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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愛有千鈞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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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1:58: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有千鈞力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這是一部精彩、奇特、富有戲劇性的愛情故事。法國勃良地的首富塞薩爾公爵是個浪蕩公子,他迷上了妖女季蕾,終日沉湎於聲色犬馬之中,精神極度空虛。美麗而純潔的少女尤莎跟隨外祖母拜訪公爵的城堡。
她的出現,使公爵的生活發生了重大轉折。
妖女季蕾妒火中燒,綁架了尤莎,並在林中舉行夜祭,企圖活活燒死尤莎,幸虧公爵聞訊及時趕到,救出了尤莎。妖女一計不成,又施一計。
她將公爵騙到地下水閘,想淹死公爵。在這生死攸關之際,尤莎趕來救出了公爵。
愛使妖女季蕾喪失理智,愛使公爵赴湯蹈火,拯救了尤莎,尤莎純真的愛又從肉體和精神上拯救了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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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1:5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尤莎•霍姆小姐哼著小調,從花園向屋內走去。

  春光明媚,她覺得樹下那一片宛如金色地毯的水仙花比什麼都動人。轉彎時,迎面看見安妮女王的可愛宮室,近一個半世紀以來,霍姆和利斯古德伯爵們就安居在那裡。

  門前停靠著一輛非常漂亮、套有兩匹駿馬的馬車。她認出那是傑姆的車,馬車伕身穿褶襉外套,頭戴花結帽子,坐在趕車的位置上。她知道,這是她深深愛戴的外祖母——大夫人赫爾姆斯戴爾來拜訪她父親來了。

  自幼年起,她就從有一半法國血統的外祖母那裡聽到許多關於勃艮地公爵的傳說,使她的生活中充滿了浪漫的幻想。一般孩子聽到的童話不外是《灰姑娘》,《小紅帽》,《園丁與主人》,而伴隨著尤莎長大的卻是《勇敢的菲利浦》,《無畏的約翰》,《強悍的查爾斯的文治武功》。

  王孫公子們成了她憧憬的一部分,常常與她夢中相會。她深信當她墮入情網時,所鍾情的一定是象善良的菲利浦那樣的人了。

  在長達五十年的統治裡,菲利浦把他的宮廷變成了全歐洲最文雅的宮廷之一。勃艮地的公爵們不僅驍勇善戰,而且在宮中薈萃了一批最傑出的藝術家和作家。公爵們豪俠濟世,世所稱道。

  尤莎急匆匆朝屋內走去,心裡想著外祖母是否帶來了什麼法國的新聞。也許這純粹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吧。

  走到馬跟前時,尤莎停了一下,拍拍馬背,問她從小就認得的馬車伕關節炎是否好了一些?兒子可好?

  馬車伕說兒子在勃艮地的一個大葡萄園幹活,貪杯好鬥,這尤莎是知道的,貪杯好鬥,個個勃艮地良民百姓都如此。

  當老人一五一十把家裡的苦惱和病痛都倒乾淨後,她溜進屋內,急於去見外祖母。一進大廳,她就脫下鞋子,換上早已擱在椅子下的軟緞拖鞋,怕弄髒了地毯。

  她在一面金框古鏡前面停了片刻,梳理了一下頭髮。然後匆匆地朝父親的書房走去,她知道這個時候父親一定在那兒。厚實的地毯淹沒了她的腳步聲,她伸手去開書房的門時,才意識到門半掩著,從裡面傳出外祖母的說話聲。

  她正要進去,聽到裡面提到自己的名字。

  「這可能是我一直為尤莎設想的一門親事,」她聽到外祖母說,「快點安排,否則就晚了。」

  尤莎一下楞住了,她感到十分驚訝,甚至有些恐慌。

  「尤莎還不滿十八歲呢,」她聽到伯爵的聲音,「況且我已準備在下個月帶她去倫敦覲見女王。」

  「我理解你的想法,」太夫人表示贊同,「不過我剛才說過,事不宜遲。」

  「您這是什麼意思?」

  屋裡沉默了一會兒,太夫人似乎在想如何作答。接著她說:「愛德華,不瞞你說,我聽說塞薩爾眼下叫一個女人迷住了,可是親戚們都認為那個女人完全不理想。」

  「您的意思是他會娶她?」伯爵露出了不相信的口氣。

  「很有可能。」太夫人回答,「季蕾•得•薩隆不是貴族出身,也不屬資產階級。」

  伯爵說:「塞薩爾不是說過嗎?除非找到一個他所愛的人,他已無意於再婚,我還一直這麼認為呢。」

  太夫人做了一個富有意味的手勢。「所愛?什麼所愛呀?」她問,「有人千真萬確地告訴我,季蕾•得•薩隆一心要做他的妻子了。」

  「她以前也結過婚嗎?」

  「她結過婚,那個男人比她大許多,結了婚沒幾天就得心臟病死了。從那以後,有很多人來追她,都被她拒絕了。不用說,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有塞薩爾那樣的地位。」

  「可是,」伯爵試探道,「塞薩爾想必也意識到娶一個全家不贊成的人不妥吧。」

  太夫人歎了一口氣。「你很清楚,塞薩爾脾氣很倔。他父親在他剛剛二十歲時就讓他完了婚,娶了瓦隆公爵的女兒。這門親事無論是從血統還是從新娘帶來的一大份嫁妝來著都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伯爵沒吱聲,太夫人說了下去:「後來的結果你都知道,這對年輕夫婦從在查特瑞斯大教堂結合的那一刻起便怒目相視。」

  她的目光變得很憂傷。「經過一年如塞薩爾所說的無法描述的痛苦後,可憐的姑娘得了腦病,最後導致不可治癒的神經失常,三年後就死了。」

  「儘管如此,我一直替塞薩爾難過。」伯爵說。

  「是啊,我們當時也都為他感到痛心,但誰也無能為力。以後,他到各地玩了一趟,回來後完全換了個人」

  「換了個人?為什麼這樣說?」伯爵不解地問道。

  「他以前一直有點目中無人。一個公爵又怎麼會目中有人呢?!但是他也變得玩世不恭了,和他的年齡有點不相稱。」

  「但據我所知,他倒是大開其心!」

  「他的確在巴黎創造了許多醜聞,還決鬥過好幾次。」太夫人表示同意,「可是,對於像他那樣年紀輕輕就晉了爵位、而且『君臨天下』的人來說,有這種事,也可想而知。」

  聽罷,伯爵哈哈大笑。「對蒙特維爾公爵們來說,當然如此。我常常想,當一國之君擁有偌大一個雄踞於山頂、俯瞰整片葡萄園的城堡時,威勢也就到頂了!」

  太夫人一笑。「確實如此。自從塞薩爾住進城堡,他的一舉一動就簡直像個君主,或者說像個國王,我們這些窮親戚除了臣服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伯爵再次縱聲大笑,然後說:「塞薩爾的妻子死後,我一直未見到他,但是常常聽到他的消息。我簡直不能想像,既然他已下決心娶那個你們不贊成的女人,您或其他人還能干涉他什麼?」

  「所以羅,我不願多費口舌。」大夫人平靜地說,「我想讓尤莎取代她。」

  「您真的認為他會對尤莎感興趣?」

  太夫人長歎了一口氣。「這是一場賭博,一場真正的賭博!這是我能想到使他擺脫第二次婚姻悲劇的唯一辦法。」

  屋內靜了片刻,然後伯爵說:「我絕不強迫尤莎做她不情願做的事,我的最大願望是使她幸福,就像我使您的女兒感到幸福一樣。」

  「這我知道,愛德華。」他的岳母輕聲地說,「但是,尤莎太可愛了,我不願她的幸福斷送在目空一切的英國紈褲子弟手中,這些人只對狩獵、射擊、釣魚感興趣,心裡全然沒有他們的妻子,無論她們多麼美麗多情。」

  伯爵仰天大笑:「您一貫直言不諱,我得承認您說的有一絲正確。但是,一個法國人嘴裡甜言蜜語,吻著一個女人的手,眼睛卻瞟向另一個,這又好得了多少?」

  太夫人一臉嚴肅說:「愛德華,我所希望和祈求的是塞薩爾見過尤莎之後會發現,尤莎正是他心裡追求的那種充滿青春魅力,天真漂亮的女孩。」

  「您認為有這種可能嗎?」

  「生長在勃艮地的人沒有一個不浪漫。」大夫人說,「從塞薩爾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愛他。在我和他的血管中流著蒙特維爾的血。」

  稍息片刻,她繼續說:「你知道,他的母親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的母親在結婚前也是蒙特維爾人。我知道塞薩爾曾經有過理想抱負,雖一度泯滅,卻不會消失殆盡。」

  伯爵說:「您真樂觀。一個受過創傷、深深失望的人就好像一頭花豹脫不了斑點一樣。」

  少頃,他又慢慢地補充:「如果您問我的話,我就說塞薩爾應該娶一個懂得人情世故、能夠理解他的女人,因為年輕幼稚的姑娘都做不到這點。」

  太夫人表示同意:「也許你說得對,不過塞薩爾娶什麼人也比娶季蕾•得•薩隆好。雖然我沒有什麼證據,但我認為她是兇惡的、本性很壞的女人。如果塞薩爾娶她,一定會後悔終身。」

  「這事得由他決定。」伯爵說,「實話實說,我不希望尤莎捲入任何不愉快的事情,那會嚇壞她的。」

  過了一會兒,太夫人說:「我只要求你允許我帶她去城堡拜訪一次。你知道,我什麼時候去那裡都是受歡迎的。我只用問問塞薩爾是否能帶個人去見他。」

  伯爵回答說:「但您必須答應,如果我讓您帶尤莎去的話,您不能再三勸說她愛公爵,除非您能肯定她有找到幸福的可能。」

  「您這是在污辱我。」太夫人爭辯說,「我愛塞薩爾,可也愛我的外孫女,我不會傷害尤莎一指一發。」

  她的眼睛茫然地轉向房子的另一邊,然後用另一種口吻說:「我有一種感覺,尤莎也許是把這個男人從那個女人的束縛中拯救出來的救星。依我看,那個女人是個惡鬼化身。」

  伯爵聽完,大吃一驚。「怎麼見得?」

  太夫人做了一個富有意味的手勢。

  「也這是因為我母親是勃艮地人的緣故,我的直覺特別靈。不管怎樣,我雖然說不清楚,但我的本能告訴我必須帶尤莎去城堡。」

  伯爵聳了聳肩:「既然您這樣說,我只好同意。我相信您不會做任何危害尤莎幸福的事。」

  「對這一點,我敢起誓。」太夫人說,「現在說說您的近況吧,我在法國期間家裡都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尤莎知道關於她的談話到此結束。就這樣,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聽了好半天。他們一說完,她便踮起腳尖朝原路走回去。快到大廳財,她又轉了回來。她從走廊一直跑向父親的書房,希望他們聽到腳步聲。人未進門便叫開了:

  「外祖母,我知道您在這裡。」

  她衝進屋內,朝坐在沙發上的外祖母撲去。

  太夫人展開雙臂。「尤莎,我親愛的孩子,看見你我真高興!」

  「我總是想,您回法國後為什麼一直不來看我們?」尤莎問道,「您在巴黎過得愉快嗎?買了漂亮的新時裝嗎?」

  「買啦,心肝,好幾件呢,」太夫人說,「相信你會喜歡的。」

  「太好了,外祖母。爸爸答應我們去倫敦後,給我買幾件。但是我知道只有巴黎的時裝最漂亮。」

  「你喜歡就好。」太夫人說。

  她仔細打量著尤莎,發現她比以前更可愛了。事實上,任何一個見到尤莎的人都不得不驚歎她宛如仙女下凡,除非他是瞎子。在她橢圓形的小臉上,閃動著一對特別引人注目的、灰裡帶黃的大眼睛,一點也不像父親的藍眼睛。每當憂慮或悲傷時,眼睛便蒙上一層淡紫色。這是一雙完全不同與她同齡姑娘的眼睛。

  她,膚可照人,白如木蘭花的花瓣,在富有光澤的頭髮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白哲。她的頭髮是金黃的,是波提塞裡畫筆下那種金燦燦的黃,而且,鬆軟纖細,與她那迷人的微笑渾然一體。這是一種生動活潑的美,充滿了動感,簡直無法用畫筆描繪。她的每一個舉動盪漾著光輝,每一句話無溢著文彩,比頭髮顏色還深的睫毛,每閃動一下,都閃耀著聰慧。

  她很美,美得勾魂攝魄,美得足以使任何一個男人目不旁視。

  太夫人把手放在尤莎的手上:「親愛的孩子,我剛才還在跟你父親商量,他同意你先去法國,然後他再帶你去倫敦。」

  「是嗎,外祖母?太好了!」尤莎高興極了,「我們要去巴黎嗎?」

  「去,不過要晚一步,去給你買更多的時裝。但我首先要你去看看我從小就感到十分親切的城堡,看看你母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住過的地方。」

  「您指的是蒙特維爾城堡嗎?」尤莎驚訝地問,「哦,太好了,外祖母,即使什麼地方都不去也得去那裡看看。」

  「我正希望你這樣說哩。」大夫人微微一笑,「三天之內動身,你得趕快收拾行李。」

  尤莎雙手十指交叉,看著父親的臉色。

  「我已同意這次遠行。」他說,「但是,到那裡後,如果感到失望,你外祖母答應馬上帶你回來。」

  「我為什麼會感到失望呢?」尤莎問道,她父親沒有回答。

  當天晚上,大家飯後坐著談話時,她才知道父親憂心忡忡。

  離開餐廳,他們便來到大客廳。這裡的每一件什物都使伯爵想起了尤莎的母親。他對尤莎說:「親愛的孩子,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使你幸福!」

  「我知道,爸爸。您對我一直很好,特別是媽媽去世後。」

  「我非常想念你的母親,這種思念之情非言語所能形容。」伯爵承認,「幸運的是,我有你這麼一個女兒,還有兩個兒子。」

  一提到約翰和威廉,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他們兩個都在騎兵團裡,他們是他的驕傲。

  尤莎心裡清楚,雖然父親愛她,但更愛她的兩個兄弟。正是這一點,使她從母親六年前去世後越來越多地躲進自己的幻想世界裡。

  那幻想世界裡彙集了仙人仙女,男女豪傑,與她每天接觸的人相比,他們顯得更為真實。入夜時,他常常默念著那些為了信念而英勇戰鬥,甚至不惜獻身的勇士們的故事而進入夢鄉。也默想著那些通過祈禱,求得上帝拯救,創造奇跡的信女們的故事。

  她太姥姥在結婚前曾經是蒙特維爾家族的一個成員。因此,她常常為她有法國的血統感到自豪。她的母親從小就信天主教,因此,她接受了洗禮,成為一名天主教徒。她的兩個兄弟,和父親一樣,信奉的卻是新教。

  在許多娶了法國妻子的英國貴族家庭裡,信奉不同的宗教是常見的,並不影響家庭的和睦。這就使尤莎的生活完全不同於她的英國朋友們。

  她不僅在不同於全家的教堂裡作禱告,還曾被送到諾曼底的一家修道院,專為貴族子弟開的學校裡讀書。修道院的另一邊住著過著隱居生活、獻身於宗教的修女們。

  儘管這似乎不影響存在於她父母之間的幸福與愛情,但尤莎總覺得,在她與其他家庭成員之間有一道隔閡。在某些方面,她覺得像個局外人。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但感情上總覺得是那樣。這就意味著,她越來越多地依賴自己所認為的內心世界。

  無論做什麼,她總是想著這一點。話說回來,她在門外無意中聽到了外祖母與父親的談話,不禁想,父親是否會對她與外祖母的此次法國之行表示擔憂。也許他寧可保持沉默。

  她知道,父親很矛盾,內心鬥爭激烈,認為他應該使她對到達法國後將遇到的事情有所準備。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外祖母很想帶你去看看城堡,她的一生都受到它的極大影響。」

  「是的,爸爸,她常常提起城堡。」

  「這的確是座了不起的城堡。」伯爵繼續說,「但是,你會發現蒙特維爾家族有些與眾不同。」

  「您指的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伯爵說,「他們對待公爵就像對待萬能的造物主一樣。無論他提出什麼要求,他們都屈膝服從。」

  伯爵笑了一下,接著說:「我們英國公爵,固然意識到他們的地位,但似乎並沒有你將從蒙特維爾那裡發現的權力及敬畏感。」

  尤莎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她父親又說:「不要讓他們嚇著你,親愛的。畢竟,正如我父親過去常說的,如果你刺的是個國王,他也會像普通人那樣流血。」

  尤莎忍俊不禁:「爸爸,我盡量不讓他們嚇著我。不管怎樣,如果塞薩爾公爵真像你說的那樣了不起,我想他會不把我放在眼裡的。」

  「記住,即便他把你放在眼裡,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伯爵說,「在英國,我們也有自己崇拜的英雄,但還不至於趴在地上,讓他們從我們的身上踏過去。」

  他說得很不客氣,尤莎天真地問:「塞薩爾公爵會那樣嗎?」

  「我有好多年沒有見到他了。」她父親答道,「我聽說,他變得目中無人,需要有人來殺殺他的威風,並不是說,非得你來。」

  「哦,當然不是,爸爸。」

  「所有法國人的毛病就在於,他們覺得很了不起。他們不像我們受過公立學校的教育。」伯爵似自言自語地說下去。

  「那有什麼不同嗎,爸爸?」

  「當然羅!你的兩個哥哥會講給你聽的。如果他們翹尾巴了,他們馬上會改掉的,而且會改得一於二淨!」

  停了一會兒,伯爵又說:「你還很年輕,尤莎。我要你明白,你不要急於結婚。」

  「當然不,爸爸。」

  「我喜歡你留在我的身邊。我們去倫敦後,你會在同齡人中交許多朋友。社交季節過去後,你可以邀請他們來玩。」

  「謝謝您,爸爸。」

  「重要的是,他們是英國人。如果你真要結婚的話,我希望你嫁給一個英國人——一個體面的、愛你、尊重你、使你幸福的人,就像我使你母親感到幸福一樣。」

  伯爵還有很多話要說。尤莎知道,他在搜索能夠表達他的感情的話,這對他並不容易。伯爵背朝壁爐站著,尤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抱住他的脖子說:「我愛您,爸爸。我不希望做任何使您不愉快的事情。」

  伯爵擁抱著她。「你是個好女兒,尤莎。我不敢說總能理解你,但我非常高興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我也高興有您這樣一個父親。」尤莎吻了吻他的臉。

  似乎為他如此兒女情長感到難為情,伯爵於是將話題轉到第二天早上的安排以及要騎的馬上面來了。

  直到上了床,尤莎才細細考慮聽到的對話。她感到奇怪的是,外祖母居然認為她有可能改變公爵的想法。如果他鐵了心要娶季蕾•得•薩隆,那正如她父親說的,任何人也別想阻止他。

  當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聽到過各種各樣關於蒙特維爾家族中的塞薩爾的傳說。他是公爵,是太姥姥的親戚,她母親又曾經是這家的好朋友,這些使他像神話中的王子一樣。

  他的戰績與財產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她總聽到母親談起塞薩爾,最後競覺得好像親眼見過他,親耳聽到過他的聲音。現在這一切破天荒都要變成真的了。

  她知道,如果沒有聽見外祖母與父親的對話,那麼,只要一想到要同外祖母去城堡,她會有多麼激動啊!但是,她清楚此次拜訪完全出於某一種原因,而不僅僅是看看城堡。外祖母怎麼會在那一霎那想到塞薩爾會對她感興趣,會娶一個稚氣未脫的英國少女呢?

  他已三十三歲,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從刮到她耳朵裡的事來說,也顯然經歷過不少風流韻事。眼下,他正打算娶那個五親六眷都不喜歡的女人。

  尤莎確信,公爵根本聽不進他們的勸告,除非他不是她聽說的那種人。自從第一次聽到他,她腦子裡就趕不走公爵那我行我素,自行其樂的樣子。她十分肯定,他說要娶季蕾•得•薩隆就會娶,不會顧忌旁人況三道四。

  她很清楚,而且腦子裡灌滿了這樣的想法,無論是英國還是法國的貴族,只會娶門當戶對的女子,那種超越社會地位的婚配,只會使人遭受無窮無盡的輕蔑和不愉快,是無論如何也要避免的。

  她意識到,父母的親事不是出於自願的。好在他們在訂婚前就深深相愛了。他們的愛情與日俱增。後來,母親去世了,父親感到心都碎了。由於父親是矜持的人,所以他把喪妻的痛苦及悲哀對外人掩飾了起來。

  只是由於自幼就很敏感,尤莎才感覺到在母親離開後,父親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處於多麼悲哀的境地。他是英國人,不願流露自己的感情,甚至對她也一樣。而尤莎在表示自己的同情與理解時,只有顯得比她的性格更外露一些。

  儘管父親什麼也沒說,她卻知道,他是很替她擔心的。父親一想到她要嫁給公爵——即便在世人的眼中,這是一門了不起的親事——就不寒而慄,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她肯定,父親一定在想,公爵還會丟人現眼,追逐他人妻室,挑起一樁樁桃色事件。這無論在法國還是英國,都會成為人們的話柄。父親認為這些事喪風敗俗,尤其是當涉及到他家的成員時。

  她想讓他放心,想告訴他,即便公爵向她求婚,她也不想嫁給他,何況他也不大可能來求婚。但她不敢,因為那會使他們知道她已聽到了屋裡的談話。他父親會認為,在門外偷聽別人的講話是問心有愧的。

  「可憐的爸爸!」尤莎在黑暗中自語道,「他真的為我操心。如果去倫敦,我也許會遇上令他喜歡的瀟灑漂亮的英國青年。」這只是一廂情願。

  可一想到即將見到赫赫有名的塞薩爾公爵,她就激動起來。他真的象外祖母說的那樣令人著迷,還是像其他瞭解他的親戚背後嘀咕的,是個浪蕩子?尤莎一無所知。

  在修道院裡,她們什麼都談,就是不談男人。那是一個禁區。雖然其他姑娘偶爾會嘻嘻哈哈在一起談起她們在放假期間聽到的風流事,尤莎對此卻並不感興趣。她完全陶醉在音樂中,音樂成了她憧憬的一部分。

  她喜歡文學著作,發現歷史課引人入勝,因為她從中認識了法國,使她對法國的瞭解超過對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的瞭解。修女們的虔誠,教堂裡的神秘氣氛以及教她們領聖餐的牧師們的真誠,都不免深深地打動她。

  她所生活的世界完全是一個理想的世界,佔據了她全部的思想和感情。同時,她發現美無所不在。

  她相信,正如她愛花卉、愛庭園、愛家中的橡樹、愛草地間流淌的小溪一樣,她也愛勃艮地。

  她也相信,她會愛上象哨兵一樣雄踞於山頂、與遠方的佐拉山迢迢相望的大城堡。

  「不管公爵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自信地說,「他的領地,他所統治的王國還是會使我激動的。」

  她在黑夜中不禁自我嘲笑起來,因為正如那些談及公爵的人一樣,她也把他當作君主、當作國王一樣看待了。一個人人都得屈膝服從的上帝!

  可是她早就想好了,不管多難抗拒,她也絕不順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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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1:5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蒙特維爾公爵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當他掀動被子時,身邊傳來一個軟綿綿、嬌滴滴的聲音:「你不是要離開我吧,親愛的?」

  「我想我該回自己的房間了。」公爵答道。

  「為什麼?還早呢。」

  公爵又打了個哈欠,心想,那些在與他作過愛後設法留住他的女人很是乏味。實際上,他也感到累極了,不僅僅是因為騎了一整天的馬。

  他與季蕾度過的幾個小時是熾烈、急風暴雨似的,雖說他不願承認感到精疲力盡。

  她把頭依偎在他的肩上,說:「我想跟你談談,塞薩爾。」

  「恐怕這不是談話的時候。」他答道,聲音裡帶有一絲諷刺的意味。

  「要不了多少時間,比起我們剛才神魂顛倒的時間要短得多呢。」

  公爵弄不清楚,該把她推向一邊去起身就走呢,還是明智地留下來聽她把話說完。

  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她很鬼,這一點他是十分清楚的。

  可以肯定,季蕾會向他要非常貴重的東西,而他覺得很難拒絕,因為這個時候他沒有平時清醒。

  他感覺她靠得更近了,有些不耐煩地問:「好吧,你要說什麼?」

  「我一直想,我最親愛、最完美的情人,我們該結婚了。」

  公爵一時目瞪口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娶季蕾為妻,也從未想過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她毫不隱諱,丈夫去世後,更可能在他去世之前就有不少情夫。公爵視她為情婦,就像對待許多其他的女人一樣,可絲毫沒想到過和他們保持某種永久的關係。應該說,季蕾比起他在巴黎玩過的女人還是稍有不同的。

  她出身在一個體面的法國家庭。她嫁給的那個男人雖不是貴族出身,但在他們那個離城堡不太遠的地方還是受人尊敬的。可太夫人是個極其古板的人,就是看不慣季蕾那個輕佻樣兒,恨不得拒之於千里之外。

  公爵認為,她與討他喜歡的女演員及在整個歐洲聲名狼藉的高級妓女是一路貨色。他知道她在等待答覆。稍許,他溫柔地說:「我親愛的季蕾,我結了婚一定是個極壞的丈夫。這正是我一直設法逃避的地位。」

  「以前我也聽你這麼說過。」季蕾答道,「但是,我的勇敢的人兒,我們會非常幸福的。我會使你快活,而別的女人不出幾個月就會使你厭煩。」

  公爵承認,她說得不錯。他總是想,不管娶誰,蜜月一結束,愛情也就消失。這當然也包括季蕾在內。

  雖然她比他從前遇到的任何一個女人討人喜歡,也更加放蕩,但是他覺得這並不是他從妻子身上所欣賞的東西。

  如果他覺得已巧妙地回答了季蕾的問題,那就錯了。

  「你必須清楚,我最親愛的。」她用一種令他難以抗拒的哄騙聲音說,「我父親和親戚們並不喜歡我老呆在這裡。他們希望你能維護我的名聲。」

  公爵幾乎失聲大笑。他太清楚了,季蕾臭名遠揚,丟盡了她家的臉。由於與公爵的關係,她的名聲在巴黎也早已張揚開了。

  不用說,她很美,這是一種奇特的、相當野性的、不同於大多數女人的美。她黑油油的頭髮,微微朝上翹的眼角,富有挑逗性的媚笑,就已使畫家們頂札膜拜,禁不住要為她畫像。她又是記者們一有機會就寫的對象。他們不惜筆墨渲染她的美色。

  事實上,她也幾乎不是筆墨所能描述的。她身上有種原始的、具有法國風味的、略帶野性的美。她聰明過人,伶牙俐齒,十分討公爵的歡心。

  可是他也十分清楚,全家老少沒有一個不討厭她,沒有一個喜歡她頻繁出入城堡。他們不會容忍她單獨留下來的。

  這裡經常舉行家庭聚會。因此不管願意與否,那些婦人們都得陪伴著公爵和她,還不敢說她出身卑微而把她趕走。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認識季蕾的父親和叔叔們。她的父親和叔叔們很富有,在勃艮地一帶擁有財產。

  「我們會非常幸福的。」季蕾喃喃低語,「當然,我還要給你生個兒子,繼承爵位。」

  聽到這裡,公爵幾乎要嘔出來。他從未為他做的任何事情吃驚過,又有什麼事值得他大驚小怪呢?

  可現在他吃驚了,簡直不能想像季蕾配當他兒子的母親,或者任何孩子的母親。

  他用慣有的生硬動作將季蕾推到一邊,從床上起來說:「你簡直在胡說八道。你很清楚,我絕不要任何人,我要自由。」

  說著,身子便套進放在椅子上的長外袍中。然後,將腰帶繫緊。他的腰不粗,臀部窄窄的。這時,他才意識到季蕾一聲沒吭。

  此時,她那奇特、暖昧的朝上翹的眼睛正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目光注視著他。

  他彎下身,出於禮貌去吻她的手。只聽她輕聲說;「你是我的,塞薩爾。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的嘴唇還未挨到手,便從床上跳下來,穿過房間,輕輕把門打開了。他沒有回頭,雖然她希望他能這樣。

  門一關,她意識到他走了,喉嚨裡才發出一種類似老虎咆哮的聲音。「你是我的!我的!」她想對他嚎叫。她撲向枕頭,心裡想著無論他怎樣掙扎,她一定要抓牢他。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時,公爵才記起對他的堂妹、漂亮的女侯爵說,他的親戚、太夫人要來住幾天。

  「噢,太好了!」她高興地說,「我有好夕沒見到她了。她是我見到的最迷人的一個老太太。我希望自己到她那個年紀時也和她一樣。」

  公爵一笑:「你還年輕著呢。不過.你說得對,伊麗莎白•赫爾姆斯戴爾夫人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魅力,我見到她總是很高興。」

  「我們得邀請她昔日的一些漂亮朋友來吃飯。」女侯爵提出建議。

  「當然,可我們也得請一些年輕的漂亮姑娘來呀。」公爵說。

  女候爵抬起畫得很美的眉毛,看著公爵。公爵解釋說:「伯爵夫人還要把她的外孫女尤莎•霍姆帶來住。」

  「她多大了?」

  公爵想了一下:「我聽母親說起過她,大約十七、八歲吧。」

  「天啊!」女侯爵驚歎道,「她會覺得參加聚會的人個個老態龍鍾。我上哪兒去找一些二十來歲的英俊小伙子呢?」

  「如果你找的話,一定能找到。」公爵漫不經心地說。

  女候爵沉默了片刻,問:「塞薩爾,我想,如果尤莎小姐來,我們就得讓得•薩隆夫人結束這次太長的拜訪了,這才明智呀。」

  她知道,這樣直說是很粗魯的。有好一陣子公爵沒說話,她甚至認為公爵生她的氣了。她非常緊張,心想是不是太放肆了。

  公爵的回答太出意外:「也許你說得對。如果你刻意讓年輕人留下,我們就有打發掉另外一些客人的借口了。這個主意不錯。」說完,他站起身離開了餐室。女侯爵驚訝地看著他的背影。

  待她恍過神來,才想到薩隆夫人是不是有點失寵了。

  他不在場時,家裡人什麼都不淡,只談季蕾。女候爵知道,他們怕得•薩隆夫人用某種妖術改變公爵保持獨身的決心。

  「我恨她!」女侯爵自語道。

  城堡裡其他的女人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儘管還不能證實,但他們認為她對敬愛的公爵有一種惡魔般的影響。

  使大家感到詫異的是,季蕾在那天下午告訴他們,第二天早上她要離開城堡。

  聽罷,大家好一陣沉默。他們似乎為內心所想到的感到尷尬,立刻說起話來。

  這次與外祖母的法國之行是尤莎一生中遇到的最激動的事情。

  從過英吉利海峽到踏上歐洲大陸,她一直興奮不已。她始終覺得自己眷戀著這片故土。

  不僅因為她在那裡念過書,還因為她血管裡有一點法國血統,她對此感到自豪。

  這是一次疲憊不堪的長途旅行。可是當她從車窗朝外望時,所有的勞頓一掃而光、

  如果把諾曼底與法國相比,她更希望多看看法國,因為前者很像英國。窗外富饒的土地,藍天下遠處的山巒以及延伸在兩行樹之間筆直的公路,構成了一幅壯闊的景色。

  她終於看到了想像中的城堡,它俯瞰峽谷,高高聳立在陡峭的山坡上。塔頂與塔樓使它看上去巨大無比。突出來的那個角是私人小教堂的塔尖,那裡埋葬著一代代的蒙特維爾公爵。

  彷彿為了使尤莎感覺到老人本身所喜歡的法國氣氛,外祖母一路上向她談起了家族的歷史以及勃艮地的歷史。她很少談到公爵,但是公爵每時每刻都在她心裡,這一點尤莎是意識到的。

  她可以看出外祖母的心事。外祖母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外孫女成為蒙特維爾公爵夫人。

  公爵的駿馬早已在車站等候她們,馬車非常漂亮,有軟軟的彈簧,把她們慢慢送上樹木參天的車道。

  城堡彷彿高聳入雲。這一切頓時把尤莎迷住了。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美好,怎麼可能不把她迷住呢?兒時為之傾倒的秘密的夢想終於化為現實。

  城堡的入口非常氣派,高大的橡木大門朝裡開,門裡是一個庭院,一排石階通向樓門。樓門兩旁直立著一對石雕猛獸,正是蒙特維爾家族盾形紋章的象徵。

  由於走了一整天,太夫人一定要先到臥室休息一下。

  「見主人之前,我們必須休息一下。」她對總管多摩說,「而且,還要換換衣服。」

  「今天一定有很多來客。」她告訴尤莎,「你知道,法國人是十分好客的,無論誰來都受歡迎。英因人卻不是這樣。」

  「如果客人一起來了,怎麼辦?有那麼大的地方嗎?」尤莎說。

  外祖母笑起來了。「城堡的房子多得數也數不清,我敢肯定,即使再擠,也不會把客人趕走。」

  尤莎知道,公爵喜歡人家圍著他轉,而且異常好客。這是他父親、祖父以及那些早已作古的公侯們代代相傳的風習。它又是從古代勃艮地公爵那裡繼承下來的傳統。如果史書所傳不訛的話,人們就會知道,古代勃艮地公爵們一生都在大宴賓客。

  見尤莎專心地聽,她又說:「德王菲利浦是瓦魯瓦最大的公爵,他豪俠仗義,制定了金羊毛勳章及皇室騎士勳章。他常在他的杜卡爾宮廷裡接待當時各國君王的使節。」

  「塞薩爾公爵現在也是這樣嗎?」尤莎問。

  「任何被邀請到城堡來的人都感到榮幸,」太夫人答道,「不過塞薩爾還年輕,他不僅款待那些功成名就的人,也接待象鮮花一樣點綴著宮廷的人。」

  尤莎小姐清楚,外祖母指的是漂亮的女人。

  她第一次想到,自己在那些又漂亮又時髦的法國女人中間是否顯得太呆板、寒愴。她想起了外祖母在巴黎為她買的新時裝。心想;如果比穿著,她不應該遜色。她很少這樣考慮自己。到城堡後,真是目不暇接。

  她們稍事休息,沐浴更衣後,她和外祖母從樓上下來準備參加晚宴時,她想起了在父親書房外聽到的談話。

  事實上,來到城堡後,一切都是那樣令人激動,她幾乎忘了此次旅行的目的是外祖母及公爵的母親希望她成為與公爵匹配的新娘。

  「我想,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她自我寬慰。可一想到要見到他,她又按捺不住興奮。

  男僕們穿著做工考究的侍者服,頭戴撲了粉的假髮,腳穿白色的長絲襪,將她們帶進接待大廳。

  兩個男僕一推開門,穿著更為華麗的總管多摩便大聲稟報她們的名字。尤莎覺得彷彿到了仙境一般。

  這並不奇怪,因為廳裡已經點上巨大的枝形吊燈。

  整個廳裡看上去燈火輝煌,一時間使人眼花繚亂,不辨東西,眼睛裡只是一片絢爛的色彩。這時,似乎從雲霧中走出一個與她的想像完全不同的人。尤莎為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他比大多數法國人要高,身材魁梧,看上去象先祖一樣的勇士。他的頭髮濃密,從方正的前額向後梳著。五官身材幾乎具有古典美,卻另有與眾不同的特點。這也許是因為他的深色大眼咄咄逼人,彷彿能看透萬事萬物,不僅看清表層現象,還能看清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吧。他的嘴唇緊抿,人中筆直,使尤莎覺得他有點玩世不恭,甚至放蕩不羈。這又使他看上去像個海盜或水寇。她心中的公爵全然不是這般模樣。然而,他看上去又像無所不能,威鎮四方。

  這使她行屈膝禮時身不由己地放低了些,她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首先他屈身吻了吻太夫人的手,然後親了親她的臉,然後說:「再次見到您真高興。我無法形容您的到來使我有多麼快活。」

  「我也早就盼望著再來這裡。」太夫人答道,「您答應我帶外孫女來,真是太好了。」

  她用手指了指尤莎,尤莎又行了一個屈膝禮。這時他說:

  「歡迎你,尤莎小姐。我們既然是遠房親戚,又何必如此多禮?我就叫你尤莎吧,我一直聽別人這樣稱呼你。」

  「我感到非常榮幸,先生。」尤莎鼓起勇氣說。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風姿。

  她想,是不是因為她比想像中的英國少女更漂亮動人。公爵確實被她的美貌所傾倒了,她卻不知道。

  然後,太夫人和尤莎被介紹給屋裡其他的客人。正如他們想到的,客人特別多。

  尤莎聽說他們中許多人是公爵的親戚,因此與她也有很遠的親戚關係。他們正在敘述那非常複雜的家譜時,最後一個客人出場了。

  女人們對她不屑一顧。心想,季蕾就是這個德性,每次出場總有一番戲劇性的表演,以突出自己。公爵卻樂了。他很清楚,季蕾總是別出心裁,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招人注意的機會。

  今晚,她頓時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她身穿一件由沃滋設計的外套,這件衣服之所以引人注目,倒不是因為這位設計師所獨創的雅致款式,而是因為色彩的應用。設計師用他平素的天才將緞面、飾帶、小圓飾片以及絹網巧妙地結合成一體,使整件外套看上去艷麗無比。這種神奇的效果由於她那閃著藍光的深色頭髮以及白皙的膚色顯得尤為突出。

  她似乎剛從燃燒著的火焰中走出來。或者,從地獄裡走出來。幾個女人輕蔑地這樣認為。她脖子上戴著一圈紅寶石及鑽石項鏈,耳朵上墜著晶瑩發亮的鑽石耳環,手腕上也佩帶著鑽石手鏈。

  尤莎認為參加聚會的其他女士已夠高雅漂亮了,而季蕾簡直是高雅的化身。

  她從未想到,一個女人居然能看上去既驚世駭俗,又美麗動人。

  季蕾緩步走進屋裡。公爵迎上前去,她伸出手,毫無顧忌地摸了摸公爵的臉。這是愛的表示,似乎向所有的人宣告,公爵是她的。

  這時,尤莎才知道,她就是外祖母向父親提到的那個女人。

  「她太美了。」她思忖,「公爵不迷戀她才怪哩。」

  當公爵帶著季蕾走過大廳,拜見外祖母時,尤莎的感覺一下變了。太夫人彬彬有禮但冷若冰霜地與她打了個招呼。尤莎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太夫人不喜歡那個女人。

  這時,尤莎聽見公爵說:「請允許我來向您介紹尤莎•霍姆小姐。她是我的遠房堂妹。」

  季蕾面帶微笑,優雅地轉向她。

  可是,她一看見尤莎,笑容頓時消失了,她那雙似乎在枝形吊燈燈光下閃亮的深色大眼一下變得兇惡起來,好像她已認尤莎為敵。她似乎突然寒毛直豎,因某種毫不含糊的敵意而震顫。

  奇怪的是,由於出乎意料,尤莎也產生了同樣的感覺。她在這一瞬間意識到,為什麼外祖母說她是惡魔的化身,她的確很兇惡。這種強烈的感覺使她自己也吃諒。

  季蕾驀地轉過身去,挽起公爵的手臂。她意識到,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了一個敵人。甚至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就宣戰了。

  他們魚貫入席.公爵陪著太夫人,因為她是剛到的客人。

  女侯爵坐在公爵的右一邊,充當女主人。出乎季蕾預料,她沒有被安排在公爵的左邊,這使她大為惱火。

  自從來到城堡,那裡便成了她固定的席位。現在座次變更,就使她明白了今天下午早些時候,塞薩爾非要她離開不可的原因。

  她當時曾問過:「為什麼?有什麼可急的?我和你在一起多快樂。」

  「我知道,」他答道,「可是,我母親最親密的朋友赫爾姆斯戴爾夫人要來。雖說夫人的母親是我的親戚,她卻是地道的英國派頭。她在的時候,我必須倍加小心。」

  「所以你就趕我走?」季蕾挑戰地問。

  「我是說,她在這裡時,你最好迴避一下。」

  季蕾富有意味地聳了聳肩:「犯得著為那些英國人自尋煩惱?那些人都無聊,不講究打扮,平淡無奇。」

  「我當然不會像母親那樣看重她們。」公爵說,「可是,太夫人在城堡期間,如果我的舉止不得體,母親會感到羞愧的。別人也會議論我,甚至傳到英國去。」

  「我愛你,我們在一起時,相互感到一種無言的幸福,難道這是舉止不得體嗎?」季蕾輕聲地問。

  「我請你懂事一些。」公爵耐心地勸道。

  「我可從來不懂得什麼叫懂事。」季蕾說。

  知道他已鐵了心,再鬧也無濟於事,她也就放聰明了。「好吧,塞薩爾,」她說,「我回去呆一個星期或一直呆到那些令人乏味的英國朋友走。但是你會發現,如果沒有我,你會覺得無聊透頂,夜晚會顯得空虛漫長。」

  她幾乎用一種催眠的聲音勸說公爵,使他信以為真。

  可是,他只回答:「謝謝,告訴海倫娜,你要走了,你說要比我說好。」

  海倫娜就是女侯爵。季蕾不喜歡她。她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

  他想,她應該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但是,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她當著許多人的面,在客廳裡著實地表演了一番。

  當公爵來到廳內,季蕾跑過去,說:「親愛的,我感到孤獨極了。可有什麼辦法呢?」

  「出了什麼事?」公爵問。

  「我要離開你了。父親帶口信來說,我的那條可愛的狗遭到了不幸。除了我,沒有人能安慰她。因此,我得回家去。」

  季蕾盡情渲染離去城堡的痛苦,滔滔不絕說起她離家這段時間內小狗的遭遇給她帶來的憂傷,說得公爵眼睛一閃一閃的。

  當別人上樓更衣準備吃飯時,季蕾利用他們單獨在一起的僅有的幾分鐘時間,說:「你高興了,是嗎?嗯?你要我走,我就走。」

  「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公爵諷刺地說,「然而,謝謝你照我的話去做。」

  「我只希望你常常想念我。我不在時,你會發現你的每一分鐘都是那樣難熬,你會呼喚我回來的。」說這話時,她朝公爵走近了一些。儘管沒有挨到他,他卻感到被一團慾火團團裹住。

  「今晚,」她輕聲說,「我要讓你像餓狼似地盼著我。我不來,你休想按捺下去。」她一邊說一邊逼視著他的眼睛,然後像蛇一樣扭著身子,踩著地毯溜了。

  公爵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他的身子抖動了一下,彷彿要擺脫纏在身上難以抗拒的枷鎖。

  尤莎覺得吃這一桌飯就像欣賞一幅栩栩如生的圖畫。雖說不去想它,她卻意識到來自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季蕾的敵意目光。她再次感到一種顯而易見的仇恨。

  她盡量克制自己,但要不想這個怪誕漂亮的女人討厭她是不可能的。她甚至想季蕾是不是也聽到外祖母與父親的談話。

  她告訴自己,見到公爵以及他的朋友們,當然包括季蕾,整個事情便顯得十分荒唐。只有無所事事的老太婆才會想到那些虛無飄渺的事。

  公爵從不看她這一邊,她想,他根本不會記起她這麼一個無名小卒的。

  她也相信,他一點也沒想到他母親打算讓他與一個默默無聞的英國年輕姑娘結婚。

  「他是法國人,他們都是法國人。我敢肯定,如果他娶的不是一個地道的法國妻子,他母親一定會不堪忍受,抱怨不止的。」她告訴自己。

  看得出,他們害怕季蕾,可是這是另一碼事。

  季蕾就像繡在那件外套上的一團火,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任何不中意的人燒掉,尤莎這樣想著,不禁打了個寒顫。

  理智告訴她,忘掉那些敗壞興致的事。來到城堡已是一大快事,所見所聞之多,又是一番滋味。

  飯後,男人們沒有留下來喝葡萄酒,而是陪著女士們來到客廳,這是法國的習慣。尤莎走到窗前。

  黑夜膘隴,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閃爍。城堡下的峽谷向遠處延伸,顯得格外神秘,

  她發現,她沉浸在當年在那裡進行鏖戰的回憶中,想起了善良的菲利浦在百年大戰的最後階段中是如何幫助英國人進行廝殺的。他手下的一個士兵在康白尼城牆下將聖女貞德拉•下馬鞍,置她的命運於不顧,以一萬先令出賣給英國人。

  她完全陷於沉思,身邊傳來的一個深沉的聲音使她一驚。「您認為外面很美嗎?」

  她發現公爵站在她身邊,可她剛才沒有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

  「比我想像的還要美。」她說。

  「我想,您外祖母一定向您提起過城堡。」

  「是的,在我還處於夢境中時就聽到過了。」尤莎答道。

  「現在親眼看到,它沒有使您感到失望吧?」

  「一切都如我所料……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您有這麼一個城堡,而且是一國之君,真是太幸運了。」

  他驚訝地看著她,眼睛裡透出一絲滿不在乎的神情。他問:「我也是您想的那樣嗎?」

  「不……您完全……不是。」

  這與他常常得到的答覆不一樣。公爵好奇地問:「哪些方面?」

  尤莎招眼睛從他身上移開,凝視著外面黑沉沉的世界,想了片刻。

  「我在等你的回答呢。」過了一會,他說,「因為我很感興趣。」

  「我在想有什麼不同。」尤莎答道,「我想,因為你比我想像的……更活潑,更……敏感。」

  「你怎麼知道我敏感?」

  她微微作了個手勢算是回答。她只是這麼感覺,卻又說不清楚,這手勢勝於言語。

  「我們見面以後,你對我還產生了一些什麼看法?」

  她知道,他幾乎要說「和你夢中有何不同?」她想,不管怎樣,即便他認為她夢中應該裝有他,也不算自負。

  這確實也不可避免:她外祖母談起城堡時怎麼可能不談到他呢?他好像已經想到了這一層。

  「人家對我說,」尤莎想了一下說,「他們把您當成一個君主、一個國王、甚至一個上帝。」

  「你也這樣認為嗎?」

  她搖了搖頭:

  「那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公爵問。

  「你只不過是蒙特維爾公爵而已,」她答道:「對於任何人來說,無非如此。」

  公爵又吃了一驚。他習慣於奉承,習慣於女人誇耀他的容貌和才智。他知道,他正在探測尤莎的內心,但是她用一種巧妙的辦法迴避他,什麼也不說,然而她的回答又不可反駁。

  他想與她繼續談下去。可季蕾這時來到他身邊,挽起了他的手。「我在等你和我玩牌呢,」她噘起嘴說,「你可不能在我們最後的一個晚上拒絕我呀。」她把他拽走了。

  尤莎繼續看著窗外。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親戚和她談起家譜,談起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多少代。

  大家上床很晚。

  尤莎臥室裡有個女僕照料她卸裝。她穿上外祖母在巴黎為她買的漂亮的睡袍及便服,再次走到窗前,眺望那黑夜籠罩的山鄉。

  遠處閃現出一點亮光,她覺得有一顆星星似乎從天上落了下來。

  她又一次想起了過去,想起了士兵,想起了戰場以及曾在那裡征戰或喪生的公爵們。

  突然,臥室的門打開了。她回頭看見季蕾•得•薩隆站在那裡,覺得很是驚愕。

  尤莎放下窗簾,離開了愴窗邊。心想,在這個時候,這個漂亮的女人有什麼事情來找她。

  季蕾把身後的門關上說:「明天我就得走了,走之前,我想和你談談,尤莎小姐。」

  她聲音裡帶有惡意。雖然她還沒有說要談什麼,尤莎就知道她來者不善。

  「我想像不出您要說什麼。」尤莎答道,「您是不是先坐下?」

  她指著一把扶手椅,季蕾站在門邊沒動。

  她仍舊穿著那件猩紅色外套,似乎要把臥室裡的一切燒掉,包括描花的天花板以及軟緞掛簾。

  「我要說的事,」她開口了,「非常簡單——公爵是我的。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都別想將他從我的身邊奪走。」

  她咬牙切齒,尤莎呆若木雞,往後退了一步,彷彿季蕾要撲過來。

  「我一見到你就知道,」季蕾又說,「那個老妖婆為什麼帶你到這裡來。五年前,她一直在和老伯爵夫人策劃,要把你嫁給公爵。你不會得到的,聽見了嗎?不會的!」

  她惡聲惡氣,尤莎幾乎能感到她內心燃燒的烈火。

  「我警告你,」季蕾繼續說,「如果你硬要插在當中,你會後悔莫及!回英國去!離開公爵!」她的最後幾句話,聲震全屋。

  季蕾一下轉過身去開門,回頭說,

  「快滾吧!」她警告,「還來得及!」

  尤莎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季蕾走出房間,把門帶上了。

  有好一陣子,尤莎站在那裡,像個泥塑木雕。

  她無言對答,一動不動,不僅因為季蕾剛才說了那番話,還因為她那種奇怪的發作及強烈的仇恨。她走到椅子前,坐了下來,這才意識到全身在發抖。

  這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可怕的女人。雖然怕得沒有道理,但她覺得剛才面對的女人比什麼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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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1:5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尤莎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那個法國女人的凶焰畢露的目光以及刻薄的語言使她提心吊膽。

  她一再自我安慰:女人,特別是一個馬上要離開蒙特維爾的女人有什麼值得害怕的,自己也太幼稚了。然而,她還是感到渾身有點發抖,只是在向母親及神祈禱了很長時間方才入睡。

  醒來後,她知道第一件不願做的事就是在季蕾離開城堡之前再次見到她。

  因此,當女僕珍妮叫她時,她試探地問:「你知道得•薩隆夫人什麼時候走嗎?」

  女僕敏銳地瞥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為什麼提這個問題。

  女僕回答:「早飯後她就走,小姐。但是今天她在自己的臥室裡用餐。」

  尤莎舒了一口氣。珍妮轉身時悄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尤莎覺得很是奇怪。

  她決定還是不要冒險去餐室,以免撞見季蕾。頭天晚上,她知道有個側樓梯通向馬廄。穿好衣服後,她便從這個樓梯下去了。

  她想,就像在她家一樣,在城堡,如果客人們在早餐前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到馬廄裡去走走,大約也是很自然的事。在她的想像中,公爵的馬廄一定很有氣派。

  來到馬廄後,她發現,馬廄比她想像的還要好,還要寬敞。她從未見到養得這麼好,這麼漂亮的馬。

  馬伕頭帶著她逐個馬欄參觀,她每看見一匹馬便驚歎不絕。馬伕頭感到非常高興。

  剛看完一排馬欄,準備看另一排時,馬伕頭從她身邊走開了。尤莎看見公爵來了。

  穿著騎馬服的他顯得格外瀟灑。一看見尤莎,他便高興地說:「原來你在這裡!海倫娜在吃早飯時還納悶,你到底上哪裡去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太不懂規矩了,」尤莎馬上解釋,「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的馬。不料,完全被吸引住了,結果,呆的比我……預計的時間……長了些。」

  「小姐對馬很是在行,爵爺。」馬伕頭說。

  「既然如此,」公爵答道,「我想,你一定喜歡騎馬。」

  尤莎的眼睛一亮。「我希望你能……允許我……試試。」

  公爵看了一下手錶:「我採這裡是看看今天早上該騎哪匹馬。」他說,「如果你在十五分鐘內能換好衣服,吃點東西,你可以陪我去。」

  尤莎象小鳥似地歡快地叫出聲來,連個答覆都來不及給;她便提起裙擺,從馬廄一溜煙地向院內跑去,返向城堡。

  珍妮還在她的臥室,她幫著尤莎迅速地換上了騎馬衣服。

  這套衣服是原來做的,不很漂亮,還有些舊,穿在她長高了一點的身上,便顯出了她纖細的腰身以及曲線有致的乳房。又由於衣服是用一種黑料子做的—一這是符合英國賽馬場的習慣的——這就愈發襯托出她那白皙的膚色及金黃色的頭髮。她只用了十分鐘就換好了衣服。然後,跑下樓到了餐廳,好幾個客人還在那裡用餐。

  她喝了杯咖啡,狼吞虎嚥地吃了一個抹有黃油和蜂蜜的熱卷餅,誰也沒有注意她。

  吃完,她便匆匆忙忙往外走。這時,有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夫人對侯爵夫人說:「這個女孩很迷人,而且不擺派頭!」

  「她又為什麼要擺派頭呢?」侯爵夫人微笑問。

  老夫人聳了聳肩膀。「我覺得如今的姑娘,特別是一些漂亮的姑娘太嬌慣了,她們把誰也不放在眼裡。」

  侯爵夫人笑出聲來。「我記得我們這一代人以及上一代人也遭到同樣的指責。」

  尤莎一點也不知道別人在誇她,她快步跑向馬廄,見公爵已經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上。

  馬伕們牽著她的坐騎,與公爵的那匹一樣驃悍。尤莎從會走路起就開始騎馬。因此,她一點也不擔心會在公爵面前出醜。她很高興有這樣一匹漂亮的馬騎,幾乎忘了身邊還有公爵。

  他們騎著馬走出馬廄,上了公路。尤莎意識到他們在向峽谷的平地走去。

  他們剛要走過覆蓋著山坡的密密樹林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車輪的咕隆聲。

  尤莎與公爵不約而同地將馬轉至路邊草地上,讓開一條路。

  尤莎朝馬車望去,看見車窗裡露出一張臉,原來是得•薩隆夫人。

  那雙黑油油、朝上翹的眼睛盯了她一陣,使她又一次感到一股刻骨的仇恨。

  公爵有禮貌地摘下帽子。馬車駛過他們身邊,隆隆的車聲漸漸消失在遠方。

  好一會兒,尤莎只是僵直地站在那裡發怔。

  只是當她的馬甩起尾巴,顯出躁動不安的樣子,她才強迫自己沿著馬車來的原路走去。

  她的臉色看上去一定很蒼白,眼睛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或許公爵本能地有所感覺,所以他問:「得•薩隆夫人為什麼使你感到這樣緊張?」

  她聲音顫抖地回答:「她……她嚇我!」

  「為什麼?」

  尤莎後悔不該這樣回答,於是轉過臉去,希望公爵以為她沒有聽見他的問話;

  他知道一定出什麼事了,他騎著馬向她靠了過來說,「告訴我!我要知道她是怎樣嚇你的。」

  她不想回答,但是發現不可能:「她……她昨……晚到我……房裡來了。」

  「到你的房裡?幹什麼?」

  「她很……生氣,而且很……暴躁。」

  公爵把嘴唇咬得緊緊的。

  他還不至於蠢到不知道季蕾為什麼要大吵大鬧。半晌,他才厲聲地說:「忘掉她!她對你無足輕重!」

  「當然不重要……我也居然被她……嚇著了,真笨。」

  尤莎說話的神情就像一個站在黑暗中盡量壯著膽子的孩子一樣。公爵對她微微一笑,才問:「你常常叫人嚇著嗎?」

  「我還……從來……沒有被……什麼人嚇過。」尤莎答道,因為他顯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公爵皺起眉頭,似乎覺得還是不要迴避剛才發生的事好,於是便說:

  「得•薩隆夫人喜怒無常,而且你一定注意到了,好裝腔作勢,所以,就像我說的,把她忘掉!」

  「我……我盡力……忘掉吧。」尤莎怯聲地說。

  這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城堡裡其他人一樣,不問緣由,只是因為命令是她發出的,也就服從起來。

  她臉上漾出了笑容,這一笑掃除了眼神中的恐懼,使她恢復了常態。她說:「正如我們昨晚說的,你就像一個君主,一個上帝,然而,你得知道,雖然你能支配人們的行為,卻不能支配他們的……思想。」

  公爵縱聲大笑。「這倒有點新鮮!我以前連想都沒想過。」

  「真的,」尤莎說,「我常常發現,越是要忘記某一件事情,它越是牢牢地粘在腦子裡。」

  公爵思索了一下,發現的確如此。他也有過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儘管他盡量不去想季蕾要嫁給他的事,可是他的腦子裡又不斷浮現出她的要求。

  這時,他們已不知不覺來到了峽谷。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綠茵茵的平地。公爵說:「我們再談下去就太嚴肅了,還是讓我們的馬好好快活一下吧。我們來比賽,看淮先跑到前面的那個白柱子。」

  尤莎就喜歡做這類事,她的目光露出欣喜的神色。比賽開始了。

  她知道,無論她的騎馬術多麼高明,也鬥不過騎著那匹種馬的公爵,但至少能夠與他並駕齊驅吧。

  他們並排跑過了白柱子,後來她知道實際上離起跑點只有一英里多。往前走了一會兒,他們收住馬,公爵說:

  「你的馬騎得真不壞。我想,一定有許多人也這樣誇過你。」

  「父親一向對我很嚴格,要我騎馬時保持正確的姿勢,手握韁繩不可用力過猛。」

  「你騎起馬來,就像追逐女神戴安娜一樣。」

  儘管聽到這種奉承話,她感到很高興,但她猜想,這類話他是不是也對其他許多女人說過上百遍。

  他們的速度減慢了。

  公爵指著四周的葡萄園地讓她看,她發現,那一排排錯落有致的葡萄樹非常好看。

  公爵見她興趣盎然,便告訴她勃艮地一些有名的紅葡萄酒,其中有格夫瑞二查伯廷,奈伊特一聖•喬治,克洛伊•夫喬伊,羅梅內一貢蒂。還說可惡的菲洛克斯夏馬上要對這些酒徵收什麼稅。

  「我最喜歡的酒,」他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是格夫瑞一查伯廷。你一定聽說過,拿破侖•波拿巴每餐都要喝它個半瓶。」

  「太有趣了!」尤莎興奮地說。

  「他在聖•赫勒娜島流放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得忍受喝不上格夫瑞一查伯廷的痛苦,而不得不以普通的波爾多酒代替。

  他太想喝格夫瑞一查伯廷了。」

  這種故事,尤莎最愛聽。在回家的路上,公爵給她講了許多當地的事情。

  「這裡還很落後,」他說,「村民們居然相信山林裡藏有蛟龍,水澤中潛伏著仙女。」

  他放聲大笑,補充說:「當然還有占卦算命,專門為姑娘在配製勾引男人的迷魂藥的巫婆。」

  「他們的咒語靈嗎?」尤莎問。

  「農民們說,很靈,當然不是百言百中。」

  「我小的時候,」尤莎告訴他,「據說我們襯裡有個巫婆,沒等我長大成人,她就死了,所以見都沒見過她。」

  「你為什麼對巫婆感興趣?」公爵問。

  尤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可能因為我對一切……神秘的事情,應該說,超自然的事情一直很感興趣吧。」

  「為什麼?」

  沉思了一下,她說:

  「我一直認為,由於我有法國血統的緣故,我的本能能感受那些有某種……力量的人。」「

  她略微作了一個手勢,又說:「我解釋得不是很清楚,如果用『直覺』這個詞可能更清楚楚。」

  「你的真正意思是說,」公爵說,「你有神靈附身。」

  「也許可以這麼……說,」尤莎表示同意,「我曉得在某一件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之前,我說能感覺到,而且從不會錯。」

  「那麼,你一定是有大家都相信的那些神靈附身。那些血管裡流著勃艮地血的人都有這種靈性。」

  「您真說得好聽!」尤莎說。

  她看上去非常快活。在陽光下,那雙灰裡帶黃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頭髮也顯得更富光澤。

  公爵想,即便給她一個鑽石手鐲或紅寶石項鏈,她也不會像這樣高興。

  他不願去想季蕾,心想自己的馬早已把她坐的車送到遠遠離開城堡的地方了。

  除非他允許,她不敢再回來了,也許他也永遠不會讓她回來了。

  他們到家後,尤莎的外祖母正在大廳等候他們。

  「聽說你騎馬去了,我的孩子。」她對尤莎說,「玩得開心嗎?」

  「開心極了!」尤莎答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騎過這麼漂亮的馬。」

  她發現她說話時外祖母看了公爵一眼,知道她幾乎脫口要說況且身邊還有這麼一個出眾的保鏢!

  這樣一來,使人覺得這次騎馬不是偶爾碰上的,而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尤莎羞得連看也沒看公爵一眼,就匆匆上樓更衣去了。

  下樓時,她發現大多數人已聚集在一個廳裡。他們在聊天,商量下午玩什麼。

  「我敢肯定,塞薩爾會安排得使我們高興的。」一個客人大聲說。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少婦,嫁了一個出身高貴、比她大許多的丈夫。

  她說話時,尤莎突然發現,既然季蕾已不在這裡,這個少婦很有可能迷住公爵。

  這個想法使她大吃一驚,她自己也奇怪為什麼會產生這個念頭。於是,從那群女人中走開了。

  她穿過大廳去欣賞一幅畫。只是在這個時候,她才問自己,怎麼知道那個女人的心思的。

  她突然發現,她的直覺不僅像過去那樣能告訴她某一個人的心事,還能告訴她城堡內每個人的心事。

  她甚至還未意識到就知道,公爵的客人中有一個看上去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打算打動公爵的心,借一大筆錢給他。

  另一個站在他們旁邊的人打算將一匹馬高價賣給公爵。

  「我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怎麼知道的?」她反覆自問。

  奇怪的是,他們闖入她的腦子,趕都趕不走。

  「還是想點別的事吧。」她勸慰自己,眼睛茫然地盯著波辛的一幅妙畫。

  這時,她想起了季蕾•得。薩隆,好像她就站在身旁。

  她本能地感到,季蕾刻骨銘心地恨她。她看見季蕾眼睛裡噴射著怒火,嘴唇不停地顫動著。她克制自己不要叫出聲來。她知道,此刻季蕾正在詛咒她。恐懼頓時傳遍全身,尤莎知道她需要幫助。

  她看了一下鐘,離午飯還有半個小時。她一聲不吭地悄然離開大廳,來到走廊。她知道,從那裡可以通向城堡的側門。她到城堡後已發現那裡有一個教堂。

  她很害怕,於是,急步走過掛滿精緻圖畫的狹長而空蕩的走道。她想,教堂的入口處一定在那裡。她很善於辨別方向,極少出錯。她看見有一扇古老的門通向小庭院。

  穿過庭院,不出所料,看見裡面有一扇安有十字架的門敞開著。

  她走了進去,發現教堂如她所預料的,小巧而又漂亮。從它的建築形式來看,大概修建於十五世紀。

  牆壁很厚,柱子碩大。

  聖壇後面是一面鑲有蒙特維爾家族盾形紋章的彩色玻璃窗。

  教堂裡有幾幅小塑像,每幅塑像前擺著點燃了的蠟燭。其中有一幅是貞德的塑像。尤莎跪在了它的面前。

  她覺得貞德能理解她。

  也許當初聽到貞德的聲音時,她也曾感到恐懼。因為那些聲音不是發自她的內心。

  「救救……我,」尤莎祈禱,「救救我……我害怕極了!不要讓任何……邪惡的東西……傷害我!」

  她反覆地祈禱著,眼睛雖閉著,卻能感覺到頭上的那個塑像。

  她覺得她所感到的來自季蕾的仇恨慢慢消失了。就像太陽出來前烏雲慢慢消散一樣,最後無影無蹤。

  尤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謝謝神靈!謝謝神靈!」她說。

  她知道神靈在保佑她,幫她解除了潛在的威脅。

  她立起身,知道該回去了。

  「我身上沒帶錢,」她輕聲地說,「但是,我以後還要來,給您燒一炷蠟燭,再次謝謝您救了我。」

  她在聖壇前跪了下來,蘸著放在門口的聖水,劃了個十字,然後匆匆地穿過小庭院,朝原路直奔回去。

  剛到大廳所在的城堡中央,就撞上從門裡面出來,走到走道上來的一個人。原來是公爵,他驚愕地看著她。

  她跑得太急了,上氣不接下氣。

  下樓前梳理得一絲不亂的頭髮,此時撒落在額前。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尤莎氣喘吁吁地說。

  「你這麼慌慌張張上哪兒去了?」他問。

  「我……我到……教堂去了。」

  回答使他感到驚異。尤莎說:「教堂很美……而且很……莊嚴神聖。」

  「你就發現了這些嗎?」

  她點了點頭。見公爵兩跟緊盯著她,她抬起手理了理頭髮。

  「我太……急了,」她解釋,「生怕……耽誤……吃午飯。」

  「離午飯還有幾分鐘呢,」公爵笑了一下。

  他轉過身去,和尤莎朝走廊慢慢走去。

  快到大廳,尤莎說:

  「請……您,不要……說出我……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覺得不該去嗎?」

  「不……當然不……我去……是有……理由的,只是我不希望……別人問起……這件事。」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蠢極了。

  別人為什麼會向她問這個呢?

  雖然去那裡的理由很實在,不僅別人不能理解,他們可能還會覺得她大驚小怪。故意將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公爵站住了,尤莎也停住了腳步。

  「你去教堂,是因為害怕嗎?」他低聲地問。

  似乎沒有必要扯謊,她講實話了,「是的……可是我現在……不怕了。」

  「你怕的是不是得•薩隆夫人?」

  尤莎的手指扭在一起,眼睛轉向他。「請……別問任何……問題!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

  「我為什麼不相信我敢肯定從不扯謊的人呢?」

  這是誇獎話,尤莎卻沒有聽出來。她說:「我現在不……覺得害怕了。」

  「你是不是認為,多虧在教堂裡作了祈禱,你的恐懼才一掃而空?」

  「我……我……向貞德祈禱了。」

  「為什麼偏偏向她?」」因為我想……她會……理解的。」

  「那麼說,你的恐懼與你內心的預兆有某種聯繫羅!」公爵好像解答了一道複雜的算術題似的說。

  尤莎點了點頭,但沒吭聲。

  「我告訴過你,忘掉她!」他厲聲地說。

  「我是想……可是我又……想起了她,我知道……。」尤莎打住了,知道她會把積壓在心頭的話傾倒出來,而公爵根本就理解不了。

  「你知道什麼?」他問。

  「請……」

  她抬起頭,祈求著他。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她知道只得講實話了。

  他有一種魔力,使她無法抗拒。她再也不能抗拒了,就像不能抵擋潮水,阻止月亮發光一樣。

  「她……她在……詛咒我。」她嘴唇蠕動著。

  她的聲音太輕,他幾乎聽不見。

  見他眼睛裡充滿怒氣,嘴唇的線條變得緊張起來,她趕快補充說:「現在我……安全了,她的……威力已經過去,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諒她也不敢回來!」公爵斬釘截鐵地說。

  似乎沒有什麼要說的了,他與尤莎一道走進了大廳。

  吃午飯時,大家都很活躍,男人們談論著馬,女人們則爭先恐後地取悅公爵。

  尤莎覺得,好像由於季蕾•得•薩隆不在城堡,他們決意使他不去思念她。她們用法國人特有的方式恭維他,挑逗他,與他調情,公爵覺得開心極了。

  飯菜做得味美可口。吃完後,公爵說:「我想,今天下午各位一定有興趣參觀第戎公爵們的宮殿,如果有多的時間,還可以看看勇敢的菲利浦的墓地。」

  眾人一致稱讚這個好主意。公爵說話時,看了尤莎一眼。從她眼睛裡閃爍的光芒來看,這個主意十分合她的心願。她甚至覺得這是故意為她安排的。她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妄自尊大。

  他們坐上漂亮的輕便馬車和敞篷馬車,浩浩蕩蕩出發了。

  公爵問候爵夫人,是否願意坐在他身邊。尤莎覺得一絲遺憾,公爵為什麼不請她呢?

  可是在離開城門,即將返回時,公爵說:「我想,在返回城堡的途中,坐在我身邊的應該是我最年輕、最後到的一位客人。」

  尤莎覺得一陣激動。公爵終於向她發出邀請了。

  可是她又告誡自己,他只是想顯得和氣一些,好讓她不要象早上那樣擔驚受怕。

  他們參觀了杜卡宮殿以及它的兩個城樓,一個是以善良的菲利浦命名的,另一個據公爵說,叫「巴赫城樓」。

  這裡曾關押著善良的國王瑞芮、普羅旺省的伯爵、西西里國王以及巴赫和蘿瑞恩公爵,城樓就是以巴赫公爵命名的。

  不幸,原來的宮殿所剩無幾,如今的這個是在路易十四的命令下修建的。

  這裡的每一樣東西,包括一樓警衛廳內氣勢雄偉的杜卡墓葬,都使尤莎如癡如醉。在這裡,她還有幸瞻仰了勇敢的菲利浦的塑像。使她喜出望外的是,她還看到「戴僧帽的哭喪者」——那是一些精巧地刻在他的墓旁壁龕裡的送葬人雕。據說,他們永遠為那個在勃良地身經百戰的人哭泣。

  由於公爵對所看的東西解釋得極有見地,尤莎覺得好像又回到童年聽外祖母講故事的時候了。

  她不知道,實際上他是專門講給她聽的。他知道那些女人大都對這個不感興趣。她們只喜歡他談論她們自己,或是議論別人的長短。

  尤莎聽的時候神情專注,臉上的表情隨著他的講解而變換著,像任何一個講故事的人一樣,公爵覺得有點受寵若驚。

  返回城堡時,他們坐在一對非常漂亮的良馬後面。公爵說:「今天你玩得好嗎?」

  「好極了。」尤莎說,「這裡的一切如城堡一樣,正是我要在勃艮地努力追尋的。」

  「那麼說,你沒有失望羅?」

  「怎麼可能?況且你又那麼好。」她答道。

  公爵緊抿了一下嘴唇,說:「這個形容詞對我恐怕不那麼恰當。」

  「為什麼?」

  「許多人說我很壞。」他想起了那些使他厭煩、遭到他遺棄的女人。她們總是抱怨公爵殘酷無情,自私冷漠,沒有心肝。幸好尤莎還不十分清楚他與那些女人之間發生的事情。

  由於她能理解他,便又說:

  「我母親過去常說,人們之所以期望太高,是因為貪得無厭。我們不能指望每天都得到一份禮物。」

  公爵開心地笑了。「你母親說得對。大多數人都是被寵壞的,諒必她們也知道。」

  「如果他們是像你所說的因得寵而寵壞了,那也未免太愚蠢了。」

  「為什麼這樣說?」公爵問。

  「所謂被寵壞,首先指期待太高;其次,對所得到的不知道感激;最後是以為自己特殊,應該比別人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

  公爵一邊策著馬,一邊思忖著她的話,他說:

  「你真是出口不見,尤莎!這些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恐怕是我自己想的吧。」尤莎答道,「與修女們生活在一起便知道,她們是多麼的大公無私,所以人家自然要效仿她們。」

  公爵有點不以為然,心想才不呢,人人會自然效仿?不過他說:「你還年輕,沒有被寵壞,沒有玩得厭煩。你期待將來怎樣生活?」

  尤莎沉思了一會說:「與其說期待,還不如說希望與祈求,我希望與祈求的是仁慈和寬容,助人為樂,充滿愛心。」

  她語不驚人,卻懇切動情。公爵覺得這是她的肺腑之言,十分感人。

  似乎為了表白自己,他問:「我想,像任何其他的女人一樣,你希望改造像我這樣追求享樂生活而墮落了的浪蕩子吧。」

  尤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她的眼睛閃動了一下,出乎意料地問:「你甘願過浪子生活嗎?」

  「當然!」他回答,「這意味著我可以享盡人間仙福,而無需有後顧之憂。」

  「我想,實際上,你並沒有那麼墮落,你只是想裝出那個樣子。」

  「我為什麼要那樣呢?」

  「因為你骨子裡還是想有所作為的。你既不能像我們剛才見到的古代公爵那樣拚搏沙場,又不至於蠢到與風車作戰,所以你就要尋找某種挑戰!儘管你還沒有行動就已胸有成竹,穩操勝券!」

  公爵轉過頭看著她,十分驚訝。「誰跟你談起過我?」他問。

  尤莎笑了起來。「每個人都談論你,只是與我談的方式不一樣,我剛才說的雖然有些不恰當,但確實是我的心裡話。」

  「我並不覺得不恰當,只是有些意外。」公爵答道。

  他們又向前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我猜,實際上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像勇敢的菲利浦那樣為某種原因拚搏,我就會更加珍惜得到的結果。」

  「當然,」尤莎同意說,「讓你一舉而成,不見得很好。」

  公爵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麼一個小孩居然能把他對生活常常厭倦的原因分析得一清二楚。

  儘管他在物質上應有盡有,可一切來得太容易了。

  「再說,」他補充說,「我追求的大多數女人都太容易屈服。」

  他常常想,如果一個女人值得他赴湯蹈火的話,也許他會更加珍愛她。遺憾的是,他甚至還不知道她們的名字,她們就投入了他的懷抱。

  可是生活不就是那樣嗎?去參加賽馬?他的馬總是第一個跨過欄杆;去打雞?他一槍命中;去打野豬?他駕輕就熟。他覺得自己有些胡鬧。一個像他那樣享有獨特的社會地位,不但擁有巨額財產,而且佔有勃艮地大片良田的人,還有什麼不滿足、覺得不幸福的呢?

  「您想想看,就像拿破侖一樣,如果要的東西……不存在了,您該……如何思念它呀!」尤莎低聲地說。

  公爵凝視著她,驚歎不已。「你簡直鑽到我心裡去了。」他難以置信地說。

  她吃了一驚,覺得自己失言了,疑慮地看著他。

  「對不起……非常對不起,」她說,「我並不想闖入你的內心深處。只是我……發現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怎麼可能呢?你怎麼做得到?而且為什麼?」

  他激動地問,因為這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半晌,尤莎才卑怯地輕輕說:「我……認為你都會……相信,可是,自從……來到城堡,我就一直這樣……不僅知道你的心事,還知道你的許多客人的心事。」

  「你是說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嗎?簡直難以置信!」公爵厲聲說。

  尤莎沒回答,只是把眼睛移開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把語氣緩和下來說:「請原諒我!如果你不是使我吃驚的話,我不會用那種口氣對你說話的。你能起誓,你不僅能看透我的心事,也能看透我朋友的心事?」

  「……不是……所有人的心事。」尤莎結結巴巴地說,「我並不……想這樣,只……是在吃午飯前,我意識到一個女士及兩個先生在……想什麼。」

  「告訴我他們想什麼?」

  「一位先生想你是否會……借他……一大筆錢。」

  「另—個呢?」

  「另一個在想……把一匹馬賣給你;」

  公爵一下就知道那兩個人是誰。他繼續策馬前行。

  他簡直不能相信所聽到的事情。從尤莎說話的口氣及不安的樣子來看,她並不是存心想刺探剛才提到的兩個男人的心事。

  他覺得好奇,不禁問:「那個女人在想什麼?」

  他發現尤莎的臉一下脹紅了。即使她不說,他也能知道她感覺到了什麼。

  她很羞怯,而且顯得窘迫。他覺得自己剛才太粗暴。

  「我不再逗你了。」他說:「可是,我無法對客人說,你在場時他們得鎖住自己的心扉。」

  如他期待的,她莞爾一笑。

  他們穿過樹林向城堡爬去,尤莎告誡自己以後得小心,不要去管內心的預兆。她覺得不是別的,而是城堡,當然也包括公爵,太特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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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0: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尤莎又與公爵一道去騎馬,不過這一回身邊多了他的兩個夥伴。他們滔滔不絕地恭維她的騎馬本領以及她的容貌,使她感到十分尷尬。

  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和公爵單獨騎馬要有意思得多。

  他給她講了許多關於這個國家的事,她對這些感興趣極了。剛才一大群客人想看溫室,沒有時間進行私下的談話,尤莎只好尾隨他們。她很高興見到世界各地的蘭花。

  他們還沒有走進暖房,就遠遠聞到一簇簇石竹的芳香。她對百草園極感興趣,據說,這個花園在蒙特維爾已有三百多年歷史了。要看的東西實在太多,尤莎還沒有看完,就該吃午飯了。

  飯後,外祖母告訴她,帶她去拜見公爵的母親。

  可以說,多瓦瑞爾公爵夫人是個病人,她的住處離城堡只有兩英里遠,她卻從來不離開自己的屋子。

  這是一個美麗的城堡。城堡的四周被一個修整得十分整齊的花園環繞著。園內一道道矮小的樹籬和一排排對稱的花床使花園看上去宛如一塊圖案精緻的地毯。

  不出她的意料,公爵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老太大。

  一看見尤莎,她便高興地伸出手,驚歎地說:「你真像你母親!」

  尤莎坐在她身邊,聽她談起母親和她自己還是小姑娘時訪問英國的情景。

  不久,她建議尤莎去好好看看城堡。尤莎很機靈,知道公爵夫人希望與外祖母單獨談談。

  她走開了,急切地想參觀城堡內陳設漂亮的房間以及一幅幅圖畫。她知道這些是法國藝術的傑作。

  她一走,公爵夫人就說:「她簡直是個完人!塞薩爾覺得她怎樣?」

  赫爾姆斯戴爾夫人意識到,公爵夫人有些急不可待了,於是答道:「我不知道,伊馮。他總是叫人捉摸不透,不管怎樣,那個女人已經離開城堡了。」

  「我也聽說了。」公爵夫人說,「可是我一直在問自己,她會離開多久呢?」

  「我敢肯定,」太夫人慢吞吞地說,「塞薩爾還不至於傻到不知道我為什麼帶尤莎來法國。」

  「你來之前,我已跟他談過了。」公爵夫人說,「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他不想再結婚了。事實上,他也根本不想談這個事。」

  她靜默片刻,又說:「可是我要私下對你說,聽說季蕾•得•薩隆一心想做他的妻子。」

  太夫人歎了一口氣。「我想,我們應該料到達一點。可是公爵不會這麼傻吧。」

  「怎麼知道呢?我們怎麼知道塞薩爾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他母親沮喪地回答,「我愛我的兒子,希望他幸福。可是他如果和那個討厭的妖精結婚,又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你為什麼覺得她是妖精呢?」太夫人問,「你從前也用過這個詞。我一直納悶,你到底知道了一些什麼事,竟用這樣一種可怕的字眼稱呼她。」

  「我也講不清楚。」公爵夫人答道,「可是,僕人們都怕她,他們談論她的那個樣子使我感覺到他們沒有把話都吐出來。」

  「他們還有什麼話沒吐出來?」

  「要知道就好了!如果知道,我就告訴塞薩爾,儘管我懷疑他是否聽得進。」

  「奇怪的是,」太夫人堅持說,「除非有什麼根據,一個女人怎麼能用『妖精』這個詞來稱呼呢?」

  她思索了一下,又說:「她看起來是怪裡怪氣,顯得陰險狡猾,特別是她的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更使人加深了這種感黨。不過一定還不止這一點。」

  「你說的正是!」公爵夫人表示贊同,「我甚至和跟隨我多年,從塞薩爾很小起就瞭解他的老僕人談起過她。不過一談起,他們的目光就躲躲閃閃,硬是不肯說出我想知道的事來。」

  「這當然很奇怪!」太夫人說,「我想,塞薩爾能意識到達一點就好了,這樣尤莎就會成為他的完美的妻子。」

  她的聲音溫和了一些,又說:「她是一個溫柔甜蜜的姑娘,由於她在自己的生活中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醜惡或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她又極其純潔,當然也很天真。」

  「我就想有這麼一個兒媳。」公爵夫人歎了一口氣。

  「我們祈禱的是,要不了幾天,塞薩爾就會發現尤莎的這些品格,」太夫人說,「並且把季蕾•得•薩隆忘掉。」

  「季蕾會竭盡全力來阻止他的!」公爵夫人喃喃地說,她的聲音裡流露出幾乎絕望的調子。

  回城堡的路上,尤莎又讓外祖母給她講更多的關於勃艮地的歷史。她聽起來津津有味,就像聽公爵講解時一樣。

  為了款待英國來的客人,公爵特地吩咐在梧園喝茶。

  見到上等的中國茶,太夫人高興極了。尤莎卻很喜歡吃肉餡餅。在座的還有許多法國客人,他們一致稱讚英國茶點好,認為在法國不普及是件遺憾的事。

  公爵沒有來。吃完茶點,尤莎參觀了一下早先沒有時間看的畫廊。

  現在她可以細細觀賞這些收藏品了。據她所知,這是法國最好的收藏之一。

  她暗地希望公爵在她的身邊,吃完午飯就沒有看見他了。她甚至想,他是不是去找季蕾•得•薩隆了。想到那個詛咒她的女人,她就感到一陣哆嗦,害怕一個人呆著。

  於是,她比平常要早地回到臥室,發現珍妮已經在房間裡,為她準備晚上穿的裙子。

  「小姐,今晚的人不多。」她說,「我想,你可能會穿這件式樣簡單、卻很漂亮的裙子。」

  這是太夫人從巴黎帶來的年輕姑娘穿的裙子。這條裙子的款式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時髦,而且具有純法國的雅致。

  尤莎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因此,裙撐很小,是用一個較大的緞子弓做的,上面墜著許多精巧的花邊。裙子前面的褶皺是按弗萊德瑞克•沃滋引進的式樣做的。她穿上這條裙子,看上去像個年輕的希臘女神。細小的泡泡袖及褶皺的緊身衣使她的脖子和胳膊全裸露在外面。她沒有珠寶飾物,珍妮把一條細長的絲絨緞帶繫在她頎長的脖子上。在緞帶上面繫了一朵小小的星狀蘭花。這是尤莎從暖房裡拿出來的。

  「您很漂亮,小姐。」珍妮讚歎不已,「我們在樓下就說,到這裡來的年輕小姐,沒有一個比您漂亮。」

  「謝謝。」尤莎害羞地說,「你對我真好,珍妮。我喜歡你侍候我。」

  「您自己得小心,小姐,」珍妮說道,「您要對您的保護天使祈禱,求他好好保佑您。」

  「我想,他已經在保佑我了。」尤莎答道。說著,她想起了在教堂裡所做的祈禱是如何驅除季蕾•得•薩隆的凶氣的,使它再也不會回來。

  突然:她又感到妖精又可能回來似的.一陣不安。她說:「為我析禱吧,珍妮……我需要你的祈禱。」

  「我已經祈禱過了,小姐,」珍妮答道,「我祈禱了,城堡裡的人熱愛公爵,希望他幸福的人都祈禱了。」

  尤莎完全知道珍妮的意思。

  她感到一陣驚奇,僕人們居然知道外祖母帶她來法國的潛在意圖。她笑著告訴自己,沒有什麼能瞞過耳聽八方的僕人了。這種事常常使她母親感到好笑。

  她記得,父親曾經問,為什麼僕人知道一些連他都不知道的秘密事情。

  母親曾解釋說:「親愛的愛德華,隔牆有耳呀!有些事情還沒有傳到餐廳裡,卻早在傭人屋裡傳開了!」

  父親仰頭大笑。尤莎發現的確如此,不僅侍候他們的男管家和跟班是這樣,她的奶娘及家庭教師也是這樣。因此,沒有必要感到窘迫不安。

  城堡裡熱愛公爵的僕人們都認為她是未來的新娘。她這次來城堡,是為了「相相親」。看起來有失尊嚴,可事情就是這樣。

  下樓時,她看見公爵從書房沿著走廊來到大廳。

  他抬起頭,看見了她,等她下完最後一步樓梯,兩人相會了。

  「今天過得好嗎?」他問。

  「我和外祖母拜見了您母親公爵夫人。」

  「我敢說,」公爵閃閃眼說,「她一定告訴你,我是一個多麼出色的人。」

  尤莎噗嗤一笑。「你能想像她還會說別的嗎?」

  「告訴你,我們單獨在一起時,她對我非常嚴格、挑剔。但是對外人,她絕對是我的忠實支持者。」

  他說時,嘴角浮現一絲微笑。尤莎想,無論他做什麼,興致總是那麼高。

  他推開起居室的房門時,尤莎不禁擔心,他是不是去找季蕾•得•薩隆了,還擔心他不聽親友們的勸阻,一定要娶季蕾。

  事實上,公爵去觀察他的一個葡萄園了。葡萄園離城堡有些遠,那裡的工頭出了差錯。

  他不想當著別人的面指資工頭,於是獨自前往。他發現事情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糟,而且,差錯已得到了糾正。工頭給他看了一些新的開發項目設想,他很高興。他知道,今年晚些時候,葡萄可望獲得一次大豐收。

  他騎馬回家時,發現他的另外幾個葡萄園的情況也是如此,心想,一八六五年大概是葡萄酒的一個豐產年。他想,如果確實是那樣,他一定會變得更加富有。

  如何花這筆線,他的腦子盤算開了。其中之一就是為城堡買下他覬覦已久的兩幅畫。這兩幅畫異常昂貴,他一直猶豫不決。

  晚飯如平常一樣美味可口。飯後,在大廳裡擺了一張牌桌。可是許多客人不想玩牌,想早些上床休息。

  有些人在次日早晨要走,他們的家在法國的其它省。一個地位顯赫的大使和他的夫人要動身去巴黎。時候還早,他們坐在一起聊了一會兒,幾位女士起身道晚安,準備上床睡覺。

  外祖母也站起來了,尤莎只好起身,不料回到自己的房間,珍妮不在那裡。她沒有按鈴叫女僕,而是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一輪滿月懸掛在天空,滿天星斗閃爍發亮。她再次凝望峽谷,發現沒有什麼比它更美麗了。月光下,粼粼湖泊銀光閃爍,遠處的第戎塔樓依稀可見。

  今晚,燈光比前晚格外炫目。尤莎聽見有人輕聲敲門,以為是珍妮,說了聲:「進來!」

  門推開了。她連頭也沒回就說:「快來看看月光吧,珍妮。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可愛的嗎?」

  珍妮沒有應聲,尤莎調頭一看,發現站在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僕。

  「我還以為是珍妮呢。」她驚訝地說,「她是不是歇了?」

  「不,小姐,她受傷了。她問您能不能去看看她?」

  「當然。」尤莎說,「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一個小小的意外,小姐。她的手在流血,她想您知道該怎麼辦的。」

  「我馬上就來。」尤莎說,「你有繃帶嗎?」

  「有,小姐,什麼都有,只要您去看看她……」

  尤莎走到門口,女僕趕緊在前面帶路。

  她快步帶著尤莎穿過寬敞的通道,從尤莎從來沒有看見過的一道小樓梯下去了。然後穿過一個狹窄的過道,又下了幾步樓梯。樓梯裡燈光暗淡,不像城堡的其它地方,總是燈光通明。

  尤莎隱隱約約覺得,她們是在朝教堂的方向走去,可是又辨不清楚。她們下完最後一個樓梯後,便來到一個又暗又小的廳裡,廳裡有一扇門。

  她先以為珍妮是在城堡內摔倒的,現在看來,可能是在城堡的外面。尤莎正要開口問時,女僕把門打開了。她在黑暗中好像看見一個像人模樣的龐然大物,但還不十分肯定。

  不知是誰把門推開了,撞在她身上,接著一個又黑又重的東西套到了她的頭上。她掙扎著叫了一聲,可是,蒙在頭上的東西太厚,她的聲音完全被摀住了。她被人抬到外面去,接著她覺得被人粗暴地摔在一個木地板上。她徒勞地掙扎著,感覺身下的地板動了,從下面傳來馬車及馬蹄的聲音。

  她意識到她躺在馬車上。罩在身上的東西又厚又重,即便附近有人,她高聲呼叫救命也無濟於事。她感到手貼著足踝,這才意思到她的腳被捆起來了。腰上也繫了一根繩子,把她的雙手綁在上面。

  馬車顛得厲害。馬加快速度時,常常把她從這一邊甩到那一邊。她發覺有人坐在她的身邊,即使她掙脫繩子也逃不走。沒有人講話,除了車輪軋在石頭地上的咕隆聲以及馬蹄的得得聲,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我被……綁架了。」尤莎思付。

  不用問就知道是誰下的毒手。她覺得她應該料到,季蕾的咒語一旦失靈,她會變本加厲地傷害她。想到這裡,一陣恐懼襲來,她覺得心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她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按照珍妮告訴她的,向她的保護神祈禱。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吧!」她苦苦哀求。

  一想到季蕾充滿仇視的眼光以及氣勢洶洶的樣子,尤莎就感到驚恐萬狀。他們大概走了十五分鐘,可她覺得很久很久。地面坎坷不平,馬只好一再放慢速度,最後竟慢慢走了起來。

  突然,馬車停止了。尤莎聽見了聲音,那是女人的聲音。儘管頭被厚厚的布料蓋住,聽不大清楚,那些女人好像以一種莫名其妙的語言吟誦或更像唱詩什麼的。幾雙有力的手將她從車上抬了下來。她的腳被解開,腰上的繩子取下了,頭上的東西也掀開了。

  由於一直被蒙在黑暗中,又由於害怕,有好一陣子,她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燈光一亮,她發現四周是樹林。在最初的一剎那,她並沒有意識到周圍有好幾個人,而且全都是女的。她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靠近了燈光,她看清這是一群農家婦女,穿著田間勞動時穿的破爛長裙,頭髮蓬亂地披在肩上。她覺得她們都很年輕,可又看不太清楚。這時一個女人舉著一個燃燒的火把走了過來,把周圍照得一片通亮。

  那些人的聲音簡直像鬼哭狼嚎,尤莎不禁問道:「我……為什麼在……這裡?你們為什麼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將我從……城堡帶到……這裡?」

  她故意放大聲音,但由於驚恐,聲音很小,更像小孩子說話。

  那些看著她的女人沒吱聲,只見那個舉著火把的女人朝旁邊讓了一步。出現在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季蕾•得•薩隆。

  她現在的裝束與在城堡時的裝束完全不一樣。曾經梳理得非常摩登的光亮頭髮散落在胸前,身上穿著一件膝部張開的怪裡怪氣的衣服。肩膀和手臂都露在外面,只有一塊獸皮從一邊的肩膀搭落在胸前,用一根金帶子縛在腰上。耳朵上墜著金耳環,頭一動,耳環就閃閃發亮。手腕上佩帶著手鐲。

  尤莎後來注意到,她那打著赤腳的腳踝也戴著腳鐲。她的眼睛逼視著尤莎,滿腔怒火好像已按捺不住。尤莎不僅能感到,而且也看出了這一點。

  料到季蕾會對她施催眠術,尤莎壯著膽子問:「你……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夫人?」

  「這還用問嗎?」季蕾答道,「我警告過你,可是,你就是不聽。既然你不願服從我們的上帝及主宰,你就得付出代價。」她說著,聲音裡抑制不住一種奇怪的快感。

  透過她舉著的火把,尤莎可以看到,季蕾的眼珠鼓鼓的,很黑很黑。

  「你沒有……權力把我……帶走!」尤莎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

  季蕾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今天晚上,我什麼權力都有。」她說,「我是撤旦的僕人。他要你服從,你就得服從。今晚,算你這個微不足道的英國婆娘三生有幸,來當我們主宰的祭品!他會賜予我們所需要的力量。」她的聲音仍舊奇怪猖狂。聽她這麼一說,那些女人興奮得發出一陣陣嘰嘰喳喳聲。

  於是季蕾一轉身,裙子旋風般地也轉了一下。儘管她沒有發話,卻有人抓住尤莎的手臂,強迫她跟在季蕾的後面。

  她們來到樹林深處的一片空曠地上。尤莎看到了更多的燈火及女人。毫無疑問,這裡是女妖舉行半夜拜鬼儀式的地方。想到這裡,她全身打了個哆嗦,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只好跟著季蕾走。

  季蕾一出現,那些像剛才聽到的那樣在吟誦的女人全部站了起來。

  季蕾止住了腳步。「她來了!」她尖聲地叫道,「這就是我們的黑暗王子,撤旦王要的祭品,我們現在把她帶到了!英國人犯下了殺害我們貞德的罪行,要她來償還!」

  那群女人聲嘶力竭地歡呼起來。她們湧過來看尤莎。這時,季蕾又說:

  「不要浪費對間了,把她獻出來吧。讓她像貞德一樣在烈火中歸天。勃艮地的血淚不能白流!」

  她的聲音奇怪而囂張,尤莎聽著聽著突然覺得季蕾服了什麼迷魂藥。她隱約記得一個人說過,女妖們在藥中用的那種藥草常常是含有提煉鴉片的野罌粟。

  季蕾移開時,尤莎看見她面前的空曠地中央豎著一根柱子。當那群人推著她朝前走時,她知道她們要把她綁在上面。走到柱子跟前,這才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是多麼的休目驚心。她爬過幾推木頭到了柱子。她們讓她轉過身來,用一根繩子把她的腰捆住了,另一根繩把她的腳也捆了起來。她驚恐地發現,不用說她們要把她活活燒死!

  季蕾不斷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那群大多數還很年輕,看起來相當愚昧,長長的頭髮蓬亂地散落在面前的女巫們還在樹林裡尋找著什麼。她們各自撿了一小把乾枯的樹葉,扔在擺在柱子四周的木頭堆上。

  尤莎覺得墜入了一個無法醒來的惡夢中。無法相信,這種事情馬上要發生在她的身上了。

  季蕾,她在城堡裡看見過的那個穿著高雅的客人,怎麼可能變成這般野蠻,這麼迷糊,這麼狂喊亂叫的一個畜牲?毫無疑問,她服下的藥力已經發作,她激動得瘋狂了。

  季蕾一直盯著尤莎,見尤莎嘴唇咬得緊緊的,頭昂得高高的,尤莎知道,如果此時她求饒的話,季蕾會感到多麼開心。

  突然,好像又餘恨未消,季蕾高聲尖叫:

  「貞德燒死時,差一點連短汗衫都沒穿,她為什麼該穿著裙子?脫下來!剪掉!扒走!讓她像個英國叫花子!」

  兩個女人急忙服從她!她們把她的緊身衣的衣飾及蓋住上臂的泡泡袖扯了下來。另一個女人把她的漂亮的裙撐和褶裙胡剪亂扯了下來,尤莎的上身只剩下一件背心。下半身也只剩下一條襯裙,遮住雙腿。

  女人們把撕爛了的裙子扔到木頭堆裡,從林子裡出來的其他女人又往上面扔了一些樹葉和樹枝。

  「把她的頭髮弄散!」季蕾大聲嚷道。

  兩個女人擠命扯她的頭髮,使她疼得直往後縮,又不准她叫出聲來。她們奪下珍妮給她別上的頭髮飾針。頭髮散落下來,披在肩上,遮了一點裸露的身體。

  「這才好呢!」季蕾嘲笑道,「現在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了,誰也不用怕她!讓她羞死!就像對待那些殺害我們貞德的英國畜牲和劊子手一樣!」

  顯然,貞德的名字對年輕的巫婆們極富魔力,她們象唸咒似的不斷地重複著她的名字。季蕾每說完一句話,她們又叫又喊。

  季蕾使出全身力氣,喊道:「這就行了!讓我們召喚偉大的主宰,我們的天主,我們信奉的上帝,祈求他今晚降臨到我們中間吧。」

  「我們的主啊,撤旦,我們是你的奴僕!快來吧!來吧!來吧!來到我們中間吧。」

  女人們反覆吟誦著這些話,可是現在她們的聲音一點也不輕柔悅耳。相反,她們在嘶叫,在呼號,有的同時還手舞足蹈。

  「我們崇拜你!」季蕾呼喊,「我們祟拜你,撤旦!我們是你的奴隸,是你的信女!我們跪倒在你的腳下,你聽見我們的呼號嗎?快來吧!」

  「快來吧!快來吧!上帝,我們崇拜你!」

  女人們的尖叫聲漸漸增強。綁住尤莎手腳的繩索似乎咬到肉裡去了。她感到,她們的每一句話包藏著禍心。每一次呼喊帶著衝動。

  她把目光從她們身上移開,仰望著天空的星斗。她知道上帝會聽見她的折禱的。如果要她死,那麼帶她走的絕不是撤旦,而是上帝。她從小就每天祈禱。她覺得此刻,她的亡母和上帝同在。她感到她已經沒有得救的希望了,但至少她死時知道,死是無足畏懼的了。她與一切善良美好的事物同在,因此撤旦沒有權利召她去。她似乎感到,星斗正把她的全身強烈地往天上吸去。聖人在保佑著她,她可以看見母親的臉了。

  「救救我,媽媽,」她祈禱,「讓我勇敢些,讓我不要在這些可怕的女人面前驚叫出醜。」

  她覺得母親對她微笑著。她又一次聽見了季蕾蓋過別人的聲音。

  「來吧!撒旦,來吧!聽聽我們的呼喚吧!我們在期待!這就是你的祭品,這就是將以你的名義處死的英國婆娘!」

  尤莎把目光從星斗移開,朝下望去,只見季蕾從身邊的一個女人手上奪下火把,向前低下身來。她點燃了最下面一堆樹枝和樹葉。她點火時,尤莎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女人以為火越慢地燒到她,對她就越可怕,使她受到的痛苦也就越大。

  季蕾沿著火堆慢慢走了一圈,把燃燒著的樹枝和枯葉挑得旺旺的,眼看就要燒到最下面一堆木頭了。

  一股濃煙從木堆中升起。尤莎想,作深呼吸可能有助於麻痺她的知覺,幫助她忍受火苗竄到她的腳下時的痛苦。

  「救救我!啊,上帝,救救我!」她祈禱著。

  她再次舉頭凝望著星空,覺得只有星星才能看見眼下發生的事情,而且還能設法救救她。

  「救救我!救救我!」

  這時,最下面的木頭堆燒著了。季蕾發出一聲命令,女巫們手拉著手,圍著燒起來的火堆手舞足蹈起來。

  她們還在狂叫著,大聲向撒旦祈禱著。此時,木堆已開始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尤莎知道死到臨頭了。「上帝,救救我!」她只會說這句話了,心裡連祈禱詞也忘了。她只感到六神無主,她那信奉上帝的心,已漸漸魂飛魄散。

  隨著女人們的聲音越叫越高,季蕾狂呼:「主來了!撤旦來了!」

  尤莎感到全身劇烈地抖動著。難道她們真的憑著對撤旦的信仰就能把他召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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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所有比他年齡大的客人上床後,公爵發現屋裡只剩下三個與他年齡相同的朋友。

  「我們玩什麼呢?」他問,「打一局橋牌,怎麼樣?」

  「我有一個更好的想法,」其中一個答道,「你和亨利進行一場決鬥,如何?我總是喜歡看決鬥。」

  公爵一笑,但是斯瓦松子爵亨利懊喪地說:「這不是存心叫我再輸一場嗎?」

  「你至少可以試試嘛,」他的朋友笑道,「也許我們可以把塞薩爾的眼睛蒙上,叫他施展不了本事。」

  「你們還是別幹這種事情!」公爵答道,「我們去軍械庫挑選一下鈍頭劍吧。」

  四人一陣哄笑,沿著走廊走了。他們快到軍械庫時背後傳來腳步聲。

  公爵回頭,看見尤莎的女僕珍妮正急匆匆地向他走來。

  「爵爺,我得跟您說句話,爵爺!」

  公爵的三個朋友進了軍械庫,他有些不耐煩地說:「出了什麼事?你是珍妮不是?」

  「是的,爵爺。」珍妮答道。

  她向他微微地屈身行禮,看得出她非常焦慮。

  「好吧,你要說什麼?」

  「小姐被人帶走了。」

  公爵不解地看著她。「小姐被帶走了?你在說些什麼?」』

  珍妮一時似乎語塞。她劃了個十字,用公爵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說的是半夜拜鬼儀式。」

  公爵突然一下呆住了。「半夜拜鬼儀式?」他面有慍色說,「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她們把小姐帶到那裡去了,先生。有意把我關在樓下,我設法逃出來時,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僕帶著小姐從主樓下去了。」

  公爵聽著,覺得珍妮的話難以置信。

  珍妮嗚咽一聲,繼續說:

  「我看見了她們,我是從樓梯上面看見她們的,爵爺。她們用一床毯子把小姐的頭蒙住,把她拾到外面的一輛等候的馬車上。」

  公爵抽了一口冷氣。

  珍妮抬起頭,祈求地望著他。她臉上掛著淚珠,全身不停地抖動著。公爵問:「她們把她帶到哪裡去了?」

  「如果她們知道是我把那地方告訴你的,她們會殺了我的。」

  「我會保護你的。」公爵說,「快告訴我,小姐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帶到飛龍林去了!」

  她的聲音低得快聽不見了,她再次劃了個十字。

  「不用害怕,」公爵說,「你告訴我是對的。」

  他走進軍械庫,用一種令他的朋友吃驚的緊急口吻說:「快!跟我來!出事了!我們要不借一切代價來防止事情發生。我們騎馬去,沒有時間換衣服了。」

  說完,他從牆上取下一把入了鞘的長劍,然後,他沿著走廊朝通向馬廄的大門急步跑去。他的三個朋友緊跟在後面。

  一股濃煙從尤莎的周圍升起。她聽見樹枝劈劈啪啪作響,感到腿腳陣陣發燙。

  她沒低頭去看,而是仰望著天空,凝視著頭頂的星斗,銀色的月光把四周照得慘白。她反覆默念著那幾句祈禱詞。她再也不祈求上帝拯救她了,她知道那是徒勞的。她只祈求當火燒著身子時,她會更加勇敢些。她想起了仰望著天空祈禱到死的貞德,她那視死如歸的膽量使英國劊子手驚惶失措。

  「讓這一切……快點過去吧,求求……上帝,讓它……快點過去吧!」尤莎哀求道。她祈禱時覺得,不僅上帝在聆聽她的祈禱,母親也在她的身旁。

  女人們的聲音越叫越高,越叫越興奮,彷彿撒旦真的與她們在一起。

  尤莎迫使自己不去聽她們那刺耳的聲音,一心去想天使,她相信天使與她在一起。

  儘管如此,她仍舊聽到季蕾的尖叫聲。

  「我們的主宰來了!撤旦與我們同在!他聽見了我們的祈求,他聽見了我們的呼喚!」

  一陣恐懼掠過她的全身,她把眼睛緊緊地閉上了。她害怕見到撤旦,只好再次析禱。

  「上帝……救救我……聖母瑪麗亞……救救我吧!別讓我撞上……這惡鬼。」

  她感覺越來越燙了。不用看就知道,木堆燒著了,火苗開始往上竄了。

  「撤旦!我們的主宰I你與我們同在,我們跪倒在你的腳下!」女人們高聲呼喊。

  季蕾用力伸出雙臂,彷彿要擁抱她的情人。她高呼道:「撒旦,黑暗王子,我的上帝,我的引路人,我是你的!」其他的女人也興奮地狂叫著,這狂叫聲把公爵引了過來。

  他手握利劍,飛馳而來,三個朋友緊隨其後。他一眼就看清了發生的事情。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朝女人們疾奔過來,她們嚇得直往後退。一知道他是誰,她們撒腿便跑,消失在黑暗的樹林裡。

  只有季蕾站在那裡,一副傲然不動的樣子。

  公爵沒有理睬她,用腳把燃燒的火堆踢開,向尤莎衝去。

  「你來遲了!」季蕾譏笑道,「她已經成了撒旦的祭品,撒旦把她帶走了,而且……」沒等她說完,亨利•得•斯瓦松一掌把她推向一邊,使她幾乎絆了一跤。

  他也用腳去踢開火堆,另外兩個人隨即跟了上去。他們已經無暇顧及馬了,因為眼看尤莎要被活活燒死,而這正是女妖們求之不得的。

  公爵第一個衝到她的身邊。他一劍砍斷她身上的繩索,把它扔到地上,用雙臂將她從火堆中托起,抱到安全的地方。她已被濃煙嗆得奄奄一息了。

  恐懼使她一時難以意識到,在最危急的時刻,憑著她的祈禱和上帝的憐憫,她竟得救了。

  公爵把她抱到馬兒彙集的地方。

  亨利勒住公爵的馬的韁繩。他覺得沒有必要再撲火了。

  公爵把尤莎放到鞍座上,自己飛身一躍,坐到了她的身後。

  他右手拿起韁繩,左手緊緊地把尤莎抱在胸前。這時子爵才問:「其他的女人怎麼辦?」

  公爵掃視了一下林中空地,發現只剩下季蕾一個人了。

  她還蜷縮在剛才被摔倒的地方,兩眼惡狠狠地盯著公爵,像一頭受因的母老虎。

  「別管她們!」他答道,「今天晚上她們休想再害人了。」

  說著,他調轉馬頭,穿過樹林,朝原路返去。他的三個朋友決定跟他一道回去。

  公爵慢慢地、小心翼冀地向城堡騎去。他知道,這一場惡夢使尤莎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

  她的臉埋在他的肩上,金黃色的頭髮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公爵注意到了被女妖們撕爛了的襯裙,她的腳上還有被燒傷的疤痕。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她的腳會疼得鑽心的。

  他感到怒不可遏,氣得臉都變了相,嘴唇咬成了一條線。這種事竟發生在他的領地,而且發生在他的客人身上!他們走出樹林,前面不遠就可以看見蒙特維爾城堡了。

  尤莎動了一下,她用僅僅他能聽得見的微弱聲音說:「是您……您救了……我!」

  「多虧上帝的幫助和珍妮的判斷,她看見你被人帶走了。」

  「一個女僕……告訴我……珍妮……受了傷,可是我……發現……夫人欲置我於死地。」

  「我饒不了她。」公爵說,「你現在就別七想八想了,尤莎,忘記這件事,我保證這類事再也不會發生了。」他感到她在發抖。

  「您怎麼能……肯定……不發生呢?她……仍舊想……殺死我!」

  「我絕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公爵說,「你得相信我。」

  「我……我……太害怕了。」

  「當我看到你高高昂起頭時,我想,在這種可怕的情形下,沒有一個女人比你更勇敢,更高大。」

  他親切的聲音以及欽佩的話語解除了纏繞在她心中的困惑。當她意識到已經安全了,甚至擺脫了魔鬼撤旦時,不禁象孩子似的哭了。起初,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奪眶而出,繼而,淚如滂沱,全身震顫著,她的顫動傳到了貼著她的公爵身上。

  「一切都過去了,」他安撫道,「都過去了。我以聖名起誓,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他感到她並沒有聽見他的話。

  他們到達城堡時,發現剛才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套好了馬的馬伕們正在等候他們。

  公爵格外小心地跳下馬,手臂仍舊抱住尤莎。他抱著她走上台階。正如所料,珍妮正在大廳等候著。

  「是您救了她,爵爺!是您救了她!」她哭道。

  「是你救了她!」公爵答道,「她可吃了不少苦。」

  他邊說邊往樓上走去,把尤莎緊緊地抱在胸前。尤莎止住了哭聲。但仍緊緊地偎依著他,似乎心有餘悸。

  他來到她的臥室,珍妮趕緊向前推開房門。公爵把她抱到床上,輕輕地放下了。

  她發出一絲抗拒聲,似乎不願意公爵離開她。他溫柔地說:「珍妮會照顧你的,她給你包好了腳,安頓你上了床,我就來。」

  他不知道尤莎是否聽懂了他的話。她的眼睛望著他,似乎在祈求,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花。

  透過蠟燭光,他覺得她看上去動人極了。但是他意識到,經過這件事後,她已經處於驚弓之鳥的狀態。

  他把她留給了珍妮,下樓去找他的朋友。不出他的意料,他們在大廳,一人手裡拿著一杯香擯酒。

  他走過去。子爵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塞薩爾,我永遠也不會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一個文明的世界裡。」

  「各國仍舊存在著妖巫,」公爵答道,「可是,在我的領地上舉行半夜拜鬼儀式,我還是頭一次知道。」

  從他的聲音裡不難聽出,他非常憤怒。另一個朋友送給他一杯香檳酒,說:

  「謝謝上帝,你救了那個可愛的姑娘,你準備怎樣處置得•薩隆夫人呢?」

  「你問我如何處置她?」公爵問。

  他呷了一口酒,說:「我想,我們都很清楚,明智的做法是,這種事談得越少越好。」

  他的朋友點頭同意。他又說:「我要你們以名譽擔保,不要提起今晚發生的事。」

  他們一時不解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亨利•得•斯瓦松回答:

  「你說得對,塞薩爾,如果這件事一傳開或者上了報,那就大錯特錯,而且有損尤莎小姐的名聲。」

  「我正是這樣想的。」公爵同意他的話,「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僕人們會保持沉默的。他們很怕惹怒妖巫們!「

  「可是,把尤莎被綁走這件事告訴你的正是一個女僕。」亨利說道。

  「她不會說出去的,」公爵答道,「正因為她勇敢地救了尤莎小姐,她就怕有人一旦知道是她告訴我此事經過後所引起的反響。」

  「我想你說的正是。」子爵答道。

  公爵喝完一杯香檳,又回到了尤莎的房間。

  珍妮給她脫了衣服,安頓她上了床。公爵上樓時帶了一小杯摻了水的白蘭地。他走到床邊,什麼也沒說,把手枕在尤莎的腦後。

  「我要你把這點酒喝下去。」他說。

  她沒有抗拒,像孩子似地服從了。她只喝了一小口,便抬起手。

  「再來一口。」公爵哄勸道。

  他放下杯子,對著珍妮說:「我要和你談一下。」

  他捏了捏尤莎的手,輕柔地說:「我就來!」

  她似乎懂了。他穿過緊挨著尤莎的臥室通向閨房的門。

  珍妮跟在後面。他轉身正要開口時,發現珍妮憂慮地望著他。

  「我非常感謝你,珍妮。」他說,「是你救了小姐的性命。」

  女僕舒了一口氣,十指交叉著,她沒吱聲。公爵繼續說:

  「我要好好獎賞你,給你一筆錢。這樣,你結婚時就有一份可觀的嫁妝。」

  「謝謝您,爵爺。」珍妮答道,「救了小姐,我很高興,她競被……那些不服從……上帝的人帶走,真是太……壞了。」

  「你說得對,」公爵同意,「我還要你向我保證,不對屋裡的任何其他人提起這件事,也不能告訴你們家裡的人。我的朋友們已答應絕不再提起這件事。」

  他看見珍妮的眼睛流露出釋然的神色,知道她非常害怕。

  「你必須懂得,」他繼續說,「我不想請醫生,也不希望任何人對今晚小姐發生的事提出疑問。」

  「我向您起誓.……爵爺,我永遠也……不提起。」珍妮低聲地說。

  「謝謝你。」公爵答道,「我對你由衷地感謝。」

  他走回臥室,珍妮很機靈,沒有跟進去。他走過房間,在床邊坐了下來,把尤莎的手握在手中。

  「一切都過去了」,他輕聲細語地說,「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他覺得她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中顫抖著。他說:「我已經叫珍妮和我的朋友們起誓保密,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發生的事。明天起你又得壯起膽子若無其事地露面,明白了嗎?」

  「可是……的確……出事了!」尤莎小聲地說。

  「睡覺吧。」公爵說,「一覺醒來,事情就不一樣了。明天我們再談吧。」

  他以一種大多數女人無法抗拒的方式朝她微微一笑,然後拿起她的手,非常溫柔地吻了一下。

  他覺得她吃驚地望著他。他起身說:「晚安,尤莎。你比我更清楚,你的保護神在上天保佑你。」

  說完,他便離開了房間。

  尤莎閉起雙眼,心中默念道:「謝謝你,上帝……謝謝你……媽媽,我知道是您……把他……派來救我的。」

   
  第二天早上,珍妮告訴太夫人尤莎一夜沒合眼,她勸她躺在床上別起來。

  「一夜沒合眼?」太夫人驚訝地說,「這可不像我的外孫女。」

  「我想,夫人,小姐一定吃了不消化的東西。」珍妮說,「昨天的菜單上有牡蠣這道菜,雖然很新鮮,可是難說沒有一個不是壞的,這是常有的事。」

  「那也是。」太夫人承認道,「告訴我外孫女不要急著起床。如果你能勸她一直睡到吃午飯時再起來,那就更好。」

  「我盡力而為吧,夫人。」珍妮答道。離開屋子前,她向太夫人行了個屈膝禮。

  尤莎睡了大約一個小時後,便吃力地告訴珍妮她該起床了。她意識到,如果讓參加聚會的什麼人仔細問起她為什麼不舒服,那就太不好了。

  她還想,公爵也會因為她的怯懦而鄙視她的。即便別人不知道她是因為出了事而害怕露面,可他是知道的呀。她只想不引人注意,任何人也別向她提出任何尷尬的問題。

  她的一個踝骨仍舊很疼,珍妮給她包紮了起來,她就讓尤莎說是被蚊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是常有的事,小姐,」她說,「不管怎樣,我們得找條裙子把它遮起來,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繃帶了。」

  她幫尤莎穿上一條外祖母從巴黎帶回來的、鑲著英式花邊的白色漂亮裙子。裙子上有一排小孔,上面穿著細長的藍色絲絨緞帶。

  裙子還配有一條藍色絲絨腰帶。珍妮把它繫在尤莎纖細的腰肢上。和其它的裙子一樣,裙撐小巧而雅致。穿裙子時,尤莎盡量不去想被妖巫們從身上扒下來撕爛了的、扔到火裡的那條漂亮裙子。

  一想起所發生的事情,她就觳觫不止。她迫使自己看著透過窗戶射進來的陽光。

  她的梳妝台上擺著一瓶蘭花,在金鑲玉嵌的五斗櫃上還擺著一個花瓶,裡面插滿了玫瑰。

  她扶著欄杆,緩步走下樓梯,頭盡量抬得高高的。客人們已經在太廳裡準備吃午飯了。

  只有公爵和他的三個朋友看得出,她的臉色非常蒼白,眼睛下面有一些昨天還沒有的微細皺紋。

  其他聚會的人都只顧三三倆倆地嘰嘰咕咕。她走到外祖母身邊,太夫人間:「你好了一些嗎,寶貝?」

  「我完全好了,外祖母。」尤莎答道。

  「你的女僕說,你是吃了不消化的東西。」

  「我想是的。」

  公爵注意到,吃午飯時,她強作鎮靜,與坐在兩邊的男客講著話。公爵認為沒有人比她更勇敢更從容的了。

  他想使她輕鬆一些。於是對她說,午飯後別人去騎馬,他帶她去看看畫廊。

  「我要給她講講我的一些畫的來歷。」他說道。

  「坦白地講,塞薩爾,」他的一個女客人說,「我寧可騎騎你的那兩匹駿馬,你家裡的那些珍藏,我早就聽你說夠了。」

  「一定使你感到倒胃口羅?」公爵反譏道。

  「那倒不至於,只是缺乏感情氣息。」女客人回答,無不挑逗地瞥了他一眼。

  他笑起來了。

  太夫人回房間了,她說有幾封信要寫。

  當別人騎馬去後,公爵對尤莎說:「去畫廊之前,我要跟你談談,到我書房去談最舒服。」

  他們穿過走道,來到她知道只屬於他的那個房間。

  他關上門。尤莎走到那扇大凸肚窗前,在一張罩有絲絨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陽光撩撥著她的金髮,公爵走過來,發現儘管她遭到那麼大的不幸,她仍舊顯得美麗、安詳,這是任何其他的人都比不上的。

  他坐了下來,側面對著她,說:「你一直表現得很勇敢,尤莎。我想,我們不應該老談這件事。可是,也許你想知道我是怎樣處理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事的。」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害羞地移開目光。他說:「我今天早上找了得•薩隆夫人,正式告訴她,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踏上屬於我的任何一塊領地。如果她有意傷害你或者其他的人,我要把她交給地方法官。那樣,她無疑會被判長期監禁。」

  尤莎吸了一口氣。「她……信……你的話嗎?」她猶豫地問。

  「不信也得信!」公爵嚴厲地說。

  「她……她一定……非常惱怒。」

  「不過我想,」公爵說,「她知道我不是說著玩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得原諒我,尤莎。原諒我從前沒有認清她的真實面目。可是,我怎麼能想像,怎麼能猜到她是一個妖巫呢?」

  兩人默默無語。然後,尤莎用極輕的聲音說:「她非常……凶狠。」

  「現在我知道了。」公爵表示同意,「可是,我以前沒有意識到她到底有多麼狠毒。我真傻。」

  他換了一種語氣,說:「一切都過去了,我要你把那件事忘掉!」

  「我……試試……吧。」

  「如果我總在你的身邊保護你。」公爵說,「你也許更容易忘掉那件事,也確實感到安全些。」

  從尤莎臉上的表情看,她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他非常溫柔地說:「我要求你嫁給我,尤莎。我不僅要使你感到安全,我還感到我們會非常幸福的。」

  說完,公爵期待著從尤莎的眼神中看到一種喜悅的神色,驅除她蒼白的面色以及她所遭受的不幸留下的最後痕跡。

  使他意外的是,她調過頭去,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向窗外望去。

  她默不作聲。公爵又說:「我請求你嫁給我!」

  「我……我知道。」尤莎仍舊望著別處說,「這對我……當然是很……榮幸的。我知道這也是外祖母所希望的,但是……請……我想……回……回家去。」

  「我明白。」公爵說,「可是,在你走之前,我們能不能告訴你外祖母,說我們訂婚了?」

  尤莎捏緊雙手,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開了。「如果我顯得……不禮貌,我……我感到對不起。」她結結巴巴地說,「我知道……你有多麼……重要……也知道城堡以及城堡裡的每個人對……外祖母……意味著什麼……但是我……不能嫁給……你!」

  「不能嫁給我?」公爵重複著她的話。

  他的問話甚至對他自己來說都顯得很愚蠢。可是,他一刻都不曾想過,他向任何一個女人求婚會遭到拒絕。

  這些年來,他的母親和親戚們一再勸說,一再懇求他再次結婚。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哪一個女人拒絕他的求婚。

  「我……我對不起……非常對不起。」尤莎說,「我覺得你……了不起,我將永遠……感謝你昨天晚上救了我。可是,我不想……呆……呆在這裡了。」

  「我理解你說的,這是由於你受了驚的緣故。」公爵讓步了,「可是,在我的領地上還有許多別的住宅,你可以住在那裡。當然,我們還可以到世界各地去度過一個漫長的蜜月。」

  他對她微笑著。後來才說:「我們回來後,我想,你會像我一樣愛上蒙特維爾城堡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他知道,尤莎在思索著如何回答他。他伸出手去,好像要去握她的手,卻發現她避開了。

  「不……光是……城堡,」尤莎用一種低低的、吞吞吐吐的聲音說,「更不光是……得•薩隆夫人……而是我……不……愛你。」

  「你不愛我?」公爵不相信。

  他再一次感到震驚。女人總是愛他的,而且他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也許說起來有些大言不慚,他還從來沒有浮現過這樣的想法:他所喜歡的任何一個女人會直截了當地說不愛他。

  尤莎站起身來。「請……別生氣。」她懇求道,「我感到十分……榮幸,因為你竟會求我做你的妻子,只是我不……想你做……我的丈夫。」

  她說話時,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公爵坐在這裡,極度驚愕地看著她。沒等公爵阻止,她轉身就跑出了房間。

  他聽見她沿著走道跑去的聲音,心想她可能回自己的房間了,也許到外祖母的屋裡去了。在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像個傻子似的。他怎麼這樣蠢,竟在她昨晚大驚一場後向她求婚?

  即使別的事沒有什麼,這件事也會使她對城堡以及在他的領地上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懼的。

  然而,他坦率地承認尤莎之所以拒絕他,不是因為城堡,而是因為他本人。

  他現在明白,在求婚之前,他本來就應該使感情更細膩一些,也當然應該學得聰明些,先向她求愛。

  他完全知道赫爾姆斯戴爾夫人帶她外孫女來城堡的意圖。起初,一想到他們又設下一個陷阱,誘騙他結婚,他就感到好笑。可是他不久發現,尤莎與那些被當作誘餌來哄騙他上鉤的女人完全不同。

  首先,她比想像中的任何年輕姑娘都要美麗動人。其次,她聰明穎慧。最後,他對她能看透他的心事一直詫為奇事。

  昨天晚上,當他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救出來時,他就知道她具備了作他的妻子的一切品格。她的天真、純潔以及無可比擬的勇氣是那樣地吸引了他,這是任何其他女人都比不上的。

  她得救以後,並沒有貼上來。他太清楚了,如果那樣,就說明他只需一伸臂,就可以把那個女人抱在懷裡。那時,他就可以吻她,用吻來抹去她所遭受的恐懼。說不定尤莎也會像個孩子撲在她爸爸媽媽肩上哭泣一樣。可是尤莎並沒有這樣貼上來。

  公爵站起身,茫然地望著屋外的花園。「我真傻!」他自語道,「而且是又傻又自負。」

  他一直以為,尤莎來蒙特維爾就是下了決心嫁給他,正像她外祖母決心的那樣。現在,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一個不願嫁給他的女人。

  他曾意識到,他對尤莎的需要與他過去對別的女人的需要不同。他們的思想是那樣的吻合,他知道她會理解他,會樂意幫助他照管領地的。她也會理解他作為一家之主的地位的。

  她待人彬彬有禮,對他客人中上了年紀的男女客人關懷備至,使他沒有遺憾,而且也差不多受到一致的讚揚。他知道,人們的讚揚就是對這門親事的贊同,大家都認為他是必然要娶她為妻的。但是,儘管一遇上她就看出她與眾不同,他還是決心不要過早放棄自由。現在他知道她正是他所要求的妻子。

  「可是,她卻不希望我做她的丈夫!」

  他重複著這句話,覺得難以置信。

  許多女人,即便她們已經結了婚,也常常告訴他,他是她們的理想丈夫。

  有多少次,當她們被激情燃燒得不能自持時,他的耳邊就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哦,親愛的塞薩爾,要是我在結婚前認識你就好了!一切該會有多麼的不同啊!」

  他曾不無自嘲地想,儘管那個女人在他身上喚起了一種無法抗拒的慾望,假如她還年輕的話,他也未必把她放在心上。即便放在心上,他也一定不會向她求婚的。可是現在他到底向人求婚了,儘管多年來他一再搪塞和拒絕母親提出的每一個建議。

  不可思議的是,他把這件事弄得一團糟!

  「一切從頭來。」他自語道,「首先,得向她求愛,當初本來就該這樣。我敢肯定,她會愛上我的。」

  他聊以自慰地想起那些愛他愛得五體投地的女人。

  可是,他終究感到躁動不安,無聊透頂。她們企圖制服他,俘虜他。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像一頭野獸那樣,拚命掙扎,衝向自由。他越想越意識到,尤莎從來沒有流露出要把他當作一個男人來俘虜的絲毫跡象。她曾經那麼全神貫注地、興致盎然地聽他談起勃艮地的歷史以及蒙特維爾的珍藏。

  回想一下,他不曾記得尤莎的哪一句話,甚至哪一個眼神向他示意過,他把她深深迷住了。

  「我怎麼這麼愚蠢呢?」他氣憤地自問。

  有生以來第一次,塞薩爾不帶偏見地審視自己,而且發覺自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他是一個在物質上應有盡有的人。可是他意識到,過去幾年中,妻子神經失常死後,他逐漸喪失了許多精神方面的東西。而精神的東西在他孩提與青年時代是占主導地位的。

  這不僅僅指他對上帝的堅定不移的信仰,還包括幫助、鼓勵、引導那些因他的社會地位而對他不勝仰慕的人的雄心壯志。他覺得他必須多做好事,不僅因為這是他的責任,還因為這是他本人的志願。可是由於走上了一條享樂的道路,他身上除了自私的成份外,一切都蕩然無存了。他一心想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別的一概不管。

  公爵在書房裡來回走動著,像他過去常常指摘別人那樣指摘自己。他希望尤莎沒有走,聽聽他在想些什麼。他想知道是否能改變她對他的印象,使她對他的感覺與他對她的感覺一樣。

  「我需要她。」他大聲說,「我需要她做我的妻子。啊,上帝,我一定要娶她!」

  他想,是不是該派個僕人上樓去把她叫下來,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可是,他害怕遭到拒絕。如果尤莎拒絕他,傭人們會在背後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的。

  實際上,尤莎不像公爵想的那樣去了臥室,而是去外祖母屋裡了。

  她輕輕地敲了一下門,心想,如果外祖母睡覺了,她是不會聽見門聲的。

  然而,她聽見裡面傳出「進來」的聲音,她進去了。

  外祖母躺在一張長扶手椅上,身上益著一塊繡得十分精美的絲織蓋毯。

  「尤莎,親愛的孩子,」她驚奇地說,「我還以為你和塞薩爾在一起呢。」

  「剛才我是和他在一起,外祖母。」

  尤莎走過房間,在椅子旁跪了下來。她仰起臉望著外祖母,臉上的表情使外祖母急切地問:

  「出了什麼事?什麼使你感到不安?」

  「我……我想……回家去,外祖母!」

  「回家,親愛的孩子?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不再多呆一個星期?」

  「我想回……回到……爸爸的身邊去。」

  太夫人不語。少頃,她問:「能說為什麼嗎?」

  「我……我剛才……拒絕了公爵的求婚!」

  她的話雖說得有些吞吞吐吐,太夫人還是聽清楚了。她驚愕地看著外孫女。「你拒絕了塞薩爾?」

  「是……是……外祖母。」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不……愛他!對不起,外祖母,我知道你會多麼地……失望,可是我不想……嫁給他。」

  尤莎的話說得很平靜,但很堅決。她補充說:「我知道父親不會……強迫我接受……一門我不喜歡的親事的。」

  外祖母只是不解地看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尤莎站起身,吻了一下外祖母的臉說:「原諒我……外祖母,我知道你覺得……詫異,可是,我……無能……為力。」

  她穿過房間,向房門走去。待她到了門口時,太夫人才恍過神說:「尤莎,別走,我們再談談!」

  「沒有……什麼……可談的。」尤莎答道,「請讓人安排一下,我們明天或後天走。」

  沒有等外祖母回答,她已徑直走出房門,將身後的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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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公爵在書房裡走了一會兒,他想,既然不能見尤莎,還不如去騎騎馬。

  他來到馬廄。沒有挑中那匹需要馴服的性子暴烈的新馬,而是挑了一匹騎了多年的老馬。他拍了拍馬背,馬在他的身上親熱地摩挲著。

  他知道,每當他想思考,而不想操心去駕馭一頭與他抗爭的小烈馬時,那匹老馬就是他的理想坐騎。他騎著馬走了,沒有意識到馬伕們憂心仲仲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他們看見他皺著眉頭,眼睛裡流露出煩擾的神情。他們中的許多人從他還是個孩子時就瞭解他,因他的每一種心情變化他們都知道。他們最大的希望莫過於主人感到幸福。

  公爵騎著馬出了城堡,向樹林走去。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向飛龍林的方向騎去。

  他感到有必要去那裡看看,一定要弄清楚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並使它再也不會發生了。他根本就不願意想,也不願意回憶今天早上與季蕾見面的情景。

  她很自信地向他問候。使他驚訝的是,這種自信不是裝出來的。

  難道眼前這個穿戴漂亮整齊的女人就是那個瘋狂的、象服了迷魂藥似的、企圖殺害尤莎的女人嗎?他感到難以判別。

  「親愛的塞薩爾!」她高興地叫道,「見到你真高興!」

  公爵目光峻厲,十分嚴肅地告訴她他對她的看法,指出她的惡毒用心。

  她聽時,嘴角掛著一絲微笑,眼神卻有些慌亂起來。他覺得沒有擊中她的要害。她對自己的行為一點也不感到羞恥。事實上,她根本就記不起所發生的事了。

  他不允許她開口分辯,而是聲色俱厲地告訴她不許她再到他的領地上來,並警告她,如果不服從,他會採取行動的。

  他轉身走出門時,她用他十分熟悉的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說:「再見,我勇敢的人兒。我會想你,你也會想我的。如果你想我的話,所有這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休想!」公爵反駁道。

  他走出房門,把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話說回來,當他來到樹林中的空地時,他又想,空地中央的柱子以及燒了一半的木頭是唯一能使他相信整個事情不僅僅是一場惡夢的憑證。

  一個文明、有教養、進入上流社會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個妖巫呢?她是怎樣把那些愚昧的鄉村姑娘召集起來,勸服她們聽從她的話,而在左鄰右舍引不起半絲注意的呢?

  他把馬停下了,騎在馬上,觀望著昨天晚上發生了那件惡事的地方,而他以前對那種惡事是一無所知的。他知道,憑著她的聰明,季蕾不難哄騙那些懾服於她的威力的農家婦女的。

  巫術早就存在於法國的某些地區,特別是在十六和十七世紀,最為盛行。想到這裡,他記起城堡裡有一幅女巫半夜拜鬼儀式的圖。父親生怕這張畫嚇著了僕人,把它藏在上了鎖的櫃子裡。

  他曾經聽說,在蘇格蘭以及英國的北部,有好多起圍殲妖巫的戰鬥。那裡,成千上萬名天真無辜的婦女曾遭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折磨後,被處以死刑。

  據說,在巴黎曾出現夜鬼做彌撒的事情,某些地區成了撤旦聚居處。然而,他從來沒有料到勃艮地會發生這種事。

  更沒想到他會和一個女巫有來往。如果他誠實的話,說被一個女巫迷住了也不過分。他不願意去想假使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沒有把尤莎救出來的後果,騎著馬走了。

  他決定把這裡徹底清除一遍。他要派些樵夫把一些樹木砍掉。

  他希望,樵夫們在那裡砍樹這件事本身就足以使女巫們——如果她們繼續作惡的話——不敢再出沒那片樹林了。

  他想,還能做些什麼以保證她們不再出來,不再拐騙更多的愚蠢的年輕女人加入她們的行列呢?

  他知道,他應該為自己缺乏頭腦,被季蕾迷住了感到羞恥。因此,他能夠理解尤莎對他的看法。

  「她當然要避開一個與妖精有聯繫的男人。」他的常識告訴他,「她那麼體面純潔,認為與壞人有不正當來往的人肯定會受到站污的。」

  可是那也沒有解答他的疑問。

  「我該怎麼辦?」他問。

  他來到葡萄園,覺得它們與他對尤莎每刻不斷滋生的愛相比實在無足輕重了。他老實承認這就是愛情,是完全不同於過去的愛情。過去他對女人的慾望不過是兩人之間燃起的慾火,使他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變成了誘惑。

  可是對尤莎卻不同。他知道,她是他所能見到的周圍的美的一部分。他愛她,所以她也就成了他信仰的一部分。這種愛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中,甚至季蕾的邪惡也不能阻止它。在他的心中,愛就像聖壇前的一盞明燈。

  「原諒我,主啊!」公爵在心裡祈禱著。

  他知道自己必須為所犯下的過失進行贖罪,即便有些是無意識地犯下的。他意識到,失去了他自己以及他的理想,也就失去了他的家族以及流淌在動脈裡的古老的血液,也失去了代表著他所信仰的事物的、得到他效忠的蒙特維爾城堡。

  他走得離家很遠了。最後,他收轉馬頭,知道該回家了。

  在返回的路上,他想能否再次接近尤莎,傾吐自己的愛情。

  他估計錯了。他本以為她會像別的女人一樣愛上他,不料錯了。現在該他糾正自己的愚蠢了。

  如果他要贏得尤莎,他就得使她像他一樣全心全意相信,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果以前他沒有看清的話,那麼現在看清楚了,他缺的正是她那種內在的純潔以及直覺感。

  他完全相信,如果他們一旦結合,他會把自己的一生獻給她的幸福的。

  他對城堡的看法也與以前不同了。它已不再僅僅是一個收藏豐富的博物館,不再僅僅是一個他作為蒙特維爾一國之君統治的地方,而是一個家。

  他一直就希望如此,希望城堡是一個滿足他作為普通的人而不是作為一國之君的願望的地方。

  他希望在一個幸福、滿足的環境中把他的孩子哺育成人,使他們長大以後有足夠的信心與信念面對世界,依靠自己的能力取得成功。

  「我怎麼向尤莎解釋我需要的正是這些東西呢?」他問。

  他知道這也正是她所需要的,只是目前她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騎得太遠了,幾乎走完了他的大部分領地。當城堡隱現在眼前時,已是夕陽西下了。

  影子變得越來越長,白天即將過去。公爵搞不清楚尤莎在下午做了些什麼,她是否也像他思念她一樣地思念他。

  他沿著原路返回去,穿過樹林,爬上一條通向高原的彎曲小路,朝城堡走去。

  到城堡的大門,他首先得經過教堂。

  快到教堂時,一個約十來歲小孩從安有十字架的門裡跑出來。公爵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等她跑過來才看清她長得很漂亮,深色捲曲的頭髮掛在兩腮。

  她穿著一件乾淨的、好幾處已打了補丁的舊衣裳。

  「先生!先生!」她叫道。

  她到跟前時,他把馬停了下來。

  她屈膝行了個禮,急切地說道:「先生!救命!我的弟弟跌到教堂的一個深洞裡了。他在哭,可是我下不去。」

  「教堂裡的一個洞?」公爵重複道。

  他明白了,說:「我想,你指的是教堂的地下室吧?」

  「快,先生,救救他!請救救他!他在哭,我真替他擔心!」

  公爵躍下馬,把馬撂在那裡。他知道馬會自由自在地吃著院子矮牆外面的雜草的,只要他一吹口哨,馬就會過來。走過人行道,他急沖沖奔向教堂。

  聖壇前透出亮光,教堂裡以及貞德塑像前都閃著蠟燭光。

  公爵快步走到離西門不遠的地下室的開口處。如他之所料,開口處的鐵門與教堂的石頭地齊平。門開著。

  他把頭伸進黑暗中。身旁的小女孩說:「他在哭,先生。現在他沒哭了,也許他死了!」

  「不,當然不會的!」公爵安慰說,「也許他受傷了。」

  說著,他開始爬下附在牆邊、通向地下室深處的木頭梯子。下了約八英尺,又往前走了一點,地下室越來越窄,天花板變得越來越低了。

  可是,沒有看見男孩的蹤影。

  他慢慢朝前摸索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突然聽到頭頂「呼」的一聲巨響。

  他大吃一驚,地下室的門關上了。

  「把門開開,」他大聲地說,「我什麼也看不見。」

  沒人回答。使他大為驚訝的是,他聽到鐵栓上栓的聲音。有好一會兒,他以為自己弄錯了。後來在黑暗中,他聽見了水的聲音。雖然這令人難以相信,他意識到上當了。

  地下室在大革命時期曾被用來收藏城堡的各種珍品。珍品放在牢固的盒子裡,地下室裡灌滿了水,這樣,敵人或小偷就認為不值得再深水處搜索了。

  現在,公爵意識到,如果有人——不難猜出是誰策劃的——把他關在裡面後,往地下室灌水,他一定會被淹死的。

  他站著沒動,考慮著他的所有位置,想辦法如何把自己救出去。

  他知道地下室的盡頭有一個出水處。可是,他記得出水處不大,很難爬出去。事實上,他還記得,當他還是孩子時,他的一個朋友曾開他玩笑,把他鎖在裡面,他想爬出去,卻沒有成功。

  「我怎麼辦呢?」他自問。

  為了證實他沒有搞錯所發生的事情,他順著木梯爬了上去。到鐵門時,他伸出一隻手臂去推它。鐵門的確被閂上了。他知道,無論怎麼樣使勁,也不能把門推開。

  這時,他才大聲呼叫:「救命!救救我!救命!」

  沒有人應聲。

  在晚上的這個時候,他的私人牧師一定早已作完了晚禱,回到城堡內不太遠的住處。

  這裡常常有一些村民以及修女來祈禱,可是由於從樹林到教堂的路很陡,這個時候他們是不會來的。從城堡的另一邊,沿著馬車道上來更遠。

  公爵站在梯子上,把門推了一次又一次,結果發現:推倒一座石牆也要比打開這個上了栓的鐵門要容易得多。他意識到腳下的水漫得越來越快了,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想把他置於死地的那個人一定是把年代已久的閘門搞壞了。水直往裡面湧,估計已有一英尺左右深了。要不了多長時間,水就會漫到他的肩膀,淹沒他的頭頂。

  在絕望中,似乎為了證實自己是對的,他爬下樓梯,發現水都快齊他的馬靴深了。

  他脫下衣服,扔到一邊,再次爬上梯子,更加猛力地撞擊著上了栓的鐵門。

  他再一次喊救命時,腦子裡浮現出尤莎的身影。

  他記得她是能看透他的心事的。

  他心裡想,要想得救,唯一的機會是她是否能夠聽見他對她的呼喚,能否意識到他處在危險之中。

  「救救我!救救我!」他大聲呼叫,似乎覺得自己全部的身心正在向她飛撲過去。

  「救救我,尤莎!救救我,我不想死!」

  這是他發自內心的呼喚。他還祈禱著:「上帝,讓她聽見我的呼喚吧!」

  從外祖母的房間出來後,尤莎在緊靠她的臥室的閨房中度過了整整的一個下午。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無心顧及芬芳馥郁的鮮花,也無心觀賞小巧舒適的房間。她渴望得到英國的平安生活,渴望飛到她出生並與父母一道度過幸福時光的屋子。那裡的一切安然靜謐。她想,一旦回去了,她會感到極為安全的。

  她就會忘卻昨夜的恐懼,忘卻女巫們的狂呼亂叫,忘卻季蕾•得•薩隆的兇惡目光。她祈禱,那種在召喚撤旦時產生的,她所感覺到的兇惡氣勢會從她腦子裡抹掉。

  然而她知道,從此以後每當她讀到或聽到女巫們的事情時,她就不可能不感到對她們的恐懼會像閃電擊中她一樣。

  「媽媽,只要我回到爸爸的身邊,我就會安然無事的。」她默念道。

  她感到看見了母親的微笑。她閉起眼睛,孩提時代在母親膝下祈禱的情景便歷歷在目。過了許久,她才意識到她已經呆了整整一個下午,她得馬上更衣吃飯了。她知道她必須下樓到餐廳去,表現得若無其事一樣。

  可是她怕見到公爵。

  他請求她嫁給他,可是她怎麼能夠嫁給一個曾經迷戀妖精的人呢?她還記得季蕾•得。薩隆說過,公爵是她的,她絕不會放過他的。尤莎肯定那是千真萬確的。儘管眼下他與那妖精斷了關係。可是妖精終究要佔優勢的。

  「我一定要回家去!」尤莎反覆默念著。

  她知道這等於臨陣脫逃,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

  突然,她聽見公爵在呼叫她。這呼叫聲似乎一絲不假,使尤莎不再想自己的事,而是豎起耳朵來聽了。

  可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她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她想,也許是她的心靈感到了他的呼喚,而不是真的聽見了他的聲音。然而,他的呼喚那麼清晰,那麼有力,在她的心靈深處迴響著。

  「我在做夢吧!」她心裡想。

  可是她知道,一定是他的思想對她產生了感應,就像他們在一起時她能夠聽見他的話那樣。

  「即便他需要我,我也不去他那裡。」她高傲地對自己說。

  突然,她聽見他非常清楚地說。「尤莎,救救我。看在上帝的面上,救救我!」

  他處在危險中,可是為什麼呢?她怎麼那麼肯定他處在危險中呢?

  她立即想到了季蕾•得•薩隆。季蕾是不是象害她那樣在害公爵呢?她是陰險毒辣的,尤莎再一次感覺到了她發出的凶焰。

  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她知道,只有去教堂,她才離上帝近一些。也許供奉在龕內的聖像能夠驅除妖精的邪惡。

  她打開閨房的門時,再次聽到公爵以更加迫切的聲音呼喚著她。「救救我——哦——尤莎,救救我!」這時她再也顧不得多考慮了,拔腿就跑。

  他需要她,又由於這件事似乎與得•薩隆夫人有關,她得趕到教堂的寺院去。

  她飛快跑向走廊,迅速下了樓梯,衝向通向庭院的大門。到了那裡,她猶豫了一下。看見教堂的門開著,她跑了過去。

  她的目光剛停留在聖壇前搖曳的燈光時,她又聽見了公爵的呼叫。

  這一回可不是她的心裡所感到的,而是實實在在從腳下傳來的聲音。「救救我!救救我一尤莎!救救一我!」

  她一時分辨不出聲音從什麼地方傳來。後來才意識到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

  「我在這裡!你在哪兒?」她大聲叫道,心裡仍舊以為這只是她的幻覺罷了。

  這時她聽見了他的聲音。「地下室的門被閂住了!趕快打開!」

  起初她不知道門在哪裡,後來才看見地上的活板門以及橫在上面的鐵栓。她覺得這多虧了她的直覺。

  她使足勁去拉鐵栓。可巧的是,鐵栓象上了油似的自動滑開了。她一下把門推開,首先就看見了公爵的手和胳膊。

  然後,他的頭從齊頸深的黑咕隆咚的水中露出來了。

  一看見他,尤莎輕輕發出一聲叫喊。他往上爬時,水都快漫到地面上來了。她驚訝地說:「她……想……把你淹死!可是……你卻……得救了!得救了!」

  公爵踏上石頭地面,一面說著:「我沒事了,我親愛的。多虧了你。上帝知道,如果你遲來幾分鐘,我就完了。」

  「可是你……沒事了。」尤莎低語道。

  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已伸出雙臂。公爵一把把她拉到胸前,接著他的嘴唇就貼住了她的嘴唇。

  她一時驚訝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公爵把她緊緊地抱到懷裡,熱切地吻著她。她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愛他的。她還明白了,假若他被淹死了,她也就失去了生活中一切至關重要的東西。

  他起先瘋狂地吻她,僅僅是因為獲救而舒了一口氣。可是,當他感覺到她那柔軟純潔的嘴唇時,他的吻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他把她擁抱得越來越緊,他的濕襯衣把她的裙子都透濕了,她卻毫無知覺。她只知道她全身感到欣喜若狂。公爵畢竟從死亡的邊緣活了下來。

  她把他從妖精的魔掌裡救了出來。她愛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她覺得奉獻給他的不僅僅是她的心,還有她的思想,她的靈魂以及她的肉體。

  她是他的一部分,除了他以外,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後來他抬起頭,用一種奇怪的顫抖的聲音說:「我把你弄濕了,我的寶貝!」

  「你……活下來了,我……愛你!」

  「我就盼著這句話呢。」

  他再次長時間地、慢慢地、深情地吻著她,使她感到他把她帶入了天空,她的雙腳再也挨不著地了。

  她也把他帶入了天空。過了許久,傷佛從天堂中回來了似的,他終於問道:「你怎麼這麼靈,竟聽見了我的呼聲?這真是不可思議。我知道只有你能意識到我的生命岌岌可危,千鈞一髮。」

  「我確實聽見你了……聽見了!而且我知道……由於你遭到……邪惡……威脅,我必須……去……教堂!」

  「我也真是九死一生,前所未有!」

  「可是……你還是……活了下來!」她喁喁低語。

  她的臉依偎在他的肩膀上,這才發現他的全身濕透了。「你得把這些濕衣服脫下來,」她說,「否則會著……涼的。」

  公爵爽朗地笑了。「著涼不要緊,只要我能活著,能呼吸,能告訴你我愛你就夠了。」

  他差一點又要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我們回城堡去吧。不過,我得先把水排掉。」說時,他低下頭,發現水正在往外面湧,原來他們正站在一個水坑裡,水已經漫過石頭地面了。

  尤莎趕緊地把腳挪開。公爵順著牆邊望去。那裡原來擺了個小轱轆,可以把地下室的水排掉。可是他找不著了。他立刻明白,有人把它搬走了。這樣就無法阻擋水向上冒。

  他沒有告訴尤莎,但是他知道,一定是有人聽從了季蕾的旨意才把轱轆搬走的。

  這樣,當水淹沒地下室時,就沒有人能夠救他。

  他準備從城堡派個人來把水排掉,於是他走回到了尤莎的身邊。

  他們打開了門。在暮色下,他才看清他已經把她漂亮的裙子弄得透濕。

  她的臉也被他吻濕了,但這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她的眼睛在凝望著他,裡面閃耀著他渴望已久的愛情之火。

  「我愛你!」他用深沉的聲音說,「等我不像現在這麼狼狽時,我再告訴你我是多麼地愛你!」

  「重要的是……你……沒事了。」尤莎又喃喃道。

  她說話的神情很是動人。

  他們站在教堂的門口。這時,她轉身向聖壇望去。

  「我們是不是……以後再來一次?感謝上帝,是他派……我……及時地……救了你。」

  「我們一定來!」公爵平靜地說。

  他們雙雙行了個屈膝禮,然後手挽著手,穿過庭院,向城堡走去。

  在回城堡的路上,公爵記起他得派個馬伕把馬牽回去,再派個人來把水排掉。

  教堂的東窗下有一個水閘,地下室的水可以從那裡流出去。

  當季蕾•得•薩隆穿過樹林,爬上山坡,到了那裡時,她發現正如她所命令的,蓋在閘門上的灌木以及長春籐已被清除了。

  根據她的命令,現在那裡一個人也沒有。夜色正濃。她得意地想,要不了一會兒,被淹死在地下室的公爵的屍體會順著水閘流出來,然後,她把屍體拿走。

  她已經做了周密的計劃,使公爵銷聲匿跡,誰也不清楚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想到公爵的全家費盡心思也找不到他,她就感到幸災樂禍。然而她不知道,水閘的外面看起來很大,人可以從裡面出來,裡面實際上很窄小。

  她透過樹林張望著,豎起耳朵聽著公爵聽到孩子救命聲後朝教堂跑去的腳步聲。

  她精確地計算了水淹沒地下室以及公爵被淹死的時間。由於閘門已經破舊,兩扇門相閉合的中縫處有水湧出來。

  她張大眼睛興奮地觀察著,心想這就像公爵的血在滴。誰叫他拒絕了她,並把她驅逐出領地呢?

  她要讓他葬身荒墓,而不得與祖先相會於地下。

  「這樣,他就是我的了!永遠是我的了!」

  她認為自己很聰明,當別人還來不及意識到公爵譴責她的背信棄義的行為時,她就迅速地進行了反擊。

  「我要把他的屍體奉獻給撤旦,撤旦會把他的魂靈帶去的!」她狂喜地想著。

  這時,她發現水滴不再向外冒了。她迷惑不解地望著水閘。地下室的水該滿了吧?公爵也該淹死了吧?突然,她想到一定是他的屍體把通道阻塞了,水流不出來。

  她站著的岩石稍高於水閘,她連忙爬了下去。要把活板門打開,她得首先使出吃奶的勁把蓋在上面的那個又重又結實的拉手提起來。

  她把雙手都用上了,好在拉手上了油,很快就拉動了。閘門打開了。她原以為是公爵的屍體堵住了水,實際上是他的衣服把.水堵住了。

  她伸手去拾衣服時,水象爆炸似地從管於裡直噴到她的胸前。水的衝力很大,把她摔到了水閘正前面的石頭地上。水流把她往前裹挾著,裹到了崖邊。

  她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隨水流而被衝去。她依然驚叫著,摔到三十英尺下面的岩石上。水漫過了她的全身,但是她一動不動,她的脖子摔斷了。

  從田間回家的一個農民發現她躺在岩石間。他想她的裙子布也許對他的妻子有用。

  他把她的身子翻過來,發現她的臉被摔得變了形。沒有什麼辦法能夠救他,她已經斷氣了。

  他想這不關他的事。這看上去像個不幸的事故或是一次謀殺,他不想被捲進去,趕忙走開了。

  他邊走邊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向聖人作了祈禱,說了聲他不想捲進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至於他為什麼不從田間回家而是到樹林裡去,那就用不著詳細解釋了。

  原來在大白天的時候,他在通向飛龍林的地段暗設了兩個逮兔子的陷阱。他想,晚上是不會有人從那裡經過的。

  他決定快點去將兔子撿起來,以免那些四處尋找那個死了的女人的人碰巧發現了兔子。

  其中的一個陷阱逮住了一個小肥免,夠他吃上一頓豐富的晚餐了。

  他把兔子裝進寬大的口袋裡,急忙朝前走去。

  他暗自思忖,將來弄些野味來當晚餐的話,也該在樹林的另一邊佈置陷阱,那裡看來不會再撞上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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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尤莎回到臥室,發現裙子的前擺已經濕透了。她趕快把它脫下藏了起來,免得珍妮進來時問。

  儘管他們沒有商量,但她知道公爵不希望城堡裡任何一個人知道得•薩隆夫人是怎樣想把他淹死的。

  他曾經離死神那麼近。一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好在公爵早已脫離險境,但是她還是心有餘悸。

  她敢肯定季蕾.得•薩隆是不會放棄她的妖術的。由於沒有把她燒死,也沒有把公爵淹死,她會想出別的什麼更可怕的方式來除掉他們二人。尤莎感到全身掠過一陣恐懼。她想,上帝既然把他們從死亡線上救了出來,也一定還會保護他們的。

  正義終究要戰勝邪惡。她覺得冥府之中的媽媽也在這樣講,沒有理由感到害怕。她從上往下擦著,然後穿上睡衣,上床躺了下來。

  她還有時間休息一下。她知道,如果她想當晚在公爵的面前顯得撫媚動人——這是她最大的願望——她最好還是設法睡上一覺。

  她閉上眼睛,卻感到他的手臂還在擁抱著她,他的嘴唇還貼在她的唇上。她感到他會使她如癡如醉,這是從未體驗過的快樂。

  「我愛……他!我愛他!」她心中默念道。

  她發誓今生今世要盡她最大的努力保護他,

  她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轉變這麼快的原因之一,就是他需要她。

  當他從地下室的水中露出來時,她已經沒有把他看作是外祖母要她嫁的那個顯赫的公爵,而是她能保護並能給予安慰的一個普通的人。

  她知道.如果她有一個兒子,她也會這麼感覺的。她想給公爵生下幾個像他那樣漂亮的孩子,使蒙特維爾城堡充滿著愛。

  可是她似乎感到有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心。如果他們有了孩子,他們的孩子也會遭到季蕾,得•薩隆以及她的邪惡的威脅的。她再一次地析禱,全心全意地祈禱,請求上帝幫助她以及她所愛的人。

  她一定閉了一會兒眼睛,因為她半醒著聽見門輕輕地推開了,珍妮走了進來。

  她對女僕微微一笑,問:「我是不是該更衣吃晚飯了?」

  「還早呢,小姐。」珍妮答道,「公爵叫我捎來口信說,他要帶你到外面去吃飯。八點以前你就不必下樓了。」

  「到外面去吃飯?」尤莎驚喜地說。

  後來她意識到,公爵一定認為他們和別的人一起吃飯會感到不自在的。

  「他要把我帶到一個只有我們兩人的地方去。」她想著,心怦怦直跳。

  她為她的愛感到害羞。她不願留在城堡的客人們好奇地看著她,提出各種問題。

  「他太聰明了。」她心想,「他考慮得很周全。」

  她閉目往後躺著,滿腦子裡都是他的影子。珍妮打掃了房間後為她準備了洗澡水。

  等洗澡水準備完畢、散發著丁香花的香味時,她才從床上起來。洗了一個澡,她感到週身的疲倦都消失了,可是她不願久呆在浴缸裡,她要和公爵呆在一起。

  她意識到,當她下樓時,他的客人已經都去餐廳了,這樣他們離開城堡時,就無人注意他們了。她同時感到,他會對她外祖母作些解釋的。

  算了,沒有必要思前想後。為了他,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吧。她完全陶醉在公爵不斷親吻的回憶中。她穿好衣服後,才發現她穿的是外祖母為她從巴黎帶回的最漂亮的裙子。

  即便珍妮沒有想到她會穿這條裙子,她也會拿出來的,這正是她要為這樣一個特別的晚上挑選的裙子。

  這是由沃滋設計的,用各種薄綢、薄紗做的一條裙子。裙撐的沼邊上裝飾著一條十分別緻的深色花邊,也把緊身上衣包了一圈。它的款式突出了尤莎的苗條細腰。

  她照鏡子時,真希望公爵認為她就像他的某些珍貴的蘭花。因為她要外出,珍妮讓她戴上飾有花邊的手套。這是一雙細絲的手套,可能只有蜘蛛才能織得那麼密。肩上披著一條鑲有天鵝毛的白色絲絨被肩。

  「您看上去非常、非常的可愛,小姐!」珍妮說道。

  尤莎走出房門前謝了謝她,然後款款走下樓去。

  公爵在大廳等候著她。

  除了兩個男僕外,沒有人看見他倆手挽著手走下紅色地毯,進入等在台階下面關得嚴實的馬車裡。

  馬車啟動後,尤莎才說:

  「你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個……絕妙的主意,讓我們今……晚……單獨地呆在一起?」

  「我想這樣會使你高興的。」公爵說。

  他拉過她的手,取下手套,逐個逐個地吻著她的手指。然後,他把她的手翻了過來,親吻著手心。她因一種從未體驗的快感而顫抖著。

  「我愛你!」他說,「我一分鐘也不捨得離開你。」

  「我也一直……思念……你。」

  「還為我祈禱,是嗎?」…

  「是的,我祈禱我能照……顧你,保護你。」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

  「我也一直這樣祈禱著。」他說,「親愛的,我們必須有信心,相信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們的愛情就會保護我們,不遭受任何邪惡的暗算。」

  尤莎用勁握了握他的手。「我希望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她說,「但是你必須……幫助我。」

  他擁抱著她,但沒有吻她。他們就這樣相擁著一句話也沒有說。此時,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

  一會兒,他們離開大道,駛進幾扇鐵門時,她才問:「我們上哪兒去?」

  「去母親的城堡,在那兒吃晚飯。」公爵答道,「在那裡我們可以單獨地呆在一起。先見見我的母親,你不會介意吧。」

  「不……當然不會。」尤莎同意道。公爵什麼也沒說了。

  當他們走出馬車時,尤莎頓時明白他為什麼要把她帶到母親居住的美麗的城堡來。

  在這裡,她不會再去想他幾乎被淹死的教堂,也不會去想曾經為他的座上賓的妖精。

  即便沒有人告訴她,她也知道老公爵夫人絕對不會招待得•薩隆夫人的。因此,今天晚上,他倆就擺脫那個妖精了。

  她把絲絨披肩放在客廳,上了樓梯到老公爵夫人的房間去了。

  老公爵夫人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閨房的一張椅子上,身上穿著一件寬鬆袖的十分雅致的便服。脖子上圍著幾圈珍珠項鏈,手指上戴著鑽石戒指。

  一聽到稟告他們的到來時,老公爵夫人就微微發出一聲驚喜的叫聲。

  公爵屈身吻著母親,說:「您不該等我們的,媽媽!」

  「接到你們要來的信,我非常高興,親愛的。」老公爵夫人答道,「總管一直不亦樂乎地忙著為你們準備晚飯。我希望你倆都吃得高興。」

  她向尤莎伸出手說:「你看上去非常可愛,孩子2」

  她又端詳著他們兩人,有些猶豫地問:「你倆一起來……這裡,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從老公爵夫人講話的神情來看,尤莎知道她有些擔心對所希望的事是不是過於樂觀。

  「我們來就要告訴您,媽媽,」公爵答道,「尤莎和我相愛了。」

  老公爵夫人發出欣喜的叫聲。「哦,親愛的,這是真的嗎?」她問,「那麼說,上帝使我的祈禱應驗啦!」

  她一隻手伸向兒子,另一隻手伸向尤莎,眼睛裡閃爍著淚花。他倆一邊一個,在母親的椅子兩邊單腿跪了下來。

  「我們不僅相愛了,」公爵安祥地說,「我們還要結婚,媽媽,就在今晚,在您的私人教堂裡!」

  這話不僅使老公爵夫人吃了一驚,也使尤莎吃了一驚。他說時,轉身看著尤莎,他想說什麼,尤莎都知道。她明白,如果他們結婚,就可以永遠地在一起,會感到安全多了。

  尤莎的目光與他的相遇了。公爵看到她的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後來他深情地說:「別哭,媽媽,我們要你和我們一樣地感到幸福。」

  「我這是高興的眼淚。」老公爵夫人答道,「我一見到尤莎就知道她正是你要選擇的妻子,也正是我夢想的兒媳。」

  「您說對了,媽媽,」公爵說,「我知道您會明白,我們一結婚,今晚就可以呆在一起。就不會有任何人打攪我們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下樓到餐廳去了。尤莎發現,公爵命令僕人每上完一道萊就離開房間。

  「你怎麼把事情安排得這樣快?」她問。

  「你說愛我時,」他答道,「我就知道你不僅僅屬於我,我還要你每時每刻都在我的身邊。」

  他含情脈脈地對她微笑著,又補充道:「一想到我們要分開,不得不和別的人度過寶貴的時光,就感到非常的痛苦,而我們本來是可以單獨在一起的。」

  從她的眼神看,這也正是她所想的。他繼續說:「我知道,那件事發生後,你不希望在我的教堂裡結婚。於是,我讓我的牧師到這裡來,他會等我們準備好的。」

  「我……我想……」尤莎開口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公爵打斷道,「在法國,只有在市長的面前結婚才算合法,可是已經由他的代表進行了證婚。」

  她驚訝地看著他。他說:「根據法國的法律,你在一小時前就是我的妻子了。」

  尤莎笑起來。「你沒嚇我吧,」她說,「你怎麼把事情辦得這樣快,使我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我需要你。」他一字一頓地說,「你現在是我的了!我知道我們都需要上帝為我們的婚姻祝福,這樣,我們以後的生活才會完美起來。」

  她感到幸福極了,都記不起吃了些什麼。

  吃完飯後,她讓男管家謝謝廚師,說這是她有生以來吃得最香的一頓晚餐。她知道,聽了這話,廚師一定會高興的。

  公爵也這樣說了。他們雙雙離開了餐廳。走出餐廳,她仰望著他,似乎要問下一步該做什麼。

  「如果你去自己的房間,寶貝,你就會看見珍妮在那裡等。一會兒我來叫你。」

  說著,他把她送上樓,打開房門。尤莎進去時,發現珍妮在那裡。

  這是一間非常可愛的房間,天花板上畫了圖案,房裡放著一張大床,床欄上雕著花。

  花瓶裡插著白色的百合花,花香滿屋。尤莎看著珍妮。珍妮說:「小姐,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珍妮!」尤莎答道。

  「你告訴我準備行裝時說你要回英國去,我怎麼會猜到,怎麼會知道你要嫁給公爵呢?」

  「我們非常幸福。」

  她突然意識到公爵為什麼要她先回臥室,因為床上放著一條與她裙子花邊一樣漂亮的花邊面紗。珍妮告訴她,蒙特維爾家族的所有新娘在結婚的這一天都要戴上它。

  「老公爵夫人還把這些送來讓你挑選。」珍妮補充道。

  她說著,把兩個盒子打開了。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圈可以戴在頭上的光彩奪目的鑽石。

  另一個裡面裝著由巴黎最大的珠寶商之一編織的鑽石花環。尤莎過去也聽說過,這個人編的鑽石很有名。

  珍妮從盒子裡拿出花環。尤莎把它帶到頭上後,覺得這是她能想像的最美麗的珠寶。

  她沒有把面紗蓋在臉上,她不希望看見公爵時有任何東西隔在他們的中間。

  她讓珍妮幫她戴上時,讓面紗只蓋住臉的一側。

  她照鏡子時,才想到公爵是不是更希望她把整個面龐都罩住。

  當他敲門進來時,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心目中的新娘正該是這個樣子。她這才知道他為什麼離開她。他穿的晚服上綴著一些裝飾品,脖子上帶著一個佩有珠寶的十字架,掛在胸前。

  他手裡拿著一小束星狀蘭花。尤莎接過來時,他們的手指相碰了,她感到一陣激動,就像和煦的陽光照在全身一樣。公爵伸出手臂,她用手挽住,一起走出臥室,下了樓梯,來到走廊上。

  這裡的教堂比蒙特維爾城堡的教堂要小得多。它建於公元十八世紀,外型非常美觀。在聖壇上,在每位聖像的前面以及沿著彩色玻璃下面的窗檻點燃了一排排的蠟燭。

  這簡直是燭光的讚歌。尤莎知道公爵這樣做是為了表示他對上帝的感激之情,因為他們都活了下來;而且不再分離。

  他的牧師在等候他們,在場的只有兩個穿著紅色教士長袍以及飾有花邊、寬大白色法衣的教士。

  公爵和尤莎跪下來,接受聖禮。

  尤莎感到似乎聽見了天使的聲音以及他們在弧形的屋頂上的振翼的響聲。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真實,所以當牧師為他們祝福時,尤莎相信,正如公爵說的,上帝在保佑著他們。正義終於戰勝了邪惡,他們安然了,永遠地安然了。

  儀式結束後,他們沿原路回去了。

  走進大廳時,尤莎感到屋裡特別寂靜,僕人都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進了臥室,她發現珍妮也不在那裡。她全明白了。此時此地,只有她和她的丈夫。

  屋裡唯一的亮光是從床邊蠟燭台上發出的。公爵向她走過來時,覺得妻子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一樣。

  「我愛你,親愛的。」他說,「現在你是我的了!」

  尤莎仰起臉望著他,以為他一定會吻她。可是,公爵默默地把鑽石花環從她頭上取下來,連同面紗一起放到椅子上。

  很慢很慢地,彷彿為了細細領略這一刻的幸福,公爵擁抱著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這一切……是真的嗎?」尤莎問,「我是在……做夢嗎?」

  「如果是個夢,那就讓我們一道來做吧!」公爵輕聲說。

  他溫柔虔誠地吻著她,似乎還沉浸在莊重的婚禮儀式的氣氛中。

  她正要更緊地依偎著他的時候,他說:

  「等我把衣服脫下來,我怕衣服上的勳章會弄痛你的。」

  「我為它們感到自豪。」尤莎說,「以後你得告訴我它們分別代表著什麼。」

  「是對我一生所做的為數不多的幾件好事的獎賞。既然這使你感到高興,我希望今後再做更多更多的好事。」

  「這正是我希望你說的呢。」他吻著她,他的嘴唇變得灼熱起來。

  他把她的裙子的背扣解下來時,感到她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她的心像他一樣劇烈地跳動著。裙子滑落到地上時,她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聲。她向他迅速靠緊,把臉埋在他的肩上。

  「你害羞了,親愛的?」公爵問道。

  「是的……還有一點……害怕。」尤莎小聲地說。

  「怕我嗎?」

  「不……不是怕你……是怕你感到……失望。」他幾乎要笑出聲來。

  他抱起她,用雙臂托著她來到床邊,把她輕輕地放下,讓她頭枕著枕頭,把被子蓋住了她的身子。她彷彿覺得進入了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夢境裡。

  就在這天的下午,她還是那麼沮喪、痛苦。她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她感到公爵的吻就像一條泛著漣漪的金色的小溪流過她的全身。他躺在她的身邊,她再次把臉依偎在他的胸前。

  「一切都這麼忙。」公爵說,「我還來不及告訴你,我的天仙,我是多麼地愛你呀!」

  「我也……愛你!」尤莎說,「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去愛……我擔心……會做出……不得體的……事來。」

  「這是不可能的,你是一個完人。」公爵說,「我一直苦苦追求久久渴望而不可得的就是像你這樣十全十美的妻子。」

  「你真的……這樣想嗎?」

  他知道她說這話時想起了他生活中遇到的許多女人,特別是季蕾。

  他吻著她的前額說:「我得向你解釋,我的可愛的妻子,雖然我認識很多女人,我對她們卻從來沒有產生象對你這樣的感情。我說的全是真心話。」

  「我又有什麼不同呢?」

  公爵思索著如何解釋這種不同。他說:「你還年輕,不會理解男人是會僅僅因為某一個女人有美麗的身子而被迷住的。」

  他感到尤莎在他懷裡顫動了一下,知道她妒忌了。他繼續說:「這種男女感情完全是一種生理上的慾望,點燃得快,滅得也快。」

  他知道尤莎在注意聽,繼續說了下去:「對於我來說,雖然一個女人可以迷住我,因為我是一個男人,可是我終歸發現她的頭腦是那樣的空虛,她的思想是那樣地平庸,只要我們不作愛,我就討厭她了。」

  「可是……她還是吸引了……你!」尤莎說。

  「是的,可只是她的身子吸引了我,再也沒有別的了。」公爵回答說。

  他把尤莎往懷里拉近了一些,說:「我們是這樣的心心相印,要不然,你怎麼會聽見我求救,並且知道我在哪裡呢?」

  「這確實……不可思議。」

  「因為我們想的是一樣的。」公爵說,「當我知道我愛上你了,親愛的,我的心就飛到了你的身邊。我吻你,你也在吻我。」

  「你說得……太好了……太使我激動了。」尤莎喃喃低語,「我感到……你……把我……帶入了……天堂!」

  「這正是我希望一遍又一遍做的事!」公爵說,「我早就告訴過你,除了你,對任何人我都沒有這種感情。」

  尤莎抬起頭望著他。他補充說:「當然還不止這些。」

  「還有什麼?」

  「我們剛才跪在教堂裡時,」公爵說道,「我知道你和我的感覺是一樣的,我們一起接受了上帝的祝福,愛情把我們結合了起來。就像任何男人對你已不存在一樣,任何女人對我也再不存在。」

  尤莎發出一聲驚喜。「真的……是……這樣嗎?」

  「你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我不會在這個時候說這個話!」

  公爵深沉地說,「如果我在撒謊,你是不會看不出來的。」

  「我們怎麼這樣幸運……這樣令人無法相信的……幸運,」尤莎說,「竟……有緣相會?」

  公爵沒有回答。她繼續說了下去:「我真傻,我……還怕和你呆在一起,竟收拾了行李……準備……明天離開的。」

  「你真的認為我會讓你走嗎?」公爵問,「今天我出外騎馬的時候就知道,無論需要多長時間,我都要向你求愛,追求你,必要時俘虜你……直到你愛我。」

  「你正是這樣……做的,而且疾如閃電,」尤莎說,「我都以為已經失去了你……當你從地卞室出來,用你的雙臂擁抱我時……我知道,我得一輩子抓住你……保護你……拯救你。」

  她說時,感到一絲恐懼,唯恐他的生命會一瞬即逝。公爵說:「只要知道上帝在保護我們,我們永遠在一起就行了,別的一概忘掉吧。」

  他吻著她,使她再次感到被帶入了天堂。他吻著她的眼睛,她的臉頰,她那柔軟的頸項。她覺得溫暖的身體正在變成一團火球,燃遍了她的全身。

  她感到公爵滾燙的嘴唇把她吻得透不過氣來,然後吻起她的乳房來。她要他不停地吻著她,使她更靠近他。

  她不明白她的感覺,公爵卻知道,他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這樣激動過。然而,他的經驗告訴他得溫柔些,不能把她嚇著了,而且永遠不能讓肉慾戰勝愛情。

  由於尤莎全身心地愛著他,他所做的一切又似乎成了天意。當他終於把她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時,她知道天堂的大門敞開了。

  尤莎醒來時發現,她是被拉窗簾的聲音弄醒的。

  天還沒有亮。

  她正在想為什麼能夠看見閃爍在頭項的幾顆遙遠的星星時,公爵來到床邊,把她擁在懷裡。

  她靠在他的身上,感到他那強壯有力、健美的身體貼著她,她情不自禁地吻起了他的肩膀,向他表示她的愛。

  她好奇地問:「你為什麼把窗簾拉開?」

  「我希望我們一起看看黎明的到來。」公爵說,「這是新的一天的黎明,親愛的,我倆新生活的開端。」

  「你還……愛……我嗎?」

  「你怎麼會問這麼傻的問題?」他說,「我當然愛你!」

  「你對我……沒有……失望吧?」

  「沒有人比你更完美、更令人著迷了,如果說我昨天晚上愛你一次,那麼,今天我會愛你一萬次,明天愛你十萬次!」

  尤莎的臉上綻開了笑容。「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昨天早上當我醒來時,我甚至不願承認自己愛上了你!」

  「現在呢?」

  「我現在愛你……崇拜你。」她略帶羞意地說。

  「我正想聽這句話呢。你還得幫助我,鼓勵我,使我變得比現在更好。」

  「我就喜歡現在的你。」尤莎說,「我太高興了,我覺得你似乎把……從天空中消失的……星星……放進了我的……心中。」

  「這正是我的願望。」公爵說,「即使我能夠把月亮和太陽摘給你,也表達不盡我的愛。」

  她伸出手,把他往懷里拉近了一些。「你得非常……非常……小心,」她說,「因為一且我失去你……我就會……死的。」

  他們腦子裡不約而同地閃現出他們曾經離死神那麼近的情景。公爵說:「我們得活下去。我們要做的事很多。我想,法國需要我們,或者將來會需要我們!」

  尤莎覺得這正是過去勃艮地的公爵們的感情。她確信,公爵的權力將會與日俱增。如果他的國家遇到了麻煩和困難,他就是拯救人民的救星了。他就是她夢寐以求的人,是她唯恐不存在的英雄。

  「我愛你……我愛你1」她說,「你怎麼這麼……了不起?」

  「我要你相信我,」公爵說,「這樣我就會變得了不起。」

  說這話時,他想一定要努力去達到目標,使他的妻子和孩子們為他感到自豪。

  這樣,一旦死去,也就不枉一生了。

  尤莎柔情似水,甜蜜可愛,他常常希望在別的女人身上發現這一點,可又常常失望。他還要祈求什麼呢?他只是不停地吻著她。

  他感到她像先前;樣全身心地回報著他的吻。

  當她的身子在他的身上顫抖時,他知道他在她的身上喚醒了最原始的慾望,喚醒了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本能。她那柔軟的肌膚、起伏的乳房刺激著他。他知道他不可能再擁抱比這更可愛的人兒了。

  他的愛情比升騰在身上的火焰更加熾烈。他知道尤莎又一次被愛情之火點燃了。這似乎是神的力量,使他倆全身傳遍了柔愛,這是生命的力量,是他們心靈的顫動,使他發出了戰慄。他們把自己奉獻給了保護他們、使他們戰勝邪惡的共同的上帝。

  他不希望尤莎想到這一點,可是他自己感到一種由衷的感激。這是他畢生都得報答的恩情。

  他感到尤莎在他懷裡顫動著,感到熱血在自己太陽穴裡奔騰,感到心臟在劇烈地跳動。此時此刻,尤莎和對尤莎的愛佔據了他的全部心靈。

  他吻著她,直到感到像他一樣,她的身子裡燃燒著對他的渴望。

  「我愛你,我的親愛的!我的寶貝!我的愛妻!」他說,「我要你,我死也要得到你,現在就來,一刻也不遲!」

  「我愛你,塞薩爾,」尤莎喃喃低語,「來吧……請……來吧。」

  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這一聲呼喚。當公爵使尤莎與他溶為一體時,他們雙雙感到彷彿被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推入了他們自己的極樂世界裡。

  窗外,黎明破曉,第一絲晨曦送走了黑暗,天明了。

  珍妮在城堡的廚房裡。這時,一個馬伕從蒙特維爾城堡來了。

  他捎來公爵秘書的一封信。

  看見珍妮,他們互相問了好,她說:「你真早啊,葛滋塔夫!」

  「我給公爵帶來一封信。」馬伕答道。

  「蒙特維爾城堡發生什麼事了?」珍妮問。

  葛滋塔夫往後瞅了一眼,發現沒有什麼人在偷聽。

  「我碰巧知道了。」他神秘地說。

  「這並不奇怪,」珍妮挖苦道,「城堡裡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這倒不假。」葛滋塔夫感到一絲滿足,「這次可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

  「什麼事?」

  他忍不住,於是壓低嗓門說:「得•薩隆夫人死了!」

  珍妮完全不相信地瞪眼看他。

  「我不信!」

  「這是真的,樵夫們一清早去幹活時發現了她的屍體。」

  「她在樹林裡?」

  「在教堂的岩石下面。」

  「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敢向上帝起誓!她摔得粉身碎骨,全身濕透了!似乎水從她身上流過去了。」

  「我覺得你說的有些蹊蹺。」珍妮說。

  「樵夫們也這樣說!他們聽說過關於她的事以及她的厲害,他們不敢碰她。」

  珍妮不語。不一會兒,她問:「你是說她死了?」

  「的確死了!」葛滋塔夫答道,「他們用一輛農用馬車把她送到她家裡去了。」

  珍妮想,得•薩隆夫人竟被一輛簡陋的馬車拖回去,這真是一種理想的懲罰,因為正是用這種馬車她綁架了尤莎小姐。

  她突然意識到這對公爵和他新娶的公爵夫人該是一個多麼欣慰的消息啊!它將驅散罩在他們幸福光環上的最後一絲烏雲。這真像是別人還不知道他們結婚的消息,就送來了一份特殊的禮物。她知道這也會使老公爵夫人感到高興的,她一直不喜歡、不信任得•薩隆夫人。

  「啊,你帶來的消息不壞,葛滋塔夫,」珍妮說道,「所以我也讓你帶一點消息回去。」

  「那又可能是什麼消息呢?」

  「那是,」珍妮一字一字地說:「公爵先生和尤莎小姐昨天晚上結婚了,就在這裡的教堂結的婚。」

  葛滋塔夫驚訝地看著她,許久才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儘管有些突然。」

  珍妮沒有作聲,她知道公爵為什麼急著結婚。於是,葛滋塔夫繼續說了下去:「這正是每一個人所久久期待的。如果我把這事告訴他們,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麼興奮呢。」

  從葛滋塔夫的聲音裡聽得出,他無疑感到非常得意。珍妮接過信說:「你可以騎馬回去了,把這件事告訴城堡裡的人。」

  葛滋塔夫猶豫了一下。她說:「如果你快點,在他們按鈴吃早飯前還有時間趕回來。你是結過婚的人,知道在蜜月的第二天早上是沒有必要那麼著急的。」

  葛滋塔夫笑了。當他領會了珍妮的意思後,說:「你說得對,小姐。我就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你一分鐘一分鐘地數吧,沒等數完時間我就回來了。」

  「你想得倒美,以為我會計算你離開的時間。」珍妮答道。

  她拿著信正欲轉身時,葛滋塔夫抓住了她。

  「為了慶賀公爵終於上了鉤這一消息將在城堡引起的轟動,吻我一下。」

  「你滾開!」珍妮推開他,「你有妻子,有三個孩子,把吻留給你們自己吧!」

  「你可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機會?」葛滋塔夫笑道。

  「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珍妮答道。

  等葛滋塔夫上馬後,她才上樓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手裡的這封信對公爵及公爵夫人的重要性。

  作為一個女人,她完全能理解尤莎的擔憂。得•薩隆夫人也許會用某種狡猾陰險的手段引誘公爵再次投入她的懷抱,並把尤莎置於死地。

  「現在他們該無憂無慮了。」珍妮心裡想。她來到臥室的門前,可是裡面沒有聲音。她的嘴唇露出一絲微笑。她走開,坐在走廊那邊的一張椅子上,等著裡面的按鈴聲。

  屋內,尤莎說:「我想,親愛的,我們該按鈴吃早飯了。」

  「我太幸福了,吃不下,」公爵答道,「我恨不得整天呆在這裡與你作愛,並且不斷地告訴你我有多麼幸運。」

  「我也想這樣,可是我擔心你會感到乏味的。」

  「我怎麼會對你感到乏味呢?」他問,「寶貝,我簡直無法告訴你我是多麼地愛你,你有多麼的美麗。」

  尤莎雙臂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攏了一些。

  太陽把一束陽光投向整個屋於。看著披著金光的尤莎,公爵覺得她就像太陽一樣。

  「我愛你!」他說,「為什麼在我們的詞彙中沒有更多的詞能夠用來表示我們的愛呢?」

  「用吻來代替吧。」尤莎說著,向他抬起了嘴唇。

  他低著頭,凝望了她好一陣子,說:「你說得對,言語是多餘的。」

  他又吻起她來。陽光愛撫著他們,溫暖著他們的嘴唇,溫暖著他們的心。

  他們溶為一體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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