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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嚴沁]今生若比永恆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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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0:58:25 |倒序瀏覽
今生若比永恆長 作者:嚴沁

天皇巨星方令剛雖然有點冷傲,
但卻對愛情有著一份執著,相信愛可永恆。
遇著林可若,他不能自已。
但林可若卻已有了同居伴侶于立奧,
可是他們有的只是淡淡的感情,沒有任何激情。
或者對於大部分現代都市人來說,激情已是遙不可及的夢話。
但是方令剛卻寧願放棄已得到的名利,去追尋那份都市人幾已失去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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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0:59:05
第一章

  或者溫馨是愛情,是那種細水長流式可伴到終老的愛情,肯定的,它不是激情。

  於立奧停妥了他的吉普車,直奔可若在八樓的公司。

  在公司外按門鈴,半晌,都沒反應,明知可若在開OT,她不做到半夜絕對不會想到回家、想到休息。標準的工作狂。

  輕輕推門,門竟應手而開。立奧張望一陣,可若的辦公室亮著燈。為了不嚇著她,他故意把腳步放得重重的,讓她知道有人來。

  可若左手夾著煙,右手抓著筆,正埋頭在稿紙上疾書,全心全意的。那頭烏亮的垂肩直髮垂下來,遮住她半邊臉。

  立奧微笑著搖頭,輕聲敲門。

  「進來。」她頭也不抬。根本忘了時間、空間、忘了自己。

  「可若。」他——柔了聲音。「看看是誰?」

  「你?」她猛然抬頭,一張非常清秀但有性格的臉展露出來。黑眸像深潭,潭水由冰冷漸漸變成溫暖。「你怎麼來了?沒通告?」

  「日班戲,提早收工。」

  「工作永遠做不完,」她深深吸一口煙,按熄煙頭。

  「我抽空寫段雜文,立刻FAX去報館,你等我五分鐘。」

  立奧在一邊坐下來,為自己點一枝煙。

  可若立刻又回到稿紙上,她寫得非常快,看來思路順暢,不到三分鐘,她已站起來。

  立奧用欣賞的眼光一直跟著她的背影。這個高而苗條,極有性格又充滿時代感的女人,就是他最心愛的人,擁有她,他絕對滿足。

  他是電視台的高級編導,三十二歲,在美國學電影回來立刻學以致用,從助導PA做起,已經十年了。

  其實他早有資格升監製,公司也眼他談過,他不肯。他喜歡創作,喜歡藝術,不願做行政工作。監製?他全無發揮的餘地,他情願不升級。

  他為興趣為理想而工作,和可若是天生一對,趣味相投的藝術工作者。

  林可若,廣告公司的合夥人,也是業餘專欄作家,三十歲,彷彿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每一秒鐘都用在工作上。那種狂熱不但燃燒著自己,也能點燃四周的人。在美國念廣告時認識立奧,並沒有來住,回到香港後偶然相遇,與立奧擦出火花,他們在一起已兩年多了。

  他非常愛她,除了事業就是她。但她很冷,很淡,尤其在感情上,她說全部深情已投住事業,除了事業還是事業。但是,她還是愛他的,不是嗎?要不然也不可能跟他住在一起。

  「可以走了嗎?」他又用視線迎著她進來。

  「走吧。」她歎一口氣。「本來還想做點事,好,今夜陪你。」

  他滿意地緊擁她離開。

  「每次獨自在公司都不鎖門?你不怕有人闖進來。」一邊開車一邊問。

  「誰闖進來?我怕什麼?我這副樣子,就算賊也怕三分。」她笑。

  「我認真的,我擔心你,治安不好。」

  「好。下次我鎖門。」她想一想才說。

  她懂得他好意,知道他情深——唉!情深。現代找個情深的男人比熊貓繁殖還難,不知是好運或是噩運。她覺得感情不是那麼重要,有時還是種負擔。

  「當然沒吃過晚餐,是不是?」他問。

  「誰記得這種小事呢?」她直率地笑。那張清秀的臉龐和個性並不很相配,好在,她的神情很有性格,主觀、自信、倔強,有種義無反顧豁出去的樣子。有矛盾中的統一。「沒吃,現在去補吃不就行了。」

  「餓壞身體。」他反而像體貼關心的媽媽。「我這一行已經時間不定,你比我更糟。」

  「放心,我是鐵胃!」她拍拍自己,很孩子氣的動作。「吃什麼都不怕,不吃也沒關係。」

  「聽話,」他抓起她手吻一下。「別讓人擔心,嗯。」

  「立奧,我們的性格是否生反了?」她笑。「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該多好?」

  「我做男的,讓我愛你,保護你,陪你走一輩子的路。」他說。

  她覺得溫馨。這是他給她最強烈的感覺了,就是溫馨。在立奧之前,她沒有正式交過男朋友,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

  她不介意,愛情不重要,這個世界沒有誰為沒有愛情而活不下去,誰都精明、現實了,現代再沒有傻子。

  隨便找一家餐館吃晚飯,她們都不怎麼注意食物,他們的論調是「飽了就行。」有時候忙起來,一個麵包也算一餐。

  「真離譜,客戶請我們拍一輯廣告,是全年播出的,指定男主角,」可若突然想起來。「那個年輕人居然要價一百萬,一毛錢不減。」

  「誰?!哪個那麼不知天高地厚?」

  「叫——叫什麼令剛的男孩。」她隨口說。

  「方令剛?」他叫起來。

  「是。好像是方令剛,他怎樣?」

  「怎樣?還不趕快簽約,這個價錢已經便宜你了,他是當今歌影視最紅的一個。」

  「哪有這麼誇張?歌影視三淒最紅的一個,怎麼我沒聽過他名字?」她不以為然。

  「你太專注工作了,」他歎口氣。「我帶你去旺角、油麻地看看?到處都是他的海報、照片、書刊,簡直可說氾濫成災。」

  「這麼嚴重?怎樣的一個人?」

  「簽了約你自然見到,我很難形容,」他不置可否。「反正很紅很紅很紅就是。」

  「這年代什麼都是無厘頭,有些人紅得莫名其妙,不知為了什麼。唱歌的走音,演戲的像猴子戲,像卡通表演,就是會紅。」

  「有個年輕人在電視捱了幾年不紅,去台灣拍了個廣告就變成千萬人迷。建議客戶找個新人捧紅他,花一百萬請方令剛值不值?」

  「客戶指定要他,再多錢也肯,」可若攤開雙手,「瘋狂的世界。」

  「跟紅頂白,」他冷笑。當年方令剛在電視台捱配角的時候,怎麼沒人花錢捧他?」

  「對他有成見?」

  「不。很特別的一個人,」立奧笑一笑。「很難以瞭解和親近的一個人。」

  「明天約了他見面。」她倒在沙發上。

  早晨,可若的睥氣一直好,很有耐心,昨夜休息得足夠。

  可是碰到個煩客戶,和創作總監談不攏硬要找她。一見她就喋喋不休,說這說那,嫌東嫌西,弄得她頭大如斗煩得不得了,又不好意思發脾氣,一大早的好情緒被破壞。

  「對不起,十點半我約了人,」她不得不這麼說:「失陪。」

  「不行,不行,」客戶幾乎想一把抓住她。「我的問題還沒解決,我也是客戶啊。」

  「你的問題我一定辦好,」可若反手把客戶關在她辦公室裡。「愛咪,送陳先生出去。」

  然後大步奔跑進會議室,靠在門上直透大氣。

  會議室裡坐著個男人,年輕男人,正以驚疑的眼光望著她。

  他一定覺得她太冒失。

  「對不起,我以為這兒沒人,」她笑起來。剛才真像個逃出課室的頑皮學生怕被老師追。「你找誰?等誰?」

  年輕男人聳聳肩嘴一扁雙手一攤,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有人約我來開會,不見人,」他說。聲音和樣子都有點冷有點傲。「誰知道搞什麼鬼?」

  「誰約了你?來試鏡的?連誰跟你聯絡都不知道?」她搖頭。現代年輕人都這樣無頭無尾無厘頭。

  「不知道。」他面無表情。

  「怎麼做事的?」她微帶責備。這年輕男人既無禮貌,而且十分囂張。「約了你幾點試鏡?」

  「十點半。」年輕男人點起一枝堙。「約我的人自己遲到。」

  「你派頭真大。」她忍不住笑。

  另一個男人推門而入。匆匆忙忙地把門後的可若撞開幾步。

  「令剛,廣告公司的人呢?」那男人問。

  可若呆怔一下,令剛?方令剛?方令剛就是這個年輕又冷熬的男人?

  「你,方冷剛?」可若吸一口氣。她剛才還責備過他,還以為他來試鏡。人家是拍三十秒廣告收百萬港元的大紅人、大偶像。

  「是我。」他還是沒有笑容,還有點不耐煩。

  「小姐,我是方令剛的經理人梁正德,貴公司的負責人呢?我們已準時到達。」

  「梁先生,」可若再深深吸一口氣。「我誤會了,我不認得方令剛,我就是公司負責人。」

  令剛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驚異。

  「林可若小姐?」經理人也意外。「我以為至少你的年紀該更大些。」

  「年齡不是問題,」可若笑。就像個年輕的大男孩子,很「男仔頭」。「方令剛也令我以為他是來試鏡的,他看來更年輕。」

  方令剛沒有表情,一絲笑容也欠奉。

  可若覺察到,立刻神色一整,擺出一副專業人士的模樣出來。

  「現在我們正式開會。」她坐在令剛對面。

  令剛大模大樣地翹著。」郎腿好整以暇。

  「我會替令剛發言。」經理人說。

  「原則上我們接受方令剛的價錢,雖然我們認為太貴,但客戶堅持。」

  「他值這個價錢,而且可能該更貴,」經理人大言不慚,「台灣方面已出到一百五十萬。」

  「當然,我懂娛樂圈盛行有風駛盡利。」可若不以為然地笑了。「花無百日紅。」

  經理人梁正德皺眉不滿,方令剛卻彷彿根本聽不到。

  他在想他的事,心神彷彿在另一個世界。

  「價錢談好,先請開出你們的要求,看我們做不做得到。然後我要說我的。」可若又說。

  梁正德拿出文件,逐條逐條地告訴可若,並給她一份副本,倒很專業。

  兩人漸漸投入會談中,完全忘了一邊的男主角方令剛,他也不介意,就那麼沉默冷漠地坐著,極有耐性。

  「好,就這麼說定。」可若敲敲桌子,爽快地說:「明天我們同一時間開會討論劇本和拍攝方式,希望準時,也希望合作愉快。」

  「記住,我們只有兩天的期,過時補薪,我們也有權不繼續拍。」

  「對我要有信心。」可若笑。

  「你自己拍?」令剛總算出聲了。

  他對自己的事好像全不關心,把一切責任交給經理人,他只負責上鏡。

  「什麼?有意見?」可若皺冒,她很敏感,敏感的人容易誤會,容易受傷。

  「不要試鏡了?」令剛說。

  似笑非笑,可惡之極的模樣。

  可若只看他一眼。這紅得發紫的偶像明星原來心胸挾窄,一句話記到如今。

  「明天見。」她推門出去。

  走廊上已有等著跟她講話的人。在公司她是中心,事無大小都要煩她,她能幹而且樂於助人,又沒有架子,大家都樂意親近她。

  她忙碌得根本沒看到方令剛怎麼離開的。

  快下班的時候,接到立奧的電話。

  「今夜拍夜班,不能陪你。」

  「放心。我會安排自己。」

  「開OT記得鎖門。」他說。

  跟立奧說完後,可若心中存留一抹溫馨。是。立奧總給她溫馨的感覺。

  或者溫馨是愛情,是那種細水長流式可伴到終老的愛情,肯定的,它不是激情。

  可惜從來沒想過這些,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除了溫馨外還有激情。

  她的感情世界單純得近乎天真。

  今夜不開OT,反正家中也只剩她一個,把明天給方令剛的劇本帶回家做,做累了可以倒頭就睡,方便得多。

  劇本原是現成,她賺不夠特別,不夠「醒神」,在家裡對著鏡子照劇本做了好多次都覺不滿意,可是又想不出該怎麼改。

  頹然坐在安樂椅上吸煙。

  她不是堙民,可有可無的那種。但心中有事或靈感不來時吸一枝倒很享受,很幫助。或許這只是心理作用,她已無意識地吸了三枝。

  沒吃晚飯又不想動手,就「癱」在那兒發呆。要怎麼拍才能令廣告有神采?

  想著,想著,就這麼半躺在安樂椅上直到天光。

  七點鐘,她驚醒。她是那種不需要鬧鐘的人,她本身就是鬧鐘。

  梳洗之後發覺肚子餓極,不止腹如雷鳴簡直餓得前心貼後心。她連盡兩大杯牛奶,就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

  她就是這麼不注意生活小節的人,捧著滿是水的肚子,匆匆趕回公司。

  「是你,」秘書跟著她進辦公室。「樓下警衛室的人說昨夜我們又沒鎖公司。」

  「誰?誰最後離開,問問看,罰他。」

  「可若。」秘書笑。「警衛看見你最後走。」

  「好,罰我。」她直率可愛。「不過有賊進來也不怕,公司裡又沒有值錢的東西。」

  「怕人破壞電腦,怕人偷我們的心血結晶。」秘書故作一本正經的說。

  「好好,星期六全體到我家開大食會,想去的跟你報名。」她把小秘書推出門。「方令剛來前五分鐘通知我。」

  趁早晨頭腦清醒時看看劇本可作最後的潤飾。

  「可若,客戶陳先生電話。」秘書說。

  「不聽,說我今天去剛果。」她怪叫。

  「要不要說你上太空?」小秘書俏皮可愛。「我告訴他你臨走前已解決了他的問題。」

  「說得好。」她又投入工作。

  「可若。」小秘書的聲音又從內線傳話器中傳來。「要不要看絲襪廣告毛片?」

  「不不不,不要打擾我,」可若裝出要吃人的凶樣。「看不見我沒空嗎?再煩我就將你連降三級去洗廁所。」

  安靜了好一陣子,辦公室門響了。

  「說過沒空,還敢來煩我?」門開時,她站起來誇張地揮動著雙手。

  她是跟小秘書開慣玩笑的。

  「不是你約好我們的嗎?」站在正似笑非笑的方令剛旁邊的經理人梁正德愕然說。

  可若的雙手尷尬地從半空中收回,臉上也露出窘迫的笑容。兩次在這。」人面前都這麼失態,他們對她沒信心是應該的。

  「對不起,我以為是愛咪。」她狠狠的瞪了正在偷笑的小秘書一眼。「我們這就開始。」

  「你很有趣,林可若。」方令剛說。

  有趣?可若再很很瞪一眼小秘書愛咪,一邊嚷著「等我一分鐘」,人已衝進洗手間。

  早晨兩大杯牛奶現在發生作用。

  對拍攝的方式方令剛要求極多,簡直是逐個鏡頭要求解釋。他並非不注重細節,今天全由他自己發言。

  一個鏡頭內可若去了三次洗手間,兩大杯牛奶真害人,排出體外後立刻腹如雷鳴,令她好尷尬,在開會呢。

  方令剛和經理人恍若未覺。

  一點鐘討論完畢,可若如釋重負地站起來,方知道怎麼回事,今天餓得這麼厲害,要用她全身的力量來忍耐。她發誓,立刻叫愛咪替她買兩個飯盒,狂嚼一餐。

  「是不是肚子餓?」方令剛站起身時說:「要不要跟我們去吃午飯。」

  他一點誠意都沒有,分明促狹。

  可若沒理他,逕自離開。

  約好了今夜開鏡,她不想對他浪費其他時間。

  她是工作狂,一直工作到開鏡前半小時,才趕去租來的攝影棚。

  她的工作小組已很有職業水準的弄好佈景,正在打燈光。令她意外的,倒是方令剛已乖乖地坐在那兒化樁。

  她才不理他是身價幾千萬的大明星大偶像,她不喜歡這個人,冷傲、囂張、自以為是又有點吊兒郎當,時下為什麼流行這樣的男明星?雖然他長得十分俊俏,但俊俏的人也不止他一個,有什麼值得了不起呢?

  她連招呼都不跟他打,巡視一下佈景燈光,坐在一邊再重複看一次分鏡。

  她的工作是忘我的,中午的兩個飯盒後到現在滴水未沾,看見工作人員喝汽水,她也連盡兩罐。

  水一下肚引起了肚餓。她著急。

  工作時間就是工作,沒有其他。

  拍攝開始,站在鏡頭前的方令剛彷彿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在鏡頭前發出耀眼的光芒。他全身都是勁,都是活力,他的表現比可若要求的更好,好得簡直沒話可說。

  肚子一直在餓,可若一直灌汽水,直到忍無可忍。

  「咳。」她下令停機。

  一溜煙奔進洗手間。

  方令剛微蹙眉心,定定地望著她的背影。

  如是者暫停拍攝三數次,害得可若窘得要死,她想,就算餓得昏倒也不敢再喝汽水。

  方令剛已露出十分不滿的神色。

  第一部分終於拍好。

  方令剛回到化樁間,經理人走過來。

  「林小姐,令剛有句話想問你。」他說。

  「請說。」

  「林小姐可有腎病?總愛上廁所?」

  一下子可若氣得臉像個柿子,就算她多去幾次洗手間,方令剛也不必這麼刻薄。

  「他才腎虧。」她口不擇言。轉身就走。

  四十分鐘後再拍一節,整個廣告片已拍了一半,午夜三時可若下令收工。

  「明晚同一時間再拍。」她說。

  她不正眼看方令剛,眼角瞄到,他正笑似非笑的望著她。

  無聊,她轉身預備離開,這個時候她看見立奧雙手插在褲袋裡,街檣而立。

  心頭湧上一陣溫馨,快步奔過去。

  「你接我收工?你不必拍夜班?」她驚喜。

  他微笑的擁著她肩,雙雙離去。

  離去前可若下意識——絕對是下意識的轉回頭,她看見方令剛。

  看見方令剛那張沒有笑容,有點不耐煩,有點囂張,有點吊兒鄙當的臉。

  鏡頭上下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清晨,可若依然疲倦的就趕回公司,她急著看昨天拍好的毛片。

  獨自關在剪片室,她想試剪一些片段,嘗試把片段連接起來,看看昨夜的心血。

  真是令她驚異,昨夜的方令剛雖令她不滿意,但一經修剪,神采立現。一個並不完全令可若滿意的劇本,經方令剛的演繹,經過他的身體語言,竟然光芒萬丈,全然不同。

  這方令剛——是有點道理吧。

  再拍攝前,可若先吃好飯,盡量少喝水,昨夜——甚至包括那次開會,她簡直是出醜,盡往洗手間跑。那並不是平常的她。

  拍攝進行如常。

  方令剛也一如昨夜,在鏡頭前他就脫眙換骨,天生的明星偶像。

  可若沒再往洗手間跑,進度比昨日快,兩點半已全部完工,

  「我請大家吃宵夜。」可若對著工作小組說。

  整理機器道具的人都加快了動手,方令剛背起他的大帆布袋,在經理人陪伴下,招呼也不打的揚長而去。

  「這方令剛架子好大,不近人情。」愛咪極不以為然。「以後不再做他影迷。」

  「那麼大的人還迷明星?」可若隨口說。

  「迷他的人簡直是癡狂的,」小秘書愛咪搖搖頭。「好像中了邪毒,中了降頭一樣。」

  「曾經著迷?」

  「他在銀幕上,實在可愛,又有情又有愛,令女孩子願為他死。」愛咪笑起來,「電影原來全是假像,跟真的竟是兩回事。」

  可若拍拍愛咪的肩,搖搖頭。

  「你也。」十好幾了,迷明星是小女孩的事,真不長進。」她罵。

  大夥兒十幾個人湧進夜店,開懷大嚼。

  工作之後可若是沒有心事,沒有負擔的。回到家裡立奧雖然不在,她全不介意,蒙頭大睡,直到天光。

  用了一天時間把方令剛的廣告片整理好,立刻邀請客戶來看。這比可若的要求更精采的廣告片,客戶自然讚不絕口,萬分滿意。

  「不是我的功勞,」可若清楚地說:「劇本並不完美,創意也差強人意,是方令剛本身的表現好,令全片光芒四射。」

  她絕對公平。

  「是。這是我堅持用方令剛的原因,貴得有理嘛。我連簽他三年,三年都代表我們公司形象,每年加價一百萬。」客戶說。

  「你真有魄力和眼光。」她由衷的。

  「想請你和方令剛吃飯。」客戶說。

  「我心領,實在沒時間。」可若想也不想。「你知道我忙。」

  「忙也得吃飯,令剛已答應。」客戶笑說。

  其實可若是對方令剛這人沒好感。

  「他該一個人慶功,他的功勞。」

  「可若,給我面子。我派車接你,七點。」

  客戶不理她不肯答應,一副說定了的樣子大搖大擺走出去。

  可若想一想,她那充滿性格美的清秀面孔全是促猝。

  「愛咪,進來。」她大嚷。

  「什麼事?」小秘書一本正經。

  「晚上七點在公司等,客戶會來接你跟方令剛吃晚飯,記住,今晚。」

  「為什麼我?」愛咪大喜。才說不再迷令剛。

  「你代表公司。」可若推她出去。

  一下班可若就離開,她不願客戶來糾纏。這麼早立奧不可能在家,她去髮型屋。

  「剪髮。」她對著熟得不能再熟的髮型師說。「我不能容忍長長的半寸。」

  「你是我顧客中最固執的:永遠保持同一長度,同一髮型,一生不變。」

  「怪模怪樣?我的心血結晶。」

  「早早停止捉弄女人的頭髮,」她順手拿起本雜誌。「否則總有一日被報復。」

  兩個人玩笑開慣,誰也不介意。

  剪髮洗頭是她最輕鬆的時候,她不必須擔心髮型師的手藝,十多年的交住了。這時她不想工作,不想任何事,任何人。

  她只看雜誌,任腦中空白。

  兩個鐘頭後她煥然一新走出髮型屋。周圍的人都在看她,欣賞她那份清新和有性格。有的女人美在五官、有的女人美在濃艷、有的女人如她則美在強烈的性格,她那充滿藝術神采的臉,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沒有光芒,在另一些人眼中,卻是至美。

  她胡亂的吃了些東西,駕車回家。

  剛拍完一個廣告,她絕對輕鬆享受。

  做什麼呢?眼睛一轉,從抽屜裡拿出一盒砌圖,就是一大幅風景畫分成難度極高的數千小塊,在從中找出正確的位置然後一塊塊拼好,湊好,再成為完整的一幅畫。

  這是種極大的耐力挑戰,也是可若閒時的最愛。

  她拿出許多紙杯,把不同顏色的各自分類,放在不同的紙杯裡。再把四個「邊」的小塊找出來,慢慢地拼湊成一個框。

  這麼就一點鐘了。

  立奧沒消息,想來今夜又是夜班,她已習慣一切,平時工作時間不同,見面不多,偶爾相聚卻很溫馨快樂。

  愛情是淡了些,然淡是不是會長久些?

  她不相信永恆。世上難找永恆,愛情更是沒有。她只相信感覺。

  她是感覺的信徒。

  砌圖砌到四點,再也無法支持,歪在沙發上就睡著。早晨,身體裡的鬧鐘把她驚醒,冼把臉換套夾服就上班。

  對她來說,生活就是工作。

  愛咪笑得古怪的站在她面前。

  「在忙著什麼?」可若問。

  「昨夜客戶的臉色不怎麼好,馮愛咪怎能代替林可若?重量不同。」愛咪搖頭。「你今天恐怕要防備客戶的嚕嗉。」

  「兵來將擋,慣了。」

  「那方令剛更是拉長了臉,」愛咪又說:「令我這小影迷再一次對他失——,不不,是絕望,他對我不屑一顧。」

  「又不是跟他過人世,管他那麼多?」

  「不擔心客戶把下一年的廣告移師另一家廣告公司?」

  「那——倒是問題,」可若這才皺眉,「你說我該怎麼做?」

  「現在我這懂人情世故的小秘書才派上閒場,」愛咪笑。「各自打個電話道歉。」

  「這就行了?」可若問得天真。

  「若是不獲諒解,只能誠意地請回他們一次,昨夜是你不對,客戶叫了最貴的鮑魚。」

  可若想一想,真的打電話給客戶,鼓起如簧之舌,終把客戶的惱怒平息,還約了晚餐。她透口氣,再打電話給方令剛。

  若做廣告只管拍片、創作就太好了,應付客戶她真覺筋疲力盡。

  令剛的經理人聽電話。

  「對不起,令剛今夜拍晚班,不,中班晚班直落,沒時間見你。」

  「不只見我,是與客戶吃餐飯。」

  「昨夜你不來就失去機會,林小姐,你對我們有成見?」

  「怎麼會?」她呆怔一下。「方令剛是超級巨星,是偶像,我怎會有成見。我誠意請客。」

  「多數不來,別等。但我會轉告他。」

  不來就算,可若的話沒講出來。只要客戶沒意見,不轉廣告公司,她理他什麼方令剛或剛令方。

  新的廣告方案又送進來,可若只能再次埋頭埋腦地工作。她不怨工作忙,她是全身投入,這是她的興趣也是職業。

  愛咪下班時敲敲她門上玻璃。

  「記住。七點正,你約了人。」她說。

  「我約了什麼人?什麼事?」可若茫然。她還在另一個廣告另一個世界中。

  「客戶和方令剛,我已訂好桌子。」

  可若彈跳起來,是,今夜她是主人,可不能再遲到。客戶怕不會原諒她。

  她準時到達,為著大明星,愛咪訂了單獨的房子,很周到。

  「還沒有人來到吧?」她透一口氣。

  坐了一陣,客戶來到,又一陣,經理人聲明多數不出席的方令剛也到。經理人不見。

  「很謝謝你出席,我知道你中班加夜班。」可若這回誠心誠意的。

  令剛臉上還是冷冷的,吊兒郎當。

  「我來過一次,沒人,出去逛一圈。」他說。

  「逛一圈?你可能令四周起暴動。」客戶講話十分誇張。

  令剛牽扯一下嘴角,算是回答。

  「經理人呢?」客戶問。

  「他討厭,我讓他回家。」他看可若一眼。

  可若心中突然冒上一抹喜悅,說不出為什麼。方令剛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這樣的政治飯局總是虛假的熱烈,客戶講話最多,可若辛苦的應付,方令剛沉默冷漠慣了,他總是那副模樣。

  終於也「捱」完了飯局,送走了客戶和方令剛,可若才輕鬆地走下樓,每次應酬完她總是這樣,筋疲力盡比打一場仗更累。

  方令剛仍然站在街邊。

  四周的人不禁注視著他,他垂著一張臉漠然不動,很尷尬很窘的樣子。他等「的士」?

  可若有點不忍,是她約他出來的。他這超級巨星,居然沒開車?

  「我送你回去!」可若大步走向他。「來,我的車來了。」

  方令剛沒有猶豫就上了她的車。

  「我回片廠。」他說。聲音平淡沒有波紋。

  她不語,很專注的開著車。

  她不覺得他們之間有話要說。讓他上車,只不過解他的困。

  「你對我有成見?」方令剛突然說。

  「怎麼會?你的經理人也這麼問過。」

  「你——不大理睬我們。」他說得稚氣。

  但是他看來又冷漠又驕傲又不近人情。

  「你是天皇巨星,我有資格不理睬你嗎?你又會在乎嗎?」她笑笑有點揶揄。

  「你是導演,我尊重導演。」

  她意外。這不像他說的話。他應該是吊兒郎當,尖酸刻薄的。

  「這也不是重要的事,」她灑脫的聳聳肩。「我只不過做過你半分鐘廣告片的導演。」

  他慢慢把視線移到她臉上,就定定的停在那兒,凝視了好一陣子。

  「你和圈中人不大相同。」

  「哈。我根本不是你們圈中人。」

  「於立奧是。」

  「啊!他。」她笑笑。「你認得他。」

  「知道。但沒合作過。也是你男朋友?」

  「是。我們住在一起。」她坦白得驚人。「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夥伴、兄弟姐妹。」

  「這是什麼關係?」他笑。與平日那種似笑非笑不同,很稚氣真心。

  啊。這偶像巨星還神氣?

  「就是如此。我們是各自獨立的個體,相處時卻融洽、溫馨、舒服,我喜歡這種感受。」

  「融洽、溫馨、舒服,」他重複地念一次。「你喜歡這感受?」

  「有什麼不對?」

  「不。沒有。」他垂下臉,頭得有點悶。

  「經理人為什麼不陪你?」

  「他討人厭。」他皺起眉頭,又是這句話。

  「他很幫你,很維護你。」

  「是。為了我,他肯做小人,扮黑臉,他對我很好。」他停一停。「可是他討厭。」

  「你一直說他討厭,我不明白。」

  他不言,讓她一直達他到片場。

  經理人站在門邊焦急的等候著。

  「老天,你終於回來了。」他一把拉著令剛。「你知道導演大發雷霆?」

  他眼光閃一閃,望向可若。

  「謝謝你送我回來。」很真誠的。

  「令剛,快去向導演道歉,明明有通告,我也推了林可若,你怎能一聲不響就離開?」

  方令剛垂著頭,一聲不響地住片場走。

  「令剛,令剛!」經理人追上前。

  可若仍停在那裡半晌。

  方令剛拖著拍戲的全組人,不辭而別的去應她的晚飯約,這——她有點不安又有點感動。這個巨星表面和他內心並不一致,是不是這樣的?

  她覺得開始有點懂他。

  然這也不重要。她搖搖頭,迅速離開。他們甚至不是朋友,只不過公事上的拍當而已。

  但是心情十分愉快,沒什麼原因的。

  哼著歌曲回到家裡。

  「難得這麼輕鬆愉快哦。」立奧在看電視,並把凌亂的屋子收拾整齊。

  「早知你在家就約你一起吃飯,客戶加方令剛,應付得好辛苦。」

  「方令剛也參加?他從不應酬,圈中人都知道。」

  「客戶面子大。」她不在意。「客戶簽他三年廣告,每年加一百萬酬勞。」

  「天皇巨星賺錢真容易。」立奧笑。「不過,這方令剛在電視也捱過一段辛苦日子。」

  「方令剛出身電視台?」

  「現在好多大明星都出身電視台。」立奧喝著茶。「方令剛個性很特別。」

  「你怎麼知道?你們並沒合作過。」

  「人若紅了,他的一切就會廣為人知,」他淡淡的。「他不大得人緣。」

  「他星運極好,片約極多。」

  「那是另一回事。他能賣埠,電影公司請他拍戲決不會虧本。他模樣英俊正氣,和一般靚仔明星不同,女孩子若癡若狂。」

  「運氣沒有道理可講。」

  「也不是運氣。他捱過,而且肯學肯拼,平凡的劇本到他手上馬上可以光芒四射,他很有天才。」

  「這與我有同感。」可若搭腔。「我試過。」

  「不要對他有成見,他的今天得來不易。」

  「怎知道我對他有成見?」她笑。

  「我瞭解你。而且初見方令剛,沒有人會喜歡他,他太冷太囂張。」

  可若一早回公司,辦公桌上有束花。美麗的蕙蘭加上大束滿天星。

  「誰搞的花樣?」可若立刻大叫。

  她亦是喜歡花花草草的女性。

  「看看卡片不就知道?」愛咪立刻出現眼前。「要先有心理準備,不要昏倒。」

  「誇張。」可若抽出卡片。

  什麼句子都沒有,只有三個簡單的名字:方令剛。

  「搞什麼鬼?」可若笑起來。「我像是那種收花的女人嗎?」

  「昨夜晚餐三個人吃六千元,人家當然要表示謝意啦。」愛咪笑。

  「三個人吃六千元?我們到底吃了什麼?」可若心痛的怪叫。「六千元?」

  「今天你有兩個會議,都是見客戶。上午十點和下午兩點。到時候我會再提醒你。」愛咪說。

  可若聳聳肩,開始工作。

  她是越工作越起勁,越快樂的人,工作中她是絕對自信的,那種自信在她身上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美感,非常動人。

  她的美總在不經意,極自然之中流露,她與大部分女人都不同。

  然後她開會,再開會,一直忙到六點。

  心血來潮,她打電話找立奧,打的是手提電話,必然能找到他的。

  手提電話關掉。

  不甘心,再打到錄影廠。

  「立奧?四點鐘他就離開。已收工。」

  心情突然好起來,可以與他結伴夜遊。

  再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聽,他沒回家?

  「愛咪。立奧有過電話?」她叫。

  「沒有。也沒見人影。」

  可若想一想,決定先回家。說不定立奧去買海鮮,買食物,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一腔歡喜回去,家是空的,立奧不在,也沒有買好的海鮮食物。

  他去了哪裡?平日都會有個電話通知。

  也罷。獨處也有獨處的好處,她為自己煮了豌速食麵,就癱在沙發上看書。

  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有人拍她,她睜開眼睛,立奧站在那兒。

  牆上的鍾指著兩點,午夜兩點。

  「哇。去哪兒風流快活了?」她隨口說。

  立奧的臉居然槓起來,

  「什麼風流快活。跟上司開會。」

  「他們說你四點鐘就收工離開。」

  「是。」他有點不自然。「然後我們到尖沙咀吃飯。一直談到現在。」

  「電視台工作不是人做的。」

  「這是我的志願,我的興趣。」他不悅。

  「別誤會,我順口亂說。」她笑。「亂說。」

  「我們都是瘋狂的事業狂熱者,不分日夜,全心投入。」他也笑了。

  「昨天我宴請方令剛晚飯。」

  「那不是大家熟悉的方令剛。」

  「表示謝意而已。他吃了我。」千元,獨自一人。真貴。」

  「我聽說的方令剛,吃你十萬。」十萬也沒有一絲表情,更不會說謝。」

  「轉性了吧?或者覺得我這女人賺錢不易,良心發現。」

  「聽過唐碧江嗎?」他突然問。

  「唐碧正?誰?男或女?」

  「我們的頂爺,製作總監,」立奧說:「是個能力極強的女人。」

  「女強人。」

  「可以這麼說,」他透一口氣。「今夜就是和她吃飯開會。」

  「聽說大多數女上司比較挑剔,比較奄尖,比較難纏。」

  「沒這感覺,」他想想。「她很通情達理。」

  「那是你的運氣。」

  「你也是極好的女上司。」他由衷的。

  「別拿我比人家,我只能在單純的環境裡工作,若把我放在電視台,我早已萬箭穿心,被鬥爭而死。」

  「電視台不是你說的那麼可怕吧?」

  「或者更可怕?」她笑。「電視台的鬥爭無日無之,在裡面工作過而能全身而退的,聽說已練成金鋼不壞之身的大只女人。」

  「真誇張。」

  「有什麼好提議?」她說:「我精神極好。」

  「半夜兩點,我只想睡覺。應付女強人九小時,我筋疲力竭。」

  「九小時?你單獨的。」

  「正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呼救無門。」

  「比我更誇張。」她說。

  回到寢室,立奧突然從背後抱著她,喃喃的在她耳邊說:

  「我真的愛你,我們永遠也別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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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0:59:38
第二章

  看他的神情,她有點感動。的確是,他是個太「真」的人,不但不適合娛樂圈,甚至不適合這個社會。

  可若坐在辦公室裡怔怔地想著昨夜立奧的話,「我真心愛你,我們永遠也別分開。」這是怎麼說的?他想過分開的事嗎?

  她沒想過分開,就像她也沒想過結婚。目前的情形不好?他不滿意?倒是要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次。

  他們見面的時間太少。

  每次不是累得要命的深夜,就是惺忪未醒的晨早,大家都神智不清,能談什麼?

  想到就做,立刻打電話給他,

  「立奧?他們那組出外景,黃昏才回來,」

  總是碰不到。連通電話都難。

  還是工作重要。

  中午要去石澳海邊拍一組外景鏡頭,可若一早就準備好,愛咪通知就會出發。

  「天氣不是頂好,太陽沒那麼強,要不要改期?」愛咪問。

  「改期?不,」可若跳起來。「太陽不強可以補光,改期多浪費,提前出發。」

  石澳海灘,拍戲的不只他們一組。可若張望一下,拍電影的吧?她沒在意。

  為了搶陽光,他們迅速投入拍攝工作,可若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地工作,周圍的一切很快就置之腦後,渾然忘我。

  直到她拍完最後一個鏡頭,叫停之後,她才恢復林可若的身份。

  身邊有個高挺的男人,她呆怔了一下,似曾相識的面孔,這男人站在她身邊做什麼?

  「怎麼?不認識我了?」立奧的聲音。

  「你?」她看看身邊的一組工作人員,「這麼巧,會在這兒相遇。」

  「香港可拍的外景就那麼多,」他笑。「我站了起碼半小時,你理也不理我。」

  「剛才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笑。「回家吃晚餐嗎?」

  「不——可能有夜班。」

  「保重。」她像男孩子般的拍他。

  她瀟灑的拉著大隊離開、完全不覺立奧的臉變得奇異,

  她完全不注意細節。

  又是獨自在家。她一直很能享受獨處的樂趣,今夜卻有點悶,想喝杯酒。

  「愛咪,」打電話給小秘書。「預備好,我立刻到你家接你,陪我喝杯酒。」

  「立奧呢?還有,你受了刺激?」

  「少廢話。快換衣服。」

  五分鐘出門,接了愛咪逕自去一家頗熟的酒廊,那兒還可以唱卡拉OK。

  叫了酒,兩人坐在一角。

  「為什麼那一半隔開來?」愛咪問。

  「有人要來拍戲,老闆借出地方!」侍者搖頭。「就快來了。」

  「想不到今夜來湊熱鬧。」愛咪笑。

  「換一家?」

  「算了。反正是悶,打發時間,看看誰拍戲也好。」

  十點鐘,拍戲的人終於來了,可若和愛咪看到隨隊而來的方令剛。

  他還是那麼冷漠不耐,還是那麼傲。

  「原來是他?」愛咪頗興奮。

  「看一陣就走,拍戲最悶。」可若警告。

  「你先走,難得有機會看偶像拍戲。」

  可若搖搖頭,卻也沒離開。

  強光下的方令剛有一抹難以形容的神秘吸引力,可若忘了要離開的事。

  她一直看著,直到拍完一組鏡頭。

  午夜兩點了,兩個女人驚覺,站起來想離開,方令剛竟走過來。

  強光下的他竟看到了暗處的她們?

  「嗨。」他望著可若。眼底有絲似真似幻的笑意,竟是溫暖。

  「嗨。」可若聳聳肩。「香港真小。」

  「工作做完,想喝杯酒。」方令剛的視線直停在可若臉上。

  可若只能坐下來,她看見愛咪在眨眼。

  「怎能看到我們的?」可若問。

  「我一進來就看到你,」他不說你們,分明不把愛咪放在眼裡。「我以為你會走。」

  「本來想走。說實話,在水銀燈下你很有吸引力,所以坐到現在。」

  「我本人黯淡無色?」

  「你太冷太囂張,令人難以親近。」

  「你不以為是保護色?」

  「保護什麼?需要嗎?你是把自己展開在大眾面前的人,該盡量表現。」

  「我出賣的皮相,是劇中人的生老病死,不賣自己。」

  她有點愕然,怎麼這樣說?不賣自己。

  「聽不懂或是不以為然?」他問。

  「都不是。只是意外。」

  「意外什麼?不是我這種人講的話?」他始終專注於她的臉上。

  「對不起,我並不瞭解你。」她攤開雙手。「只覺得你表裡不一。」

  「做戲的人有形象,所謂的假面具。」他說:「誰都有表裡不一的時候。」

  「不,」她料正他。「我努力做自己,永遠不戴假面具。」

  「所以你看來與人不同。」

  愛咪皺眉,沒趣地站起來離開。

  她受不了一個完全不看她,當她透明的男人。她只悄悄地對可若搖搖手。

  「不必研究我。」可若有點不自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令她彷彿被看穿了一樣。「我只是個平凡的廣告工作者。」

  「除掉方令剛三個字,我此你更平凡。」

  「方令剛是藝名?」

  「真名。」他稍微猶豫一下,立刻說:「你可願瞭解我?」

  她呆在那兒。

  什麼意思?瞭解他?

  「很冒昧,但真心話。」他再說。

  「不要開玩笑,」她故意笑兩聲。「你把戲裡台詞搬到真實生活中了。」

  他臉有絲難堪的暗紅。

  「我是說真心話,」聲音激動。「不要笑。」

  「你喝了酒。」她提醒。這是不可能的。

  「經理人在,他絕不許我如此說,」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為什麼不相信我?」

  她再一次呆住了。相信他?

  然後,他放開她的手,帶著臉上的一抹暗紅,轉身大步而去、

  做明星的都是這麼戲劇化?

  可若搖搖頭,付錢離開。

  開車回家時,她已忘掉這件事,方令剛,太遙遠的人和事,她才不白費精神。

  立奧竟然拍了一天一夜的戲,。」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工作,他捱得住嗎?

  離開家的時候,她留了張紙條。

  「喂,保重自己,身體到底不是鐵鑄的,有空給我個電話。」

  但是整整一天,立奧的電話沒來過。可若並沒介意,因為她一直在忙著。聽下屬講下一個廣告計畫,與客戶科纏,接不停的電話,還要和報紙雜誌聯絡。

  工作太多,可若又要獨自開OT。

  等愛咪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裡只剩下她時,可若才想列,立奧一天沒電話來。

  想到立奧,她立刻去把公司大門鎖上,立奧說過,晚上要小心冷安。

  她再打電話找立奧。

  她和立奧是好朋友,是兄妹,是同居人,她一直覺得他們之間很平等,不分男女,不理誰追誰。兩個人合得來又喜歡,就住在一起。

  她找立奧是自然的,天經地義的。

  立奧再次不在,今天他並不需要拍戲。

  難道他躲在家中睡大覺?

  可若安心的笑起來。快快做完所有的工作,可以趕回家陪立奧消夜。對,收工後去買些點心什麼的,兩個「撐檯腳」。

  輕鬆地離開辦公室,到加連威老道的「仁利」買了些滷味、凍蟹,這才回家。

  以為該睡得像懶豬的立奧根本不在,也沒有回來過的痕跡。

  她有點失望,望著桌上的食物突然之間失去食慾。

  想了半天,打電話找愛咪。

  她只能找愛咪,她的小秘書。除了她隨傳隨到外,她竟找不到一個隨時可陪伴的人。

  「又要我陪?我並不。」十四小時ONCALL。」

  「不要拒絕,今夜。」可若說:「我情緒低落。」

  「為情所困?三角問題?」愛咪敏感得驚人。

  「什麼話?林可若可是被情所困的人?情是何物?我不懂,你快來。」

  「還要我破費坐的士。」愛咪真是忠實的好朋友好助手。「半小時到。」

  這半小時可若覺得過了半個月似的。

  「真是情緒低落呢。」愛咪審視她。「為什麼?」

  「可能工作壓力太大,可能太忙太累,也可能幾天找不到立奧。」她說真話。

  「立奧?他人在香港,會幾天找不到?昨天外景還碰到他。」

  「你不明白。可以碰到但找不到。」

  「這有什麼問題?」

  「覺得他忽然離我遠了,像風箏斷了線似的,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你並非依賴男人的女人。」

  「是。或者這只是種習慣,兩個人相依相伴慣了。找不到他總是不習慣。」

  「擔心什麼?立奧對你情有獨鍾,你趕他走他也不會走。」

  「我不擔心感情,這方面我堅強也灑脫。我想有點不習慣,或者是其他因素,情緒低落不會只有一個原因。」

  「方令剛。」愛咪眼光閃一閃。

  「他?關我什麼事?」可若呆怔一下。

  「相信我,他昨夜對你那種專注凝視,我看得出。」

  「看得出什麼?」可若皺眉。

  「他為你動心或動情。」

  「別開玩笑,」可若大笑起來。「我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宇宙動力也拉不到一起的。」

  「別不信,男人看女人那種眼光——」

  「你知道後來怎樣?」可若輕鬆地笑。「他站起來不聲不響轉身就走。」

  「這樣的事?他真有性格。」

  「不。他還在演戲,忘記了對著的是我,不是他戲中的女主角。」她還是笑。「然後突然醒悟,難為情的匆匆離開。」

  「你真掃興。原本美麗浪漫的一件事,被你完全破壞了。」

  「現實中哪兒有這麼美麗浪漫的事?方令剛戲演得太投入,分不清戲與現實了。」

  「或者是吧。」愛咪聳聳肩。「我們觀眾只能看明星經包裝過的表面,不要研究背後,否則什麼興趣都消失。」

  「方令剛有不堪的背後?」

  「不是不堪。是複雜,並非光芒四射的表面那種。聽說他學歷低,從低下層而來,總之和我們是兩個世界。」

  「學歷低,低下層而來又怎樣?」可若不以為然。「表示他奮鬥成功。」

  「不不不,別人說他背後的事複雜,我不知道怎麼對你講。」

  「那就不講。他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愛咪笑起來。

  「你的情緒低落過去了?」她問。

  「原來你言不及義是助我忘記低落的事?」

  可若孩子氣的拍拍她。「是否委屈了你?」

  「一半一半啦。方令剛的事是真聽別人這麼說。OK,我可以回家嗎?」

  「幫我吃完桌上的食物才許走。」

  那天深夜立奧回來,不過可若已熟睡,他沒吵醒她。第。」天可若離家時,見他睡得正沉,也沒驚動他,只留下字條「等你電話」。

  中午時,立奧電話來了。

  「今夜可來接你下班。」立奧心情開朗。

  「連續兩天不拍戲?」

  「你知道昨天沒拍戲?」他呆怔一下。「剛拍完一個電視劇,新劇兩天後守開鏡,難得的兩天假,全陪你。」

  「可惜這兩天我會忙得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晚上還得和客戶開會。」她歉然。

  「那——我在家等你。」

  「別不開心。記否我們都在做瘋狂的行業,這是我們的興趣。」

  「沒不開心,只是略有失望。幾天沒見著你。」他含情的。

  「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她總是愉快的。

  深夜,可若自覺累得像隻狗般回到家裡,大為掃興,說會等她的立奧竟不在家,只有桌上冷清清的一張字條。「急事外出,勿等。」

  真是瘋的行業,不是人做的。可若一邊咒詛一邊從冰箱裡拿一大塊芝士和啤酒,這就是她晚餐兼消夜。

  睡到半夜,她聽見門聲鑰匙聲,立奧回來了吧?她迷迷糊糊的翻個身,睡得更沉。

  早晨醒來預備上班,意外的,立奧坐在一邊的安樂椅上抽煙,一付有心事狀。

  「你在做什麼?」可若從床上彈起。「一夜沒睡還抽煙?」

  他搖搖頭,按熄香煙,沉默不語。

  「有心事?新劇有問題?或是發神經?」

  「算我發神經吧。」他伸個懶腰起立。

  「立奧。」她叫。

  「什麼事?」他轉身。

  「讓我看看,三天不見你。」她笑。

  他微笑搖頭,緊緊的擁抱她一陣。

  「無論如何,記住我愛你?」他說。

  她安心上班。

  什麼事也沒有,對不對?是她疑神疑鬼弄得自己情緒低落。她拍拍臉頰,不要發神經。

  工作,工作,工作。

  她完全被工作包圍,心無旁騖的努力投入,她瘋狂的工作是為做得更好,她是個不許自己輸,只許贏的人,

  「波士。你已不吃不喝的坐了九小時,你不擔心吐子餓,我擔心你變化石。」愛咪說。

  「我被工作情緒充滿,變化石也是一尊工作中的化石,一定很有美感。」她抬頭。

  「工作中的化石。」愛咪搖頭。「藝術。」

  桌上的電話鈴響起,是可若私人的直線電話。

  「林可若。」她抓起電話說話。

  「是我。方令剛。」悶悶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的直線電話?」她意外。

  「想知道什麼,只要去查,一定能知道。」他說:「香港這麼小。」

  「找我什麼事?」

  「我——情緒低落。」他說。

  「關我什麼事?」她衝口而出:「為什麼找我?」

  「我不知道。想到你就找你。」

  「我——能幫到你嗎?」她說。想起上次她找愛咪也為情緒低落。她不能拒絕他。

  「如果你能出來,我會很感澈。」

  心念急轉,不知道為什麼就答應了。

  「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我現在在你公司樓下。」

  「啊!」她真的意外。「五分鐘下樓。」

  他是一心一意來找她的。

  愛咪在門邊看著她,一副「現在總相信我了吧」的神情。

  「別耍花樣。我基於同情心。」

  「氾濫的同情心。」愛咪皺冒。「記住,方令剛是另一世界的人。」

  「放心,我並不想同化他。」

  抓起手袋,她大步衝出公司,

  方令剛開的是輛吉普車,正正經經的停在公司大門口,大廈警衛正無可奈何的對著他。

  「對不起,我們馬上走。」可若跳上車。

  還沒坐穩,吉普車已迅速射出。

  「你總是這麼開快車。」她吸一口氣。

  他不答話,也不看她,仿若未聞。

  可若望著他完美的側面,搖搖頭。她沒忘記這是個情緒低落的人。

  「你帶我去哪裡?」她問。

  「對我要有信心,總不會賣了你。」他的語氣並不好。

  真是火氣十足,誰得罪了他?

  於是她也閉口不言,大家斗悶。

  過了海底隧道,直向清水灣駛去。幾乎到了清水灣的盡頭,他才轉進孤零零一幢獨立的兩層樓房子。

  打開花園大門,他讓她進去。

  她想問什麼地方,忍住了。免自討沒趣。

  一幢佈置得極簡單的屋子,沒有人住的氣息,彷彿空置了很久似的。

  可若皺眉,這算什麼?

  「我的一個秘密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經理人也瞞著。」他算是解釋。

  她坐在那惟一的一組沙發上。從來無拘無束的她,竟有縛手縛腳之感。

  他坐在遠遠的一張籐椅上。

  「沒時間佈置,別見怪。」他也說客氣話的?「很感謝你能出來陪我。」

  她聳聳肩,笑起來。

  「別忘了我們甚至不是朋友。」

  「朋友的定義是什麼?相同的地位?相同的背景?相同的家世?同一階層的?」

  「我沒有這樣說。」她意外於他的尖銳:「我們之間互不瞭解。」

  「你想知道什麼?我全告訴你。」

  「不不,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她嚇了一跳。「我們還太陌生。」

  「就因為陌生,因為不瞭解,我才要說。」他聲音提高了。「我不快樂,非常不快樂。」

  「別擔心,每個人都會情緒低落,過一陣就會好,相信我。」

  「我已經過了好多、好多個一陣子,我仍然不快樂。」

  「你刻意封閉自己。你沒有朋友。你工作壓力太大,這都是令你不快樂的原因。」

  「找不到可以做朋友的人。」他閉一閉眼睛,一個銀幕上迷死許多女孩子的動作。

  「太挑剔?太選擇?太驕傲?」

  「驕傲只是層保護色,若我不囂張,別人就來欺負我。我太熱悉這個圈子。」

  「還這麼年輕,就把自己弄得那麼深沉,簡直有點——生人勿近。」

  他定定的凝視她好久好久。

  「我給你那麼可怕的印象?」

  「你還不停地譏笑、嘲諷我,這是你的個性?」她忍不住全抖出來了。

  「不知道。只是——我從來沒對其他人這麼做過。」他說。

  可若心中一動,從未對其他人這麼做過?他對她是特殊的。

  難怪愛咪敏感。

  「因為看我不順眼?」

  「你很不妥協。沒有女人像你。」

  「你可以說我根本不像女人。」她笑。

  「不。你是很特別的女人,我觀察了很久!」他慢慢地,彷彿有點為難的說:「我有個感覺,我們可以是朋友。」

  可若呆怔著,他又搶著說。

  「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的感覺,很好,很好。」可若有點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於立奧在家等我?」

  「他?不,他不在家,」他極肯定地說:「他跟唐碧江在一起。」

  「唐碧江?」她聽過這名字,是嗎?

  「他們的頂頭上司。」令剛露出一絲稚氣。「他們叫她武則天的那個。」

  「你碰到他們?」

  「是。」他只答一個字。「你——為什麼肯出來陪我?」

  「誰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朋友很重要。你又找到我,我義不容辭。」

  「你曾說我們不是朋友。」

  「哎——算是吧。我們合作過。」

  「是朋友就一生一世的了,」他認真地望著她。「這是我對朋友的定義。」

  「是朋友也要看合得來否。」

  「我看會合得來,我知道。」他極肯定。「我肯定的知道。」

  何來的把握?他瞭解她嗎?她想笑。

  「方令剛,你是個奇怪的人。」

  「不是。我只是說真話,照自己喜惡做人,我不喜歡假。」

  看他的神情,她有點感動。的確是,他是個太「真」的人,不但不適合娛樂圈,甚至不適合這個社會。

  但他是天皇巨星。真矛盾。

  「我們的身份不對,我只是普通人。」她說。

  「我現在不是普通人嗎?你可以只看我方令剛的真相。」

  「為什麼一定選我?」她突然問。

  驀然,他漲紅了臉。

  「我喜歡你,不要假裝不知道。」他叫。

  她真的呆住了。

  方令剛喜歡她?

  那天,他們只不過聊聊天,方令剛弄出很簡單的食物充飢,他們就對坐了一個下午。然後他送她回市區,送她到公司取車,各自分道揚鑣。他甚至沒說再見。

  這方令剛是興之所至吧。

  可若並不在意這些小事,根本沒放在心上,她的全副心思在工作上,

  她覺得自己很快樂,工作順利而且公司業務越來越蒸蒸日上。感情也很穩定,立奧永遠在一邊默默的伴著她,可預見不俗的前景。一個女人如此,的確是件快樂的事。

  惟一的遺憾是,他們都太忙,越來越見不到立奧的面了。

  新劇開拍,他就像人間蒸發似的,日日夜夜都不見人影。

  即使是可若這樣工作狂,這樣「強」的女人,她還是覺得遺憾。

  立奧是好兄弟,好朋友,好伴侶,或許不是好情人,但相處融洽。

  她很掛念他。

  再打電話找他,他總是不在,或忙,或出外景,總有十天不見面了吧?

  快下班時,她益發想念著他。

  電話鈴響,直線的。一定是他。

  「立奧,是你嗎?」她街口而出。

  「對不起,令你失望。我是方令剛。」

  「啊——你。」她透一口氣。「又情緒低落。」

  「前所未有的好。」他聲音是愉快,興奮的。「我要見你,立刻。」

  他的電話總帶給她驚奇,意外。

  「什麼事這樣急?」

  「見面再說,OK。」他說:「我在樓下。」

  又在樓下。他每次要見她,簡直不給她任何藉口和時間拒絕,總等在樓下。

  「你在樓下就一定有把握知道我會下來?」她問。

  「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想一想才答。

  她匆匆下樓,看見他的吉普車。

  「現在能講什麼事嗎?」

  「我有一個計畫,我私人的計畫。」他又興奮起來。「我想自己拍一套LD。」

  「LD?鐳射影碟?拍戲?」

  「不不不,拍一段段小故事,配合我的歌曲。」他望著她。「想請你拍。」

  「我只拍過廣告,沒拍過其他的。」她意外。「我不知道行不行。」

  「我有預感,你一定行。」他猛然抓住她的手。「我們合作,一定行。」

  「憑什麼對我有這樣的把握?」她收回右手。

  「我們合作的廣告片。」他好開心似的。「你拍出我的特質,我十分喜歡。而且我喜歡你用女性主觀的角度拍我。」

  「或者可以考慮。」她聳聳肩。

  只要講起公事,講起她的工作,她的全部興趣被引起,臉上會發光似的。

  「不必考慮。但我已想好幾個小故事,你幫我整理、分鏡、修改,我們就開始。」

  「由我公司拍?或是我公餘的時間私人幫你?」她問。其實她已當他是朋友,否則哪能用私人的時間呢?

  「我沒想過。」他呆怔一下。「不過所有製作費由我負責。」

  「不是這意思。」她爽朗的笑起來。「你拍攝的目的是私人珍藏或是公開發售?如果你打算賣,我讓公司拍,只是私人玩玩,我自己幫你拍,這中間完全不同。」

  「我沒想過。」他的笑容消失。「真的沒想過。」

  「慢慢考慮不遲,我等你。」她拍拍他。

  「我這人太不現實,對不對?」他說。

  「藝術家是這樣的。」

  「我只是個明星,不是藝術家,我沒有那樣的修養。我太不現實,我知道。可是每想起現實的一切,我立刻情緒低落。」

  「有什麼不快樂的往事?」她想起愛咪的話。

  「怎麼做?你能教我嗎?」

  「我?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他一邊開車一車接聽。才喂一聲,神色就變了。

  電話裡不知是誰,不知說了些什麼,他不耐煩的嗯一聲就收線。

  好情緒已隨風而逝。

  開車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快得令可若驚叫。

  「慢一點,你瘋了嗎?」

  他不理,逕自開了一段長距離,才慢下來,最後停在路邊。

  她看一看,已在吐露港公路上。

  「你這人總是這麼情緒化?」她望著他。

  他把自己放鬆在座椅上,對著天上的藍天白雲,沉默地閉上眼睛。

  可若搖搖頭,獨自下車,走上路邊長長的單車徑上。

  這方令剛真莫名其妙兼不可理喻。

  過了一陣子,他也下車跟著過來。

  「剛才誰的電話?」

  「一個人。」他答。眼中笑意消失。

  「當然是一個人。」她啼笑皆非。「經理人?」

  「算是他吧。討厭。」

  他很喜歡罵人「討厭」,她已聽過多次。

  「我付他錢,我可以罵他,這也是遊戲規則。」他淡淡的說。

  「你這人很——很——」

  「乖張?」他替她接下去。

  「不至於這麼嚴重,你偏激。」

  「自然有我的原因。我不會無緣無故的罵人。有原才有因。」

  「你講的話與你的外表不符。」

  「我的人與形象也不符。」

  「那麼,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問。

  「有耐心自然就會明白。」他望著地。「你有這耐心,是不是?」

  「我倆全然無關,何必糾纏?」

  他聳聳肩,攤開雙手。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我們要一直在這兒吹海風?」她問,

  「你逃不掉的,林可若。」他說。

  她皺眉。逃?!怎麼用這樣的字眼?他想過這個字嗎?荒謬。

  「你現實與戲分不開,是不是?」

  「再清醒也沒有。清醒得甚至痛苦。」

  「為什麼痛苦?」

  「我永不是戲中人,沒有那麼高貴,或富有,或權勢,或武功,或可飛天遁地。我只是方令剛。」

  「方令剛有什麼不好?」

  他沉默。講到他自己,他就沉默。

  「回去吧。我請你吃飯。」她說。

  「我怕到粉嶺,但那兒的雙魚河馬會很清靜,我喜歡那兒。」

  她沒有異議。

  「雙魚河的馬會已沒有以前好。以前馬會收會員比較嚴謹,很難進得去。可是那一批人離開的離開,移民的移民,來了一批新會員,新會員質素參差不齊,比較雜了。」

  「整個香港的情勢也差不多。」她有同惑,「那天朋友約我在中國會飲茶,四周都是講國語的人。很多香港人都離開。」

  「你會離開嗎?」

  「不會。從來沒想過。」她立刻搖頭。

  「香港工作環境該是全世界最好的,我的事業在這兒,香港是我家,為什麼要走?」

  他不語,只低下頭。

  「你不以為然?」

  「我會走。」他透一口氣。「努力賺幾年錢,晚年生活有保障,我就走。」

  「你現在的錢還不夠保障?」

  「我——一無聽有,除了那個秘密的家。」

  「你的目光太高太遠。」

  「人們必然這麼想。可是我只要一幢房子和夠溫飽的錢便行。」他坦然。

  她不能相信。

  他的片酬歌酬每年以千萬計,他買不起外國的一幢房子,沒有能令自己溫飽的錢?他的樣子卻不像開玩笑。

  「家累很重?」她問。立刻否決了,家累再重,以他的收入也不是問題。他若願

  意,可養得起十家。」十家人。「對不起。」

  他輕輕的笑一笑。

  「和你相處令人很舒服。」

  「除了工作,我不是侵略性的人。」

  「你在工作中也沒有侵掠性,只是緊張執著。你內心很靜,我感覺到。」

  「不不,我很急躁。」

  「我相信感覺。」他說。俊臉上線條柔和。

  莫名其妙的,可若被這兩個字感動。

  「我開始有一點懂你。」

  「這是好開始。」他望著她笑。

  他們竟然相處融洽愉快地在粉嶺會度過整整的一個下午。

  「下次再來,好不好。」他要求得像個孩子。「下次來我教你騎馬。」

  「OK。」她是爽朗的人。「只要我有時間。」

  「我要求合作的事請你幫我考慮。」

  「怎麼幫你?」她失笑。「你自己考慮。」

  「不。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你作主。」

  她望著他半晌,怎麼回事?他越來越不像初見面時的方令剛了。

  「這樣吧。抽個星期天我私人替你拍一段試試,效果好,我們才決定。」

  「隨你。我對你有信心。」他想一想。「星期天不行,我有通告。」

  「沒有通告時你隨時通知我。」

  可若仍忙於自己工作。

  「波士。報上有段小花邊新聞。」愛咪鬼鬼崇崇的出現在門邊。

  「不要用不關我事的新聞打擾我。」

  「不關你,卻關於你另一半。」

  愛咪眨眨眼,站在旁邊看好戲似的。

  是一段小排聞,占的篇幅很小。說立奧和一位紅粉高層交情頗好什麼的,被人看見在夜店裡表現親熱。

  「神經。」可若扔開報紙,全不在意。「你想賣乖還是搬是非?」

  「天地良心。波士,我關心你。」

  「有這可能嗎?立奧。」她瞪愛瞇一眼。

  「他大概三星期沒打過電話來,沒接過你,甚至,你在家中見過他嗎?」

  「簡直是挑撥。」可若抽抽桌子,笑。「你到底想怎樣。」

  「我聽電視台一個朋友講立奧。」

  「哦!」可若有些錯愕。立奧有什麼可講?

  「他和那個唐碧江真的常在一起。」

  方令剛也說碰到過他們。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愛咪怪叫。「種種跡象加上傳言,你不懷疑立奧不妥?」

  「有什麼不妥?他拍劇是這麼忙,我試過一個半月沒見過他面。」

  「哎,可若。你怎麼粗心大意得如此?你不知道唐碧江是怎樣的人?」

  「立奧的上司囉。」

  「是個風流寡婦。」

  「愛咪,不要把大家關係想得那麼複雜,我對立奧有信心。」

  「水浸眼眉還不知危險。」愛咪歎一口氣,抓起報紙走出去,「算我多事。」

  可若重投工作,做了一陣子,困惑的抬起頭來。是不是有點什麼不妥?

  她是急性子,立刻打電話找到立奧的助導,那年輕人告訴她:今日已宣佈五點鐘可收工。

  「別告訴立奧,五點前我去接他,讓他驚喜。」可若說。

  一切都很好,是不是?不要疑神疑鬼。

  四點四十五分,她停車在片場門外。

  立奧的助導阿沾站在那兒等她。

  「立奧呢?」她問。

  「我沒告訴他你會來。」

  「謝謝。」她心情極好。

  在已熄大燈的片場裡,只有幾個佈景工人在工作著,一個看來有四十歲的女人靠在一根柱子上,立奧一手撐著柱子;一邊笑著跟她聊,狀甚親熱、熟悉。

  「立奧。」她叫。阿沾已悄然離開。

  立奧呆怔一下,然後放下撐柱子的手,快步迎了過來。

  「可若,你怎麼來了?」他又驚又喜又有點神色怪異。「怎麼不先通知我?」

  可若跟仍倚在柱上的女人禮貌的打招呼。

  「給你驚喜。」她說。

  他轉頭看看那女人,拉著可若過去。

  「來,我介紹。這位是唐碧江小姐,可若,我的女朋友。」立奧說。

  可若重重地跟唐碧江握手,那唐碧江的手只輕輕碰她一下。

  「你好。」可若誠懇的。

  看得出唐碧江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現在卻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穿的戴的都很講究,一副女強人的派頭。

  「立奧說起過你,你很本事。」唐碧江的笑容裡似乎有些什麼。

  可若完全看不到。找到立奧她就開心。

  「可以回家了吧?」她望著立奧。

  「噢——還不行。」立奧看唐碧江一眼。「我們還要開一個會。」

  「我不知道幾點才能回來!」

  「跟可若回去,」唐碧江果斷地說:「我跟其他人開會,把結果告訴你就是。」

  「這——」可若覺得很過意不去。

  「放心。這兒有我。」唐碧江信心十足地轉身走開。

  可若望著立奧,真是如隔三秋。

  他們對立著凝視半晌。

  「真是好久好久沒見到你,」她透一口長氣,擁著他的手臂。「好想你。」

  他無言微笑,隨她步出片場。

  「你的車呢?」她問。

  「沒開車來,同事順便接我。」他說。

  「有沒有計畫?今夜怎麼過?」她問。

  他猶豫一下,輕吻一下她面頰。

  「一切你安排。」

  在車上,她開心地訴說這些不見面的日子她做了什麼,除了方令剛她什麼都講了,也不是故意不講令剛,是根本沒記起。

  「你呢?」她關心的問。

  「工作工作再工作,」他淡淡的。「最近除了工作我什麼都沒有。」

  她想一想唐碧江,忍住不問。雖然有點好奇,她不小家氣。

  她安排下,他們吃了燭光晚餐,又開車游了陣車河,十一點回家。立奧表現一如往常,很愛她很順著她,完全沒有異樣。

  她恨自己的多心。以後絕對不信報上消息,也不信愛咪的多嘴——雖然她是善意。

  她安心又放心的回到辦公室。想著立奧還憨睡得像個孩子,她悄悄的笑了,立奧有顆十分純真的心,她懂他。

  才到辦公室,就接到方令剛的電話。

  「我剛收工,昨夜拍到天亮。」他情緒極好,興致極高。「現在拍一段我的計畫,好嗎?」

  可若不想掃他的興,她深知他極情緒化,又有點莫名的自卑自傲,又有說起風就是雨的脾氣。她看看案頭今天的工作程序。

  「等我兩小時,如何。」

  「我不想浪費太陽,而且這兩小時叫我去哪裡?」他有孩子式的固執。

  「你在哪裡?」她搖頭。

  「在你樓下。」永遠如此。

  她咬咬牙,爽朗的拍拍桌子。

  「我十分鐘下樓。」

  立刻叫來愛咪,把所有工作分派給其他人做,又吩咐了愛咪很多事。

  「什麼事這麼急?為於立奧跟唐碧江決鬥?」

  「見你大頭鬼。」她心情居然很好。「分派的工作若不替我做好,我炒你魷魚。」

  「做得好是否加三倍人工?」

  可若背起她的大手袋奔出門。令剛倚在他的吉普車座位上,陽光在他背後幻起似真似幻的一圈金光,俊美無瑕的側面像雕刻,像垣古以來就存在的神話故事中人物。

  她有絲莫名的感動。

  「方令剛,我來了。」她的聲音也溫柔了。

  他慢慢的側轉頭,一絲無邪的笑容在眼角眉梢展開,像初生嬰兒。

  他用雙手接她上車,好自然地握她手一下,迅速開車離開。

  也沒說去哪兒,她也沒問,一切像有默契。

  他們到他那秘密的家。

  「地方簡陋,但無人打擾。」他喜悅的。

  和上次來到情緒完全不同。

  「好選擇。」她四下看一下。「我們利用僅有的傢俬佈置一下。」

  「你要不要先選首合適的歌?」

  「不。先不拍你的歌,隨便拍一些我的構想。你寫的構思還沒整理。」

  她望著那組沙發,那張籐椅,又到廚房飯廳臥室到處轉一圈,找到一個燭台,一把梳子,一本書。又把一張小几放在籐椅邊。

  「好。你坐下,拿起書慢慢看,然後做表情,深思、沉默、皺眉、微笑全隨你,彷彿你隨書中情節喜怒哀樂。我們試一試。」

  令剛開始時一切都很生疏,試三次之後,方令剛情緒培養好,自然又生動的神情流露出來。可若拍遠鏡、近鏡、側面、正面、七分面。配合礙天衣無縫。

  沒有情節,但絕對動人的一組畫面。

  「你是天生的演員,」她由衷地讚美。

  「這是從拍戲以來難度最高的鏡頭。」他搖頭笑。「沒有內容,要心裡想,表情又不能誇張,你還連續拍了十分鐘。」

  「看一遍,我回去剪接,從頭佈局,會是個全然不同的故事。」她也頗興奮。

  「怎能從頭佈局?全是我坐在那兒的鏡頭。」

  「能不能說你是不良於行的人?」她叫。

  電視上流瀉出剛才拍攝的一切,他們都看得很仔細,尤其可若,她全神貫注,極度認真,連幾次令剛看她都不覺。

  「有了。等會兒我們再拍一些鏡頭,在花園裡拍,這就行了。」她說。

  「你想到什麼?」

  「不告訴你。」她也頑皮。「剪輯好之後才正式給你看。」

  「只拍這麼少鏡頭就可以是個小故事?」

  「你的歌不過三四分鐘,拍多了浪費。」

  「我希望鏡頭靈活些,生動些。」他要求。

  「OK。我們多補拍一些你的行動。」她這次並不主觀。「多說你的要求,我為你而拍。」

  他停下來,靜靜的望著她半晌。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他沉聲問。

  那麼好?她呆住了。她一貫如此啊。

  「我不是——」

  「你以前拍廣告時並非如此,你不理任何人的意見,像法官一樣的嚴肅,而且對我很不友善。」他搶著說。

  「以前——」她笑。「是你先態度惡劣,目中無人,又囂張又不禮貌,我為什麼對你好?我對朋友和對演員,客戶完全不同。」

  「很高興你這麼說,」他揮了揮手又縮回去,彷彿一個未完成的動作、他想做什麼?「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高興不能醫肚餓,看看幾點鐘了?」

  「啊——我們出去吃飯,前面的市集就有不錯的餐館,立刻去。」他歉然。

  坐上他的吉普車,她忽然說:

  「你是個太好看的男人,知道嗎?好看得我覺得不真實。」

  「我只是模樣四正一點而已。」

  「不。你成熟中的稚氣很吸引人,還有你捉摸不定的個性,還有你神話人物般雕刻的臉,遠有你的不講理,還有——」

  「那全部不是真我,不是。」他笑著怪叫。

  「那是我眼中的你。」

  「看錯了,絕對錯。」他突然緊緊捉住她的手,把車停在路邊。「我把真正的我告訴你,你接受我,好不好?」

  她呆在那兒,什麼是接受他?

  「你要我,嗯,」他把頭移到她面前。

  她驚叫一聲用力摔開他雙手。

  「又發神經。」

  他專注的望她一陣,搖搖頭。

  「我推銷自己希望有一天能成功。」他說。神態自若。

  他愛開玩笑,總是這樣。她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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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1:00:15
第三章

  她很柔順的坐過去,感情上她溫柔。兩人互相凝視頁久,竟然都想不出該說什麼……

  一天沒工作,第。」天的忙碌加倍。可若不得不把全副精神投入工作。忘我地狂做了一天,終於理清案頭的文件。

  「明天要拍新廣告。」愛咪陪她到夜晚。

  「哦——」她神思恍惚,「新廣告?」

  「你的腦子過勞而失效了,」愛咪抱怨。「永遠超時工作,永遠拚命,永遠不顧員工如我的福利,你不當自己是人,我可不是機器。」

  「好。我們補償自己,我們去吃魚翅。」可若從椅子上跳起來。「吃又貴又補的。」

  愛咪孩子氣的笑了。這工作效率一流的小秘書,其實稚氣得很。

  他們到一家出名的夜店,兩個人叫了魚翅和一桌子海鮮,足可吃飽六個人。

  「人說精神上,愛情上不滿足的人才會這麼暴飲暴食。」愛咪笑。

  「還有性慾上不滿足。」可若全不在意。「算我們不滿足。今夜我要吃一頭牛。」

  「又幾天沒見著於立奧?」

  「別總挑撥我們。」她作狀打愛咪。「是不是你暗戀他?」

  「見鬼。我這麼嬌小怎配瘦高的竹竿精?」愛咪抗議。「我的夢中情人至少有八成像方令剛。」

  「還是迷偶像,沒得救。」

  「你們進展如何?」愛咪笑得曖昧。

  「我們進展?」可若呆一下。「誰是我們?」

  「前幾天逃了一天班,是陪方令剛出去,樓下警衛告訴我的。」

  「我的天,你想到哪兒了?」可若作昏倒狀。「方令剛和我?天方夜譚。」

  「為什麼他總是找你?」

  「我為他拍一輯歌曲影帶,我們工作。」

  「私幫生意?」

  「你就快是太上皇了,」可若笑。「還沒開始,只試拍一段做試驗,我連剪片的時間都沒有。」

  愛咪知道可若說一不。」的個性。

  「你可知道和這樣大名人在一起,傳出去會是什麼?」她說。

  「是什麼?工作囉。」

  「要別人肯相信才行,」愛咪眨眨眼。「像於立奧不是傳聞同唐碧江嗎?」

  「我只相信事實。」

  「傳聞可以殺人。」

  「人言可畏嘛?三十年代?」

  「可若,你是否要捉好在床才肯相信?」愛咪十分不滿。

  「我相信立奧說的一切,」可若沉著。

  「於立奧說了什麼?他和唐碧江沒事?」

  「他什麼都沒說,不需要說,我們之間極有默契,默契由感覺而來,」

  「我可不懂你說什麼。」愛咪沒好氣。「火燒到眼前,水浸眼眉了。」

  「愛咪,嘗試瞭解立奧,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跟他之間是有感情的。」

  「感情。」愛咪白她一眼,不再言語。

  魚翅和海鮮都陸續送來,她們開始享用,剛才的題目被扔在天邊。

  有人從門口走進來,非常耀眼的一對。

  可若抬頭,看到方令剛無瑕可及的側面,還有她身邊的一個漂亮女孩子,

  「他的女朋友?」愛咪很驚訝。

  「是吧?看來很相襯。」可若不以為意。

  「光天化日帶出來,不是偶像行為。」愛咪帶著一絲醋意。「氣質一般。」

  「人家坦白,事實就是事實嘛。」

  「那女人若真是方令剛女朋友,香港的影迷每人一口口水也把她淹死。」

  愛咪與可若笑得開懷。「把你的古怪想像力用在廣告上,比咀咒人更有用。」

  「難道不是?膽敢霸佔第一號偶像?她難道膽生毛?」

  「怎麼口出惡言,更粗魯了。」

  「我真生氣,她哪裡配?真想過去罵她一頓,叫她靠邊站。」愛咪很認真。

  「我們吃海鮮。」可若哄孩子一樣。「少管別人的閒事。」

  愛咪總算把視線移回來。

  「我以為方令剛有格凋有眼光,一眼看中我們林可若,誰知道——哼,CHEAP。」

  「那我豈不是被影迷的口水淹死?」

  愛咪這才轉怒為笑。

  「咦?為什麼若換成你我就不生氣呢?」

  「女人心海底針。」

  「你不是女人?」愛咪轉換了話題。

  「你和方令剛相處的感覺如何?」她問。

  「如普通朋友,如兄弟姐妹、我眼中的他可不是偶像,並不特別。」

  「我對魚翅海鮮更有興趣。」可若笑。

  從開始到離開,方令剛始終都沒發現可若,他仿若很專注於耶女人身上,神情恨嚴肅,很認真,反而不像平日的他。

  可若愛咪付錢逕自離開。

  回到冷清的家,可若又只有自己。立奧工作不回,彷彿理所當然的。明知天亮也不回來,連紙條可若也不留了,留待通電話吧。

  她真的習慣這樣的情形,安之若素。

  她埋首工作了十天,

  新廣告片拍成,後期工作也做完。其他廣告計畫還沒成熟,待開會。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很清閒,前所未有的。

  「真的沒工作讓我做了?」她又問愛瞇。

  「工作狂小姐,不要總問我這句話,我有壓力。」愛咪說:「我從哪兒變工作給你?」

  「那麼,晚上可陪我泡一泡?」她開玩笑。

  「不行。」愛咪叫得驚天動地。「不能耽誤我一生幸福,今夜我媽安排我相親。」

  「帶我去幫眼。」

  「不行。」愛咪一口拒絕。「你條件此我好,人家愛上你怎麼辦?」

  「那我今夜做什麼?」

  「閣下自理,愛莫能助。」

  可若歎息,除了工作她就沒有其他?以前有立奧相伴,現在立奧在哪——?

  眼看著愛咪風騷的離去,可若還賴在辦公室不肯走,走出去就是一夜的無聊冷寂,她開始怕耶種感覺。

  腦中靈光一閃,那個十分鐘的影帶,替方令剛拍的,到現在還沒整理剪輯。她跳起來,找出底片衝進剪接室。

  她找到了工作。

  工作得廢寢忘食,直到電話鈴響。

  心中下意識的流過一抹溫馨,一定是立奧,以往的許多日子他都在深夜打來,然後接她回家,一起宵夜,伴她整夜。

  「果然在公司找到你。」竟是方令剛的聲音。「你比我還拚命。」

  「有什麼指教?」她故意這麼說。或者剪接了一夜他的影帶,她對他有奇異的熟悉感。

  「指教?你聽不出我是誰嗎?」他誤會了她扮生疏的聲音。「方令剛。」

  「如雷貫耳。」她笑起來,心情出奇的好。「這麼晚,你不睡覺的嗎?」

  「我剛收工,突然想起你——」

  「別告訴我你在樓下。」

  「正在你公司樓下。」他笑得有絲稚氣。「想到就來了,運氣真好,你竟然在。」

  「想做什麼?」

  「什麼都可以,就是不想睡覺,」他很興奮。「你可以走了嗎?」

  「你就像十。」道金睥,能不下樓嗎?」

  「不能。」他故意用霸道的聲音。

  「小女子這就下樓。」她輕鬆的。

  「要我上樓接你嗎?」

  「不用。我總是獨行俠,很安全。」

  三分鐘她就下褸,不帶一絲倦意。

  他凝視她一陣,眼眸中很深沉難懂。

  「為什麼老開吉普車?」她問。

  「不喜歡?不習慣?」

  「都不是,只是奇怪。」

  「沒有理由。」他想一想。「開了就開了,沒有理由。」

  「你總是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就做很多事?」她問。「興之所至?」

  「沒想過。」他認真地想一想。「想太多會更不開心、」

  「你心中一定有太多太複雜的事,」她笑。「今夜心情相當好,我不想知道不開心的事。」

  他望她一眼,竟然笑了。

  「很少女人對我的事不好奇。」

  「除了我自己,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好奇,」她聳聳肩。「對自己好奇的發掘,會進步。」

  「或許你的話對,我沒想過。」

  「要多想,腦子越用越好、越靈。」

  「我只要會演戲行了,我出賣的是色相,我只是個戲子。」

  「年年出狀元,十年才出一個戲子。」

  「不要安慰我,我的運氣已經太好。」

  「能明白這道理就好,要惜福。」

  「還要惜緣。」他加一句。

  「你的緣分是位很漂亮的小姐,我在夜店見過。」她隨口說。

  「你見過?」他呆怔一下。「美儀?」

  「她叫美儀?人如其名。」

  他眉心微皺,好半天才慢慢鬆緩。

  「美儀和我是青梅竹馬玩伴,只是如此。」

  「別緊張,我不查家宅。」她笑著搖手。

  「她——」他想說什麼,忍住了。「你以後慢慢會知道。」

  「愛咪說偶像明星不承認身畔女友。」

  「是嗎?」他挺拔的眉毛住上揚。「我不承認是偶像,她也不是我女友。」

  「放心,我不是記者。」

  「她是別人的太大。」他說。

  「嘿,我們換題目,」她雙手亂搖。「不要背後講人家的事,我有犯罪感。」

  「你半夜在辦公室做什麼?」

  「剪輯你耶十多分鐘的片斷,差不多做完了一半。」

  他看來很意外,沒想到她是為他而工作。

  「我們回辦公室,讓我看看那些剪好的片斷。」他不由分說的掉頭轉車。

  「工作一半我從不示外人。」

  「你拍的是我的片斷,讓我參與。」他霸道。「讓我跟你學剪輯。」

  「大明星,好為難人,看不出我疲倦?」

  「我精神興旺,不讓我去是折磨我。」

  「帶你回去可以,你要聽清楚我的話,」她嚴肅認真起來。「我的工作、我的創作是我獨自完成的,你只許看,不許多話。」

  他還想說什麼,忍住了。

  吉普車停在公司外,隨後一部車也停下來。他們沒注意,一人一邊跳下車,興致很好,直住大廈裡走。

  「可若。」有人在背後叫。

  她呆怔一下,熟悉又遙遠的聲音,這個時候,誰?

  燈光下,一個高瘦的身影,彷彿帶著一身冷寂,在靜夜裡莫名其妙的感動了可若。

  「立奧?!怎麼會是你?」她奔過去。

  方令剛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變回冷漠而不耐,他遠遠的站在一邊。

  「我回家見你不在,打電話回公司你正在跟別人通話,我想你一定在,所以來接你。」他說得溫柔而低沉。

  令剛聽見了,英挺的眉毛皺在一起,一聲不響地轉身走回吉普車。

  「我在剪輯方令剛的影帶,他想看——」一轉頭已不見了令剛。「咦,方令剛呢?」

  吉普車轟然而去,只留下一篷煙。

  立奧望著遠去的吉普車思索了一會兒。

  「他常常找你?」

  「他?方令剛?」她自然的笑。「他有時間嗎?幾部片都搶他的期。」

  他再想一想,說:「我們回去吧。」

  可若柔順的跟著他上車。她可什麼都不想,立奧這樣來接她,給她很大的意外驚喜,甚至不覺令剛不辭而別有什麼不對。

  她當然該跟立奧走,他們原是一對。

  回到家裡已快清晨,折騰了一夜,奇怪的竟是全不疲倦。

  她煮了壺咖啡,做了點三文冷,對著小圓台兩人對坐著。

  她一直凝望著他,原來清秀的他更消瘦了,工作那麼忙,必然如此。

  「你太辛苦,立奧。」她憐惜的。

  他微微牽動嘴角,像是欲言又止。

  「可以考慮換一份工作,廣告或電影,不需要那麼長期拚命。」她很不忍心。「你整個人瘦了一圈。」

  「我興趣仍濃。」

  「雖然還年輕,也要注意身體。」

  「我身體很好。你不也同樣拚命工作嗎?」

  「今夜例外,我很少通宵工作。」

  「半夜工作,你要注意安全。」他這麼講,給人言不由衷的感覺。

  「這些天來你一直在片場?」

  「有時在外景車上小睡一陣,有時睡在化妝間,也有時在辦公室。」他隨口說:「我並非全無休息。」

  「該回家,舒服好多。」

  「我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他沉思著。「好多事我要想——我可能升監製。」

  「真的?你喜歡升監製嗎?」她有著詫異。「監製做行政工作多,你還能拍片?你不是只喜歡拍戲嗎?」

  「人會改變。」他搖搖頭,「也許真的做得筋疲力盡,我想安定一點。」

  「唐碧江答應你的?」

  「不。主要是我的成績。」他臉上有抹特別的神色。「我的表現。」

  「對不起。我知道你工作努力,」她始終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但是監製工作會令你失去成就感,你會滿足嗎?」

  「可以吧。我心態有些改變。」他說得不肯定。「電視工作一年,相當你們三年。」

  「立奧。」她非常不安。「我應該早些注意你的情形,你一定捱壞了。」

  「電視人都如此。」他淡淡的笑。「升了監製我會好很多,至少不通宵達旦地工作,可以去接你放工,陪你晚餐。」

  「真的?太好了,」她絕對嚮往那樣的日子。「我們又可常常見面。」

  「很抱歉,這些日子冷落你。」

  「怎麼說這樣的話?」她叫。「我們原本約法三章,工作第一。我會很好的安排時間。」

  「能告訴我這十多天做了什麼?」他關心。

  「工作工作工作,」她擇揮手。

  「今天所有工作做完,你又沒消息,我就留在公司替方令剛剪輯影帶,他要求上來看看,結果遇到你。」

  「如果不遇到我呢?」他問。

  「我想一定工作到天亮。」她爽朗坦率。「可能回去吃個大早餐,回家換衣服再工作。我還能有什麼例外?」

  「你跟方令剛很熟?」

  「還小錯。上次替他拍了個很好的廣告,這次他私人請我拍影帶,是要配台他的歌,可能出LD。」她一口氣說。

  「你們常在一起?一

  「怎麼會?不是說過他忙得像機器,而且他是偶像,怎會跟他常在一起?」

  「偶像只是外表的包裝。」

  她呆怔一下:「什麼意思?」

  「外面觀眾聽眾當然明白,他有太美好的形象。圈子裡有些他的傳聞。」

  「什麼傳聞?很壞?很不堪?」

  「總是有一點。你要注意。」他不肯說。

  「我們只是工作上合作。」她不以為然。「看樣子也不像壞人。」

  「人不能只看樣子。」他再說。

  天邊現出的微光,是個非常美麗的艷陽天。

  「你還想休息一陣嗎?」她柔聲問。

  「我會睡到下午,四點鐘才上班。」

  「我休息一陣,八點鐘你叫我。」她走回外室。「我不想遲到。」

  也許太累,也許莫名的生疏,他們都沒有想到肌膚之親,相處猶如兩個老友般平淡,可若躺在床上,彷彿——連那絲溫馨都不再感覺到。

  八點鐘立奧叫醒了她,她立刻洗澡更衣上班。她毫不猶豫的投向工作,這是她最初也是現在的選擇。

  工作令她有絕對的滿足感。

  立奧一直睡到下午,鬧鐘並沒有吵醒他,他仍沉在深深的睡眠裡。

  床頭電話鈴響起,長長久久的響著,他沒辦法不爬起來接聽。

  「還不起床?想遲到?」

  另一個帶磁性的成熟女人聲音。

  「啊——碧江。」他跳起來,完全清醒。「老天,我真的要遲到了。」

  「別急。你梳洗,我汽車在樓下兜圈子,十分鐘你能下來嗎?」

  「十分鐘,我飛身下來。」他的聲音很活潑。

  衝鋒陷陣般的梳冼更衣,衝下樓才九分鐘。唐碧江和她的平治停在面前。

  這個五官並不漂亮的女人很時髦、講究,充滿成熟女人風韻,而且她溫柔。

  「我們開會的時間改到八點。」她說。

  「你騙我遲到,」他笑得開懷,像個孩子。「為什麼不讓我多睡一陣?」

  「我想你陪我吃晚餐。」她瞄他一眼。「一個人晚餐很寂寞。」

  他不出聲,他想到可若。

  可若常常獨自晚餐,她寂寞嗎?她從來沒說過,或許她年輕,或許她工作太忙,或許她有個忠心體貼的愛咪陪她,她從來沒說過。

  而唐碧江,畢竟已過四十,而且丈夫去世兩年,十六歲的兒子又在英國唸書,她當然會寂寞了。

  他視她如長姐,陪她是應該的。

  何況工作上她幫他很大忙,解決很多大小問題,他們是工作上的拍擋。

  「去哪裡?」他問。

  「我家工人預備了很好的泰國菜,我知道你喜歡。」她說。

  「泰國菜。」他眼睛發光。「你用的是泰妹?」

  她微笑不語。

  唐碧江住在香港半山,一層相當好的公寓,裝修精緻,工人服侍,極舒服。

  她的餐具都極講究。

  「你家真漂亮。」他由衷。

  「不說有品味!」她斜看他一眼,「漂亮太膚淺,我喜歡品味兩個字。」

  「在你眼中我一定很膚淺幼稚。」

  「不。你是公司裡所有男人中最有深度的,至少外表看來。」她笑。

  「我們談得來。」

  「並不如此,在美國唸書的那幾年我其實很浪費時間,我說喜歡藝術,其實給自己更多時間偷懶,流連電影院,博物館,百老匯,我自修太少。」

  「現在又不是叫你交功課,看得多也許更好。」她望著他。

  「我是那種口嚷藝術,其實半桶水的那種人,不要對我寄望過高,否則會失望。」

  「你真的可愛。」她拍拍他手。「現代人都喜歡充大頭,明明不懂也說得口若懸河,空洞無物。我喜歡你的態度。」

  「謝謝。」被讚得有些窘迫。

  泰妹送上一道又一道的食物,他們愉快融洽地進食。

  「你那林可若忙得沒時間陪你?」她突然問。

  「不。」他莫名其妙的紅了臉。「我們約法三章,工作第一。」

  「她相當有才氣,廣告行的人都這麼說。」

  「大概是。她工作很拚命。」

  「這個時代,誰工作可以不拚命?」

  「你。」他說:「你工作態度優雅,氣定神閒的就把聽有事做好,我們都服你。」

  「我的優雅和氣定神閒背後其實已用了很多精神力氣,我有時工作到半夜。」

  「是嗎?完全看不出,」他很驚異。「你每天精神突突,極有工作美。」

  「不工作,我做什麼?」她歎口氣。

  他不明她的感歎。像她,富足,有條件,有兒子,有工作,有世人努力爭取的一切,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不會懂一個像我這般年齡,這般環境的女人,我——用工作填滿寂寞。」

  「哦——」他搖頭。「你曾拒絕很多人的友誼。」

  「我不隨便交朋友,男的女的我都挑剔,」她說:「我得保護自己。」

  「你也不跟同事接近。」

  「要避免閒言閒語,我們這一行人——一切全是透明,尤其我身份,不要給人機會。」

  立奧馬上想到,那麼他呢?她不怕?

  他沒有問,他怕唐突。

  「我的環境不需我工作,亡夫留下的一切足夠我過安樂的一輩子。」她又歎息,「我曾經學那些太太逛街喝茶打啤,太空虛消極,不是我能習慣的,只能選擇工作。」

  「沒有任何愛好?」

  「我學過國畫、練字、氣功、粵劇,都很空泛,大夥兒一起時很熱鬧,大家一散,人就更寂寞無聊,我怕極了那種日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搖搖頭。「而這苦衷是別人不能瞭解的。」

  「你也有苦衷?」她盯著他。

  立奧那張甚有藝術氣質的清秀臉龐有一種特別的神色。

  「比起你,我不算有。」

  餐後,她開車載他返清水灣返工。

  其實立奧除了開會之外,今夜並不拍戲,他深心裡對唐碧江有抹奇異的依戀,很難解釋。那不是愛情,不因工作,更非她的各種條件,而是——一絲迷惑。

  是。他對這年齡起碼比他大十歲的女人有絲迷惑。什麼迷惑?他又說不出。

  開會的時候他雖聽各人在發言,他的視線卻長長久久地停在碧江臉上,那絲迷惑擴大了,變成了困惑。

  午夜前會議結束,各人分道揚鑣。

  「立奧,我帶你出九龍。」唐碧江很自然。

  「好。」他莫名的高興。

  兩人興致都高,毫無倦意。

  「去喝杯酒?」她主動的。

  「好。」他全不考綠。

  她什麼也不問,驅車去他們常到的酒廊,那兒沒有什麼圈中人去。

  兩人各持酒杯對坐著,身心都鬆弛下來。

  「剛才開會時你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她竟把一切看在眼裡、她是會議主持人。「你有什麼心事?」

  「沒有。」他立刻否認。怎能把心中的迷惑、困惑告訴她?「真的沒有。」

  「是不是因為近來我們相處的時間比跟林可若更多?」

  「不不不,」他連連搖頭搖手。「怎麼會呢?完全不是。」

  「那是什麼?」她緊盯著他不放。

  「不不,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說不上來。」他持杯的手在搖晃。「或是劇集拍得太多,或是腦子有點麻木。」

  「沒說真話。」她斜睨他一眼,風情十足。

  「我——我——」他看得呆了。

  或許就是這種成熟的風情令他迷惑。在他三十年的生命裡,何曾遇過這樣的女

  人?他的世界是單純的,純顏色的。現在突然進入一個幻彩世界,怎不迷惑?

  「我不逼你,」她溫柔的眨眨眼;「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是不是?」

  「是是,」他笨拙的。「如果我知道那是什麼,我會告訴你。」

  「說說林可若。」

  「她,她是個很單純的人,讀書、工作,沒什麼可說的。」

  「她很愛你?你很愛她?」

  「我——」他呆怔一下。「是吧。」

  「『是吧』?這麼不肯定?」她笑起來。「現代年輕人的感情這麼兒嬉?」

  「不——我很愛地,」他漲紅了臉。「我想她肯跟我一起,當然也愛我。」

  「相愛的一對,可以容忍長久不見面?」

  「這——」他說不出話。心中砰砰亂跳。

  「以前,我很愛我丈夫,我們無論多忙,晚餐必在一起,他公事旅行我也跟著,就怕生命太短,相處的時間不夠。可能感情太好,上天妒忌我們,他被先召回天國,要我們忍耐長期相思寂寞。」她如怨如訴,眼光朦朧。

  「很令人羨慕的感情,現代已完全找不到。」他由衷的感動。

  「現代人太忙、太現實,時間精力用來想怎樣賺鏤,怎樣成名,愛情已經是落伍的名詞,只不過是生活的附屬品。」

  「不不,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想,」他彷彿在為自己分辯。「有許多人仍注重精神生活,並不那麼注重名利。」

  「有嗎?」她仰頭喝光杯中酒。「不是絕種了嗎?哪裡找?」

  酒精使她眼睛發光,更加柔媚。酒精也令她神經鬆弛,她的視線盡在他臉上。

  「哎——我知道有很多這樣的人,」他有點窘迫,又有點興奮。「一定有。」

  「你是嗎?」她放肆的問。

  「我想——我應該是。」他結巴的。

  她召來侍者又要了酒。

  他默默地拿起酒杯,整整的喝了一杯。

  他們喝了不少酒,講了很多話,事後都記不得那是什麼,總之很輕鬆,很開心,很興奮,很愉快。

  午夜三時她送他回家,臨分手時,她主動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揚聲笑著離開。

  立奧昏昏沉沉的上樓,倒在床上就睡,根本不知道臉上的唇膏印。

  是早起的可若發現的。

  立奧身上未散的酒氣,加上那鮮紅的唇膏印,她呆怔一下。她絕對不是小心眼兒的人,但她意外,這不是記憶中的立奧。

  並沒有吵醒他,不必大驚小怪,可能是哪個女藝員跟他開玩笑,她還是工作第一。可是,整天在工作中都莫名其妙的心緒不寧,脾氣也變得暴躁。

  「地門日?」愛咪開玩笑。

  可若瞪她一眼,什麼都不說。

  愛咪知趣地走開。今天天氣不好。

  下班時,可若打電話回家,立奧不在。

  他一定回電視城了。

  她不想獨自一人回家,想到愛咪,愛咪已離開。

  第一次,她想到找令剛,並立刻打了電話。

  「怎麼會是你?」並不開朗的聲音。「我以為你不會再找我。」

  「你在說什麼。有空嗎?」

  「還有一組戲,可能要幾個鐘頭,」他悶悶的。「你等一下。」

  去了大約五分鐘,可若以為他再不回來聽電話了,他的聲音才響起。

  「你在哪裡,我現在來接你。」他說。

  「你不是還有一組戲?我在公司。」

  「半小時到。」他收線。

  不明白他在搞什麼鬼,不能又能。她匆匆收拾桌子,他的電話又到。

  「已過海底隧道,五分到七分鐘可以到你公司樓下。」他愉快的。剛才的悶氣一掃而空。可若快步下樓,令剛和他的吉普車已停在那兒。

  「比預定的半小時早。」她笑。

  「見你哦。」他半開玩笑。「找我什麼事?」

  「很悶,找你聊聊,如果誤了你的工作,是我的錯。」她說。

  「每天都要工作,你卻只找過我這麼一次。」他極輕鬆。「我決定放自己假。」

  「你這一枚假,多少人受你影響?」

  「影響?你沒聽見他們叫萬歲。」

  「誇張。」

  「為什麼?嗯?」他望著她。

  「沒頭沒尾,什麼為什麼?」

  「突然找我,聲音又與平日不同,為什麼?」他目不轉睛。

  「女人的小心眼兒。」她笑。

  「什麼意思?完全不懂。」

  「見到你很開心,一切OK,沒事了。」她攤開雙手。「你的笑容帶來陽光。」

  「你也講這麼文藝的對白?」

  「焉什麼不?為廣告好,再肉麻再文藝的也說。」她皺皺鼻子,很孩子氣的一個動汗。「為工作我不顧一切。」

  「雨過天青了?」他溫柔的問,

  呆怔一下,她由心底笑出來。「我第一次發覺,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原來我就是,但被方令剛三個字破壞了我原來的形象,人人以為我是方令剛。」

  「方令剛是什麼?」

  「一個大陝、一個講義氣的爛仔、一個打不死的英雄、一個兒女情長的情聖,是銀幕上每個形象的總合。」

  「原來的你呢?」

  「心地善良、心腸柔軟、情緒不穩定、很多心事、很多鬱結、不開心的一個男人,而且你一定不信,我愛看文藝愛情小說。」

  她望著他半晌,大笑起來。

  「是你嗎?怎麼我完全陌生?」

  「不要笑,那真是我。」他強調。

  「自己說的不算數,要別人的意見,要別人慢慢瞭解。」

  「你是天皇巨星,我沒有時間去瞭解你?」她搖頭,「偶像只可遠觀。」

  「我不是要你瞭解方令剛,是我本人。」

  「你本人是誰?」

  「叫方令剛卻不是大家心目中方令剛的那個偶像。」他說。

  「太複雜了。」她推開這題目。「我請你去喝杯酒。」

  「我知道一個很好的地方,沒有圈中人去。」他像孩子般興奮。「如何。」

  「還等什麼?」

  酒廊裡人不多,才踏進一步,可若敏感的看見了立奧和唐碧江,下意識地就退縮,一下子閃出門外。

  令剛跟著出來,什麼都不問。

  「換一個地方?」他說。

  「我們——其實也不必避開他們。」她說。

  他眼光閃動的凝視她一陣,很瞭解的說:

  「到清水灣我那個秘密家。」

  她點點頭,隨他上車。

  不知道為什麼,再見唐碧江和立奧一起她心中不舒服,很自然的想起那鮮紅唇膏印。

  一路上她都沒出聲,直到吉普車停下來。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她笑著問。

  「你很理智,也大量。」

  「他們——可能在談公事。」

  「當然,唐碧江是上司。」他很君子。

  「你知道唐碧江是怎樣的人嗎?」進客廳時,她忍不住問。

  「不熟,點頭之交。」他搖搖頭。「不過聽說她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是皇親國戚。」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其他的我不知道。」他到冰箱拿了兩罐啤酒,交給她一罐。「這事煩擾你?」

  她考慮一下,把唇膏印的事說了。

  「這事可有很多種說法,看你選哪一種。」

  「我選事實。」

  「那就不要猜,當面問他。」

  「那怎麼行?對他——我講不出質問的話。」

  「沒有人能幫你,可若,」他把手放在她肩上。「一就靜觀其變,再不就當面問清楚,也許什麼事都沒有。」

  她思索了半晌、奇怪的是,她只覺得心裡不舒服,沒有傷心哀痛的感覺,只有遺憾。

  「也許什麼事都沒有,我神經過敏。」

  「男人和女人去酒廊喝杯酒,有時只不過很普通的事。剛才我們也預備去。」

  「是。」她開朗起來,「當然是。女人——小心眼兒,我要根除。」

  他很滿意的望著她笑。很少見到這麼灑脫這麼坦朗的女人。

  「謝謝你。」他由衷的說。

  「謝我什麼?」

  「在不開心時想到找我,」

  「除了愛咪只能找你——」她有些呆怔。她竟然想不起有其他朋友,是不是為了工作,她遺漏了其他更多東西?

  「在想什麼?」

  「我竟沒有其他朋友。」她震驚的說出來。「怎麼可能?」

  「真朋友難尋,原本就是這樣,人的本質原來就是孤寂。」

  「你在講電影對白。」她笑。已忘了剛才的震驚。對她,或者沒有永駐的不快。

  「我在講心中真話。」他搖搖頭。「你還有個愛咪,我——只能找你。」

  找她?更是意外。名揚四海的超級偶像,影迷歌迷無數,竟然除她之外找不到另一個朋友,這是太可笑,太荒謬?

  「我不合群,脾氣不好,圈子裡沒有朋友。圈子外更沒有,是沒有機會找。」

  「至少你該有以前的同學。」

  他眉心微蹙,然後說:

  「沒有。一個也沒有。」

  他真是個那麼難相處的人嗎?她並不覺得。

  「你太挑剔。」

  「交朋友是緣,眼緣、個性,什麼都重要。我不挑剔,只隨緣。」

  「就是眼角太高,太驕傲。」

  「認識你之後,我開心很多,至少有人肯陪我,肯真心對我,當我是個人,不是偶像方令剛。你——很好很好。」

  「曾經極討厭你。」

  「那是開始,互相不認識不瞭解。」他笑起來,太好看的笑容,光輝燦爛。「我以前想過會永遠一輩子沒朋友。」

  「我是太忙,沒時間去瞭解更多人,其實我喜歡朋友。」

  「你還是忙下去,別分時間去瞭解更多人,」他說:「我不想失去惟一的一個。」

  「真孩子氣。」她像兄弟姐妹般打他一下。說真話,在她心中他還不是愛咪那種無話不談的真朋友,只不過他是惟一想到的人,如此而已。她不講出來。

  「想不想出去看場電影?」他忽然問。「找一部新片試片。」

  「來得及嗎?」她很感興趣。

  「當然,他們等我。」他拉起她。「心情好起來,可以上路。」

  「但是我肚餓。」

  「去買餛飩麵吃。」他不由分說的開車。

  是在彌敦道一幢大廈上的試片室,裡面只有工作人員,他們一到就開始,根本沒有其他人,小小試片室只坐他們。

  是套黑社會打鬥片,血腥又暴力,好多次可若要暫閉眼睛,無法看下去。令剛演黑社會中正義人士,受很多折磨依然義無反顧,最後雖然打敗邪惡,卻被暗槍所殺。死得非常浪漫美麗,有一種震撼性的宣洩,也令人有無窮無盡的遺憾。

  可若很少看這種激情暴力片,影像的感觀刺激令她內心久久不能平復。方令剛的人和銀幕上的影像混淆了,她莫名其妙的感動和不安。

  「其實你可以不必死。」她說:「為什麼那麼遺憾的結局呢?令人心裏不舒服。」

  「觀眾喜歡。」他聳聳肩,「尤其女觀眾,說看到我在銀幕上浪漫的死去,可以有類似性高潮的快感。」

  「這話我聽過,誰講過的?」她叫。

  「亞倫狄龍。」他笑。

  「你是東方的他?」

  「我只是方令剛。」他傲然。「他是西方的我。」

  「我怕今夜會發噩夢,暴力血腥得過份。」

  「沒有辦法,一切投觀眾所好,創作意念都排第。」。」他說:「知道嗎?我現在拍的是喜劇,誇張胡鬧無厘頭喜劇。」

  「你能嗎?」

  「導演認為我能,觀眾要看我耍小丑,我就能。」他說得無奈。

  「你甚至沒有多一點笑容。」

  「我沒有笑容無所謂,觀眾笑就行了。」

  「做演員不是這麼慘吧?」

  「我是。我的願望是盡早退休。」

  試片看完他們去宵夜,輕鬆自在。可若已忘了黃昏的不快,談笑風生,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竟然全無隔膜。

  他送她回家,她說:「夜遊結束,大家回家休息。」

  「我送你回家,我還有事。」他說。

  她意外地望著他,他眼中分明已有疲倦。

  「什麼事明天再辦,你累了。」她關心。

  「下午的那組戲改成夜班,他們在等我。」他終於說。

  「是我的錯,我完全不知道。」她驚叫。「我耽誤你那麼多時間,該死。」

  疲倦變成一抹溫馨,一抹暖意。「我願意陪你,我們是朋友。」他拍拍她,吉普車飛駛而去。

  盛著那種溫馨和暖意上樓,看見立奧安靜地坐在燈下看書,「我在等你。」

  「啊——對不起。」她有著莫名的不安,也不知道誰對不起誰。「我不知道。」

  「我應該提早告訴你,」他微笑。「我也剛回來半小時。」

  他們互相都不問去了哪裡,彷彿是默契,都在避免這問題。「想不想吃東西?我弄。」她說。

  「不,你過來,我們好久沒時間這麼坐著聊聊,大家都忙礙莫名其炒。」

  她很柔順的坐過去。感情上她溫柔。兩人互相凝視良久,竟然都想不出該說什麼。以前心靈的交通有了阻隔。

  「你是不是怪我太投入工作,忽略了你?」

  「怎麼會?」他搖頭。「我也忙。」

  「覺不覺得我們陌生了些?」她天真的。

  「我想——或者不是這問題。」他吸一口氣。「我們的生活圈子太小,朋友太少,就是我和你,是不是太單調沉寂些?」

  「是嗎?」她震驚。黃昏時她也想過這問題,還跟方令剛談過。

  「下午開完會,跟唐碧江去喝杯酒,她也有這種感歎,好朋友難求。」他很自然的說。

  「唐碧江背景那麼好,又是皇親國戚,怎麼也會沒有朋友?」

  「她很驕傲,眼角很高,很挑剔。」他說:「她不隨便交朋友。」

  「她很看得起你。」

  「是。她當我如弟。」他說得頗坦然。「她是個很有教養,很高尚的女人。」

  「能有她這樣的朋友或姐姐也很不錯。」她由衷的。「他們說她很照顧你。」

  「我工作是靠實力,不需要人照顧。」

  「別小心眼兒。」她笑起來。

  「你工作累嗎?想不想休息?」他望著她。

  「你有什麼好提議?」

  「旅行,」他長長吸一口氣,「我想拿個假期去旅行,隨便去哪裡。」

  「我恐怕不行,工作堆積如山。」她立刻反應。「這是小公司的難處,我們不能拒絕生意,接了又來不及做,真痛苦。」

  「那就算了。」他有點失望。

  「你可以自己去或找同事去,不必等我,工作太疲累是要放鬆,否則神經就會斷。」

  「我——考慮。」他彷彿有困擾。「可若,有時你單獨在家,會不會覺寂寞?」

  「有時也會,不過太累,很快睡著就忘了。有時我找愛咪陪去喝杯酒,有時——」她好像想起什麼,說不下去。

  「有時什麼?」他問。

  「沒有。我沒試過一個人去喝酒,」她笑。「不知是什麼滋味。」

  「單身女人喝酒不好,人家以為你有目的。」

  「可能是。我見一些單身喝酒的女人,都帶著點邪氣。」

  「正氣的你最好連酒都少喝,不配你的形象。」

  「又不是明星哪兒有形象。」她笑。

  「見過方令剛嗎?」他突然問。

  「見過。他有空總會給我電話。」她完全不想提今夜和令剛的事,因為根本什麼也沒有。

  「早些——休息吧。我去洗澡。」他不再說什麼,逕自走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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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1:00:50
第四章

  他坦然無懼的望著她,眼光溫柔,像一團流轉著的深情,是那麼深,那麼不見底。

  三天後,可若在床頭櫃上看見立奧的字條「今天赴泰國旅行,四五天回,勿念。我會給你電話。立奧。」

  簡單的幾個字,顯然寫得匆忙。

  大概臨時找到同伴,一起趕著上路。可若不以為意,她工作實在忙,在公司的時間腦子沒有一秒鐘能停止,不可能想其他,等工作完了,她也沒有力氣想其他。

  令剛上午來過電話,她沒時間聽,正在開會,直到回家才想到回話。

  「令剛正在拍戲,」我是他的經理人。「哪位?找他什麼事?」

  「林可若。是他找我,我回電而已。」可若不喜歡聽他盛氣凌人的語氣。

  她收線。

  喝一懷咖啡也擋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睡意,她斜斜的在安樂椅上睡熟。

  不知道什麼時候,電話鈴驚人的響起,把她嚇得跳起來。

  「喂,誰?誰?」她胡亂說。

  「你沒事吧?可若。」方令剛的聲音。

  「怎麼是你?清晨四點?你還沒睡?」她叫。「你嚇死我。」

  「對不起。我還沒拍完戲。」他歉然說:「現正在打燈光,我趁休息打給你。」

  「也沒事。我覆你電話而已。」

  「明天有沒有空?」

  「不行不行,明天極忙碌。」

  「下班以後呢?」

  「如果你不怕見一個筋疲力盡的戰士的話。」

  「下班後我來接你。」

  「有事嗎?」

  「本來沒有。剛才我提前看了今天早報。」

  「那又怎樣?」

  「你不知道?於立奧呢?」

  「他去了泰國——有什麼事?」她不笨。

  「有人在泰國機場看見他和唐碧江。」他直率地說出來。

  「啊!」她震驚。「他說他們情如姐弟。」

  「但願所有看報的人都相信。」

  回到公司,可若覺得聽有的人眼光都怪異,即使在忙碌中也不忘望她一眼。她看了那份報上的消息,寫得頗有骨頭,但是,結伴旅行能代表什麼嗎?

  唉。她忍不住想,孤男寡女結伴旅行能不代表什麼嗎?

  她很煩惱。都是她沒時間陪立奧才搞出這種事,人家都以為她情變,她失戀,其實什麼都沒有,是不是?是不是?

  下午,她覺得壓力越來越大,不停的見人,不停的聽電話,不停的講講講,她真的就快受不了。送走一個客戶,她舉起雙手狂叫一聲,咦,是好些,舒服些。有人說這是舒緩神經的好辦法,有道理。

  愛咪聞聲而入,疑惑不安的望著她。

  「想哭就大聲哭一場吧!」愛咪說。

  「我沒有時間哭,只能怪叫一聲!」她摸一把疲倦的臉。「還要開一個會?」

  「可若,」愛咪只歎一聲,「不要強撐,認個輸,心裡會舒服好多。」

  「為什麼認輸?我輸了什麼?」

  「像你這樣的女人最可憐,爭強好勝,死不認輸。男朋友跟人走了還強自鎮定,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你還在這邊用工作麻醉自己。我忍了一個上午不出聲,再不開導你,我看你就變瘋子。」

  「你說什麼?」可若皺眉。「我是太忙了,忙得心都要爆炸,什麼男朋友跟人跑了?你知不知道是我叫他去的?」

  愛咪意外又不能置信,哪有可若這麼大量的女人呢?看來可若又不像假裝。

  「不是受了刺激?」她問。

  「感情的事刺激不了我,我看得好淡。」可若笑起來,「有緣就在一起,沒緣就拉倒。這個世界只有努力工作才實際。」

  愛咪凝視她半晌。

  「我完全不懂你,完全不懂。」

  「不懂就算了,什麼時候開會?」

  可若提起精神走進會議室。

  她嘴裡講得輕鬆,心中仍不是味兒。至少,對,至少立奧該告訴她那旅行伴兒是唐碧江。再大方的女人,看報上那麼寫,心裡還是會不舒服。

  的確是個不重要的會,該讓阿迪代她。正不耐煩,愛咪敲門進來。

  「方令剛來了,在你辦公室。」她耳語。

  可若點點頭說「我就來」。她並沒有立刻離席,還是勉強開完會才回辦公室。

  「今天別再跟我提工作,我會發瘋,」對著令剛,她的心情開朗起來。「若你有空,我們可以出去狂歡。」

  他定定的審視她的臉,沉默著。

  「我不強迫你,沒時間就算。」她揮揮手。

  「真受了刺激?」他沉聲問。

  「不知多刺激。」她誇張的說。「今天做了兩倍於平日的工作,簡直是衝鋒陷陣橫掃千軍。現在我只想去狂歡一陣。」

  「我不是狂歡型的人。」他視線不移。

  「不是狂歡型也要陪我。」她笑。「你是自投羅網。」

  「好。」他也笑起來,笑得真誠。「那我就捨命陪君子。」

  「不需要捨命。」她拍拍他,像男孩子的動作。「只需要付出最大的忍耐。」

  他倆在眾人的視線下,離開公司。

  可若不介意公司的人怎麼看待她,怎麼講,她從來都是這樣光明磊落,大大方方。

  天空下著微雨,天巨陰黯得很。

  「我竟不知道外面下雨。」她感歎。

  「你太投入工作,永遠關在辦公室,外面世界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事。」

  「是嗎?」她驚奇。「我以為我做廣告已經夠消息靈通,知道得夠多,夠八。」

  「你只看一個角度,一個層面,太狹窄。」

  「你這麼以為?」

  「是。女人不需要太拚命工作,除非她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她問。

  「譬如地感情失意,譬如她太熱愛金錢,譬如她——」他眼中隱有笑意。「她心理變態。」

  「你才心理變態,胡說八道。」她笑。

  「告訴我,為什麼你這麼熱衷工作。」

  「除了工作,我沒有嗜好。」

  「工作是工作,不是嗜好。」

  「我不習慣無所事事,不習慣空閒。」

  「你精神沒有寄托,沒有依歸。」

  可若呆怔一下,搖搖頭。

  「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想一想,然後告訴我結果。」

  她果真想一想,但她搖頭:

  「沒有結果。」她皺眉。

  她再想一想,還是搖頭。

  「當然不是證明自己的價值,也非要比男人強,更不是野心,我只是工作狂,不想令自己靜下來,不想令空閒太多——」

  「焉什麼?」他逼視她。

  她答不出話,好半天才疑惑的。

  「真是精神沒有寄托,沒有依歸。」

  「感情上也如此。」他認真地說。

  她沉默了半晌,臉色有點改變。

  「停車。」她叫。「停車,不不,我現在需要一點酒,我要冷靜的想想。」

  他帶她到附近一家很不錯的酒廊。

  她拿起酒懷一口就吞下,臉頰上湧起淡淡紅暈,眼神卻迷惘。方令剛完全不打擾她,只靜靜地陪伴著。

  她再喝一懷酒,眼中迷惘一掃而盡。

  「我想跳舞,你能陪我嗎?」她要求。

  「一定陪。雖然我不會跳舞。」

  他送她回家,她刻意打扮,再出現時完全變了一個人,艷光四射,女人味十足。

  「我從來沒試過如此打扮。」她有點窘惑。「我只想試試。」

  「比明星更漂亮。」

  「不和明星比。唐碧江如何?」她笑。

  令剛眉心微蹙,講不出話,

  「比不上她,是不是?」她揮一揮手。「學做一個很女人的女人還真不容易。」

  「女人就是女人,你是女人,做真正的自己最重要。」

  「你沒有品味,不跟你講。」她情緒高昂。「我們去哪裡?」

  「說實話,一點也不懂該去哪裡。」他咬著唇。「闖闖蘭桂坊如何?」

  「刀山油鍋,陰曹地府都跟你闖。」她挽著他的手,大方地隨他離開。

  她的行動有點反常,他保持冷靜沉默,這個時候不能兩人一起鬧,否則一定麻煩。  車過海底隧道,她逐漸冷靜下來,那一絲酒意也隨風而逝。她也沉默。到蘭桂坊,把車交給代客泊車,他們隨便選了一家可跳舞可喝酒的地方。令剛很機警,坐下來就四下打量。

  「有。」三個圈中人。」他說。

  「你介意嗎?影響你嗎?我們可以換一家。」她又變回正常,若無其事。

  他微微牽扯嘴角,有點不屑的說:「我並不擁有很好的名聲。傳言很多。」

  她盯著他看,好半天才眨眨眼。「剛才你那種牽動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是不是影迷口中能『殺死人』那種?」

  「我最殺死人的是眼神,要不要試試?」他故意用眼睛瞄著她。

  「饒命啊,我還不想死。」她笑。

  兩個人要了酒,對坐了很久,誰也沒提起要跳舞。

  「我不習慣今夜你的樣子,好像面對的是另一個人。」他望著她笑。「感覺很怪。」

  「不是美艷動人嗎?」她眨眨眼。

  「這感覺——很像在拍戲,」他坦率的說:「對著你,我完全不想做戲。」

  「要我怎樣?」她指著自己。「我們跳舞。」

  他真帶她入舞池。可若敏感的覺得真有人在注視他們,是所謂的圈中人嗎?偷看一眼令剛,他全然不理,非常自在。

  他輕輕擁住她。

  很慢很柔的音樂,沒有明顯的拍子節奏,他們只隨著音樂隨心所欲的跳著。他怎麼跳她就怎麼跟,沒有章法的舞居然跳得很好、很合拍。跳著跳著,她有點累把頭枕在他肩上,他自然的擁緊了些。轉著轉著,越是沉醉,越是投入,越是沉默了。

  不知道跳了多久,可若的感覺是昏昏沉沉,漸有睡意,步子也浮起來。音樂節奏突變,驚醒了帶醉意的他們。

  她抬頭望他,他眸子的凝肅沉深令她的心顫抖一下,猛跳一下。她立刻站直。

  「我幾乎睡著了。」她強打精神。

  他握著她的手,帶她回坐。他什麼都不說,只深深凝注。

  她莫名的不安,又要了酒。

  剛才的震動,心顫是怎麼回事?以前從未試過,立奧也不會。難道就是他的迷哥迷姐說的殺死人眼神。

  想說些什麼,又我不出話題,只能一口又一口的喝酒,兩三下子又盡一杯。

  「別再喝,我送你回家。」他召來侍者。

  她無意回家卻也沒有反對,沉默的隨他離開,隨他上車。今夜的氣氛頗怪異,她不習慣,或者是那種場合,那種情調,她不知道。早些離開是對的。

  車向隧道駛去,誰也沒說話,有默契的保持沉默。沉默的車廂中只聞彼此呼吸聲,有著莫名的溫馨。

  這溫馨一直輕輕地敲動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喜悅又不安,想拒絕卻又出不了手。

  車停下來,就在她家大廈門前。

  「謝謝你陪我整晚——」她說。

  一股大力量拉扯得她失去重心,跌進他懷裡,無頭無腦的吻像雨點般灑下來,淋得她失去意識與方向。發生了什麼事?喜悅變大,不安變大,他他他——猛烈推開他,整個人呆了般的坐在那裡。

  他坦然無懼的望著她,眼光溫柔,像一團流轉著的深情,是那麼深,那麼不見底。

  「原諒我的冒昧,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她要深深,深深,深深吸氣才能令自己平靜,令意識清醒,令心跳緩慢。

  「晚安,再見。」她轉身欲下車,喜悅不安又加上莫名的羞怯,使她不敢再面對他,她絕對想逃開這兒。

  他捉住她的右手硬是不放。

  「你不能這樣就走。」他漲紅了臉。那絲稚氣和不甘心,令他漲紅了臉。

  她再深深吸一口氣,勉強把所有情緒壓下去,她用平常一貫的語氣聲音說:

  「太晚了,我們都好累,改天再談。」

  「你不能把發生的事一筆勾銷。」他急起來不顧一切。「你不能否認一切。」

  「我想——我們都有點醉。明天,明天我答應一定見你。」

  「我要現在講清楚。」

  「方令剛。」她看他一眼,那張俊臉又急又惱,令她決絕的話說不出口。「不要無賴,今夜我太累,明天再談,好不好?」

  「不好,明天你一定否認一切。」

  「我們絕對不適合,還是個誤會,不要再讓誤會擴大或繼續,我們重做好朋友。」她急切地想擺脫一切。

  「你心裡面真這樣想?」他逼問。

  她呆怔一下,她心裡真這樣想?不不,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這事是她前一秒鐘無法想像的,她根本不看重男女感情。和令剛之間只是朋友,一清。」楚的朋友,她什麼都沒想過,真的,沒想過。只是——剛才那莫名的喜悅和不安卻那麼真切!

  「令剛,我不想製造緋聞,不想讓人看笑話,尤其這麼敏感的時間裡。」

  「我不逼你答應任何事,但剛才——剛才的一切,你不能否認。」他說。

  「我不否認我曾感到喜悅,但也不安,因為這一切根本不可能,而且太荒謬,想想我們的身份,各人的環境。」

  「撇開身份,環境和一切外在因素,只是你林可若和方令剛,你回答我。」他緊握她手。

  「你——要我說什麼?」她搖頭。

  「你故意為難我,」他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的,「好可惡,林可若。」

  「我不能告訴你我愛你,因為我沒這感覺。」可若硬起心腸,「或者——不討厭你。」

  「可是我要說,我愛你,我喜歡你。這麼久了,你不要假裝不知道。」

  她震驚。愛?從何說起?她身邊一直有立奧,她發夢也沒想過愛第。」個人。從未想過。

  「公平點,我們只是好朋友。」

  「隨便你怎麼說怎麼想。」他開始生氣。「我已經表明了一切立場,我已開始行動,而且永不放棄。」

  「是誰為難誰了?」她故作輕鬆的笑。「令剛,你把一切會弄得尷尬,我們以後還見不見面?」

  「我不會放過你。」他放開她的右手。「這一輩子第一次決定做我想做的事。」

  「令剛,」她跳下車。「再見,好好休息。」

  一轉身,她跑進大廈,帶著砰然心跳,直奔家中。

  家中寂然,她彷彿聽到「砰砰砰」,啊!心跳真有聲音的。

  她為自己倒了大杯冰水,一口氣吞下去。還是不是令心情平靜,實在意外得太不能想像,方令剛怎麼——怎麼?

  她用力摔摔頭,想摔淡剛才的一切記憶。她沒有玩火,火卻燒到她身上。

  她不愛令剛,完全不愛,一點也不愛,他們只是好朋友而已。今夜——今夜只是失態,只是她的一絲迷惑。

  對令剛,她迷惑。

  用冷水沖涼,用冷水冼頭,再喝一杯冰水,她把自己安置在安樂椅上。

  以往每坐這兒,是她特別放鬆,特別舒適的時候。看一點書,聽一點音樂,很自然地恬然入睡。

  可是今夜書看不進,音樂嫌煩,整個人就是無法平靜下來。

  或者——該找個人談談。

  第一個浮起的臉龐是方令剛。怎麼又想起他?不不,不能找他。

  愛咪吧。時間太晚,她不會介意的,她急於和人——任何人談幾句話。

  愛咪睡眼惺忪的聲音,「發生了什麼事?幾點鐘了?天快亮了嗎?」

  一聽見愛咪的聲音,奇異的,她鎮定下來。

  「我又發瘋,是我不好。除了你沒有別人可找,請忍耐。」

  「雙倍OT的錢。」愛咪呻吟。「你們都是夜貓子,為什麼不找方令剛?」

  又是方令剛,她逃不開這個人嗎?

  「愛咪,你可以不出聲,不發言,讓我自己胡說八道好了,你只要借出耳朵。」

  「你要說什麼?三角形愛滋大戰?一副轟烈成仁狀。」愛咪笑,她醒了。

  「我——哎。有點困擾。」

  「街知巷聞啦,於立奧和唐碧江雙雙情奔泰國,你只是有點困擾?不是大鬧情緒?」

  「別打岔,把話扯得那麼遠。」可若真的煩亂不安。「他——表態了。」

  「他表態?誰?誰表態?表什麼態?」

  可若猶豫一下,輕輕吐出方令剛三個字。

  只聽見愛咪「嗖」的一聲吸一口氣,就此沒有了下文,連呼吸聲都不聞。

  「愛咪,愛咪,你聽見我講話嗎?」

  「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愛咪叫得驚天動地。「我早知有這一天,我早看出來了,偏偏你不聽不信。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我很尷尬,這不可能。」可若歎息。「以後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

  「你真這麼想?」

  「他使我迷惑,我承認。也沒見過外型此他更好的男人,但我不愛他。」

  「可若,想深一點。」愛咪說得特別。「你真不愛他?對他無意?」

  可若真的想了好半天。

  「千萬女人的夢想,現在臨到你頭上,你竟拒絕?」

  「我沒把他當偶像,他只是個條件不錯的普通人。」

  「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照我說應該去黃大仙還神,你中頭獎。」

  「別開玩笑。」

  「你被嚇壞了,只想逃,是不是?你現在還沒冷靜下來,心中十五十六,又驚又喜又不安,是不是?」愛咪一連串說:「還否認什麼?你根本早對他有意。」

  「愛咪!」

  「跟官這麼久,怎會不知官姓什麼?你平日絕對不會對一個普通人那麼好,隨傳隨到,對他的事比自己更熱心。想想看,早有跡象。」

  「只是有點好奇。你和立奧都說他傳聞不好,而我看他人卻不錯——你別想歪了。」

  「是我不好,多嘴講他的傳聞。有的女人是這樣,對方越壞越不堪,她越想打救,同情心大於一切。你是那種女人。」

  「不是不是。我不是救世主,不打算救人。他是個不錯的朋友。」

  「試試看,銀幕上他是大情人。」

  「認真點。給我出個主意。」

  「如果我是你,求之不得。」愛咪想也不想。「方令剛哦。若你硬是不承認對他有好感,乾脆來個不理,拒絕再見面。」

  「我做不出。」

  「這不是你個性,又怕燙又想吃。」愛咪笑。「何況這個敏感時期,於立奧和唐碧江,你和方令剛,你勝出十個馬位。」

  「別把立奧和唐碧江的事過分渲染,或者他們之間真沒事呢。」

  「要捉好在床才算?」

  「講話越來越難聽。我休息了。」

  「等一等,可若。」愛咪放柔了聲音,很真切的關懷。「不要太硬頸,不要為難自己,是不是或接不接受不必在今夜決定,聽其自然,時間往往會替你解決。」

  「謝謝你,愛咪。真的。」可若收線。

  是不是像愛咪所說的那樣呢?她心更亂。

  第。」天在公司的辦公桌上看見一封信,沒有郵票,寫著「ByHAnd」,字體並不純熟,卻很剛硬。誰給她的信?

  「真實的我不是個浪漫的男人,那是電影中的方令剛。但我真心。放工後請勿外出,我一拍完戲會立刻找你。  剛」

  簡單潦草的字條,看來寫得匆忙。

  「誰送來的。」可若大聲問。

  「最早到公司的人發現這信插在玻璃門縫中,他拿進來的。」愛咪似笑非笑的進來。

  「瘋了。」可若喃喃的說著。

  心裏是有點感覺,可是她不知是什麼。她不曾遇到過這樣的事。

  「很浪漫,是不是?」愛咪又妒又羨。「說不定他剛拍完通宵戲就送來。」

  「浪漫不是這樣的。」可若沒好氣的把信扔在桌上,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狀。「請勿隨便替浪漫兩個字下註解。」

  「一夜之間境界高深了,佩服。」愛咪拱拱手,頑皮地笑。

  「今天我重點工作是什麼?」

  「是等待。等待一個接一個的夢。」愛咪古靈精怪。「幾個客戶要見你。」

  「那是什麼夢,噩夢。」

  「美夢。可滿足你工作狂熱,可令你積聚財富,可令你名氣更大。」

  可若盯著愛咪,心中反覆思索愛咪說的話。工作狂熱,是,她有。積聚財富?她沒有想過,那是自然隨工作而來,名氣,多虛無飄渺,連感覺都沒有。

  她努力工作的目的是這些嗎?不不,這有點冤枉她。那麼,她這麼拚命工作為什麼?像許多女強人般,證明自己的生存價值?笑話,生存價值不必證明,原本就存在,這是信心問題。那她是為誰?

  「回答不出?是不是?」愛咪笑了。「你是人云亦云,大家都工作,你就工作,有這需要嗎?你又沒有家累。」

  「不要混淆我思想,胡扯亂扯。」可若作狀板起臉:「人不工作豈不變廢人?」

  「廢人?!多美好的事物等著我們,你沒張開眼睛看而已。」愛咪誇張。「若我是你,我休假兩個月,玩個飽,工作回來才算。」

  「為什麼我要休假兩個月?我現在鬥志旺盛,靈感極多,我並未枯竭。」

  「唉!可若,你照照鏡子。」愛咪搖頭。「於立奧的事令你不安兼沒面子,方令剛的事令你意亂情迷,此時不休假還待何時?」

  「強詞奪理,出去工作。」她大叫一聲。

  愛咪扮個鬼臉轉身就走。可若坐了一分鐘,站起來大步跑進洗手間,她要看看鏡子裡的她並無異樣,不因沒睡好而生黑眼圈,她看來依然精神奕奕,眸中生光呢。

  對鏡子笑一笑,她算是漂亮女人嗎?

  「不算太漂亮,你有氣質。」愛咪什麼時候進來的?「與眾不同,」

  「你想炒魷魚?」可若笑了。

  「我想你開心。」愛咪的笑臉像滿月。「波士,女人該享受青春,享受世界。」

  「不是享樂主義。」

  「一個問題,你可曾戀愛過?」

  可若呆怔一下,當然有,她和立奧不是嗎?

  「不是你和於立奧那種,」愛咪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是轟轟烈烈,可生可死的。」

  「那只是電影小說裡的話。」

  「我看一個女作家寫過,若這輩子沒轟烈地愛過,沒有可生可死的經歷,那是白活了。」

  「哪個混帳女作家說的?生命中重要的事太多了,愛情算什麼?」

  「算什麼?你別否認?你現在就為情所困,你是工作一陣跑來洗手間照鏡子的女人嗎?你否認不了。」

  「不要砌生豬肉,硬來。」可若開門離開。「我不過是情況尷尬而已。」

  「有什麼尷尬,試試接受方令剛,另一方面跟於立奧攤牌。」

  「不要一棒子打死立奧,我要他親口跟我說,他說什麼我都信。」

  「掩耳盜鈴、全世界的人都不信。」愛咪生氣。「工作上你那麼爽朗決絕,感情的事上卻拖泥帶水。」

  「我不想多生枝節上可若輕歎。「我很懶,想安於現狀。」

  愛咪嘴裡不知咕嚕了一句什麼,瞪她一眼就回到自己辦公室。

  可若一連見了三個客戶,都是來討論新拍廣告的,她公司的生意是越來越好。

  「我是看多了你拍的廣告才來找你的,我對你有信心。」客戶這麼說。

  她才三十歲,算是成功了吧?

  下班後,她立刻回到家裡,下意識的有個感覺,她該回家。她告訴自己,與方令剛無關,她是為等立奧的電話。

  立奧說過打電話回來。

  整夜,電話寂然。沒有令人心跳的悅耳鈴聲,只是寂然。

  可若捧著一杯茶坐在安樂椅上,她空等了一整夜。

  站起來預備休息,一點鐘了。立奧在泰國也不可能這麼夜都不休息。

  剛想進臥室,門鈴響起。

  呆怔一下心底莫名其妙就熱切起來,有種無法形容的喜悅泉湧著。

  是他,方令剛。

  隔著鐵門,她竟不開門。她怕什麼?

  「我能進來嗎?」他盯著她看,眼中隱有笑意。神情卻嚴肅。

  「太晚了,明天——」

  「是你講的話嗎?林可若。」他笑。

  她臉一紅,低頭打開鐵門。怎麼變成婆婆媽媽的小女人呢?不行,她是林可若。

  他輕輕擁她一下,很自然的。她強作鎮定,心中卻在輕顫。

  老天,她竟怕他?

  「剛拍完——?」

  「不,佈景要修改,有三個鐘頭休息時間。」他盯著她看。「我沒有地方可去。」

  「你可以回家,可以找朋友。打擾我這上班族是很殘忍的。」

  「你是我可找的惟一朋友。」

  「我曾碰見過你帶一個十分時髦的女人消夜,她不是朋友?」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講。

  他皺眉。一言不發。

  「你若想知道她的事,容我坐下慢慢講給你聽。」他說。

  「不不,我為什麼要知道人家的事。」她臉紅。那女人關她什麼事呢?她才不小心眼兒。「你只能坐一陣,明天我上班。」

  他緊緊的盯著她看,他常常這麼盯著她的,今夜特別令她不自在。

  「你曾經剪片通宵也不擔心上班。」

  「那時——怎麼同?」

  「怎麼不同?」他完全不放鬆。

  又是那種能「殺死人」的眼光,她的心又一陣陣輕顫著。

  「不要逼我。我很混亂,我需要一點時間弄清楚。」她很真誠的說:「最近發生一連串的事,我接受不來。」

  「若不逼你,你不會去弄清楚,你只重視工作。其他方面糊里糊塗。」他移近她一些。「你把感情扔到哪兒去了?」

  「噢?你開玩笑,」她漲紅臉。「我要清清楚楚,我是指立奧的事。」

  「外表新派開明的你竟如此傳統。」

  「我是這樣的,固執起來我像牛。若看錯了,請回頭。」她故作輕鬆。

  「我的固執比牛更甚,我是個不回頭的人,不論對錯。」

  「不論對錯不回頭的人太蠢、太傻,會害死自己一輩子。」

  「對自己的決定無怨無悔。」

  「好像在講台詞,」她真的輕鬆下來。面對令剛,也不是那麼為難。

  「永不混淆戲和真實人生,雖然對我來說它們有時很相像。」

  「想表達什麼?」她不懂。

  「她是梁美儀。」他突然說。

  「誰?誰是梁美儀?為什麼提她?」她愕然。

  「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宵夜的人。」他說得相當認真,「她是我義父的太大,」

  「那又怎樣?」她睜大眼睛傻兮兮的。

  「你不是想知道嗎?」他臉色頗特別。「我和美儀是青梅竹馬的玩伴。」

  「很好啊!現在很難找這麼長久的感情。」她說得略有誇張。心裡莫名其廟米妙的不舒服。

  「我當她是妹妹,她——是玩得很顛、很瘋的那種人,不拘小節。」

  她不出聲,為什麼告訴她這些?

  「有時候她很講義氣,有時候她很不講理,基本上她是好人。」

  「我知道了,你們等於算是契兄妹。」她終於替他把關係理清。她的天真令他微笑。這就是在公司精明能幹,日理萬機,自己創業的廣告界女強人嗎?

  「是。」

  「她在哪裡?」

  「當然在她家裡。」他失笑。

  「我是說她沒工作嗎?或是其他什麼?」

  「沒有工作,家裡環境不錯。」答得有些遲疑。「她不喜歡工作,不喜歡受拘束。」

  「父母是億萬富翁?」

  他只是笑,沒有認真的答覆。

  「我不知道沒有工作的感覺,換成我,可能窒息,可能變成一攤爛泥。」

  「各人性格不同。」

  「你義父又是什麼人?另一個億萬富翁?」她純粹開玩笑。

  他呆怔一下,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

  「他是陳炳權。」他說。

  陳炳權,對可若來說只是個名字,和任何普通人沒有分別。可是令剛說時的神情卻是那麼古怪。

  「何方神聖?」可若半開玩笑。「沒聽過。」

  她說「沒聽過」,他彷彿放鬆一些。

  「是個有多種生意的商人。」他說:「他也投資拍片,多數由我主演。」

  「有這樣的義父,難怪你紅遍天下。」

  他沒有再接著講這題目。

  「他——有電話回來嗎?」他問。

  「啊,你說立奧?」她聳聳肩,並不認真。「沒有,可能太忙著玩樂。」

  「真不在乎?」他望著她。

  「我在不在乎,有幫助嗎?」

  「應該是這種態度,」他很高興。「不知道你感情上是否受傷,但仍牽掛。」

  「換成你,你牽掛不?」

  「會。畢竟相處那麼久。」他想一想才說:「說說你們。」

  「在美國讀書的時候他很照顧我。」她大方地說:「他頗有才華。我們談得來,最主要的,讀書那段孤寂的日子裡全有他。」

  他搖搖頭,做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

  「這很重要,人們習慣了在一起。」她很下意識的搖頭。「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有沒有戀愛的感覺?」

  「你所謂的戀愛感覺是什麼?」

  「很難解釋,或者強烈的感覺啦。」他攤開雙手。「那種感覺令思念會更變得很甜或者變得很痛,不能自已。」

  「感覺是甜或痛?不懂。」

  「譬如——」他努力解釋。「譬如想起你們相處時的快樂、珍貴,令你的感覺神經收縮變成很甜蜜。又或者見不到他時,強烈的思念,吵架時的痛苦——」

  「完全不是這樣的。」她哈哈笑。「你這些全是戲裡面的台辭,真實人生不是這樣。」

  「真實人生或不是這樣,但感覺相同。」

  可若呆怔一下,她看到他眼中認真的眼神,不忍再辯下去,心中有絲莫名的柔軟。

  「我對感情沒有深刻的瞭解,或許你對。」她說:「我太不像女人。」

  「不。是你沒碰到過。」他說:「若你碰到,你不會如此淡然,感情能令人要生要死。」

  「那是古代的感情。」

  「古代?你的古代是什麼時候?」

  「十年八年或者再久些。」她忍不住笑。「現代人哪有為感情要生要死?蠢人的行為。」

  「你碰到過就不會講這種話,」他突然捉住她的手,有些發怒。「你要相信我,不理現代古代,愛情不變,感覺相同。現代人也有很多真摯感情,只是他們碰不到對象,無從表達而已。還有,更多人因為不同的原因,掩飾了自己的真情。」

  「不要激動,我不否認感情,只覺得它並非那麼重要而已。」她掙開他的掌握、

  「愛情重要,它能支持你活下去。」

  「生活下去的理由很多,不要把人生看得那麼狹義。」

  「林可若,你可是故意跟我過不去?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是不是?」他漲紅了臉。

  「我沒有為難你。」她吸一口氣,「這並不是什麼重要問題,不值得吵。我心裡真是這麼想,不能強逼我認同你。」

  「你——」

  「好。我承認沒有碰到過你說的那種愛情,我得保留態度。」她笑,她想緩和氣氛。

  他臉上的怒意、激動漸漸消失。

  「對不起。」他也笑。

  「剛才我真激怒你?」她問。

  「我對原則很堅持。」他望著她,真誠坦然。「尤其——對我在意的人。」

  「令剛,這麼偏激執著,對你自己完全沒有好處。」她由衷的。

  「我為人做事從來不要好處,」他不屑的。「做了算數,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對錯由它。」

  「這不像你講的話。」

  「你根本不瞭解我,只看到表面上的方令剛,你對我總用遊戲的態度。」他不滿。

  「我們是朋友。」

  「怎樣的朋友?這是個多重性恪不快的人,好,有空餘的時間幫他一把,恩惠一樣。你可用心對過我?」

  「令剛——」

  她難堪了。

  他們相交並不深,雖然相處融冷愉快,她還有屬於自己私人的一切,怎能全心全意用「心」來對待他?

  這是否過份?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又說『強人所難』。」

  「真話,除了愛咪,你是我最接近的朋友,有時見面比見立奧更多——」

  「你愛於立奧嗎?」他唐突的。

  「這——」她皺眉。心中莫名的就矛盾起來。「我們或者是感情,不是你說的愛情。」

  「這是你自己說的,請勿忘記。」

  「別這麼孩子氣。」她失笑,「這是你休息時間,不是來跟我爭論的。」

  他望著她一陣,笑意從眉梢眼角,從唇邊漾開了,帶來一時星輝。

  「我要一杯咖啡。」他說。

  「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煮搾菜肉絲麵給你呢?或三文治?」

  「你會煮搾菜肉絲麵?」他驚喜。

  「在美國唸書的人誰不會?買一罐現成的搾菜絲,買肉絲炒好,放在一起加水煮,再加麵就成了。味道還保證好。」

  「有現成的料嗎?」他孩子氣的興奮。

  「它原是我今夜的晚餐。」她跳起來。

  她為他預備咖啡,就立刻去廚房做麵,十五鐘,又香又熱的搾菜肉絲麵來了。

  「天大的引誘,雖然我節食。」他漂亮英俊的臉上全是滿足。「對搾菜我有偏愛,它蒸魚,炒牛肉,煮湯,煮鈣,配任何其他食物都好吃,它是我的最愛。」

  「最便宜方便的東西就這麼滿足。」她笑。

  「從來沒有奢望魚翅撈飯,任何東西都及不上我的搾菜。」他開始吃麵。

  可若靜靜坐在一邊,她開始好奇。

  這個雄霸歌影壇的超級天皇巨星背後,到底是些什麼?一碗搾菜肉絲麵就可令他興奮滿足至此,為什麼還不眠不休的在名利圈搏命?這不矛盾嗎?

  但剛才一利那的興奮滿足的確發自內心,他臉上那種快樂,不是他拿一千萬片酬便能出現的。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令剛從全心全意的食慾中抬起頭,碰到可若黑若星辰般溫柔的眸子,她這麼定定的凝注他一定很久了,溫柔已擴至嘴角,她第一次這麼凝視他,卻是他夢中出現千百次的影像,一剎那間,他快樂得呆住了。

  兩個人就那麼溫柔、滿足地凝眸相望。

  「啊——」她突然醒覺,猛然站起。「我把碗收回去。」

  「等一等。」他按著她桌上的手。「你剛才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像被人突然揭穿謊言一般慌亂。「我其實什麼都沒想。」

  「不是真話。」他捉緊了她的手。「焉什麼不肯告訴我?」

  「真的沒有,你弄痛了我的手。」她用力抽回手。「我只是看著你吃麵。」

  「第一次有女人煮麵給我吃。」

  「你母親呢?她也不煮?」她胡亂說。

  他的臉突然就變了,變得很奇怪,很難看也很尷尬。

  「我該走了,」他站起來。「謝謝你的麵。」

  「謝謝你的午夜探班。」她笑著說:「間中一次好了,我不能犧牲太多睡眠。」

  「你會去探我班嗎?」他轉身問。

  「有時間、有心情又正好你在拍戲時。」

  「不要再以遊戲的方式對我。」拉開大門,他大步而去。

  可若收拾了一切,想休息,心中卻是莫名其妙的興奮著。剛才令剛來到的的確確的影響了她。

  既然睡不著就不必勉強,拿一罐冷啤酒坐在窗台上看夜景。夜是神秘又多幻想的,誰知道對方那黑暗的窗戶中發生什麼事呢?溫馨的?恐怖的?或是什麼都沒有?喝一口啤酒無意識地住街道上看,令剛的吉普車還停在那兒。

  她的心砰砰劇眺起來。這個全身看得矛盾重重,心事多多的天皇巨星又怎麼了?

  有個下樓問他的衝動,可若努力抑止住。不要再惹起更大的誤會,她負不起這個擔子,感情擔子。他們是兩個王國的人。

  啤酒喝完,吉普車仍停在那兒,令剛在車上做什麼?睡著了?他四點鐘要回去拍戲,不是嗎?為什麼仍坐在車上?太任性了。

  可若回到床上,熄了燈。

  沒辦法,令剛在樓下,她沒辦法入睡。

  這天皇巨星到底要怎樣呢?

  是不是演戲的人真的已分不清台上台下,戲裡戲外?

  他這麼做到底想怎樣?

  重重地翻個身,勉強自己閉上眼睛,令剛不關她的事,立奧就要回家——

  更清醒,清醒得幾乎痛苦。立奧回來,她將面對什麼?不由得她不想,想下去竟有說不出的心驚肉跳。

  就此和立奧分手?

  跳起來撲到窗台,令剛的車還在。

  天已漸漸吐出魚肚白。

  還睡什麼?早些回公司吧。

  梳冼更夾,喝一杯濃咖啡。這方令剛令她日夜顛倒起來。

  下樓,令剛的吉普車是空的,裡面沒有人。啊,她失笑。大概車壞了,他早巳坐的士離開。沒有理由莫名其妙的守一夜。

  剛想邁步,背後彷彿有人注視她,她是敏感的人,轉身,看見令剛瀟灑的斜倚在檣上,兩隻手放在褲袋裡。

  「早。」太陽尚未出來,他眼中卻有陽光。

  「我不明白。」她攤開雙手,尷尬地笑。

  「我只想送你上班。」他慢慢走過來,用雙手圈著她的肩。

  「不要這樣,我負荷不起。」她抗拒。

  「不要這麼殘酷,對我溫柔些。」他喃喃說。

  「我們只是好朋友。」她逕自上車。「很感激你送我一程。」

  車在晨曦中慢慢駛著,他看來並不疲倦。

  「為什麼不回去拍戲。」

  「我打電話回去,導演取消那場戲。」

  「該回家休息。」

  「我站在那兒很好,起碼我心裡舒服。」

  「你被影迷歌迷寵壞,這麼任性。」

  「我可以不任性,但要心裡有把握。」

  「一夜沒睡,你得體諒我今天要整天工作。」她無可奈何。

  「能不能一天不跟我講工作?」他望著她。

  「你是真是假?玩笑開得太大了。」她叫。

  「你要怎麼才相信我的真誠。」他反問。

  她呆怔一下。她早知他是真心,只是她——不不,不能越纏越莫名其妙。

  「給我一段時間冷靜考慮,至少一星期,我要完全不受打擾。」她說。

  「給你三天。三天之後我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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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1:01:23
第五章

  她望著他,他眼中柔情如海,一浪又一浪的襲向她。她的心輕顫,她的確心動,只是……

  三天之後,可若回到家裡,看見平靜安詳的於立奧。他在等她。

  「你回來了?」她驚喜之外還擔心。

  擔心什麼?她說不出。

  「我等你。」他淡淡的說:「我有些話對你說。」

  可若拿罐啤酒,聽話的坐在他對面。

  「這幾天在曼谷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覺得——我還是搬出去好。」立奧開門見山。

  可若不驚訝也不意外,彷彿這話全在她想像中。她也平靜。

  「這些日子我發覺我們距離越來越遠,感覺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吸一口氣。眼眸深處彷彿有一絲歉疚。「我不想這樣拖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點頭。他既然這麼說她無意反對,雖然她心中並不那麼想。

  重要的是她看見他眼眸深處的歉疚,這樣的男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很奇怪,越來越覺得,我像你哥哥多些。」他失笑。「對著你像對著妹妹。」

  她也笑。怎能不笑呢?

  他在宣判他們之間的一切,她要做的只是接受。

  難道還能像以前的女人一般又哭又鬧的?時代不同了。

  「明天一早我搬出去,好嗎?」他溫柔一如以前,感覺,真的完全不同了。

  「如果你不方便,我搬也行。」她說。

  「不不,我搬。」他搶著說。彷彿仁慈。「你——可有什麼意見?」

  「我尊重你的決定。」她只這麼說。

  「你的確是個太好的女人,」他搖搖頭。「我曾想過,你可能會為難我。」

  她搖搖頭,逕自回房。

  立奧留在客廳,再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幾年的關係和感情,就這麼算了?很而嬉、很無聊也很無奈、無辜,然現代人的感情就是這樣,沒什麼可講的。

  可若床頭電話突然響起來。

  「三天到了,林可若。」

  令剛的聲音。

  可若覺得好疲倦,什麼都不想說,不想講。

  「他在上面,是不是?」

  令剛加重聲音問。

  可若輕輕歎口氣,放柔了聲音。

  「我很累很倦,我不想講話,讓我休息,可以嗎?」

  「明天我再找你。」他理解的收線。

  大家都是年輕人,沒婆婆媽媽,嚕哩嚕嗉,各人把持著自己的一切,感情、煩惱、生活、盈虧自負。

  一切看來彷彿理智。

  可若吃一粒安眠藥。她沒有吃藥的習慣,上次愛咪買給一個廣告演員吃剩的,隨手放進她的大皮包。

  吃藥只為要安靜睡覺。她要工作,她要有精力,她要冷靜理智。

  早晨依時起床,輕手輕腳出門。

  她看見立奧蜷伏在沙發上睡得很熟,很坦然的一副煩惱盡除狀。

  原來她是他的煩惱,真想不到。

  人們不會為某件事停下來駐足而望,同事們如常工作,愛咪接進來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可若的工作沒有一分鐘停過。

  「太忙。今天不接聽有私人電話。」她說。

  「那是什麼意思?私人電話?」愛咪問。

  「即是說——除了客戶,我不聽任何人電話。」可若沒有表情。

  「包括於立奧,方令剛?」

  可若埋頭於工作中。

  愛咪聳肩離開。

  廣告工作瑣碎繁忙,有時為一個字而開半天會。

  每個人分分鐘在動腦筋,沒有半絲時間空閒下來。

  黃昏時,同事陸續離開,辦公室裡又留下可若,不,還有愛咪。

  「還不走?」

  可若看見靜坐寫字檯的她。

  「還有點事沒敝完。」

  「不必找理由陪我,我會做到很晚。」

  「何事需要很晚?」

  愛咪慢慢走進來。「我陪你出去晚飯?喝酒?」

  「不,謝謝。」可若頭也不抬。

  「不需要折磨自己,是不是?」

  愛咪彷彿知悉一切。「你不該是這種人。」

  「我為什麼要折磨自己?」可若說:「我只是不想回家。」

  「他回來了,報上說的。」愛咪說。

  「那又怎樣?我承擔得起,一個於立奧而已。」她誇張的說:「他要搬出去,很好,我尊重他的決定,就這麼簡單。」

  「一點都不傷心?」

  「心在工作上,」她雙手一起搖。「我從來不那麼重視感情,有也好,沒有也好,工作第一。」

  「你是嗎?」愛咪凝視著她。

  「你知道我是工作,做起事來我可以不要命,我——」

  「這不是你。」愛咪歎一口氣。「感情不豐富,不細緻的人,怎麼做這一行?」

  「不。我很理性。」

  「為什麼要強撐?想哭就哭一場,你會舒服很多。」

  「我根本不想哭。也許有點可惜,有點無奈,有點遺憾,但為什麼要哭呢?」

  「你從來沒愛過他?」

  「不知道,也許。」可若想一想。「我的時間花在工作上,沒時間想這件事。也許。」

  「好,我回家。」愛咪攤開雙手。「你根本沒誠意跟我談。」

  「為什麼要談?我現在只想工作。」

  愛咪轉身走出去,去了一半停下來。

  「有個人等了你整個下午,你見不見?」

  「誰?!麼有耐心的客戶?」

  「出來吧。方令剛。」愛咪說。

  沉默的令剛從牆角轉出來,他穿了一身牛仔淺藍,很耀眼的顏色。

  「我來得是不是時候?」他沉聲問。

  可若做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你是我看過穿牛仔褲的人中穿得最帥,最瀟灑的。」她說。

  愛咪搖搖頭,拿著手袋大步離開。

  他定定地凝視她好久,好久,守說:

  「今天是第三天,我一定要見你。」

  「今天我身份已證,單身貴族,但我沒有心情,真話。」她歉然。「於立奧中午已搬走所有東西。」

  「現代人,乾手淨腳。」

  「愛咪說得對,心中不舒服應該發洩出來,否則傷身。」

  「我不知多好,」她仰起頭。「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呢?」

  「證明給我看,我們去喝酒慶祝。」

  「慶祝?」她笑起來。「被男朋友扔了,還值得慶祝?誇張?」

  「不管怎麼說,我要你快樂,別生悶氣。」

  「你們都看扁我,好。我們喝酒慶祝,為什麼不去?我自由了。」

  她站起來。

  令剛微微皺眉,卻跟在她背後離開公司。

  「去哪裡?」坐在吉普車上,他問。

  「隨便。可以狂歡慶祝的地方。」

  他看她一眼,默默地開著車。

  「喂!找個地方沒有人認識你的,我不想影響你。」她說。

  「陪你慶祝,難得機會,我怕什麼?」

  「怕什麼?不怕明天頭條新聞?」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他豪氣的。

  「好,都不怕,」她哈哈大笑,笑到後來眼淚也流出來。「我們什麼都不怕。」

  一張紙巾溫柔的遞到她面前。她想也不想就抓起來抹。

  越抹,眼淚越多,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感情,失聲痛哭起來。

  他索性把車停在一邊,送上整包紙巾,讓她慢慢發洩個夠。

  他是極好的陪伴者,極有耐性的沉默著。

  她哭著,哭至聲音低下來,情緒穩定開朗了,車廂的氣氛漸漸變得溫柔。

  抹乾了最後一滴眼淚,她抬起頭。

  「我好了,謝謝。」

  他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不是電影中刻意「殺死人」的表情,但好溫馨。

  「我們去晚餐。」他說。

  「有什麼好提議?」她吸吸鼻子。

  「買材料到我家,我做給你吃。」他興致好高。

  「你能做菜?」

  「為什麼不能?我煎的三文魚一流,我做的羅宋湯讓你流口水,還有——」

  「我想吃牛扒。」

  「我戒牛肉。」他說:「不過可以做給你吃。」

  「一言為定。為什麼很多明星,歌星戒牛肉,有原因嗎?」

  「各人原因不同。」他說:「記得兩年多前有隻牛從屠場走出來,在深水埠被吊機捉回的事嗎?那隻牛被吊在半空中流眼淚,我正好在電視上看到,從此戒牛肉,牛也像人一樣有生命,會流淚,也許有感情,我不忍再吃。」

  「不要講下去,今晚我還能吃嗎?」她叫。「改吃齋。」

  「吃齋就要去齋鋪,我帶你去一家。」

  說去就去,他們很開心地吃了晚餐,剛才的一切,彷彿都已煙消雲散。

  「現在想去哪裡?」他問。

  「只要不回家。」她輕歎一聲。

  「說完全不介意是假的,回家令我不舒服,太多的往事。看來我要搬家了。」

  「我幫你。」

  「你這大忙人哪兒來的時間?今天你不用開工嗎?」

  「這部戲還有兩個工作天,我可以休息半個月。」他很開心。「我推了一部戲。」

  「發神經。為什麼推戲?」

  「我想休假。這個時候,我想陪你。」他很真誠、很真心的說。

  「我要工作!」

  「放開工作。」他的手壓住她,很認真、很嚴肅地說:

  「為你自己也為我,你會發覺工作之外還有更大的天地,更多樂趣。」

  她有點心動,不,簡直心動。

  白天困坐辦公室的情形今天已領教,全無心情卻要勉強工作,那種痛苦難以申訴。

  休假,為什麼不?

  「好。」她是爽快的人。

  這才是真的可若。「明天回辦公室交待一切。」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夏威裡。」他叫。

  「我沒說過要旅行,」她遲疑。「而且,你會惹下無窮謠言與麻頂。」

  「若你不怕,我怕什麼?可若。」他說。

  夏威裡,就這麼決定。

  三天後兩人啟程,大方的同赴機場,沒有記者,只惹來一些旅客的注視。

  方令剛畢竟是大明星。

  到達時間是中午,在酒店安排好一切後,令剛從隔壁房走過來。他已換好短褲T恤。

  「去沙灘走走,也可以游泳,」他指指自己。「泳衣在裡面。」

  酒店樓下後面便是大片美麗的沙灘,從窗口望下去,很多遊客在曬太陽,游泳,或在岸邊享受冷飲,非常悠閒舒適。

  「我們散步。」可若拿起門匙隨他走。

  離開香港的令剛活潑多了,沒有故意裝出來的冷漠,沒有隨時警惕小心翼翼的樣子,陽光下,他只像個英俊的大男孩。

  他會無緣無故的望著可若笑一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會兒傻傻的笑了,無限的快樂滿足,像得到心愛禮物的孩子。

  「快要不認識你了。」可若忍不住。「這完全不像你,方令剛。」

  「錯了,這才是真我。」他面對著她笑,一邊一步步的住後退。

  「從現在開始認清了,而且以後不許忘記。」

  倒著走路的他已撞上人。一連串的抱歉,敬禮,哪有半絲銀幕大英雄俠士的模樣?

  他回到她身邊,很清楚的猶豫一下,然後才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她沒有出聲沒有掙脫,只是微笑。

  「很意外,我以為你會扔開我。」

  「有這麼美的海灘,心理上沒有戒備,而且你是好朋友。」

  「可不可以是情人。」他深深凝望她。

  「那我寧可選梁家輝。」她仰頭笑。

  「看來我也得拍一部西片,你可以選我。」

  「真正的你原來這麼孩子氣重。」

  「不。今天我只是高興得傻了,我沒想到你真的肯來。」

  「為什麼不肯呢?我需要散心,而你是很好的伴侶。」

  「真話?」

  「當然我也在冒險。冒著回到香港機場被你影迷的口水浸死的可能。」

  「有我在,我不會讓這情形發生。」

  「你自身難保,憤怒和瘋妒忌的影迷把你剁成肉醬,每人分一點回家。」

  「說得殘酷血腥,此暴力電影更甚。」

  「是那些電影教育了我們。影迷們的心原是白紙一張,電影為他們添上暴力血腥。」

  「好,以後我拒絕再拍這種電影。」

  「拒絕得了嗎?」她關心的問。

  電影界有些黑幕傳聞,她是聽過的。

  「盡力而為,」他歎一口氣。「大不了退出。」

  「正當紅當紫便退出,甘心嗎?」

  「沒有甘不甘心這回事,形勢逼來,不退也不行。」他的話似有深意。

  「不很明白。」

  「不是圈中人無須太明白,」他大大透一口氣。「來度假,不准談工作。」

  「有想過以後嗎?」她輕聲問。

  「以前沒有,現在有。」

  「現在有?突然間成熟長大。」

  他用力捏一捏她的手。

  「良心話,認識你之後才開始想的。」

  「又關我事?」

  他真誠甚至——深情,深情的望著她。

  「原諒我,我已把你算進我以後的生活。」

  她呆怔住了。

  他曾表示過感情,她從不當真,但他這樣說,她知道不能再敷衍,否則後果嚴重。

  她能感覺到他這話的重量。

  「令剛,這件事我們得面對面好好的談談,我們是好朋友,如此而已。」

  「我已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之後你答應我旅行,你不能反悔,不能騙我。」

  「令剛,這是個巧合和誤會,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她叫。

  「不能。我當你已答應。」他右手用力,擁她入懷。「你不能出爾反爾。」

  兩個人的臉距離只有幾吋,能感到彼此的呼吸,也能清楚看見對方眼中的神色。

  他憤怒而激動,情是真情,那強烈的眼光逼得她只想後退,只想逃避。

  「令剛,不能逼我。」她深深吸一口氣壓抑心中顫動。她不是不心動,只是——「給我點時間,目前,我真的沒你要的那種感覺。」

  「但是你不能拒絕我。」

  「跟你一起旅行,還是拒絕嗎?」她笑。

  「機會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不要孩子氣。你完全失去銀幕上大情人的風範。」

  「那不是我。我從來不是大情人。我不懂浪漫,不解溫柔,我很蠢。」他懊惱。

  「可是你勇敢,不顧一切。」

  「如果不這樣,你永遠不會望我一眼。」

  「為什麼是我?」她不解。「你若要女伴,城中漂亮的少女起碼一半願前仆後繼,要什麼樣的有什麼樣,而我——」

  她攤開雙手。

  「就是你,我認定了,」他有點蠻不講理。「你遲早要接受我。」

  「那麼,可以放手,」她眼珠靈活地轉。「這樣擁抱令我尷尬。」

  他立刻放手,自己也覺好笑。

  「在夏威裡海灘,我能跑到哪裡?」她笑。他的真情流露,令她心中很甜很甜,就算他不是方令剛,這麼漂亮有型的男人,會令女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你剛才問我是否想過以後。」他說:「我只想在一處沒人認識的地方終老,像夏威裡、百慕達或任何小島。但你一定要陪著我。」

  「你真霸道。」

  「對別人不會如此,惟獨對你。」

  他自己彷彿也不明白。「真奇怪,我妒忌任何在你身邊的男人,我怕他們帶你走。」

  「我與你,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尤其於立奧。那一次在你辦公室樓下,本來我們要回去剪片的,他等在那兒帶你走,我——若是銀幕上那個方令剛,我定衝上去把他打得半死。那次我妒忌死了。」

  「立奧那時是我男朋友。」

  「你以後會對我像對他那麼好嗎?」

  「等我先愛上你再說。」

  「你會愛上我,一定會。」他大叫,捉住她的手。「我已把你的今後算在我生命裡。」

  「這非常不智。」她臉色沉下來。「我也曾把立奧算在我生命裡。」

  「不不不,那不一樣。你並不真愛他,你們只是一個伴,填補留學時的寂寞。愛情不是像你們那樣,絕不是那樣,該——該——」

  「該怎樣?」她忍不住笑。

  「該像我,又蠢又傻又瘋狂。愛情是沒有道理,沒有原因,沒有軌道可循。」

  「很電影台詞。」

  「不要這樣。」他捉住她雙手,英俊的臉漲得通紅。「說這樣的話我的心會痛。」

  她收斂了笑容,不再跟他開玩笑,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她的心也為此而柔軟。

  「我們——走回去。」她自動挽著他的手臂。「我肚子餓。」

  他望著她,臉上展開好動人的微笑。

  晚餐後,在沙灘上看了一場美妙的草裙舞,吃了很好的海鮮,還喝了一點酒。

  「我很累,想休息。」她先提議。他擁著她回酒店。上樓,她回房。

  她望著他,他眼中柔情如海,一浪又一浪的襲向她。她的心輕顫,她的確心動,只是——她眉心微蹙,還不是時候。

  他立刻捕捉到剎那間的訊息,他擁著她輕輕吻一吻,退後一步。

  「好好休息,明天還有豐富節目。」他離開並替她關上房門。

  他敏感而且瞭解,他心細如塵,他的確不只是電影中的方令剛。他有更真實,有血有肉的感情,有思想的另一面,更美好的另一面。

  太好,太完美的男人,是否令人覺得不太真實。世界上有這麼好的男人嗎?

  睡得極好,極舒適的一夜。

  清晨,她剛梳洗好,在陽台做柔軟體操,他的電話來了。「我想你,能立刻見到你嗎?」他說。

  「令剛,至少你要給我有時間呼吸。」

  「你暗示我可以吻你?」

  「十五分鐘我們下樓。」她愉快的,不計較他的瘋言瘋語。

  「我不能看你做體操?」

  「在你的陽台看。」

  她繼續做完體操,那種感覺好舒眼,好像仍留在學校般,自由無拘束。

  三天這樣美麗可愛又愉快的日子很快過去,令剛不止一次說「若能永遠這樣該多好?」可若卻一再澆冷水「人是要工作的,否則是浪費。」兩個人在工作的心態完全相反,可若積極投入,令剛卻很累,很厭,退意極濃。

  「你才多大?這麼早退出想做什麼?」

  「隨便做什麼,甚至不做什麼。」他搖頭。「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普通生活即可。」

  「你現在不自由自在嗎?整部片子的人都看你的時間,你說拍就拍,你要去旅行大家都等著你,別太過分。」

  「你不明白。很多事身不由己。」

  「我可看不出。」她不以為然。「是大家寵壞了你,你要求太高。」

  他們在露天餐廳吃晚飯,三天來兩人第一次接觸到比較嚴肅點的題目。

  「有一天或者你會明白,」他把手放在她上面。「也許有一天。」

  「故作神秘。」她笑。

  侍者拿著一個無線電話過來,用英語問:

  「方令剛先生?」

  令剛詫異地接過電話,誰找到這兒來?

  只聽他喂了一聲,電話裡就像連珠炮似的轟過來,他沒有一句答話的機會。只見他眉心皺起,神色越來越不好。

  「不要這樣。」他終於出聲。「我難得度假。」

  對方又一連串地在講講講,他忍不住怒意爆發。提高了聲音。

  「我才來三天,說好一星期的。」

  可若立刻反手握住他的,示意他別激動。他看她一眼,聲音立刻壓低。

  「不行。一定不行。」他說。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他又發脾氣。

  「那不關你的事,我有自由。」他的眼睛都紅了。「一星期後我回來再說。」

  電話裡的人又講了一大堆,他像是忍無可忍的憤然收線,不住地喘息。

  可若很理智,很有耐心的望著他,什麼也不問。

  她不想在他激動時打擾。

  「假期——完了,」他恨恨的說。「被他們找到,明天要回去。」

  「回去就回去,工作第一。」她放柔聲音。

  「可是你——」

  「放心。我可以獨自留下來多玩幾天,別擔心,我獨立慣了。」

  「不行,我不放心。這兒各國色狼太多。」他說得近乎天真。

  「那麼我就跟你一起回去。」她完全不堅持,很為他著想。

  「可若——」他的聲音立刻溫柔,眼光立刻溫柔,令人不自覺心軟的溫柔。

  「如果覺得意猶未盡,下次還有機會。」

  「你肯再陪我來?」他高興起來。

  她只是微笑地望著他,像是個允諾。

  「好。我們明天走,」他匆匆召來侍者簽單。「我立刻去訂機位。你真好,可若。」

  她是懂事而且體貼的,慣了獨立的事業女性,很能替別人著想。

  第。」天一早他們趕去機場,搭中午的飛機回到香港。

  因為已是深夜,沒有記者,旅客也疲累得匆匆忙忙,除了移民局人員例行公事的凝視他們幾秒鐘之外,沒人注意他們。

  他送她回家,臉上流露著一片依戀。

  「三天共處,不捨得離開你。」

  他深深深深的凝視她,然後溫柔的吻她。

  「先工作,我等你。」她說。

  她是不是已為他心動?她說不出,只覺和他相處好舒服,好舒服。

  「你等我。」他重重擁抱她一下。「等我。」

  他走了。而且連續三天沒消息。

  可若心中掛念著他,卻沒找他。他必然在工作,不必打擾。他必會自動出現,

  早晨剛在辦公室坐下,愛咪捧著報紙匆匆奔進來。

  「你看。」她指著一段消息。

  方令剛因拍片受傷,傷及頭部,現正在醫院治療,傷勢不輕。

  可若愕然,難怪三天沒消息了。

  「找出他住哪家醫院,送籃花去。」可若說。

  「送籃花去?」愛咪大驚小怪。「剛度完蜜月回來,人不出現只送花?」

  「不許胡說。」可若臉色一沉。「我和他只是好朋友。」

  「是。我去替你的好朋友送花。」愛咪扮個鬼臉走開去。

  可若細看那則新聞。

  新聞語焉不詳,說什麼拍夜班戲,與龍虎武師對打,不慎為對方手執的鐵器所傷,立刻送院救治云云。

  可若不明白,與龍虎武師對打會被鐵器傷頭?

  不是先練好對打的招式嗎?而且不用真鐵器,素有經驗的龍虎武師怎會這麼不小心?

  她很擔心。

  一連串的工作到中午,她休息下來時愛咪已出去午餐。花送了嗎?什麼醫院?連個可問的人都沒有,她開始焦急不安。

  下午還有幾個會要開,她不可能走開。

  憑她和令剛的友情,她該去看他的,是不是?為什麼心中有莫名的阻力呢?

  愛咪終於回來。

  「花籃送去浸會醫院,不擔保他一定看得到,因為花店的人說關卡重重,他只能交給最外圍的人。」她說。

  「什麼關卡重重?又不是見大人物。」

  「方令剛比大人物更出名,沒有重重護衛人員,影迷衝進去怎麼辦?」愛咪眨眨眼。

  「我已找過他的經理人。」

  「找他幹什麼?」

  「讓方令剛知道有人送花,而且叫他有機會時給個消息。」愛咪極周到。

  「別打擾人,送花籃問候行了。」

  「摸著良心,急不急?擔不擔心?掛不掛?總有一天你要感謝我。」

  晚上回家仍沒有令剛的消息,他自己不能動手打電話?

  傷得這麼重?或是他沒看到花籃?經理人沒通知到他?

  掛念得食慾都沒有。

  能否去浸會醫院看看他?能通過那些重重關卡嗎?

  等不到令剛的,立奧電話倒是來了。

  「外面傳的是真事?」他劈頭就問。

  「外面傳了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圈內人都在說——你才從夏威裡回來?」頗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

  「是。有什麼關係?」她不解。

  「你真和方令剛?」他沉賢問。

  可若眉心深皺。這是什麼話?他要搬出去,他和任何女人一起她從不過問,而且尊重。他是什麼態度?

  「我不明白這和你有什麼關連?」她說。

  「可若——」他語塞,卻仍憤憤不平。「我是關心,方令剛背景複雜。」

  「我是成年人,我會選擇朋友。」

  「你——令我難堪,很多人都知道我與你的關係。。」

  「什麼關係?」好脾氣,極能體諒人的可若也生氣。「我該守一輩子寡?」

  電話裡一陣沉默。他又說:

  「我們才分開幾天——」他知道自己沒道理,仍勉強說:「可若,不要這麼快。」

  她深深吸一口氣,這叫惡人先告狀?

  「我一直尊重你的意願、你的決定,我希望你也是。對不起,剛才我態度不好。」

  立奧講不出話來。

  「我想——我打擾你了,再見。」他說。

  可若放下電話,手直在發抖。這年頭,真是小男人當道。

  她是倔脾氣,有人阻止,她越要做,衣服也不換就開車外出。

  就去看望方令剛,看看別人還有什麼話說。

  電梯把她帶到令剛病房的那層樓,電梯邊倚著一個大漢,正在吸煙,他冷冷地

  看可若一眼,沒有出聲。

  可若找著門牌,被另一大漢阻擋。

  「探誰?」他十分不禮貌。

  「朋友。」可若仰起頭。「你是什麼人?」

  那男人擋在一間病房門口,冷冷地笑。

  「這裡沒有明星看,請回吧。」

  「方令剛是我朋友。」可若強硬的。

  「誰都這麼說,方令剛影迷無數。」

  「我把名片給你,你進去問問。」可若立刻遞上名片。

  那男人猶豫一下,還是進入病房。

  可若幌眼中彷彿見到一個女人背影。

  不到一分鐘,那男人再度出現,臉上似笑非笑,表情非常曖昧。

  「不認識哦上男人把名片扔還她。

  可若呆怔一下,不見,或者說得通。不認識?這真是從何說起?

  「賴在這兒沒用的,像你這種人我們見得多了,方令剛是那麼容易見的嗎?」男人的態度壞得不得了。

  可若皺皺眉,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她沒有怪責方令剛,她只擔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第。」天,她仍為昨夜的事怔仲不安,令剛周圍彷彿有層無形的力量和網,綁住他也阻擋著她。她不明白是什麼。

  報上又有令剛消息,說電影公司拒絕記者見令剛,門外有大漢保護,照顧他的護士醫生也閉口不言,顯得神秘。

  是神秘。

  這也是可若的感覺。

  一星期後,報章上說令剛出院回家休養,可若仍沒他的消息。她益發不安,掛念變成思念。

  她清清楚——記得夏威裡回來時,他一再的對她說「你等我,等我。」

  她一直在等著,他怎麼完全沒消息呢?

  沒有食慾兼且睡不好,可若憔悴了。

  「焉情聽困?」愛咪打趣。

  「我只覺得神秘古怪。」可若把那次夜探醫院被拒的事說了。

  「我再也找不到他經理人,手提電話都關上。」愛咪原來也在暗中努力。「可若,會不會發生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呢?他大名鼎鼎。」

  「他背景複雜。」愛咪眼睛眨呀眨的。「會不會你們度假觸怒了什麼人?」

  「會嗎?」可若半信半疑。「這只是小事。」

  「別擔心。他是超級巨星,遲早必出現,不能永遠躲一輩子。」愛咪旁觀者清。「你好好的工作吧。」

  「嫌我工作不夠好?」可若勉強笑。

  「錯漏百出,心事全在上面了,女人。」

  又過了難捱的三天,可若正忙得眼冒金星,一心是火,兼上工作不順利,煩躁得不得了。愛咪本來在大聲講電話,一句話沒講完,突然就靜止在那兒,外面辦公室同事的聲音也在一剎那間凝固。

  可若抬起懷疑的眸子,門邊站著一個英俊有型的男人。啊——心中一陣翻湧,眼淚忍不住湧上眼眶。她就這麼再見到他,令剛。

  「你——」百感交集,百般感情相纏,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他蒼白衰弱,神情卻十分堅定凝肅,一副豁出去的摸樣。

  「抱歉,我來遲了。」他深深凝視著她。

  「不不不,你沒事就好。」她在笑,眼淚卻一邊往下滴。「你沒事就好。」

  他走到她面前,輕輕擁著她。

  「我好想你,可若。」他在她耳邊說。

  「我——我——」突然間發現,。」十幾對眼睛都盯在他們身上,她驀然臉紅。

  愛咪扮個鬼臉,迅速替她掩上辦公室門,一邊大聲喝叫:

  「看看看,沒見過嗎?多事。」

  外面的同事都笑了,隔著玻璃門,可若和令剛的情形仍清晰可見。這個愛咪。

  「傷得很重?」她審視他的頭部,很明顯的在額頭左邊有個疤痕。「你臉色不好。」

  「沒什麼,只失血過多。」他搖搖,不願再提。「現在已復原。」

  「我曾經去醫院探過你,還送花籃——」

  他皺眉,深深的皺眉。

  「他們當我是影迷。」她自我解嘲。

  他把她從辦公室帶出來,兩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駛著。上午街上人不多,但他們之間的話也不多。

  她有太多話要問,他有太多話想講,結果卻變得沉默。

  「什麼時候才復工。」她挑了句不關痛癢的。

  「過幾天。等體力復原。」

  「怎麼那樣不小心?」她痛心的。

  「拍戲原就容易生意外。」

  「是不是一下飛機他們就逼你拍戲?你太疲累了?」她定定的望著他。

  「過去的事不提。」他輕輕握住她手。「我總算再見到你。」

  「為什麼不打電話?」

  「想我,是不是?」他柔聲問。

  「你是魔鬼。」她笑起來。

  見到他心情大好,什麼煩惱焦躁都消失。

  「終於肯承認了?」他不放鬆。

  「就算只是朋友也會關心,你的周圍顯得那麼神秘,連記者都不讓見。」

  「當初他們擔心我破相。」他說。

  「真破了相會怎樣?不再拍戲?」

  「額頭上的疤會磨掉,戲總是要拍。」他輕歎一聲。「戲總是要拍。」

  「你見過記者了嗎?」

  「沒有。所以我們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坐在車上聊天。」

  「為什麼要躲記者?不能躲一輩子。」

  「他們——的意思。」他吻一下她的手。

  「你有多少時間陪我?」

  「我打個電話,可以整天陪你。」

  他把車停在公用電話處。

  「你的手提電話呢?」

  「沒帶。不想他們找到我。」

  「他們是誰?電影公司的人這麼麻煩?」

  他不出聲。

  任她在電話亭裡講了一陣。

  「很羨慕你,你是個自由的人。」她上車時他由衷地說。

  「每個人基本上都自由,沒有人綁著你做事。但事情由我負責,今天不做明天再做。」

  「基本上是。」他點點頭。

  「回我清水灣的家,那兒沒有記者。」

  「隨你。我整天陪你。」她溫柔的望著他。

  他是喜悅的,但喜悅中卻有著其他什麼,她看得出卻不懂。

  清水灣那房子是他惟一的秘密,每次來到,他會特別放鬆。

  今天卻頗例外,心中彷彿一直有所牽掛。

  「可若。」他緊緊的擁著她。

  「好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我答應等你,始終等你。」她回抱著他,她已完全不再抗拒。

  受傷事件令他們心靈接近。

  他長長久久的擁著她,吻她再吻她,怕她就會消失似的。

  「不要擔心,我會陪你整天,我答應過。」

  「你不明白。我一點把握都沒有,一點都沒有。我真的想擁有你。」

  「我答應的永不變卦。」

  「不是你。你太好太好,我配不上。我怕這一刻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令剛,」她柔聲說:「真真實實的,我想我掉進你網裡。」

  他重重的擁緊她,卻輕輕歎口氣。

  「令剛,夏威裡回來,你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因為我受傷。躺在醫院中時想了好多好多,一輩子沒想過那麼多。」

  「你變得悲觀,失去信心。」

  「是。我覺得一切再無意義。」

  「令剛!」她好詫異。

  「只有你。」他再歎一口氣。

  太好看的男人歎息能令人心顫,不忍的心顫。

  「但是你仍然好遠,即使你在身邊,感覺依然很遠。」

  「怎麼會這樣?」她抱持住他的腰。原本肌肉結實,強壯的他,如今瘦弱了。

  「告訴我。」

  怎樣的受傷?怎樣的失血過多?

  「不知道,感覺上的,」他困擾的。「渴望擁有你又怕擁有你,我莫名其妙的矛盾。」

  聰明的可若有些明白。

  「令剛,我喜歡的是你,你這個人,我不想知道你背後的一切,以前的都過去了。」

  「可若!」他十分感動。「你實在太好,但怎能只是喜歡我?」

  她緊緊的凝望他好久好久,這兩星期來的焦慮不安,牽腸掛肚,朝思暮想都湧上來,她只是喜歡嗎?

  「如果說愛我,那是一生一世的了。」

  「我要你的一生一世。」他激動起來,俊臉通紅,眼睛也紅了。「我要。」

  兩人相擁整個世紀,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凝結,愛,就是這個字。

  當夜兩人沒有出市區,就住在那佈置簡陋的屋子裏。

  愛不在遠遠的夏威裡,不在追追逐逐、尋尋覓覓中,愛在他們身上,在他們心靈合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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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1:01:54
第六章

  他眸中動人之極的光輝裡,她看到了一種令她極感動、感動得心碎、想流淚的光芒……

  清晨可若醒來時,令剛正深深地凝視著她,臉上有好動人的微笑,在晨曦中特別燦爛。她微微不自在的翻轉身。

  「偷看人睡覺。」

  「我在證實,這是不是真的。」

  想起昨夜,她臉色微紅。

  令剛對男女之間的一切彷彿很陌生,很笨手笨腳,有的只是無限熱情與衝動。以前他可曾有過女人?

  他的年紀、他的地位、他的經歷,他不可能是第一次。那是笑話。她當然不會問,這太荒謬。

  「你要回去上班嗎?」

  「如果你不走,我可以陪你。」她真心說:「令剛,你給我全新的感受。」

  「這是愛情。」他立刻肯定的說。

  「從來沒有任何女人給我像你的這種感覺。」

  「你身邊很多女人?」

  「我和女人是絕緣體。」他笑著。「認識你之前,我以為會做一輩子單身貴族。」

  「這種話登在報上,會傷盡天下女人心。」

  「你為甚麼『終於』會接受我?」

  「不是接受,是愛上。」她枕著他的臂。「你極可愛,以前是刻意抗拒。」

  「為甚麼?」

  「因為你是方令剛。」

  「我都說方令剛三個字害我不淺。」

  他們在清水灣的屋子住了三天,三天是很短的時間,尤其快樂不知時日過,幌眼三天就過去。

  可若表示她一定要回辦公室。「離奇失蹤三天,我怕愛咪急起來去報警尋人。」她笑。

  「真的要出去?」他顯得沉重。沉重?很奇特的表情。

  「我們可以再來。」她捏捏他的鼻尖。「以後我把工作和你之間的時間平均分配。」

  「不是工作和我,是我和工作,我比工作重要。」他也笑,卻有點勉強。

  「在你以前,我從來沒為任何人任何事放開工作,你真是魔鬼。」

  「可愛的魔鬼。我愛你至深。」他擁吻她。

  「這三天就是我一直嚮往的生活,寧靜,快樂,無牽無掛。謝謝,可若。」

  「我該謝謝誰?」

  「不要謝。愛我。」

  *_*_*

  第四天清晨,他送她回家,獨自離開。

  可若換好衣服,收拾好一切,立刻趕去公司。她不能忍受再在這屋子裡停留,這屋子還充滿了立奧的一切,她要立刻搬家。

  又是她第一個到公司。埋頭處理了寫字樓的大堆工作,同事漸漸回來。愛咪一到,質問的話立刻充滿空氣中。

  「你到底去了哪裡?為甚麼連電話都沒有一個?那麼多工作,那麼多人找你,你這女人真狠心。」

  「別吵,我很快樂。」可若笑得神采飛揚。「我真的很快樂。」

  「洞房花燭。」愛咪呆楞一下。

  「他是個太可愛的人,」可若忘情的。「愛咪,你要替我高興。」

  愛咪有點不能相信的望著她。「你可知道很多人找你。」她說。

  「你會替我應付,是不是?」可若竟完全像個初墜愛河的少女。

  「只怕——應付不來。」

  「工作嘛,我們可以推掉些。」

  愛咪凝視她好久,搖搖頭。

  「昨天一早就有莫名其妙的大漢上來找方令剛,我說此地無此人,他們後來找你,我說不在,他們就來來去去十幾趟,後來索性坐在門口不走。」她沒有表情。

  「他們是甚麼人?」可若變了臉色。

  「不知道。一看就知非善類。」

  「電影公司的人?」

  「我怕他們今天再來,凶神惡煞般的。我看你是不是要預備一下。」

  「預備甚麼?我根本不認識他們,」可若心中隱隱不安。「香港是法治之區。」

  「不要忘記前些時候發生的槍擊、掌擊事件。」愛咪提醒。

  可若皺若眉,呆住了。「有——這麼嚴重?」

  「我只是擔心。方令剛已經回去,是不是?或許他們不再來。」

  「通知門口警衛,要他特別小心。」

  「昨天已通知。」愛咪退出。

  可若勉強再做些工作,心中再不能安寧。隱隱約約覺得一定出了甚麼事?因為令剛躲在清水灣三天?他們又怎麼知道她的?

  客戶的電話開始來到,忙得昏頭轉向的時間都沒有,根本沒有機會讓可若胡思亂想,直到中午。沒有想像中可怕的事發生,她透一口氣。

  「愛咪,我們出去吃魚生。」她叫。

  「對不起,只怕不能。」一個女人走進來。

  她抬頭看見一個似曾相識,打扮入時,濃艷而有點俗氣的女人。

  「請問——」可若一頭霧水。

  「我是梁美儀,聽過嗎?」女人說。

  梁美儀?梁美儀?誰?聽過這名字也見過這人的,是不是?怎麼完全記不起了?

  「怎麼令剛會沒對你說起我?」梁美儀挑高了聲音。「不可能。」

  「啊——」可若失聲而叫。

  是是,梁美儀。令剛那個青梅竹馬的小玩伴,是他叫阿嫂的女人,她曾在夜店見過。

  「想起了,是不是?」梁美儀自得的笑起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談,就在這兒呢?或者你跟我出去?」

  「談甚麼?令剛——有事?」

  梁美儀還是笑,模裬兩可的樣子。

  「就在這兒談吧。」門外的愛咪插嘴。她擔心可若安全。

  「方便嗎?」她看看四周留下的同事。

  「我們粗人,說話並不斯文。」

  「我跟你去。」可若吸一口氣。

  「我又不會吃了你。」梁美儀又笑。她把可若帶進一停車場,走上一輛車。

  「這地方安全又清靜。」梁美儀望著可若。

  「別再纏著方令剛。」

  可若呆住了。纏著方令剛?此話怎說?看著梁美儀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臉漲得通紅。

  「不知道令剛為甚麼會喜歡你,並不特別漂亮啊。」

  「請——尊重。」

  「我說話是這樣子,問問令剛,從小就是這樣子,受不了是你的事。我這不只是勸告,還是警告.嚴重警告,方令剛不是你可以搶去的,明不明白?」

  「你可以叫他別來找找。」可若努力令自己平靜。「你先問清楚,讓他告訴你一切。」

  「我做事不要別人教,最好你先打聽,我梁美儀是甚麼人。」這女人似被觸怒。「問問方令剛,他敢不敢不聽我的話?」

  「我不理你們之間的事,也不知道那麼多,令剛和我只是友誼和感情,單純的事。」可若接受不了梁美儀的態度,她吃軟不吃硬。「我想你根本不明白,最好讓令剛先告訴你一切,然後你才快定該怎麼做。」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梁美儀眼中冒出青光。「我的耐性有限,脾氣來了,不擔保我會做出甚麼事。」

  「謝謝你的警告。」可若不再理會她,下車轉身就走。這女人太莫名其妙。

  背後傳來一陣類似瘋狂的冷笑,汽車從她身邊疾駛而去。

  *_*_*

  令剛沒有電話來,沒有消息,沒有音訊,報章上卻有他的報道和照片。他又開始拍戲,額頭上的疤痕化妝也掩不住,要導演用鏡頭遷就。

  又說他過一陣子會去磨皮,除去疤痕。

  報上的照片仍是方令剛一貫的模樣,冷傲、不在乎、有點吊兒郎當、英俊依舊。他沒有笑容,眼中卻隱有笑意。

  可若把照片剪下來,放在台上。她有個感覺,令剛眼中的笑意是為她。

  這種感覺很強烈。

  她並沒有因令剛沒電話沒音訊而擔心,他們的心都已安定在對方的愛情裡,她很有信心。見不見到他已不那麼重要。

  她把自己投入工作裡。同時,她找到一個很好的公寓,在愛咪的幫助下,用一個週末把家搬好。

  「要不要通知方令剛。」愛咪關心。

  「他會找到我。」可若極有信心。

  報章上也有立奧和唐碧江的花邊新聞,暗示他們同居。可若沒有甚麼反應,她告訴愛咪「應該如此。」感情的事,她彷彿看得很開。

  *_*_*

  下班後,可若沒離開公司。她想起以前替令剛拍的那些錄像帶,拖了這麼久還沒剪輯好,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走進剪輯室,她就渾忘週遭一切。

  鏡頭下的令剛永遠那麼生動,神采飛揚,光芒四射,魅力無窮。

  那個時候她是她,他是他,目的只為拍影帶,替他的新歌試拍的。想不到轉轉折折中間經歷了那麼多,如今的他和她居然是心連心的一對,立奧又已投入別人懷抱。世事真是難測。

  她做得很專心,很投入,對著那些膠片不等於對著令剛嗎?她十分愉快。

  工作告一段落,她開燈離開。再做一晚這輯影帶就可以完成,她要給令剛一個驚喜。

  收好綵帶回到辦公室。一個穿牛仔褲,T恤,臉上有條深深疤痕的年輕男人沉默地坐在那裡。

  「你是誰?」她心中有了警惕。

  那年輕男人很冷,長得有點怪,臉上彷彿隱有殺氣。殺氣?或是那刀疤?

  「林可若?」他牽扯嘴角,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

  可若立刻想到電影裡的殺手。「你怎麼進來的?」她努力鎮定自己。辦公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可能發生任何事倩。她要鎮定,一定要。

  「大門根本沒關。」年輕人冷曬。「我是來接你的。」

  「接我?誰讓你來?」她懷疑。

  「阿剛。」

  他的話很短,很倔,很有力。

  「令剛。」可若搖搖頭。「他自己為甚麼不來?你是甚麼人?我為甚麼要信你?」

  「我是周子奕。」他皺眉,有點不耐煩。「你一定要信我.否則你見不到他。」

  可若望著這男人,心中七上八下。她想見令剛,但這種形式她不能接受,她不想戲劇跟人生混淆了。

  「他在哪裡?」她問。

  「仍在拍戲,就拍完。」周子奕冷淡的。「我已等了你兩小時。」

  「他可以給我一個電話。」

  「若他能給你一個電話,他就可以自由來見你。」他冷笑。

  「他——不自由。」她吃驚。

  「你去還是不去?」他再問。

  可若真是矛盾。她怎會不想見令剛呢?但眼前這年輕人給人不舒服的感覺,就像電影裡的壞人、爛仔,她能相信他嗎?

  「若我想傷害你?還會等到現在嗎?」周子奕像在生氣。「你們大門都不關。」

  是。是。他要傷害她易如反掌,她總是粗心大意得忘了關大門。

  「等我五分鐘。」

  她收拾桌上雜物,還細心地在桌上留張字條給愛咪「我隨周子奕去見方令剛。」若有甚麼事這該是線索吧。

  走出公司她不禁笑了,她是不是也開始走進電影裡,這麼戲劇化。

  *_*_*

  周子奕把她送到一處高尚住宅區。

  「六樓A,這是門匙,你自己上去。」他把車停在一大廈外。

  「那怎麼行?」她嚇了一跳。

  「這是令剛的家,現在沒人。」周子奕笑起來。他笑容倒是溫暖的。「等他回來,樓下就有人監視,他不能再出門。」

  可若沒有時間再猶豫,因為周子奕的手提電話響起三聲。他說:「令剛就快到家,你快上去,這是他的暗號。」

  可若握著門匙急步上樓。

  那是令剛的家,一進門她就可以肯定。簡單、清爽、明朗、沒有豪華的一切,只有一套大大的卡拉OK,他練歌的。

  關上房門,她仍心神不定。會不會有人陪令剛上來?

  她也心細,不敢開燈,立刻躲進令剛的臥室。她緊張地坐在一張沙發上等待著,期待著,心中忐忑。

  怎麼愈來愈像電影情節了?

  大約等了十分鐘,她聽見大門在響,然後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她站起來,背靠著牆壁站著,心臟緊張得幾乎停止跳動。

  腳步聲是緩慢的,終於來到臥室門外。

  門柄慢慢在轉,推開一條縫,藉著窗外的燈光,她看見是令剛的影子。

  「令剛——」懸著的心落下來,她撲向他。

  緊緊的擁抱,糾纏著太多思念的熱吻,無法抑制暴發的烈火,他們在互相之中找到自己。

  燈一直沒開,窗簾一直沒拉上,藉著外面各種不同依稀的燈光,愈是渴望愈是看不清對方。

  他用手不停地撫著她的臉,口中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用他全身的精神傾注於感覺她的存在。然後緊緊地擁著。

  「我覺得,我進入了你的戲劇。」她說。

  「不論怎樣,能見到你,能擁著你就好。」

  「甚麼原因令你不能見我?」

  「忙——他們限我時間趕這部戲。」他說。吞進肚裡的比講出來的更多。

  「今夜是我唯一的休息。」

  「那你就該休息。」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瘦削的身體。「你瘦了好多。」

  「我只想見你。可若,你要原諒我的不定時,我——身不由己。」

  突然地想起了梁美儀的警告,只想了一想,沒有說出來。她不想破壞這麼好的氣氛。

  「你可以給我電話。」

  「沒有電話,他們不給。家裡電話也切斷。」他苦笑。「我要限時完成工作。」

  「電影界是這個樣子的嗎?」

  「也許我特別些,因為我紅,能賣埠——」他搖搖頭。「不說這些。你掛住我嗎?」

  「我極有信心,你在我心中。」

  「可若——」他不知想說甚麼。「會有一天我們能長長久久地相處,永遠在一起。」

  她在他懷裡點頭。為甚麼不?他們相愛。

  星光灑在他們之間,突然間能清晰地互相看見。

  他眸中動人之極的光輝裡,她看到了一種令她極感動,感動得心碎,想流淚的光芒,那是甚麼?

  人們不再相信了的永恆?

  永恆?她竟在這一剎那,在他眼中看到。

  「你的疤甚麼時候去磨皮?」她愛惜地輕撫他在額頭上的疤痕。

  「我不介意,他們說要磨平。也許要等新肉長好些時才行,現在它還太嫩。」

  「這麼日以繼夜的工作,你太辛苦。」

  「那是肉體的辛苦。每想起有你,甚麼辛苦都忘了,他們答應我——」他停口不說。

  「誰答應了你甚麼?」她關心地問。

  「不提工作。」他立刻轉題目。「阿奕——周子奕說你搬了家。」

  「是。沒辦法通知你,但你總找得到我,公司總在那裡。」

  「告訴我,你總會在那兒。」

  「我總會在那兒。」她想也不想。愛他,要給他信心。

  「周子奕是我唯一可信的人,」他說:「以後,我們靠他聯絡。」

  「你豈不等於失去自由?」她說。

  「做這一行原是失去自由,像困在籠子裡讓人參觀的動物。」

  「不要貶低自己,你已非常成功,很少人能及得上你的成就。」

  「成就。」他輕輕地笑,一下子就轉開話題。

  「回來之前我又累又緊張,拍了三十幾小時的戲,又不知道阿奕接不接到你,進門時心都快跳出來。」

  「他們為甚麼要有人在樓下看守你。」

  「誰說的?」他呆楞一下。「你沒聽說過以前林青霞在台北拍戲時,三組人拿著武士刀搶她的期,那才叫精彩。」

  「香港也變了當年的台北?」

  「林青霞還告訴我,以前有個黑道人物叫刀疤小蝴蝶甚麼的很保護她,幫她不少。」

  「你是在編故事,你認識林青霞?」

  「下次有機會你問她。」他笑起來。

  兩個人定定地凝視一陣。

  「我們這——是不是真的?」他不能置信。

  「休息,好嗎?」她的頭枕在他臂上。「明天一早我們都要工作。」

  「答應我.永遠等我。」他慎重的。

  早晨醒來,令剛已失去蹤跡,浴室有他換下的衣服。燈台上有張紙條。

  「我早班。等我。愛我。」

  沒有稱呼,沒有簽名,字寫得很孩子氣,像個小學生。可若心甜地笑一笑把紙條放進手袋,匆匆梳洗而去。

  這就是他們以後的相見方式?

  *_*_*

  那天回到辦公室,愛咪手握若可若勿勿留下的「線索」紙條,壓低聲音說「是不是四十八小時見不到出現就報警?」

  怎麼大家的言語行動都愈來愈戲劇化呢?

  心情大好,做起事來得心應手,可若策畫的一個廣告被客戶大大讚好。人逢喜事,可若開心地大叫。

  「愛咪,中午吃魚生。」

  「我寧願加人工。」愛咪笑得曖昧,順手遞上一封信。「私人的。」

  幼稚不成熟的字體,可若一把抓在手心。

  「小心開心過分,被百萬女影迷在街上追斬。」愛咪說。

  「等我五分鐘。」可若返轉身,下意識關上遮不住一切的玻璃門,立刻拆開信封。

  「從來怕演感情戲,昨天把對手當成你,一次OK。為甚麼她不是真的你。看見電視裡你替我拍的廣告,你彷彿在我身邊。」

  但是沒有稱呼沒有簽名,信也無頭無尾,是匆忙中寫的吧?

  走在路上,可若輕盈快樂得像跳舞。

  「如果把這信公開,你猜會有甚麼後果?」愛咪又笑又搖頭。

  「血流成河!」可若居然在大街上旋轉一個圈。

  「喂喂喂,三十出頭啦。」

  「沒試過,真不知道竟然能好成這樣。」

  「甚麼?」愛咪瞪眼。

  「戀愛滋味。」

  「下個廣告恐怕得加成噸蜜糖。」

  「快馬加鞭,愛咪,不要浪費青春。」

  「曬命,全世界只有一個方令剛。」

  「噓。」可若嚇一大跳,立刻恢復正常。「別把名字講出來。」

  「敏感成這樣?有人監視你?」愛咪搖頭。

  走進日本餐廳,好不容易等到座位,對面桌子生著的竟是梁美儀。「嗨。」她拋來一值不冷不熱,不笑不怒的眼光,繼續吃她的食物。

  可若和愛咪都有了警惕。無意巧合?刻意安排?

  不不,食魚生是可若的臨時動議,不可能預謀。

  可若勉強跟她招呼。但是面對面的對著愛咪,兩個人都沒有聊天的心情。

  和梁美儀一起的是個中年男人,普通模樣,引不起任何人注意。他們先來當然也先走,站起來時,梁美儀故意繞到她們這台。

  「慢慢用,嗯。」她用手輕拍桌子,轉身這才揚長而去。

  「這女人——她以為她是誰?」愛咪氣不過。

  「理她是甚麼人,和我們沒關係。」

  「那模樣好像方令剛是她的。」愛咪罵。

  令剛是她的?可若心中一動,把視線投回梁美儀背面,她正好轉頭,拋來一個似不屑又不懷好意的冷笑。

  但是——不可能的。她是阿嫂,是兒時玩伴,令剛說得清清楚楚。可若對令剛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回到辦公室,梁美儀的模樣揮之不去,那個示威的冷笑一直威脅著她。

  「你說,我怎麼可以找著他?」可若竟然也孩子氣上來。

  「登報、上電視、上電台都行。」愛咪說:「你想我幫你做哪一樣?」

  「工作。」可若狠狠地打自己的頭。冷靜一點,疑心生暗鬼,她有信心。

  信心在黑夜來臨時最軟弱。

  可若在她的陌生新公寓裡坐立不安,甚麼人才能幫到她呢?甚麼人呢?

  她想到有次在美國讀書時發高燒,獨自躺在宿舍裡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在最無助時她打電話給立奧,是他來到把她送到校醫室,是他幫了她。立奧。

  立奧的手提電話是個女人接的,唐碧江?

  當然。

  可若硬著頭皮說:「對不起,我是林可若,立奧在嗎?」

  「請等一等。」成熟有教養的聲音。

  「可若?你有甚麼事?」立奧立刻接聽。

  「我——」一個字才出口,一向堅強獨立的她居然哭了起來。莫名其妙的。

  「可若,可若,你怎麼了?」聽得出真心關懷。「你在哪裡?我立刻來。」

  「不不不,」可若努力收拾淚水,但力不從心。她不想令唐碧江誤會,怎麼會對著立奧哭呢?又不是在美國唸書時,她只想找立奧幫忙。「你不必來,我沒事,我——」

  「把你新地址告訴我,立刻來。」立奧肯定地說。有難以推拒的力量。可若只好說出地址。

  半小時,立奧趕到。這對相交十年又分手的人又面對面了。

  「甚麼事,你從來不流淚的,」立奧抓住她的手。「只有那次在美國生病。」

  他也記得那次,她頗惑動。她早知道他絕對不是壞人,她對他仍有信心。

  「我怕她誤會。」她說。

  「不會,她是極成熟的人,」他搖搖頭:「我要怎樣才能幫到你。」

  可若凝望著立奧,無論如何她知道,他是可以信靠的,雖然他們已分手。

  「我想找方令剛。」她說。

  立奧臉上一抹難懂的神色。「別再替他找麻煩,可若,」立奧慢慢說:「你找他有重要事?」

  「不——」她垂下頭。「我想見他。」

  「最近圈子裡都在傳他的風風雨雨,妳不想他再受傷吧?」他說。

  「甚麼?」她完全聽不懂。

  「受傷,被打的。」他歎一口氣。

  「不——不可能,」她大吃一驚。「拍戲受傷,我看到額頭的疤痕——立奧,你聽到甚麼事,請告訴我。」

  「只是這麼多,」立奧愛莫能助的攤開雙手。「拍戲時瞭一個龍虎武師說的,我只在一邊無意中聽到幾句。」

  「他們說甚麼?」她瞪圓了不能相信的眼睛。

  「說他為一個女人。」他搖搖頭。「圈子裡謠言極多,不可盡信。但這個時候,我覺得你該避開一陣。」

  可若傻了。

  為一個女人令剛被打?對外宣稱拍戲受傷?

  她想起他神秘的住醫院,守在醫院門外的大漢,還有他不自由的行動。

  「甚麼人會這麼做?」她聲音都變了。

  立奧搖搖頭再搖搖頭。「這些事知道愈少愈好,何況只是謠言,」立奧望著她。「我只擔心你,你天真。」

  她又想起梁美儀的警告,難道是真的?

  「我並不知道你和方令剛之間的事,我只擔心你,」他對她還是深深地關懷。「不要對他認真,他跟你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可以,別再接近他。」

  但——可以嗎?她可以告訴他,她和令剛已不能自拔嗎?

  「昨夜——我還見他。」她吸一口氣。

  「可若。」他眼中隱有憂色。「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你,時間這麼切合。上天也真會作弄人。」

  「那些人是誰?為甚麼要對付令剛?」她努力使自己冷靜。

  「只是聽來的,令剛原屬他們一員,他們捧紅他,要他當搖錢樹,」他很小心地說:「至於還有沒有其它原因,我不知道。」

  她眨眨眼睛,也許天真.但她想這並不嚴重。搖錢樹,把錢都給他們就是。

  「可若,千萬小心,別惹他們,」立奧捉住她雙手。「他們甚麼事都做得出。」

  可若點頭。這點她自然明白。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黑道與影圈事件無人不怕。

  「我會小心。」她的心因立奧的話而沉重起來。「我怎麼會惹他們呢。」

  「方令剛是個偶像,只宜遠觀。」他搖搖頭。「做個觀眾,可若,只做個觀眾。」

  可若雖然點頭,心知這已經遲了。或許不是遲早問題,是命中注定。

  「謝謝你肯來,立奧,」她由衷的。「我只想到你,沒經考慮就打電話,你別怪我。」

  「你當然應該找我,」他摸摸她的頭髮,像往常的許多日子一般。「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我不幫你誰幫你?」

  她點點頭,鼻尖有點酸,突然間發覺友誼又回到她和立奧之間,感覺變得極美好。

  「我回去。好好照顧自己,別胡思亂想。」他吻吻她面頰。「有事找我。」

  屋子裡又剩下她一個人。

  這回她沒有孤單的感覺,她又有了立奧的友誼。

  *_*_*

  讓工作和忙碌注滿了生命。

  不愛應酬的可若也肯跟客戶吃晚餐,飲杯酒甚麼的了。她必須這麼做,把時間填滿,日子就容易打發。

  周子奕沒有出現,連電話都沒有,那表示令剛沒有空,沒有機會。

  自從她知道她可能會替令剛「惹」麻煩之後,她就不敢輕視梁美儀的警告。那個女人可能是好意,不能因為她的外型神態就否定她。

  可若因此生活極小心,她不想有事。

  報上每天多多少少有令剛的消息,有的多是宣傳稿,電影公司發出的,沒有訪問稿。連記者也接近不了他。可若能忍耐,能等,如果這一切能為他好的話。

  她努力在工作中找尋樂趣,找尋滿足,以前,這是最靈驗的藥。

  但不,當愛情來到她和令剛之間,她知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代替。沒有任何。

  她把試拍的那十多分鐘令剛的影帶帶回家,她早已剪輯完成。

  令剛說要配一首歌,然現在沒有歌,可若只照自己的靈感剪輯,她覺得那些畫面像首詩,無言的詩。

  這麼多夜晚,她就守著這首無言詩,在等待與盼望中度過。

  門鈴在響,她的心忽然收緊了。誰是這寂寞公寓的訪客?

  鐵門外站著臉有刀疤又醜陋的周子奕。

  乍見他,可若驚喜若狂地衝出去。

  「一個鐘頭後有班飛翼船過澳門,這是船票,」他遞過來一個牛皮紙封。「住東方酒店,門匙在信封裡。」

  「那一定是令剛的房間?」她擔心。

  「時間很趕,你最好立刻啟程。」

  可若隨便拿兩件衣服,衝出大門飛駛至港澳碼頭,正好趕上那班船。能再見令剛,她甚麼都不管、不想、不理、不顧了。

  多久了呢?兩星期?二十天?這麼長長久久的思念和盼望,終於可再見他。

  心跳得好厲害,快樂得不能形容。立奧的警告全拋在腦後。甚麼事比見令剛更重要?

  在澳門碼頭,她打個電話給香港的愛咪。

  「從現在起我開始失蹤,別再找我,直到我自動出現為止。公司事交給你。」她說。

  「你在哪裡?我總該知道。」愛咪停一停。「最好每天給我電話,否則我怎知是真或假失蹤?」

  「我——會。」她答應。

  「得快樂時且快樂吧,」愛咪歎息。「可若,你太辛苦了。」

  *_*_*

  躲在酒店房間,可若完全不敢露面。令剛一分鐘不出現,也就一分鐘擔心周子奕的安排,萬一進來一個陌生男人怎麼辦?

  零時時分,房門輕響。

  像上一次一樣,她的心又跳到喉嚨口。門匙在她這兒,那麼敲門的一定是令剛。

  不是。是刀疤周子奕。不知道為甚麼,她就想起令剛說林青霞以前有個保護她的人叫刀疤小蝴蝶,心情莫名其妙的輕鬆。

  「他在開會,不知甚麼時候會來,」周子奕說,一邊把令剛的行李搬進來。「他讓你先睡。」

  「他已經到了?」她難按捺思念。

  「就在接下咖啡廳,」他說:「你不能出現。」

  「同來的是電影公司的人或是那些人?」她問得近乎天真。

  「都有。」他搖搖頭,直視著她。「他一定要我安排你來,我不知道是對或是錯。」

  「有危險?」她嚇一跳。

  他瞪她一眼,似嫌她大驚小怪。「他沒有時間,」他說:「他幾個通宵沒休息,人又不是機器。」

  「那我可以回去,」她立刻說,她做一切對他好的事。「讓他休息。」

  「我不想他失望,」他阻止她。「他是最不貪心的人,見妳是他唯一希望。」他走了。

  半夜三點半時,可若再也支持不住地睡在床上。緊張、興奮、喜悅加上疲累,她熟睡得像個嬰兒。

  令剛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他沒有開燈,輕手輕腳走到床畔,藉著窗外的微微光亮,他緊緊地凝視著床上熟睡的她。柔和至美的側影印在牆上,是永恆的諾言。

  然後,累極的他輕輕地在她身邊躺下,只要相聚相伴那已足夠。

  晨曦照醒了可若,她睜開眼睛,看見身邊令剛,冷氣太凍令他縮成一團,像個頑皮的孩子踢開了毛毯。她微微磚動,他已驚醒,立刻緊緊擁住她。

  「可若可若可若可若。」他聲聲地叫。

  移動一下,又再沉入睡鄉。他實在太疲倦了,醒不過來,力不從心。人的精神力量有限,那些人在怎樣折磨他、壓搾他?他早已透支過去。

  可若在他手臂下大氣也不敢透,怕再一次吵醒他。周子奕說他幾夜沒睡,她要他盡量休息。

  距離太近,她看不清他的臉,也不必看,他的模樣早在她心中深深藏著。

  他的呼吸均勻熟睡得全無牽掛,她知道,那是因為她來了。她十分感動於他對她的那份情。

  漸漸地,她覺得身體有點麻痺,清醒的人無法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令剛的手臂壓著她.她努力忍耐著,她要他休息。

  令剛就在身邊,她安詳又滿足。即便只能陪著熟睡的他也是好。

  有點懊悔昨夜竟睡著,不知他幾時回來——慢慢地幾乎一分鐘才移動少許把臉向旁移些,地想看看他。唉!

  即使這麼近,要看見他還是這麼難。

  放棄了,就這麼靜靜躺著。

  他們之間會不會一帆風順?

  模模糊糊有點睡意,多睡一陣也好,白天有精神陪他——

  電話鈴響得驚天動地,床上的兩個人都跳起來。可若的手在拿到電話的一剎那被阻止,令剛更快地抓著電話。

  「喂——是,好好。」他收線。

  可若劇烈的心跳仍未止。她不能接電話,不能讓人知道她在這兒。

  「可若。」他在她背後一把抱住她。「終於能見到你了。」

  她把自己的臉藏在他胸膛。就是這個年輕漂亮又出名的男人,她已尋到了她要的一切。

  「再睡,再休息,不要動,」她制止他。「你一定要好好的休息。」

  「我要你。」他在她耳邊低語。

  「不——」她掙扎著跳起來。「休息。我會一直陪你,不是現在,你休息。」

  「我休息夠了,」他再一次擁她入懷。「讓我抱著你,只抱著你,OK。」

  她靜止不動。果然,他只乖乖的抱著她,親吻著她耳後細碎的髮絲。

  「誰的電話?」她經輕問。

  「副導演,十點集合。」他呢喃著含混不清。「要開工。」

  十點,她看看鬧鐘,已七點半了。真是催命符一樣,真當他是鐵打的?

  「整天工作?不給你休息?」她問。

  他又沉沉睡去。他實在累得太厲害。

  可若不安又憐恤,這個天皇巨星背後是甚麼?連休息都不夠,他過的是甚麼日子?他真是無法擺脫這種生活嗎?

  這回她清醒著,直到鬧鐘上指著九點半。

  「令剛,令剛,」不忍心卻又不能不叫。「時間到了,快起身,令剛。」

  他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完全認不出她就閉上。他無能為力。

  再讓他睡十分鐘,她推醒他,並用一塊濕毛巾鋪在他臉上。

  「你一定要起身,令剛。」她輕柔的。

  他起床,並看清了她,一下子意識到怎麼回事,立刻衝進浴室,五分鐘換好衣服,梳洗完畢出來。

  「可若,」他擁著她,「要你來是委屈你,我知道,可是我想見你,想得心都痛,想得發瘋。不要走,等我。」

  她微笑點頭,輕吻著他微微發紅睡眠不足的眼睛。「放心,我等你,一直等你。」

  他深深吻她,再吻她,擁抱得那麼緊,好像想把她揉碎,滲入他身體。

  「如果不要開工,可以一直跟你一起多好。」他歎息。「你不要怪我自私。」

  「去工作,總有做得完的一天,對不對,」她樂觀的說:「別擔心,我會安排自己。」

  「在屋子裡悶你可以出去走,但要小心。」

  「我不是小孩子。」她笑。「忘了嗎?我原是個女強人。」

  「你不是女強人,你沒有那種狠勁,」他再吻她。「你是可若,我的女人。」

  電話鈴響起,他不得不放開她。

  「立刻下樓。」他說。依依不捨的離開。「等我,今夜我盡量早回來。等我。」

  令剛去了整整一天,晚上十一點鐘才疲累不堪地回到房間。

  看見可若他努力裝出精神奕奕狀,眼中的紅絲,臉上的疲乏卻騙不了人,過度的工作透支了他的體力。

  「我陪你去消夜,好不好?」他說。

  「我不要為你惹麻煩,」她抱持著他的腰,心痛的。「令剛,非這麼拚命工作嗎?」

  「不。今夜他們熬我休息,不用開工,」他笑。「我捱得住,別搪心。」

  「以前剛認識你時,你並不需要這麼日以繼夜工作。」

  「此一時彼一時,目前有這需要,」他隨口說:「我還年輕,你擔心甚麼?」

  她深深地望著他。「為了我——他們打傷你?」她低聲說。

  「不——」他一震。「誰說的?謠言——」

  「令剛,我以為我有權知道真相。」她把臉貼在他懷中。

  「沒有真相。真相是拍片受傷。」他肯定地說:「相信我,不要相信謠言。」

  「我若不知道真相,事情若發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頗堅持。

  「相信我,」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沒有那樣的事,目前的情形是:我努力工作,努力嫌錢,為以後。」

  「並不需要很多錢,我也有事業。」

  「我是大男人,養活妻兒是我的事,」他笑。「你只安心做我妻子便是。」

  她並沒有想過那麼遠,真的。聽見妻子兩個字有點不慣。目前的她只是愛他,愛,並不一定與婚姻有關。

  而且方令剛的妻子——聽來好怪異。超級巨星怎能與妻字拉上關係呢?

  「要工作幾天?我的意思是——」

  「你想回香港?」他極敏感。

  「我陪你,」她說:「我們相處的時間太少。」

  「是太不夠,太太不夠。」他擁她入懷。「我會補償你,總有一天。」

  「不要總說補償,我們這樣相聚不是很特別嗎?電影編劇也想不到。」

  「是沒有人想到,」他用手指經經劃過她的臉。「我是天才。」

  「天才也要休息,你去沖涼,我要你早睡,聽話。」她說。

  「一起沖。」他半開玩笑。

  她白他一眼,推他入浴室。經歷過立奧和令剛的她,居然也滿臉紅暈。

  他們在澳門相聚了三天。第三天令剛只要工作半天即可收工,所以他讓可若先坐早班船回香港。一切由周子奕安排得很好,沒有人知道這秘密。三天裡令剛和可若都快樂。戀愛中的人沒有更多的要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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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1:02:22
第七章

  令剛那令千萬人著迷的俊臉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還有一絲可若不明白的悲憤。

  可若直接回公司。

  同事如常工作,大家只知道她離開幾天,這是常有的情形。

  「為甚麼不每天給我電話。」愛咪問。

  「想不起。我心中只記掛著他。」可若笑。

  「我知道。」愛咪眉心微蹙。「我只怕你惹了大麻煩。」

  「會嗎?你聽到甚麼?」

  「方令剛是被打——」

  「這是謠言,他否認了。」可若輕鬆的。

  「不是謠言,」另一把女聲加進來。「是事實。」梁美儀。

  愛咪退出去並掩上玻璃門。

  「我相信令剛的話。」

  「你最好相信我的,」梁美儀坐下。「你從澳門回來,是嗎?他們已經知道了。」

  「他們是誰?關他們甚麼事?」

  「我勸你在沒惹下大麻煩時收手。」她說。

  「我不以為自己做錯事。」

  「對與錯無關緊要,你不該接近他。」

  「理由。」可若冷靜。

  梁美儀笑起來。「你妨礙了別人。」

  「我和令剛只是兩個人的事。」

  「可惜他不僅只是一個人。」

  「那麼還有誰?」

  梁美儀擺擺頭,神色奇特。「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居然頗喜歡你,你不錯。可是也不能例外。」她說得特別。

  「令剛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妳是阿嫂。能否告訴我一切。」

  梁美儀眼中隨孔慢慢收小。「他是這麼說的?」

  「是。如果他有麻煩,你會幫他,是嗎?」

  「誰也幫不了他,除了你。」梁美儀盯著可若。「另外找一個男人,你會活得快樂些。」

  可若眉心聚攏。梁美儀這次神色平和,語氣中似有威脅。她搞不清楚這個女人是好意或惡意,她若離開令剛,她有甚麼好處?

  「為甚麼總是你來找我?」

  梁美儀笑出聲,好像在說她幼稚。「我至少和令剛是青梅竹馬,換了別人,」她搖頭。「你是聰明人。」

  可若想一想。「其實見面所有的一切是他安排,我們的感情又不會妨礙所有人。」

  「利益,巨大的利益。」梁美儀今天極有耐心。「你出現得不是時候。」

  「你是女人,你知道我重視的只是感情,」可若真心的。「除非我們感情不再,我不會離開他的,真的。」

  梁美儀冷冷的笑,很輕視似的。「你執意如此,我也無法,」她說:「以後我也不會再找你。你——保重。」

  「令剛知道你來嗎?」

  她笑而不語,揚一揚手袋,說:「他做事常常不顧後果,想不到你也是。」

  梁美儀走了。

  可若任由玻璃門關著,她靜靜地思索一陣。梁美儀的出現決非偶然,根本對她行蹤瞭如指掌,她是來警告的,是嗎?

  她立刻撥周子奕的手提電話。「我是林可若,他們知道我從澳門回來,梁美儀剛來過。」她一連串地說。

  岡子奕彷彿呆住了,好一陣子才說:「我告訴他。遲些回復你。」就此收線。

  愛咪在門口張望一陣,推門進來。「別以為梁美儀跟你開玩笑,她不是上來向你問安的。」

  「你想告訴找甚麼?」

  「女明星在片場被數大漢掌摑。」

  「女明星被脅持,被強姦,還有好多沒報警沒見光的事,你沒聽過?」

  「開玩笑,你嚇我。」

  「是事實。」

  「愛咪,難道我就為此離開令剛?你不覺得太荒謬?」

  「再荒謬更可怕的事都可以在今日他們圈子裡發生。」

  「我一早講過,他背景複雜。」

  「再複雜他也是人,人有感情。」

  「而且我肯定知道,他是好人。」

  「他自然是好人,只是,可若,我擔心你。」

  「梁美儀兩次上來不是白來的。」

  「我會小心。」

  「若他們要對付你,小心也沒有用。」

  「我該怎麼辦?」可若用力拍桌子。「為了幾句威脅的話而離開他?」

  「我沒有這麼說。」愛咪搖頭。「我擔心。」

  「太荒謬了,連感情都要管,」可若不服。「你知道他被折磨得多慘?累得不像人,還說甚麼超級巨星。」

  「別激動。」愛咪說:「你還有太多工作要做,多留點精神。」

  工作中,可若一直沒忘記周子奕該來的電話,不止一次她問愛咪,卻沒消息。

  他不可能找不到令剛,為甚麼不回復?

  黃昏,提早回家。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難得這麼早回家,她打算新聞之後為自己做晚餐。

  報導將近尾聲,她的肚子開始餓,站起來預備去廚房,她聽見這麼一則消息:

  「港澳碼頭發生傷人事件。港客從澳門返,被埋伏在一旁的數名大漢襲擊,受傷送院。傷者證實是香港人周子奕——」

  可若的腳步停止,僵住,她沒有聽錯,是不是?受傷的港客是周子奕——天,周子奕,這是怎樣的一回事?

  血液一下子全往頭上衝,她昏了一下立刻扶著茶几。怎麼會是周子奕?怎麼會這麼巧?這與她那通電話有關嗎?老天。

  她又急又驚又怒,怎麼沒有了王法?任惡勢力橫行。周子奕——唉!她拿起電話,再撥他手提電話的號碼。不通,沒人接聽。從澳門回來,受傷的肯定是他了。

  他住哪家醫院?可若去看他?

  六神無主地在屋子裡如困獸般轉,是她害了周子奕,肯定的。

  無法可想之下她打電話去報館,查詢可知周子奕住的醫院,她試了七八間都回說不知,一直弄到深夜都不得要領。她歎一口氣,莫名的不安和心灰意冷,辛苦整夜,一籌莫展。

  草草地吃了一個方便麵,沖涼。

  休息吧!她急死,擔心死,內疚死也沒用。

  模模糊糊地彷彿剛進入夢鄉,又好像睡了很久做了無數亂夢,她聽見電話鈴聲。

  夢中的電話鈴或真實的?鈴聲持續著,像很焦急的模樣,翻身坐起,她心臟狂跳的抓住話筒。

  「喂——」她緊張得聲音發顫。

  「可若,是我。」令剛的聲音。天,令剛。「別擔心,我已知道所有的事,我會安排。」

  「周子奕他——」她的眼淚不受控制下墜。

  「放心。不太嚴重,我已接地出院,」他急切的。「我不會跟他們妥協。」

  「你千萬小心自己,令剛。你在哪裡?怎能打電話——」

  「在外景地,是別人的電話。」

  「你小心,保重,不要和別人衝突——」

  「愛你,愛你。你等我,別擔心——唉——有人來了。等我。」電話斷了。

  可若楞楞地坐在床上,剛才那電話給她真假難分的感覺。令剛真的打過電話來嗎?她喘息著慢慢再躺下來。

  周子奕已被令剛接出院,他們都安全。只是——令剛說不和誰妥協?

  她不能不擔心。事情彷彿更複雜了。

  *_*_*

  可若把這憂慮和擔心帶回了公司,她沒辦法,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令剛身上。

  她能為他做些甚麼?能嗎?

  她想做。為他她願做任何事。只是她不知該做甚麼,主動權不在她手上,她甚至不知道面對的是些甚麼人。她只能無止境地等看令剛或周子奕的電話。

  周子奕受傷,還有誰能幫他們呢?

  「喂,精神全不能集中,你該停止工作,度假去。」愛咪說。

  「我做錯了很多?」

  「做得不好,沒有一貫的水準,」愛咪歎息。「亞倫說你拍壞了他的創作。」

  「我已經很努力了,」可若攤開雙手。「令剛一直沒留話。」

  「能從報上得知他仍在拍片,他平安不就好了。」愛咪說。

  「我想見他。」

  「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愛情對你一直不是最重要。」

  「他是令剛,他不同,」她說。「再見不到他,我怕不能再做任何事。」

  「你中了降頭。」愛咪想令她輕鬆。

  「只怕更嚴重。」可若歎息。

  愛咪愛莫能助地望著她。

  「可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想想看,有沒有人可幫你們?」

  「報警?」

  「報甚麼?誰犯了法?」愛咪笑。「除梁美儀威脅過你之外,甚麼事也沒發生過。」

  *_*_*

  難得週日,可若睡到九點鐘,她被一陣又一陣急驟的門鈴聲吵醒。披件晨褸開門,誰呢,會不會是令剛?

  門才開,三個大漢一擁而入,不由分說地把她推回小小客廳。

  「你們是甚麼人?找誰?」她睡意全消,驚怒交加。

  「方令剛在不在?」其中一個人問。又粗魯又不禮貌。另外兩個逕自在臥室,廚房,浴室打了一圈,出來搖搖頭。

  「令剛?他怎麼了?他怎麼會在這兒?」

  「見到他讓他立刻回公司,戲在趕,若不準時完成,誰也負擔不起損失。」

  那男人根本不回答她。「叫他聰明些。」

  「他——不見了?」可若心中巨震。

  「記著我講的話。」三個大漢像來時般突然就退出去。

  這是些甚麼人呢?進出別人家裡加入無人之境,放肆得無法無天。令剛背後真是有些這種人?他的公司?

  很明顯的,令剛離開或躲起來,這其間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一直很聽公司話的。

  他會往哪裡?會聯絡她嗎?匆勿梳洗,心中忐忑地在家中苦等。她只能等,若有機會,令剛一定找她。隱隱覺得.令剛這麼做,多半因為她。

  坐立不安地拖到下午,一點消息也沒有。

  令剛會不會回到清水灣那秘密家裡?他說過那兒沒有任何人知道。但她不能去,她擔心有人會跟蹤她。

  的確,愈來愈神似電影情節,她就快變成女主角了。

  把令剛的那套影帶拿出來,在電視上一次又一次的放。天黑了,他沒消息。

  「愛咪,幫一個忙,」她再也支持不住。「請來陪我。」

  愛咪二話不說,立刻趕到。「試試周子奕電話。」愛咪提議。

  當然不通,沒有人接聽。可若知道,出過一次事,能有第二個周子奕嗎?

  「目前方令剛一定安全,」愛咪旁觀者清。「只要他不露面,那些人找不到他就安全。」

  「他不能永不露面。」

  「放心。他是搖錢樹,頂多捱打,就像上次一樣。」

  可若又心痛又無奈,人真變成待宰之動物?「我害了他。」她歎息。

  「未必全為你。令剛一定不滿他們那樣對付周子奕,他一定是重義氣的。」

  「最怕他背後的人不跟他講義氣。」

  愛咪凝望可若一陣。「可若,這句話或許不該問,但我還是想說,妳打算就這麼下去?」

  可若的心一陣猛跳。她明白愛咪的意思。若別人問,她會生氣會反臉,但愛咪,她懂得其中的關懷和憂慮。

  「我沒有想過。」她照實說:「一切來得太快太急,我沒時間想,真的。」

  「是不是該想一想?」愛咪衷心的。

  「愛咪——」可若好為難。「我們才開始。」

  「是。要你現在想這件事很殘忍,但面臨的環境令你不能不想。」

  「他們——難道對付我?我並不知道他在哪裡。」

  「別太天真。巨大利益下,他們甚麼都能做,」愛咪說:「你別把自己變成犧牲品。」

  「愛咪——」

  「我說話直率,但絕對是事實。」愛咪歎息。「你還看不出,方令剛非跟他們妥協不可,他單獨一人怎能跟他們鬥?除非——」

  「除非甚麼?」

  「像電影的大結局一樣,跟他們拚命,兩敗俱傷。」

  「那是電影,不是現實生活。」可若神經敏感地大聲叫。

  「你沒有注意,他們那個圈子現在是現實跟電影情節已經不分了?」

  可若呆呆的想了好半天。「他難道一輩子都沒有希望?」

  「不是一輩子。當他不紅,沒人看他,到那時,或者他們就放棄他。」愛咪說:「不過,那時他不知變成甚麼樣,搾乾了。」

  「他總還是令剛。」

  「可若,處理於立奧的事你做得極好,乾淨利落又漂亮,為什麼對著令剛不能?」

  「我——」

  「你愛他。女人的致命傷。」

  「現在我真六神無主,該怎麼辦?」

  「自保的唯一辦法是明天一早離開香港,隨便去哪兒躲一陣,事過境遷再回來。」

  「他找不到我會著急。」

  「他們會傷害你,明白嗎?對他們,你全無價值,他們不會客氣。」

  「會不會我們想得太嚴重?」

  「事實可能比我們想的更可怕,可若,你三思。」

  「難道沒有人可以幫我們?為甚麼現在已經沒有公理、正義呢?」

  「沒有超人,沒有蝙蝠俠,也沒有女黑俠木蘭花,」愛咪永遠不忘幽默。「警方也幫不到你。」

  可若望著台上的時鐘,一整天過去,令剛看來是不會有消息的了。「他這麼離開,會不會也有安排?也有對付那些人的方法?」

  「他只是一個人,可若。」

  「他一個人,我怎麼可以就這麼走開?」

  「跟電影裡的女人一樣傻,可若,這不是你,理智些。」

  「至少——我要知道他消息,跟他見一次面方可以走。」

  「你見不到他,」愛咪肯定。「他若出現在你四周,早被人捉回去。」

  「愛咪——」

  電話鈴聲起,兩個女人都驚跳一下。

  「喂——」

  「是我。一切很好,放心。這次我跟他們攤牌,談好條件我就會出現。你等我。」他永遠要她等。

  「你在哪裡?他們來找過我——」

  「你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嗎?或者再見他們的人就報警?」令剛說得急切。「現在我幫不到你,可若,你要自己保重。」

  「你也是。有人跟你一起嗎?令剛——」

  「我不能多講,你保重。你那秘書,可以找她陪你。我愛你,可若,妳等我。」

  「我一定等,多久都等,」可若心頭激動。「令剛,安全第一,其它的不重要。」

  「我的唯一要求是要跟你在一起,」他說。

  「令剛——」可若好感動。

  「我很安全。我已把條件告訴他們。」他在電話裡笑了。「我並不過分,是不是?」

  是是,當然不過分,簡直是太基本,甚至不算要求。他要和相愛的女人在一起,如此而已,天公地道。

  「有好消息我立刻找你,可若,我有信心會成功。」他再說。

  「是。我等你好消息。」她吸吸鼻子,不知道怎麼,竟然有淚。「小心,保重。」

  收線後,愛咪疑惑地望著她。

  「沒有事,他們談判,他只要求准我們在一起,沒有別的條件,」可若努力展開一個笑容。「這並不過分。」

  愛咪的疑惑變成憂慮。「他們不會答應,超級巨星身邊不應該有女人,他是偶像派,」她說:「他這麼做對你不利。」

  「不——」

  「把你放在前線,一個活生生的目標,」愛咪極不安。「可若,我們走,你跟我回家。」

  「為甚麼?不會有甚麼事的。」

  「我家至少人多,哥哥跟爸爸是男人,」愛咪說:「立刻走,希望來得及。」

  「你想到甚麼?」

  「有你在手,方令剛非露臉不可,你怎麼傻得連這點也想不到?」愛咪說。

  「他們原是自己人——」

  「自己人上次打得他那麼傷?」愛咪不由分說替可若拿了手袋。「暫時避一避,聽我話。」

  她們匆勿落樓,也不去停車場,愛咪說做的士比較好,可若的車目標大。

  剛站定,兩個大漢走過來。「林小姐外出?」他們問。

  「你們是誰?關你們甚麼事?」可若簡直不能相信,太戲劇化了。

  「對不起,你還是留在家裡好,」其中一個看愛咪一眼。「別連累別人。」

  「甚麼意思?我為甚麼要聽你講?」

  「你最好聽。」大漢陰惻惻的。

  的士來到,停在她們面前,一個大漢彎身對的士司機做個手勢,司機皺眉,匆忙離開。

  可若勃然大怒,真是沒有王法了?她拖著愛咪返回管理處,本想報警受人威脅,但肯定拿不出證據。她們奔向停車場。可若不顧一切開車衝出去時,那兩個大漢也上了車,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面。

  「去差館。」愛咪往後望。

  可若沒出聲,衝動過後她冷靜下來。

  報警,肯定把事情鬧大,對令剛不會有好處,反為有害。而且,我們並沒有受傷害,他們只會被視作無聊男人而已,警力不會受理。

  「愛咪,你下車自己回家,」可若決定了。「我不想拖你下水,他們要對付的是我。」

  「我陪你。」愛咪再往後望。

  「他們只不過想把我留在家裡,我不離開他們不會對付我,」可若分析。「你回家,萬一我有事,你還可以報警求助。」

  「為甚麼現在不報警?」

  「令剛和他們談條件,不要影響他。」

  可若吸一口氣,把車停在路邊。「你下車,抄下他們的車牌以防萬一。」

  「小心。立刻回家。千萬小心。」愛咪下車。

  可若故意停多一陣,好讓愛咪抄下車牌號碼,然後一個大轉彎朝原路回去。兩個大漢仍然跟著,他們的任務大約只是看守若可若,所以倒算客氣。

  管理處,管理員疑惑問:「外面的大漢林小姐認識嗎?」

  「不認識。你最好趕他們走。」可若說。

  管理員搖搖頭,不置可否。他拿微薄人工,犯不著拿命跟惡人拼,還是明哲保身好。

  可若留在家裡,倒是好好睡了一覺。反正已是明刀明鎗,不必再防暗箭。

  *_*_*

  如常返工。

  換了兩個大漢跟著,看著她回公司,他們只遠遠的望著,並不行近。

  可若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工作,她不介意被人監視,只要知道令剛無恙就行了。

  愛咪進來跟她交換一個眼神,她搖搖頭,愛咪瞭解的退下。這種靜,這種若無其事,是否大事爆發的前奏?

  下班回家,又看見昨夜那兩個大漢,真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視呢。

  可若不理會,當他們不存在。她故意若無其事,故意不在乎,是讓他們知道,她並不是好欺負的人。

  又是平靜無事的一夜。可惜的是令剛也沒有任何消息。

  談判到現在仍未成功?令剛只不過要求跟她在一起,只這麼簡單的事,為甚麼拖這麼久?

  再回公司,她心中開始焦躁,拖得愈久表示愈有問題。好多次她茫然地望著電話發楞,令剛無論如何該有消息的。

  放工,拒絕愛咪和幾個同事的晚餐邀請,她還是獨自開車回家。

  每天街上都是這麼多車,塞得死死的,香港政府是否該控制發車牌?路這麼少,車那麼多,還無止境地增加,怎麼行得通呢?過了公主道應該好些,只要不上去沙田的天橋。

  她在九龍塘的新家已在望。

  轉一個彎,突然前面一部車打橫閃出,她急忙剎車,來不及了,已砰然撞上。

  背後的車又跟上來,像三文治般挾住她。運氣真壞,家門前都發生這樣的事。

  推門下車,剛站定,背後有人用力推看她前行,她想叫,已被塞進前面那部車裡。立刻,她意識到發生甚麼事,綁架,是不是?跟電影裡一模一樣。

  她連掙扎都放棄,心裡竟有想笑的感覺———並且笑出來。一切太戲劇化。

  「做戲嗎?」她忍不住問。

  惡狠狠的大漢卻是一聲不出,只緊緊的挾持著她雙臂。

  「是你們的大哥大要見我?」她再問。「他就是電影公司的老闆?」

  沒有回答。汽車專挑不太擠的小路走,左彎右轉的,可若已完全不認識是甚麼地方了。

  沒有想像中的驚駭恐懼,有點理所當然的麻木,最終他們那些人總要見她。

  是一幢相當隱蔽的別墅,鐵門花園,人影閃動,和電影裡的佈景屋子差不多。兩個男人把她帶進去。

  她看見一個瘦乾冷漠的男人,中年以上,起碼超過六十歲。他沒有表情,眼中陰沉中有一抹仿似暴戾的神色。

  他打量著可若,可若也打量他。他就是令剛背後支配著的黑手?

  「坐。」他指指椅子。

  「其實你打電話叫我來我也會來。」可若說。

  他揮揮手,那兩個男人退下。「是嗎?你很有膽色。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老闆?大哥大?」

  「我是令剛的義父。」他說:「令剛為我工作。」

  「他人呢?在哪兒?」

  「沒有人知道。妳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次他跟我們開了大玩笑。」

  「既是義父,你們之間應無話不談,不應該弄成現在這樣。」

  「從來沒試過,自你出現之後。」

  「不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你們逼得他太厲害,他是人不是機器。」她大著膽子說。

  「你說得對。如果他全心全意專注工作,不要分心這個那個,情形一直很好。」他說:「捧紅他並不容易,而且誰也不知道能紅多久,我們一定要在短時間連本帶利收回來,這並不過分.你說是不是?」

  「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一切,只是眼看著令剛愈來愈紅,卻越來越沒有生活自由,愈來愈沒有人生樂趣,他工作過度。」

  「時間寶貴,對我們來說時間即金錢。」

  這個義父始終用一種漠然平板的語氣說話,不帶一絲感情。「他背後工作人員一大堆,大家都要生活。爭取時間重要。」

  「誰都知道他只為你一間公司工作。」

  「對。我們有合約。」他點點頭。「他必須在預定的時間完成工作。」

  「這——與我沒有關係。」

  「看來是。但因為你出現,他無心工作。而我們和外埠公司有合約,在指定的時間交不出影片,要賠巨額金錢。」

  「我很少機會見到他,我自己工作忙碌。」

  「是。這是事實。」他陰側側地笑一笑。「我們熟知妳的一切。但令剛因為你,心念改變,他提出太多要求,我們不能接受。」

  「我不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已失蹤四天,我們找不到他,所有人在等著他開工,這損失太大。林可若,你把他找出來。」

  「我怎麼知道。」可若想起清水灣那個秘密的家,不,不可能在那兒吧。

  「那麼請你留在這兒,他自然會出現。」他又笑一笑,竟看到殘酷的影兒。

  「你們不能拘禁我,這犯法。」

  「犯法?那麼你一定還不清楚我的為人。」他拍拍手,兩個大漢走進來。「帶林小姐上樓休息,並預備晚餐。」

  「留我在這兒令剛也不會知道。」

  「放心。他必然知道。」他看她一眼。

  「我們也不想這麼做,事非得已。請原諒。」他從一扇門中隱去。

  *_*_*

  可若被安置在二樓一間睡房。門外並沒有人看守,她知道沒可能逃走。

  她也不想逃,心中有個強烈慾望,想放眼看到這件事怎麼結束。

  這和電影不同,是不是?電影女主角一定千方百計去逃走,而他們對女主角也不會這麼友善。

  現實和電影還是有些不同,她想。

  有沒有人知道她被人帶走呢?愛咪會找她嗎?還有令剛,他用甚麼方法知道她被捉在此?那個義父說得十拿九穩的,他憑甚麼?他們就把她拘禁在這兒?或是另有計畫?奇怪的是從開始到現在,她沒有害怕過。

  女工人送晚餐上來。此地有女工人的,並非只有她一個女人。想和女工人聊幾句,忍住了,還是少惹麻煩好。

  睡了一夜,居然睡得很好。早晨起來,女工人土來請她下樓吃早餐:「老爺在等你。」

  老爺。自然是令剛的義父。

  「睡得好嗎?」他居然這樣問。

  「好在我並不選床。」她說。這算拘禁嗎?她完全沒有犯人的感覺。

  「很抱歉,令剛沒有消息。」他說。

  「他有消息就放我回去?」她問。「我必須工作,否則公司的人見不到我,我擔心——」

  「別擔心,我們通知了愛咪小姐,」他胸有成竹。「她知道該怎麼做。」

  「那麼我廣告公司的損失你要賠嗎?」她問。「如果令剛根本不知道我在這兒呢?」

  「他自然會知道。你以為他是甚麼人?沒紅之前,他和這兒所有人一樣,都是街邊的爛仔。我們有我們的方式。」

  「請——不要貶低他。」她皺眉。方令剛怎可能是他口中那樣的人?絕不可能。

  「我說的是事實。」他淡淡的。「他跟著我長大,以前我很窮,在街邊打架生事,沒好穿沒好吃,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和我所有的人沒有不同,只不過現在他紅了。」

  「於是你要他付出代價?」

  「這並不過分。我們生活在一個殘酷現實的商業社會中,凡事都要付出代價。」

  「這些年他替你賺的錢還不夠?」

  「沒有人嫌錢多,小姐。」他笑了。「何況大幫兄弟跟著他生活,他該明白。」

  「如果——如果他一直沒有消息呢?」

  「不會。你在我這兒,就算他飛到天邊也會回來。我太瞭解他。」他又笑。好自得。

  「你利用他善良的心。」

  「這是他的弱點也是優點,」他說:「他一定要回來,也一定要替我工作,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很普通的一句話,可若突然覺得心寒。這男人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

  「如果他不肯呢?」她吸一口氣。

  「他一定要肯。」他眼中又有那頗似殘酷的光芒。「否則那會太遺憾。」

  「我怕你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份量。」可若是故意試探。

  「是嗎?」他看她一眼,像看隻貓,看隻狗般。「最好我沒有估錯,否則——」

  「你會殺了我?」

  「不不,我怎會殺人?」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臉上,額頭全是縐紋,那縐紋彷彿是一把又一把的刀。「你看了太多電影。」

  「你會把我如何?」她忍不住問。這一刻,她開始害怕,這一切不是戲,不是電影。

  「他回來,我會讓他帶你走,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愛你,就成全你們。」

  「他若不回來呢?」她追根究底的不放鬆。

  他陰側側地大笑起來。「日本或中東,你自己選擇。」他說得若無其事。

  可若咬著唇,甚麼話都說不出。她再天真再無知也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那不是電影中的情節嗎?那些被捉回的女人被人肉販子賣去日本或中東的色情市場,一輩子也走不出生天,現實生活中也有?

  她機伶伶地打個寒禁。

  「通常他們要的不是你這幢高級知識分子,老實說,我們不想惹麻煩,」他又說:「但令剛若不回來,我們是懲罰你們,懲罰,明白嗎。」

  「他可能得不到消息。」她沉不住氣。

  「不會。我對他的瞭解,就好像他對我的瞭解一樣透徹,何況,這裡有同情他的兄弟,會露給他聽的。」

  「你讓同情他的兄弟去找他!」她叫。

  「若你都不知他在哪兒,誰會知道?」

  *_*_*

  可若在那別墅住到第三天.她開始沉不住氣。令剛依然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她就真面臨那想來荒謬卻絕對是事實的悲慘命運?不但她,那義父也心浮氣躁。

  他的神情愈來愈陰深可怕,他愈來愈不說話,每餐吃飯見到她,可若都背心發麻。這個人像個計時炸彈,就要爆發。

  可若困在二樓那房間,她已完全沒有「看戲」的心情,針已刺到肉上,她必須為自己打算。

  她想,她的汽車停在街邊,警察應該發現,應該找她。愛咪也不能任她三天沒消息,是不是?他們怎麼對愛咪說的?愛咪會相信嗎?還有,令剛,他不該沒有消息。

  她焦急,害怕,開始吃不下睡不著,神經拉得緊緊的,門外有腳步聲她會立刻彈起來,有甚麼消息了嗎?

  從早晨失望到黃昏,暮色四合、她告訴自己,恐怕再難支持下去。

  令剛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與她在一起,這一點也不過分,義父說過他通情達理,只要令剛回來,就讓他帶她走。這條件不是答應了嗎?他為什麼還不出現?

  他得不到消息,那些暗中幫他的弟兄呢?有嗎?有人像周子奕般暗中幫忙嗎?

  老天,她就要崩潰了。中東或日本,她簡直不能想像。

  女工人又來通知她吃晚餐。

  「我吃不下。」她拒絕。

  「老爺請你下樓。」女工人仍站在那兒。

  「不。告訴他不。我不想見到他,不想坐在他旁邊,我不吃!」她失去控制。

  女工人默默望著她,沒有半絲表情。「請下樓。小姐。」過一陣她又說。

  老天。這兒的人都不像人。沒有感情思想,這女工人是個重複命令的工具。

  「不不不不不。」可若豁出去,她掩住耳朵。「你走。我不下樓,不。」

  女工人眼中彷彿掠過一抹憐恤。再站一會兒,她轉身離開。可若透口氣,終於離開。

  不到一分鐘,兩個大漢進來。「老爺請你下樓吃飯。」再重複著同樣命令。

  「說過不吃,你倆聽不見?」可若叫。

  兩個大漢二話不說,一左一右挾著她就走,完全不由分說。可若被放在坐了三天的椅子上。

  「只是晚餐,你擔心甚麼?」義父說。

  可若把臉轉向一邊,根本不理他。

  「看來我似乎有些估計錯誤,」他陰側側的。「你並不能讓他回來,嗯。」

  「你答應他條件了嗎?」她忍不住叫。

  「他根本沒跟我提條件,避不見面怎麼談呢?」他說:「電影拍了一半,片場佈置工作人員全在等,損失一天比一天大。他應該知道,這些損失始終要他替我賺回來。」

  「他可能沒得到消息。」

  「是嗎?」他居然笑起來,好可怕的笑容,像漠然僵死的面具突然會動起來。「帶他來。」

  其中一個大漢立刻退下,幾分鐘,帶回一個滿身滿臉是傷的年輕人。

  「告訴這位小姐,發生了甚麼事。」他說。

  那個年輕人畏懼的微微抬頭立刻又垂下去,他的聲音彷彿都受了傷。

  「不關我事,是他,是剛哥打電話給我,是他打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他呻吟著說。

  「他打電話給你?令剛?」可若精伸大震。

  「是——他問林小姐,我照實說在這裡,我只說了這一句,真的。不關我事——」

  義父揮揮手,那年輕人被帶走。

  「令剛打電話來你該高興才是,你為甚麼還打傷人?」可若瞪著那義父。

  「所有的人只能忠於我,明不明白,」他做一個殘酷的手勢。「不是忠於令剛。」

  「是令剛打給他又不是他打給令剛。」

  「一樣。表示他們有交情。」

  「你——變態。」她忍無可忍。

  「告訴你,我的耐性快到了盡頭,令剛再不出現,別怪我言出必行——」

  電話鈴響起,屋子裡的人都呆征一下,一個大漢立刻接聽,並交給義父。

  「是他。」大漢說。

  令剛的電話!可若的心都快跳出來。

  不知道令剛在電話裡說了甚麼,那可怕的義父皺緊了眉頭,緊緊地盯著可若。然後一揮手給她個分機。大漢拿給可若一個無線電話,她立即聽見令剛的聲音。

  「可若,可若,你聽到我說話嗎?他們有沒有為難你?」他叫。

  「令剛,我很好。」她的眼淚往上湧,不。她咬著唇,不是流淚的時候。

  「回來,」義父的聲音響起,像橫刀殺人的惡魔。「你一直躲著不是辦法,你知道的。」

  「放可若回家,不關她事。」令剛顯然因她而衝動。「這是我的條件。」

  「你的條件太多,令剛。」他居然放柔了聲音。「回來,我們之間還有甚麼不可解決?你回來,我們商量。」

  「先讓可若回家。」

  「放她回家我也可以隨時帶她回來,你明白的。」義父說:「我答應你們在一起就是。」

  「那你——」

  「回來,飛機票全買好了,那邊的景也找好,臨記也請好,別讓外景隊拖著,總是要去的。」

  「我——不想拍外景,你取消。」

  「沒有可能。」好嚴厲斬釘截鐵的聲音。「令剛,你別誤了大事。」

  「你答應過我,上次是最後一次——」

  「這次是最後一次,我答應你。」他很快地搶著說:「還有。這次讓林可若陪你去,你是不是會開心些?」

  「你——」

  「是。林可若小姐也去。」義父的萃音突然愉快起來。「你不會反對,是不是?明天我讓人辦好一切手續,後天啟程。」

  「我——自己去,不要可若。」令剛終於妥協。「我自己去,這是最後一次。」

  「林可若陪你,我心意已決。」義父笑得好開心。「你是不是可以立刻來我這兒?我們該好好的談一談,對不對。」

  「讓——可若回家,我們之間的事不要扯上第三者。」令剛近乎痛苦的。

  「她不是第三者,她是你最愛的女人。」義父心花怒放。「放心,我會好好待她。」

  「陳炳權,你——」

  「義父。別忘了我是義父。」

  他的笑容在每一條皺紋上跳動,譜成一曲驚心動魄的曲子。「你甚麼時候來?」

  「現在我來,我帶可若走。」令剛突然強硬起來。「你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我們,我保證不再躲起來。」

  「你保證後天隨大隊出外景?」

  「是。」

  「你保證林可若一起去?」

  「放過她,她甚麼都不知道——」

  「你若想是最後一次,甚麼都別說,別再求,帶她上路。」義父聲音裡有明顯的威脅。「否則,沒有人擔保得她安全。」

  令剛在電話裡猶豫了好一陣子,為甚麼他不願帶她一起?拍外景而已,她不是沒去過。

  「半小時我到,我帶可若走。」他說。

  他下了好大的決心似的。為甚麼?可若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懷疑,聰明的,她甚麼也不說,只木然坐在那兒。

  叫陳炳權的義父也坐在那兒,臉色陰暗不定,對著飯桌,沒有人動筷子。屋子裡好靜.只聞大家呼吸呈,他不說話,沒有人敢出聲。

  「讓大夥兒撤回來,放他進來。」他終於出聲。原來屋子四周真是布下天羅地網嗎?

  「讓她走?」大漢指指可若。

  陳炳權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是否多訂一張機票?」大漢又問。他彷彿是陳炳權的心腹。「通知那邊?」

  陳炳權揮揮手,大漢匆匆離開。

  半個鐘頭有如半世紀那麼久,門口傳來汽車聲,可若一聽就知道是令剛的吉普車。她忘我地站起來.令剛已奔到她面前,激動地一把抱住她。

  「可若,對不起,是我疏忽,我——」

  陳炳權輕咳一茸,可若感到令剛的震動。令剛——這麼怕那義父?

  令剛慢慢轉身,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可若,他面對面地與陳炳權,他的義父對峙。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互相糾纏的視線卻誰也不放鬆。令剛那令千萬人著迷的俊臉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還有一絲可若不能明白的悲憤。悲憤?

  然後,令剛擁著可若,轉身大步而去。

  義父陳炳權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任地們一直走出大門,上車離開。

  令剛一直沒有放開可若的手,他很緊張,她感覺到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直到已看不見那別墅,他的顫抖仍未停止。

  「沒事了,」他歉然對她喃喃說:「甚麼事都沒有了,我們安全了。」

  「我們曾不安全過嗎?」她問。

  「我以為他不會再讓我離開,」這銀幕上打不死的大英雄臉上的肌肉仍蹦得好緊而且青白。「他不是普通人,我見過他怎麼對付叛徒。」

  「你是叛徒?」

  「我不肯再聽他的話。」

  「你仍要拍完那半部戲,後天我們仍出外景,是不是?」

  「是。」他眼中一閃難懂的光芒。「這是交換條件。可若,以後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你相信他?」

  「只可以相信,我還能怎樣呢?」他看她一眼。「你在他手上。」

  「他真會送女人去中東或日本?」她問。

  他不響。

  她也沉默下來。想起過去三天,不寒而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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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0 11:02:56
第八章

  她凝望著他,陪著他這樣的男人,即使只在一個俗媚醜惡之地,只要兩人相愛,又有甚麼不同呢?而且他們背負著使命……

  他帶她回家,就是她曾去過的那層公寓。

  「周子奕呢?」她突然想起。

  「在家裡養傷。」他不想深談。「可若,我們現在談談。」

  「我?我怎樣?後天跟你一起走?」

  「你能放下公司嗎?」他盯著她看。

  「多久?三幾天大概沒有問題。」她故意令自己輕鬆些。「去哪裡?」

  「美國。紐約。」

  「沒問題,我有簽證。」

  「可若——」他欲言又止。「事情弄成這樣子,你後不後悔?」

  「不。」她望著他的臉,才幾天時間,彷彿已飽經憂患,另有一種成熟的味道。

  「你已經知道原本我是怎樣的人。」

  「你是令剛,這已足夠。」她柔聲說:「這幾天來我反而明白你的難處。」

  「你不明白——」他搖搖頭不願講下去。「你看見美儀嗎?」

  「梁美儀?沒有,為甚麼問。」

  「她是陳炳權的太太。」

  「啊——怎麼可能?陳炳權那麼老。」可若天真的。「噯,是誰——怎麼會。」

  「原木她也住在別墅裡,怎麼會見不到?」

  「別墅裡彷彿只有一個女工人。」

  令剛皺著眉頭一直在思索,有甚麼問題一直在困擾他似的。

  「這幾天你躲在哪裡?」

  「並沒有躲,就在清水灣的家,」他說:「他們不知道而已。」

  「周子奕與你一起?」

  他沒有答。看得出來,他心中還有好多事,好多問題。

  「你該打個奄話給愛咪。」他提醒。

  「是。」她立刻就找到愛咪,把這三天的近況告訴她。兩個人在電話裡交換了不少消息,有太多的話要說。

  可若並告訴她明天一早會回公司交待,後天隨令剛去美國。

  收線後,看見令剛的神情和姿態都沒變地坐在那兒,他沒有聽她講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事情不是解決了嗎?他還想甚麼?

  「是不是還有問題?」她敏感地問。

  「啊不。」他擁著她。「拍完這部戲,我的意思是出完這次外景,我和他的合約該另外簽,條件會完全不同。」

  「是嗎?陳炳權沒有說。」

  「我們有默契,一定是這樣。」

  「既然這麼單純的事,你為甚麼要躲開?他看來也非不講理。」她懷疑。

  「妳不明白——」他看她一眼。「因為你的出現令一切複雜,他不同意你。」

  「只因為你是超級巨星?」她笑。「這很沒有說服力,這種男女間的感情,誰管得到?」

  「你不明白,」他仍是這句話。「我很難解釋,好在一切已過。明天預備一下,後天我們去紐約。希望是新的開始。」

  「好像罪犯出獄,新的開始。」她笑。

  *_*_*

  從這一刻起,令剛沒再離開過可若身邊。休息一夜後,他陪她回公司,她工作,他等在一邊。他陪她回家收拾簡單行李,晚上又帶她回到他家。

  二十四小時,他的視線,他的全心全意都在她身上。她感覺有些壓力,也有些奇怪,平日他不是這樣的。或者,經過這次變故和意外吧,她這樣解釋。

  「你不必陪我,你沒有事要辦?」她曾經這麼對他說。他搖頭微笑,堅持陪在她身邊。她也努力去感覺過,四周有人監視?有危險?不,她真的甚麼都看不出。

  夜已深,令剛在床上依然無法成眠。他很小心的不轉身不移動,但是可若知道,他沒有睡,不但沒睡,全身的肌肉都拉得很緊。

  「令剛,如果有甚麼事,你不妨告訴我。」

  「不不不,」他很敏感。「沒有事。」

  「你與平日很不同,你心裡一定有事,你看來矛盾不安。」

  「平日工作慣了.一旦休息這麼多天,不習慣,反而睡不著。」他點起一枝煙。

  「明天的旅行令你憂慮?」她柔聲問。

  「我擔心在那邊工作,沒時間陪你。」

  「我會照顧自己,忘了我在美國唸書的?」

  「可若——我怕連累你。」他輕歎。

  「你活得這麼辛苦,這麼委屈,我願意站在你身邊,與你分擔。」

  「可若。」他把臉埋在她胸膛。

  「不要想連累我的事,我不是十七八歲小女孩,我自己有分寸。成年人做事自己負責,令剛,我不為感情後悔。」

  「遇到你,實在是我的幸運。」

  「那就該快樂起來。這二十四小時你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這令我擔心。」

  「可若——」他心中真是有事,總是一再地欲言又止。「但願這次外景隊一切順利——」

  「你幫陳炳權做事,難道他還會對付你?」

  「不——休息吧,明天要長途飛行。」他翻轉身,擁抱著她。

  沉默在空氣中迴旋,他們都知道互相都沒有睡意。只是不知該再說甚麼。好久好久之後,令剛彷彿下定決心,突然說:「這次若順利回來,我們立刻宣佈結婚,我要真真實實擁有你。」

  可若捕捉到他的語病,「若順利回來」,他預測到有甚麼不順利嗎?她不想問。

  「只要你開心,你快樂,你怎麼做我都沒意見。」她輕輕的。

  「如果我退出電影圈,我不拍電影,你會不會不高興?」

  「從來我認識的,我愛的只是真實的你,不是銀幕上的大英雄豪傑。」

  「可若可若,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處小島上過我嚮往的簡單生活,養花﹑種菜、養魚,你願意嗎?你喜歡嗎?」

  「我喜歡。只要和你在一起的任何生活。」

  「你的廣告公司呢?」

  「那時我的全部事業只是為你安排更舒適溫馨可愛的家。」她喜悅的。

  然後,兩個人都同時沉默下來。

  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最普通的事,對他們呢?會不會只是一個夢?終於,模模糊糊地有了睡意,也似真又似幻地睡了一陣。

  *_*_*

  可若是突然驚醒的,她覺得彷彿在黑暗中有人站在她床邊。醒了,她立刻睜開眼睛,也立刻看到了那黑衣人。

  巨大的恐懼湧上來,她還沒來得及叫喚,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已經用手掩住她的口。

  「起身,立刻。」女人聲音。

  聲音也驚醒了同樣睡得不沉不實的令剛,他翻身坐起,也看見了黑衣人。

  「美儀?」他不能置信。

  梁美儀神色冷峻漠然,用手指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示意他們立刻起床。

  「時間不多,不知道行不行,」她亮得神秘的眼睛盡在令剛臉上。「快。」

  令剛甚麼都不問,飛快地穿好衣服,又順手背著已整理好的旅行袋,裡面是護照甚麼的。可若也預備好。

  美儀在黑暗的窗口張望一下。「跟我來。」她領先走出大門。

  令剛緊緊地握住可若的手,他滿手心是冷汗,可見他在緊張。

  可若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不是明天一早啟程赴紐約拍外景嗎?她把懷疑放在心中,她總跟著令剛。

  大廈外的街頭一片黑暗沉寂,一個黑衣人站在轉彎處,只見他手中的煙頭不斷在閃著微光。

  美儀張望一下,一輛車無聲無息地滑到面前。她拉開車門跳上去,令剛拖著可若跟得毫不猶豫,彷彿原就有默契。

  汽車在街頭飛駛,車上誰也沒出聲,緊張的情緒卻充滿著車廂。他們朝機場那個方向去。

  「你——怎麼出得來。」令剛終於問。

  「我一直不在別墅。」美儀的聲音很冷,她一直不看可若。

  「你這麼做——」

  「我有我的理由。」美儀打斷他的話。「我幫了你,但不一定成功。」

  「無論如何我會記在心裡。」令剛低聲說:「只是你——」

  「你別理我。」她突然發怒。「也別問。」

  令剛沉默下來,彷彿痛苦又矛盾。

  汽車靜靜地停在機場對面的富豪酒店門口,美儀迅速交了一把有房號的門匙。

  「你們暫時躲一躲,」她始終只望著令剛,臉上肌肉繃得很緊,眼中光芒卻亮得令人不安。「七點十五分有一班飛機飛新加坡,你們先去那邊,一切再想法子。」

  她遞給令剛一值牛皮紙袋,很慎重的。「拿著,你們會用得著。」

  「我走了之後你怎麼辦?」令剛問。

  「我?」美儀誇張地笑起來,像一副面具掛在臉上。「他能對我怎樣?我是他太太。」

  「你為甚麼肯幫我們?」令剛下意識地把可若的手握緊些。

  「我幫你,不是她。」美儀第一次把視線放在可若臉上,仍然敵意深重。

  「你——跟我們一起走。」令剛柔聲說:「他不會放過你的。」

  美儀臉上神色變了一下。

  「到了新加坡立刻轉到歐洲,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年半載之後當大家都忘記你時,方可出來。」她說:「我不是講笑,你自己知道嚴重性。」

  「明天早上他們發覺時——」

  「來不及,你們已在新加坡途中。」美儀又笑。「他來不及了。」

  令剛凝望著她半晌,硬著心腸拖可若下車,頭也不回地衝進酒店大門。

  可若回頭望,美儀和那神秘的車已遠去。

  他們回到美儀替他們預備好的房間,令剛打開牛皮紙袋,看見裡面整整齊齊一疊百元美金,另外還有一個存折、機票。令剛迅速緊皺眉頭,臉也激動得紅起來。

  「美儀——」他喃喃說。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可若問。她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點。

  「可若,我們現在並未安全,」令剛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我沒想過美儀會這麼做,但我相信她,我願意試。可若,明天一早開始,我們逃亡。」

  「逃亡?為甚麼?有這必要嗎?」可若大吃一驚。這兩個字不可能出現在她生活中,想都沒想過,很荒謬可笑。

  「令剛,我愈來愈糊塗,我們可是在做戲。」

  「不,這是真的,就算你後悔也來不及,是我拖累了你,」令剛眼中有難言之隱。「新加坡只是第一站,我們必須在歐洲躲起來,等事情淡了之後才出來。」

  「你開玩笑。」她睜大眼睛。

  「你很無辜,」他痛苦地捧起她的臉。「把你拖到這漩渦裡——可若,當初對你,我真是情不自禁,我沒想過後果。」

  「令剛,告訴我整件事,這樣蒙在鼓裡我很不舒服。」可若吸一口氣,她受過高等教育,她是專業人士,不想弄得這麼莫名其妙。

  「我會告訴你,不是現在,」令剛矛盾不安。「或者上了飛機,我們現在並不安全。」

  「明天只不過去紐約拍外景,梁美儀為甚麼要安排你逃走?我寧願去紐約。」

  「你不明白——」

  「那麼你說清楚。」可若直視著他。「我願意跟你去天涯海角,但不能一無所知,不能這麼莫名其妙。」

  「可若——」令剛再一次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我們不能跟外景隊去紐約。」

  「你得罪了那邊黑道人物?」

  「不——可若」,令剛無意識地四下張望,彷彿有人會偷聽。「拍外景只是表面上的幌子,其實極危險。」

  「危險?」

  「海洛英。」他像洩了氣的皮球。

  可若楞楞地發呆,不能相信這事實。然後,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抖得像得了瘧疾的病人,臉色蒼白。

  這一剎那,所有的事都明白了。

  令剛的超級巨星也只是個煙幕,背後巨大的利益原來是毒品。

  「因為我的名氣、身份、地位,誰會注意一支外景隊呢?」他痛苦極了。「他們逼我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答應是最後一次,每次都拖,我擺脫不了,直到你出現。」

  可若咬著唇,唇上已有半圈發白的牙齒痕。單純了三十年的她,突然陷在這麼複雜可怕的環境裡,她無法自處。

  「你帶給我希望和勇氣,我一定要擺脫,誰知道連累了你。」

  可若掙脫他的手站起來,六神無主地在屋子裡轉,像困獸。她雙手環抱著胸前,完全失去了安全感,她想起電影裡橫屍街頭的人。不不,她不要那樣,她不能如此,這個當兒,她該怎麼辦。

  老天。她要冷靜下來,她要好好的想一想,計劃一下,她——她頹然坐在床邊,腦子裡像燒起一團火,思想、知識、經驗甚麼都燒光。這是她從未面臨過的情形。

  令剛返到一角默默坐下,痛心又內疚的望著她在掙扎。他愛她卻害了她,無可挽回的悲劇,他痛恨在見到她之後放任了自己感情,是他錯,他忘了自己只是個工具。

  漸漸地,可若竟奇異的平靜下來。她不再顫抖,嘴唇也放鬆,人也安定。她把視線重新放在令剛臉上。

  「我非常害怕,」她眼中掠過一抹動人心弦的柔情。「但是——讓你永遠在痛苦無望之中,我又捨不得,也許是天意,我們的命運既然綁在一起,我願陪伴看你。」

  「可若——」令剛從角落裡跳起來,衝前緊緊擁抱她。

  「讓我們去找個小島,提前過你嚮往的生活,不是更好?」她說。

  他心裡閃過「可能嗎?」三個字,不想掃興,沒說出來。可若是天真,她不知道陳炳權那夥人的厲害,他——暫時不想,能有可若陪伴著他,不是他一直渴望的嗎?抓住眼前的快樂幸福,他只能這麼做。

  天漸漸發出魚肚白,他看看表,快六點。

  「我們六點半走進機場,」他說:「立刻辦手續入關,希望像美儀說的那麼順利。」

  「美儀好像很矛盾很痛苦,她這麼幫你,她真的不會有事?」

  「希望——一切平安。」他眼神複雜。

  美儀眼中也有類似他這種複雜的光芒,可若不懂,原本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兩人相擁著等待時間慢慢走過,六點半,他們離開房間,為怕節外生枝,連酒店房門鑰匙也不去還,逕自走過連於機場與酒店的走廊。天已漸漸更光亮。

  站在機場櫃檯前,他們緊張得心都幾乎跳出來。美儀替他們買的頭等票,所以不用排隊。拿著登機證,他們快步走向閘口。

  等到真正入閘,通過了移民局,兩個緊繃的心才鬆下來,不約而同透口氣。

  他們不想等在公眾大堂,反正是頭等機票,於是迅速到頭等艙搭客休息室,那兒人少,只有幾個外國人,地勤小姐禮貌地招待著。

  令剛始終緊握著可若的手,這一點點聯繫是他們之間互相的鼓勵。

  「現在可算安全了一半。」令剛說。

  「應該沒問題,他們總不能追進閘口,移民局不准他們過的。」可若比較樂觀。

  坐了十分鐘,聽見擴音機召集他們那一班機的旅客登機了。他們一起站起來,同時邁步往門口走。

  休息室門又開.三個中國旅客走進來,令剛突然停步。可若看見他劇變的臉色。

  「嗨。」三個旅客都向令剛招呼,並揚一揚手中登機證。「同一班機啊。」

  令剛拖著可若急步衝出門,頭也不回地在走廊狂奔。那三個人並沒有追出來。

  「他們捉到了美儀。」他喘息得厲害。

  「怎麼辦?他們跟我們同一班機走,我們逃不掉。」可若也色變。

  令剛眼神複雜,臉色陰暗不定,他凝望可若一陣,又望向遠處頭等艙搭客休息室,彷彿有甚麼重大的去等他決定。

  「我們留下來。」他終於說。拖著可若急步往移民局櫃怡。

  「他們沒有跟來。」可若張望著。

  「我們已在他們監視中,他們的人傾巢而出。」令剛漸漸鎮定下來。

  「我們該怎麼辦?」

  「在禁區中他們的人不會多,出了移民局我們會立刻被他們抓到,」他想一想。「來。」

  他突然就轉了方向,把她帶到一間辦公室裡,裡面生著許多海關和移民局職員。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令剛臉上,誰會不認識他這超級巨星呢?

  「對不起,我想麻煩任何一位,可否替我們安排一輛車?我們想離開。」他說。

  有人愕然相對,有人不以為然,這畢竟不合常理。也有人非常友善。

  「你有困難嗎?」有人問。

  「我想避開一些人。」他含糊地說:「很冒昧,但我沒有法子。」

  「替你通知值班警察,他們有警車——」

  「不不不,算了。」他又拉著可若出來。

  「為甚麼不報警?」可若眼睛亮了。「是啊!怕甚麼?我們可以報警。」

  「美儀在他們手裡,而且我沒有證據。」

  「美儀是陳炳權太太,若不報警,我們沒有出路,」可若急切的。「你怕甚麼?」

  「不是怕,我想私下和他們了斷。」

  「能嗎?」她望著他。「我們怕不能離開機場。」

  「其實剛才辦公室那些人其中任何一個肯開車,我們都有希望。」他說。

  「你太天真,人家都在上班,又不知道我們的處境。」她搖頭。

  他帶她在餐廳坐下,一人買了杯咖啡。

  「已過了飛機起飛時間。」她看表。

  「航空公司會找我們,我們已登記。」

  「但我們沒行李,飛機不會等。」

  「我想過,離開香港而被他們找到,我們會更危險,在香港反而好些,誰都認識我。」

  可若又想到橫屍街頭幾個字,機伶伶地打個寒禁。他們不會如此吧。那三個男人也沒上機,慢慢地走過來,坐在他們隔鄰桌子。

  「如果你改變心意,現在可以改搭去美國的飛機,」其中一個說:「時間來得及。」

  「美儀呢?」令剛沉聲問。

  「她是阿嫂,你擔心甚麼?」另一個說:「大隊人馬在等你。」

  「我要跟她通電話。」令剛說。

  一個男人拿出手提電話,撥了號碼又低聲話一陣,然後把電話遞給令剛。

  「美儀——」

  「你好本事,」陳炳權陰側側的聲音。「幫你的人倒不少。你去不去紐約?」

  「我有選擇權嗎?」

  「很好。有人會替你們辦好手續送進來,你們去紐約,一切回來談。」

  「你不會難為她——」

  「她就快替我生個兒子了,我為甚麼難為她?」

  令剛呆楞一下,兒子?美儀有孕?

  「不要再搞事、再節外生枝,你命中注定要替我做事的。」他收線。

  令剛和可若在那兒坐了半小時,半小時中那三個男人一直在監視著,他和可若一句話也沒有說。然後,又來個年輕人,把去紐約的機票,登機證甚麼的交給令剛。

  那三個撤退,新來的這人坐下。

  「大夥兒一起走?」令剛問。

  「是。」年輕人比剛才那三個友善。

  「行李多,他們還在辦手續。」

  「你也去?」令剛再問。

  年輕人點點頭,又偷眼看可若。

  「你見到阿嫂嗎?」令剛再問。

  年輕人眉心微蹙,然後又點點頭。

  「她怎樣?」令剛追問。

  「阿嫂被帶回來——大哥很生氣,」年輕人欲言又止。「大哥的脾氣你知道——」

  「事情怎麼穿出來的?」

  「司機怕事,他向大哥告密。」年輕人的語氣有著同情。

  令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若不忍,悄悄把手放在他的上面,他反手握住。他在顫抖,他在激動。她感覺得出那是激動,不是害怕。

  年輕人一直陪著他們坐上飛機,才到後面的經濟艙。

  可若和令剛對望著,事到如今,還有甚麼辦法?陳炳權似布下天羅地網。

  旅客都上得差不多,空中小姐在點人數,一個小女孩走到他們面前.送上一張紙一枝筆,用軟軟的聲音說:「方令剛哥哥,請替我簽一個名。」

  四周很多人轉頭看他,雖是頭等艙,也有人認識他。他迅速替小女孩簽好名。

  「你以為——有人在監視我們嗎?」她問。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

  「沒有可能中途下機,譬如在東京?」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

  「想不想搏一搏?」她眼中有興奮的光芒。

  「美儀在他手上。」他壓低聲音。

  「如果我們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

  「你有辦法?」他不能置信。

  「唯一的,徹底的辦法,但——你要委屈,可能從此不能再拍戲,再享盛名。」

  他眼中光芒漸漸聚攏,萬分慎重的。「你會在我身邊?」他問。

  她重重地點頭。「一定。而且,唯一使我們不再擔心橫屍街頭的方法。」

  「有嗎?告訴我。」他激動起來。

  她搖搖頭,閉口不言。

  飛機終於起飛,香港在腳底漸漸變小,消失。

  可若始終沒說她的方法,也沒有機會,空中小姐一直在他們旁邊來來去去,又是酒,又是果仁,又是毛巾,又是餐牌。

  扣緊安全帶的燈熄了,可若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三分鐘就回來。

  「你說有辦法。」他向她再追問。

  「安靜些。時間到了自然揭曉。」

  她說:「喝杯白酒睡一覺,太累了。」

  「可若——」他盯著她。「這事不能開玩笑。」

  「相信我,令剛。無論我做甚麼,全為我們前途。我不會開玩笑。」

  「甚麼時候做?在東京報警?」他問。

  「不是有人監視我們嗎?低聲些。」

  他下意識地四下張望,看不出誰是監視他們的人。但肯定有,陳炳權是非常周全的人。

  「你要知道,在東京他們關係極好。」

  「不要瞎猜。」

  「不能到紐約才做,那邊他們的勢力更大,我們沒有機會。」他患得患失。

  可若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閉上眼睛。事實上,她比他更緊張,更不安,更害怕。

  這不是一場遊戲,也不是賭博,更不是拍戲,是真正和命運拚搏,是一輩子的幸福。

  她當然睡不著,閉著眼睛只是養神。不可能預知會發生甚麼情形,但這是唯一的方法。

  空中小姐開始送餐來,大家都留在座位上進食,可若再去一次洗手間。這次她去得比較久,十分鐘後才回來。

  「以前公幹外出也坐頭等艙,但我最不喜歡坐樓上,」她一邊享受食物一邊說:「因為每次飛機師出來必令地板碰碰砰砰,那種空洞的聲音令人睡不著。」

  「七四七飛機所有篤駛員都在樓上?」令剛搖搖頭。「沒注意過。」

  「樓上的地板是空的,走動聲音很大。」

  令剛看看表。「花了兩小時,已在東京香港的半途。」

  可若不響。

  「你的方法還沒想好?或是不告訴我?」

  「到東京轉機要休息兩小時,我們有沒機會出禁區逛逛。」她問。

  「不可能。必有人跟著。」他無奈。「我只寄望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即使他們打我入冷宮,也沒問題。」

  「問題是你依然紅,依然受歡迎,他們想放過你也不行。」她突然想起甚麼。

  「陳炳權真是大哥?他背後還有沒有人?」

  他呆楞半晌,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也許有。他並沒有那麼大勢力。」

  她眉心深鎖,不再言語。

  時間在飛行中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等到空中小姐報告說到達目的地,就要降落。機艙裡起了陣小騷動,有人起身預備隨身行李,有人去洗手間。然後,綁緊安全帶的燈亮起。

  可若顯得緊張,很明顯地不安著。

  「林小姐,你要的酒。」空中小姐過來.把一杯白酒遞給她。

  可若接過酒杯說謝謝,仰頭一飲而盡。

  「甚麼時候要的酒?」令剛問。

  「剛才。」她含糊的應著。臉上浮起紅暈,眼中有著光彩。

  酒的影響?這麼快?

  令剛張望一下,窗外烏雲密佈,氣壓很低,天氣和上午起飛時不同,黑壓壓的,就像他的心情。他伸手握住可若的手,她的手腳發燙,彷彿一股滾燙的血液在裡面奔騰。

  「別害怕,」他安慰著。「我們並沒有危險.只是被逼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我不害怕。」她發亮的眼睛盯著他。「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飛機降落了,在跑道上滑行一陣就停在一塊空的停機坪上,並沒有靠近機場大廈的空橋。空中小姐報告請旅客留在座上,要等汽車來接載,因為機場繁忙,沒有空橋。

  有些人坐著,有些人卻急不及待的站起來,秩序尚算良好。一個坐在令剛他們斜前方的中年商賈模樣的男人轉頭對他們微微一笑。

  兩人都呆住了,監視他們的人?陳炳權派出了多少人?落這麼重的本,這次要他和外景隊帶多少貨?

  等了幾分鐘,頭等艙的機門打開。有旅客站起來,卻被空中小姐阻止。門開處走進三個神色嚴肅的大漢。

  「林小姐。」

  剛才遞酒給可若的空中小姐站在可若旁邊,用力地點一點頭。可若緊握著令剛的手站起來,彷彿有默契地點點頭。三個大漢一言不發擁著他倆迅速走出機艙。

  「甚麼事。」令剛又驚訝又緊張。

  可若拍拍大漢,悄悄地指一指剛才跟他們微笑的商賈男人。大漢目光如電的看那男人一眼,那男人立刻色變。

  大漢招手,飛機下原來已站滿了人。便裝的、軍裝的,還有荷槍的野戰部隊——野戰部隊?

  令剛吃驚意外,一抬頭,看見機場大廈頂上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

  台灣?怎麼可能?台灣?他把視線移向可若,她興奮和緊張兼而有之,還有更多的欣慰。

  「怎麼回事?」他問。

  隨大漢召上的兩人已上飛機把那商賈般中年男人「請」了下來。看情形,顯然一切早經妥善佈置,但怎麼可能?

  怎麼會?可若用了甚麼方法?

  令剛心頭七上八下,亂七八糟,歎息又慶幸、懷疑又不安、擔心又欣慰,矛盾零亂得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們被帶上一部汽車開走,回頭望望,整架飛機都被荷槍的野戰部隊包圍,所有的旅客一個也不許下來。

  他們和商賈似的中年男人被分開兩處,那男人險色陰沉恨恨的盯著令剛,好像想把他吞下肚子。

  令剛沒理會他。事已至此,坦然些才對。

  「你不怪我吧,令剛。」可若始終握住他的手,輕聲問。

  他搖搖頭,又莫名其妙地苦笑。「我下不了決心。或者妳是對的。」他說。

  冗長的問話就在機場的隔離房間中進行,令剛是超級巨星,在台灣同樣紅,詢問的人非常客氣,非常優待。他還是告密人呢。

  令剛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坦然相告,也說出這幾年完全受制於人的事實。可若並不知內情,但她一直陪著他,給他莫大的精神支持。

  「我們已第一時間知會香港,相信他們也採取了同樣行動,」問話的辦事員笑。「因為你們的機智,香港的毒犯全無防備,他們還以為飛機已到東京。」

  「我們不知飛機上還有多少他們的人。」

  「放心。你們指出那男人會告訴我們一切,」辦事員十足信心。「這是大案,尤其方先生是名人,我們特別慎重。」

  「他會怎樣?有罪嗎?」可若問。

  「我不能告訴你,我不是司法人員,」那人笑。「但方先生幫助破案,該是有功。」

  「我想知道香港方面的消息。」令剛說。

  「放心。我們一直有熱線聯絡,一有具體消息,我會告訴你們。」

  有另外的辦事員進來。

  「行李箱卸下來了,他們很狡滑,但我們也不蠢。有收穫。」他說。

  令剛透一口氣,果然,外景隊裡藏著陳炳權他們的貨,他們利用他每一次機會。

  「你知道嗎?其實反國際販毒組織已開始注意你和你背後的人,」辦事員微笑:「這次就算你們到了紐約,也不會這麼容易過關」

  令剛背脊發涼,不寒而慄。

  他以為這是最後一次,想不到竟是可能他後悔一輩子的一次。他若在紐約被捕,不只身敗名裂,恐怕比死更慘。冷汗從他額頭冒出,他惶恐地望著可若。

  是她救了他。是她。

  「我們已替你們安排住處,接受二十四小時保護,」那人和悅的。「你們絕對安全。」

  他們被送到一處住宅,外表看不出甚麼特別,但裡面仿如銅牆鐵壁,機關重重。四周還有便衣人員值勤。

  屋子裡只剩下他們。

  「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令剛急切的。「你彷彿神通廣大,妳怎麼做的?」

  「很簡單,我寫了張紙條給飛機師。」

  「甚麼時候?我怎麼全不知情?」

  「記不記得,小女孩在飛機上找你簽名,她給我靈感。」

  她慢慢說:「那時我全無把握又害怕又緊張,第一次去洗手閒時向空姐娶了紙筆,第二次再去時寫的,我請機師飛到台灣,因飛機上有大量毒品。」

  「機師相信你,這是你的運氣。」

  「我寫得很懇切,而且說明你是超級臣星,被逼做這事,」可若說:「我是孤注一擲,紐約,東京不能去,香港不能回,我只好選台灣。」

  「為甚麼不早告訴我?」

  「沒有把握,一點也沒有。機師很可能不相信,我一直擔驚受怕,但不能不做。」她臉上浮起興奮紅暈。「直到那空姐遞給我一杯酒,那是我們約好的暗號。」

  他凝望她,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又是憐愛,她改變了他的一生。

  「你該改行去寫劇本。」

  「誰說不是?我的廣告劇本全是自己寫。」

  「可若——你想香港那邊會怎樣?」他問。


  *_*_*


  第一覺醒來,已有香港傳來的消息。

  令剛和可若正在吃早餐,雖然行動不自由,身心卻是無比的輕鬆。令剛那張俊臉上是從未見過的開朗陽光。

  「你們一定急於知道的事,」一位斯文但眼中精光四射的男士對他們說:「香港的消息表示,所有人都一網成擒。」

  「所有人?」令剛不相信運氣這麼好。

  「你所說的每個重要人士,包括陳炳權。」

  令剛,可若對望一眼.興奮莫名。

  「你的意思是若我返回香港,應該安全?」令剛問。

  「我們保證你在台灣的安全,」那人笑。「至於香港,我們可以幫你聯絡。」

  「我們甚麼時候可以回去?」可若問。

  「應該很快。」那人想一想。「不過飛機上搜出的毒品,不知道要不要你們作證。」

  「需要嗎?是外景隊中搜出,不是我們行李或身上搜出。」可若十分精明仔細。

  「是。」那人又笑。「林小姐說得對。破了這件大案你們是最大功臣,我們已將方先生受的牽連減到最小。」

  「他從未做過任何犯法的事,他們只不過利用他的名氣掩護,他不該有罪。」可若說。

  「是。」那位斯文男人始終笑容可掬。「這點我們絕對明白,但方先生知道他們的內倩,我們這兒和香港警方都需要方先生協助。」

  「報上有他的消息嗎?」可若最關心的只是令剛。

  「沒有。我們完全不提方先生的名字,怕先生名氣太大,怕引起社會上不必要的沖激。」

  「香港呢?也不公佈他的名字?」可若又驚又喜,不能置信。

  「我們不知道香港方面會怎麼做,目前為止,沒有公佈。」

  「令剛——」可若捉住他的手。

  令剛心中慚愧、意外、喜悅、內疚交織成難以言喻的情緒,卻也如釋重負。即便他真的說全不在乎,但那名氣得來不易,有血有淚有汗的。

  「我想——我做得太遲,」他說:「如果早些投案,會不會對大家好些。」

  「很難說,好不好,也許太早時機未成功,對毒犯的破壞不這麼徹底,不這麼全面性。」

  「你很仁慈。」令剛苦笑。

  「我們都是你的影迷,希望你以後能拍幾部真正的好戲給大家看。」那人又笑。

  拍戲?

  令剛沒想過還能再做這工作.他以為可若這次這麼做,對他對陳炳權那伙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恐怕連可若心中也這麼想。

  然看來不是,他仍然有機會,他的前途仍然充滿希望——上天對他太仁慈。

  「我希望盡快回香港。」他說。

  「我們會安排。當然,還有些事待查,這件事牽連太大,我們對方先生有絕對信心,手續上還是要等一等。」

  「這——有一個人想請你向香港警方打聽一下,」令剛看可若一眼。「梁美儀,是陳炳權的太太。」

  那人眉心微蹙,搖搖頭。「沒有看到這個名字,香港方面曾給我們名單,」他思索著。「我再查查,記憶裡沒有這名字。她是陳炳權的太太?」

  「是。」令剛垂下頭。

  那人辭去,屋子裡變得沉默。尤其令剛,他變得很擔心很憂慮。

  「美儀應該跟陳炳權在一起。」他說。

  「為了你他們可能反目,梁美儀可能不在他身邊,或能逃過此劫。」可若說。

  「她應該跟我們一起走。」令剛說。

  「我們根本走不了,她留下可能想在必要時幫你,」可若輕輕說:「我看得出,她對你有很特別、很難解說的感情。」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說。意猶未盡。「從街邊,從垃圾中長大,像兄妹。」

  「我明白——」可若沒說下去。她的女性直覺是美儀對他並非像兄妹。

  美儀對她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威脅,並非出自善意,而且美儀對她決不友善,最後在車中一眼也不看她。

  「妳不明白。我們真像兄妹,真的。」

  「如果她被捕,一定有名單,否則一定躲在某處,只要我們回去,她一定會找你。」

  「肯定她平安?」

  「一定的。你擔心甚麼?」可若問。

  令剛一直沉默著,自從提起美儀名字後,他又顯得心事重重,和早上的輕鬆不同。過了一陣,他找到樓下守候的一個辦事人員。

  「我想打香港電話。」他要求。

  「對不起,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那人呆楞一下。「我去請示,請在房中等我。」

  令剛在房中等了五分鐘,那人帶了具無線電話進來,很禮貌地放在桌上。

  「請隨便用。」他退出去。

  令剛急切地撥了香港電話。他打的是美儀的手提電話,又打到美儀的家,全沒有人接聽。想一想,又撥了周子奕的,他應該在。果然,鈴聲才響就有人接聽,聲音緊張。

  「哪位?我是阿奕。」

  「是我,令剛,」令剛聲音裡有著異樣,他像大難後重遇親人,「你好嗎?」

  「發生了大事,他們全被捉進去,我急得要命,全無你的消息。你在哪裡?」

  「我……」,「你有美儀的消息嗎?」

  「不知道。這邊天下大亂,消息滿天飛,怕牽連的人都躲起來,雞飛狗走。沒有人提起阿嫂,大概和陳炳權一起。」

  「不。你替我打轉一下,盡力打轉,我會再給你電話。」

  「你在哪裡?」

  「現在不能說.但我很安全,」令剛吸一口氣。「你放心,我很安全。」

  「你甚麼時候會回來?我來接你,你會不會被人冤枉?還要我做甚麼事?」

  「打聽美儀,我要她的消息。」令剛收線。

  令剛和可若在那保護周詳的屋子裡住了三天,三天中令剛每天打兩次電話給香港的周子奕,但完全打聽不到梁美儀的消息。

  三天來,他愈來愈沉默,愈來愈不開心。三天前的輕鬆興奮之情,消失無蹤。

  可若把一切看在眼裡,她很明白他的心情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從現在開始他可以算是獨立自主的人,他可以擔心青梅竹馬的伴侶,何況美儀還幫他。

  那斯文但眼光四射的男人又出現,他送上兩張機票,愉快地對他們說:「今夜你們可以回香港,這兒的案件多半不需要你們,即使要,香港台灣也很近。」

  「謝謝你,謝謝。」令剛顯得激勁。

  「我們始終沒有梁美儀的消息,很抱歉。香港警方也找不到她。」他說:「相信她離開香港,這是香港方面的推測,還有,我們也把你的班機時間告訴香港警方。」

  「我們現在可以走嗎?」

  「汽車在樓下等你們,」那人笑。「沒有人送你們回香港!但相信你們安全。」

  *_*_*

  令剛一直說他有發夢的感覺,直到他聽見空中小姐報告已抵達香港啟德機場。

  「我們回來了,可若,是不是真的?」他一直緊緊握著可若的手。

  「不是發夢,不是拍戲,我們真的回來了,」可若說:「我們很幸運地有從頭開始的機會。」

  「全因為你,可若。」他由衷的。

  下飛機後,他們順利地離開移民局、海關,並沒有警方的人接機或保護什麼的。

  走出大堂,眾多接機人們一下子都認出了令剛,有一陣小騷動,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名字,有人衝過來找他簽名,場面一下子大亂。

  「我們衝出去。」他握緊可若的手細聲說。

  人群全朝他那邊集中起來,要「沖」出去簡直不可能,眼看看人愈擠愈多,有兩個警察過來和他解圍。

  但兩人無濟於事,他和可若仍被包圍。有人又拉又扯,有人又叫又喊,全是朝他伸出的手。

  突然間,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擠到他面前,他呆楞一下,接他的人嗎?

  還沒來得及有意識,那人手中亮晃晃的尖刀已遞到他面前。

  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擋,鮮血從手臂中飛濺而出,刀尖直利入他腹中。

  一剎那間,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有一兩秒鐘寂靜,接著尖叫驚呼齊出,人群本能地往外擠,往外散。

  那行兇的人像變魔術一樣,笑臉一閃,從人群中鑽出,那把亮晃晃的尖刀仍插在令剛身上。

  可若沒有尖叫,沒有奔逃,她幾乎親眼看到那個人擠近,那個人行兇的。

  那人行動實在太快,快得她連反應都沒有,尖刀已在令剛身上。鮮紅的血不斷流著,令剛滿臉痛苦地緩緩倒在她懷裡。

  機場大堂大亂,有人奔逃,有人追趕,警察的呼喝,銀笛。

  可若全都無瑕理會,她嚇得心臟俱制,令剛身插尖刀,鮮血滿身地受傷在她懷裡,她——她——她——

  更多警察奔過來,圍著他們,駐機場的救護人員也抬著擔架從一扇門裡衝出,

  一切彷彿電影鏡頭般,令剛被放上擔架,被送上救護車,被送進醫院。

  可若一直緊握著令剛的手,不,令剛一直不曾放開緊握她的手,她陪同令剛進急症室。

  帑生展開急救,曾要求她雜開,但昏迷的令剛不放手,她只能守在手術台邊。

  尖刀被拔出、止血、消毒、縫針,每一個步驟,可若親眼目睹一切。

  醫生們忙於把令剛從死亡迭緣救回。生與死原來真是一線之間。

  令剛被送回保護私家病房,他臉上的痛苦消失,像安然睡去。他的右手仍緊握著可若的手,從生到死之間打個轉回來,他都不放開她。

  可若疲累不堪地靠在床邊的椅子上。

  剛才醫生用肯定的語氣告訴她「方先生沒有生命危險」,她才能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下。

  流那麼多血卻沒有生命危險,真不能置信。醫生說令剛用那一擋削減了刀的力度,所以不曾深入內臟,這是最大的幸運。

  但是,為甚麼會有人要殺令剛呢?陳炳權的人不是一網成擒嗎?

  折騰了一夜,天朦光時可若才迷糊入睡,也沒睡多久,就被人聲吵醒。

  「對不起,林小姐,」是位便裝警員。「我們想問你一些問題」

  「我非當事人,令剛沒醒。」可若語氣不好。明知危險,警方事先怎不派人保護?」              

  「只有一個問題,方先生回港只有警方知道消息,但顯然兇手也知情,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可若呆住了。

  一下子寒冷從背心直擴展到全身,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是令剛的心腹,是唯一幫令剛的人,他曾為令剛受傷——不可能。

  「是不是還有外人也知道時間和班機?」那便衣人員再問。

  可若深深吸一口氣,不受控制的顫抖遍佈全身。這是唯一的可能,但——怎會是這樣?

  「我們在台北機場曾打了個電話給朋友,」她僵硬地說:「我不知道——」

  「誰?你們說了班機時間?」

  「周子奕。」

  那警方人員眉頭一蹙,轉身就走。

  好久好久之後,可若還沒辦法令顫抖停止。若是事實,未免太可怕了,人心怎麼全無半絲善良?奸詐得令人心寒。

  周子奕——可是除了他又有甚麼可能?

  晚上那警方人員再來時,他臉上神態輕鬆多了。

  「謝謝你給的線索,我們抓到他。」

  「真是——他?」她乾澀地問。

  那人歉然地點點頭。

  「沒有人性,沒有道義。令剛對他那麼好。」

  「那全是些人渣,根本不懂人性、道義。難為了方令剛。」

  可若望一望床上的令剛。

  「他麻醉藥就過,很快會醒來,」她很困雞地請求,「周子奕這件事可否暫時不告訴他?我怕他受刺激。」

  「沒有問題。」那人點點頭。「周子奕原來是很重要的人物,從他口中,我們有了更重大的發現,陳炳權背後的人。」

  「真的?」可若精神一振。

  「這個集團可將連根拔起。」那人欣慰的。「那麼方令剛的受傷也算有了價值。」

  價值。或者是。這麼重要的錯事,或者是要鮮血才能償還的。

  「那背後的人是誰?梁美儀——」

  「陳炳權的太太?」那人立刻說。

  「你知道她?她怎樣了?逃離香港?」

  那警方人員臉上神情特別,考慮了一下說:「她就在隔壁病房,但是——」又皺皺眉,終於沒再說下去。

  「但是怎樣?」可若疑心大起。

  「我想——如果你自己過去看看或者更清楚,」他看一眼令剛和她緊握的手。「不過那得等方令剛清醒之後。」

  「她受傷?」可若關心的。

  「方令剛醒來請通知我們,有重要事待問。」那人搖搖頭,退出去。

  可若一直不憤那人為甚麼不說美儀的情形,直到令剛醒來,放開了她的手,醫護人員替令剛換藥的時候,她才悄悄地到隔壁病房。

  也是受警方保護的病房,門口警員知道可若身份,沒阻止她進去。病床邊站著醫生和兩個護士,神情肅穆。看見可若,只輕輕的搖搖頭。

  可若走近,倒吸一口寒氣,那是梁美儀嗎?或是一具血淋淋的人娃。

  頭、臉、身上都是紗布,卻有血不停地泛出來,即使看不見,也感到紗布底下血內模糊。她呼吸急促,喉頭混濁,像木乃伊般的手彷彿想抓住甚麼。

  「她——她——」可若說不出話,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醫生示意她禁聲,只憂陽地望著床上的傷者。

  她是美儀吧?誰傷成她這樣?陳炳權?那不是她的丈夫嗎?就為了她幫助令剛逃亡未遂的事?怎麼人能殘酷的像禽獸?

  「令——令剛——」床上的美儀不清楚的叫著,「令剛——我——我——我——」

  一個護士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凡是善良的人都無法忍受這樣的場面。

  「令剛——令——令——令剛——」她在叫。突然就靜止。

  包紮的像木乃伊的手臂靜止,聲音也靜止,無比的安靜。

  醫生翻看她眼睛,又看看一邊接連著的電視畫面,心跳已經變成一條可怕的橫線。醫生無奈地搖搖頭,另一個護士用被單蓋住了她的頭,流淚的護士泣不成聲。

  「從送進來的那一分鐘,她始終不停地叫著方令剛的名字,她傷得這麼重,她心中掛著的卻是另一個人,她真可憐。」護士一邊抹淚一邊說:「她真可憐。」

  「她的傷——」可若顫抖著問。

  「沒見過那麼恐怖的,刀惕,硬物傷,煙頭燒傷,無數種傷痕,」另一個護士歎一口氣。「傷她的人是惡魔。」

  她們推著美儀的病床出去,可若僵硬地跟在後面。她知道美儀將被送到哪兒去,她這不是朋友的人,誠心送她一程。

  美儀對令剛做的一切,她無法不感動。

  為了令剛,美儀連命都可以不要,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只是令剛說的兄妹?

  令剛可能真的不懂,但可若懂,女人最懂女人的感情,美儀——可憐可愛,她愛著一個永不可能的男人,那男人甚至不知道她在愛——怎樣一份犧牲奉獻的愛?

  想著美儀那冷漠的外表,惡狠狠的聲勢,怎知道她有那樣高貴偉大的愛?不能怪她對可若態度惡劣,可若是唯一得到令剛感情的人。

  可若有對不起美儀的感覺。

  從太平間送美儀回來,護士已替令剛換好藥,顯得精神不錯的他已在接受警方問話。他一見可若就急切地問。

  「你去了哪裡?我看不到你。」

  可若悄悄把手交給他,他就安靜、安詳了。

  無論如何,可若覺得自己實在太幸福,幸福得遠遠超過自己所能想像。

  *_*_*

  警方並未把事件公開,報上只說令剛在機場遇襲,喧嚷了一陣,漸漸也平息了。令剛在醫院住了半個月,每天鮮花無數,從三樓病房一直排至大門口,甚至排在街上。影迷信更如雪片而來,每天郵差叔叔大袋大袋的送來——多得十個人也來不及拆。

  許多電影公司知道他已獲自由身.可以接不同公司的戲,一家接一家的送來劇                本合約,令剛一個也不接,甚至不看劇本。他沒說退出,只聲言要休息一段時間,他要離港。

  「現在,我們可以商量一下未來嗎?」令剛在出院的那天早晨問。「林可若小姐。」

  可若瘦了好大一圈,但精神不錯。

  「你有甚麼建議?」她故作開朗。

  「說好了陪我的,卻每天下午回公司,」他說,「你的公司比我重要,我很忌妒。」

  「我在放盤,如果有人出價我就賣!」她笑得坦朗。「我全心陪你,你比公司重要。」

  「那麼,不做女強人,想來將來名字上不反對冠上夫姓。」

  「令剛——」她抱著他的腰,眼中潤濕。

  「我推了所有片約,盡快去南美。」他說:「回來以後就算再無機會也不後悔,他們說她去了南美,我總要找她回來,她有恩於我們。」

  「是。這是最重要的。」她吸吸鼻子。她知道令剛說的是美儀。梁美儀。

  「你不怪我訂明天的機票?」

  「我們都是心急的人,何況只知道是南美,那麼多國家,我們得一處處找,越早愈好。」可若柔聲說。

  「你不怪我自私?要你放棄事業?」

  「我說過,我的事業是陪伴你,是給你安排更好的生活。你無法撇下我獨自去。」

  「不,不會。任何地方都要與你一起,即使去流浪。」

  「很可能就是流浪。」她笑。「一直找不到她,我們都不會回來,是不是?」

  「是。」他咬著唇。「我發誓找她回來。」

  「若她住在一處芳草遍地,四季如春,美麗如畫的地方不肯回來呢?」她說。

  「可若,妳不會反對我們也留在那樣的世外桃源吧?」他眼睛發亮。「那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世外桃源。」

  她凝望著他,陪著他這樣的男人,即使只在一個俗媚醜惡之地,只要兩人相愛,又有甚麼不同呢?而且他們背負著使命,找尋美儀的使命,那是——永恆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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