬爾他去了。

  今年年初喪期結束之後,這也是柯黛莉亞出去看看這五光十色的世界的機會。

  自從到了那不勒斯以後,她發現自己很喜歡那些舞會、戲院、宴會和酒會。

  她曾經很害怕和英國大使的妻子漢彌頓夫人會面。她聽過那麼多有關她的奇妙的故事以及她傳奇般的姿色。

  然而,愛瑪•漢彌頓對她是那麼仁慈,她一抵達西薩宮,她那無法拒抗的活力就把柯黛莉亞的羞怯一掃而光。

  芳齡將近四十的她,生平的故事使得那不勒斯的貴族們交頭接耳談論著,但是,她仍然有著懾人的美。

  當她在柯黛莉亞的年紀,她曾經十分苗條、優雅而且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只有畫家喬治•郎尼才能夠描繪出她的完美;不過,她現在的身材已失去了那象幼鹿般的纖巧。

  可是她仍然有著驚人的艷麗,她那希臘人的儀態,曾經是這個首府吸引人的人物之一。

  「她真是迷人!太迷人!」柯黛莉亞曾經跟她的哥哥說過無數次。

  但是她知道大衛絕對不會讓他的心去為女色所佔據的。不久他就要接受節操、服役和安貧的誓言。

  柯黛莉亞在這個奇妙的花花世界中,卻發現每一樣東西都使她入迷。

  王后有著光滑的粉紅色皮膚;但是,由於太多的首飾、華麗的服裝、羽毛和皮襲,卻使得她失色;加上皇族的威儀,更造成一種使人敬畏的外表,尤其是她那個沒有影響力而有點蠢笨的丈夫。

  斐迪南四世國王對柯黛莉亞讚不絕口,她對這並不難為情,反而有點高興。

  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當他想享受美味或者他正沉溺於某種歡樂時,他是不顧旁人的。

  他完全不像柯黛莉亞心目中的任何一個國王。

  他喜歡在海灣上釣魚,然後就賣給那不勒斯的市場,而且還狡猾地跟當地的漁民討價還價。

  他特別喜歡通心粉,而且用手抓來吃。柯黛莉亞曾經看見他在戲院的包廂中抓了一大把來吃,下面就是群眾。

  他很怕他的主後,為了逃避她神經質的情緒以及鋒利的舌頭,他毫不羞恥地把國家的每一個部門都交給她。

  在那不勒斯,柯黛莉亞最喜歡的人就是威廉•漢彌頓爵士。

  由於年歲漸長,他發覺政治的壓力以及橫掃那不勒斯的謠言變成了一種日日煩擾著他激怒著他的感覺。

  於是,他把他的時間都消磨在欣賞他所收集的古董上,他的興趣集中於研究希臘的骨灰罈以及龐貝古城的新發現,而那不勒斯大部分的上流社會對此卻是完全不感興趣的。

  威廉爵士對於收了一個象柯黛莉亞這樣的新學生是太高興了。

  自從他教導過可愛的愛瑪以後又是很多年了。那時,她是他的情婦。由於她是他的收集物中最可貴的一件,他娶了她。

  對他所搜集的古銅器、象牙和古錢,柯黛莉亞欣喜地驚呼著。

  「告訴我關於那些來到那不勒斯的希臘人的故事。」她會這樣問。

  當他告訴她一些要聽的故事時,大使的眼裡就會恢復一些青春的光彩,而在他蒼老而疲倦的聲音中也透露出興奮。

  雖則他沉湎在過去中,威廉爵土也感覺得出那不勒斯日甚一日的緊張形勢。他的焦慮傳給了柯黛莉亞,因此她現在正神經質地注視著他的哥哥,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己的恐懼告訴他。

  「大衛……」她用一種急促的聲調叫著她的哥哥。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被人打斷了。一個男人從沙龍的落地大窗走進了陽台,站在那裡,先望向柯黛莉亞,然後是大衛。

  大衛還在看著大海,不知道有人走了進來,但是柯黛莉亞卻禮貌地定向他。

  她知道漢彌頓夫人現在正在王宮裡跟王后在一起,所以她必須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她注意到這個新來的入有著高高的個子和寬寬的肩膀。

  他穿得很時髦,可是又很隨便。當她走近他,她確信他是英國人。

  無疑地,他有著一種優越的神氣,也許可以說是命令式的神氣吧?

  他有一頭被日光曬成褐色的金髮,假使不是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柯黛莉亞就會懷疑她的英國血統。

  她覺得他剛進來的時候有點嚴肅,但是等到她向他屈膝行禮時,他微笑了一下,使得他看來極有能力,

  然而,她同時也察覺到他有一種放蕩的、嘲弄的表情,一時間她也說不上那是什麼。

  等到池拿起她的手,她就知道那是什麼了。

  他看來像一個海盜,一個在船上統治著海洋的人。

  「午安,」柯黛莉亞說。「漢彌頓夫人不在家,不過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認為我真正要來看望的是你。」那個陌生人回答。

  她猜對了,他是英國人。他有著低沉悅耳的聲音,比起那高亢而喋喋不休的那不勒斯人的說話聲音,動聽得多了。

  柯黛莉亞詫異地望著他。他又繼續說:

  「你一定就是那雀斑鼻子的小表妹吧?我還記得你因為我不小心射殺了你一隻鴿子就向我大發脾氣。」

  「馬克!」柯黛莉亞大叫。「馬克表哥!」

  「你終於記得我了!」

  他伸出雙手,她把手指放再他手裡。

  馬克•史丹頓,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分別起碼九年了,她絕對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亨史丹頓伯爵從他的對海沉思裡轉過頭來。

  他發出了愉快的叫聲。

  「馬克!」他大叫了起來。「你在這裡太好了。我想不到你會在地中海。」

  「我聽說你需要我的服務,我比你更驚訝。我一宜以為你安全地在英國的史丹頓園裡,可是現在我卻聽說你要去訪問馬爾他。」

  「不是訪問,」伯爵很快地回答。「我馬上就是一個騎土了,馬克,他們已接受了我的申請。」

  有一會兒,那雙藍眼晴露出了詫異之色,然後,馬克•史丹頓把手放在他表弟的肩膀上。

  「我記得你還是小孩時就說過你要做騎土的,我以為你長大後就會忘記了。」

  他停了一下,眨眨眼睛又說:

  「也許你會找到比這個更有吸引力的東西哩?」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馬克,」伯爵顯得有點僵硬地說。「我希望把自己獻身去服務基督,還有什麼比當一名聖約翰騎士更好呢?」

  柯黛莉亞注視著他們的表兄,雖則他還想再說一些輕浮的話,但是他終於沒有這樣做,只是展露出一個在她看來是假裝的微笑。

  「讓我們坐下來,你再詳細告訴我,好嗎?」

  他的話提醒了她該注意的禮貌。

  「請你到沙龍裡面去坐,好嗎?」她問。「這裡很熱,我相信僕人們已為你準備好了飲料。」

  事實上,雕著英國紋章的大型水晶壞早已注得滿滿的,還有小點心、三明治等等,都是西薩宮中經常準備著的。

  他們舒舒服服地坐在漢彌頓夫人的大沙龍中的緞質沙發上。

  沙龍中有一部鋼琴,那是為她和國王合唱時伴奏用的,還有威廉爵土所珍藏的無價之寶的古代花瓶。

  馬克•史丹頓正在望著柯黛莉亞,他藍眼睛中的表情使得她有點害羞。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對她說,但是,他的話被伯爵打斷了。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你說你可以帶我們到馬爾他,我沒有聽錯吧?」

  「我把我的船帶到這裡來小修。「馬克•史丹頓回答說。

  「你的船?」

  「我可以說是船長,不過事實上它是屬於一位騎土的。」」

  「騎土團的船!」伯爵興奮地叫了起來。「你聽見了沒有,柯黛莉亞?馬克有一條船,現在就可以帶我們走。」

  柯黛莉亞望著她的表兄。他說:

  「恐怕你們還要等一兩天。土耳其人把我們的船身打了一個洞,我們必須補好它才能走。」

  「你是不是有任務在身?」伯爵問。「發生了什麼事?」

  馬克•史丹頓船長微笑了。

  「你想不到吧?我們帶了幾個俘虜,還有一筆很貴重的貨物。」

  大衛•亨史丹頓發出了極度快樂的歎息。

  「對不忠者的另外一個打擊!」他說。「我真希望我原來就跟你在一起。」

  「這不是一場十分光榮的勝仗,」史丹頓船長用一種嘲弄的聲調說。「土耳其人的船比我們小,可是他想偽裝他的國籍。」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歐洲的列強跟我們傳統上的敵人訂了好些條的,」馬克解釋給他聽。「每一條在馬爾他登記的船,都可以襲擊回教徒的船隻。」

  「很對!」伯爵插嘴說。

  「騎士團在島上供應那些離開了隊伍的其他各國船隻以起碼的設備,他們把擄獲的東西在馬爾他出售時,騎土團就抽百分之十作為報酬。」

  「這聽起來是一種商業行為嘛!」伯爵疑惑地說。

  「聖約翰騎土是英雄而不是聖人呀!」他的表兄說,一面縱聲大笑起來。

  柯黛莉亞很快地瞥了他一眼。

  她希望他不要取笑大衛;或者不要跟他爭辯關於他去做騎士的事。

  他們已經把整個理想討論過很多次,他們還得忍受親友們的反對;不過,她知道,沒有一個人或一件事可以改變他的決心的。

  「我已不能忍受再討論一次了,」她想。「而且,這也會使得大衛受不了。」

  「現在情形不同了,」馬克•史丹頓說。「法國的船隻到裡萬特去做貿易,即使他們帶著土耳其貨物也不會受到聖約翰騎土的攻擊,因此土耳其人都千方百計要取得法國護照。」

  「可是你仍然沿著非洲海岸行駛?」伯爵急急地問。

  「我們是那樣做,」他的表兄說。「為了拯救基督徒的奴隸,我們是絕不放棄的。」

  「在阿爾及爾和丹吉爾還有成千成萬?」柯黛莉亞問。

  「恐怕有啊!」馬克•史丹頓說。「在馬爾他島也有無數的奴隸。」

  柯黛莉亞驚慌地望著他。他又說:

  「曾經有一個時期馬爾他是歐洲最大的奴隸市場,每年還可以捕捉到兩百個以上。蘇丹人每次用一百路易買回一大群。」

  「我對奴隸沒有興趣,」伯爵打斷了他的話。「雖然我知道他們是擄獲物之一。告訴我你的船的一切,假使你不是騎土,你怎能做騎士團的船長呢?」

  「現在我指揮的這條船,」馬克•史丹頓回答。「我想像中你也可以參加的這條船,是盎格羅•巴伐維亞的烏登斯坦男爵的私有財產。男爵只有二十一歲。大衛,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一個騎士不到廿四歲是不能指揮一條船的。」

  望了沉默的柯黛莉亞一眼,馬克•史丹頓又繼續說:

  「我的船——聖喬特號是屬於男爵的。目前,騎土團欠缺船隻,他們很希望騎土們能夠供應。」

  「也許以後我有能夠效命的地方。」伯爵說著,眼睛都亮起來了。

  「當然!」他的表兄說。「你一定可以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看你的船呢?」伯爵問。

  「隨時都可以,」馬克•史丹頓回答。「不過,由於我是剛剛到達的,我希望先跟你們談談再一起到船塢去。」

  「是的,當然!當然!」大衛說。

  「大衛不喜歡那不勒斯,只想快點到馬爾他去。他一直抱怨說我們把時間都浪費在這裡。」

  「你呢?」馬克。史丹頓問。

  「這裡太美麗可愛了,有時我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我卻認為史丹頓園是最可愛最寧靜的地方。」

  伯爵站了起來。

  「我要去準備了,」他說。「你什麼時候說要帶我們去。我馬上便可以走。」

  「我不忙。」馬克說。

  伯爵匆匆忙忙地跨過那鋪著名貴波斯地毯的地板走開了。柯黛莉亞微笑著說:

  「你來了我真高興!大衛為了恐怕不能在這幾天內到達馬爾他而發愁得寢食不安哩!

  馬克•史丹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說:

  「你會不會認為我過慮?大衛的年齡還不夠,而且,他能夠放棄他的英國式生活嗎?」

  「我求你不要跟他爭辯,」柯黛莉亞說。「這一直是他的理想和夢想,他把它當作是替上帝服務的一種特殊方式,沒有人能夠勸止他的。」

  馬克•史丹頓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又說:

  「我說不出我有多擔心,假使他的申請不被接受,那麼對他的打擊就太大了。」

  「我認為他沒有理由被拒絕的。」

  「雖然我們可以證明我們的貴族身份,而且史丹頓又是天主教家庭。但是,我們有一個住在羅馬的親戚曾經勸過教皇拒絕大衛的申請。事實上,他在倫敦時已這樣說過。」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嗎?」

  「他認為大衛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有一天他要是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他就會後悔自己不能結婚。」

  「他的話的確是有道理嘛!」馬克說。

  「你是沒有權去干預他的。」她反駁他。

  雖然覺得自己的話有點粗魯;但是,她也有一種直覺認為自己要在這個高大而咄咄逼人的表兄前保護自己的哥哥。因為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時,他就常常欺負她。

  他會作弄她,而他又比她大了那麼多,她的確有點怕他。同時,她承認自己是在忌妒他。

  大衛比她大兩歲,他放學回家以後,就是她最親近的伴侶,她以也為他很高興跟她一起玩。

  自從馬克出現以後,他就跟在他後面,為他服務,覺得跟他作伴比與小妹妹為伍有趣得多了。

  「我認為我有權阻止大衛這樣做,」馬克說。「事實上,我也是應該阻止他的一個人。」

  「你為什麼這樣想?」柯黛莉亞問,聲音中充滿敵意。

  「很簡單,因為我是他的繼承人。」

  柯黛莉亞用詫訝的表情望著她的表兄。

  「你真的是?我還不知道哩!」

  「除非大衛結婚生子,」他說,「否則我就可以在他死後繼承他的頭銜。雖然我比他大了八歲,但是意外事件也不見得是不可能的啊!」

  他停了一下又繼續說:

  「所以,我認為我還是向大衛說出他在當騎土的不利為妙。」

  柯黛莉亞站丁起來。

  「我求你不要這樣做。大衛對那些好管閒事的人的批評、反對和干預已經受得夠了。」

  「那要把我也包括在內?」

  「我們和你在這裡只是不期而遇,」柯黛莉亞說。「你只是剛好來那不勒斯,又剛好是一條開往馬爾他的船的船長。我求你只把我們當作普通搭客看待而不是親戚。」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馬克•史丹頓說。「很坦然的,柯黛莉亞,我很高興我有這樣高貴的乘客,還有這麼可愛的親戚。」

  「那麼,你是有意使得大衛苦惱和不快樂?」

  馬克•史丹頓慢慢站起來。在柯黛莉亞的眼中,這樣一個魁梧的人,居然還有著體育家一般的柔軟動作。

  「讓我們冷靜地來談談這回事吧:「他向她建議。「大衛是否相信在他以後的生命中他將得抗拒肉體的誘惑?」

  他是個喜歡嘲弄別人的傢伙,她想。於是,她生氣地回答:

  「有些男人認為有些事情比像那不勒斯人那樣只知追逐美色更有意義。」

  「大多數的英國人在這方面比較有鑒賞力。」馬克•史丹頓微笑著說。

  她知道他在取笑她,對他不免憎恨起來。

  她記得他曾經因為她小時候有一個雀斑鼻子而作弄她;他常常使她覺得自己渺小、不體面而失去自信。

  「你不要去惹大衛!」她憤憤地說。

  她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經走錯了一步。

  雖則她年輕而不懂世故,但是她也知道向史丹頓船長發號施令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的態度使得她那麼生氣,看見他毫不動容、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忍不住頓足大叫:

  「噢!請你走開吧!大衛和我目前都不需要這樣一個吹毛求疵的親戚。算你沒有來過這裡,讓我們另外去找別的船好了。」

  「柯黛莉亞,你現在不太可愛了!」馬克•史丹頓說。「同時,我還覺得你的憤怒並不是由於我所說的,而是由於你的常識——或者是你的良心告訴你我是對的。」

  「不要自鳴得意!」柯黛莉亞狠狠地說。「我才不相信你那一套。我要大衛快樂。我知道,只要他的理想實現了,他能夠如願地把自己奉獻給信仰了,他就會快樂。」

  出乎意料地,馬克•史丹頓並沒有立刻回答。

  相反地他走到沙龍的另一邊,背對著她,欣賞起一幅漢彌頓夫人的畫像來。

  在他最喜愛的女司祭的姿勢中,她顯得非常可愛。她的年輕和嬌弱,使他想起了柯黛莉亞。

  望著他,柯黛莉亞感到有點無助。他是那麼自信而果斷,而且有點粗魯。

  他離開那幅畫像走向她。

  「我們已經談了許多有關大衛的事,」他說。「現在談談你自己好嗎?」

  「你要知道一些什麼呢?」柯黛莉亞問,絲毫不掩飾她言語中的敵意。

  「讓我說得清楚一點吧!」馬克•史丹頓回答。「假使大衛做了聖約翰的騎土,那麼你做什麼呢?以地中海目前的形勢而言,你是不容易回英國去的。」

  「你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你可能聽過拿破侖這個名字,他就是一個障礙物。」馬克•史丹頓嘲諷地說。

  「我知道他的艦隊被英國軍隊封鎖在土倫。」

  「我希望他們永遠留在那裡,」他說。「不過,從這裡到英國還是一條漫長而困難的旅途哩2」

  「我……我也許久……不回英國了。」

  「你是說你會在這裡跟某一個人結婚?」

  「不,不,當然不是。」她急急地回答。

  「我不相信漢彌頓夫人曾經請求你無限期地做她的客人。」

  他沒有再說下去,雖則他在想:漢彌頓夫人把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邀請到家裡來,簡直是自找敵手嘛!

  「我……我不會跟……這裡的任何人……結婚!」柯黛莉亞喃哺地說。

  「那麼你有什麼計劃呢?」

  「那是我自己的事。」

  「我認為,身為你的近親,而且是你在地球上這一部分唯一的親戚,我有權知道。」

  她想拒絕,但是內心又十分矛盾,終於說了出來:

  「大衛曾經建議我……進入聖•羅曼尼加修道院,我正在考慮中。」

  「他建議什麼?」

  他的聲音幾乎像槍彈一樣在沙龍中爆發。

  「是不是史丹頓家的人都瘋了?」馬克•史丹頓大聲叫著。

  無疑地,他剛剛進門時曾經被他的表弟表妹認為是一個冷靜的、愛諷刺的人,現在也震驚起來了。

  「這太糟糕了!」他繼續說。「大衛宣誓以後,將來在他的一生中可能會痛苦地後悔不已,而你也要在十八歲時就進入修道院,你們簡直是完全瘋了。」

  他的聲音是那麼憤怒,柯黛莉亞雖然試著對自己說跟他沒有關係,但是她也有點害伯。

  「我說過我正在考慮。」她小聲地說。「那是大衛要我做的。」

  「在史丹頓家的性格中,」馬克•史丹頓說,「有一些東西使得他們想改變別人去聽從他們自己的想法。」

  他繼續說下去,由於憤怒而把聲音提高了一點: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叔公或者是伯公,我不記得是誰了,他是一個酒鬼另外一個卻是賭徒。」

  「你所引的例子是少有的。」她冷冷地說。

  「反過來說,這是有關係的。」他說。「大衛要去做僧侶,你就認為自己應該做修女。大衛要把生命奉獻給一些高貴的理想,你就必須不管你自己的意願而想與世隔絕。」

  柯黛莉亞沒有回答。他繼續憤憤地說:

  「我的天啊!孩子,你還有整個人生在你面前,你的生命應該是充滿歡樂,你應該去跟很多男人見面,直至你找到一個愛你而你也愛他的對象為止。」

  柯黛莉亞作了一個手勢,彷彿是表示她不喜歡他的說法,但是她不開口。他又說下去:

  「你認為你真的可以關在高牆後面生活,永遠只跟你的同性在一起?」

  柯黛莉亞深深吸入口氣。

  「馬克,這是我自己決定去做或者不做的事,你是無法阻止我的。」

  沉默了一會兒,馬克•史丹頓又緩緩地說:

  「我也不太能夠確定。」

  「你是甚麼意思?」

  「我在想,」他回答。「我是你們的第二代表兄呢還是第三代?不過,無論如何,我們不在英國,此地又沒有別的親人或長輩,我應該可以向法庭申請做你的監護人的。」

  「自從爸爸過世後,大衛就是我的監護人了。」

  「但是大衛要去做騎土,而且他還有幾個月才滿廿一歲。」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柯黛莉亞說。「不過,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再提好嗎?我絕對不會承認你是我的監護人的。」

  看見他那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她生氣地又說:

  「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所說的一切,對大衛和我都是徒費唇舌而已。」

  馬克•史丹頓不回答,柯黛莉亞又再頓足。

  「我恨你!馬克,我一直都在恨你!走開!不要來惹我們!在你沒有來以前我本來是很快樂的。」

  她把臉別開,不讓他看到她眼裡的淚水。然後,她雖然沒有看見他在動,但是,突然間,他已站到她後面,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把她扳過來面向他。

  「對不起,柯黛莉亞,」他平靜地說。「我明白我對這件事的看法錯誤了,請你原諒我好嗎?」

  對他態度和聲音的轉變,她顯得十分驚訝,不禁睜大兩隻眼睛瞪著他。然而他微笑了,這個微笑是使得很多女人都無法抵禦的,雖則她並不知道。他把她的手執起放到唇邊。

  「原諒我,柯黛莉亞。」他又說了一遍,吻了她的手。「你去找大衛好嗎?然後我就可以帶你們去看我的船。假使大衛能夠刺激一下那些懶惰的那不勒斯人,說不定他們會工作得快一點哩!」

  他還握著她的手,柯黛莉亞望著他,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所激起她的怒氣還在沸騰,但是,由於兩人的距離這麼近,她發覺自己竟沒有辦法對他發火。

  終於,她把手從他手中抽出,匆匆走向門口。

  當她走向她的臥室時,她才意識到他的嘴唇的溫暖還留在她的肌膚上。

  沙龍由於燈光而顯得很明亮,甚至還照耀到陽台的花木上,喧聲和笑聲一波一波地從窗內傳到窗外柔軟如天鵝絨的夜色裡。

  曼陀林和吉他在淨瓊地響著,海上吹來的微風把白天的炎熱驅散了。

  由穿著制服的車伕駕駛著的時髦馬車川流不息地把一批又一批優雅的、珠光寶氣的貴賓載到西薩官。

  男人在他們黑色的卷髮上灑著厚厚的粉,衣服上級著大量的裝飾品。婦人穿著絲的、緞的、紗的衣裳,戴著閃閃發光的首飾,那些寶石,很可能是來自維蘇威火山的熔岩。

  在那群喋喋不休的貴賓中,史丹頓船長比在場的男人都高出了一個頭。他的頭髮不灑粉,他的臉被陽光曬成棕色,看來就像是侏儒中的巨人。

  柯黛莉亞盡量要避開他,但是,她發覺在這群大使的賓客中很難不看到他。

  馬克•史丹頓非常瞭解那不勒斯人是驕傲的、愛國的、聰明的,而且是有教養的。

  在他們的各個階層裡,有很多睿智的人,哲學家、學者、文學家和科學家,他們都痛恨那個沒有心肝的暴君的統治。

  他們深深憎恨波旁王族,那個干預朝政的奧國王后,她的秘密警察,還有她那懶惰的、沒有受過教育的丈夫。

  馬克•史丹頓知道,法國艦隊一旦開到那不勒斯,他們的大炮就會指向城門,而斐迪南國王也將只有一小時好決定到底是要投降還是讓他們開火。

  他也在想,假使英國艦隊開到馬爾他島又將如何呢?

  瑪麗•卡洛琳娜王后和漢彌頓夫人會堅決地去反抗國王嗎?她們會接濟英國艦隊以食物嗎?

  雖則他憂心鍾仲,但是臉上卻若無其事,他沒有忘記對那些想向他送秋波的美女們微笑,以及很尊敬地向那些把他當作是海盜的那不勒斯政客們回答問題。

  夜已漸深,他忽然想起已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柯黛莉亞了。沙龍裡是那麼熱,他很可能在花園中找到燭。

  陽台上沒有她的芳蹤,於是他穿過那些桔子樹、檸檬樹和石榴樹,看著在花間飛舞的螢火蟲,又眺望了一會兒港灣中遊艇上閃耀的燈籠。

  他突然有一個渴望想離開這群珠光寶氣的人而走到擁擠的碼頭旁邊,那裡的漁人穿著紅外衣和條紋的褲子,還戴著金耳環。

  他們說話的聲音象唱歌,每一個陰影裡都有一雙互相抱緊的情侶。

  這才有趣,這才是合乎自然。對馬克•史丹頓而言,他覺得寧可捨棄他身邊那些灑著香水、矯揉造作的人群。

  對這裡的大多數人,他知道他是一個敵人,他所代表的國家是反對妄想把整個歐洲都踐踏在自己腳下的拿破侖的。

  他還沒有找到柯黛莉亞,就走進花園裡。他在想:在這個羅曼蒂克的環境中,她會不會被一些多情的年輕貴族所誘惑呢?

  然後,當他單獨站著時,忽然間她就站在他身邊,即使在她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臂膀之前,他也知道她是在驚懼之中。

  「我……我看見……你……你……一個人在這裡。」她結結巴巴地說著。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誰惹了你呢?」

  不只是由於懸掛在樹枝上的燈籠的光,也由於滿天閃爍的繁星,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臉。

  「我……我現在……沒事了。」

  她現在不口吃了,可是呼吸非常急促。她的雙唇微微張開,小小的胸脯在開得很低的衣領下起伏著。

  「告訴我什麼事嚇著了你?」馬克•史丹頓再度問她。

  「我好笨,可是……」

  她沒有再說下去,他感覺得出她是在考慮要不要信賴他。

  他沒有動,在等候著。對柯黛莉亞而言,有他在身邊,她就有安全感。

  他是那麼高大、強壯,他是英國人,又是她的表兄。

  她立下決心。

  「馬克,請你幫助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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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3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為什麼這樣快就離去?」

  那低低的、有點倦意而帶著愛撫的聲音從床上發出。馬克•史丹頓望著從窗外射進來的第一線陽光回答說:

  「我不喜歡在日出之後穿著夜禮服回到我的住處。」

  「那不勒斯人認為這可以證明他的男子氣概。」

  他發出輕柔的笑聲。

  「可是你,我海上的男人,你是無須證明你的男子氣概的。」

  馬克•史丹頓轉過身來對說話的人微笑著。擺滿了各種乳液、面霜和軟膏的梳妝台上的鏡子裡映出他強壯身體的側影。

  躺在枕上,琴恩妮達公主用她那雙睫毛濃密的黑眼睛望著他,對女人經驗豐富的馬克•史丹頓從來不會弄錯它們的表情。

  她的頭髮像是柔軟的黑緞子,在鑲著花邊的枕頭上發出奇異的紫色的光。

  她微張的嘴唇是殷紅而誘人的。她蛋形的臉使得詩人為她歌頌,而畫家卻無法在畫布上再製造一張。

  在二十六歲的芳齡,琴恩妮達的美麗已達到額峰。

  在整個那不勒斯,無人比得上她的吸引力與地位。

  她在廿一歲就守寡了。公主不願再嫁,寧可守著亡夫的大筆財產,自由自在地選擇愛人。

  馬克•史丹頓每次到那不勒斯都去拜訪她。他也知道她其他的崇拜者很忌妒他,有時甚至釀成兇案.

  「我曾經希望你不要離開太久,」公主說。「今天晚上在英國大使館看到你,就像是對我的禱告的答覆。」

  「我知道你一定會去的。」他說。

  他動作麻利地扣好他的襯衫,他是一個不需要僕從幫助穿衣的人。

  臥室裡非常幽靜,還發散出一般芳香。凡是跟她有過一段情的男人,離開了她的床鋪之後,他們的手,他們的身體和算孔,久久都還會留下這般香氣。

  在窗外的陽台上,擺著很多大盆的花。那雕花的床欄以及翠綠色的絲質帳幕,像是這個美麗的床主人的畫框。

  公主從枕上把自己抬高一點。由於她的動作,使得她那尺寸勻稱的身體,甚至她的酥胸都裸露了出來,這對那個注視著她的男人無異是一種邀請。

  「馬克,你有沒有想過要結婚?」

  他從椅子上拿起他那件剪裁得體的外衣,問:

  「我的琴恩妮達,這算是一次求婚嗎?」

  他的眼睛閃著光,語氣帶點戲謔的成分。

  「假使它是呢?」

  床上的回答使他感到驚訝,他的外衣只穿到臂上就停了下來。

  「假如你是認真的,你就會知道答案。」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是的,我知道答案。你要自由自在地遨遊四海,冒險犯難地從事海盜生涯。」

  「想用鍍金的籠子把我關起來?親愛的琴恩妮達,你有辦法禁鋼一隻野獸啊!」

  「我聽說,即使是最野的也能夠馴伏。」

  馬克•史丹頓大笑。

  「這只是騙小孩子的神仙故事而已,為了想教導小孩子懂得仁慈而編出來的。」

  公主突然向他伸出雙臂。

  「我要你!馬克,我要你!」

  她的聲調中充滿了感情。

  「跟我在一起,」她繼續說。「最低限度你在那不勒斯期間都跟我在一起。等到你離開,就會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馬克•史丹頓把外衣的翻領拉好一點,然後走向床前,俯視著床上那個誘人而十分可愛的人兒。

  他想,琴恩妮達無疑是他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之一,而且也是最多情的。

  他把她放在床單上的手執起,送到唇邊。

  「謝謝你今夜以及其他時候所給予我的快樂,」他溫柔地說。

  她知道,他不必說話就已拒絕了她的建議。然而,正像其他的女人一樣,她喜歡他以他的方法行事。她用手緊抓著他。

  「我說過我要你。」

  「你真是不滿足!」

  「跟你在一起這是真的。但是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卻感到厭倦。」

  他放開她的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眼睛底下的陰影。

  「去睡吧,琴恩妮達。」

  「我只會夢到你。」

  「我有點懷疑。」

  「那是真的。要是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在這裡我就更滿足了。」

  她把頭向後一甩,作了一個撒嬌的投降手勢。

  「不,琴恩妮達,我得走了,有船在等候我。」

  他的眼睛在笑,但是,他要走的時候公主卻抓住了他。

  「先不要走嘛!」她求他。「我們沒有時間談話,而我又有很多事情想問你。」

  「在這個凌晨的時間?」

  「為什麼不可以?」她問。「要是你不想談情說愛,讓我們談談政治形勢也好。」

  她一面用手指撫弄他的,一面問:

  「納爾遜上將在土倫有多少艦隻封鎖法國的艦隊呢?」

  「你對這發生興趣?」馬克•史丹頓問。

  「當然!我不願意再看到法國軍隊開到那不勒斯呀!」

  「然而,法國駐那不勒斯的代表卻是對我回答你的問題極度感到興趣哩!」

  他感覺到她的僵直。然後,她偷偷從她濃密的睫毛下疑慮地瞥了他一眼。他不禁大笑。

  「琴恩妮達,我的愛人,」他深情地說。「你永遠做不了一個好間諜的,但是你卻有著其他更多誘惑人的才能。」

  她的眼光接觸到了他。

  「即使一點點的情報,法國代表也會很感激的。」

  「你要是告訴我任何事情我也會同樣感激的。」

  公主躊躇了一會兒然後說:

  「拿破侖聽說俄國人對馬爾他島很有興趣。」

  馬克•史丹頓坐在床上。

  「去年,塔萊朗(譯註:拿破侖時代的法國政治家)已經通知拿破侖說馬爾他是俄國、奧國和英國間諜的巢穴。」

  「他自己就派出了兩個,一個是馬爾他人,一個法國人,這已不算是秘密了。」

  馬克•史丹頓知道公主正在傾聽,又繼續說:

  「沙皇保祿在聖約翰騎土團中建了一座俄國小修道院,他的主要目標是要紅衣主教派騎土去教導俄國的軍官航海。」

  他的雙眸緊緊地望著公主臉上的表情,然後又說下去。

  「我可以向你保證,假使馬爾他一旦遭受攻擊,它的防禦是非常堅固的。你可以轉告法國代表,叫他不妨盡速去向拿破侖報告。」

  他的語氣帶著輕蔑的成分。公主用雙臂環繞著他的頸子,使他的嘴唇接近她的嘴唇。

  「原涼我,」她說。「我不應該使用這套詭計來使你多留一些時間的。」

  他把她抱緊一點,她喃喃地又說:

  「因為你是英國人,所以我同情的是你的國人不而是法國人,而我真正感到興趣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她的雙唇壓上他,他感覺到它們的情慾。

  他吻了她,然後毅然地鬆開她的雙臂站了起來。

  「再見!誘人的、使人忘不了的琴恩妮達!」

  「我可以再見到你嗎?」

  這句話又像懇求又像詢問。

  「我還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離去。」

  「我愛你!馬克,請你記住我愛你。」

  他站在門口向她微笑,當她絕望地再向他伸出雙臂時,他已把門關上走了。

  公主輕輕叫了一聲,把自己擲回枕上,把臉藏在柔軟的綢緞裡。

  王宮的外面,空氣很清新,天空裡有著那不勒斯特有的澄明,馬克•史丹頓認為這是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會有的。

  雖然這個時候還很早,但是街道上已充滿了去工作、上教堂和到碼頭的人們。大部分的女人都穿著紅裙子、白圍裙;男人穿著條紋襯衫,戴黑帽子,繫著顏色鮮明的腰帶。

  這裡面有愉快而懶洋洋的漁民、商人和無所事事閒逛的人,他們都由於晚上沒有睡好而頻頻打著哈欠。

  無數的教堂的鐘聲開始敲起,披著面紗的女人急急走上教堂的台階去望彌撒。

  僧侶、修女和教土從每一個方面出現。

  馬克•史丹頓帶著一種自大的神氣走著,這使得碰到他的人都自動為他讓路。

  但是他並不是在想琴恩妮達,儘管她的香氣還留在他身上。他想的卻是柯黛莉亞。

  他仍然可以聽見她對他說:「馬克,請你幫助我好嗎?」的聲音。

  這是一個小孩子的哭聲。

  「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他平靜地說。

  牽著她的手,他引她穿著繁花滿枝的灌木叢,走到一座俯視港灣的涼亭裡。

  現在他們離開了花園的人群,在這裡他們可以看到大海和星空相接的深藍色地平線。

  涼亭裡面也掛著一個小燈籠,他們對坐著,在微光中他看得見柯黛莉亞眼中的驚惶之色。

  他們一坐下,她就把手抽回。她挺直地坐著,頭仰得高高的;但是,還是顯出了一種無助的樣子。

  她直直地望著前面,好像在思索怎麼開口。

  「告訴我,」他溫柔地催促她。

  「那是……由於柏林納公爵。」她慢慢地說。

  馬克•史丹頓揚起了眉毛,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又說。

  「他……他不放過我。他曾經找過……漢彌頓夫人,她要替他撮合。」

  「他想娶你?」

  柯黛莉亞點點頭。

  「我們第二次見面他就提出了這個要求,雖則……我拒絕了,但是他……還不肯……罷休。」

  「你告訴過大衛沒有?」

  「告訴過了。」

  「他怎麼說?」

  「他認為這是一校很冒險的婚姻。當然,公爵似乎是那不勒斯很重要的人物。」

  「他是很重要!」馬克•史丹頓說。「可是你不喜歡他?」

  「我……我恨他!」柯黛莉亞說。「我恨他!他把我嚇壞了!」

  她把頭轉過來第一次望著他,聲音中帶著恐懼的額抖!

  「你會不會認為我很笨?會像漢彌頓夫人那樣強迫我接受公爵?但是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為什麼不呢?」

  柯黛莉亞躊躇了一會兒,然後小聲說:

  「我不愛他。」

  「你認為愛情很重要?」

  她伸出雙手,像是向他懇求,然後又放下它們。

  「你不會明白的,」她說。「我知道你一定認為這樣一個出身高貴,有錢有勢的人向我求婚,我就應該感激。可是……」

  她停了一會兒。馬克•史丹頓好奇地問:

  「可是什麼?」

  「我不能讓他碰我,」柯黛莉亞幾乎像耳語一般地說。

  「那麼,公爵最後一定只好認命了,」馬克•史丹頓說。

  「你使他這樣做好嗎?」她急急地問。「請你叫他明白我不會回心轉意的,所以他必須不要靠近我,不要想……吻我,就像剛才那樣。」

  「公爵是不是你想進修道院的理由之一呢?」

  一陣沉默。馬克•史丹頓又在想柯黛莉亞是不是在考慮。他是否值得信賴。

  「我要瞭解每一件事,」他平靜地說。

  「在我們離開英國之前還有一個男人,」過了一會兒,柯黛莉亞開始說。「他住在史丹頓園附近,我認識他好幾年了。」

  「他要你嫁給他?」

  「是的,他就像公爵一樣,不管我答應不答應,他天天來找我,天天寫信,還找大衛。」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太麻煩了。」

  「你沒有跟他談戀愛?」

  「不!他很可怕?他又粗魯又令人不快。他很有名氣,可是我知道他在人前那張臉並不真正是他的。」

  「大衛對他的看法怎樣?」

  「他要我嫁給他。」歇了一下,她又說:「我明白大衛的意思。他希望我有個歸宿,於是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去選擇自己的生活而不必擔掛著我。」

  「所以,他認為你應該把自己關進修道院?」

  馬克•史丹頓的聲音中又有著諷刺和譴責的成份。

  「也許大衛是對的,說不定我在那裡會找到快樂。」

  「我不相信。」

  「我已經想過了,」柯黛莉亞遲疑地說。「也許我是有什麼……不對勁,所以我對男人的愛沒有反應。」

  她在絞扭著她的手指,顯得不勝矯羞。

  馬克•史丹頓俯身向前,用手蓋在她的手上面。

  「聽我說,柯黛莉亞,」他說。「請你用心聽我說。」

  在他的手指的接觸下,她靜靜地、服從地抬起眼睛望著他。

  「你並沒有什麼不對,」他說。「你跟別的女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你只是比較敏感,你的標準也比較高。」

  「我不明白。」

  「讓我用幾句簡單的話向你解釋,」他說。「每一個男人和女人都有他們的夢想,有他們所渴望的東西。」

  「就像大衛渴想做騎土?」

  「完全對了!但我們是一般人的夢想,比較簡單,我們只尋求愛情。」

  「可是,愛情……」柯黛莉亞說了一半又停下來。

  他知道她想到了她在那不勒斯所看到的愛情。

  那不勒斯人一天到晚在調情,追逐女人是王子和貴族青年的遊戲。

  紅杏出牆的妻子、不忠實的丈夫,在那不勒斯人的生活中算不了是一回事。

  「你在這裡看到的不是愛情,」馬克•史丹頓說。「不是我所說的愛情,更不是你在尋找的愛情,柯黛莉亞。」

  他感覺到她把身體移動了一下,靠近他一點,說,

  「解釋給我聽,讓我好明白。」

  「愛情是神聖的,它來自一種我們無法控制的力量,。他說。「但是,由於人們往往找不到真正的愛,為了需要,他們就以次等的來代替。」

  「那就是這裡所發生的?」

  「對那不勒斯人而宮,愛情就像呼吸空氣那麼自然,」馬克•史丹頓說。「他們是一個感情豐富、熱情洋溢的民族。」

  「我知道。」

  「但是,像我們這種來自比較寒冷地帶的人,愛情卻不是這麼簡單。一且找到它,我們不但用我們的身和心去愛,還要用我們的靈魂去愛,那是奇妙得多了。」

  他停了一下,然後又非常平靜地說:

  「事實上,它可能就是我們所尋求的夢,它正供奉在我們心中的聖壇裡。」

  柯黛莉亞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叫喊。

  「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麼了。」

  她望著馬克•史丹頓,在她的小臉上,眼睛顯得很大很大。

  「要是我永遠找不到呢?」

  在她的聲音中又有一絲恐懼,不過這次的跟以前的不同,

  「要是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到愛情,你會信賴我嗎?你所相信的愛情,你所確認的愛情,還沒有來到你的生命裡。」

  「我要相信它會來臨。」

  「它會的,」馬克•史丹頓肯定地說。

  柯黛莉亞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把每一件事都弄得這樣簡單,現在我不再害怕了。」

  「我要你答應我一些事情。」

  她帶著疑慮的表情望著他。

  「我要你答應,」他說。「給你的生命一個機會,在你要與世隔絕之前,應該過一過常人的生活。」

  「你指的是進修道院?」柯黛莉亞問。

  「我還不同意你嫁給任何你所不愛的人。」

  「我答應你!」柯黛莉亞說。

  她首次露出一絲微笑,然後又急急地問:

  「你去跟公爵說嗎?」

  「我會去跟公爵打交道的,」馬克•史丹頓堅定地說。「他將不會再麻煩你了。柯黛莉亞,你可以再把任何一個糾纏你的情郎給我,我聽完了他對你的歌頌以後,便一腳把他踢下樓去。」

  柯黛莉亞吃驚地望著他。

  「我不希望你向任何人動粗,」她說。「而且,我認為他們要我也是對我的一件恭維。」

  「不見得完全是,」馬克•史丹頓說。「你不必再為這件事情傷腦筋了。我們在那不勒斯一日,我都會照顧你的。」

  「那麼,在馬爾他呢?」她喃喃地問。

  「我不希望我會離得遠遠的。」

  他站了起來。

  「我要把你帶回舞會中去。我現在既然以你的監護人自居,就不能夠讓你在花園中停留太久。要是有人發現你不在,就不免會胡亂猜疑了。」

  他看得出柯黛莉亞的臉上有著從來不曾有過的表情。

  「我不應該到花園裡來?」她問。

  「那是不甚聰明的,除非你願意和公爵單獨在一起忍受那不愉快的經歷。」

  「我太笨了,」柯黛莉亞承認。「可是他是那麼堅持,而我又不知道該怎樣去拒絕。」

  「下一次你必須堅決地拒絕。」馬克•史丹頓微笑著向她下命令。

  「我一定會的。」

  他們現在已走到涼亭外的小徑上,她停了下來,星光把她的頭髮變成了淡金色。

  「謝謝你,」她溫柔地說。「今天我對你無禮我覺得很抱歉,不過你的確嚇壞我了。」

  「現在呢?」馬克•史丹頓問。

  「我現在不害怕了,我信賴你。」

  她抬頭望著他。

  他是那麼高那麼壯,她因為他是她的表兄而感到很欣慰,她現在不必害怕了。

  在馬克•史丹頓的眼中,穿著白衣的她是那麼纖弱,她似乎跟四周的花、天上的星星以及腳下閃閃發光的大海已融為一體。

  「她就像是一朵在春天的雪花,」他突然這樣想。

  有一會兒,那充滿芳香、草木茂盛的意大利之夜不見了,他看見了史丹頓園中高大的橡樹下,在雪中綻開的純潔的雪花。

  「一朵雪花!」馬克•史丹頓回家時一路上這麼想著。

  他覺得柯黛莉亞就像是英國早春那種脆弱的、纖柔的潔白的雪花。

  在西薩宮中,當金色的太陽升起時,柯黛莉亞醒來了,她感覺到一種很久以來不曾有過的快樂。

  她感到安全與被保護。

  自從她父親去世之後她失去了某些東西;然而,像變魔術一般,馬克•史丹頓卻替她找了回來。

  「他很仁慈,」她對自己說。「比我想像中仁慈得多。」

  然後她又想到他會不會因為她跟他說了那麼多的話而感到煩厭;他又會不會在那麼多珠光寶氣的美女包圍下覺得她。又笨又沉悶。

  在其中,她注意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女人。

  事實上,在馬克•史丹頓來到以前她已知道她,她就是琴恩妮達公主。

  她是英國大使館的常客,在每一次宴會中柯黛莉亞都認為她是最出色的女人,每一個男人看到她都會被吸引得像是飛蛾撲向燈籠。

  「她真美!」柯黛莉亞想。然後,她馬上便覺得自己淡金色的頭髮和蒼白的皮膚真是相形見細。

  她現在想起了當他們回到沙龍去時,樂隊正在演奏一首柔和而浪漫的音樂。他們才從陽台走進去,公主就迎了出來,對馬克。史丹頓說:

  「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她的聲調中充滿了柔情。

  柯黛莉亞也無法不注意到她的態度中帶著挑逗的成分,她的櫻唇飢渴地半啟著。

  她從來不曾想像過一個女人會如此妖冶,而又如此美麗。

  她不禁想到了那些向尤利西斯唱歌的女妖們,他為了逃避她們要命的魅力,只好把自己緊緊綁在桅桿上,還把所有水手的耳朵用蠟封起來。

  公主的聲音就像女妖們的歌聲那樣使人無法抵禦。也許那是由於她微帶的意大利口音,使得她在說英語時比英國人更有味道;也許是由於她跟馬克•史丹頓說話時特有的柔媚的腔調吧?

  柯黛莉亞忘記了曾經答應過一個舞伴共舞,現在那個人怪她失約而要她補償。

  等到她跟那個人跳完舞,她發覺她的表兄馬克已經不在沙龍裡,而公主也失去了蹤影。

  柯黛莉亞穿好衣服下樓去,發現大衛剛剛從前門進來。

  「你起得好早啊!」她叫著。「你到哪裡去了?」

  「我到船塢去過,」他回答說。「馬克昨天要我去催催那些懶惰的工人,所以我就去做了。」

  「你認為那條船什麼時候可以修好?」

  大衛用雙手做了一個手勢,那是他從那不勒斯人那裡學來的。

  「天曉得!」他回答說。「他們根本不想趕工,總是有理由找藉口。」

  「那麼你只好耐心等候了,」柯黛莉亞笑著說。「此外,讓馬克以及船主人在經過了長期航行之後休息一段時期才公平呀!」

  大衛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今天就可以看到男爵了,」他說。「他跟一些朋友住在那不勒斯城外,威廉爵土今天要請他吃午飯。」

  「威廉爵土對我們那麼仁慈,」她說。「我認為,假使你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急於離開那不勒斯的樣子,就有點忘恩負義了。」

  「但是那是我所渴望的,我不能忍受坐在這裡無所事事呀!」

  「現在不是快了嗎?」柯黛莉亞安慰他說。

  他們一起走到陽台上。比起沙龍中的涼快,外面的陽光已經照射得使人睜不開眼睛。

  「在還沒有到達馬爾他以前,一天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大衛說。「此外,我還恐怕有什麼東西會阻擋我們。」

  「你說的『什麼東西』是什麼意思呢?」柯黛莉亞問。

  大衛回頭望了一眼,好像是伯有別人偷聽。

  「昨天晚上每個人都在談論拿破侖在土倫的強大艦隊,有人認為他有一個秘密的計劃。」

  「這是很顯然的,」柯黛莉亞說。「假使他在艦隊上佔優勢,他想逃出英國的虎視眈眈,他也許是在計劃海上的新戰略。」

  「他為什麼要移動呢?這就是關鍵所在。」他說。「他不需要離開陸地就有許多地方可供他征服的呀!」

  「多打幾場仗,就多一些人受苦難,我多麼痛恨戰爭呀!」柯黛莉亞叫著說。

  「真是女人之見!」

  「大衛,我一想到你要去打仗就害怕。」

  「但是我要為我的信仰而戰。」

  「我不希望你殺死任何人,即使他不是一個基督徒。」

  兄妹們正說著話,漢彌頓夫人從落地大窗裡向他們走過來。

  她看來非常可愛,在陽光下她的臉顯得更美,即使是最著名的畫家也無法描繪。

  「早呀!親愛的。」

  她用愉快的聲調說。有時,她在講英語時會不顧教養而說出了不文雅的腔調。

  柯黛莉亞向她屈膝為禮,大衛吻了她的手。

  「夫人早!」

  「你昨天晚上玩得痛快嗎,頑皮的孩子?」漢彌頓夫人問。

  「在宴會開始不久我就看見你開溜了,你躲哪那裡去呀?」

  「我有一些書要讀,有一些祈禱文要念,」大衛簡單地回答。

  漢彌頓夫人微笑著,溫柔地說:

  「這樣年輕就這樣熱心!我常常對威廉爵土說:沒有人比你更適宜於當一名完善的騎土了。」

  大衛的臉紅了一下。但是,柯黛莉亞看得出他喜歡這樣的恭維。

  漢彌頓夫人又轉向她。

  「還有你,柯黛莉亞,你大大的成功了,每個人都稱讚你呢!」

  她停了一會兒,又轉彎抹角地說:

  「只有一個人是特別的。」

  柯黛莉亞沒有回答。她又說下去:

  「柏林納公爵很愛你,不要讓他久等你的答覆,失去了他將是一個錯誤。」

  「公爵已經得到我的答覆了。」柯黛莉亞靜靜地說。

  「我的孩子,你是說……」

  「我已經拒絕跟他結婚,夫人,但是他不答應。所以我又請我的表哥去跟他說。」

  「史丹頓船長?」漢彌頓夫人大笑。「他負起這種任務?」

  她笑個不停,又說:

  「我想像不出他擔當這種任務時的樣子。他一向都是個唐磺式的人物,吻了就跑掉,往往留下無數個破碎的心。」

  柯黛莉亞顯得很詫異。

  「我想像不出馬克會是這樣一個人。」

  「也許你是用不同的眼光去看他,」漢彌頓夫人說。「或者你去問問琴恩妮達公主對他有何感想吧?」

  「公主?」

  「她崇拜你的表兄,他也崇拜她!」漢彌頓夫人說。「好幾年來,這已經是那不勒斯最流行的話題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們兩個都那麼漂亮,實在是很相配的一對,我有點忌妒他們哩!」

  說完了,漢彌頓夫人回到沙龍去。一個僕人走進來,手捧銀盤,上面放著一張字條。

  柯黛莉亞目送著她,一面在想著她剛才所說的話。

  「馬克表哥和琴恩妮達公主!」

  昨天晚上他們從花園裡走進來,公主用那麼熱情的態度迎向他,她就該想到的。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想到她的表兄馬克要跟美麗的那不勒斯公主結婚就感到有點不安。

  他會不會離開海洋,住在那不勒斯?

  她不能想像他處在這種外國的環境裡。他似乎是永遠屬於英國,屬於史丹頓園的,他曾經在那裡的湖中釣魚,在廣大的郊原中馳騁和狩獵。

  她還記得他滿身潮濕而泥濘的打獵歸來,疲倦地倒在火爐前,一個男僕替他把靴子脫掉。

  她也彷彿看到他走進育兒室,那時她正要上床去。他穿著華麗的晚禮服,已有點像大人的樣子。而她卻穿著保姆為她烤暖的睡袍,正在喝牛奶。

  回想起從前的一切,馬克曾經是她童年時代很重要的一部分,而自從昨夜起,他似乎又恢復他在她家庭中的身份。

  她可能生過他的氣,忌妒過他,甚至不喜歡他;但是他在那裡,就像大衛一樣,是史丹頓家族之一。然而,馬克和公主!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使得她煩惱,為什麼太陽也不像剛才那麼明亮了。

  馬克•史丹頓在午餐後到船塢去,發現那些工人正如他所料的在享受他們長長的午睡,而大衛卻在那裡來回大踏步想找一個人聽聽他的懇求快點工作。

  馬克對他大笑。

  「親愛的大衛,要是你能夠改變那木勒斯人的習慣,你就可以做世界上最偉大的領袖了。沒有一件事,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他們在這段時間睡覺。只是,他們開始得太早,工作得太遲而已!」

  「這條船是不是永遠修理不好了?」大衛問。

  「會修理得很好的,而且準時完工。魯維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在下面,」大衛說。「他也跟我一樣的暴跳如雷。」

  「我很高興你們會過面了。」

  大衛微笑,彷彿已忘記了他的憤怒。

  「我認為男爵非常迷人!」他說。「他告訴了我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情。」

  馬克•史丹頓聽了,就知道看起來很害羞的巴伐維亞男爵將會跟大衛處得很好,無疑地,這兩個年輕人注定是好朋友。

  他們已經在一起開玩笑,興趣和行為都相同,馬克•史丹頓覺得他們就像兩個剛進大學的新生。

  而聖約翰騎土團對那些年輕騎土的要求也是愉快,精神奕奕,不可屈服。每一年,歐洲的每一個國家都有許多年輕人申請加入騎土團,願意為他們的信仰而死。

  騎土團的精神永遠存在,那面有八個尖端的十字徽乃變成了一股不可摧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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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40: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柯黛莉亞走到陽台上眺望海灣。

  明天他們就要離去。一想到她可能永遠不能再見到那不勒斯之美她就感到受不了。

  她想她要是能夠把這裡的美景一一印入腦海中,以後無論她到什麼地方去,它們就好像跟她在一起。

  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地方,光線會像這裡的那麼透明,就像來自神祇那樣的嗎?

  這裡到處都是美。

  從山坡上在鐘樓下閃耀著的白色修道院到城市中的拱廓裡,一盆盆紅色的、白色的、紅白相間的山茶花綻放在古代神抵的雕像之間。

  她仰望那座從岩漿與灰燼之間升起來的維蘇威火山,它正向著藍色的晴空噴煙。

  在一種寧靜的美中,隱隱透示出危險的訊息;它是隨時都會爆發的。正如在那不勒斯的歌舞昇平後面隱藏著政治的危機與局勢的緊張一樣。

  不過柯黛莉亞今天並不想去想這些,她只要賞花。於是,她離開陽台,走進花園,置身在芳香的花叢之間。

  她的行動,驚起了花間裡的許多彩蝶和蜜蜂。

  遠處,她聽見有人在唱「聖他•露琪亞」。這首歌在那不勒斯是那麼流行,似乎取代了國歌的地位。

  到處是清脆的鳥聲,她覺得很說耳。四周是這麼可愛,她感到很悅目、

  船已經修好了,他們明天一大清早就可以啟程,這個消息使得大衛狂喜。

  不用問他,柯黛莉亞便知道他今天第一件事一定要跟男爵到船塢去。

  那兩個年輕人希望協助航行途中船上食物的供應,看看裝水的桶是否盛滿,還有在開船以前檢查一切。

  現在還是很早,漢彌頓夫人還在睡覺,威廉爵土在英國大使館接見訪客。

  她可以單獨待一會兒真是好事。

  她不禁想到自從她來到這個可愛的城市中以後,雖然參加過很多次宴會也見過不少人,但是那些人都不是她這一類型的。

  柯黛莉亞已習慣了孤獨的生活,因為在史丹頓園的時候,大衛上學去了,除了她的教師以外,便沒有人跟她作伴。

  她常常一個人在園中的花園裡遊蕩,但是並不寂寞,她對跟自己作伴,以及自己源源不絕的幻想感到很滿足。

  事實上,她從那些神話故事中、歷史故事中以及史丹頓公園的珍藏中已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幻想的世界,而這個幻想的世界是她生命中比什麼都重要的東西。

  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真是無知。

  來到那不勒斯,等於接受了一次教育的機會,雖則有些時候使得她非常害怕。

  柯黛莉亞定到那晚她和馬克•史丹頓坐在一起談到愛情的那個涼亭裡。

  她知道他是一個行動派的人,一個天生命令別人的人,真是想像不出他怎能看透她內心深處秘密的夢。

  現在,他說得那麼清楚,她明白了她所想要的是什麼,那就是愛情!

  她一直沒有機會再跟他深談,他們總是被一些喋喋不休的人群包圍。有時他在下午來訪,但是漢彌頓夫人或者大衛一定在場。

  現在,她不再想到要進修道院了。

  因為馬克對她說過,她有一天會遇到她所愛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會回報她以愛。

  不過有一件她可以確信的事就是:她絕對不會在那不勒斯那些熱情的貴族中找到她想要的男人。

  馬克•史丹頓一定已經跟那個公爵說得很清楚。她已很久沒有看到他,也再沒有收到他送的花以及他手寫的使她心跳的條子。

  過去的幾天真是十分平靜的日子;

  事實上,宴會和酒會仍然是一個接一個,而她還得協助招待那些湧向英國領事館尋求保證的人。

  柯黛莉亞也意識到王后對當前局勢的焦慮,因為緊張的局面已從漢彌頓夫人身上反映出來。

  難怪王后會緊張的,據說在朗巴地那裡就有一萬法軍,熱那亞的海岸外面有兩萬,而土倫的法國艦隊的數目更是日有增加。

  「王后認為除了請英國海軍相助之外就沒有方法解除威脅。」漢彌頓夫人告訴柯黛莉亞。

  她歎了一口氣。

  「唯一能夠拯救我們的人就是賀拉碩•納爾遜爵土!」

  一說到這位海軍英雄,漢彌頓夫人的聲音就柔和起來,而且她常常談到他。

  的確,從前,當他還是阿伽門農號的船長時,他到那不勒斯來訪問,就曾經給人以極深刻的印象。

  雖則他曾經因為作戰受傷而只剩下一隻眼睛和一條手臂,但是,他仍然神采奕奕,威風凜凜。

  納爾遜將軍曾經寫信給威廉•漢彌頓爵士,表示假使要移動他的艦隊,他就需要補給、快速戰艦與好的舵手。

  「威廉爵土感到很困擾,」漢彌頓夫人說。

  「威廉爵土有辦法幫助納爾遜上將嗎?」大衛問。

  「他哪裡有辦法?」漢彌頓夫人說。「王上已經在一份文件上簽署過,威廉爵土在上面宣誓他永遠不會以食物或水供應英國艦隊。至於供給他快速戰艦……」

  漢彌頓夫人把雙臂向上一揮,柯黛莉亞和大衛都知道,即使是王后也不敢向英國人示惠。

  現在,柯黛莉亞坐在涼亭裡俯視著海彎,她有意把戰爭、戰艦、法軍以及那不勒斯的危機等等一切驅出腦海。

  今天,她要盡量攝取那不勒斯的美。

  蝴蝶在山茶花上面飛舞;紫丁香含苞怒放。一隻白色的鴿子,棲息在一塊石頭上瞪著她。

  她屏息著怕把它驚走,它咕咕咕的叫聲使她想起了史丹頓園中的野鴿,也想起了她的老家和她的雙親。

  她的母親很疼愛大衛,她自己卻特別愛她的父親,她盲目地崇拜他,只要跟他在一起便感到快樂。

  她覺得威廉爵土有一點點像她父親。但是她不明白:那些英俊的那不勒斯人包圍著漢彌頓夫人,讚美她,歌頌她,他為什麼好像根本不在乎?

  也許嫁給一個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的男人是一種錯誤吧?柯黛莉亞想。

  她聽見有腳步聲走向涼亭,她想那可能是馬克•史丹頓。

  腳步聲越來越近,紫丁香的枝葉被分開,她看清楚來人不是馬克而是柏林納公爵,不覺因為害怕而喘著氣。

  他帶著微笑走向她,她動也不能動,除了用恐怖的眼色瞪著他就什麼都不能做。

  柏林納公爵是一個極端自負的人。自從他二十歲以後,就是那不勒斯上流社會中一個最重要最有資格的單身漢。

  到了三十歲,他已享盡這個首府中的富貴榮華;城中的女人從最高階層到最低階層,無不樂於向他獻媚。

  宜至他遇見河蟹莉亞,他已不記得有任何人或任何事曾經拒絕過他了。

  他曾經滿足於那木勒斯的、意大利其他部分的,以及地中海沿岸每一個國家的女人的肉感的魅力。

  然而,他一看到柯黛莉亞,馬上就為她的美麗而傾倒。

  不同於那些閃亮的黑眼睛、金色的皮膚以及飢渴的嘴唇;柯黛莉亞纖小的、古典的身軀,白哲的皮膚以及驕傲的矜持使他興奮得從未有過。

  一經決定了她應該是屬於他的,他就認為以他的社會地位婚姻將是最好的奉獻,他以一種施惠的,帝皇般的神氣向她求婚。

  當柯黛莉亞拒絕了他,他就向漢彌頓夫人求助。

  他發現正如他所期望的她極願意幫他的忙,因為她也希望另一個英國女人在那不勒斯有重要的地位。

  然而,無論漢彌頓夫人如何巧妙地遊說,柯黛莉亞還是毫不動容。

  公爵很驚訝地發現這個英國少女居然一點也不感激他的追求,反而故意躲開他,這使得他為愛情顛倒得快要發瘋了。

  他喜愛狩獵的天性被激起了,他決心要娶到她。

  「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我娶她為妻,」他對自己說。「那個無足輕重的船長算什麼東西?」

  昨晚在王宮的宴會裡,他偶然聽說柯黛莉亞很快就要到馬爾他去。

  在宴會中她一直跟威廉爵土和漢彌頓夫人在一起,使得他沒有機會跟她說話。

  今天,他特地起了個大早,決定親自到西薩宮去拜訪她。他知道漢彌頓夫人還在床上,而她的哥哥和表哥在這個時刻也不會守著她。

  僕人告訴他她在花園裡。

  他對這個花園熟得很,每一次英國大使館舉行酒會或舞會他都會帶著一個個不同的漂亮女人到過園裡的每一個角落。在這裡,他吻過無數自願的紅唇,也擁抱過無數在他懷中顫抖的嬌軀。

  當他撥開紫丁香的樹枝時,他看見柯黛莉亞獨自坐在涼亭裡,她淺色的頭髮在陽光下似有一輪光環,他覺得她似乎比記憶中更加美麗,更加誘人。

  他走向她,有點高視闊步的樣子,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一副挺拔的體格而且非常英俊。

  「我知道我會在這裡找到你的,」他說。他的音色低沉而富於表情。

  「我——我必須回到屋裡去了。」

  柯黛莉亞想站起來。但是公爵用手握著她的臂膀不讓她那樣做,同時,他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要跟你談一談,柯黛莉亞。」

  他居然直呼她的小名,這使得她感到一陣厭惡。

  她的心狂跳著,同時覺得唇乾舌燥,唯一的衝動就是想逃開。

  但是想從涼亭走到小徑一定得經過他,他一定不會放她走的。

  「我們沒有什麼可談的。」她用最大的努力說出了這句話。

  「正好相反,我們有很多話可談,」他說。「你真的明天要走?」

  「是的,我們要到馬爾他去。」

  「那麼我必須阻止你這樣做。」

  「我是跟我的哥哥和表哥馬克•史丹頓船長一起走的。」

  她本來要用很堅定的口氣采說,但是因為他的手還握著她的裸臂,所以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她想移動一下,不料他的手指握得更緊。

  「我愛你!柯黛莉亞!」他說。「你已經知道了我希望娶你為妻,你不應該離開這裡。」

  「我已經告訴過爵爺,我對你的建議感到非常榮幸,但是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

  「因為……我不愛你。」

  他輕輕一笑,然後帶著威脅的語氣說:

  「我會教你愛我的,柯黛莉亞,我會教你有關愛情的一切。你就會懂得去要我像我要你一樣。」

  他一面說一面把身體靠近她。她感覺到他的話裡似有一團火會把她灼傷。

  「不!不!我永遠不會愛你的!永遠不會!」

  「你怎能這樣確定?」他問。「你是這樣美麗,這樣動人!你使得我為你發狂,晚上一想到你就睡不著,天曉得我多麼想要你,我從來不曾想要一個女人像想要你一樣。」

  現在,他的聲音變得很粗野,使得柯黛莉亞跳了起來。

  「放開我!」她說。「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可是我決心要你做。」

  公爵也站了起來,面對著她,使她無法從他身邊擠出去。

  她極力控制自己的驚恐,勇敢地仰起頭面對他。

  「放開我!我沒有話可以跟你說。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永遠也不會嫁給你的。」

  她的聲音細若游絲。他的雙眼卻露出了火焰,他已失去了他的自制力。

  他向她伸出雙臂。她狂亂地、奮力地抵抗他,一面高聲地尖叫。

  馬克•史丹頓也在向人道別。

  他本來只準備在啟程之前向漢彌頓夫婦說一聲就行,但是他收到琴恩妮達公主的一張紙條,邀他和她共進晚餐。

  「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咨訴你。」公主在她筆跡粗大的簽名後加上了這一句活。

  他對這句附加的話發生了很大的興趣,此外,以飽和她幾年來的交情,在離開那不勒斯之前也不能不去看看她。

  他在西薩宮發現柯黛莉亞打扮得很漂亮。

  晚上,王宮裡有宴會,還有戲劇演出,王上和王后都會出席觀嘗。

  「假使你跟我們一起去,我們將會很高興。」漢彌頓夫人向他建議。

  馬克•史丹頓找個借口推辭了。

  一個王族之夜是他所無法忍受的,同時他承認他不喜歡那個國王。

  所以他接受了公主的邀請,到她的宮中去。正如他所料的,他是唯一的客人。

  五月中旬的天氣已經很溫暖,她得以穿著最少最少的衣服。

  她身上那件鑲著金線的紗衣,使得她的胴體若隱若現。

  在她的粉頸上掛著一串綠寶石、紅寶石和鑽石綴成的項鏈,加上一副懸垂著的耳環,使她看來像個東方美人。

  她的黑眼睛對他顧盼生情,不過她的紅唇告訴他,他已知道她對他的光臨是何等歡悅。

  「馬克!馬克!你這幾天怎可以這樣殘忍地不理我?」

  「我忙著修理我的船嘛!」他回答。

  「還有在英國大使館跳舞,」她又加了一句。「是哪朵盛放的玫瑰還是哪朵末放的蓓蕾吸引了你?」

  馬克•史丹頓不回答,逕自穿過那華麗沙龍的落地大窗走向外面的陽台。

  「我不取笑你了,」她低低地說,挽住他的一隻臂膀,

  「我很高興你來到這裡,我只想你靠近我,聽我訴說我愛你。」

  他向她微笑,還作了一個戲弄的表情,嘲諷地說:

  「琴恩妮達,你使我受寵若驚!」

  「我愛你,馬克。在那晚以前我不知道愛你愛到什麼程度。現在,為了你,我做了一個革命性的決定。」

  「那是什麼呢?」

  他對她說話時嚴肅的表情感到微微吃驚。

  「我決定離開那不勒斯。」

  「那倒是意想不到。」

  「因為你不肯跟我結婚,『她說。「而你又使得我對此間的男人通通感到厭倦。」

  「我很抱歉我居然有這樣的影響力。」馬克•史丹頓說,一面眨著眼睛。

  「那是真的!」她深情地說。「因為你是個完美的情人。跟你一比,此地的男人都變得索然無味,所以我不能再留在這裡。」

  「你要夫尋求新的發展?」他問。

  她點點頭,她的耳環跟著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

  「我想到巴黎去!」

  她偏著頭用她那雙睫毛濃密的黑眼睛望著他,看他有什麼反應。

  「好主意!當拿破侖厭倦了戰爭之後,說不定就會想搞些別的花樣。巴黎雖然以美女著稱,但是無疑你還是最出色的。」

  「這正是我所想的,」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但是得下很大的決心啊!你的拒絕,改變了我全部的生命。」

  「所以我得對你的任何遭遇負責。」

  馬克•史丹頓似乎並不感到困擾,他舉起了僕人送進來的香檳酒送到唇邊。

  「是的,那將是你的罪過,」公主說。「雖則我將會在巴黎、維也納,甚至莫斯科去找尋一個像你的男人,不過我知道,不會再有一個海上的男人像你那樣能夠征服我的心。」

  他們在她的香閨中,在燭光下共進晚餐。

  馬克•史丹頓無法不被他的愛情所感動,假使那就是愛情的話。他看到了公主飢渴的眼睛與雙唇。

  晚餐過後,僕人離開了他們。馬克靠在椅背上,手中拿著一杯白蘭地問:

  「你有什麼重要的秘密要告訴我?」

  公主回過頭去看清楚房間裡是否沒有別人,然後低聲說:

  「昨晚我在法國公使館吃飯。」

  他揚起了眉毛,沒有說話。

  「那是一個小小的宴會,」公主繼續說。「法國公使說話也就隨隨便便。」

  「你的意思是說他認為他知道你同情哪一方面?」

  公主的雙眼閃耀著。

  「在某些場合裡,我曾經對他很有用處。」

  馬克•史丹頓吸了一口白蘭地。

  「公使告訴我們,拿破侖的目標是在地中海。」

  馬克沉默著,他的眼睛注視著公主。

  「他想奪取埃及!」

  這正是他所猜想的,不過,一旦聽見證實了,還是有點震驚。

  「他甚至計劃征服印度。」

  馬克•史丹頓吸了一口氣。那真是個可怕的野心!但是,對那個已有相當成就的年輕科西嘉人而言,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法國的間諜,」公主幾乎是用耳語說。「已經在印度斯坦竭力煽動反英運動。」

  「拿破侖在土倫有多少兵力?」

  停了一下,公主回答說:

  「大約有八萬。」

  馬克•史丹頓吃了一驚,但是他不形於色。

  「謝謝你!」他靜靜地說。

  「這就是你所要說的?」

  「假使我們接近一點,我可以把我的口才表達得更好。」

  「那正是我想要的!」

  他們走進隔壁的寢室裡。幽暗的燈光,使得所有的影子都帶點神秘性,空氣中充滿她特有的芬芳。

  她轉身面向他,他首先解開她的長耳環,然後是她的項鏈。

  接著,他粗魯地把她拉向他,重重地吻著她。

  他們馬上沉溺在慾海裡,直到黎明,才筋疲力竭地睡去。

  馬克。史丹頓一覺醒過來,發覺已睡過了頭,打破了他必須在這個世界醒來之前回到住處去的慣例。

  他在絲枕上躺了一會兒,望著睡在他身邊的琴恩妮達。

  她在睡著時非常美麗,黑髮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長長的睫毛覆蓋在雙頰。

  他在奇怪自己為什麼不能給予她所需要的愛。

  她激起過他的熱情;而且,她也是聰明的,他們之間共同的興趣並不完全由於彼此肉體的吸引。

  但是他知道,她所付出的還不夠。

  熱情曾在一段期間之後消退,他知道當他要娶一個女人為妻時,他還需要很多別的東西。

  他告訴自己,他需要的是那種他為柯黛莉亞描述的那種愛。想著,他的唇邊不覺展開一絲微笑。

  自從那個晚上他在涼亭裡為柯黛莉亞解釋愛情以後,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哪裡懂得什麼叫做愛情呢?

  馬克•史丹頓一直就是一個好動的人。

  他只有二十歲時,他的一個親戚送他到西印度的一條商船上工作。那是一種他從來不曾經驗過的生活。

  他曾經為船員被虐待時所忍受的態度而吃驚過。

  他知道一條船在海上很可能成為船上人的煉獄,因此他早就定下決心,一旦他可以發號施令時,他一定會把他的水手當人看待,而不是把他們當野獸。

  他在第一次航海時就有了想自己當船長的野心。由於他的善用頭腦和熱心,幾年之後,他就爬到了這個地位。

  他的父親不像別的親戚那樣富有,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多賺錢。

  在地中海,有許多獎品可以贏取。

  基督徒的船隻如果攫取了異教徒的船隻,水手們可分得一成的貨物。要是俘虜到奴隸運到馬爾他去拍賣,船長更可以抽取佣金。

  克馬•史丹頓在海上跟海盜船作戰的成功,慚慚使他聲名遠撈,甚至聖約翰騎土團的領袖紅衣主教都邀請他加入騎土團。

  但是馬克拒絕了他。

  紅衣主教歎了一口氣說:

  「這真是我們的損失。」

  「不過,我是願意隨時為閣下效命的,」馬克•史丹頓說。後來,他果然在很多次機會中為聖約翰騎土團出過力。

  在每一次遠程的航行之後,他在女人溫暖的懷抱中獲得了鬆弛與休息。在地中海的每一個港口都有女人在等著他歸來,他雖然接受了她們的愛,然而,他一出海便把她們忘得一乾二淨。

  也許琴恩妮達對他的意義比較重要一些吧,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除非他來到那不勒斯,否則他很少想到她。

  她雖然美麗,但是他絕不會讓自己被像她那樣的女人綁住的。

  他緩緩地起了床。

  穿好衣服以後,他躊躇了一會兒,在考慮要不要叫醒她跟她道別,後來他決定不要。

  他走到陽台上,從欄杆裡那些怒放的紅玫瑰中摘了一朵,然後回到臥室裡把它放在她的床單上。

  她一定明白它所代表的訊息的。於是,他輕輕地走了出去,把門在身後帶上。

  在擁擠的街道上,他雇了一部出租馬車回到了住處。

  他洗澡更衣之後,望了時鐘一眼,不禁對自己扮了一個鬼臉。

  他知道,男爵和大衛一定會認為他太過於有虧職守,在起程的前一天竟然不來船塢把整條船檢查一下。

  他不知道大衛是否像昨天那樣在大使館裡等他一起去,所以他就先到西薩宮。

  「伯爵在家嗎?」他問在門口守衛的道模少校。

  「船長,伯爵己經到船塢去了。」

  他正要叫馬車伕向前駛時,順回又問了一句:「柯黛莉亞小姐呢?她起來了沒有?」

  「小姐在花園裡。她起得很早,本來是一個人在那裡的,剛剛有一位先生來找她。」

  「一位先生?」馬克•史丹頓問。

  「是的,船長,就是柏林納公爵。」

  有一會兒,馬克•史丹頓以為自己聽錯了。

  於是他急急走上大使館門口的台階,也不等道模少校,就走向陽台,直奔花園去。

  他幾乎可以確信柯黛莉亞一定是在他曾經和她談論過愛情的涼亭裡。

  他想:她一定是去向港灣作最後一瞥,向那不勒斯告別。

  他在曲徑上急急地走著,不時向兩邊的灌木叢張望,希望可以看到柯黛莉亞。

  然後,在他還沒有走到涼亭時,他聽見了她的尖叫。

  公爵沒有想到纖小嬌弱的柯黛莉亞竟會有如此強大的抵抗力。

  她像一隻母老虎那樣同他擄鬥,她扭開他的手臂,用拳頭打他。但是他死命要把她拉近,他的嘴唇在尋找她的可吻之處。

  就在她筋疲力盡,再也無法自衛時,一隻手執住公爵領子的後面,把他拉離柯黛莉亞,同時,一個拳頭向他兜臉揮過來,使得他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剛才他們所坐的座位上。

  公爵憤怒地大叫起來。他看見馬克•史丹頓站在他面前,藍眼睛裡射出了懾人的寒光。

  「你怎敢打我?」

  公爵用意大利話高聲地說。

  他是那不勒斯最好的劍手和槍手,每天,他都在他的公爵府中的健身房接受特殊的體育訓練。

  他並不在乎赤手空拳去打鬥,而且他現在正在盛怒中,也就無暇提出要用較為文明的方法去解決。

  他像一頭瘋牛那樣衝向馬克•史丹頓,希望能像他在拳擊學校擊倒他的對手那樣把他擊倒。

  但是馬克•史丹頓的身體堅硬似鐵,依然屹立如山。兩個男人都不理會柯黛莉亞。

  他們憤怒地互相毆打,她在旁邊害怕得發抖,但是她又不能不看著他們。

  公爵的嘴角流出了血,但是馬克的臉卻還沒有挨到拳頭。

  他比較高一點,不過公爵的身體卻比較重,而且他是在盛怒中,已失去理性,柯黛莉亞不免有點替她的表兄擔心。

  突然,一切都成為過去。

  馬克給予公爵的一下上擊,使得他站立不穩。他踉蹌後退,失去了平衡,倒在亨外一株夾竹桃上面。

  樹枝被他壓斷了許多。他例在地上,雙腿張開,樣子非常狼狽可笑。

  睜大著雙眼而顫抖著的柯黛莉亞走過來觀看。

  馬克在低頭察看自己受傷了的指節;他的外衣有點不整齊,他的領巾起皺,但是,他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摟著她的肩膀,發覺她在顫抖。

  「沒有事了,柯黛莉亞。」

  她好像無法自制似的把臉藏在他的肩膀裡。

  「他把我嚇壞了。」她小聲地說。

  「我知道,」馬克•史丹頓說。「不過,他以後再也不敢那樣做了。」

  他瞥了公爵一眼。他躺在那裡,已完全不能動彈。

  「讓我們回到屋裡去吧!」

  柯黛莉亞還在發抖,不過馬克所說的話使她放心了許多。

  「我得去找些藥水和紗布來替你的手裹傷。」她喘著氣說。

  「你太仁慈了,」馬克說。「我會好得很快的。」

  她走在前面,穿過小徑,他跟在後面走。

  他們走回屋裡,看見沒有人在,不禁鬆了一口氣。

  「我去找你需要的東西。」

  馬克•史丹頓看見她臉色發青,就把她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讓僕人去拿吧!然後看看你是不是很懂得包紮傷口?」

  他對她微笑,走開了一會兒,然後回來坐在她旁邊,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裡。

  「我真替你難過,柯黛莉亞。」

  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灰色的眼珠裡還帶著驚惶之色。

  「我……我真想不到一個男人會做出那樣的……行為。」她訥訥地說。

  「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像公爵一樣的,」馬克說。「你必須理智一點,忘掉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你說他不會再走近我?」她像個孩子似的喃喃地問。

  「我認為我剛剛已經跟一個可怕的人打過交道了,」馬克回答說。「你必須原諒我,柯黛莉亞,我不是一個很有經驗的監護人,下一次我再也不信任何人了。」

  「我不能忍受下一次了,」她說。「也許……」

  她還沒有說完他就知道她要說什麼,進修道院這個念頭又回到她的腦海裡。他急急地說:

  「不!那並不是答案。此外,我不要你做懦夫。」

  「懦夫?」

  他感覺到他的譴責震驚了她。

  「躲避人生就是一種怯懦的行為,」他說。「剛才你所遭遇到的固然很不愉快,但是那只是由於你住在那不勒斯的關係。」

  她睜大雙眼不解地望著他。

  「因為你太美麗了,男人看見你便昏了頭,失去了控制。不過,我們明天便要離開這裡,馬爾他那裡很多的青年都宣誓過要守貞,那對你是十分安全的……

  柯黛莉亞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她帶點澀羞地問:

  「你真的認為我美麗?」

  「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說的是真心話,」馬克說。

  「謝謝你!」她嬌羞地一笑。

  一個僕人送來紗布和藥水。

  另外一個僕人送來了酒,馬克堅持要柯黛莉亞喝一些。

  「現在喝酒不嫌太早了嗎?」柯黛莉亞抗議說。

  「你曾經受過驚嚇,」他堅持地說。「假使我們是在英國,我就會為你調製一種熱熱的、甜甜的飲料,但是在此地我得花幾個小時去調製哩!」

  她笑了笑,服從地啜飲杯中的酒。

  這使得她恢復了血色,眼中的驚懼也已消失。

  於是他讓她為他包紮他兩手的傷口;

  「你很在行嘛!」他說。

  「媽媽一定要我學習如何去照顧病人或者受傷的人,爸爸常常因此而取笑她。到了馬爾他,我可能有點用處哩!」

  「不見得,」馬克•史丹頓回答。「騎土們有一個很完備的醫院。新進的騎土都要輪流去照顧病人。」

  「那是大衛所不喜歡的;」柯黛莉亞微笑著說。「他對生病的人很不耐煩,我相信那是由於他自己太強壯之故。」

  「不管怎麼樣,大衛都得到醫院值班的。」

  「他會盡他的職責的,」柯黛莉亞說。「但是我希望我能夠替他做。」

  馬克,史丹頓望著自己的雙手。

  「假使我有了麻煩,我知道要去找誰了。」

  他站了起來。

  「柯黛莉亞,等一會兒公爵醒過來以後,我相信你不願意在這裡碰到他吧?你要回到你的房間裡去,還是跟我到船—塢去呢?」

  她抬起眼睛望著他。

  「我希望我不至於把你惹厭。」

  他也低頭望著她,誠意地說:

  「你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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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40: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在微風的吹送下,帆上裝飾著八個尖端的十字標誌的聖喬特號,緩緩地駛過藍色的大海。

  坐在甲板上有陰影的地方,柯黛莉亞對她所做的一切活動都感到迷惑、有趣。

  水手們象猴子一樣地在那些複雜的纜索間爬上爬下;帆不停地在換來換去;船橋上,馬克•史丹頓不時在發出斷然的命令。

  她沒想到聖喬特號會這麼大。雖則它是屬於私人所有;但是,她一上船,就看得出它是可以作戰的。

  她聽過馬克向大衛解釋,騎土團如何在這個世紀之初就更改了它的海軍政策。

  「現麼,他們已採用圓底的帆船來代替了從前用漿來劃的那種船。」

  「這種船真的有效嗎?」大衛問。

  「現在歐洲各國都在製造這種戰艦,當然,巴巴利(譯註:指北非沿海地區)的海盜也在製造。」

  大衛望著那些大炮,有點疑惑地問:

  「對付法國新造的大船,這些還不夠大吧?」

  「那倒是真的,」馬克•史丹頓承認。「不過,我們以.前使用過,一直都很有效。」

  他望著那些在甲板上忙來忙去的水手,又繼續說:

  「馬爾他的炮手是世界上最好的,無疑地,騎土團的船隻在作戰時會成功。」

  「我真希望我能夠看到他們開火。」大衛說著,眼睛都亮了起來。

  「你不久就可以看到一場戰爭,」馬克•史丹頓說。「到了第二回發炮而敵人的桅桿還不倒下來,那是很少有的現象。」

  整個下午其他的時間,大衛都在跟烏登斯坦男爵談論戰爭,特別是有關騎土團中一名熟練的水手在兩小時半之內發了三百二十八炮的故事。

  「在一年之中,」大衛眉飛色舞地說。「他捉到了六個北非海盜和八百個奴隸。」

  在海上只不過一天,大衛就熱心地討論他希望有一條自己的船的計劃,柯黛莉亞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現在,他沿著甲板跑過來,把自己靠在她的身邊,用一種非常興奮的口吻說:

  「我必須有一艘我自己的船,柯黛莉亞,我不希望象馬克所建議的還要等幾年。」

  「我相信他是善意的,你的年齡還不夠資格當船長呀!」柯黛莉亞說。

  「你以為我會等到二十四歲,」大衛叫著說。「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等到十月,我到了法定年齡,我就會叫船塢替我造一艘。」

  柯黛莉亞不說話。

  她知道造一艘船要花很多的錢。

  大衛的申請做騎土一旦接受了,他死後,他個人的財產就變成了騎土團的,她知道他們的一些親戚和受托人都希望他在成年以後花錢要謹慎一點。

  他們聽說很多騎土都是揮霍無度。

  「我當然知道,」大衛說。「我不能碰那些我所繼承的不動產,但是,到了十月十二日,對於我自己的財產,我就不必聽別人勸我這樣做那樣做了。」

  他的語氣很粗魯,但是柯黛莉亞卻是柔聲地說。

  「任何反對你都會遇到的。不過,那都是由於我們的親戚愛護你,想保護你的緣故。」

  「我不希望被人保護,」大衛說。「男爵告訴我,騎士團非常感激願意供應私人船隻的騎土,因為他們的海軍不夠強大,比不上英國或者法國的。」

  柯黛莉亞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大衛一向是任性的,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唯一能夠使他不至失去理智的人大概就是馬克•史丹頓了。

  「我相信,一到了馬爾他,大衛一定會把馬克當作是英雄般的崇拜。」柯黛莉亞微笑著這樣想。

  她是那麼專心一意地聽大衛說話,沒注意到馬克已離開船橋,此刻正走向他們。

  她不必回頭就意識他的來到,然後她感覺到他的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

  「你沒有事吧?」他問。「會不會不舒服?」

  「在這樣一艘漂亮的船上旅行,太妙了。」她回答說。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愉快。

  他坐在她的旁邊,大衛這時卻跳起來趕過去看某些吸引他的東西。

  等到他走到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地方,柯黛莉亞低聲地說:

  「我認為你必須知道這件事,大衛想買一條屬於他自己的船哩!」

  「只要他買得起,他沒有理由不這樣做呀!」馬克回答說。

  「他要到十月才成年,」柯黛莉亞說。「我相信你會認為他最好稍遲一些才買。」

  他望著她微笑。

  「你就像一隻為小雞而忙碌著的母雞,」他取笑她。

  「不要太過分操心,我會照顧大衛的。在馬爾他的頭一年,我不會讓他亂花錢。」

  柯黛莉亞如釋重負似的呼出了一口氣。

  「謝謝你,」她說。「你真好心!假如沒有你,我們真,不知怎麼辦。」

  然後她想起了他曾經從公爵手中把她救出來,不禁兩頰緋紅。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心事,就溫柔地說:

  「不要去想它,它已經過去了。」

  「一個人應該永遠不回顧,而永遠前贍。」

  「這就是你的人生哲學?」她問。

  「在我們的前面永遠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他回答說。「過去的已經無法補救,何必浪費時間去後悔呢?」

  「你真是又聰明又理智!」

  「不幸,智慧是隨著年齡增長的。當我在大衛的年紀時我是先行動再思想。」

  柯黛莉亞大笑。

  「你說話的神氣彷彿你是個老頭子。」

  「在海上生活的人老得快。」他說。

  他說完了,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務,就站起來走回船橋去。他大聲向在船桅頂上負責守望的水手吼叫,叫他用心一點。

  柯黛莉亞意識到船員必須經常提高警覺,為了保護他們自己,這是很重要的。

  不過,他們的馬爾他之航卻是一路平安無事。終於,他們看到了沐浴在太陽下的島嶼,這個大衛所渴望來到的海島,看來就像一座金色的樂園。

  柯黛莉亞從地圖上已知道馬爾他只是一個小島。馬克又告訴她,這個小島只有十七英里長,九英里寬。

  他已經讓大衛計算出這個位於地中海的「十字路」上,剛好在直布羅陀與埃及中間的群島的經緯度。

  當聖喬特號緩緩駛近馬爾他,令人興奮的不單只是它的戰略地位,而是由於它綿延數里、面向大海的無數堡壘。

  這些形狀雄偉的堡壘座落在海岸邊峭巖的石岸上。當船駛得更近,柯黛莉亞還可以看得見瓦勒塔(馬爾他的首府)要塞的表面,還有遠處的巴洛克式建築的宮殿和教堂。

  「馬爾他!我終於來到馬爾他了,」大衛站在她旁邊大聲叫了起來。

  他的聲音中充滿著興奮,他的眼裡燃燒著狂喜的光芒。

  「不要期望得太高,哥哥,」柯黛莉亞說。「我真不忍心看見你失望哩!」

  「我不單只從我看到的和聽到的去喜愛馬爾他,」大衛說。「我甚至以我的靈魂去愛它。」

  柯黛莉亞挽住了他的臂膀。

  「我希望你的夢想會成現實。」

  「我一定會的,」大衛大聲地說。

  柯黛莉亞發現馬爾他是一個對比鮮明的海島。

  雖則那些宮殿和旅舍是那麼吸引她的注意;但是那熙攘往來的窄街也使她感到新奇,她真願花幾個小時去看它。

  當他們上了岸,馬克•史丹頓堅持立刻就把她帶到她住的地方去,把她介紹給他本來認識的男女主人。

  曼杜卡伯爵是馬爾他人,他娶了一位英國太太。他們有一個兒子,現在海外求學。

  「我們竭誠地歡迎你,柯黛莉亞小姐。」伯爵用老一輩的那種禮貌來迎接她。這使她想起了威廉•漢彌頓。

  「能夠接待一位我的女同胞,真是太光榮了,」伯爵夫人說。「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固過國,我真怕我喋喋不休地向你問東問西,會使你感到煩厭哩!」

  「我很樂意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柯黛莉亞回答。「但是我也希望你告訴我關於馬爾他的一切。」

  伯爵夫人笑了。她帶柯黛莉亞去參觀她那座落在瓦勒塔大街上、佈置得非常美麗的房子。

  「我們在鄉間還有一間別墅,」她說。「等到夏天來臨以後,城裡太熱,我們就會到那裡去住。」

  柯黛莉亞向大衛和馬克道別了,她知道不到明天她不會再看到他們的。

  因為她是那麼急於要認識這個城市,她第二天一早就起來。伯爵夫人指給她看外面幾間著名的旅館都是用雕花的石頭建造的,而那些商店也跟她以前看見過的不一樣。

  馬爾他是一個很大的貿易港,可以說萬商雲集。無論是合法的貨物或者是從海上劫掠來的都集中在這裡,使得這裡變成了一個東方和西方的大熔爐。

  這裡有金匠和銀匠,有出售東方錦緞、古玩和寶石的小販,還有製造雕花和鑲嵌傢俱的、賣鳥的和補鞋匠。

  最使柯黛莉亞感到興趣的就是那些出售糖果和熱帶水果的攤子,以及掛在牆頭出賣、鑲著琺琅質把手、閃閃發光的短劍。

  「我真想像不出會有這麼多有趣的東西!」柯黛莉亞對伯爵夫人說。

  她的女主人微笑。

  「這些人在誘惑四百名貴族武土去花錢嘛!」她說。「還有,許多騎土都是很富有的。」

  柯黛莉亞知道所有的騎士都要宣誓安貧的,這似乎有點不合適。不過她也知道,騎土死後,財產就要歸騎土團所有,因此,他們並不準備放棄舒適的生活。

  她一面想,一面欣賞著瓦勒塔的美麗風光,而因此感到滿足。

  她知道大衛必須先做實習修士,必須經過幾個月才能參加敘爵式這個莊嚴的典禮。

  然後,他就會成為聖約翰騎土,除了死亡、被免職或者做了不名譽的事以外,這便成為他終身的職業了。

  那個下午,大衛來看她,為了他所看到的以及他在兄弟會裡所受到的歡迎而異常激動。

  柯黛莉亞感到已失去了這個哥哥。她只屬於他的過去,在他的未來裡她是完全沒有地位的。

  盎格羅•巴伐利亞兄弟會成立了才六年,而已擁有一棟很好的建築物,包括了一個特別的堡壘、一間教堂、一個運動場和一個畫廊。

  「我們要接受武器訓練、軍事訓練,以及一星期至少三次的射擊。」大衛告訴她。

  「你會過得很愜意的,」柯黛莉亞微笑著說。

  「我只希望沒有人反對我就好了。」

  他談得很開心,柯黛莉亞也就順著他,不忍給他澆冷水。

  他帶了一個僕人來,那是馬克介紹給他的,他要柯黛莉亞見見這個人。

  維拉是個瘦瘦小小黑黑的人,大約有三十歲。柯黛莉亞很喜歡他誠實的眼睛以及尊敬的態度。她相信大衛可以信賴他的。

  她也相信馬克的判斷力,他所介紹的人絕對錯不了。

  「維拉可以供給許多我想知道的消息,」大衛說。

  「我相信這會有很大幫助的,」柯黛莉亞微笑著對那個馬爾他人說。「我很高興有你來照顧我的哥哥。」

  維拉鞠了一躬。

  「我會忠心地盡我所能去服侍我的主人。」

  大衛走了,馬克又來。柯黛莉亞為他替大衛找到了僕人表示致謝,同時問他,馬爾他是不是已經在準備應付敵人的來襲。

  馬克•史丹頓躊躇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他不想讓柯黛莉亞知道人人都在為瓦勒塔的形勢而擔憂。

  他早已知道法國間諜在這裡大肆活動,無疑地,他們會把這裡的防務向拿破侖報告。

  要是說紅衣主教不知道馬爾他局勢的危險是不可能的。

  馬克•史舟頓希望看到紅衣主教有所行動;然而,出乎他意外地,紅衣主教似乎完全無意加強防衛力量。

  去年三月,當法國的海軍上將布魯埃的艦隊停在馬爾他海外,前來請求修理他的一艘戰艦時,馬克剛好也在那裡。

  因為不明白法軍的企圖,所以紅衣主教曾經下令全面戒備。

  但是布魯埃上將卻對紅衣主教表示得非常友善,使得這個要塞的恐懼因之而和緩下來。

  在春光明媚的天氣裡,好奇的人們從他們的屋頂上可以看得到一英里以外的海面上停泊著十七艘戰艦。

  三個月以前,馬克離開了。他想,紅衣主教當然會多訓練一些炮兵的。

  今天早上,紅衣主教召見他,要聽取他的意見。他這才發現:自從法國海軍上將來訪之後,紅衣主教竟把三個月的光陰花在恢復那些早已不合時宣的古老儀式和宗教節日上。

  極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不滿,馬克•史丹頓平靜地把自己從公主那裡得來的秘密情報都告訴了紅衣主教。

  「你真的相信那個拿破侖會攫取埃及?」紅衣主教問,帶著幾乎是輕蔑的語氣。

  「他在地中海建立強大的艦隊,我以為他不是為了別的原因。」馬克•史丹頓回答。「假使他需要用戰艦來防衛法國北海岸以抵抗英國,他應該使用布倫港或哈佛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紅衣主教說。

  「拿破侖要到埃及去,」馬克•史丹頓繼續說。「他必須直接經過馬爾他,顯然,他需要為他的艦隊補給飲用水和食物。」

  「你跟我一樣懂得一七五六年的法規,史丹頓船長,」

  紅衣主教說。「每一次,只能容許四艘船進入大港。」

  「主教,您也可以下令加強執行這條法規的。」

  「我認為沒有理由這樣做,」紅衣主教冷冷地說。「我們有俄國和奧國支援,他們絕對不容許馬爾他被侵襲的。」

  「我希望您是對的,主教。」

  馬克•史丹頓很正式地鞠了一個躬,謝了紅衣主教的接見,離開了宮殿。

  這一切,有沒有告訴柯黛莉亞的必要呢?她知道了,徒然會增加她的困擾而已,他希望她快快樂樂地住在馬爾他。

  他還不能決定她要離去時該怎麼辦,不過他早已決心,一旦他的小表妹要回英國去,他一定要設法為她找一條安全的路途。

  曼杜卡伯爵夫人不但希望柯黛莉亞看到馬爾他建築物之美,還想讓她參加馬爾他的社交場合。

  新加入的騎土由家人陪伴到馬爾他來是很普通的事,由於大衛沒有父母,所以他請柯黛莉亞陪他來。

  在這個島上,除了主教和大修道院院長有時候是馬爾他人外,最低級的騎土都比最高級的馬爾他人重要。

  馬克•史丹頓安排柯黛莉亞認識了一位神父,他對古物有很深刻的認識。馬克讓他帶柯黛莉亞去參觀那些騎土們居住的旅館。

  會議室中,掛著紫紅和嫩黃的錦緞,天花板和牆壁繪著翠綠、朱紅、乳白和天藍色的圖案和花卉,使得柯黛莉亞為之狂喜不已。

  莫蘭奴的玻璃吊燈,大馬土革的地毯,阿姆斯特丹的雕花碗櫥,德瑞斯登的瓷器,里斯本的壁櫥,都是送給騎土團的禮物。

  她也很讚賞巴洛克式雕刻的巨石砌成的階梯,當中的院子裡還有著噴泉和桔子樹。

  在每一間旅館,她看到騎土們用純銀的盤子進食。

  「你認識我的表兄史丹頓船長很久了吧,神父?」柯黛莉亞問。

  「已經有好幾年了,柯黛莉亞小姐,」他回答說。「他有很高水準的航海人精神,可以作為我們所有年輕騎士們的榜樣。」

  「史丹頓船長對船員的愛護以及對俘虜所表現的人道主義都是令人敬佩的。」

  她深深被神父誠懇的語氣所感動,不過她還是認為馬克是一個粗獷的和玩世不恭的人。

  「那是我還沒有認識以前的他,」她想。不過她也記起了他救她出險時的仁慈。

  神父帶她去看一間屬於騎土團的醫院,那是她最感興趣的。

  神父告訴她,騎土團是為他們的醫院而存在的。為病人服務是聖約翰騎土最神聖的職責。

  「我在書本上讀到,」柯黛莉亞說。「當基督徒被逐出耶路撒冷時,回教徒准許聖約翰騎土保有他們的醫院,直至所有的病人都痊癒為止。」

  「不錯,甚至我們的敵人都尊重我們的醫院。」神父說。

  瓦勒塔的醫院座落在大港的海濱,大病房足足有一百八十五尺。

  神父又告訴她,這間醫院是為所有的種族、所有的宗教而設的,全部免費,即使奴隸也一視同仁。

  然後,神父帶柯黛莉亞去聖約翰教堂,那是騎士團引以為榮的。

  這座教堂是奉獻給施洗者聖約翰的。最神聖的一件遺物就是施洗者一條手臂的一部分。

  經過了很多世紀的變遷,原來嚴肅的修道院式建築,己變成了歐洲武土們最華貴的墓地。

  柯黛莉亞望著那些古代戰土們的寶劍和頭盔,感到現在埋骨在地下,曾經把他們的生命奉獻給服務上帝的騎土們似乎跟她很接近。

  「為了基督與聖約翰!」

  她還可以聽得見他們的喊聲從幾個世紀以前迴響著。

  保護弱者,醫治病人。聖約翰騎土精神常存。

  「上帝,求你照顧大衛,」她在禱告。「使他的信念與夢想成真,使他永遠不要對自己失望。」

  禱告完畢以後,柯黛莉亞抬起頭來望著教堂兩邊鑲嵌著

  精緻的玻璃窗以及那些聖者的雕像,彷彿覺得自己真的受了一次特別的祝福。

  宗教,在柯黛莉亞的生命中永遠佔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她的母親對宗教非常虔誠。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就接受了天主教教義的指導。

  現在,因為她有了感思之心,她感謝上帝使她的祈禱有了真實的感受。

  當她正要站起來時,又想到了別的事。

  「讓我找到愛,」她繼續禱告。「找到馬克告訴我的那種愛,找到不會驚嚇我的、純潔而神聖的愛。」

  在禱告的時刻中,她感覺到她內心的某些東西正在伸向她所尋求的。

  她無法用語言去解釋,她覺得那一定是她心靈的一次覺醒,或者是她心智的一種發展。

  「當我一旦戀愛了,」柯黛莉亞對自己說。「我就不再是一個小孩子,我要變成一個女人。」

  她站起來的時候,唇邊帶著微笑,這使得她看起來非常美麗,美麗得從來不曾有過。

  柯黛莉亞希望這個下午可以見到馬克,但是他派人送口信來說他要在宮中跟紅衣主教一起吃晚飯。

  而她知道大衛要在他自己所住的旅舍吃飯。

  她有一點被冷落之感。同時也知道自己必須理智一點,從現在起,她得學習如何自立了。

  不過單獨處在異國的陌生人的家庭裡,總是跟單獨在自己家裡不同的。

  伯爵和伯爵夫人是再仁慈不過的了,但是他們的興趣跟她迥異,他們的朋友她都不認識。她和他們之間除了談論騎土以外就沒有別的話題。

  柯黛莉亞開始考慮她該在馬爾他停留多久。

  她得面對現實,她在這裡對大衛一點作用也沒有,而且,地甚至很難看到他。

  她發覺自己幾乎有點後悔了。

  她知道得很清楚,從他的觀點看來,她最好在他開始受訓成為騎土之前嫁人。

  他早已決心奉獻他的一生給聖約翰騎土團的了。

  但是當她一想到那兩個曾經追求過她的男人,她就覺得寧願忍受孤獨也不要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丈夫。

  尤其是象公爵那樣的人,她一想到就覺地害怕和厭惡。

  一想到公爵,她不由得就要感謝馬克的相救。

  馬克偶然來到她的生命裡,但是,在船上時就知道他是一個發號施令、很有領袖才幹的人。

  然而,他也是一個能夠向她闡述愛情的人。

  她從來不曾見過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她真是想像不出今日的他就是當年常常戲弄她的那個男孩子。

  晚餐過後,柯黛莉亞就向男女主人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間裡躺在床上。

  因為時間太早,她以為自己還不能入睡。然而,意想不到的,她很快就進入一個無夢的睡眠中,然後讓教堂鐘聲把她喚醒。

  她從床上跳起,很興奮地想著今天一定會有許多事情可做,很多東西可看。

  伯爵夫人答應她今天可以會見紅衣主教,還要帶她去參觀一個大炮台。

  「他們今天早上一定會來看我。」她想。

  她突然覺得很想見到馬克和大衛。

  彷彿是有靈感相通似的,她一吃完早餐,馬克就來了。

  她是那麼高興看到他,立刻就從椅子上起來,衝動地奔向他。

  「我正在希望你來!」她叫著說。

  「我想你一定想跟你的表哥單獨談話吧?」伯爵夫人說。「為什麼不到花園室去呢?那裡不會有人打擾。」

  柯黛莉亞謝了她。他們走進房屋後一間美麗的起居室裡,那裡有著落地大窗可以看到萬花如錦的花園。

  他們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海風從窗外進來吹撈著他們。

  「不久,這裡就會變得很熱了。」馬克說。

  「你知道嗎?今天已是六月六日,」柯黛莉亞說。「在地中海自然得接受炎熱的氣候嘍!」

  「當然!」他表示同意。

  在他說話的時候,她覺得他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有什麼事?」她問。

  「我有事要跟你談談,柯黛莉亞,」他說。「我們必須盡速安排送你回英國去。」

  「為什麼?」她問。「你以前一個字也沒有提過的。」

  馬克知道他必須小心選擇他能使用的字眼。

  他不願向柯黛莉亞解釋馬爾他防務的不妥當,所以他要把她送回去以策安全。

  「你有沒有決定過回去要跟誰住在一起?」他問。

  「沒有,柯黛莉亞回答。「大衛說過我不必急於回去,我可以在這裡起碼住六個月或者一年。」

  「那是不必要的。」

  「為什麼呢?伯爵和伯爵夫人都似乎很喜歡我住在這裡。」

  「我不要你留在這裡。」

  她望著他,她灰色的眼睛搜索著他的藍眼睛,然後說:

  「我知道你有理由這樣說的。是不是這裡太危險了,所以我應該離開?」

  「我不準備回答任何問題,」他說。「我只希望得到你的同意,柯黛莉亞,準備好搭乘第一班開回英國的船。」

  柯黛莉亞大笑。

  「我認為在這個情形下我可能會在這裡住很久,因為伯爵昨晚說現在大多數的船都不敢駛離他們的港口太遠了。」

  她停了下來,看見馬克不為所動,又繼續說:

  「此外,我也許會被一個海盜捉去。你當然不希望我被囚在阿爾及爾或者丹吉爾吧?」

  「我是一本正經地希望你離去的,柯黛莉亞。」

  「我也同樣一本正經地說我願意留下來。」

  她向他伸出她的手。

  「你對我很仁慈,馬克,我非常感謝你把我從公爵那裡救出來。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要離開馬爾他。」

  「有時我是很固執的,柯黛莉亞。你知道嗎?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你著想。」

  「我知道,你就是想把我趕走,免得妨礙你。」

  她望著他大笑。

  然後,突然地兩個人都沉默起來。

  他們之間彷彿有某些奇異而帶有磁力的,某些柯黛莉亞無法解釋而確實存在的東西傳過去。

  她幾乎感到好像馬克把她拉近一點,然而他並沒有動。

  她的心開始急速地跳動。就在這個時候,門突然的打開了。

  柯黛莉亞回過頭去希望看到的是大衛,但是,站在那裡的是魯維•烏登斯坦男爵。

  「史丹頓船長,」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知道你在這裡,我是一路跑過來的。」

  「出什麼事了嗎?」

  「我們得馬上出海,」男爵喘著氣說。「沒有時間了,這個良機不能夠讓它溜走。」

  「你可以解釋得清楚一點嗎?」馬克說。

  「騎土團的一般船剛剛進港,他們在去突尼斯途中的海岸邊捕到了一艘海盜船,裡面有價值幾百銀元的香料,還有五十個俘虜。」

  「這是一個好消息呀!」馬克說。「但是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那裡一共有兩艘海盜船!兩艘!聖瑪麗亞號不得不放走一艘。」男爵說。「但是它把它的主桅轟倒了,它走不快的。」

  馬克沒有說話,男爵又大聲說:

  「你難道看不出我們多麼容易就可以把它捕獲嗎?現在港口裡騎土團的船只有我們這一艘可以立刻啟航的了。」

  馬克微笑。

  「那麼,顯然地,我們的責任不容許那些海盜擁有那筆貨物了。」

  「我知道你會同意的,我知道!」男爵興奮地叫了起來。

  他走向門口。

  「我直接回聖喬特號,你到那裡跟我會齊好嗎?」

  「在一刻鐘之內我就到。」

  年輕的男爵用力地把門關上,他們聽得見他在走廊上奔跑。

  馬克轉向柯黛莉亞。

  「我恐怕我們的談話得延到我回來以後了。」

  「你會去很久嗎?」

  「我想不會超過一個禮拜,也許還要快一點,」他說。「小心照顧你自己,柯黛莉亞。」

  他向她伸出手,她握著它的時候向他走近一些。

  「你也必須保重你自己,那很危險嗎?」

  「我沒有把握去答覆這個問題,」他微笑著回答。

  她把他的手握緊了一點。

  「我希望你不要走了,」她低聲地說,「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很苦惱而又為你擔心的。」

  「我要你去照顧你自己,柯黛莉亞,不要去想我。」

  「我很難做到的。」

  她望著他的眼睛,然後又再一次地感到一種奇異的魔力。

  「請你小心保重!」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

  有一會兒馬克非常的靜默。然後,他好像不由自主,也彷彿無可避免的,他用雙臂擁住她。

  他把她擁向自己,低著頭,親吻她的雙唇。

  那是一個很輕很輕的吻,就像一個大人給予孩子的吻。在他的吻下,她的嘴唇非常柔軟。

  於是柯黛莉亞又一次感到那股奇異的魔力。

  這是一種狂喜、奇妙的感覺,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它會發生,也從來不曾想像過它。

  它好像是從她的心上升到喉嚨,又從喉嚨上升到嘴唇。

  那感覺是那麼完美,彷彿她是在吻著陽光,而陽光卻籠罩著她。

  就在她還沒有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以前,他已放開了她。

  「再見了,柯黛莉亞!」

  他的聲音低低的而且有點沙啞。

  然後,不再看她一眼,他就走出房外,輕輕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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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馬克走了以後,柯黛莉亞站在那裡瞪視著門,彷彿它有著她內心騷動的感覺的答案。

  本能地她雙手放在胸口上,然後走向窗前,視而不見地望著花園中的花木。

  她似乎聽見天堂上有聲音告訴她這便是愛情。

  這就是她所尋求的。這就是她夢想的現實。

  她已經找到了可以把愛情帶給她的男人了。

  她也知道她已找到了神聖的愛,正如馬克所說的。

  她還在額動,因為他給予她的那種奇異、無法形容的感覺仍然存在。

  她沒想到一個男人的嘴唇會如此堅定,而且,雖然他擁著她,她也不害怕。

  她承認她願意他繼續吻下去,在他的懷中是多麼的安全、溫暖和舒適呀!

  「我愛他!」她用顫抖的聲音說。

  她感覺到陽光特別明亮,花兒特別美麗,鳥聲也特別清脆。

  這就是愛!它照耀著全世界。她知道,正如她所預期的一樣,她已經從一個孩子長成為一個女人。

  站在那裡望著花園已有多久,她自己一點也沒有概念。她只知道她被一種不屬於塵世的歡樂包圍著,就像一道榮光。

  後來,伯爵夫人走進來,很驚訝地發現她只有一個人。

  「你的表兄已經走了?柯黛莉亞小姐。」

  柯黛莉亞定一定神,極力裝出一種正常的聲音回答她,說史丹頓船長有事回船上去了。

  「這個上午你有沒有特別的事想做呢?」伯爵夫人問。

  「假使沒有麻煩的話,我想去買東西。」柯黛莉亞答。

  「我猜想我的哥哥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沒有辦法來看我。」

  「我相信他是想來的,」伯爵夫人微笑著回答。「不過,新加入的騎士是很忙的,整天都沒有空。將來,等他們宣誓過以後就會好多了。」

  「在馬爾他有多少騎土呢?」柯黛莉亞問。

  「大約有四百名,」伯爵夫人說。「不過其中有兩百是法國人。」

  「有那麼多?那麼,其他的呢?」

  「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巴伐利亞和德國都有。」伯爵夫人回答。

  柯黛莉亞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卻這樣想:假使拿破侖軍隊要來攻擊馬爾他的語言是事實,那麼,叫這兩百名法國騎士向自己的同胞開火豈不是很困難?」

  當她和伯爵夫人一起在狹窄而擁擠的街上走著,當她爬上高高的石階一面欣賞著兩旁房屋陽台上萬紫千紅的盆花時,柯黛莉亞又覺得無須過慮。

  一切都是那麼安詳和平,要是說這個美麗的海島會有戰事,那簡直是荒謬而可笑。

  甚至路旁的商店看起來都似乎比她剛到那天更加吸引人。

  她買了一件小禮物送給她的女主人,這使得伯爵夫人很高興。她又買了一把鑲著寶石的古劍,她想大衛一定會喜歡。

  她又在想要不要給馬克買一件禮物,事實上她是很想這樣做的。

  然後她又覺得送他禮物似乎過於大膽。雖則他的吻仍然留在她的唇上;對他而言,也許不一定具有什麼重大的意義。

  然而,假使兩個人的感受都一樣,那麼,那個吻就是完善的了。

  雖然她對愛情懂得很少,不過,憑著她內在的信念,她相信當馬克的雙唇碰到她的時候是曾經激動過的。

  「我愛他!我愛他!」她一天這樣告訴自己千百次。

  吃過了一頓簡便的午餐以後,當午睡時間開始,全城都寂靜下來,鳥兒似乎也不再歌唱,他們就從俗的各自回到房間午睡。

  但是柯黛莉亞卻留在起居室裡,躺在一張長沙發上,窗外就是花園。

  百葉窗半開著,室內陰暗而清涼。

  她閉著眼睛,但是並沒有入睡。她在想馬克,在回憶他是多麼英俊。她現在才察覺到,在還沒有離開那不勒斯之前,她已愛上他了。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他煩擾了她而不喜歡他。

  不過,自從他們在花園裡談心,聽過了他對愛情精闢的;見解之後,她的一顆心便已屬於他。

  「還會有人能像他這樣完善的嗎?」她問自己。

  那麼強壯,那麼雄赳赳,那麼男性化;然而又那麼體貼,那麼溫柔;這使得她不可能不信賴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她為他祈禱,感覺到她的禱告隨風飄過海洋到他那裡。

  她可以想像得出聖喬特號正在碧波綠水之間鼓浪前進,而那艘斷了桅桿的海盜船終於俯首就擒。

  雖然他也把俘虜關起來,但是他卻是以人道主義對待他們,那是神父曾經告訴過她的。

  「我愛他!他的行為就像一個騎土一樣,雖然他沒有宣誓。」她又對自己說。

  想到這裡,她覺得她很高興他沒有宣誓。但是,同時又感到一陣差澀,不禁兩頰緋紅,芳心如小鹿亂撞。

  忽然間,她聽到門外有聲音。

  她聽見伯爵在大聲說話,而且似乎很激動。過了一會兒,起居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伯爵夫人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她的丈夫。

  一見了女主人的臉,柯黛莉亞就立刻坐了起來。

  「什麼事?」她問。

  「法國人!」伯爵夫人衝口而出。

  睜大著眼睛,柯黛莉亞望著伯爵,尋求證實。

  「這是真的,柯黛莉亞小姐,」伯爵說。「法國艦隊已經到達了!」

  「他們對馬爾他島有什麼要求呢?」柯黛莉亞低低地問。

  「我相信是水,」伯爵說。「我聽說,拿破侖的座艦東方號已經派遣了一條小船進入大港。」

  柯黛莉亞寬心地歎了一口氣。

  「這樣看起來,他們並不是想征服這個小島的了;」

  「大概不是吧?不過,這裡已經發出警報了。」伯爵說。

  「設法去打聽一下,」伯爵夫人求她的丈夫。「要是你認為是安全的,我要和柯黛莉亞小姐到屋頂上去看看那些戰艦。」

  「我想那是沒有什麼危險的,」伯爵說。「但是你們不要到街上去。街上的平民已經恐慌起來了。」

  他說著就走開了。柯黛莉亞也站了起來。

  「我恐怕沒有機會見大衛了吧?」她問。

  「既然是已經有警報了,他們就都得去參加防守的。」

  伯爵夫人歎了一氣又說:

  「這些年來我的丈夫一直在說馬爾他需要新的大炮。原來舊有的油漆了一次又一次冒充新的,它們只能夠在典禮中充充樣子罷了!」

  「在那不勒斯,人們除了戰爭和拿破侖的野心以外很少談到別的東西,」柯黛莉亞說。「而騎土們居然沒有多作準備。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讓我們禱告他們不必去作戰吧!」伯爵夫人說。「因為我禁不住這樣想:有經驗的法國軍隊屢戰屢勝,騎士們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當她們走到了屋頂的平台上,柯黛莉亞也不得不同意伯爵夫人的話了。

  從屋頂上,她們有很廣闊的一片視野。只見海面上軸轤連綿數里,桅桿如林,非常壯觀,可惜那都是戰艦。

  在眾多的戰艦中,她們很容易分辨出一艘三層甲板的,那就是拿破侖所駐蹕的旗艦——東方號。

  柯黛莉亞望著海上的艦隊好一會兒,兩人都很少說話。

  她們面容嚴肅地走下樓去等候伯爵回來。

  他回到家裡來時,一臉的憂色。

  「你怎麼啦?告訴我們你打聽出什麼。」他還沒有開口,伯爵夫人就急急地問。

  「我沒有事,」他回答。「東方號的軍官去見紅衣主教要求供應他們的艦隊飲水。我聽我的一位朋友說議會將敦促紅衣主教加強港口的管理,每次只淮四艘船入港。」

  「這樣,豈不是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夠供給完整個艦隊?」柯黛莉亞說。

  「我的朋友也這樣想,」伯爵回答說。「他指出,假使拿破侖同意這個辦法,那就有時間等候英國艦隊來到了。」

  「英國艦隊?」伯爵夫人叫了起來,交握著雙手。「但是他們現在正在封鎖土倫呀!這樣說,在戰爭中法軍並沒有被他們擊退哪!」

  她是那麼的激動,使得伯爵伸出手來摟著他妻子的肩膀。

  「不要苦惱你自己,親愛的,根本沒有戰爭嘛!我的朋友聽見東方號的一位軍官說,法國艦隊是趁納爾遜上將在沙丁尼亞為他的船隻補給食水時溜掉的。」

  伯爵扭歪著臉微笑了一下說:

  「我聽說那些法國人因為逃脫了而高興得像學童般大笑大叫。他們的戰艦也實在大得嚇人,據說東方號就可以載一千個人和一百二十門大炮。」

  伯爵夫人叫了起來。他又繼續說:

  「船上還有著六十萬枚英國貨幣。」

  伯爵不久又出去了,直到晚餐過後兩小時才又回來。

  正如他所預期的,議會中除了一個西班牙人投反對票外,已經一致通過要紅衣主教執行港口的管理條例。

  「你認為拿破侖會接受這種規定嗎?」伯爵夫人憂愁地問。

  伯爵沒有回答,柯黛莉亞知道他在計算這樣要花多少時間才能供完那麼多艦隻的飲水。

  那一夜是無法成眠的。

  柯黛莉亞一夜裡起來數次,在臥室來回踏步,既為大衛擔心,也擔心聖喬特號上的馬克會碰到法國艦隊。

  她想大概不會。因為拿破侖的艦隊是向南駛往非洲海:岸的。

  到了天亮,她聽見了槍聲。

  她連忙穿衣下樓,看見伯爵夫人已經起來,而伯爵也已經出去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相信,柯黛莉亞小姐,」伯爵夫人說。「拿破侖一定不願意花那麼多的時間去取得飲水。」

  「我也是這樣想,」柯黛莉亞回答說。「要是我們知道是什麼事就好了。」

  「我們不能夠離開這間屋子,」伯爵夫人說。「伯爵吩咐過的,我們必須把門戶關緊。」

  這,使得柯黛莉亞覺得比什麼都難受。

  她們可以聽得到街上的喧聲,但是她們不敢違抗公爵的命令,只好憂慮地等候著,一面為那間歇的槍聲而心驚肉。跳。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公爵夫人問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伯爵終於回來了,她就哭著跑向他,用雙臂把他酥抱著。

  「你出去那麼久,把我嚇壞了!」她叫著。「你沒有事吧?」

  「我沒有事,」他說,「不過,整個市面已經十分混亂了。」

  「什麼事?」

  「正如我所猜想,」他說。「拿破侖的軍隊已經在島上登陸。」

  伯爵夫人尖叫起來。

  「我聽說有五營的步兵已在天亮時登陸聖朱理安灣,」伯爵繼續說。「馬爾他軍團曾經開火抵抗,但是很快就撤回到瓦勒塔來。」

  他歇了一會兒,繼續說:

  「我還聽說有一部分法軍在另一個海灣登陸並沒有遭遇抵抗,那一帶的炮台通通被他們佔據了。」

  「那麼,騎土們也在打仗嗎?」柯黛莉亞喘著氣問。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戰報已送到紅衣主教的宮廷中去了。」

  「那麼,紅衣主教在做什麼呢?」伯爵夫人生氣地問。

  「城中的領袖人物和貴族在開會,他們對騎土團的防衛力量沒有信心,想讓紅衣主教跟拿破侖講和。」

  「不!不!」伯爵夫人叫著。「那太可恥了!那將成為歷史上的一個污點。你千萬不可以參加這種決定。」

  「我必須本著我的良心做人,」伯爵莊嚴地說。

  他拍了拍妻子手臂,彷彿要給予她信心,然後說:

  「我回來只是為了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必須。回去繼續開會,幫他們決定怎樣去拯救馬爾他。」

  「親愛的,請你堅強一點,堅強一點。」伯爵夫人懇求他。

  「用什麼來堅強呢?」伯爵痛苦地說。「我聽說我們的大炮都已經生銹得不堪使用了。」

  伯爵夫人驚恐地叫了起來。

  「街上充滿了我們的鄉人,」伯爵繼續說。「他們都在咒罵法國人,同時也在罵紅衣主教,祈求聖人們保護這個小島。我聽說法國騎土已經拒絕向他們的同胞開火了。」

  「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柯黛莉亞說。

  等到伯爵走開這間屋子,伯爵夫人開始在哭泣的時候,他覺得也很難於控制自己。

  不過,同時她也覺得像外面的人那樣驚惶失措是無濟於事的。

  「大衛一定希望我勇敢一點。」她對自己說。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忍受讓馬克以為她是一個怯懦的人。

  「讓我們把床單撕成繃帶好嗎?」她向伯爵夫人建議。「要是有人受傷,繃帶是很需要的,也許醫院會供血不及。」

  伯爵夫人同意了,因為這樣她就有點事情可做。

  她拿出一些床單來,兩個人把它們撕成一條一條,再整齊地捲起來放在籃子裡,以備需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很晚了,伯爵還沒有回來。終於,伯爵夫人堅持要柯黛莉亞去睡。

  「你現在沒有事情可做了,柯黛莉亞小姐,」她說。「假使我們明天需要服務,而我們卻睡眼惺忪、無精打采的,那又怎樣幫得上忙呢?」

  伯爵夫人的話很有道理,柯黛莉亞終於答應去睡覺。

  也許是由於焦急而使得她十分疲乏,結果她也睡了幾個鐘頭。

  天一亮,她就起床梳洗,輕輕走到樓下,恐怕吵醒其他的人。

  她剛剛走到門廳,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伯爵沒有僱用看門人,這時還太早,柯黛莉亞相信所有的僕人都還沒有醒過來。

  敲門聲又響起。

  雖則她明知伯爵夫人會不高興,柯黛莉亞還是把門閂拉開,並且把門鎖上那支很重的鑰匙轉開。

  門外站著維拉。

  她的心一陣驚悸,但是還是把門打開,讓他進來。

  「什麼事?」她輕輕地問。「你的主人怎樣了?」

  「我已經盡速趕來了,小姐,」維拉說。

  「發生什麼事了?」柯黛莉亞問。

  從那僕人臉上的表情中,她幾乎已經知道了答案。

  「主人已經……死了。」

  費盡全身的氣力,柯黛莉亞打開了一扇最近的門,走進一間起居室。因為她已雙腿無力,所以立刻找一張椅子坐下。然後,她望著那個馬爾他人,靜靜地說:

  「把經過告訴我。」

  「主人很勇敢,」維拉低聲地說。「他跟另外兩個武土在那貝斯港的吊橋上打擊法國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跟他在一起,小姐。當一部分部隊想放棄陣地時,主人卻堅持要他們打下去。」

  柯黛莉亞幾乎可以看到大衛眼中帶著理想的光輝,在勸告土兵要抵抗法軍。

  「法國軍隊是乘坐小艇登陸的,小姐。他們由馬蒙特將軍親自率領。雙方交戰了一會兒之後,將軍就奪取了騎土團的軍旗。」

  柯黛莉亞緊張地屏息著呼吸。

  「於是,主人握著劍衝向他。將軍也撥劍自衛。但是,小艇中的一個土兵開槍射中了主人的胸口。他向後倒下去,大叫著:『基督萬歲!騎土團萬歲!」

  聽到這裡,柯黛莉亞已經淚流滿面,但她立刻把淚水擦掉。

  「主人現在在哪裡?維拉。」

  「等到夜晚來臨了,我找了一個人幫忙,把主人的屍體抬到聖約翰教堂去了。」

  「你帶我去好嗎?」

  馬爾他人點點頭,於是她站了起來。

  門廳的小衣櫥裡有一些外衣和披風。她打開櫥門,隨便拿了一件披風連著一頂罩帽,這頂罩帽幾乎把她的整張臉遮去了大半。

  維拉把大門關好,兩人走進微明的晨曦裡。

  曼杜卡伯爵府附近的街道都空無一人。不過,當他們走近市中心的鬧區時,就看到每一個街角都聚集了一堆堆的人群。

  「小姐,昨天所有的教堂都擠滿了驚慌失措的人在祈禱,奇怪得很。」

  「當然,這個時候誰都失去主意了,」柯黛莉亞喃喃地說。

  維拉又告訴了她一些關於騎土團的情形。但是,她現在所能想到的卻只是大衛之死。

  走到聖約翰教堂去的路並不遠,柯黛莉亞卻感覺到漫長得彷彿走了幾個鐘頭。

  終於她看到了那兩個鐘樓,他們從中門走了進去。

  教堂中充滿了香燭的氣味,神壇上燈火熒熒。她走過下面躺著死去的騎土、用珠寶鑲嵌得極為精細的一個個牌匾,看到了躺在聖壇上的一個男人屍體。

  還沒有走過去,她就知道那是大衛。

  維拉使他面對祭壇躺著,兩手交握著放在胸前的寶劍。

  淡談的晨光從染色的玻璃窗外照射進來,像是有一隻金手指在碰觸大衛淺色的頭髮,使他像有一個光圈環繞頭上。

  柯黛莉亞跪了下來。

  似乎不能相信大衛已經死了,他的眼睛閉著,看來像在安詳地睡覺。

  然後她看到他臉上有著幾乎像是快樂曲表情。

  他的唇上帶著微笑,看來是那麼滿足。

  她久久地望著他。

  本能地,為死者禱告的美麗的辭句湧到唇邊。柯黛莉亞知道大衛並沒有死,他還活著,因為他已完成他的夢想。

  柯黛莉亞伸出手去碰他。很奇怪、他就像活著一樣,他的手並不涼。

  她抬起頭望著祭壇的十字架。她知道這裡並沒有死亡,只有生命,大衛還活在他的誓言裡。

  維拉碰了碰她的肩膀。

  「小姐,我們得走了,」維拉說。「天快要亮了,你在街上行走太不安全。」

  柯黛莉亞站起來,再向她哥哥望了最後一眼,然後走出教堂,留下他跟那些曾經為基督以及聖約翰作戰的其他騎土在一起。

  他們在街上急促地走著。

  偶然地,柯黛莉亞瞥見了遠處有一小隊法軍。維拉趕緊領她走進一條狹巷裡,以免被法軍發現。

  已經快到伯爵府了,柯黛莉亞突然對維拉說,

  「維拉,我們必須警告史丹頓船長。」

  他詫異地望著她。

  「他不在島上呀!小組。」

  「我知道,」柯黛莉亞說。「他在昨天早晨帶著他的船去追捕海盜船,他不準備去多久的。因此,假使他回航的時候遇到法國艦隊就糟糕了。」

  維拉專心聆聽著,然後說,」

  「去攔阻史丹頓船長是可能的,小姐。我可以到港口去查一查他的船到底開到哪裡去了。」

  「你有辦法去找一隻小船去警告他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嗎?」

  維拉想了一下,又說:

  「那要花很多錢的,小姐。」

  「那沒有問題,」柯黛莉亞回答。「我有很多現款,還有一些珠寶。」

  維拉沒有說話。她又用堅決的聲調說:「你必須盡量去找一艘最好的小船,維拉,因為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小姐,那會很危險的呀!」

  「我不怕危險,」柯黛莉亞急急地說。「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去警告史丹頓船長,叫他暫時不要回航。要是法軍佔領了馬爾他,也一樣危險。」

  維拉點點頭,似乎明白了她所說的話。

  柯黛莉亞在迅速地思考。

  「我現在得回去了,」她說。「我不希望吵醒他們。我要把錢交給你,還讓你把珠寶拿去賣。然後你到港口去打聽史丹頓船長的去向,回來告訴我,我們再決定怎樣辦。」

  「我會做到的,小姐。」

  維拉說話的聲音使得柯黛莉亞覺得他是可以信賴的。

  當柯黛莉亞終於離開伯爵府時已經過了午夜了。她相信,經過了提心吊膽的緊張的一天,大家一定都已入睡。

  伯爵告訴他的妻子和柯黛莉亞,在議院中爭辯了一天,希望紅衣主教明瞭他對馬爾他局勢的觀點,但是紅衣主教始終不能決定該採取什麼行動。

  終於,有人來報告騎士們已經投降,有許多地方豎起了白旗。最後,紅衣主教只好派代表到東方號上去跟拿破侖講和。

  說完了這些話,伯爵和伯爵夫人就回房間去。而柯黛莉亞也答應他們她也要馬上去睡。

  伯爵夫婦對大衛之死非常同情,但是柯黛莉亞覺得談起這件事很困難。

  她決定不向天然的感情屈服,除非她能夠救出馬克,否則她絕對不哭泣。

  她狂亂地在想:她不能在失去她的哥哥之後再失去這個她所愛的人。

  那是很奇怪的,她居然這樣盲目地信任維拉,根本沒有考慮到他是否會照她的話去做。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錢和全部的首飾都交給了他,其中有些珠寶是相當值錢的。

  那包括了一條她母親的珍珠項鏈,另外兩個鑽石胸針和一隻鑽石手鐲是她繼承得來的。

  雖然現在正值兵荒馬亂,這些珠寶也許不易脫手。但是柯黛莉亞相信珠寶商會識貨。

  維拉答應過,午夜之後一定盡早來接她。早在教堂的鐘聲還沒有敲十二下之前,柯黛莉亞就輕輕溜下了樓。

  她穿著馬靴,披著早上借穿的那件披風,等在門廳裡。

  維拉敲在門上的聲音十分輕微。

  她馬上把門打開,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避免被人聽見。她迅速走出屋外,維拉又把門關上。

  柯黛莉亞已經寫好一封長信向伯爵夫人解釋,告訴她她是去找馬克,不過沒有說明他在哪裡,免得這封信萬一落在法軍手中,增加麻煩。

  在街道盡頭的陰影裡,維拉已準備好兩匹小馬,是馬爾他人常騎的那種巴巴裡馬。

  一個衣著檻樓的小男孩替他們牽著兩匹馬。維拉給了他幾個銅板,他立刻便跑開了。柯黛莉亞和維拉上了馬,發覺在星月交輝的夜幕下很容易辯認道路。

  「你找到船沒有?」走了一段短程之後,柯黛莉亞問。

  「我的表弟有一艘帆船,在島的南面,他要我們盡速趕去,他希望在天亮以前能夠出海。」

  柯黛莉亞知道這是為了避開法國的艦隊。

  同時,由於法國艦隊大部分都停伯在瓦勒塔附近,島的南方海岸幾乎是沒有敵人的船隻。

  他們很快就離開了城市,現在,他們騎著馬在一些葡萄園和橄欖樹叢中定過。

  柯黛莉亞聽伯爵說過,在騎土團統治馬爾他時,曾經引進了許多新的工業,但是農業所僱用的男人和女人都比其他的行業多。

  他們也穿過一些稻田和棉花田,但是卻避免那些光禿禿的白堊山。

  他們經過小村莊時,柯黛莉亞看見大群大群的山羊、綿羊和豬,一想到它們將來一定會被法軍宰來大吃,就不禁悲天憫人起來。

  每一個地方的農人都逃不了戰爭的浩劫,柯黛莉亞痛苦地又想。拿破侖的軍隊每到一處都像蝗蟲那樣把土地上的動植物吃得光光的。

  他們跑快了一些。維拉在前領路,柯黛莉亞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後面。

  她很慶幸自己有著豐富的騎馬經驗,因此,雖然長時間的坐在鞍上也不至感到疲累。

  最後,當星星隱去,而月亮亦已西沉,她終於看見了大海。

  避開那些堡壘,他們沿著一條窄窄的曲徑前進,最後到了海邊。再走遠一些,她看到了一條船半隱在一個巖洞裡。

  有幾個男人出來迎接他們。維拉把一個像他一樣矮矮胖胖的青年男子介紹給柯黛莉亞,說是他的表弟。那個人打扮得像個漁夫一樣,不過,談吐之間卻顯得是受過教育的。

  表兄弟倆談了一會兒。付了錢,維拉就做手勢叫柯黛莉亞上船。

  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男孩於來把他們的馬帶走。

  柯黛莉亞臂上挽著一個包袱,裡面是她隨身應用的東西。有人扶她上了船,小船在海浪上輕輕搖晃著。

  她一眼就看得出它比她所預期的大一點,正是地中海沿岸土著所常用的那種帆船。

  船上有七個水手,加上她和維拉兩個搭客,一共是九個人。

  小聲地說著話,水手把船划了出去。長長的木槳都用布包著,以免它們發出聲音。

  當水手們把帆扯上去時,柯黛莉亞感覺到海浪拍打在船身。她由於興奮而一陣顫動。

  她幾乎不敢相信,她想拯救馬克,想去警告他法國艦隊已到了馬爾他的衝動竟然能夠付諸行動。

  當她在伯爵府假裝上床去睡的時候,她曾經感覺到她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逃離這個海島。

  也許維拉賣不掉那些珠寶,也許他的表弟不肯把船租給他,也許他們在前往海岸的途中就被捕,也許……

  阻止他們逃走的意外事件可多著哪!

  然而,意想不到地,每件事情卻進行得這麼順利。

  現在,唯一的困難是怎樣找得到馬克,以及他們自己怎樣躲開法國的軍隊。

  海浪很大,柯黛莉亞因為自己從來不會暈船而感到慶幸。她也曾經歷過很大的風險,但是她並不像一般女性那麼柔弱。

  維拉走到她的旁邊。

  「這是一艘好船,小姐,」他說,似乎是在為所花費的金錢作交代。「我的表弟又是一位很好的航海人。」

  「你查出了史丹頓船長可能到哪裡去了沒有?」柯黛莉亞問。

  「我看到聖瑪麗號的舵手,他曾經把從海盜那裡虜過來的貨物運到大港。」

  「那麼,那些貨物現在怎麼樣了呢?」柯黛莉亞又問。她覺得自己這句話簡直是毫無意義的。

  「法軍是非常貪婪的,小姐。」維拉平靜地說。

  柯黛莉亞不禁想到瓦勒塔城裡豐盛的寶藏。

  「假使法軍佔領了馬爾他,騎土們的財產將會被怎樣處置呢?」她問自己。「還有那些名畫和傢俱,那些繡帷和古物呢?」

  然後她又想:在談判投降的條件時,無疑地紅衣主教一定要供應法軍食物的。那麼,那些古物大概可以無恙吧?

  小船駛向西北方,在黑暗中,她曾經有一兩次看到大船的灰色桅桿襯托在天幕上。

  假使他們注意到這條小船,法國軍艦的守望人一定會認為是一艘漁船而放過他們的。

  漸漸地,黑夜消逝。一個鐘頭之後,黎明的第一線微光出現在天際。

  柯黛莉亞回頭望過去。

  馬爾他島只是地平線上一塊紫色的斑點。

  「它是屬於昨日的,」她想。「它已成為過去了!我的前面還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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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41: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柯黛莉亞在吃維拉遞給她的食物。那只是粗糙的黑麵包以及馬爾他主婦自製的山羊乳酪。

  他還給她水果,那使得她很感動。顯然地,那是為她而備的,她發現其他的人都沒有。

  喝的是馬爾他的紅酒,味甜而不烈。

  食物驅走了她早上醒過來時的空虛感。自從大衛死後,她昨天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

  天一亮,維拉就勸她到下面的小船艙裡去睡覺。

  那裡有一個小床鋪,上面鋪著破舊的毛毯,不過地方很乾淨。柯黛莉亞把靴子和披風脫下,就舒舒服服地躺下去。

  她以為自己也許會因為太緊張而不容易睡,但是她卻睡著了。

  「我們會注意守望聖朱特號的,小姐。」維拉說。「一看到了我們就會告訴你。」

  她由於長夜跋涉而感到非常怠倦,柯黛莉亞聽從了維拉的話。她一覺醒來時,日頭高高掛在天上,原來已經是下午了。

  天氣很熱,柯黛莉亞回到甲板上,很慶幸帆下有陰影可以為她遮蔭。

  他們一直順風走著,所以船行得很快。然而,下午以後柯囂莉亞卻開始憂慮,擔心他們找不到馬克,說不定馬克已從另外一條航線回到馬爾他去。

  大海似乎無邊無際,海天相接之處只看到一抹混合的色澤而看不到了根桅桿。

  柯黛莉亞開始在考慮:假使他們找不到聖朱特號,還要多久她才應該叫他們駛回馬爾他呢?

  船上的水手在不必照顧帆的時候就在抽煙,而且不時的吐痰到海水裡。

  他們都是黑皮膚的馬爾他人,臉上縱橫著紋路,顯示出他們的飽經風霜;他們的眼睛都很明亮而富有警覺性。

  她又想到:法國人佔領了馬爾他,一定對她沒有好感,因為她是英國人。

  但是,伯爵夫人又不同,她嫁給了馬爾他人,那無異有了一層保障。

  維拉站在船頭,守望著大海。

  突然間他高聲叫了起來。

  「什麼事?」柯黛莉亞急急她問;

  「一根桅桿!我看到了右舷的一根桅桿!」

  掌舵的人把船開到右膚。柯黛莉亞幾乎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然後,維拉的第二聲叫喊似乎是從那些帆上面反射過來的回音。

  「我可以看得見騎土團的十字徽了!這是聖朱特號!」他叫著說。

  柯黛莉亞緊緊交握著自己的雙手。

  現在,馬克的船已經在望了;但是,柯黛莉亞又怕自己做了錯事,她是否應該在馬爾他等他回去呢?

  她試著想自己親眼看到聖朱特號,但是,當她企圖站起來時,船身一下顛簸,使得她幾乎跌倒,於是,她只好又坐下來。

  在茫茫大海中兩條船想會合是很困難的。不過,他們還是努力地設法駛過去。

  這時,他們可以看得到聖朱特號的旁邊還有另外一條船跟它靠得很近。

  「他們在把貸物運上去,小姐,」維拉告訴柯黛莉亞。

  現在,柯黛莉亞可以看得到那是一艘海盜船,用一條大鐵鏈跟聖朱特號繫在一起。它不單只是主桅斷了,其他兩根也倒了下來,垂在海面上。

  顯然地,聖朱特號是正在把海盜船的貸物運到他們的船上。

  船尾,有一堆被俘虜的回教徒。他們沮喪地蜷縮在一起,雙手抱在頭上,有一個騎土團的土兵在看守著。

  終於,柯黛莉亞看見了在甲板上來回發號施令的馬克,雖然有一段距離,仍然可以看得到他指揮若定的神氣。

  一看到了他,她的心就狂跳起來,從這一秒鐘開始,她的目光已不能再離開他了,她為他忍受了多少個相思的夜晚!為了愛,她才有勇氣冒著性命的危險前來警告他的啊!

  最後,他們已到了聽得見呼喊的距離。維拉站在船頭,電兩手做成喇叭狀放在嘴巴前面,竭盡全力的大喊:

  「史丹頓船長!史丹頓船長!我們有消息告訴你!」

  柯黛莉亞看見一個水手在轉移馬克的注意力,告訴他他們的來到,於是他走到了船欄的旁邊。

  當他看到了小船上的她,臉上流露出極大的驚訝。

  一道繩梯從聖朱特號放了下來。柯黛莉亞謝過了小船的主人和他的船員,維拉就扶她爬了上去。

  維拉跟在她的下面,指導她的腳該怎麼放。她一步一步爬上去,然後,馬克從上面彎下腰來,抓著她的雙臂,把她安全地拉上去。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用一種不能置信的聲音說:

  「柯黛莉亞,奉上帝之名,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警告你。」她小聲地回答。

  在他的懷抱中,她全身顫抖,幾乎說不出話。

  「警告我?」他問。

  「法國已經佔領馬爾他了!」

  『她看到了他眼中驚恐的表情,然後她又說:

  「大衛已經陣亡了!」

  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似乎在給她安慰。

  「整個法國艦隊部在那裡?」他問。

  柯黛莉亞點點頭。

  「那麼,納爾遜上將一定收不到我從那不勒斯發給他的情報了。」他低聲地說。

  「伯爵聽說,土倫的法國艦隊是當英國艦隊在沙丁尼亞.補給飲水時溜掉的。」柯黛莉亞告訴他。

  「那麼馬爾他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馬克問。」當然會有戰爭吧?」

  「可以說少而又少,」柯黛莉亞低聲回答。「法國的騎土不願意打他們自己的人,而島上的防務又沒有準備妥善。」

  她很不開心地說著,覺得她把這些消息帶來簡直是可羞。

  「這就值得考慮了,」馬克突然地說。

  他從她身邊走開,她看見他跟男爵和幾個負責搬運貨物的職員在說話。

  不必去聽他們談話的內容,也可以看得出他們臉上驚懼和沮喪的表情。

  「所有的貸物都運上來沒有?」柯黛莉亞聽見馬克問。

  「還有十幾袋,船長,」一個職員回答。「還有那些俘虜。」

  「我們不要俘虜了。」

  柯黛莉亞看見那些人個個都露出了驚愕之色。然後,馬克把海盜船的首領叫過來,用緩慢而清晰的語氣對他說:

  「我們已經把你們從別的船上偷來的貨物拿走,但是我們不要你以及你的俘虜。」

  那個回教徒的臉上現出了迷惑與詫訝,他不解地問,

  「不要俘虜?船長。」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現在自由了!」馬克•史丹頓說。「但是你記得要對你的俘虜也回報以仁慈。」

  回教徒一時不知怎樣回答,馬克已下令解開繫著海盜船的鐵鏈,並且升帆。

  他回到柯黛莉亞的身邊。

  『我們現在到哪裡去?」她問。

  「那不勒斯去,」他說。「要是我們在途中跟英國艦隊聯絡上,我們可以告訴納爾遜上將法國艦隊現在在哪裡。」

  馬克露出了不悅的表情,又說:

  「我已經告訴過紅衣主教,說拿破侖有意侵佔埃及,而馬爾他顯然是他需要補給飲水的地方。」

  「他不相信你?」柯黛莉亞問。

  「前任的魯亨王子在死前曾經說過他是統治馬爾他的最後一個紅衣主教,」馬克說。「騎土們都相信當一個德國人來做騎土團的領袖時,這個團就完蛋了。這個預言果然實驗,現任的紅衣主教正是德國人。」

  他一說完就走開了。

  男爵走過來,柯黛莉亞感覺到他己知道了大衛遇到不幸的消息。

  「大衛戰死了,他為了想從法軍的包圍中去保護騎土團的軍旗。」她告訴他。

  「我聽見了很難過,柯黛莉亞小姐,我真的很難過,」男爵說。

  「他是準備犧牲自己的。」柯黛莉亞說著把頭轉過去,以免讓男爵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由於她知道馬克很忙,她不想妨礙他的工作,所以她就走到下面的船艙裡一個她從那不勒斯到馬爾他旅途中住過的房間去。

  她想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的愉快。尤其是大衛,船每走近一海里,他就感到更加接近他的樂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如今她竟無法再見到他了。不過,當她在聖約翰教堂跪在他的身旁時,她已知道他的靈魂永遠不會死,他已得到了永生。

  他們在海上航行了一個多鐘頭以後,馬克從甲極上走下來,敲著她艙房的門。

  她把門打開,他走進去站著。

  夕陽從船艙圓圓的窗口射進來,使得她淡金的頭髮罩著一層亮光,也使得她看來有著不是屬於塵世的美。

  他們站著彼此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很簡單地,馬克張開雙臂,她就奔向他。因此她有點害羞,所以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

  「我為大衛感到難過,」他溫柔地說。「你真勇敢!勇敢得超出了我的想像。

  他把她擁緊一點,又說:

  「維拉已經告訴我這一切完全是你的主意,而且一切都是出於你的計劃。你是多麼了不起呀!」

  聽完了他所說的話,柯黛莉亞只能在他的懷中感動得微微顫抖。

  「看著我,親愛的。」馬克說。

  當她羞澀地抬起頭望著他,知道他就要吻她而渴望著他嘴唇的接觸時,突然聽見有人大叫。

  「帆船!帆船!」

  聲音似乎在他們頭上響著。沒有一聲道歉,馬克放開了她,連忙離開船艙奔上甲板。

  柯黛莉亞跟著他。

  她比他走得慢得多,她才走到甲板上的陽光下,他己到達了船橋。此刻,船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望著遠處的水平線。

  無疑地,那是一艘帆船,看起來只是天畔的一個黑點。太遠了,還看不清是友是敵。

  守望的人緊緊抱著桅桿,蹲在守望座上。由於船身的顛簸,他也在上面被晃動得像兜著桅桿繞圈子。

  維拉走到柯黛莉亞的身邊。

  「你不希望跟你的表弟回去?」她問。

  他搖搖頭。

  「我希望侍侯史丹頓船長,當然還有你,小姐。」

  「我很感激你帶我到聖朱特號上來。」柯黛莉亞說。

  「船長已經謝過我了,」維拉說。「小姐,我有一些錢要還給你,還有那串珍珠。我認為不需把你所有的首飾都賣掉的。」

  他一面說一面就把珍珠項鏈拿出來。柯黛莉亞接過了,就立刻掛在頸上。

  「我很高興能夠保存它,它是我母親留下來的。」

  「我把那些鑽石賣了很好的價錢哩!小姐。」維拉有點吹牛地說。

  「你很能幹。」柯黛莉亞說。

  她的眼睛本能地注視著漸行漸近的船隻。

  那是一艘三桅船,不過現在還看不清它的旗幟。

  馬克正在舵樓上限他的高級船員在會商,她相信他一定非常憂慮。

  那艘船會比他們的大嗎?會不會因為他們載了大批的貨物而引起戰爭?

  戰爭?

  柯黛莉亞一想到這點就覺得像是一把利劍穿著她的胸膛裡。

  他已經失去了大衛,難道還要失去馬克?

  她渴望跑到他的身邊,求得他的保證。她也渴望得到他的吻。

  那艘船漸漸駛近。

  「大家振奮起來!」馬克叫喊著。「鼓手敲四分之一的拍子,準備行動!」

  鼓聲響起,全船立刻一陣騷動:炮口向外;甲板鋪上細沙;水龍頭接在抽水機上;船艙的隔板通通拿走。

  這時,馬克突然發覺柯黛莉亞也在甲板上,便大聲地說:

  「柯黛莉亞小姐,請你立刻到下面去!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上來!」

  這是命令,柯黛莉亞服從了他。

  她回到她的艙房去,感覺到一個女人在戰爭時是多麼沒有用。

  什麼都沒有發生,使她覺得度日如年。

  獨自坐在船艙裡,不知道駛過來的船是英國的還是法國的,那真是痛苦。

  假使那是英國船,那麼,納爾遜上將就可能拯救馬爾他,使它不至於落於法國人之手。

  假使那是法國船,那將會發生什麼事呢?

  突然間,沒有任何警告,一發接發的炮彈連續轟過來,使得聖朱特號幾乎翻覆。

  柯黛莉亞的耳朵也快被震聾了。

  她聽見了一個像是馬克的聲音:「堆備開炮!」

  她也聽見船員跑上跑下添加炮彈的聲音。

  然後,她又聽見馬克在發出命令:

  「扳機!瞄準!開火!」

  立刻,炮聲隆隆不絕;震耳欲聾。

  聖朱特號一時間濃煙瀰漫,還聽見了纜索拖過甲板的聲音。

  又是一次排炮發射的聲音,使得整艘船都震動起來。

  接著是一陣從心底發出的歡呼,柯黛莉亞沒法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想像可能是擊中了敵人的船,很可能是轟斷了一根桅桿。

  又是一次排炮的發射,而敵人也有還擊;但是她感覺到敵人的炮彈大部分都掉在大海裡。

  無論如何,聖朱特號一定也被擊中了。一次很強烈的震動,使得她幾乎從坐著的床上掉到地板上。

  再一次排炮的發射,敵船居然沒有回擊。她又聽到了很響的歡呼聲。

  柯黛莉亞很想違抗馬克的命令到甲板上去,但是又怕因此而觸怒了他。

  終於,她走到通往甲板的梯級下面去聆聽,希望可以聽得出上面的情形。

  她聽見斷斷續續的發號施今聲,也聽見赤腳在甲板上跑過的聲音。

  這時,她忽然又聽到一聲大喊:「有船來啊!」

  接著,幾乎完全默靜了一會兒,她又聽見馬克在發命令。

  她感覺到這艘新來的船是危險的,假使它又是法國船,那就麻煩大了。他們已被擊中一次,是不能再接受任何打擊的啊!

  她打開了右舷的艙房的門,從通風口她可以看得到他們剛才跟它作戰的船,它的確是法國的,受損的程度很重。

  桅桿全倒了,帆墜在海水裡,雖然距離很遠,但是她可以看得到甲板上的屍體。

  他們已經下了軍旗投降,柯黛莉亞覺得這倒可以作為馬爾他島上聖艾爾牟堡的投降作補償。

  但是,聖朱特號又已經啟航了。

  她知道他們的船現在正鼓滿了風帆行駛去迎接向他們開過來的船。

  她也知道聖朱特號船上每一個人的每一個神經和肌肉都繃得緊緊的,以應付正在來臨的不可知的命運。

  她似乎也有一個感覺:向他們駛來的船駛得那麼快,他們已沒有可能逃避了。

  現在,通風口外已沒有什麼可看了,除了在落日下閃耀著紅和金兩色的海浪以外。

  柯黛莉亞走回自己的艙房裡。

  要是維拉現在來告訴她一切;要是她敢違抗馬克,走上甲板,那就不致蒙在鼓裡了。

  突然,她聽見了炮聲,不禁十分驚恐。

  炮彈一定落在聖朱特號附近,她感覺到船身改變了方向。

  接著又是幾聲炮響,但是聖朱特號並沒有還擊,她知道一定是由於敵船還在他們小口徑炮的射程外。

  她還記得大衛問過,他們船上的炮是否夠大得足以和法國的軍艦抗衡,而她也記得馬克的回答。

  他們所遭遇的法國軍艦一定是拿破侖的新艦隊的一部分,現在正趕往馬爾他和他會合。

  假使是這樣的話,那麼,即使馬克手下有一批精悍的水手,也遠非法國軍艦之敵了。

  柯黛莉亞痛苦地以手掩臉。這時,又是一聲炮響,使得整條船都震動起來。

  同時,聖朱特號也還擊了。一時間,炮聲隆隆不絕,好不怕人。

  突然,她聽見了象雷擊了一樣的巨大的破裂聲,他們的一根桅桿被轟斷了,帆重重地摔落在甲板上。

  接著是一陣陣淒厲的人群尖叫聲、以及木頭的碎裂聲,再加上隆隆不絕的炮聲,恐怖得就像人間地獄。

  然後,忽然一切都靜止下來,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使得柯黛莉亞以為自己聽錯了,而且感覺到比剛才更加恐怖。

  她恍惚覺得自己通過了一個很奇怪的地獄,最後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是活著的。她從床上站了起來,發覺雙膝抖得很危厲害,她扶著牆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走到甲板上。

  她喘著氣,恐怖地發現所有的人都死了。

  聖朱特號的三根桅桿都倒下來。破碎的帆,斷了的攬索縱橫地交錯在甲板上,加上滿地的屍體,景色好不淒涼。

  她抬頭望向舵樓,她的心立刻停止了跳功。

  馬克躺在地板上,男爵和另外幾個高級船員躺在他的旁邊。

  柯黛莉亞不顧一切,跨過那些死屍以及倒下來的桅桿、破帆和纜索,走上舵樓。

  馬克仰臥在那裡,雙腿伸開,其中一條腿沾滿了血。

  她起初想他一定已經死了。

  後來她又想他大概只是失去知覺,假使她不替他想辦法,他就會因失血而死。

  躺在他旁邊的幾個人似乎也是同樣的情形。

  她看見男爵的胸部受了傷,鮮血粘滿了他的外衣。

  船員中的一個在呻吟,柯黛莉亞看見他的一隻手炸掉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團。

  一時間她只感到頭暈眼花,驚慌得失去了主意。後來又感到自己有責任在身,她必須盡速搶救這些人的性命。

  她轉身離開了船橋,遠遠望見暮霓蒼茫的天畔,還可以看見那艘摧毀了他們的法國規的黑影。

  匆匆走下船艙,柯黛莉亞搜集了一些床單。

  她抱著床單走上甲板,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回頭看見是維拉。

  「維拉,來幫我忙!」

  她看見他的雙手在顫抖,但是他說話的聲音很鎮靜。

  「把床單給我,小姐,我可以幫你撕開。」

  「謝謝你,維拉。」

  他一定是在戰爭激烈的時候躲什麼地方去了。他得以安全無羔,她覺得真是萬幸。

  她回到甲板上,把一條止血帶綁在馬克的大腿上。

  她把它拉緊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他望著她。起初,她以為他認不得她了。

  「我們是浮著的嗎?」他虛弱地問。

  「是的,」柯黛莉亞回答。

  他再把眼睛閉起來,這個動作似乎已是太吃力。

  維拉幫她把他的襪子拉下來,使她可以包紮他那個相當大的傷口。

  她這樣做的時候,對於是否能夠保全他的這一條腿毫無把握。他一定痛恨做一個跛子吧,不過,那總比死去好一點呀!

  「我們必須在大約十五分鐘之後解開止血帶。」她對維拉說。

  這時,她看見她為馬克包紮的床單布已被鮮血染紅。

  她走到男爵旁邊。

  她第一眼望過去時以為他死了。當維拉幫她把他的外衣解下時,才知道他只是肩膀受了傷。

  「小姐,是槍彈,不是炮彈。」維拉說。

  「子彈一定還在裡面。」柯黛莉亞說。

  但是,她除了為男爵止血,使他好過一點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男爵是半昏迷的,不斷在呻吟。

  維拉在船艙中找了一個枕頭,讓他的頭部可以舒服一點.

  柯黛莉亞已數不清她替多少人包紮過傷口,也數不清她和維拉把多少人從折斷的桅桿和船帆下拉了出來。那些人根本沒有受傷,只是頭部被重擊而倒下去。

  整天船都在海上搖擺著,到了傍晚,風浪變得很大。

  海水潑上甲板,使得受傷的人都濕透,柯黛莉亞一直在照顧他們,也被打濕了。

  她定時地為馬克換止血帶,到了最後一次,他已恢復知覺。

  「你不——應該——做著種事。」他困難地說。

  「我沒有受傷,維垃也是,」她回答說。「我們照顧他們,就可以挽回好多人命。」

  她沒有告訴他,她雖然為很多人包紮傷口,但是他們結果還是死去。

  柯黛莉亞想起她母親教過她要用酒精給傷口消毒,就叫維拉到船艙裡去找。

  維拉找到了一些,她就把馬克的繃帶解開,把酒精灑在傷口上,再用乾淨的繃帶包紮好。

  這把馬克痛醒了,也痛得他大叫起來。

  「對不起,馬克。」柯黛莉亞說。「不過,這樣可以防止傷口發炎感染。」

  馬克沒有回答,在咬著他的嘴唇,然後伸手指著一瓶白蘭地。維拉遞給他,他舉起來喝了幾口。

  「下面——有——酒——,」他聲音沙啞地說。「盡量給那些人——喝,那——可以——減輕——痛苦。」

  「我應該想到這一點的。」柯黛莉亞一面說一面繼續包紮。

  一會兒以後,維拉就從船艙裡找出酒。他每次拿十三瓶,蹣跚地走上甲板,分給那些能夠用手的人去喝。

  在下一層甲板的炮手們也得到柯黛莉亞的照顧。

  這裡的氣氛也很恐怖,到處充滿著火藥味和血腥味。

  維拉分給他們每人少量的酒。柯黛莉亞替那些半棵的、流著血的水手包紮。他們還有知覺,都張大嘴巴望著她。

  沒有人想像得出,這樣的一個貴族少女,居然在做這種污穢的看護工作。

  照顧傷患是男人的工作。那個時代,是由於一個人沒有其他工作能力,或者是因為品行不良而被罰,才會做這種工作的。

  受傷的人中的一個,年紀很輕,幾乎還像個孩子,他驚慌地問她:

  「我會死嗎,小姐?」

  她安慰他,保證他不會死。他又小聲地說:「只有我的媽媽照顧過我。」

  另外一個還不滿十五歲的船上小工,受傷的是手臂,他不斷地說: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當然你不害怕!」柯黛莉亞溫柔地對他說。

  天色已經黑了,她只好掛起兩個燈籠,在搖晃不定的火光中繼續工作。到後來,她發現已經沒一個傷者是需要她立刻去照顧的了。

  甲板上還躺著許多死屍。現在,有一個只不過被桅桿擊倒的人已能夠起來,他幫著維拉把屍體丟到海裡去海葬。

  柯黛莉亞聽見他們每丟下一個,口中就念著:

  「上帝啊!請讓他永遠安息!」

  當他們念著安魂彌撒中美好的句子時,一面還在胸前劃著十字。

  風浪還是很大。柯黛莉亞叫維拉到下面去找吊床和毛毯給那些不能動的人,那些能夠動的,就扶到船艙裡。

  當他們去幫助一個僅僅只傷了手臂的人下去以後,維拉低聲對柯黛莉亞說:

  「船已經在進水了,小姐。」

  「我們有沒有辦法可想?」柯黛莉亞問。

  他搖搖頭。

  「沒有人去使用抽水機,而且水深已經有七歎了。」

  柯黛莉亞瞥了馬克一眼。

  他們已盡量使他躺得舒服。頭下有枕頭可枕,身上有毛毯蓋著。柯黛莉亞知道他不能移動,因為她怕他腿上的傷口會再出血。

  她也知道他已經失去大量的血,相當危險,在他身邊的甲板上還有一大攤的血。

  「不要告訴船長。」她輕輕地說。

  維拉搖搖頭。

  她告訴他不要再帶人到船艙裡去。她想那些水手一定寧願死在甲板上也不願意像一隻老鼠那樣死在陷阱中。

  她感到非常疲倦,不單只是由於照顧傷患,而且也由於船身的動盪以及強勁的海風使得她難以舉步。

  風把她的頭髮吹到她的臉上成為一綹綹的,在鞭打著自己的面頰。

  由於極度需要在他身邊的安慰,柯黛莉亞坐在馬克的旁邊。

  他的眼睛閉著。她突然一陣驚恐,怕他死去。

  她伸手去摸摸他的前額。這時,他開口了:

  「船進水了!」

  她奇怪他何以會知道,那一定是一種本能吧?

  「一點點,」她回答。「我們還不會沉!」

  「你——不——害怕?」

  「跟你在一起我就不害伯。」

  她靠近他一點,把手指塞進他的手指裡。

  然後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想:假使她得死去,也要死在馬克身邊,而不要單獨死在馬爾他的監獄裡。

  船身左右擺動著,而且膠著不能移動,因為它拖著重重的帆。柯黛莉亞知道這也是它入水不像一般的那麼快的原因。

  漏洞可能是在右膚,還在水面上。

  今晚沒有月亮,天空雲層很低,偶然可以看見星星。

  船身的擺動有催眠作用,由於極度的疲乏,柯黛莉亞終於睡著了。

  當她張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黑夜已經逝去,只剩下一顆暗淡的星,天已黎明。

  她很快坐了起來,望著馬克。

  他已醒了過來,也望著她。

  正是他們彼此對望的時候,突然一陣強烈的碰撞,整艘船拋了起來抖動著,然後又再往上拋。

  柯黛莉亞驚惶地叫了起來,倒下去緊緊抱住馬克。

  「我們觸礁了!」他幾乎像對自己說話。

  船上起了一陣叫喊聲。柯黛莉亞站起來一看,馬克說對了。

  他們的船被海水沖向海岸的岩石上,現在,有一座高高的荒蕪的斷崖正俯瞰著他們。

  它看來很荒涼,渺無人跡,只有一些海鷗在崖上盤旋起落。

  柯黛莉亞仰望那些山崖,知道即使是壯夫也不可能爬得上去,更何況那些受傷的、半昏述的人!

  維拉走到舵樓上。

  「你認為我們是在哪裡呢,維拉?」她問。

  維拉誇張地聳聳肩。

  「也許是西西里吧,小姐,我不知道。不過,這條船支持不了多久的,我必須設法把你送到岩石上,那樣比較安全。」

  「謝謝你,維拉,不過我不會離開船長的。」

  「可是,小姐,你還年輕而又沒有受傷,你這樣死去多可惜呀!」

  維拉一面說著一面在結一條繩索。

  柯黛莉亞搖搖頭。

  「不!維拉,我要留在這裡。不過,你可以救你自己,那才是不應該做的。」

  她看見維拉有點猶豫不決的樣子,所以她走回馬克身邊,坐了下來,免得他因為不好意思而無法決定。

  現在,根本已無法站立了,因為每一次海浪沖過來,船身就劇烈震盪而且發出破裂的聲音。

  「怎麼樣了?」

  馬克的聲音很強壯。她知道他已完全恢復知覺。

  「我恐怕我們已無能為力了,」柯黛莉亞說。

  他掙扎著坐起來,可是她雙手按著他的肩頭,不讓他動。

  「不要動,」她說。「我們不可能上岸或者爬到崖上去的。」

  「你可以試一試。」

  她對他微笑了一下。

  「我寧願跟你在一起。」

  「你必須救你自己。」

  「已經沒有機會了,」她柔聲地說。

  剛說著,一個大浪沖過來,把聖朱特號猛烈地拋向岩石。船身龍骨的一部分斷了,立刻被海水沖走。

  「我不害怕,」柯黛莉亞說。「我愛你,馬克,我們將可以跟大衛在一起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彎下腰去吻他冰涼的面頰。這時,她忽然想起了在史丹頓園時大衛讀書給她聽的情景。

  他總是讀一些騎土的歷史給她聽,不過有時她並不十分專心去聽。

  只有一個關於長船的武土的故事她始終記得。

  「水手們朗誦著約翰福音,他們讀得那麼熱心,以至海水幾乎馬上就靜止了,」大衛這樣讀著。

  「祈禱文拯救了長船,」柯黛莉亞這樣想。「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假佐一個人熱心地祈禱,說不定就會產生奇跡?」

  她離開馬克,站了起來,很困難地走到傾斜了的舵樓前方。她扶著欄杆,望著下面躺滿了受傷的人的甲板。

  「我們是基督徒!」她大聲地叫道,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很宏亮,可以蓋過喧嘩的海浪。「讓我們禱告求救吧!因為這個時候,除了上帝,再也沒有人可以拯救我們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去記憶大衛常常背誦的騎土團的祈禱文,她開始背誦:

  「啊!上帝,你派遣你的僕人,施洗者聖約翰,使他在荒野呼喚,為基督的來臨做準備。透過聖約翰的代為禱告,我們在你的十字架下航行,請救贖我們免於現在的困厄。假使我們不能救贖,請讓我們帶著幾個世紀以來騎土團勇敢的精神死去。」

  柯黛莉亞說完了,下面甲板上的人以及舵樓上她身旁的人,起了一陣呢喃的聲音:

  「上帝拯救我們!聖約翰幫助我們!」

  她閉上了雙眼,因為它們充滿了淚水。

  祈禱文直接來自她的內心,她相信是大衛把這些話放進她的心中和嘴上使她說出來的。

  她轉身回到馬克那裡。她需要觸模到他,確定他是不是在那裡。她是為他才不畏懼死亡的。

  在她轉頭的時候,她看到了什麼。她眨眨眼,再看一次。

  在岩石的一角,距離他們還不到四分之一哩的海面有一艘三桅船正向他們駛來。

  在桅桿上面鼓滿了風飛揚著的是白色的船旗。

  有一會兒,柯黛莉亞以為這不過是自己的幻想。

  然後,她知道上帝和聖約翰都已經聽見她的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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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4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柯黛莉亞望著鏡中的自己,知道那件簿薄的白色長衫非常的適合自己,但是她還是不滿意。

  「我看來十分蒼白,」她對那個幫助她打扮的女僕說。

  「您需要陽光,小姐。大夫也說過您今天可以下樓去躺在陽台上的。」

  那可以有點變化,柯黛莉亞想。她關在這間很漂亮的臥室內象囚徒一樣已經有好幾個禮拜了。

  不過醫生堅持她不能到戶外去,直至她完全恢復為止。

  「我在那不勒斯很久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語。

  「是的,笑姐,已經有六個星期了。今天是八月八日,法軍剛好佔領了馬爾他兩個月。」

  那似乎已有兩年之久,因為她沒法看到馬克。

  但是漢彌頓夫人會把他的消息帶給她。他好一點了,他的腿在痊癒中,他每天都派一個僕人到大使館來打聽她的健康。

  自從在西西里的岩石上被雷神號救起,經過一次非常艱辛的航程回到那不勒斯以後,柯黛莉亞便整個地崩潰了。

  她很以自己的體弱為恥。但是,在海上遭遇戰爭的緊張與恐懼,以及後來冒著風浪在甲板上救助傷患,都使得她筋疲力盡、心力交瘁。

  還有,在雷神號她還跟船上的外科醫生起了一場爭端,因為那個醫生堅持要把受傷的人的四肢鋸掉;

  「會生出壞疳的,小姐,」他肯定地說。

  由於柯黛莉亞不准他去做這種屠夫的工作,他就大發雷霆,去找船長訴說她的干預。

  很幸運地那位船長很年輕而容易說服,他因為傾倒於柯黛莉亞的美麗而同意了她的話。

  從聖朱特號救起的人之中有五個人死去。其他的在柯黛莉亞的細心護理下,都日有起色。

  她不顧船長的反對,堅持著每天要親自為那些傷患清洗創口、更換繃帶,從男爵以至那最年少的男孩,都一視同仁。

  她認為這是她的責任,既然已經救了他們,她就不願意由於疏忽而使他們死去。

  「他們都把你當做慈悲的天使哩!柯黛莉亞小姐,」船長告訴她。「當心不要被封為聖者啊!」

  「我才不希望做聖人。」她微笑著說。

  一想到馬克,她就知道她最希望去做的是什麼。

  他們在雷神號上的時候,他一直發著高燒。

  醫生認為他不必鋸斷那條腿是她的功勞。柯黛莉亞則認為假使不是失血太多以及在風浪中浸在海水裡,他的情形也不會這樣壞。

  他們到達了那不勒斯之後,他已恢復得相當好了。他決定不讓他手下的人住進城中那些不妥善的醫院裡,而安排他們進入一間僧侶們專門醫治和護理傷患的修道院。

  柯黛莉亞被送到英國大使館。他自己就到他的一個朋友——一位意大利醫生那裡,讓他照顧他受傷的腿。

  柯黛莉亞知道雷神號是納爾遜艦隊中的一艘。是派去偵察馬爾他的形勢以及法國艦隊的。

  船長對柯黛莉亞所給予他的消息,感激不已。

  到達那不勒斯之後,柯黛莉亞聽說納爾遜上將並不在城內,他正在焦灼地為他的艦隊想辦法供應食物和飲水,因為法國已禁止國王供應他。

  柯黛莉亞病例了,也發著燒。他們讓她躺在一間簾幕深垂的房間裡休養,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西薩宮所發生的戲劇性事件。

  不過,等到她好了一點,漢彌頓夫人就源源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漢彌頓夫人的敘述真是太戲劇化了。

  當拿破侖從土倫逃掉的時候,納爾遜正在沙丁尼亞。他就在地中海四處游戈,像一隻狡猾的狐狸那樣盡量到處散發氣味,混淆視聽。

  納爾遜上將追逐他,由於情報的錯誤以及缺乏先頭快艇以至進行很緩慢,但是他窮迫不捨。

  「這一次追逐是全歐洲命運之所繫啊!」漢彌頓夫人感歎著說。「我知道英國艦隊需要食物和水,但是我們有什麼辦法?」

  柯黛莉亞聽說國王害怕得快要發狂,一直把自己關起來。他既怕城中發生叛變,又怕法軍來攻,他已經在幻想他的宮殿被暴民縱火燃燒。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王后,」漢彌頓夫人告訴柯黛莉亞。「當威廉爵士在請求、哀求國王幫助他,甚至跟國王爭辯時,我和王后就相擁哭泣。」

  「假使他在那不勒斯沒辦法獲得食水,」柯黛莉亞問。「那麼納爾遜上將會到哪裡去呢?」

  『直布羅陀是他最近的港口。但是,當他一旦轉過方向,那就無異把埃及拱手讓給拿破侖了。」

  「怎麼樣了?」柯黛莉亞喘著氣問。

  「納爾遜上將的座艦前鋒號停泊在卡普裡附近海面,他派了兩名他親信的船長來見威廉爵土,但是我的丈夫除了把實情告訴他以外,也無能為力。」

  「威廉爵土對他們說:『我已經為我們的艦隊進入那不勒斯和西西里港盡量鋪路了。我將會再去向國王請求。不過我必須很誠懇地說,對於是否能夠成功,我是非常悲觀的。』」

  漢彌頓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

  「我已經決定該怎麼做了,我要請求正式謁見王后。」

  「她會幫助你?」柯黛莉亞問。

  「威廉爵土帶回一紙公文,那是經過國王批准的。條文上有許多限制。西西里的所有港口都准許我們的傷患登陸。但是食物和飲水只能夠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供應。」

  她歎了一口氣繼續說:

  「我看得出那兩位船長是沮喪極了。我對威龐爵土說:『在納爾遜上將出海之前,讓我們乘遊艇去拜訪他好嗎?』」

  「威廉爵土同意不同意?」柯黛莉亞問。

  「他同意了。我們在傍晚的時候登上了前鋒號,納爾遜上將親自迎接我們,引導我們走進他的船艙。」

  「請問大使閣下已經拿到了命令沒有?」他問威龐爵士。

  「是的,不過那並不令人滿意,恐怕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威廉爵土回答。」

  「那對納爾遜上將一定懸一個打擊。」柯黛莉亞喃喃地說。

  「我看見他的臉是那麼蒼白,眼中帶著痛苦的表情,」漢彌頓夫人說。「於是,我從我的外衣裡拿出一張紙條。」

  「那是什麼?」柯黛莉亞問。

  「我向納爾遜上將解釋,王后在議會有一席位,我懇求她使用權力。她起初有點害怕,我就跪在她面前,請她看在她的王國和她的子女份上——」

  漢彌頓夫人的聲音中斷了,這時,她的眼前浮現出納爾遜上將蒼白的面孔。

  「威廉爵士從我額抖的手中拿起那張紙,」她又繼續說。「讀完了,然後交給上將。」』

  「上將,我從我的妻子手中,呈獻你一份王室的命令,你的艦隊可以隨便在那裡補給食物和飲水,』威廉爵土說。」

  「我以為上將會因為太高興而昏倒,但是,」漢彌頓夫人說,「他只是把命令放在桌上,用一種極為嚴肅的聲調說:『夫人,你己拯救了你的國家。由於你的勇敢和智慧,上帝才賜恩給艦隊的。」

  這真是一個很戲劇性而又動人的故事,柯黛莉亞想。不過,結局如何,還是不得而知。

  當她的健康稍有進展之後,她立刻就意識到西薩宮的緊張形勢有增無減。

  漢彌頓夫人美麗的臉上並不隱藏她的憂色。從侍候她的女僕口中,柯黛莉亞知道威廉爵士已因為擔憂而病倒。他在等候一個消息,然而,日復一日,消息始終沒有來。

  大家一直在擔心:拿破侖的新艦會擊敗英國的舊艦。

  納爾遜上將的健康情形很壞,他的斷臂時常作痛,他的一目已眇,他真的有能力對抗那年輕而自信的歐洲征服者嗎?

  不過,這一切都無關宏旨。今天,柯黛莉亞所關心的只是她自己和她的表兄。

  今天,將是她回到那不勒斯以後第一次會見馬克。她一直在擔心,害怕馬克對她不像她對他那樣有著蝕骨的相思之情。

  她愛他。她不顧一切地愛他。她的愛是完整的,無所不容的。他是不是也一樣呢?

  她怎樣為自己保證?

  在聖朱特號上,他把她擁在懷中的一吻?

  在聖朱特號的甲板上,她本來已準備在他身邊死去的了,但是那時他幾乎是沒有知覺的。而後來在雷神號上他們又沒有機會談心。

  由於傷腿的劇病,雷神號上的醫生給馬克服用鴉片劑,使他在海上睡了兩整天。

  到了那不勒斯,他掙扎著起來,不過,那只是由於他的一種超人的力量而已。終於,他又倒了下來,被擔架抬走。

  以後的事她就記不得了。

  如今,她終於也好了起來。今天,醫生允許她穿衣打扮下樓去。

  「小姐,你可以躺在日光下,但是不可以做任何事,」醫生嚴肅地說。

  「你把我變成一個無用的人了。」她向他抗議,不過她也明白醫生的用意。

  「小姐,僕人等在門外了,」現在.女僕對她說。「他們要把你抬下樓去。」

  「我可以自己走路。」柯黛莉亞不悅地說。

  「是夫人安排這樣做的,她已準備好一張椅子。」

  既然是女主人的意思,她就不便違抗了。

  她被人抬著下了樓,經過沙龍,到了陽台上。她發現:細心的漢彌頓夫人已為她準備了一張堆滿了緞質靠枕的臥榻放在那裡,還撐著一把遮陽傘,使她避免受到目光直射。

  海灣的景色以及園中的花朵似乎此以前變加美麗。美得不像是真的,只像是戲劇中佈景;那麼,她就是女主角嗎?

  她感覺到有一點恐懼。由於她的渴望和需要馬克,她對他已建立了一個假的幻像。

  但是,她並沒有單獨多久,她坐在那裡還不到五分鐘,就聽見道模上校用洪亮的聲音宣佈:

  「小姐,亨史丹頓伯爵來看你!」

  柯黛莉亞吃了一驚。

  她忘記馬克已經繼承了大衛的頭銜,從今以後,他的身份地位就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馬克的出現,使她狂喜。

  他看來瘦了一點,臉上的日曬之色也消褪了一些;但是,他的藍眼仍然炯炯有光。

  唯一不同之點就是:他以前是用一種體育家有力而矯捷的步伐走路,現在卻是拄著一根象牙把手的手杖慢慢走向她。

  她本來準備了很多話要說的;然而,此刻竟是說不出口。

  她只能睜著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你已經好了?」他問。

  她已經忘記了他的聲音是何等的深沉,何等的使她為之顫動,因此,她現在聽起來就像是音樂一樣。•

  「你的腿好了?」她也這樣問。

  「完全靠了你我才能保住了它。」

  「還痛嗎?」

  「只有在站著的時候痛。」

  「那麼趕快坐下,」柯黛莉亞說。「你須多休息,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他對她微笑,這使他看來年輕一點。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柯黛莉亞,」他說。「不過,我首先要謝你。」

  「不,請你不要……」她說。

  「我怎能想像得出一個女孩子居然會那樣勇敢,那樣鎮定?那太使人難以相信了。」

  柯黛莉亞聽了,不禁兩頰緋紅。

  由於她害羞,所以就低垂著眼皮,因此剛好看到他的腿.隔著褲子和靴子,她還想起了在聖朱特號上她為他包紮的那個可怕的傷口。

  現在,馬克又在這裡了,靠得那麼近;但是,他又是那麼高大,那麼的懾人,使得她為之戰慄。

  「男爵一定會因為失友了他的船而很傷心吧?」她隨便地問。

  「他因為得慶生還而覺得非常感恩,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馬克回答。

  「我聽說他已經好一點。」

  「我昨天去看過他,不久,他就可以完全康復回家去了。」

  「那真是一個好消息。那些海員呢?」

  「有幾個已經完全好了,他們都很感謝你送給他們的水果和美味的食物。」

  柯紹莉躊躇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

  「由於他們失去……獎金……我想……」

  馬克微笑。

  「我已經送給他們了,那是一種感謝的付給。你知道我現在是一個有錢人了。不過,我希望你不要怨恨我取代了大衛的地位。」

  「不,不,當然不會!」柯黛莉亞說。「我很高興繼承的人是你。我也不願意史丹頓園關起來,那些地產也沒有人管理呀!」

  馬克俯身向前,面對著她。

  「柯黛莉亞——」他說。

  她的心狂跳起來,她知道他將要說出一些美好的、使她屏住呼吸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被人打斷了。

  漢彌頓夫人從沙龍裡出來,走到陽台上。

  「啊2你們兩位都在這裡,真是太好了!」她大聲地說。

  「伯爵,請坐,不要站起來。我只耽擱幾分鐘,成廉爵土需要我。」

  她把她那白嫩的手放在馬克肩上,微笑著又說:

  「我相信你們兩位一定有許多話要談。我要知道你們是不是沒有人干擾。小心太陽,今天很熱啊!」

  她走到陽台的欄杆旁邊,似乎是要證實她的話。突然,她叫了起來:

  「一條船!一條英國船正在進港!」

  這時,他們聽見了一聲禮炮,而這邊的堡壘也還禮。

  「一定是有消息!」漢彌頓夫人說。「納爾遜上將和艦隊的消息。上帝保佑我們,使我們不要失望吧!」

  馬克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

  一隻小艇從船上放下,大船已在海岸邊停泊下來。

  「你看會不會已經打過仗?」漢彌頓夫人用痛苦的聲音低低地說。「也許法國艦隊又躲開了他們吧?啊!我的天!我真是急不可待的想知道結果。」

  「不必等多久了。」馬克安慰她。

  他們注視著小艇到達碼頭。然後他們聽見了遠處的歡呼聲。一種常使得漢彌頓夫人發笑的尖銳的異國歡呼聲。

  她曾經跟納爾遜上將一起因此而大笑。

  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那不勒斯因為狂喜而吶喊。但是,為什麼呢?又為了什麼呢?

  沒有說一句話,漢彌頓夫人離開陽台,跑了進去。

  馬克走回柯黛莉亞身邊,她一直都沒有動過。

  「我去看看到底發生了身麼事。」他說。

  她看得出他也是很心急。他離去的時候緊緊抿著嘴,顯出他正在用力地克制他的某種感情。

  穿過沙龍,馬克發現漢彌頓夫人正在大使館的入口處。

  她站在台階上,西薩宮內所有的職員和僕人通通都走了出來,圍繞她站著。

  大家都知道了已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是什麼事。

  馬克不能走得快,等到他終於走到漢彌頓夫人身邊時,他看見兩名海軍軍官踏著急促而穩定的步伐走向他們,眼睛正視著前方。

  群眾聚集在鐵門外,仍然在叫喊著和歡呼著。

  馬克認得郝斯特船長和卡普爾船長,他們都是納爾遜上將手下最能幹的將領。

  他們看見了漢彌頓夫人,就幾乎用跑步來到台階下。

  「什麼事?」

  他們是否聽得見她的話大成問題,因為聲音似乎被絞扭在她的喉嚨裡。

  「夫人,我們打了一場光榮的勝仗,法國艦隊被我們摧毀了!」

  郝斯特船長的話才出口,在愛瑪•漢彌頓心中繃緊了幾個星期的一根弦就突然斷了。

  她雙臂往後一甩,昏了過去,重重地倒在大理石的台階上。

  兩名船長和僕人把她抬進最近的一間房間裡去,但是他們一放下她,她的睫毛就開始扇動,臉頰也恢復了顏色。

  那場戰事的經過述說了一次又一次,最重要的一點是納爾遜上將發現了法國艦隊停泊在艾包喀灣。

  在八月一日下午,他下令進攻。

  統率法國艦隊的布魯埃上將怎樣也沒有辦法使他的艦隻進港,於是,他懸賞一萬里拉給任何一個能夠引導他的船隻進港的舵手。

  「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把船隻停泊在海面上,首尾相接,擺成一個一般認為無法攻破的陣勢,」郝斯特船長說。

  當兩名船長繼續述說法國戰艦擁有一千零九十六門大炮和一萬一千工百三十名水手時,直聽得他們目瞪口呆。

  「傍晚六點半的時候,一陣西北風使得我們的艦隊駛向法國艦隊,」卡普爾船長說。「我們的巨人號、熱心號以及另外幾艘軍艦,使出一個很聰明而出奇制勝的戰略,在法國艦和海岸線之間穿過。」

  「那意思就是,」看見漢彌頓夫人不明白,郝斯特船長為她解釋。「由於法國艦的炮口都向著大海,所以他們可以逃過法軍的炮火。」

  漢彌頓夫人緊緊交握著自己的雙手。

  「這樣一來,」卡普爾船長繼續說。「法艦就動彈不得,變成了甕中之鱉,背腹受敵了。納爾遜上將下令開足炮火,我們轟擊了一整夜。

  「英軍有損失沒有?」馬克問。

  自從兩名船長開始講述了以來,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慘重得很嘍!」郝斯特船長說。「那些大船由於距離得太近,很多炮手都犧牲了。」

  歇了一會幾,卡普爾船長不經意地說:

  「納爾遜上將也被流彈打中了。」

  漢彌頓夫人驚恐地叫了起來。

  「他雖然受傷,但是沒有危險,」郝斯特船長說。「法國的布魯埃上將卻陣亡了。」

  「法軍很勇敢,」卡普爾船長下結論說。「他們的一隻快艇爆炸了,五隻沉了下去,那個晚上有四千以上的法國人戰死了。無論如何,那是一個令人遺憾的損失。」

  「為什麼呢?」馬克問。

  「東方號著了火,火燒到火藥庫,整艘船都飛到了半天高。」

  「真可惜!」馬克說。「要不然,獎金可不得了啊!」

  漢彌頓夫人從她所躺著的臥榻上起來。

  「我一定要寫信給納爾遜上將。不過,首先,兩位船長,我要帶你們到王宮去,你們必須把經過向王后再陳述一遍。」

  她走到門口,對僕人說:

  「把我的帽子和外衣拿來,準備馬車!」

  幾分鐘以後,她已經把這個令人驚喜的消息告訴了威廉爵土,然後跟兩名船長一起離開了西薩宮。

  馬克回到柯黛莉亞的身邊。

  他一出現,她就睜大眼睛望著他,等他走近了,就向他伸出手。

  「我一看見你的表情就知道是勝利了!。

  「一場大捷!」他說。「不過,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以前,在沒有人打擾我們以前,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是什麼問題呢?」她問;

  他把她的手握緊了點,很莊嚴地說:

  「親愛的,你願意馬上跟我結婚嗎?」

  柯黛莉亞環視起居室,發出了一聲快樂的歎息。

  雖然室外很熱,白色的牆壁和百葉窗卻使得室內很涼快。

  室內到處都是花,矮几上大盆盛開的花朵芳香四溢,希臘式的圓柱下也放著花。

  這是威廉爵土的一位考古學家朋友的別墅,離那不勒斯只有及英里路,背山面海,風景非常幽美。

  本來,漢彌頓夫人建議他們應該到卡塞塔的大使的避暑山莊去的。

  但是威廉爵土認為新婚夫婦應該享受到清靜,不應被人打擾,所以他就向他的朋友借用這個地方。

  婚禮很簡單,只有威廉爵土和漢彌頓夫人參加。

  這是柯黛莉亞的意思,因為她不希望有好奇的陌生人注視著她跟馬克訂鴛盟,而且,她還在服喪中。

  大衛剛死去不久,本來她應該再等幾個月才結婚的。

  但是馬克要求她馬上結婚,這樣,他們司以一起乘船回英國去報告納爾遜大勝的消息。

  她也知道馬克絕對不會讓傳統的理由來阻延他們的婚期的。

  船在三天之後就啟程。

  因此,他們只有一個極短促的蜜月,不過柯黛莉亞相信這仍然會很完美。

  她察覺出馬克害怕她因為婚事過於匆促而不高興,但是她是如此全心全意地愛他,她叉怎會不答應?

  她的答覆很簡單。

  「只要你要我,隨時都可以。」

  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在她的手上。

  然後,他的嘴巴尋找她的。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沉醉在他的懷裡,覺得他的吻混和著陽光與花香。

  這一個吻的奇妙,就像是那不勒斯海灣上那種透明的光輝。

  馬克起了抬頭。

  「我愛你,親愛的,我愛你!」

  她知道他己屬於他,他們不再是兩個人了。

  他們的婚禮在一間古老的教堂舉行,裡面的氣氛既莊嚴而又神聖,使得柯黛莉亞感覺到她所愛的人似乎都在她身邊。她深信她的母親和大衛一定在場。

  她想,也許聖朱特號上死亡的人的靈魂也離他們不遠。

  他們曾經尊敬過烏克,他們一定也希望他快樂的。

  「我會使他快樂的,」柯黛莉亞在心中發誓。「幫助我,上帝,請你幫助我。」

  她從此絕對不再懷疑禱告是否有效了,自從那次他們在西西里的岩石上奇跡似的被人救起以後。

  當主持婚禮的神父為他們祝福的時候,她在內心裡感謝上帝的曾經祝福使他們得慶生還。

  他們乘坐馬車回西薩宮的時候,馬克緊緊地握看她的小手。

  此刻,言語對他們是多餘的。他們兩個都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歡樂所充滿,是那麼神聖,那麼完善,在靈魂上他們己合而為一。

  在英國大使館中,威廉爵土為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宴會。他們切了結婚蛋糕,也舉起手中的香檳酒答謝威廉爵士夫婦的祝福。

  然後,大使館的職員向他們投擲玫瑰花瓣。他們向大家道別了,乘坐大使的馬車直駛海灣的別墅。

  現在,柯黛莉亞轉過身來向馬克微笑。

  「太美麗了!」她讚歎著。「看看這些花瓶、這些希臘柱子、這些可愛的小石像,多精緻呀!威廉爵士看見了一定會忌妒的。」

  「目前,我只想看一樣東西,而它又是如此驚人的美麗……

  他用雙臂懷抱著她。

  她由於害羞,就毫不考慮地說:

  「讓我們到花園裡去看看,聽說它可愛得很哩!」

  「等天氣涼快一點,我們再去看,」馬克說。「現在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你需要休息了。」

  「我不想休息,」柯黛莉亞很快地回答。

  「醫生吩咐過,你不能夠太操勞,」馬克堅持說。「今天上午你已經做了太多的事了。」

  「我已經結婚了,為了……一件事。」

  「這件事你以後再告訴我吧!」馬克微笑著。「現在我要你休息。」

  「假使我不要呢?」

  「你答應過要服從我的。」

  她頑皮地望著他,因為他太嚴肅而想作弄他。

  「要是我忘記了我的誓言而不服從你那令人敬畏的命令呢?」

  「那麼我就要罰你,用吻!」

  他把她拉過來緊緊靠著他。

  他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膠著不能動,除了銷魂蝕骨的感覺以外就什麼也沒有。

  她感覺到自己已溶化在他的懷中,但是還要繼續向他靠近。

  當她渴望他繼續吻她時,他卻輕輕把她放開,他說話的聲音有點不穩定。

  「去休息,柯黛莉亞,我一定要你這樣做。」

  「我躺下來以後,你來跟我說話好不好?」

  「只能夠待一會兒,」他說。「因為我也要休息。」

  「為了你,我會好好聽話的。」

  柯黛莉亞想,也許是他的腿痛了,今天上午他已走了很多路,站了很久。「我必須照顧他,」她對自己說。

  這幢別墅的好處之一,正如威廉爵土所說的,臥室在樓下,馬克就不必每天辛辛苦苦地爬樓梯。

  柯黛莉亞的臥室跟起居室一樣都是白色的。大床的四周懸垂著薄棉布的帷幔。

  所有的花也都是白色的。

  百合和玫瑰的芳香充滿在室內。窗外,便是萬紫千紅的花園和波光閃耀的大海。

  侍候柯黛莉亞的是一個那不勒斯少女,她和她的父母一起在別墅中工作。現在她幫忙柯黛莉亞脫下雪白的新娘服。

  這件新娘服是薄棉布和薄紗做成的,十分美麗,她決定要終身珍藏著它。

  「每年的結婚週年紀念,我都要穿起來。」她這樣計劃著。

  她記得在教堂中的時候,馬克曾經用讚美的眼光望著她。

  她低頭看著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覺得這個渾圓無缺的物品正象徵著他們婚姻的百年合好。

  「我們將會隨著歲月的增長而越來越親切,越來越快樂的,」她喃喃自語。

  她認為最奇妙不過的事就是將可以和馬克一起生活在史丹頓園裡。那是她童年的背景,是她最鍾愛的地方啊!

  他一向就是屬於那裡的。現在,那個地方是他的了。

  她有一個不可動搖的感覺,知道大衛也會因為馬克可以延續史丹頓園的生命而高興。

  現在,馬克不能夠再到海上去了。他將會從政,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報效國家。在他們的家鄉伯克夏郡,可能會有重要的職位在等待著他。

  同時,他現在又是一家之主,將會有許多責任和問題等著他去挑起,去解決。

  「他一定會做得盡善盡美的!」她對自己說。

  由於沉湎在思想中,她沒有注意到女僕已經把她的衣服換過了。

  現在她穿著一件薄薄的、透明的紗質睡衣,外面還披著一件同樣的罩衫,罩衫上面綴著好些藍色的蝴蝶結,象徵著幸運。

  天氣太熱了,柯黛莉亞只能靠著柔軟的枕頭仰面躺著,用一條細紗蓋著她裸露的腳。

  女僕屈膝行禮以後就退了出去。

  房間裡很靜,連花園裡花間蜜蜂的嗡嗡聲都可以聽得見。

  房門打開,馬克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白色長袍,腰間緊著一條彩色的腰帶,這是那不勒斯午睡時的服裝。

  他一定是借穿別墅主人的,柯黛莉亞想。因為繡在口袋上的英文字母不是他的。

  但是他穿起來很合適。他慢慢地走向她,有一點點破。她覺得他英俊極了,他的儀表,永遠使人想到一個騎土。

  「來坐下,」她說。「你不應該不用手杖走路的。」

  馬克在找椅子,但是沒有找到,就坐在床上,面對著柯黛莉亞。

  她向他伸出雙手。

  「你你快樂嗎?」她問。

  「我快樂得簡直找不出話來形容。」他說。「我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告訴你,我的小寶貝,真不知從何說起呢?」

  「是哪一類的事情呢?」她問。

  「第一,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人!第二,你是我從來想像不出的最仁慈最勇敢最完善的女性!」

  「你這樣說,都使得我不好意思了,」她害羞地說。

  「你害羞的時候特別可愛,你知道嗎?」馬克說。「我記得,當我們在大使館的花園中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彌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愛人兒了。」

  「我還以為你對我有點煩厭哩!」

  「怎麼會?不過,我真想不到這個小小的金色頭顱裡會有那麼多的智慧,也想不到自已竟會愛上一個小女孩。」

  「也許,因為我對一切都是那麼無知吧?有一天,你會對我感到厭倦嗎?」柯黛莉亞低聲地向。

  馬克微笑。

  「那是不可能的。你我都知道,我親愛的小妻子,我們都是彼此看不見的一部分。」

  「你深信這一點?」她問。一面注視著他的眼睛。

  「我完全相信,就像相信你的禱告和對上帝的信仰使我們脫險一樣。」他平靜地說。

  柯黛莉亞的手指在他手中握緊一點。

  「你在馬爾他吻了我以後,我開始意識到我是愛你的;但是,後來我又發現我早已愛上你了。」

  她的眼睛閃著光又繼續說下去:

  「你對我是那麼仁慈與瞭解,當你向我解說愛情的神聖以及我們心中的夢時,我就墜入情網了。」

  「我的夢已經成真了。」

  馬克的聲調很深沉,他把她的雙手舉向唇邊。

  他先吻手背,然後反過來吻手心,他的嘴唇帶著深深的情意。

  她的嘴唇溫望著他的,體內似乎燃燒著一勝火焰。但是,他又這樣說:

  「我必須讓你睡覺了,我的小寶貝。不過,在我離開以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他的聲音又變得十分莊嚴,柯黛莉亞睜大雙眼望著他,心中有點擔憂。

  「是這樣的,」他說。「我們結婚得十分匆促,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我們又還沒有時間長談,好真正地瞭解對方。」

  他歇了一下,又繼續說:

  「只不過因為我可以安全地用戰艦把你帶回英國。」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又說:

  「今後我再也不讓你去冒險了。我的小親親,今生今世,你再也不會再遇到像在聖朱特號上的那種危險了。」

  「我也要你安全,」柯黛莉亞說。「可是,你要跟我說什麼呢?」

  「我只能很婉轉的向你表達,」馬克微笑了一下,「因為我愛你愛得那麼厲害,所以我不要做出驚嚇你或者使你震驚的事。」

  「我絕對不會被你驚嚇的,」柯黛莉亞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

  「我們已經結婚,我可愛的妻子。但是我認為我們還要等一段時間才可以做愛,雖則我會很難忍耐,不過我還是要那樣做。」

  「你是在說,」柯黛莉亞用很小的聲音問,「你不要……我?」

  他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得那麼緊,她疼得幾乎叫出了聲音。

  「不要你?我這一輩子從來未曾想要一個女人像想要你那樣迫切!」

  他倒抽了一口氣。

  「我要你,不單只為了你的美貌和完美的胴體,我對你的愛是遠遠超過這些的。我對你的愛的方式我以前從未有過。柯黛莉亞,我崇拜你.我站在你面前,就像站在聖壇前面,我是全心全意的。」

  當馬克這樣說著的時候,柯黛莉亞很驚訝地感覺到整間屋子裡都好像充滿光輝,她和馬克就沐浴在光輝裡面。

  她把雙手從他手中抽出,」環抱著他的脖子。

  「我也愛你!」她耳語著。「我跟你愛我一樣地愛你!」

  她把他拉近一點,又說:

  「我不要等到認識你更深一些。我現在已經認識你了。你是我所渴望的人,你是我夢想的人,跟你在一起,就像在天堂一樣。」

  「親愛的,你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馬克說。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然後,他似乎不能抵抗柯黛莉亞雙臂邀請,他的嘴唇開始低吻下去。

  他想溫柔一點,他是在嘗試。她知道,他在極力控制自己.

  但是,她體內的火焰似乎越來越高張,也煽動了他的慾火,所以他的吻開始變得猛烈、狂野,而帶有進攻性。

  他吻她的眼睛、面頰、耳朵,以及柔軟的脖頸,以至她在一種從來不曾夢想過的感覺中額抖著。

  「我奇妙的、勇敢的、完善的小妻子!」他喃喃地說著,把她的罩衫拉開,開始吻她的胸脯。

  除了他嘴唇的愛撫以外,每一樣東西似乎都消失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永遠永遠是我的!」他又再喃喃地說。

  他們都陶醉在愛的喜悅裡,他們的夢都已成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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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10:43:01 |只看該作者
作者附記

  一七九八年九月十九日,英國艦隊在尼羅河大獲全勝之後,挾其餘威,在馬爾他島上把法軍封鎖起來,圍城足足有一年之久。

  雖然拿破侖的武力終於使得英國的騎土們離開了馬爾他島,但是他們的騎土精神卻沒有摧毀,他們的勇敢永垂千古,被稱為自從東征的十字軍以來最不可屈的軍隊。

  它的精神於一八三一年在英國復活了,一八七七年聖約翰救護隊終於成立。

  一八八二年,耶路撒冷眼科醫院落成。

  今天,英國教會的小修道院活躍在蘇格蘭、威爾土、南非、加拿大,新西蘭和澳州。在西澳州、北愛爾蘭、中非州和美國也有他們的教會分佈。

  發起這個偉大的理想和忘我的奉獻的是公元八○○年耶路撒冷朝聖醫院的幾位僧侶,世代相傳,到今天為止,聖約翰救護隊的會員已有二六三•二六七名,在全世界上的三十一個國家工作。

  很少人知道,商船的船長和警察都必須有急救的合格證書,而穿著黑白兩色制服的聖約翰救護隊隊員,他們就在工廠和戲院的急救站、所有的運動場、球賽、抗議遊行、暴動和示威運動中義務為人們服務。

  為了替人類服務,這些男女會員,獻出了他們最有價值的所有物——他們自己以及他們的時間。

  騎土團的夢想斷斷續續地維持了一千年,由於他們的鼓舞和榜樣,始終都有無數年輕的理想主義者跟著那有著八個尖端的十字架前進。

  我非常感謝倫敦聖約翰教會圖書館的館長潘蜜拉•威理斯女土的協助和合作,使我得以完成這本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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