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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愛的征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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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8: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的征服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韋恩漢爵士從國外回來繼承頭銜,同時也要娶堂哥的未婚妻,因為只有如此,他才能重振家族雄風。
但當他結婚後才發覺新娘也不願結這門親事,在彼此關心、彼此愛護動物的過程中,兩顆心逐漸互相靠近,互相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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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艾敏斯特大主教坐在一張結實的高背橡木椅上,注視著五彩玻璃窗外的庭園。

  庭園看起來十分荒蕪,然而,在荒蕪之中,卻也透著迷人的景致。

  草地上佈滿了金色的水仙花,尤其在那棵高大的橡樹底下,更是顯得金碧輝煌,就像鋪了一層金黃色的地毯似的。

  陽光照射在銀色的湖水上閃閃生輝,在那兒,由於初期的西妥教派的僧侶曾經在河岸上建築寺院,因而河床被拓寬了不少。

  主教是位五官出色、儀表整潔的男人,現在正沉緬於韋恩漢家族的輝煌歷史裡。

  當亨利八世主張廢除僧院制度時,李察韋尼先生曾獲得皇室豐厚的賜予,致使他的財富更加龐大無比。

  可敬的主教梅爾韋尼回想從前韋恩漢家族不僅在宮廷受到重視,享有特權,而且在領地之內亦被尊祟為正直慷慨的領主。

  想到這兒,他不禁歎了一口氣,這時,忽然大廳傳來說話的聲響,他立刻轉身注視著門口。

  沒多久,聲音停在門外,門一下子被推開,他正在等候的人走了進來。

  「艾瓦力!」主教一面站起來,一面高興地輕呼著。

  「哈羅,梅爾叔叔,」來人興奮地喊著:「我就知道你在這兒,你看起來氣色很好呀!」

  「你回來真讓我高興,艾瓦力,我好幾個禮拜以前就天天盼著你回來呢!」

  年輕人笑了起來,房間內的沉鬱氣氛似乎驅散不少。

  「你的信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寄到我手上,」他說:「實際上,最後還是由當地的信差跋涉了兩百多哩才轉到我那兒的。」

  「我也猜想可能你還沒有收到信,才會耽擱這麼久,」主教說:「孩子,來,坐到我身邊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他的侄子依言坐在另一張雕有精美圖案的橡木椅上。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在髒得早該清洗的窗子上,主教用一種研究的眼光打量他的侄子,然後滿意的點點頭。

  三十二歲的艾瓦力,看起來不僅和以往一樣英俊出色,渾身還散發著一股充沛的活力與健康的氣息。

  他的身材頎長勻稱,似乎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兒瑕疵。他的雙眼明亮,皮膚呈現健美的古銅色。

  年輕人似乎在等候他的叔叔開口說話,終於,主教以一種抱歉的口吻說道:「在你繼承爵位之後,我只能請你盡快趕回來,其他的忙我也幫不上。」

  「我已經盡快地趕回來了。」

  「我知道,不過感覺上好像等了好長的時間,現在你回來了,我真希望能有較好的消息告訴你。」

  艾瓦力,現在是第十一世男爵,揚了揚他那濃密的眉毛,然後,以一種出乎禮貌而非好奇的態度問道:「我的堂哥究竟是怎麼死的?」

  「他是和你的伯父同時死的,實際上,他倆都死於馬車失事。」

  韋一句話也不說,靜靜等候主教繼續說下去。

  「最好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堂哥吉瓦西當時喝醉了酒,他一向都是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池和你伯父決定深夜離開倫敦,駕車回到這裡來。」

  主教停了一下又說:「我哥哥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收到田賦和房租了,我猜他突然趕回來,大概是看看有沒有什麼產業可資變賣。」

  「變賣?」

  「我剛才說過,艾瓦力,我希望能告訴你一些好消息,不過,我寧可告訴你實在的情形,而不願律師提供你不正確的消息。」

  「我猜想,在九年前我離開英國的時候,伯父就成天的賭博,把祖先的遺產都輸光了。」

  「不錯,」主教說:「而且吉瓦西也不勸阻他,實際上,他比他父親揮霍得更厲害。」

  「也是賭博嗎?」

  「不但賭錢,他還喝酒、玩女人,這些都是極端浪費的事。」

  「總而言之,你告訴我的就是我繼承了一些毫無用處階地產,一座搖搖欲墜的莊園,還有一些龐大的債務。」

  「像山一般多的債務。」主教說。

  韋恩漢爵士站起身來走到一扇活葉窗旁邊,當他推開窗子的時候,注意到把手斷了。

  他把窗子開得大大的,然後注視著這個在他祖父時代一度美麗過的花園。園子的盡頭有一處湖泊,那兒,他抓到過生平第一條鱒魚,還有在後園的綠色草地上,他學會了騎馬。

  韋恩漢莊園對他而言,充滿了甜蜜的回憶。他想起旅居國外的日子裡,有多少個酷熱難當的白晝,有多少個被野獸吼聲吵醒的深夜,那時,他往往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若是能回到美麗寧靜的莊園,該有多好。

  他從來沒有一刻想過自己竟有繼承它的一天……

  他的伯父韋恩漢十世伯爵有一個兒子,卻花天酒地的不務正業。

  自從艾瓦力的父親在滑鐵爐戰役為國捐驅之後,母親也在三年前去世了,他們沒有給他留下任何財產,在英國也沒有任何令他留戀的事情,於是他決定到國外去闖一闖天下。

  沒有一個人為他的遠行感到難過,除了他的叔父梅爾韋尼。他帶著一股年輕人的衝動出發冒險,沒有任何限制,沒有任何繫絆,完全隨興之所至地踏上了旅程。

  當他叔父縐巴巴髒兮兮、經過數月旅行的信件寄達他手上的時候,那時他正在非洲的心臟地帶,那封信像一顆炸彈投進了他平靜的心湖。

  展讀信件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由於兩個人的意外死亡,讓他變成家族的實際領導人。

  他的祖父有三個兒子:長子約翰•艾瓦力,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和訓練,以備他父親逝世之後繼承爵位。

  次子就是艾瓦力的父親,後來從軍去了。三子梅爾韋尼進了教堂。

  想像得到韋家數代以來的傅統就是龐大的家產全由長子掌管的。

  「我們在倫敦擁有的土地現在情況如何?」韋恩漢爵士問:「我記得在布魯姆的韋恩漢街,還有其他的幾條街都是屬於我們的。」

  「你伯父曾經打算收回吉瓦西和別人訂的合約,不過,那些地早被賣掉了。」

  「這樣合法嗎?」

  「不合法,不過沒有一個人打算去干涉,據我猜測,如果在那段非常時期池們沒有獲得一筆款項的話,他們其中之一早就被關起來了。」

  「難道一點兒剩餘的產業都沒有了嗎?」

  韋恩漢爵士從窗邊走回來,再度在他叔父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擔心你聽了會受不了,」主教遲疑地說:「不知道你是不是記得有個叫李柏•穆爾的人?他的土地和我們莊園南邊的土壤接界。」

  「穆爾?」韋恩漢爵士沉思地說:「我好像記得這個名字,他是我們家的朋友嗎?」

  「當他剛剛買下附近一戶人家的莊園時,你祖父就拒絕和他來往。」

  「我想祖父八成認為他是個暴發戶。」韋恩漢微笑地說。

  「不錯,」主教回答:「我父親和新遷來的鄰居不容易打成一片,很明顯的,他一看見穆爾就討厭他了。」

  「後來呢?」

  「他和你伯父成了朋友,那時他剛剛繼承了一筆龐大的產業,我猜想在他們混熟之後,哥哥就開始向他借錢了。」

  主教緘默了一會兒,他似乎覺得不該如此數說自己的兄長。

  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我不太清楚最初穆爾是不是因為某種隱秘的目的才如此慷慨,不過,數年之後,我們都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大方地把錢借給我哥哥,同時願意收購他出售的任何東西。」

  韋恩漢爵士現出驚訝的神情。

  「那些畫像!」他驚叫起來。

  「現在它們全部屬於李柏•穆爾了。」

  韋恩漢爵士又站了起來。

  「他媽的!請原諒我的粗話,梅爾叔叔,不過這實在太過份了!那些全都是家族的畫像啊!它們屬於家族中的一份子,何況其中大部份還是有紀念性的畫像啊!」

  「也許我們應該感謝穆爾把這些珍品收藏起來。」主教說,不過,這顯然並非由衷之言。

  「他還擁有我們的什麼東西?」

  「銀製餐具。」

  韋恩漢爵士緊緊地咬著嘴唇。

  銀製器皿在韋尼家族的歷史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其中有一部份實際是屬於西妥教派,其餘則是由於對朝廷有功,由亨利八世和其他的國王頒賜的。

  有一件銀器,是羅德•韋尼將軍在馬勃羅麾下打勝仗時隨身攜帶的護身符。另一件銀盤則為喬治二世送給艾瓦力高祖父的結婚禮物。

  記得在聖誕節或其它慶典節日,全家人聚集在餐桌上,這些銀器便會發出耀眼的光芒,為餐桌生色不少。

  在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他就深深地迷上那些裝飾著韋尼家族傳統標誌的大燭台,還有漆上代表榮譽紋飾的杯盤和花瓶。在他小小的心目中,它們簡直有如園外湖水上的陽光般耀眼。韋恩漢爵士從屋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似乎想籍此鬆弛自己的憤怒情緒;「我想我不用再問你那些繡帷怎麼樣了,它們是莊園裡最珍貴的裝飾,我幾乎不敢相信它們已經不掛在牆上了。」

  「我相信它們一定被保管得好好的。」主教回答。

  「可是,它們現在是屬於穆爾家了,有沒有可能把這些物品要回來呢?」

  主教慢吞吞地說:「沒有一家法院會把它們歸還給你的,除非你能把所有的債務還清。」

  「一共欠了多少債?」艾瓦力問。

  主教遲疑了一會才回答說,「差不多有五萬多英鎊!」

  「怎麼可能呢?」韋恩漢爵土驚叫起來。

  他注視著主教的表情,知道叔父絕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一切都完了,」他說:「莊園完了,田莊沒希望了,整個家族也沒救了!」

  他再度走到窗戶旁邊,似乎想要好好透一口氣。

  「你大概知道我有多少錢吧?我目前只有足夠自己開銷和支付旅行費用的錢,怎麼能夠維持這個地方一年的開支呀!」他停了一會兒又說:「當然,佃農那兒會有一些錢收進來。」

  「農莊大部分都荒廢了,」主教回答說:「你伯父從來不修整農舍,而且當佃農死了或離開之後,也不再找一戶接替的人來。大部分的農舍都沒有屋頂,除非有特別優異的農夫才能使這些田地回復生機。」

  「可是我記得人家說過,這附近就屬我們的田地土質最好。」

  「在你祖父那個時代——的確如此。」

  韋恩漢爵士從窗邊轉過身來。

  「請你告訴我,梅爾叔叔,」他說:「我該怎麼辦呢?」

  「過來,我們坐下來談,艾瓦力,」主教說:「有一件事你幫得上忙,不過我很難出口。」

  「為什麼說不出口?」韋恩漢爵士追問。

  「我想,現在我終於瞭解為什麼他要毫無止境地借錢給你伯父,又讓吉瓦西毫無節制地揮霍金錢。」

  「聽起來好像他若不是個善心的慈善家,就是一個傻子。」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只有一件事例外。」主教回答說。

  「什麼事?」

  「李柏穆爾有一個女兒。」

  主教說這話的口氣雖然很輕,不過韋恩漢爵士卻像挨了一槍般地震動了一下。

  「有個女兒?」他問道。

  「吉瓦西生前就和她訂了親。」

  「我懂了!」韋恩漢爵士緩緩地說:「原來穆爾想要他的女兒當韋恩漢莊園的女主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當然得付出重大的代價。」

  「實際上他是鬼迷心竅,」主教說:「就像你的伯父被魔鬼迷得昏頭轉向一樣。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野心,除非他達到目的,否則他永遠也不會甘休的。」

  韋恩漢爵士默不作聲。他的眼光中充滿了問號,不過並沒有提出來。

  「昨天我遇到穆爾,」主教靜靜地說:「他說你若願意娶他的女兒,他可以把那些一度是莊園裡的東西送你當結婚禮物,此外,他還願意把房子、土地和農場退還給你。」

  韋恩漢爵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據我所知,」主教繼續說:「他的女兒嘉利塔,目前擁有三十萬英鎊的財產,而且在她父親去世之後,她將繼承他的全部遺產。

  「你的建議可當真?」韋恩漢爵士問道。

  「我只是告訴你穆爾的打算,我相信他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這個女孩真的能一下子把對一個男人的感情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那沒有什麼不同,」主教淡淡地說:「何況任何準備嫁給吉瓦西的女孩,一定會發現你是個非常合適的替換人選。」

  韋恩漢爵士一語不發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木板上只有幾塊破舊的地毯鋪著,因此他的腳步聲聽起來單調又空洞。

  「這樣太過份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受不了的!」他嚷著:「我一直是自由自在的,梅爾叔叔,我從來不受任何人的約束。老實說,我非常尊敬我們的先人,而且很瞭解其代表的意義,不過,我可不願成為傳統下的犧牲者。」

  「我瞭解,」主教同情地說:「只是有一件事你要記住——責任。艾瓦力,不論你怎麼想怎麼感覺,現在你是韋恩漢爵士了,而且還是這個家族的領導人。」

  「我們還有多少人?」

  「和我們有密切血緣關係的有五十多個,」主教解釋說:「至於姻親方面,那就有好幾百人了。」

  「你認為,這個莊園對他們有任何意義嗎?」

  「那和對你、我的意義是完全一樣的,」主教說,「它是他們生活的重心,不論他們在生活中遭遇到什麼難題,他們永遠對它忠心耿耿,視它為精神的堡壘。雖然韋恩漢家族中也有一些壞人、敗類,就像你伯父一樣,但是,你也知道有許許多多的族人,他們英勇豪俠的行為永不停止地被傳頌著,就像盞盞燦爛的明燈,指引我們的子孫向前邁進。」

  主教這一番話說得非常感人,他的侄子沉吟了片刻,平靜地說道:「我現在知道你要鼓勵我做什麼了。」

  「從前法國西南部那瓦爾王國的亨利國王說過:『一場彌撤遠比巴黎來得重要,』」主教回答說:「我想你仔細考慮過之後,就會體會出莊園的存廢是值得以婚姻來作冒險的。」

  「這整件事情真令我不寒而慄!」韋恩漢爵士大聲嚷著:「這不僅是一件有預謀的婚姻,而且和好幾世紀以來在上流家庭和東部地區所發生的事情一樣:一個女孩到了結婚。之後,才看到她新郎的廬山真面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何況這個女孩,這個李柏穆爾的女兒,又和我的堂哥訂了親。」

  「假如她自個兒願意,你堂哥早就把這個魔鬼的女兒娶回來了。」主教諷刺地說。

  韋恩漢爵士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就欣賞你這句話,梅爾叔叔,我最喜歡你這一點了。換成其他從事聖職的人,雖然心裡有這種想法,卻會用主教的口吻說出來!」

  主教眨眨眼睛。「現在我不是用主教的口氣和你說話,艾瓦力,而是以韋尼家人的口氣。我本來不想說我討厭吉瓦西,假如不是基督教義限制的話,我就要說:「自從他離開之後,這個世界變得乾淨、美好多了。」

  「他真是這麼聲名狼藉嗎?」韋恩漢爵士揚了揚眉毛間道。

  「有甚於此。」主教簡潔地說:「有關你堂哥的行為,定還會有許多人告訴你,此刻我不必多說了。我要說的是,我只是很吃驚,甚至很納悶,居然有父親會把他的女兒嫁給吉瓦西!」

  「讓我們來談談李柏穆爾。」韋恩漢爵士說。

  「好的。」

  「我想你大概希望我去看看他?」

  「你唯一的選擇就是撒手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然後回到你原來的地方。無疑的,身處非洲的曠野,你就會忘掉莊園,然後它就會逐漸地衰敗下去。」主教說得很認真,他平靜的聲音也更加富有吸引力。

  韋恩漢爵士再度站起身來,走到窗戶旁邊往外看。

  他覺得莊園裡的水仙花甚至比他記憶中的還要鮮艷,他相信,在湖水兩岸的立金花一定也是金黃一片。他經常將這些花送給他的祖父,不過,通常在還沒有拿進屋裡之前,它們就枯萎了。

  他還想,鱒魚會不會仍然躲在柳樹的蔭影底下嬉戲呢?記得當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有一個園丁還教他怎麼釣魚,然後,當他在世界其他地方露營而想要吃魚的時候,他就把這些釣魚的技巧大大地表現一番。

  可是,沒有一樣魚會比韋恩漢莊園池塘裡的鱒魚來得美味,就好像無論多麼昂貴的水果,也比不上他從大花園裡偷採的桃子來得香甜一樣。

  他猜想,此刻花園裡一定長滿了雜草,馬廄可能連一匹健壯的馬也沒有了。自然,當他把一件黑色或是咖啡色的外套紐扣擦得亮閃閃時,也沒有一個馬伕會對他吹口哨了。

  是的,如今的馬廄一定非常安靜,只有瘦弱的馬兒從半開的門探出頭來,飢渴地哨著胡蘿蔔或蘋果吧!

  此外,長長的畫廊一定也是淒涼一片,從前,那兒不僅是捉迷藏的好地方,而且還可以在光滑如鏡的地板上溜冰呢!

  「快走開,艾力瓦少爺,」女僕常常對他這麼喊著:「你髒兮兮的鞋子會把地板踩髒了。」

  不過,在廚房裡總有一塊薑汁蛋糕為他準備著,要不就是一杯香甜的葡萄酒。

  當他長大之後,每當他外出打獵,廚子就會特別為他包好一份火腿,然後藏在馬鞍裡一處隱秘的地方。

  他知道,這房子的每一部份,這花園的各個角落,沒有一處不在他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回憶。

  就在灌木叢那兒,他打中了生平第一隻雉雞,記得它臨死前那種痛苦的掙扎曾經令他悸動不已!他還和同伴在公園裡用白鼬狩獵,當他的白鼬掉到陷阱裡去的時候,他曾懊喪了好一陣子。

  莊園成為他童年生活的重心,雖然他父母在莊園的另邊有棟房子,他卻三天兩頭的往莊園這邊跑,他的祖父祖母最喜歡他了,一看到他來就捧出大包小包的零食讓他吃個痛快。

  「您別寵他,艾瓦力這孩子太煩人了!」他聽見母親甜美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艾瓦力從來不煩人的,」他祖母回答:「他是咱們韋尼家的好漢,他祖父昨晚還說他是整個家族裡最好的騎師,投有一個人趕上他咧!」

  他曾經多麼神氣地在莊子裡的小徑上馳騁啊!不為別的,僅僅因為他是韋尼家的一份子。

  好幾次,他嘗試和吉瓦西做朋友,但是他的堂哥老是對他擺出一副不歡迎的面孔。

  「你總是騎最好的馬,」有一次吉瓦西不服地咆哮著:「所以,你才能夠跑第一!」

  其實,真正的原因乃是吉瓦西的騎術較差,不過艾瓦力並不想和他爭辯。

  「跟著我,吉瓦西,」他說:「那麼其他的人就落在我們後面了!」

  吉瓦西自然而露不悅之色,他不願意和他的堂弟分享任何東西。

  韋恩漢爵士現在知道,這就是為什麼他父親去世之後他要到國外遊歷的原因。他實在不能坐視吉瓦西對待僕人、佃農的惡劣態度。那些人一生居住在農莊裡,幾乎就等於韋尼的家人一樣。至於伯父成天沉迷在賭台上,而且對莊園諸事不聞不問的態度,他也隨著年歲的增長而對他厭惡日深。

  他開始注意到有許多物品破敗不堪,贈給老家僕的退休金也不像從前那麼豐厚了,還有房舍七零八落,也沒有人想要加以整修。

  對他來說,回家並不意謂他有權力可以干涉莊園的事,而且他也沒有這麼大的能力。

  他雖然身處國外,卻不能忘懷家鄉的一切,莊園更是成天在他腦海裡打轉。他知道,假如自己再離開這裡,聽任它自個兒毀滅下去,他的良心會一輩子不安的。

  但是,他的內心又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反抗、怒吼,不願意受到任何人的牽制。

  他壓根兒就沒有結婚的打算,雖然生命中也曾經有過許多女人,不過要不了多久,她們就煙消雲散了。

  被一個女人束縛實在是無法忍受的。尤其她是一個處處處心積慮、用盡所有手段才買下莊園的富人的女兒。但是他一想到別人連續地把家裡的財務搬走,把牆上的畫像和繡帷取下,把廚房保險櫃裡的銀質器皿拿走,還將瓷器、祖母臥房裡精緻的傢俱全部搬個精光的時候,他心裡就感到椎心的痛苦。

  自然,李柏穆爾有很好的理由從事這項交易,比較之下,他本身的自由就微不足道了。

  「好吧,畢竟還有一點值得安慰的。」他大聲地說,因為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和主教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了。

  「哪一點?」主教問。

  「這兒有足夠的空間飼養我的動物。」

  「你的動物?」主教吃驚地問。

  「對,有兩隻印度豹、兩隻獅子,還有許多鸚鵡!」

  「你把它們也一塊兒帶回來了?」

  「我不能扔下它們不管啊!它們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

  這麼多年來,它們都一直跟在我身邊,假如現在把它們放回山裡去,無疑的一定會被其它的動物咬死了。」

  「你想它們能適應英國的環境嗎?」

  「梅爾叔叔,你知道,在英國豢養動物的消息已經不是新鮮事兒了。朱利尤斯凱撒就曾驚訝地發現,在古代的不列顛人居然以飼養動物來做為消遣!還有許多貴族遠在幾世紀以前就有收集動物的嗜好。書上曾經記載,有一位貴族居然還收到「征服者威廉」的兒子所贈送的一隻熊呢!」

  他微笑了一下繼續說:「小時候,我最喜歡聽有關亨利三世時的伍德史脫克動物園的一隻漂亮白熊後來被送到倫敦塔上的故事。」

  「我忘記有這麼一個故事了。」主教喃喃地說。

  「市政官員很樂意提供口絡、鐵鏈和結實的繩子送給它,為了節省開銷,每天都有人牽它到泰晤士河自己抓魚解決晚餐呢!」

  主教笑了起來。「現在我想起來了!在紀元一千一百年的時候,伍德史脫克的確有許多獅子、豹、駱駝和山貓。」

  「英國全是模仿意大利的,」韋恩漢爵士回答:「假如你記得的話,梅爾叔叔,佛羅倫斯的巡迴動物園是他們市民最引以為榮的標誌;而利奧十世大主教更是把他的野生動物豢養在梵帝岡呢!」「我記得讀過這段報導,」主教說:「而雷歐納多達文西也是酷愛動物的人!」

  「我希望能帶更多的動物回來,」韋恩漢爵士強調:「我本來想把一隻駝鳥也帶回來,可是那個可伶的小東西會暈船。」「你的獅子和印度豹就適合旅行了?」

  「它們看起來都很好,只是當我離開的時候它們會有點緊張罷了。它們是用運貨馬車運來的,這得多花好幾天才能運到。我則是坐驛馬車趕回來的,因為我知道你在等我。」

  「我收到你的信,說你已經抵達南安普敦了,」主教說:「可是我想不通你為什麼沒有馬上來看我。」

  「我必須看著我的『家人』下車啊!」韋恩漢爵士回答:「梅爾叔叔,我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們介紹給你,我相信那些鸚鵡一看見你,就會覺得你長得很像聖芳濟!」

  主教笑了起來。「艾瓦力,你小時候就常常做些令我驚訝的事,現在你又嚇了我一大跳。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把野生動物當寵物。是了,當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你就經常出外打獵。」

  「也許是和佛教徒一起生活的關係,我不再有殺生的念頭,」韋恩漢爵士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因為我的『家人』要吃東西,便不得不允許它們自己去獵食動物。不過,為了填飽肚子而殺生和為了娛樂消遣而打獵是不同的。」

  「我只能再說一遍,你真使我感到驚奇!艾瓦力。」

  「其實你才更今我感到驚訝呢,」韋恩漢爵士回答說,「現在,梅爾叔叔,我們一塊兒去喝點東西好嗎?經過長途旅行之後,我覺得口好渴。」

  「親愛的孩子,我是多麼疏忽啊!」主教輕嚷了起來:「我早該想到這一點。只是,一見到你,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一切情形告訴你,卻忘了請你喝水了。」

  他說著立刻站起身來。「我倒是帶了一些酒放在餐廳裡,並且吩咐傭人準備了便餐,我想你大概餓了。」

  「我真的餓了!」韋恩漢爵士說:「我好感激你,梅爾叔叔。」

  他們從屋裡走出來,經過空蕩蕩沒有任何傢俱和畫像時走廊來到寬闊的大廳。

  韋恩漢記得在餐廳的狹長桌子上,曾經有五十個僧侶和他們的副主教在這兒用過餐。

  巨大的壁爐上裝飾著漂亮的大理石爐架,那還是十七世紀工匠的手藝。

  韋尼家族歷代代表榮譽的紋章,還有族人結婚時穿戴的飾物,如今都放在好幾個彩色的長形玻璃櫃裡。

  不過,這時候主教和韋恩漢爵士最開心的是長形餐桌上的飲食,還有靜靜躺在一個銀質冰桶裡的兩瓶酒。

  「梅爾叔叔,雖然你是個單身漢,倒是比一個結過婚的男人還懂得享受。」

  「親愛的孩子,我雖然沒有得到全部的享受,至少部分享受是有的,」主教點點頭說,「我們吃喝過後,就會感到舒適一點兒。今天早上,我們實在都受夠了。」

  「非常謝謝你親自告訴我這些消息,」韋恩漢爵士說,「正如你所猜測的,我不喜歡從外人那兒聽到這些事情。」

  「我也是這麼猜想。」主教說。

  他習慣性的在桌首坐下,低頭禱告了亦會兒,接著拿起一把銀色小刀切割銀盤裡的鮭魚。

  「你必須原諒我,艾瓦力,今天禮拜五我不能多吃魚。」

  「剛好我最喜歡吃鮭魚。」韋恩漢爵士說。

  「這個時候的鮭魚味道最好了。」主教回答,並且替他侄子先挾了一塊魚。

  「要不要我開一瓶酒?」韋恩漢爵士問。

  「請,」主教說:「我們自己來比較自在,假如牧師或傭人在旁邊,我們談話就不方便了。」

  「正有同感,」書恩漢爵士說:「而且我一向很會照顧自己,不論在任何地方紮營旅行,我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他微笑了一下然後加了一句:「這種生活多半很辛苦。」

  「你似乎因此茁壯了不少。」

  「我一向過得很清苦,並不覺得特別愉快,不過這種生活是種很好的磨練。」

  「我真想聽聽你所有的經歷,但是你也應該對這個國家多做一番瞭解。」

  「是的。目前,我最想知道的是有關國王陛下揮霍無度浪費金錢的詳細情形。」

  「陛下一生都在浪費中度過,」主教說道:「情形是這樣的,一旦他在年輕的時候債台高築,那麼往後他想擺脫幾乎是不可能的。」

  「假如伯父在世的話,我希望他也能說出同樣的藉口。」艾瓦力說。

  「他們浪費的情形完全不一樣,」主教激動地說:「國王主要浪費在建築宮殿和不停地購買畫像和雕塑上。艾瓦力,他曾經花了不少金錢興建卡爾登宮殿,另外又在布來頓建造一座美輪美奐的皇家花園;這種事很難說,也許後代的人會認為它們是一種不朽的史跡呢!」「可是伯父卻把金錢浪費在鋪著綠色毛氈的桌子上,」

  韋恩漢爵士苦惱地說:「沒有一點兒成就表現出來,卻留下一大筆債務等著我替他償還。」

  「那實在是沒辦法的事,」主教舉起酒杯說:「來,艾瓦力,我敬你一杯,我覺得你如此做決定,在我的心目中不僅是一個紳士,更是我們韋恩漢。」

  韋恩漢爵士知道這是叔叔對他最高的推崇,便朝他眨眨眼睛:「謝謝你,梅爾叔叔,不過,假使要娶李柏穆爾女兒的人是你不是我,那時你對前途就不會這麼樂觀了。」

  「不錯,」主教點點頭表示同意:「不過你大概還沒有想到,艾瓦力,也許她長得比你想像中的要可愛得多。

  「我根本沒想過她長得何等模樣,」韋恩漢爵士回答:「不過,還是由你來描述一下吧!」

  「我好像沒見過她。」

  「那麼,我娶回來的不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嗎?」

  韋恩漢爵士說:「也許她是個斜眼或麻臉什麼的,假如她真長得如此,我一定把她送到教堂裡面,讓他們好好照顧她的。」

  「艾瓦力,」主教平靜地說:「你實在想得太多了,說正經的,雖然李柏穆爾人緣不好,不過卻長得很不錯。」

  他注視著他侄子的表情,然後補充說:「說來讓人驚奇,他不但是個紳士,而且出身良好,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調查出來的。」

  「這麼說比較保險了。」韋恩漢爵士的語氣雖然充滿了嘲諷,但主教覺得他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生氣了。

  「還有呢,」主教繼續說,他似乎下定決心要說些有趣的事情,「李柏穆爾對吃似乎蠻有研究,昨天我應邀去他住處拜訪,雖然他的排場過份奢侈,不過每一樣菜都很開胃。」

  「他可能約你去看他的女兒?」韋恩漢爵士一面說一面又往主教和自己的杯子倒酒。

  「其實我本來以為李柏穆爾會提出來的,可是他並沒有。假如我提出想看他的女兒,他們還以為我想覬覦他們的財產呢!」

  「我就是希望你幫我去看她一下。」

  「傻孩子,我願意幫你做許多事,可是你追求的對象可不能由別人代勞啊!」

  「追求!」韋恩漢爵士嚷叫起來:「我只要在證書上簽個字就行了。至於我要求的那些東西,我想他們會乖乖地還給我,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接受的資格。」

  「胡說!」主教大聲地說:「你是很了不起的,艾瓦力,你是別人心目中的偶像。你看你的身體多麼健壯啊!」

  韋恩漢爵土把頭往後一仰,哈哈地大笑起來。「梅爾叔叔,我很欣賞你這句話,我完全同意你的論點。

  一個貴族假如像我這麼健壯實在很糟糕!我應該是整晚喝酒喝得臉色蒼白、眼神空洞,而且由於一天到晚盯著撲克牌盯得兩眼昏花看不清東西。我應該是生活放蕩變得瘦骨嶙峋,身體貧血而顯得萎靡不振。」

  他再度縱聲大笑,然後說:「我實在不適合躋身上議院,這點你也知道。」

  「我想你的優點正是那些貴族所欠缺的,」主教反駁道:「我認為議院正需要注入一些朝氣,那裡實在缺乏像你這種見聞廣博的人。」

  「據我所知,將來它也不會有多大進展的,」韋恩漢爵士說:「未來的五年我將會待在這兒,我想事先說明一件事——往後我動用未來岳丈的金錢設置產業時,我不希望他插手過問。這一切應該由我一個人全權作主!」

  「這種事牽涉到遺囑問題,」主教沉思地說:「不過我覺得李柏穆爾一心要為他的女兒爭取名銜,如此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一定不會過問你支配金錢的事情。」

  「希望你的推斷正確,」韋恩漢爵士說:「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對我的干涉,當然更不容許我妻子干涉我的事,不論她,多麼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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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已經把繡帷補好了,銀器也修復清洗乾淨了,」李柏穆爾說:「那些金匠、銀匠看到這些器皿時說,他們一生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貴重的寶貝沒有人管理。」

  韋恩漢爵士不作聲。雖然他十分清楚穆爾先生希望他說些感謝的話,他發現自己卻說不出口。

  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不過他知道自己和祖父一樣,一見到李柏穆爾就對他有一股莫名的厭惡。從表面上看來,這種事情實在不可思議。

  誠如主教所說,李柏穆爾是個身材高大、十分英俊、不折不扣的紳士,不過,在韋恩漢爵土浪跡國外後,他習慣以自己的直覺評估一個人的性格。

  當他在非洲蠻荒地帶遠離人煙的地方遇到陌生人的時候,他往往以東方人常說的「直覺」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在人類文明的社會裡,人們變得太世故了,以致連用人還得索取品格保證書,不但大家不能彼此尊守商場上的信用,甚至對自己的親朋好友也不太信任。

  因此他覺得很驕傲,經過多年與土著的相處,他不但以自已的財產甚至更以他的生命去換取他們的信任,而且還很少差錯呢。

  當他和李柏穆爾一握過手,他就知道這是個不受自己喜歡和信任的人。依著他的個性,他會和他祖父以前一樣,立刻離開克萊瑞,永遠不和它的主人有任何接觸。

  不幸的是,這並非他個人的成見問題,而是關係到整個莊園的存廢問題,因此根本也談步到他個人的喜惡了。穆爾先生倒是各方面都表現得和藹可親。他領著韋恩漢爵士參觀各個房間,就像主教說過的,房間佈置得莊麗而堂皇。

  韋恩漢爵士驚訝:地發現,其中有些竟然是世界名畫。他同時意識到那些傢俱全是適合宮廷的擺設,擁有這些珍貴財產的主人,一定具有相當高的鑒賞力。

  在一般情況下,他一定會很高興有位鄰居和自己有相同的癖好。他的祖父曾經教他如何鑒賞一幅畫,他的祖母也告訴過他掛在莊園牆壁上各種繡帷的歷史,這些都是韋尼家歷代的族人添上去的。

  有些繡帷上的風景是描述家族的歷史,有些則是特別為莊園的某些主人而編織的。還有些是韋尼家在內戰的時候從別處掠奪而來的戰利品。

  總而言之,韋尼家族收藏的寶貝是全英格蘭境內最珍貴、最有價值的藝術品之一。當韋恩漢爵士走在克萊瑞寬闊的客廳裡,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看到韋尼家的珍貴繡帷。

  「我想你大概到過非洲?」當他們在鑲有大理石邊的安樂椅坐下時,李柏穆爾問道。穿著制服的僕役在一旁彬彬有禮地為二人斟酒。

  酒的風味絕佳,韋恩漢爵士讚賞地喝了一口才回答說:「是的,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遊歷世界,當我聽到伯父的死訊時,我正在一般人稱呼的非洲心臟地帶。」

  「真是不幸!」穆爾先生感歎地說:「其實可說是雙重的不幸,因為你堂哥也是在同一個時候去世的。」

  韋恩漢爵土微低著頭,不過他沒法勉強自己同意吉瓦西的死是個悲劇。

  「你叔父可能已經告訴你了,」李柏穆爾繼續說:「你堂哥吉瓦西和我的女兒訂了親。」

  「是的。」

  「這件事我們並沒有公開宣佈,不過我們曾經討論過婚約的條件,我敢說你堂哥很滿意就是了。」

  韋恩漢爵士一言不發。他發現自己就像個動物一般,這個陌生人說話的態度刺激得他的寒毛都豎立了起來。

  「爵士,坦白地說,」李柏穆爾接著說:「莊園在我看來是不列顛最佳的建築物,不過它的氣氛卻使我不能忍受。」

  他停頓了一下,由於韋恩漢爵士沒有反應,這才又繼續說:「因此我才幫助你的伯父,我盡量借錢給他,如此他才能繼續他嗜之如命的賭博職業。」

  「一種非常浪費的職業!」韋恩漢爵士冷淡地回答。

  「我同意你的說法,不過我不說你也知道,無論我怎麼勸說,他總是認為他的牌運不會一直壞下去,假如我不買下他出售的東西,還會有許多其他的買主啊!」

  這些話一點兒也不錯,韋恩漢爵士努力壓抑下自己對他的偏見,因為他居然認為自己對韋家有天大的恩惠呢!

  「實際上我沒有參加他們的賭博,」李柏穆爾又說:「你伯父的運氣實在不佳,他很少贏牌的。」

  他歎了一口氣:「當然我瞭解,失去了他你們一定很難過。」

  「聽主教說,你買下了我伯父賣掉的所有東西。」

  「不錯,」李柏穆爾回答:「而且我還出了非常高的價錢幫你伯父買回他賣掉的其他東西。」

  屋子裡一片沉寂,韋恩漢爵士再一次地想要向他吐露謝意,可是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將發現莊園裡所有的財寶都很安全地貯藏在這裡,」李柏穆爾的聲調蘊含著得意:「它們都是經過專家特別的保養,有的破損已經修好了,有的更是絕世珍品。假如它們回到原來的大廈,一定使整個建築物增色不少。」

  「我現在代表整個家族向你致最深的謝意。」韋恩漢爵士勉強地說。

  李柏穆爾的嘴角露出笑意,韋恩漢爵士這時才瞭解自己為什麼如此不喜歡這個人。

  他一向認為嘴唇是最能洩露一個人內心情感的地方,雖然穆爾先生的外表十分英俊,無疑的他的嘴唇操縱了他的面容與表情。

  他那薄薄的嘴唇有一股殘忍的味道,當它們緊緊閉起來的時候,韋恩漢爵士知道池是個非常自負、不容許任何入騎到他頭上的傢伙。「他實在是個陰險的人哪!」他心想,旋即又認為自己這個念頭實在荒謬可笑。

  「你要不要看看我貯藏這些寶物的地方?」李柏穆爾問道。

  韋恩漢爵士搖搖頭。「我想我還是等到他們回到合法的屋子裡時再看。」他慢慢地說。

  他對面的男人眼中明顯地閃過一道光輝。「你叔父告訴你我的條件了?」

  「這麼說我要娶你的女兒了?」

  「不錯!」

  「穆爾先生,你根本不容許我有拒絕的機會,」韋恩漢爵士說:「我知道我的遠房叔叔和堂兄弟欠了你五萬英鎊的債務。」

  「不錯,」穆爾先生承認:「不過,這只是結婚合同的一部分。此外,我願意把莊園也奉還給你們,同時使農莊和田地恢復生機。」

  「我只能說你太慷慨了。」

  李柏穆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靠著壁爐而站。「你叔父並沒有問我,不過我猜你一定很好奇,爵土,我的財富是怎麼得來的。」

  「我想我們沒有一個人會有興趣的。」韋恩漢爵士低聲地說。

  「不瞞你們,那是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賺來的,」李柏穆爾說:「我父親是約克郡一個小鄉村的地主,他留給我幾千鎊的金錢和幾十英畝的荒地,那時候我年紀還很小,不過我知道這些並不能滿足我的需要。」

  他以一種興奮的表情環視屋內的每一個人,然後接著說,「我買股票,爵士,我在利物浦、曼徹斯特和裡茲等地方都買有股票,因為我知道這些城市早晚會繁榮的,我還買棉花田,同時在航運公司也有投資。」

  他頓了一下又說:「有好幾年都很賺錢呢!」

  他沒有做進一步的說明,不過,韋恩漢爵士卻清楚地知道他投資的航運公司是從事奴隸買賣的。

  在上一世紀的末期,這是一種一本萬利的買賣,直到後來東窗事發,輿論才開始對這種慘無人道的交易行為大事撻伐。

  「這個男人簡直殘忍得連禽獸都不如。」韋恩漢爵士心想。

  不過他可不敢把他的想法表現出來,只好繼續傾聽李柏穆爾的故事。

  「和你伯父不同的是,我的運氣非常好,似乎每一樣被我觸摸的東西轉眼就變成了金子。剛開始的時候我的資本少得可憐,如今我卻擁有四百萬左右的資產!」

  韋恩漢爵士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他做夢也想不到一個人會擁有如此多的財富,相形之下,他伯父欠的債務也就不值一提了。

  「說起來你很幸運,」李柏穆爾說:「我把最大的心力都放在我唯一的女兒嘉莉塔身上,我要讓她過世界上最好的生活。」

  「你以為我堂哥吉瓦西養得活她嗎?」

  「你堂哥有一天會成為韋恩漢爵士和莊園的主人,這一點才是我最關心的,」穆爾先生回答:「而且,我很樂觀,我想一旦他和嘉莉塔結婚,多多少少他會有點好的轉變的。」

  韋恩漢爵士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不管你對我的堂哥下過多少工夫,穆爾先生,」他說:「我想我該說明一點:我不願意破壞目前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雖然我很感激你對我家宅產業的厚助,我也只能說一聲抱歉。」

  穆爾的腦上掠過一絲迷惘的神色。「我並不糊塗,爵士,我非常清楚你和你堂哥完全不同。見到你之後,加上聽你叔父對你的描述,我相信只要將來莊園和農莊上了軌道,你一定可以有一番作為的。」

  「謝謝。」

  兩人沉寂了片刻,然後穆爾先生走到一張放著幾卷羊皮紙的小桌旁。

  「我有一個建議,」他說:「我們過些時候再一塊兒研究這些條文,不過我想你最好有空時先看一下。假如你有任何異議或者是有需要修改訂正的地方,明天我會派我的律師和你洽商。」

  「謝謝,」韋恩漢爵士說道:「我們先別談這些,現在我想見見你的女兒,可以嗎?」

  他發現穆爾先生的臉上閃過諒異的神色,不過他一言不發地拿起小茶几上的一個小金鈴搖了一下。

  大廳的門立刻應聲而開。

  「請嘉莉塔小姐立刻到這兒來!」他命令說。

  「是的,先生。」

  當大門關上的時候,穆爾先生說,「嘉莉塔年紀還小,她一點兒也不清楚你叔父和我之間的協定。」

  「她也不反對嫁給我的堂哥嗎?」韋恩漢爵士問。

  「嘉莉塔什麼都聽我的,」穆爾先生回答:「她和他只見過一次面,我曾跟她談起過他們兩人不久將會有一個正式的訂婚儀式。但她聽到他的死訊時,並沒有太為他感到悲傷。」

  「她和他只見過一次面?」韋恩漢爵士問:「我希望在我們結婚之前我能有機會多多認識穆爾小姐。」

  「我想這不需要!」

  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客氣,韋恩漢爵士不覺驚訝地注視著他的主人。

  「也許我看起來不通情理,」穆爾先生說:「不過我認為長期的婚約以及一般人所謂年輕人之間的『追求』,實在沒有必要也不保險,此外,我要提醒你的就是.你愈快結婚,莊園重振往日光輝的機會也愈早。」

  這番話說得很誠懇,不過韋恩漢爵士意識到在它的背後有一股威脅的味道。

  他知道,除非嘉莉塔穆爾變成韋恩漢夫人,否則他沒有一絲力量能夠讓莊園恢復昔日景觀。

  在主人的笑臉背後,似乎隱含著鋼鐵一般不容他人辯駁的意志與自負。此刻,韋恩漢爵士恨不得把穆爾先生罵個狗血淋頭,然後拔腳就走。

  他心想,這種男人實在不值得信賴,他這一生從沒有受過如此大的侮辱。

  但是,他對此卻又毫無辦法,由於他自小就學會了自製的工夫,因此他努力以一種平靜的語調問道:「穆爾先生,你剛才提議說我們要立刻結婚?」

  「是呀!」

  「這種事好像有點兒荒謬,簡直是不可思議!」

  「你別忘了你好久沒回英國了,而且莊園和農場也因為長久沒有人管理而日益荒蕪。」

  「我知道。」

  「我建議你們過幾天結婚,」穆爾先生繼續說:「然後你們去度蜜月,我會派一些工人在你們回來之前把房子重新裝修好。」

  「我不同意,」韋恩漢爵土回答:「假如你堅持立刻結婚,我就立刻離開英國。」

  他看見李柏穆爾嚇了一跳,同時低頭思索了一下。

  「我一直沒有離開英國的原因之一,主要就是捨不得我的動物們。」

  老年人揚起了眉毛。

  「和我的叔父一樣,也許你會嚇一跳,」韋恩漢爵士說,「不過我帶回了足夠組織一個動物園的動物,我不放心別人照顧它們,因為它們剛剛抵達這個陌生的國家,還不能十分適應這兒的氣候。」

  「你打算在你們韋家的莊園裡養動物?」

  「不錯!」韋恩漢爵士肯定地回答:「打從孩提開始,我就有這種野心了。在離開英國之前,我常常到桑比特附近的公園參觀坎伯蘭公面的私人動物園。」「我聽說過那兒曾經舉行過動物兢技會,「穆爾先生喃喃地說:「記得有一次公爵大人還要一隻老虎和公鹿打鬥呢!」

  「殘忍又噁心的表演!」韋恩漢爵士厭惡地說:「與其把那些動物關在坎伯蘭的園子裡,還不如把它們關在屋子裡要好得多。」

  「最近我還陪一位北方來的朋友到那兒看一隻白老虎,」

  穆爾先生說:「雖然我對野生動物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不過我卻相當著迷呢!」

  「和我一樣。」

  「不錯,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嗜好,」穆爾先生說:「自然我瞭解同時佩服你打算留在莊園裡的苦心,我相信待在莊園的頭幾年你一定很苦。」

  「在過去幾年我克服了許多困難。」韋恩漢爵士微笑地說。

  穆爾先生還想開口說話,一個女孩一聲不響地走了進來。

  這時候韋恩漢爵土正巧起身把空杯子放到茶几上。

  因此,當女孩走進來的時候他正背對著門口,僅僅在李柏穆爾喊了一聲:「嘉莉塔!」的時候,他才回頭注視著他未來的妻子。

  他看到的是一個非常苗條有一頭紅色秀髮的女孩。

  她的衣著打扮相當時髦,不過她把頭彎得低低的,因此他看不到她的面孔。

  「爵士,這是我的女兒嘉莉塔,」穆爾先生沒有必要地解釋著。然後他轉身對女兒說:「嘉莉塔,他就是你未來的丈夫!」

  韋恩漢爵土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嘉莉塔則僅僅朝客廳跨進一步,然後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他等著她抬起頭來注視他一眼,但她雖然站直了身子,頭部卻仍然低垂著,他只能瞥到她那白哲的皮膚和橢圓形的額頭。

  「嘉莉塔,你可以退下去了!」

  穆爾先生的聲音非常嚴厲,當韋恩漢爵士驚訝地抬頭注視他時,門已經被輕輕地帶上,嘉莉塔一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兩個男人的眼光遇個正著。

  「我想和你的女兒談談。」

  「沒有這個必要,」穆爾先生回答說:「爵士,正如你熟悉東非的情形一樣,那兒的婚姻完全由新娘和新郎的父母安排,有時候還是由占星家決定的。」

  「我們現在是在英國。」

  「我剛才告訴過你了,嘉莉塔沒有必要和她未來的丈夫會面。」

  「假如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呢?」

  「除非她變成了你的妻子,否則她完全聽我的,爵士。」

  一點兒都沒錯,在輕鬆的語調後面隱藏著鋼鐵般的自負。

  韋恩漢爵士本想爭辯,旋即又告訴自己還是保持靜默為佳。

  假如他必須和這個女孩結婚,那麼他是否認得她又有什麼關係?是否喜歡她又有什麼要緊?如同主教說過的,莊園值得以婚姻一試。

  假如他現在就開始和未來的岳丈爭論,那實在是沒有必要,因為他決不會因為些微的外在因素而改變自己的決定的。不管願意與否,兩人即將以可笑的驚人速度結婚了。

  「假如事已成定局,」韋恩漢爵士對自己說:「倒是愈快愈好,免得麻煩。」他覺得自己發問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感到刺耳。

  「你認為婚禮哪一天舉行比較好?」

  「讓我想想看……」穆爾先生回答說:「今天是禮拜六。我看等契約簽好禮拜四就舉行婚禮。」

  韋恩漢爵士嚇了一大跳,不過他決意不表現出來。

  「我想你們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他的聲調裡蘊含著嘲諷。

  「剛好相反,」穆爾先生回答說:「每一樣事情部準備好了,每一樣都計劃得好好的,除了實際的日期之外。因此,請聽我說,我將在下午兩點鐘在本地教堂等你,你此刻帶走的契約文件屆時將會獲得你我律師的同意。」

  韋恩漢爵士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他心想,在自己的一生當中,再也沒有象討厭這位未來岳丈一般地討厭任何人了。

  站在豪華寬敞的書房裡,嘉莉塔的兩腿仍然不住地顫抖著。

  她是沒命地跑上樓的,就像身後有野獸追趕似的,她砰地一聲帶上房門,因此把坐在壁爐邊縫製衣裳的女教師嚇了一跳。

  「怎麼啦?親愛的,」她柔聲地問:「她父親找你有什麼事?」

  嘉莉塔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才用顫抖的聲音說:「韋恩漢爵……爵士來了……就是我要嫁、嫁的那個男……男人!」

  達森小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終於回來了。我猜昨天主教去看他的時候,他一定迫不及待,今天就趕來了。」

  「他長得又高……高又大,」嘉莉塔說:「一個大猩猩似的男人。」

  「嘉莉塔,別嚇成這副樣子,我相信他一定很容易相處。一般人對他的評論不錯,他還蠻有人緣的。」

  嘉莉塔一言不發地走到窗邊,然後伏在窗台上凝視著花園的景色。她回想著韋恩漢爵士看起來是多麼高大可怕呀!她曉得自己怕他就像從前怕吉瓦西韋尼一樣,父親對她說過,自已得嫁給那個人。「我辦不到……我辦不到!」她喃喃地說。

  「你說什麼?親愛的。」達森小姐問。

  嘉莉塔不再作聲。打從她聽到吉瓦西死了,而他的堂弟要從世界另一端的陌生海外趕回來之後,她的心中就釀醞了一個瘋狂的計劃。

  她父親並沒有告訴她這一類的消息,實際上,他從來不告訴她任何消息。他只會對她下命令,而她對父親的話則唯命是從,因為她知道假如自己不聽話,會有什麼後果。

  不過,由於家裡僕人七嘴八舌,她早就由他們的口中獲悉一些消息。因為大部分的僕人打從她很小的時候就待在家裡,他們的談話從不忌諱她的在場。

  許多有關吉瓦西韋尼的傳言,便是從管家和達森小姐聊天中聽來的,此外,女僕們的聊天也可聽到許多秘聞,尤其愛瑪更告訴她不少寶貴的資料。

  愛瑪是她的貼身女侍。她是個非常年輕,有一個蘋果臉的可愛女孩。她出身於克萊瑞的一個小鄉村。愛瑪是因為達森小姐的推薦,才由女傭升上來專門侍候、嘉莉塔的。

  嘉莉塔知道她的家庭教師非常疼愛她和關心她。達森小姐認為,一個女孩若是在她成長的過程中缺少了玩伴,實在是違反自然的。

  「我跟你父親建議,你應該和鄰近的女孩一塊幾分享求知的樂趣,」她不止一次的對嘉莉塔說:「我希望你在此地有談得來的朋友,那麼到了冬天你可以參加舞會,夏天更可以在草地上玩遊戲。」

  「爸爸不會讓我參加任何活動的,他一心想把我訓練成一個淑女,希望有一天我會成為爵士夫人。」嘉莉塔回答。

  「我知道,親愛的,」達森小姐歎了一口氣:「雖然我要求他待你和善一點,不要那麼嚴厲,他卻置之不理。」

  嘉莉塔常常想,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假如不是達森小姐陪伴她的話,自己怎麼活下去呀!她深深地愛著她的美麗慈祥、親切溫柔的母親,從小她就和母親特別親近。

  穆爾太太的健康一直不太好。

  韋恩漢爵士後來才知道她出身於北方的一個貴族家庭,一共有五個姐妹,雖然她父親對李柏穆爾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印象,不過他還是同意把女兒嫁給他,因為他相當有錢。

  當嘉莉塔很小的時候,她母親就很怕她父親了。但他似乎永遠對母親都是一副彬彬有禮、慇勤體貼的模樣。

  嘉莉塔小時候就比同年齡的女孩敏感得多,她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彼此感情不睦。

  她父親常常不在家,不是因為事業到南方旅行,就是上城裡探視他的產業。不過在她看來,似乎只要父親一不在家,整個屋子的氣氛就不一樣了,不但顯得輕鬆又愉快,好像連陽光看來也特別耀眼呢。

  她母親也和父親在家時判若兩人,整天笑口常開的。

  然而,有一天她母親卻突然拋下她走了。對嘉莉塔而言,就好像陽光一下子從她生活中消失了。

  自從這件事發生之後,她父親似乎變得十分熱衷她的教育,幾乎每一分鐘都在為她的教育問題動腦筋。

  不僅達森小姐經常在後院進出,另外還有各種科目的老師也坐著快馬拉的馬車從郡內各處趕了來。

  對嘉莉塔來說,似乎她該學習和精通的科目永遠都沒有止境。

  她開始意識到父親對一切的事物都要求十全十美,同時也要求他唯一的女兒做到十全十美。

  「假如你是個男孩,」他有一次對嘉莉塔說:「我要幫助你在商業上求發展,教你一些商場上的克敵致勝之道。不過由於你是個女孩,你必須在另一方面出人頭地。」

  「哪一方面?爸爸。」嘉莉塔天真地問。

  「你必須在社交方面出人頭地,」她父親嚴厲地說:「你必須嫁給本地最古老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你必須有一個人人尊敬的頭銜。」

  「這怎麼可能呢?」嘉莉塔困惑地問。

  她父親微微一笑才回答,他的聲音很低,幾乎等於喃噸自語:「你將獲得一大筆財富,親愛的,很少男人能夠受得了這種誘惑。」

  事後,當嘉莉塔仔細思量之後,她才確切瞭解這些話的涵意。她將像一件貨品似的被賣掉,賣給一個需要她金錢的男人。她不難猜想到她父親要她嫁的男人就住在隔壁。

  自從她懂事以後,她就聽過她父親談及艾比莊園的輝煌歷史和高貴傳統。她還在歷史課本上看過韋尼家一位祖先的照片呢。

  「你的父親野心很大!親愛的,」她母親有一次對她說;「他經常企望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老是想要擁有達不到的東西。」

  不過艾比莊園實際上並非遙不可及,因為愛瑪就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

  「今天,爵士又到我們這兒來了。」愛瑪一面幫嘉莉塔梳頭髮一面說。

  「韋恩漢爵土?」

  「是的。從倫敦回來的。昨天晚上我哥哥告訴我的,他在莊園裡逛了一會兒之後,今早第一件事就是趕到我們這兒來。」

  愛瑪一面回頭張望,一面壓低聲音說道:「管事他們在後面大廳裡賭博,嘉莉塔小姐,他們還提到阿拉丁洞穴要添進不少名畫呢。」

  僕人們把通往大貯藏室的路徑稱為阿拉丁隧道,貯藏室裡收藏的全是韋恩漢家人的寶物。

  有一兩次,當她父親離家的時候,嘉莉塔就會央求管家把門打開,讓她到裡面瞧瞧。

  當嘉莉塔蹣跚學步的時候,他就在他們家管事了。她常常搖著搖擺的步伐跟在他身後轉,那時侯,她對他的筆挺制服上亮晶晶的扣子特別著迷。

  「你只能看一眼,嘉莉塔小姐,」他說:「你會給我惹麻煩的,真的。」

  「你知道我絕不台告訴爸爸的,」嘉莉塔回答:「有沒有什麼新的收藏品?管家伯伯。」

  管家伯伯是她對他的呢稱,他因此還感到特別驕傲。「一些銀器,嘉莉塔小姐,以及一些小愛神和精靈們的畫片。非常漂亮呢。不過清理之後將會更擦亮。」

  「噢,讓我看!讓我看!」嘉莉塔要求著。

  由於他根本拒絕不了她的要求,管家就會帶她參觀畫像、銀器,有時候遇上他心情好的時候他就讓她把玩鑲著鑽石上了瓷釉的金質鼻煙盒。

  有時候他會打開壁櫥,裡面題有德勒斯登出品的精美陶瓷,她最喜歡把玩這種陶瓷了。

  當她獲悉自己必須嫁給吉瓦西韋尼之後,嘉莉塔再也提不起興趣去阿拉丁洞穴探險了,同時她瞭解了自己真正應該害怕的東西是什麼了。

  她一向就怕她的父親,可是這一回不同。

  愛瑪曾告訴她,吉瓦西和村於裡的女孩有過不名譽的行為,起初,嘉莉塔還不懂她指的是哪一類的行為呢。

  「小姐,昨天晚上貝茵離家出走自殺了,她是我的一個親戚。」愛瑪說,她的眼睛哭得紅紅的。

  「她為什麼做如此可怕的事情?」嘉莉塔問。

  愛碼有好一段時間回答不出話來。

  「快點告訴我……快點告訴我!」嘉莉塔要求著。

  「就是吉瓦西韋尼先生,他真是個魔鬼!他老是纏著貝茵不放。」

  「為什麼他老纏著她呢?」

  「他在追求她,嘉莉塔小姐,我們全都警告她要當心,可是後來她卻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嘉莉塔發現自己仍然搞不懂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從來沒有看過吉瓦西韋尼,不過從父親那兒她知道韋尼家相當有地位,她很納悶他會找一個鄉下姑娘做朋友。

  「當他住在這裡的時候,他每晚都約她在公園裡見面。」

  愛瑪繼續說,同時眼淚不住流下棉頰:「雖然她母親和父親想要阻止她和他碰面,但他們住的是爵士的房子,而且害怕他會把他們趕出去。」

  「你是說,貝茵和吉瓦西先生談戀愛?」嘉莉塔問。

  「小姐,你說他們是戀愛?這不叫戀愛。他是個大壞蛋。貝茵還沒滿十七歲,看起來還有點兒傻呼呼的,不過,她是村子裡最漂亮的女孩就是了。現在她卻自殺永遠離開我們了。」

  「她是怎麼死的?為什麼呢?」

  「她投到急流裡死的,小姐,今天早上他們把她的屍體從漩渦裡撈起來。」

  漩渦!

  嘉莉塔知道那個地方。在河裡有處地方,僧侶曾把它加以拓寬擴大成一個池塘,在池路的上方有一個小瀑布,在瀑布的下流有一處漩渦。

  村子裡的人大都警告小孩不要靠近漩渦,大家都知道,一旦你掉了進去,就永遠也爬不出來了。

  「她為什麼要自殺?」嘉莉塔繼續問。

  愛瑪回頭望了一下看看有沒有人在偷聽,然後才附在她耳邊說:「她懷孕了,嘉莉塔小姐。她壞的是吉瓦西先生的孩子!

  聽說他死不認帳,而且一點兒也不肯幫貝茜解決問題!」

  她聽了許多吉瓦西韋尼這一類的行為,難怪她父親告訴她必須嫁給他的時候,她要誓死反抗了。

  「不!不!爸爸,吉瓦西韋尼不行!我不能嫁給他!他。是個無惡不做的壞蛋!」

  「你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這種問題相當厲害,嘉莉塔立刻意識到她必須保護愛瑪,否則她會被解雇。

  「我到村子裡的時候聽人家談起他的,爸爸。」她回答說。

  「你到村子裡幹什麼?」

  「我到店裡買東西。」

  「我不相信在小小的克萊瑞你有什麼東西好買的,」穆爾先生冷冷地說:「將來,你可以到大城裡買你喜歡的東西。」

  「爸爸,我在哪兒買東西並不重要,不過我就是不想嫁給吉瓦西韋尼。」

  「我要你嫁給誰就嫁給誰!」她父親回答:「當他父親逝世之後,他就會成為韋恩漢爵士,那時候,你將住在艾比莊園裡,而我也會臉上有光!你聽到了沒有?嘉莉塔,我的女兒將成為英國境內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的女主人,我會多有』光彩呀!」

  嘉莉塔心想,一個屋子不論有多華麗,假如嫁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壞丈夫,那會有什麼幸福可言啊?不過,當她努力思索該以什麼話辯駁的時候,只聽她父親簡單明瞭地說:「我不想聽你說無聊話,你絕不能依照自己的意思挑選丈夫。我要你嫁給誰你就得嫁給誰,絕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嘉莉塔的心中湧上一千個不願意,不過她不敢表現出來,相反的,她以平時柔順的口氣答:「是的…爸爸。」

  之後,她立刻跑上樓去找愛瑪,然後以恐怖的口吻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

  「我要嫁給……嫁給吉瓦西韋尼先生了!爸爸強迫我一定要嫁。噢……愛瑪……愛瑪……我該怎麼辦?』」

  愛瑪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多嘴多舌引起的,由於她的多嘴使得她敬愛的女主人如此慌張失措。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嘉莉塔小姐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姐,已經可以出嫁了!當然啦,她怎麼能嫁給一個全克萊瑞村裡人人唾棄、人人憎恨的壞蛋哪!「我相信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小姐,」她努力地安慰她:「畢竟,你是個淑女呀!也許,他對我們這種人才嬉皮笑險的不動真感情。」

  「可是……貝茜……」嘉莉塔吃力地說:「還有小……瑪麗……」

  她最後一句話幾乎說不出口,雖然她們兩人都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些什麼,卻都沒有勇氣說出來。

  當愛瑪獲悉吉瓦西韋尼的死訊時,她幾乎毫不俺飾她的喜悅。

  「我有一個最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小姐。」她一面嚷一面跑進嘉莉塔的臥室。

  「什麼事?」嘉莉塔睡意蒙隴地問。

  「吉瓦西韋尼先生,小姐,他死了!」

  「死了?」嘉莉塔瓊呼一聲;從床上坐起來:「他怎麼死的?」

  「在一次意外中死掉的,小姐,爵土當時正坐在他身邊。當然啦,現在你不用嫁給他了。」

  「喚……愛瑪……這是真的嗎……這難道是真的嗎?」

  「樓下的每一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小姐,他們都已經通知老爺去了。」

  當父親來喚她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好了。

  「嘉莉塔,我很抱歉,」他說:「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的未婚夫——吉瓦西韋尼,已經因為車禍而喪生了。」

  「他們家真不幸,爸爸。」嘉莉塔以一種泰然自若的聲音說著。

  「他的父親也死了。」

  嘉莉塔有一種感覺,雖然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正不正確,那就是父親也沒有因爵士父子的死亡而真正難過痛心。

  沉默了片刻,嘉莉塔遲疑不決地問:「現在……誰……住在莊園裡……爸爸?」

  「我也不太清楚,」她父親回答:「不過我打算去查個清楚。」

  和往常一樣,他很神秘地不再跟她多提這事。

  數個月之後,愛瑪聽說新任的韋恩漢爵士現正在非洲的某個地方,而且韋家的人還寫信通知他回來繼承爵位。

  「你看他會不會已經結婚了?」嘉莉塔問過愛瑪。

  「沒有人知道,小姐。自從艾瓦力先生到國外去之後,人們好多年都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他為什麼要到國外去呢?」「他的父親死在滑鐵盧,雖然那時候我還很小,但我聽說艾瓦力先生從來不和吉瓦西先生打交道。在他們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們彼此就時常打架呢。

  嘉莉塔可以體會到這一點。她覺得新承爵位的韋恩漢爵士開始佔據了她的心靈,而且自已也不再覺得像吉瓦西韋尼死掉之後那麼輕鬆自在了。

  她意識到父親正迫不及待地等候他回來。

  人們仍然不斷地在阿拉丁貯藏室進進出出,她知道,在豪華的辦公室裡,他父親正在進行一項新計劃。

  一天,當她有事到辦公室拿東西的時候,無意中瞥見一張桌子上擺著一張藍圖,藍圖上還有一行字:「韋恩漢艾比莊園」。

  從那時開始,她覺得自己正步向一個不可知的可怕的未來。

  她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壓力正朝她撲來,她無處也無法躲避。而今,她坐在書房的窗戶旁邊,她知道這股壓迫感就壓在她身上。

  她就是閉上眼睛也彷彿看到身材高大、有著一副寬闊兼膀的韋恩漢爵士,正伸長臂膀把一個酒杯放回架子裡。

  他比她父親還高,看起來又人又壯又黑,像個凶神惡煞似的。

  她看到的他只是驚鴻一瞥;但這已經夠了,她心想,假如這又是韋尼家的人,她是寧死也不願嫁給他的。

  「你在想什麼?親愛的。」達森小姐問:「來,把你的想法說給我聽聽。你知道,事情有個人可以商量總是好的。」

  自從達森小姐專門照顧她之後,她們兩人是無話不談的,不過這件事嘉莉塔沒有把握告訴她,因為這裡牽涉到一位她最敬愛的人。她心中正盤算著一個秘密,一個在任何情況下別人也無法猜得透的秘密。

  她費了一番工夫才從窗邊站起來朝她的家庭教師走去。

  「你知道我不想結婚,」她說:「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捨不將離開你,達森。自從媽媽死了之後,你對我一直這麼好。」

  她跪在達森小姐的椅邊,把頭埋在她胸上。

  「我也捨不得離開你,親愛的。」達森小姐一面放下針線一面摟住嘉莉塔。

  「也許一兩年之後我可以再回到你身邊。」

  「你怎麼可能回來呢?」嘉莉塔低聲問道。

  「當你有了寶寶,親愛的,你會希望他們接受教育,並且變得和你一樣聰明。那時候,我就可以像教你一樣地教導他們了。」

  嘉莉塔朝她身邊挪近了一點兒。

  同時,在她內心也響起了一個聲音:「和那個男人生小孩?絕不可能!絕不可能!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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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還沒亮,嘉莉塔就在臥室裡輕輕地走來走去。

  她一直睡不著,只是靜靜地躺著傾聽一室的靜寂。但是,即使是靜寂無聲,也會令她感到有如惡運來臨的震慄不安。

  她知道,此刻達森小姐一定在走道另一邊的房間內沉沉熟睡著,而且女僕們也還沒有起來做早餐,甚至連馬兒也還在馬廄裡睡大覺呢。

  整個晚上,她都在盤算該如何騎馬離家出走。當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把馬匹從馬廄牽出來而不驚動任何一個馬伕,因為他們就睡在馬廄上的閣樓裡。

  因此她決定步行離家。雖然她自己也不清楚該到什麼地方去,不過她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小村或小鎮什麼的,在那兒她可以定居下來,而且不會有人認得出她。

  這一切只是她心中模模糊糊的想法,因為從小至大,嘉莉塔都是在別人的服侍與縱容之下長大的,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去養活自己。

  首先,她最需要的就是錢,這是她面臨的最大難題,以往她去買東西的時候,都是達森小姐付賬的。嘉莉塔看了看錢包,發現自己只有十幾先令,其餘都在她參加地方教會的時候,扔到奉獻箱裡去了。

  她知道這點兒錢用不了多久,不過她還有一筆為數可觀的珠寶。

  她的寶貝多半是形狀很可愛的手鐲和胸針,全是純金鑲珍珠或是鑲寶石。此外,她的珠寶箱裡還有兩副胸針和一對手鐲是母親留給她的。穆爾太大的珠寶有些是絕世珍品,全都保藏在餐具室的保險箱裡,因此,就嘉莉塔所知,沒有一個人可以輕易得到它的。

  她相信她母親的胸針一定值不少錢。

  她父親很少買禮物送給他的妻子,只有偶爾送她一些名貴的寶石。

  她手上戴的手鐲便是母親送給她的,它看起來名貴異常,在陽光下閃閃生輝。

  她把所有的珠寶都包在手帕裡,然後把手帕放在一條準備包東西的白色圍巾裡面。

  她曉得自己沒有能力攜帶笨重的物品作長途的跋涉,因此,除了珠寶之外她僅僅帶了一件睡袍,一套換洗的內衣褲、一把牙刷、梳子和一把刷子。

  即使只這幾樣東西,她想,假如真要走遠路的話,自己也很可能走不動呢。

  因此,她從衣櫥的睡衣當中挑了一件黑色的薄綢睡袍。

  現在是春禾夏初時分,所以她所有冬季的服飾都由愛瑪拿去清洗、熨燙,收藏在另一個衣櫃裡去了,這批衣服要到九月末才再拿出來亮相。

  嘉莉塔挑了一件深藍色的絲質長裙穿上,在微帶涼意的清晨,這件衣服正巧合適。

  當她扣衣服後頸的扣子時,感到有點兒不習慣,因為她一向是別人服侍慣了的。隨即她又揀了一件斗篷好在下雨天時穿用。

  她有一件搭配長裙的斗篷,在她平時穿斗篷的時候,戴的是一頂邊緣插著幾根駝鳥毛的軟帽,現在她覺得,一個年輕的女孩若是戴著它長途旅行,實在有點兒過份招搖了。

  因此她只在頭上繫了一條柔軟的紗衣,希望如此不會引人注意。

  當她裝扮妥當,天還是暗朦朦地沒亮。從窗戶往外面望去,她僅僅看見花園那頭灌木叢邊的雕像與石柱的輪廓。

  現在正是時候了,嘉莉塔心想,正是她必須離家出走的好時機。她拿起她的包袱朝她的臥室行了最後一瞥,覺得彷彿就要和童年以及對母親的甜蜜回憶告別了。

  但是她一想到,在幾天之內自己就得和客廳裡的那個又高壯又黝黑的男人結婚時,她立刻把門拉開,跟著踮著腳尖輕輕地走下樓去。

  三個鐘頭之後,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嘉莉塔脫下斗篷放在手臂上。

  她覺得自從離開克萊瑞的家裡,自己似乎已經走了好長的一段路,不過實際上她並沒有走多遠。

  她推斷家人發現她失蹤之後,父親一定會馬上騎著他的庫裡克找她。這麼一來,他一定會朝大路出發。所以,假如她想隱藏自己的行蹤,就只有走田間的小徑才最安全。

  她很快地把住家附近的草地拋到身後了,現在她為了怕別人發現,正迂迴地朝鄉鎮掩近。她穿過一片草地,然後來到一片廣大的稻田。

  由於她一直擔心被別人發現,因此她拚命地邁開腳步跨大步伐,卻發現自己實在力不從心。

  在衣櫃裡她找不到冬天穿的鞋子,於是只好套了一雙柔軟的夏天穿的小羊皮便鞋。

  好幾次,石塊、木片,還有堅硬的泥巴路刺得她腳丫子發痛,她必須坐下來休息一兩回,好把鞋子裡的泥沙、石塊倒出來。

  此外,她也開始覺得肚子餓了,她心想,自己真疏忽,沒有準備一點兒吃的在身邊,要不然,在經過廚房的時候也可以先吃點兒東西。昨天晚上,她的心情實在太激動了,所以晚餐時幾乎沒有碰一點兒吃的東西,而今經過一番長途奔波之後,她開始覺得飢腸轆轆了。

  她心想,不知是否能在村子裡的小店買到一些圓麵包或其他吃的東西,她記得好像聽別人說過,旅客是可以在酒館裡買到麵包和乳酪的。

  她又告訴自己,現在仍然距離克萊瑞太近,雖然她穿得很樸素,但只要走在村鎮上仍然會成為鄉下人好奇的目標,等到她父親或家人間起時,她的行蹤豈不就暴露無遺了?,因此,她決定暫時不去想食物的事,並且還加快了腳步,如此一來,她覺得手上的包袱有如千斤重,手臂的斗篷也變得燙手起來。

  她解開頭上的紗巾,因為這個時候的太陽不太強,她不致於會中暑。以往達森小姐老是叮嚀她別讓太陽曬著了。

  她穿過一個小森林,森林裡非常蔭涼。由於兩三天前曾經下了一場雨,因此曲折的小徑上顯得泥擰又潮濕,嘉莉塔發現她的鞋子都打濕了。

  接著,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草原,她望見了教堂的尖頂,以及環繞在教堂附近的屋頂。

  她認得那一個村莊,而且知道自己正朝著北邊的方向前進無誤。

  為了怕被別人看見,她還是繞道走小路。偶爾,她看見有些人在遠處的田里工作,她就加快腳步免得被他們發現。幸運的是她沒有碰到任何一個和她搭訕的人。

  她堅毅地繼續往前走。現在,太陽似乎愈來愈大了,她不僅感到飢餓,同時口也乾渴得不得了。

  「早晚我得停下來休息一下啊!」她想。

  她橫過大馬路,然後爬上幾級土階來到一大片草地上,草地的一旁,有一群綿羊正默默地吃著青草。

  嘉莉塔穿過草地中央,走到一處可以望見樹林的地方。

  「等我走到樹蔭下,」她對自己說:「我要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兒,然後我再繼續起路找東西吃。」

  當她正穿越草地的一半時,猛一回頭,她看見一輛馬車正沿著大馬路駛過來。

  她的心恐懼地跳了一下,心想可能是父親追來了,不過幸好馬車開了過去未曾停下來。片刻,當她又回頭望了一眼時,只看見一個男人騎在一匹馬上,似乎正朝著她的方向望過來。

  她告訴自已,這只是她的幻覺罷了。實際上,當她又回頭張望時,那個人已經勒轉馬頭朝原路回去了。

  現在距離樹林的安全處不遠了,嘉莉塔鼓起勇氣飛也似的奔跑起來。

  就在快跑到樹林子的時候,她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不禁回過頭去望了一眼。

  沒錯,馬兒正朝著她趕過來,她一害怕便把斗篷掉到地上,然後瘋狂地往樹林裡奔去。

  她跑了不到幾碼路遠,就聽到馬匹正停在她身後,接著,一記馬鞭「呼」的一聲抽在她的肩膀上。

  她恐懼地叫了一聲,就跌倒在草地上。

  當她抬頭注視著高高在上的父親時,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正憤怒到了極點。

  她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

  「爬起來!」

  這句話嚴厲得像一顆發射的子彈,嘉莉塔覺得雙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她顫抖著站起身子,連小包袱都忘了拾起來。

  「那個給我!」她父親指著地上的包袱命令地說,嘉莉塔順從地揀起來送給她的父親。

  他接過包袱,打開看看裡面放了一些什麼東西。他把錢和包著珠寶的手帕放進他外套的口袋裡,然後鄙視地把包有睡衣和其他衣物的包袱摔在地上。

  「走!」他命令說。

  她抬起頭來茫然地注視了他好一會兒。

  就在她遲疑的當兒,他的馬鞭又毫不留情地抽了她一下。她恐懼得像掉在陷阱中的野獸般尖叫起來。

  之後,她迷迷糊糊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她父親強迫她走在他面前,好幾次,當她站不住腳或跌倒的時候,他就用馬鞭抽她。

  後來,她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力氣再走路了,她楚楚可憐地哀求說:「我走不動了!爸爸!我真的走不動了!」

  「你走到這兒來你就得給我走回去!」他聲色疾厲地說,然後再鞭打她直到她站起身來。

  當他們最後來到通往克萊瑞的大路上時,她疲倦得幾乎腳都抬不起來,因此她父親的馬兒好像都靜止不動了。朦朧中,嘉莉塔望見遠處的房子看起來模糊不清,好似海市蜃樓一般。藉著一種超人的毅力,她終於走到了前門的台階處。

  當她爬上樓梯的時候,她求救地朝管家伯伯伸出手來,他就站在客廳的裡邊。不過,當他望了主人一眼,他知道自己沒有幫助她的膽量。

  李柏穆爾從馬上跳下來,緊跟在嘉莉塔後面走進了大廳。

  「到我的書房去!」

  她幾乎想不起來書房在哪一個方向。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模糊糊的,她覺得自己好似走在濃霧之中,不再有思考的能力,只是覺得抽在身上的鞭痕隱隱作痛。

  一個僕人打開書房的大門,她步履踉蹌地走了進去。

  她走到屋子中央,然後伸出顫抖的手把額前的頭髮拂到腦後,因為她累得頭髮都披散下來。

  她心想,自已該上樓去整理梳洗一番的,當她聽到書房的門砰然一聲關上時,不禁慢慢轉過身去。

  她的父親正慢慢地朝她走來。

  她望著那盛怒的臉孔,然後當她看到他手中握著細細長長的鞭子朝她落下時,不禁尖聲叫了起來……

  韋恩漢爵士一睜開眼就覺得混身不對勁,好像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即將發生似的。隨即,他想起問題的癥結在於他的婚姻。

  他睡得很香很沉,因為他實在太疲倦了。

  剩下的四天,他耍做的事情太多了,以致他幾乎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

  在他拜訪李柏穆爾的第二天,他的律師一大早就帶了結婚協議書和一大堆重建莊園的計劃前來徵求他的同意。

  當他知道這些文件早就準備好的時候,不禁氣得咬牙切齒。

  條文列得詳詳細細、清清楚楚,似乎李柏穆爾是他家唯一的救命恩人。想到自己必須倚靠一個陌生人來恢復祖先的產業,修復先人的房舍和肥沃先人的土地,他實在感到無法忍受。

  現在,除了大方地接受既成的事實之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總不能讓律師和代書看出他心裡的不悅呀!提到裝修莊園等建議,他知道這都是門面話。實際上,李柏穆爾僅僅把它恢復成第九代的韋恩漢爵士時候的模樣。

  韋恩漢爵士九世是艾瓦力的祖父。

  無疑的,穆爾先生早把莊園的裡裡外外調查得很清楚。

  他所建議的每一房間的窗簾樣式,幾乎就是原來窗簾型式的翻版。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新的窗簾質地較好,價錢昂貴罷了。

  每一件事情都是預先計劃好的。

  當韋恩漢爵士翻看一個接一個計劃時,設計人就站在旁邊一一地解說著,好幾次他都幾乎忍不住想要將它們撕個粉碎,然後大聲抗議說他寧可住在舊屋子裡,也不願接受這種人的恩惠。

  不過,由於平時的自製訓練,他碩是把滿腔的怒火壓了下去。

  相反的,他完全同意這些計劃而沒有作絲毫改動,然後他謙恭有禮地把律師和代書送到大門口。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動工?」在大門口他問他們。

  「穆爾先生吩咐只要爵士您同意,禮拜四下午兩點鐘有六十個木匠、水泥匠、油漆工將到莊園裡面來。」

  韋恩漢爵士不禁緊張起來,因為這時候正是他在教堂裡舉行結婚儀式的時候。

  「他們會在草地上紮營或者就住在閣樓裡!」一位設計師解釋道:「他們會賣力地從早上做到晚上直到全部完工時為止。」

  「謝了。」他費力地擠出這麼兩個字來。

  當他們的馬車走遠之後,韋恩漢爵士走回屋裡凝視著空蕩蕩的大廳。牆壁上是雨水浸濕的痕跡,長長的落地窗上儘是破玻璃,從前掛人像和繡帷的地方,如今則是空空的一片。

  於是他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想把這一切都忘掉。

  不過他想到他得好好做個準備,因為不久他的動物就要運來了。一想到此,他的情緒才轉好一點兒。

  他打算將莊園的南邊廂房留待最後才整理,因為那兒是艾比莊園主人的臥室。

  那曾是他的祖父使用過的房間,它的對面是另外一間房子,同樣的寬敞、豪華,是他祖母使用的。

  數張寬闊有罩蓋的床是非賣品,好幾個世紀以來,它們就一直放在原來設計的地方。

  傢俱剩下的為數不多,因為所有值錢的桌子、櫥櫃和椅子,長久以來就被他的伯父賣給李柏穆爾了。

  不過由於從其他房間收集了許多剩餘的傢俱,因此這兩間臥室看起來還不會顯得太空曠。韋恩漢爵士相信,即使他未來的妻子看了也不會認為它太寒酸的。他不禁苦笑地想,讓她吃點兒苦對她或許也有好處。

  然後他又想到,假如她和他一樣不得不在沙漠的帳篷裡,或是偏僻鄉村的草寮,甚至就在叢林的大樹底下待上幾夜時,她不知將何以自處。

  他知道自己一直擔心嘉莉塔可能會像她父親一樣,以致他一看到她就不太喜歡,如同對穆爾先生的感覺一樣。

  話又說回來,僅僅看到她那低垂的腦袋、白皙的前額、苗條的身材,又怎能判斷她的好壞。

  他告訴自己,假如她和她父親一樣想要控制他,或者用暴君的姿態把他壓得扁扁的,那麼,一開始他就要給她點顏色看,讓她曉得誰是莊園的主人。

  他接著又想,由於自己用了這個女人的錢,或許她便會成天嘮叨個沒停地盡找他麻煩,想到此,他就渾身不自在,有一股抑鬱之情充塞於心中。

  看來,只有勞動勞動身體,他才能強迫自己忘掉那些即將橫亙於眼前的困難,或者集中精神來準備動物們的吃食。

  他們馬上就要運到他身邊了,動物才是他最大的安慰。

  他走到村莊裡,果不出他所料,許多他祖父時代就在莊園裡工作的老家人,不是被解雇就是離開了,因為他伯父付不出工資。

  他們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莊園工作,由於他十分希望舊人能回到他身邊,韋恩漢爵士甚至連那些已經沒有多大工作能力的老人也諳了回去。

  不過,他們之中的園丁管家卻是老當益壯。而且手下更有好幾個能幹的年輕園丁。

  那些年紀比較輕的人,其實在他孩提時代就待在莊園裡了,他們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莊園裡來。

  有一大堆人願意回來幫他建圍牆關獅子,另外還要建一個柵欄關印度豹。他一一說明需要的材料,於是有些人被派到木料場買木頭、有些人去買釘子,就在禮拜一的中午,大夥兒就開始動工了。

  「艾瓦力先生,你為什麼把這些野獸帶回來呢?」一個各叫李蒙的老人問道,他過去曾任林務官。

  「據我所知,他們不是野獸,」韋恩漢爵士回答:「那些獅子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它們就和貓兒一樣溫順;至於印度豹也被我訓練得能夠幫我打獵呢!」

  「打獵?艾瓦力先生,這怎麼可能呢?」

  韋恩漢爵士微微一笑。「在亞洲,好幾百年以來,豹子就被當家禽給飼養著哪!」

  老人很感興趣地繼續追問著。

  「它們比世界上任何動物都跑得快,實際上,有人估計一隻豹子比駿馬跑得還要快兩倍!」

  每一個傾聽的人全都露出驚訝的表情,韋恩漢爵士又耐著性子解釋:「大約一百年前,英國的貴族還使用印度豹和野豹來幫忙打獵,有許多圖片上畫的就有豹子跟在馬兒後面狩獵的情形呢。」

  韋恩漢爵士微笑了一下補充說:「歷史課本上告訴我們,遠在忽必烈汗時代就有這種事發生。不過,我想我們現在若想讓一頭印度豹來幫忙馬兒打獵,還得要好好訓練一番才行。」

  「話是不錯!」李蒙說:「可是這些野獸到這兒來要獵什麼呢?」

  「野兔是最普通的獵物。當然,在它們的故鄉,任何一種馴鹿或山羊都是最佳的果腹之物。」

  在他說話的當兒,韋恩漢爵士一眼望見公園處有幾隻花鹿,他記得從前那兒有一大堆野動物的。

  不少的母紅鹿剛剛生了小鹿,小鹿們正踢著細長的小腿,努力地想站起來。

  「希望你們不要讓印度豹跳出來才好。」他說,「千萬別忘了。它們能夠爬上樹梢和高高的圍培,我們一定要蓋得它們跳不出來才行。」

  他一面教他們如何建柵欄,一面監督村子裡的木匠為獅於建造平頂房子。

  「它們習慣坐在房子頂上觀賞外界的景象,」他對他們說:「任何野獸都喜歡觀賞它周圍的大地。」

  他知道工人們一定都非常奇怪他如此關心和注意動物們的安全與需要。

  那些柵欄全都非常寬敞,因此它們不會感到拘束。當韋思漢爵士脫掉外套和那些埋地樁的工人一塊兒工作時,他們全都瞪著他。

  只有年齡較老的,好比李蒙等人,卻呵呵地笑了起來。

  「爵士,您一點也沒變啊!」他們之中一人說道:「您還是和小孩子時候一樣。您總是樂意幫助別人,一點兒也不怕把手弄髒。」

  「我希望自己也能盡點力。」韋恩漢爵士微笑地說。

  後來,他在一間有百年歷史的酒店招待大家喝啤酒和飲料時,他們全都為他歡呼起來。

  不過,今天卻沒有許多他可以工作的機會,他淚喪地想,這麼一來時間就過得太慢了,他只好無聊地等待進教堂的那一天了。

  他以為婚禮決定得如此倉促一定不會有鋪張的場面,誰知到了最後兩天,他看到了別人送來的通知,才知道那裡每一個有地位的人都被邀請來了。

  通知上明顯地寫著歡迎他回來的句子,不過,他們卻一點兒也不驚訝他要娶李柏的女兒。

  韋恩漢爵士有一種感覺,他被別人操縱了,他身不由己地被迫往別人安排好的路上走去,計策設計得巧妙又霸道,令他沒有一點兒掙脫的餘地。

  「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如此吃鱉過!」他恨恨地喃喃自語。

  他父親的僕人,現在仍然住在村子裡,也回來服侍他了,何登更為他設計了結婚禮服,至於棉布領帶則是托人火速從聖阿巴思郡買回來的。

  韋恩漢爵士冷漠地注視著這些行頭,聳聳肩,他又穿上舊衣服走下樓吃早餐。

  小小的餐所裡,只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和一個大餐具架,他決定在巴洛尼大廳整修的時候,就在這兒用餐。

  椅子的顏色一點兒也不調和,有一張椅背還弄壞了,他心想,伯父也許就因為這個原因而沒有把它賣給李柏穆爾吧!餐桌上的桌布十分清潔,但卻有好幾處地方都有縫補過的痕跡,餐具也是東拼西湊的,自然也沒有銀盤裝火腿蛋了。

  侍候他的何登抱歉地說:「爵士,很抱歉,每天都只是這幾樣萊,不過下午馬匹就會運來了,馬伕明天就會去選購我們需要的東西。」

  韋恩爵士沒有回答。

  早先他來來的岳父就告訴過他,克萊瑞馬廄裡的一群馬將運到莊園裡來供他使用,直到他有能力自個兒買馬為止。

  雖然他可以先向別人借貸,不過自尊心卻不容許他開口。「這正是我喜歡吃的,謝謝你,何登。」他禮貌地說。

  「爵士,我有一個感覺,你等候中的動物隨時都會運到呢。」

  韋恩漢爵土詫異地坐直身子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比爾,他是一個樵夫的兒子,幾分鐘前曾到廚房來對我說,村子裡有三部大貨車正在詢問往莊園的路該怎麼走。」

  「它們來了,何登,真是太好了!」韋恩漢爵士高興地大叫。

  他把自己盤中最後一片火腿吃完,然後從桌邊站起來飛快地朝屋前走去。

  從屋前他可以望見湖泊盡頭的石橋,石橋的另一端是老橡樹夾道的大馬路,馬路旁則是碧綠如茵的草原。

  他等候了幾秒鐘,終於瞧見了四匹運貨馬兒拖著一輛敞蓬馬車,在一個大鐵籠中,他瞥見了他心愛的動物。

  「它們來了,何登!」他掩不住心中的興奮嚷道。

  當韋恩漢爵士坐在克萊瑞餐廳新娘子的身邊時,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漠。

  在教堂儀式舉行之後,一大群賀客在他眼中看來,似乎儘是陌生的臉孔和好奇的眼光,不過當他再一搜尋,他發現實際上其中有許多是他的老朋友,只不過在國外多年幾乎都快忘了。他一看到他們,就把自已的痛苦全拋到腦後。他們親切地談到他父親、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真高興你回到艾比來,」幾乎每一個向他致賀的人都這麼說,韋恩漢爵士則以熱情的握手回報他們。

  吃結婚早點時,自然早點準備得相當豐盛,韋恩漢爵士意識到自己仍然沒有機會和他的新娘子說一句話。

  在教堂裡,當她的父親挽著她走上通道時,她的頭上不僅罩著面紗,同時一如他初次見到她時一樣,把頭垂得低低的。

  當他握住她的手套上戒指時,雖然外面天氣暖和陽光普照,她的手卻冷得和冰一樣,他的心中不免微微一動。

  他自已則覺得熱不可當,因為整個早上他都忙著把動物們趕進籠子裡,然後才匆匆忙忙地換了衣服準時趕到教堂裡來。

  很幸運的,他想,在忙亂中何登居然沒忘記幫他把領結繫上,他希望自己看起來不會失去貴族的氣派。

  同時,他意識到自己這幾天都在努力作工,他的指甲裂開了,手背上的皮膚也變得粗糙起來,大部分的貴族都會引以為恥呢。不過,他最感安慰的就是,在這次的長程旅行當中,他的印度豹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是活潑異常,甚至連他的母獅貝拉,雖然最近生了只小獅子,也沒有受到特別的騷擾。

  它們一看到他,全都高興得手舞足蹈,鸚鵡也從小籠裡放了出來。他在小籠子裡放了灌木和羊齒植物,讓它看起來有家的氣氛。

  養動物的樂趣已經使他忘了橫亙於眼前的難題。

  只有當他在婚禮儀式中複述神聖的誓言時,韋恩漢爵士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叛逆之意,因為他是被迫的。

  他的叔父,艾敏斯特教堂的主教梅爾,為他們證婚,他似乎知道自己侄子的感受,當他們抵達克萊瑞莊園主持結婚宴時,他悄悄地跟他說:「我非常以你為榮,艾瓦力,我敢說,假如你父親在世的話,他一定也會以你為榮的。」

  艾瓦力聽了,忍不住微笑起來,不過,當李柏穆爾站起來提議為新郎新娘乾杯時,他的笑容就凍結了。他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只是詞中充滿自誇,令韋恩漢爵士聽了渾身不自在。

  這些還只是次要的問題。當眾人望著他轉頭和自己妻子說話的時候,她卻以單音回答他,甚至,連眼皮也沒有抬起過一次。

  他心想,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哪?他怎能受得了她加給他的窩囊氣啊?不過,他又自我安慰地想,也許她太年輕太害羞了,也許,當他們單獨在一塊時,事情就好辦了。

  自然,他們沒有任何交談的機會。

  儀式結束之後,他們花了兩個鐘頭招呼賓客,當然免不了許多贊文縟節和俗套的致辭。

  最後,當新郎新娘準備離開克萊瑞田莊返回艾比莊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鐘光景了。

  兩家相距雖只有二里遠,但是他們必須經過一些村鎮,韋恩漢爵士驚訝地發現歡迎的儀式簡直盛況空前,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之外。

  不僅村道兩旁豎立了歡迎的綵牌,一路上更是旗幟招展,同時克萊瑞整個居民都在村道商旁列隊向他們致意。在他們出現的一剎那,綠色的原野上響起了劈劈拍拍的鞭炮聲。

  韋恩漢爵士心想,不知他們是否得了他岳父的好處?他覺得這種問題還是不問為妙,他停下馬車,站起身來代表妻子向群眾致意感謝。

  群眾給予他們熱烈的歡呼和懇切的祝福。

  在群眾紛紛向他們拋擲花瓣和小米之後,他們再度登上等候的馬車朝艾比莊園的大門駛去。他們駛在夾道的林蔭下,韋恩漢爵士望見遠處的大廈燈火通明。打從他回家的那一天開始,每當太陽落山之後,他看到的莊園儘是冷冷清清漆黑一片。而今,似乎每一扇窗戶都洋溢著歡迎的光彩。

  他先是嚇了一跳,繼而才想到,當他替嘉莉塔戴上戒指,使她成為他妻子的同一剎那,工人們也搬進莊園整修房舍了。

  「不知道裡面會不會很吵,」他說:「你父親已經開始他修復的計劃,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們睡覺的南廂房裝好了隔音設備。」

  她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來朝莊園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仍然穿著結婚禮服,雖然頭上的面紗已經掀到戴著鑽石頭飾的髮後,不過臉頰兩旁仍然有面紗落下來。

  「我不曉得你以前有沒有來過這兒?」韋恩漢爵士繼續說:「我們家很古老,將來有空我會告訴你一些我的祖先們的歷史故事。」

  她似乎震動一下,雖然他希望能聽到她的回答,不過直到馬匹在莊園的大門口停住時,她仍然沒有開口。

  現在,不僅何登出來迎接他們,還有一群穿著韋家制服的僕人在門口恭候著。韋恩漢爵士心想,這一定又是他的伯父賣給李柏穆爾的傑作。

  單是衣服上的盾形紐扣就很有價值,因為其中大部分是喬治一世時代的產品,不過他已經忘了戴著假髮穿著制服的僕人看起來有多英挺多神氣了。當然,管家的制服就更特出了。一個僕從打開了馬車的門,韋恩漢爵士跨了出來。

  他伸手牽著嘉莉塔,他驚訝地感到她的手指在他手中冰冷地顫抖著。

   
  第一次,他為她感到難過。因為這對她也是相當大的考驗哪!

  「歡迎您回來,爵士和夫人!」管家逢迎地說:「他們要我代表祝福爵士和夫人幸福愉快,百年合好。」

  「謝謝各位。」韋恩漢爵士回答,一面私心希望他們不要再打擾他。

  當他跨進大廳的時候,一大群僕人排成一列向他們握手道賀,他發現其中大部分是他自己僱用的人員,不禁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曾經驚恐地想到,他的岳父不知是否會獨斷獨行令他僱用的人沒有立腳的餘地呢。

  在他認識的男女當中,他們不但向他道賀,同時還喚起他對父親母親的記憶與懷念,他們同時向他數說他孩提時代的頑皮趣事。

  當最後一個幫工的男孩握過手後,他們全都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一位在他父親時代就在他家工作的僕人領班說道,「餐廳裡有香檳,爵士,大廚子將為您和夫人準備豐富的餐點。」

  「我們剛剛吃過飯,」韋恩漢爵士說:「不過來一杯香檳或許會很開胃的。」

  其實在李柏穆爾家的結婚宴上,他不但吃飽也喝足了。

  因為穆爾家不但酒是陳年佳釀,食物更是山珍海味。只不過他覺得,假如自己拒絕了所有的點心,他的僕人一定會很失望的,因此他挽著嘉莉塔的手臂步向小小的餐廳。

  當他碰到她的時候,他意識到她顫抖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往旁邊挪開了一步。他楞了一下,不過一句話也沒有說。在他們走進餐廳的時候,他心想,不知她是否注意到室內的餐具缺少擺設。

  還好,桌上有兩座明亮的燭台,他認得這是他們韋家珍藏的古董。

  每一座燭台上熊熊地燃燒著六根蠟燭,他喜悅地注視著,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看到它們。

  他機械地舉起僕人倒給他的香檳酒,朝站在身邊的嘉莉塔揚了揚:「歡迎加入艾比莊園I」他輕輕地說:「希望你在這裡過得愉快。」

  「謝……謝你。」她聲音細小得幾乎聽不見,然後淺淺地抿了一口香檳就把杯子放在桌上了。

  韋恩漢爵士納悶地想,在她放酒杯的時候,身子似乎晃動了一下。

  「我想你可能疲倦了,」他憐憫地說:「現在休息似乎早了點兒,不過你一定樂於休息。今天我們兩人都夠累了。

  他本來打算待會兒告訴她一些動物的趣事,不過他剛一開口,她馬上就朝門口走去。

  管家為她打開房門,當她穿過大廳的時候,韋恩漢爵士問著:「誰帶夫人到她的臥室去?」

  「威廉太太在樓上,爵士。」

  「她會很稱職的。」韋恩漢爵士說。

  威廉太太曾經服侍過他的母親,前些日子當他發現她仍然住在村子的時候,真是高興異常,她告訴他六十歲就退休,實在很無聊。

  「爵士,請讓我回去,」她要求著:「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艾比莊園了,我從十二歲開始就到那兒工作了。」

  「我最關心的就是,威廉太太,」韋恩漢爵士回答:「希望能把每一個人都請回莊園裡來,假如可能的話,只要他和莊園的田地沾上一點兒關連,我都會把他們全請回來的。」

  「這沒問題,爵士,雖然大部分的老手現在都已經結婚生孩子了,不過我會很快再訓練起一批年輕的女孩,不知爵士您願不願意?」

  「我非常樂意,威廉太太。」韋恩漢爵士回答說。

  此刻,他想到威廉太太正是照顧他妻子的最佳人選,也許她可以幫助嘉莉塔不再如此害羞。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李柏穆爾的女兒居然如此文靜、如此柔弱。

  室內只有他一個人,他信步走到窗邊眺望窗外的景色,心中暗慶幸一天終於過去了,不過他隱約地感覺到新的問題也許即將開始。

  公園遠處,樹林後面的落日異常絢麗,他決定到外面去看看他心愛的動物,不知它們在新的環境能不能適應呢。

  他轉身想朝門口走去,不過,當他瞥見地板上有一樣東西閃閃發光時,不禁停了腳步。

  他彎身將它拾起來,卻發現原來是一顆非常名貴的鑽石。它一定是從嘉莉塔的頭飾上綽下來的,他心想,要不然就是從她手腕或者胸前掉到地上。

  他並沒有特別注意到它們,不過他想到,每當她移動的時候全身就閃閃發光,由此可見她相當富有呢。

  在她換衣服的時候,可能會發現鑽石不見而焦急萬分,於是他決定先把它送到她手上讓她安心,再去看他的寵物。

  他穿過大廳爬上樓梯,然後走在長長、空曠的走廊上走廊從莊園的中央直通南面的廂房。

  這段路相當長,韋恩漢爵士心想,假如屋子裡裝上了圖畫和傢俱,髒西席的地板上鋪上了地毯,那麼景現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南廂有一扇門完全和外界隔絕,他打開了門發現有一個小小的走廊,走廊上有兩扇門,一扇通到他自己臥室,另一扇通往嘉莉塔的房間。

  他敲敲後面一間房門,房門立刻應聲而開,威廉太太出現在門口。「爵士!」她一面微笑一面鞠躬說。「晚安,威廉太太,我揀到夫人掉在地上的頭飾,我想她一定很著急。」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手掌,威廉太太看到一顆大鑽石在他手中閃耀著。

  「爵士,一顆鑽石哪!」

  「不錯!」韋恩漢爵士回答。「等夫人回來上樓時我再還給她。」威廉太太一面說一面接過鑽石:「我以為她和您在一塊兒哪!」

  「和我?」韋恩漢爵士驚訝地說。

  「剛才你不是在樓梯口遇到她的嗎?」

  「是的,爵士。我領她到這個房間來,夫人就把頭飾和面紗脫下來交給我。然後,她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了房間,我以為她又到樓下了!我以為……爵士……」

  威廉太太停住了口。

  「你以為如何?」韋恩漢爵士問道。

  「當然也許我看錯了,不過,剛才我望了;窗戶外面一眼,我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穿過草地朝湖邊走去。我還以為您帶著夫人在散步呢。」

  韋恩漢爵士靜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我去找夫人,威廉太太,你先睡吧。不必等我們了。」

  「您找得到她嗎?爵士。」「沒有問題的,威廉太大!」

  韋恩漢爵士轉身穿過走廊,然後一把帶上身後的門。

  他匆匆走下長長的甬道,當他抵達樓梯口的地方,就開始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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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9: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韋恩漢爵士跑到湖邊根本沒看到嘉莉塔的影子。

  即使天色漆黑他也很容易看到她的白色長袍,他心想,也許威廉太太看錯了,可能她還待在屋於裡某一個地方。

  隨即他在湖水遠遠的一端,也就是在湖泊的中央,看到了一個白白的東西。

  他迅速跑過長滿雜草的小徑,於是他看到了一條小船,塔莉塔蜷曲在其中,雙手抱著面頰。

  他立刻明白了她在做什麼。小船正在漂流,而且緩緩地搖搖擺擺,無情地朝湖泊盡頭的小瀑布地方漂過去,瀑布的下方正有一個可怕的漩渦。

  他立刻脫下婚禮時穿的華麗緊身上裝,飛快地躍入湖中,然後奮不顧身地朝著小船游過去。

  他抓住了接近急流正在打轉的小船,當他伸手抓住船板時,驚醒了船中的嘉莉塔。

  她站直身子憤怒地瞪視著他。他剛剛準備開口警告她,她尖叫了一聲從船的另一邊縱身跳入水中。

  韋恩漢爵士花了幾秒鐘就游到船的另一邊。他發現她的手腳在水中亂動,這才知道她根本不會游泳。

  當他接近她的時候,她胡亂地朝他身上亂抓,他感覺得到瀑布頂上水流的強烈拉力,此刻他們兩人都處於千鈞一髮之際。

  他在萬般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好把嘉莉塔的頭按入水中直到她不再掙扎為止,然後才奮力地朝岸上游去。

  他游起來相當吃力,因為他必須一面緊緊拉住嘉莉塔,一面抗拒瀑布的強大吸力,因此簡直費盡了他所有吃奶的力量。

  有一刻他想自己恐怕不行了,兩個人都會被急流衝到漩渦裡頭。

  然後,憑籍一種超人的毅力,他終於游到了岸邊,他左手划水,右手則拖著一動也不動的嘉莉塔。

  最後,他氣喘吁吁地把她拉出湖水拖到草地上。

  他把她臉朝下平放在草地上,一等到他喘過氣來之後,他開始有節奏地拉動她的四肢。

  這方法是從前他從一位船長那兒學來的,那一次,他們的船在合恩角遇上暴風雨,兩個人落海失蹤,第三個人從海裡救起來之後就是用這種法子救活的。工作了一會兒,她開始發出囈語和呻吟,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繼續為她施行了一會兒人工呼吸,然後才坐直身子把額前的濕發拂到腦後,把濕透的領結解下來。

  當他躍入湖中的時候,把兩隻鞋子都弄丟了,不過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關心的是他那平躺在地上、渾身濕透的妻子。

  她仍然臉朝下地躺在地上,現在他站起身來把兩手放在她的臂膀下,然後把她的兩手往腳跟的方向拉。

  「只要你換上乾的衣服就會好一點兒。」他一邊做一邊說道。

  當他說話的當兒,她轉過頭頭來似乎像在注視著他,然後發出了一聲一半似呻吟、一半似哭泣的聲音。

  他意識到她又昏迷了,於是他將她抱在臂彎裡朝莊園走去。

  他一面往家裡走去一面望見原本燈火通明的窗戶一個一個地慢慢熄掉了,僕人們都已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準備休息了。幸好如此,他心想。四周沒有碰到任何人,他不必多費唇舌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十分清楚韋思漢夫人在新婚之進企圖自殺的消息假如傳了出去,那就像野火燎原一般,不到片刻工夫就會傳遍整個鄉村和整個郡內。

  他心想,當他告訴威廉夫人不用等他們回來時似乎就預感到會發生某些事情,此刻抱著嘉莉塔他才知道自已是多久遲鈍啊。他早就該想到原先她的害羞實際上是恐懼呢。

  他應該比別人更清楚,因為他常常和野獸待在一起,應該比較容易懂得恐懼的徵象。她那冰涼的小手,她那在他手中顫抖的手指,當他碰到她時她的躲閃,以及她對他的畏縮,即使一個缺乏經驗的男人也會懂得她的感受的。

  嘉莉塔很輕巧,要不了多久時間他就走到家門口了。

  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他懷中,他想,這對她倒是件好事。

  他記得有一個房間的鎖是損壞的,因此他把嘉莉塔放在草地上,一探手拉開了推窗。

  他跳進房中,然後走到隔壁的大廳打開了一扇落地窗戶。

  他知道在夜晚這個時候,唯一可能遇到的只有值夜的僕人或是在大廳工作的工人。

  走上樓梯之後,他安全地來到南廂。

  他抱著嘉莉塔,費力地打開外面的一扇門,然後再擰開她臥室的門。威廉太太在床邊留著一盞點燃的蠟燭,於是整個房間都沉浸在柔和的金色光輝中,自然也遮蔽了簡陋的傢俱和磨損的窗簾。

  韋恩漢爵士把嘉莉塔放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然後拿了兩條柔軟的毛巾走到她跟前。籍著蠟燭柔和的光輝他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的臉色和她身上的禮服一般的蒼白,她的頭髮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長,直直地濕濕地披在肩旁。

  原本華麗昂貴的長裙,如今就像一堆壓皺的破布,衣服上沾滿了湖水中的雜草和草地上的草屑。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他不曉得她是仍然在昏迷中,還是因為不願再度面對現實而自願昏睡不醒?不管怎樣,他對自己說,他必須把她的濕衣裳換掉,否則她會得肺炎的。於是他用毛巾溫柔地磨擦她的頭髮,然而他自己襯衣上的水滴卻把她的衣服打得更濕。他煩躁地把上衣脫了,然後光著上身把嘉莉塔的臉和頭髮擦乾,接著再把她翻轉過來脫掉她的禮服。

  他一面解紐扣一面微笑地心想,從前自個兒曾經為許多女人脫過衣服,不過從來沒有一個是渾身濕透昏迷不醒的。

  紐扣一下子就解開了,當他將衣服退下她的肩膀時,他因為驚恐過度而楞住了。

  起先他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當他貼近看個清楚,她的背上竟是一條又一條的鞭痕,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他一生當中,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如此殘酷地被鞭打過。

  鞭痕一條又一條地交錯著,有些因為和衣服摩擦如今都滲出血來了。有些地方則結了疤,由此他判斷她在前幾天就受到了毒打。

  他發現從她的肩膀到她的滕益儘是傷痕,他知道即使用毛巾輕輕地擦拭也會令傷痛加劇。

  於是他把兩塊乾毛毯鋪在床上,然後小心冀翼地把她抱到毛毯上,再在她身上蓋上毛毯、被子。

  當他忙完了這一切,就站在床邊低頭凝視著她,他發現自己仍然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竟然會是真的。

  嘉莉塔恐懼地低喊了一聲,一個聲音輕柔地在她耳畔響起:「不要緊了,你現在安全了。」

  她睜開了眼睛,藉著燭光望見一個男人坐在床邊望著她,她不禁發出一聲模糊的呼喊。

  同時,她費力地往後挪動身子,鞭撻的傷痕令她痛苦地尖叫起來。「你不用害怕,」韋恩漢爵士說:「你最好先把這杯酒喝了。」

  他一手托住她後腦,一手把杯子遞到她唇邊。

  他才一碰到她,就令她顫抖不已,因此她的牙齒碰得杯子格格地響,不過他輕輕地把杯子舉高一點兒,於是她只好身不由已地把酒吞入口中。

  白蘭地的熱力似乎貫穿了她全身,雖然她不喜歡它的味道,不過她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不再那麼昏昏沉沉了。現在她不僅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同時知道誰待在她身邊。

  「把酒全都喝掉。」韋恩漢爵士說,由於嘉莉塔一向習慣服從命令,因此她依言把酒都喝光了。

  當她把酒喝光之後,他才將她的頭放回枕頭上。

  然後他坐在床墊上注視著她,而她則瞪著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這麼大聲他一定都聽到了。

  凝視著她,韋恩漢爵士心想,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的眼睛流露如此生動的恐懼。

  實際上,她的眼睛在她那白皙的小臉上顯得特別突出。

  她看起來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此刻她的頭髮已經乾了,溫暖的燭光更平添了它的美麗色澤,她那長長的漆黑睫毛在白皙的臉蛋上顯得分外迷人。

  此刻,雖然他並不關心他妻子的外表,然而她的美是如此驚人,簡直不能用言語形容出來。

  她仍然顫抖著,他看得出來她並非由於怕冷而發抖。

  他已經把壁爐裡的火點了起來,室內相當暖和,然而當嘉莉塔的手在毛毯下移到胸前時,覺得仍然萬分冰冷。

  當她碰到自己的身體她才知道自己是赤裸的。

  她的眼睛似乎睜得更大了,然後她用一種蚊子般的聲音問道:「你怎麼……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我把你從漩渦的邊緣救了回來,」韋恩漢爵土平靜地說:「也許你不清楚,不過就在湖泊的盡頭處有一個非常危險的漩渦,那兒淹死過好幾個人。」他特別加重語氣向她強調漩渦的危險,不過從她那眨動的眼睛他看得出來,其實她根本不瞭解漩渦是危險的。「你現在這麼年輕不能死,」他說:「此外,現在你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他特別強調「現在」,希望她能瞭解他的意思,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為什麼你父親會打你?」

  他以為她不會回答他。然後她才細聲細氣地說:「假如我告訴你……你會生氣的。」

  韋恩漢爵土望著她微笑。「我向你保證現在或任何時候我都不會跟你生氣。」

  「你一定會……生氣……當你知道我的立場之後。」

  他很驚訝,她居然能洞悉他的心意。

  然後他告訴自己她是非常敏感的,他想自己沒有必要在她面前提起她父親。「假如說,今天下午我在生氣,我告訴你我不是和你生氣。不管你現在告訴我什麼我都不會生氣。」

  她把眼光調往別處,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我不想……嫁給你。」

  「這一點我瞭解,」韋恩漢爵士說:「我向你保證,嘉莉塔,在我們結婚之前沒有機會互相認識並不是我的錯。」

  「爸爸……不准……是嗎?」

  他點點頭。「他不准。」

  「那你怎麼……不讓我……死呢。」

  「因為你還年輕,生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在未來的歲月當中,你將發現許多新奇有趣的冒險,錯過了不是很可惜嗎?」

  「我……我是……你的妻子。」

  「這件事如此可怕嗎?」

  他望見她臉上出現了一種表情,他只能將它解釋為恐懼。

  「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麼?你所聽到的有關我的評語如何?」他問道。

  她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是不是把我和吉瓦西看成同一類的人了?」

  他知道這正是最好的解釋,而嘉莉塔臉上的表情告訴他。

  自己的推測沒有錯。「我的堂哥,」他謹慎地說,「我一向不喜歡他,同時他的行為我也不表贊同。也許我有許多缺點,嘉莉塔,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的,不過實際上我和吉瓦西的個性完全不一樣。」

  他試圖扭轉她的現念,不過恐懼和害怕的表情仍然停留在她臉上,過了一會兒他以一種近乎嚴厲的聲音問道:「吉瓦西對你做了些什麼事?」

  「不是……對我,」她喃喃地說:「而是對貝茵……和小瑪麗。」她知道他並不認識她們,過了一會從她仍然以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密說道:「貝茜投到……漩渦裡自殺了。」

  「那麼小瑪麗呢?」

  雖然他無意探究吉瓦西的隱私,韋恩漢爵士知道他必須找出使嘉莉塔心生恐懼的原因。「瑪麗只有……十一歲……她後來發瘋了!」

  她話一出口就膽怯地叫了一聲.「你……生氣了……我就知道你會……生氣的!」

  「我不是和你生氣。」韋恩漢爵士迅速地說:「我是和我那壞事做盡的堂哥生氣,自然你聽到他的流言心理就會受到影響了。」

  「爸爸……不曉得我……我聽說過這種事情,」嘉莉塔解釋說:「可……可是我知道自己絕不能嫁給他……然而……一個人要自殺也……也很困難呢。」

  「這就是你父親鞭打你的原因?」

  「不不……我……離家出走了,」她解釋說:「我想跑到別的地方藏起來……可是……他騎著馬從後面追來……他總是獨斷獨行……他一心……想要我成為書思漢夫人。」

  「現在你已經是了,你一點兒也不用怕我!」

  她的眼光停留在他臉上,他看得出來她已不像先前那麼害怕了。只是她的眼光仍然是小心冀翼的,就好像她是他極欲捕捉的野獸,他那過分的友善似乎是個陷阱似的。

  「我們今天都累了,」書思漢爵士說:「今天早上我有事忙了一上午,明天我再帶你去看它們。你今天一定也累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說:「假如晚上你一個人睡,你能不能向我保證不再逃跑,明天我再來看你?」

  「你……你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

  韋恩漢爵士瞭解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雖然她擔心他的答案,然後她還是勉強地問了。

  「我就睡在隔壁;」他回答說:「在我們兩個房間當中有一扇門。假如晚上你覺得害怕,或者覺得不好服,你只要叫一聲我就會馬上趕過來!此外,我想我們兩個人都需要清靜一下。」

  她似乎考慮了一下然後說:「你難道……不願意……娶我?」

  「我不想和任何人結婚,」韋恩漢爵士坦白地說:「尤其是一個在婚前不准和她說話,直到套上結婚戒指才能交談的人。」

  「爸爸……強迫你……和我結婚?」

  「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原因嗎?」韋恩漢爵士問道。

  嘉莉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是不是因為……你想要把阿拉丁洞穴的東西要回去?」

  她看見他的臉上閃過驚異的神色,於是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說,所有曾經屬於……艾比莊園的東西爸爸把它們保藏在家裡的貯藏室裡。我想……雖然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你伯父把它們賣給我爸爸了。」

  「我伯父不僅把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掉了,」韋恩漢爵士回答說:「他還向你父親借了一大筆錢,我堂哥吉瓦西也是如此。」

  「這麼說,你現在一分錢……也沒有,你還是韋思漢爵士哪?」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經緯。」

  「現在我有點兒……懂了,」她說:「我曾經考慮了好久,我猜也許這就是原因,可是沒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她的臉上飛上一片紅暈,然後很快地加了一句:「當然,我知道爸爸……對我的期望。」

  「我想我們兩個人最好把許多不愉快的事情忘掉,我們能不能嘗試成為好夫妻呢?」

  「可……可是你……不喜歡……我成為你的妻子。」

  「你一定也不喜歡我成為你的丈夫。」

  「不……這倒是真的……」

  「我不會投到漩渦裡自盡,也不會從莊園的塔頂跳下來,」韋恩漢爵士說:「我對未來還有許多美好的計劃。此外,即使你不想念我,貝拉和艾佳斯、史庫比和米娜也會想念我的。」

  「他們……是誰?」

  他又笑了起來。

  「有商位是非常迷人的女士,」他回答說,「不過你不用擔心她們會和你競爭。米娜是一隻印度豹,貝拉是一隻母獅子。」

  嘉莉塔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你是說……它們就在這兒……就在莊園裡?」

  「它們就在公園裡,我今天早上所以這麼忙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們在我進教堂之前幾個鐘頭才運來。我從非洲回來的時候,把它們一塊兒運了回來。」

  「它們不……危險嗎?」「一點兒也不!我從小一手把它們帶大。明天我介紹它們和你認識;你將瞭解我是如何把它們視為家庭的一份子,它們對我又是如何的重要。」

  「我有一次在倫敦塔看過獅子和老虎,」嘉莉塔說:「它們被關在小籠子裡,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快樂的樣子。」

  「我的獅子被關在公園裡的大鐵籠裡,」韋恩漢爵士說,「自然這和在叢林裡的舒適環境大不相同,不過我想它們定很愉快,因為它們和我在一塊兒呀!」

  「真奇怪……你把獅子和印度豹當成寵物。」

  「在我之前就有許多人把它們當成寵物了,」韋恩漢爵士微笑說:「明天我再詳細告訴你,嘉莉塔,我要你現在去睡覺,你要答應我明天早晨你仍然待在這兒。」

  「好……我答應。」她很快地回答,他知道她是真心的。

  「我不是告訴過你有許多有趣、刺激的事情等待我們去發掘嗎?同時,我們可以利用機會彼此瞭解。」

  韋恩漢爵士注視著她的眼睛說,「嘉莉塔,雖然我們的結合誠如別人所說是『錯誤的開始』,我卻真心的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你是指……朋友?我從來沒有一個……朋友……」

  「我是誠心誠意的,」他回答說:「你說,對於壁爐前的濕地毯和濕透的結婚禮服,我們可有什麼好的借口?」

  嘉莉塔從枕頭上稍稍抬起身來注視著它,同時皺了一下眉頭。韋恩漢爵士知道這是由於她背痛的關係。

  他想自己還是不要再提為妙,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們……能不能說晚上我看不清楚掉到湖泊裡面……而你把我救了起來?」

  「我想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而且威廉太太比較容易接受,因為她看見你在花園裡。」

  「我可以說你到公園裡看獅子而我到那邊找你……」

  「這麼說更合理了,」韋恩漢爵士同意,「假如你把事情解釋得合情合理,就不會有閒言閒語發生,我們兩人都不喜歡謠言的,是嗎?」

  「我忘了我的所作所為會引起……你的不便,」嘉莉塔說:「我……我很抱歉。」

  「還好我們沒有被別人發現,」韋恩漢爵士回,答說:「現在我要處理我的濕衣物了。我真太擔心我的、外套禮服報銷了。」她本想再道歉的,不過看看他的眼睛正一眨一眨的,滿臉堆滿了微笑因而作罷。

  「沒關係的,」他補充說:「因為我不想再結婚。一次就足夠了!」嘉莉塔柔弱地勉強一笑。

  他從床邊站起身來,靜悄悄地移動免得驚嚇了她。

  「晚安,嘉莉塔,」他低沉的聲音說道:「別忘了,假如你需要任何東西只要叫我一聲就行了。」

  他走到壁爐邊把木頭加入爐火中,他知道她一直望著自己。然後他轉過身把他們兩個房間之間的暗門打開。

  「好好睡。」他說完之後就離開了。

  嘉莉塔靜靜躺了好一會兒,傾聽他在鄰室內走動的聲音。最後他一定吹熄了蠟燭,因為他的房間內一片漆黑,於是她也轉身把床邊的蠟燭吹熄了。當她坐起身來,每一轉身背就痛得不得了,同時意識到自已是赤裸的。

  當她想到是誰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之後,不禁又臉紅起來!她幾乎不敢相信居然是一個男人把她的衣服脫光看見了她背上的鞭痕。

  她想到自己的身子被別人看到,覺得真是羞得無地自容,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自己藏起來永遠不要再看到韋恩漢爵士。

  然後她敏感地告訴自己,他絕不會把她看成女人的。他居然和自己一樣有不願意結婚的念頭。

  當初她懷著恐懼的心情遵照父親的命令嫁給他,她從來沒有考慮到他的感受,直到剛才她才對他有了新的看法。

  由於聽到吉瓦西的傳言,使得她以為所有貴族子弟都一樣,只要看到他自己中意的女人,不管對方的家世如何,就盲目地愛上了。

  嘉莉塔非常純潔,直到現在關於男人的嗜好、感情,她還是從愛瑪那兒聽來的。

  不過,從書本上她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塊兒會生小孩,她認為這種事非常親密,十分隱秘,假如要她和吉瓦西韋尼做這種事,那是多麼可怕呀!不過韋思漢爵士不一樣,很不一樣,他不是說過他希望他們成為朋友嗎?「我就是希望他這個樣子。」她心想。

  雖然她已經吹熄了蠟燭,不過室內仍然有壁護的火光,因而不會顯得太黑暗。

  「我不用再害怕了,」她告訴自己:「假如害怕,我只要叫一聲他就會過來了。」

  她沉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她認為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再怕他。實在說,他長得相當高大,不過她研究過他的臉龐,她知道從他的言行舉止他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我是他的妻子……我已經……結婚了。」她悄悄地自言自語著。

  和往日他父親提到「結婚」的字眼時候一樣,而今想起,她又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不過此刻,在一室火光的室內,並沒有像她預期中的那麼可伯呢。

  「明天他會帶我去看他的獅子。」她心想,直到睡著之後她還夢見它們哩。

  「只要靜靜地站在我身邊,」韋恩漢爵士說:「不要顯出驚慌的樣子,它們就會慢慢習慣你了。」

  他把通往獅子園的大門打開了,雖然嘉莉塔的心中七上八下,她還是勇敢地走了進去,免得讓韋思漢爵士看出她心裡害怕。

  他們一出現,艾佳斯就遠從籠子的另一端撲了過來。

  「它不會傷害你的。」韋恩漢爵士說,顯然,艾佳斯除了對他的主人之外,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

  它用後腳站起來,然後把前爪擱在韋恩漢爵士的肩膀上,他熱情地拍打它,用手撫摸它的鬃毛,然後說:「坐下,艾佳斯!」

  獅子順從地依言坐下。然後他對嘉莉塔說:「把你的手伸出來。」

  雖然她心中仍然不免有點兒害怕,她還是聽從了他。

  「艾佳期,她是你的朋友,」韋恩漢爵士說:「而且是我們很重要的朋友。」

  就像聽懂他的話似的,獅子注視著嘉莉塔,然後舔舔她的手。它的舌頭在她柔軟的手中顯得異常粗糙。

  「現在你們認得了,」韋恩漢爵士說:「你可以拍拍它就像拍一條狗似的。」

  「我從來沒有養過狗。」

  韋恩漢爵士揚起眉毛。「為什麼不養一隻?」

  「爸爸認為這麼一來我就不用功了,功課是非常重要的。」

  「為什麼?」

  她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羞怯地望著他。「我受過高深的教育,他們想訓練我成為一個……有名……望的女人。」

  「現在你不是得到了一個頭銜?」

  「我發現我對獅子的常識少得可憐,真該打。」她突然冒出一句俏皮話來,令他驚訝不已。

  「這種情形可以補救。我想你現在還不能和貝拉見面,因為它剛剛生了小獅子,它們是在旅途中出生的,它甚至連我都不准看它的小傢伙。」

  他眼睛凝視著遠處柵欄那頭的灌木叢,彷彿那只美麗的母獅就要從樹叢中冒出來似的。

  「你不出來和我說說話嗎,貝拉?」韋思雙爵土問道。

  母獅子慢慢地朗他走去,然後用身子親熱地摩擦他的腿。

  嘉塔有點緊張地注視著艾佳斯,由於她不願被人看出她的膽怯,就勉強地伸出手撫摸它的的鬃毛。

  它靜靜地接受她的撫摸,過了一會兒才朝著主人縱身一躍。

  滿身斑紋、彎曲尾巴的印度豹更是精靈無比。在韋恩漢爵士的指揮下,它們爬上一棵大樹,然後以優雅的姿態跳上它們的平頂房屋。

  米娜撒嬌地纏在他身邊,兩隻印度豹友善地接納了嘉莉塔,因此她的恐懼心也隨之大大地減少了。

  她注視著它們的「家」四周築有高高的圍牆。「當它們比較適應新環境之後,」韋恩漢爵士解釋說,我們就把它們帶到客廳裡。不過我又考慮到它們可能會嚇著工人,真為難呢。」

  「我敢說工人一向會害怕,」嘉莉塔說道:「你常常把它們放開來嗎?」

  「在非洲,它們一向跟著我到處跑,」韋恩漢爵士回答:「不過在這兒,假如把它們放齊來它們就會攻擊鹿群的。攻擊是它們的本性。它們從小到大一向如此,我猜它們一定覺得無趣——吃的食物竟然不勞而獲。」「它們很漂亮!」嘉莉塔衷心地讚美。

  「對於古代的埃及人來說,它們象徵勇氣,」韋恩漢爵士解釋說:「獅子象徵王室與權威,古書上只有二則記載,說印度豹後來成為皇家的寵物。」

  「誰有如此高的雅興?」嘉莉塔問道。

  「成吉思汗和查理曼大帝。」

  「你倒是見多識廣!」她微笑地說。

  印度豹仰身躺在地上,因此嘉莉塔和韋思漢爵士愛憐地為它們抓癢。

  在他們為印度豹抓癢的時候,它們的整個身軀都顫動起來,並且大聲地呼吸著,韋恩漢爵土解釋說,這就是有名的豹子吼。

  最後,米娜輕輕咬著他的耳朵,他對嘉莉塔說明這是一種極度友好的表示。

  當他們和動物們說再見的時候,嘉莉塔瞥見印度豹眼中流露出抱怨的神色,因為它們又得被鎖在籠子裡不能陪伴它們敬愛的主人了。

  橘子園裡另有一座鸚鵡房,嘉莉塔看見五顏六色的美麗羽毛不禁興奮地輕顫起來。

  他們剛剛走進園中坐定,一隻金剛鸚鵡就冷不防地飛到韋恩漢爵士的肩膀上。

  「它長得真漂亮!」嘉莉塔注視著它那藍紅相間的羽毛說。「你是個傻瓜!」鸚鵡粗魯地說了一句,嘉莉塔忍不住笑了起來。

  「它會說話呢!」「它們和我在一塊兒的時候,大部分都會說話,」韋恩漢爵士回答:「這個老傢伙,它名叫何拉提,假如看到任何一個他順眼的人它會亂講話,它實在很沒有禮貌呢!」

  他把何拉提從橘子園抱回大廳,將它放在大廳的棲柏木上。

  「在這裡它會更愉快,它喜歡人多的地方,更喜歡對僕人們發號施令。它會模仿我,或者管家的聲音叫人,常常攪得那些年輕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誰在發命令!」「我現在就想聽聽它的聲音。」嘉莉塔興奮地說。

  「那你要等到它把英文熟練了再說,「韋恩漢爵士說:「它在非洲叫的僕人是些黑人男孩,他們全都對它火得不得了!」

  韋恩漢爵士注意到,當他們走進餐廳的時稜,嘉莉塔看起來比他從前所看到的都要活潑、愉快些。

  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天,他把她留在床上,而且睡了一個安穩的覺,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聰明的。

  威廉太大和其他的人都相信她是為了尋找和獅子在一塊兒的丈夫,因而不小心在黑暗中掉入湖泊中。

  「我實在太笨了。」嘉莉塔說。

  「您一定嚇了一大跳,夫人,」威廉太太回答說:「尤其是在新婚的晚上。」

  雖然嘉莉塔還想參觀許多事,然而第二天她卻覺得兩腿無力,同時她的背也痛得不得了。

  她知道,自從自已獲悉結婚的消息之後,整個心靈就一直為恐懼所纏繞。

  這種想法日夜纏繞在她心頭,甚至在她父親鞭打她之前她就睡得很少了。

  自從被他父親鞭打之後,她就無法睡覺,因為她的背碰都不能碰一下。

  達森小姐用了各種膏藥和藥水,可是卻絲毫不起作用,因為疤痕不是變硬就是結疤了。

  尤其令嘉莉塔不安的是,她的父親不但對她發洩怒氣,同時更對達森小姐發脾氣。「當我經婚的時候你打算怎麼辦,達茜?」她問道。

  「在你婚禮結束之後,我打算立刻離開。」達森小姐回答。

  「爸爸這麼對你說嗎?」

  「他一定會在你結婚之前把我遣走的,不過他把你打得這麼重,我想他可能擔心你在結婚那一天會站不穩。」

  「他把你解雇了?」嘉莉塔恐懼地問。

  「他不僅把我解雇了,」達森小姐回答;「同時還扣了我這個月的薪水,而且還不開給我介紹書。」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親愛的,你知道不開給我介紹信會有什麼後果?我很難找到別的工作了。」

  「爸爸怎麼做事都這麼不講情義哪?」嘉莉塔哭泣著說。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她知道父親一向喜歡獨斷獨行,假如有人反對他,他就會暴跳如雷,加以報復。

  突然她想到一個好主意。「你不用擔心介紹信,親愛的達茜,」她驚喜地喊著:「我可以為你寫一封!」

  達森小姐不禁笑了起來,然後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你也可以呀,我怎麼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

  她們彼此互相注視著,心理想著,這麼一來就有辦法對付穆爾先生了。

  「一等到我結婚之後,我就為你寫一封最棒的介紹信。」嘉莉塔向她保證。

  她一面吃午飯一面回想這些事情,當他們站起身來的時候,她以緊張的語調說:「我……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個忙。」

  他等待著。「可能你會……拒絕,」她說:「不過,假如可能……我能不能給我從前的家庭老師一點兒錢……一點就好了?」

  她的眼睛懇求地注視著他:「因為我……離家出走,爸爸把她解雇了,也不給她寫介紹信,同時還扣押了她上個月的薪水呢!」

  韋恩漢爵士緊緊閉著嘴唇;他對李柏穆爾瞭解越多,就益加痛恨輕視他,因為他連親生的嘉莉塔都下得了手,用馬鞭那麼狠毒地抽她,同時對一個沒有犯錯的下人也毫無情理地處罰她。

  「你生氣了!」嘉莉塔驚慌地說:「我……我很抱歉……

  要求你。我不是……有意讓你生氣。」

  「我想和你談談,嘉莉塔。」韋恩漢爵土說。

  他牽著她離開餐廳,因為這兒也許僕人會偷聽到他們的談話。他帶她來到起居室,當他第一天回到莊園的時候,就是在這裡和他的叔父談天的。

  此刻,它看起來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從前被賣掉的傢俱現在又搬回來了,同時還罩上深紅色的錦緞。

  格子窗的上方也掛起許多韋家歷代先人的畫像,此外,還有許多古色古香的胡桃木和花梨木製的傢俱。

  當韋恩漢爵士關上他們身後的門,他意識到嘉莉塔憂鬱的大眼睛正一瞬不解地盯注在他的臉上。

  「你坐下好了。」他說。她順從地依言坐下,他知道她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正是掩飾心中的不安。

  「在我們結婚的頭一天晚上,」他開口說:「我就對你說永遠不用怕我。嘉莉塔,我要你記住,而且不論你對我說什麼,對我要求什麼,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氣。」

  「你你……看起來……在生氣。」

  「我生氣的原因,坦白地說,是我實在看不慣你父親的許多作為,他太窮凶極惡。嘉莉塔,我從前沒有對你說過,不過,我實在忍不住了,我不喜歡你父親。」

  「那麼,我跟你……要錢,你沒有……生氣?」

  「還有一件事我要你明白;」韋恩漢爵士說:「我現在在莊園裡花的錢都是你的。我知道在法律上我有絕對的權利,因為我是你的丈夫。不過你父親為你安排了一個商業婚姻,我想這一點我們兩人都不該忘記。」

  嘉莉塔滿臉迷惑的神色,於是他又說:「我以自己的爵位頭銜來交換你的金錢。」他微笑了一下再補充:「我個人以為這不是一件好交易,想想看,你們家太有錢了!不過你父親很滿意,因此我仔細地考慮之後,每一樣和莊園有關的東西,都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你的,嘉莉塔。」現在他瞭解她相當聰明,反應靈敏。

  當她瞭解他話中的含義,她的眼中露出新的光彩,而她那緊張、恐懼的表情也轉而變為歡欣的神色。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問道。「當然,我是真心的,」他回答,「我要你永遠記住這件事情,尤其是關於金錢方面的事。別忘了。」

  「那麼可以送給達茜一點兒錢了?」

  「你喜歡給多少就給多少。」

  嘉莉塔注視著他,看看他是否在開玩笑,然後她遲疑的又問:「一百鎊……會不會太多?」

  「我想兩百鎊好了,想想看她照顧了你這麼多年,」韋恩漢爵士回答說:「假如你願意,你可以把每一年為你服務的代價都算給她。」

  「我想達茜收到兩百鎊會很高興的,」嘉莉塔回答:「假如我給她更多的錢,她會不肯接受的。」

  「假如她是這種人,我想她很可能會不接受。」韋恩漢爵士表示同意地說。

  「我現在能不能……送去給她?」

  他擺擺手;「沒有理由阻止你呀。」

  「噢,你真好……我應怎麼謝你呀?」

  「你不必道謝。我剛剛已經解釋過,那是你的錢。」

  「許多男人和你的作風不一樣。」

  他知道此刻她又想起了吉瓦西,於是他嚴肅地回答:「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至少我希望如此。」

  那天晚上當他們吃過晚飯之後,何登走進來在韋恩漢爵士的耳邊低語了一陣。

  他注意傾聽著,然後立刻站起身來。

  「我有事先出去一下好嗎?嘉莉塔。」他一邊說一邊走出餐廳。

  她對他突然地離去感到有點困惑,同時私心希望他會約她一塊兒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是不是有工人需要他的幫助?或者工作出了什麼差錯?有這麼多的工作需要韋恩漢爵士的監督、指導,嘉莉塔心想,一天的時間對他來說,一定是不夠用的。

  那天下午,他們曾騎馬到一處農莊巡視。他們發現新的屋頂已經蓋好了,工人們正在忙碌地油漆門窗。

  他們把房子蓋得如此迷人,她真希望他們也能住在裡面。

  「我喜歡當一個農人的妻子。」當他們一塊兒騎馬回家時她說。

  「那你就得努力工作了。」韋恩漢爵士微笑地說。

  「我想,有工作比沒有事做來得好些,你每天工作忙碌,我想這就是你這麼愉快的原因。」

  「你的觀察力不錯,」韋恩漢爵士回答:「我一生當中多半都在努力工作。我曾經遭遇最困難的工作就是牽著一群頑固的野牛在阿富汗境內爬上一座高山,那些牛硬是不肯爬山,一路上都是我們把它們推上去的。」

  他微笑地繼續回憶說:「當時我還雇不少挑夫,他們相信在高山頂上住著食屍鬼和惡魔,會對爬山的人們施加報復,因而他們害怕得不得了。」

  嘉莉塔如他所預期地笑了起來。

  他覺得每當她笑一次,她眼中蘊藏的恐懼就減少千分。

  雖然她開始信任他,但他無意中碰到她時,她仍會像受驚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所有的不安憂慮全又回到了她眼中。

  這和訓練一個天性服從的小獸不同,他對自己說。這就好比把一隻野獸從叢林中拖出來,要它適應陌生的人群一樣。

  嘉莉塔吃完了晚餐回到起居室,她心裡納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事情使韋恩漢爵士分不開身?她突然有一種失落和不安的感覺。

  不知不覺地,她開始依賴他了,致使他一離開,她就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她偶爾瞥見鏡中的自己,頭一次,她想到不知他有沒有發現自已很迷人。

  不知道在男人的眼中,她是何等模樣?當然,她的眼睛很大,尤其是自己瘦削的臉龐一定使它們看起來顯得更大。

  她的皮膚白白淨淨的,頭髮以前雖然又乾又粗,如今由於心情暢快,情緒平靜,已顯得光滑柔潤無比。

  「也許,他不喜歡皮膚白的人,」嘉莉塔思忖著:「長久以來,他不是待在東方就在非洲當然他喜歡黑頭髮的女人了。」

  這種念頭愈想愈傷心。當她仍然胡思亂想的時候,韋恩漢爵士走了進來。

  他的腋下挾著一堆東西。她靜靜地等候他走到自己身邊,然後抬眼注視著他。

  他低頭對她微笑。

  「我帶了一些工作來給你。」

  嘉莉塔驚異地看見他臂中抱著一隻小獅子。它比小貓大不了多少,只是頭和身體似乎不成比例罷了。

  她伸出雙手,小獅子立即依偎在她身上,好像需要她保護的樣子。「何登正在沖奶粉,你可以餵它。」韋恩漢爵士說。

  「可是貝拉?」嘉莉塔問道。

  「你聽我說,」他解釋著:「母獅通常一次生四隻小獅子。不可避免的,一隻在生下後不久就死了,另外一隻則營養不足,非常虛弱。因此我們往往看到一隻母獅身邊僅跟著兩隻小獅子。現在你手上的這一隻就是因為太小了不會吃東.西,除非我們餵它,要不然它不久就會餓死的。」

  嘉莉塔專心地傾聽著。

  「我訓練丹恩專門負責照顧獅子,他說其他的小獅子盡把它往旁邊推,它一整天都吃不到東西。」

  「可憐的小東西!」嘉莉塔喃喃地說。

  她抱緊小獅子,它則緊緊靠在她懷中,一面嗚嗚地鳴叫著。它雙眼半開,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小的絨毛球。

  「我猜你一定樂意照顧它,」韋恩漢爵士說:「雖然這樣你會相當辛苦,不過,你不是要我派一些工作給你做嗎?」

  當小獅子喝完她手中的熱牛奶之後,就沉沉地睡著了。

  嘉莉塔心想,這倒是一件很愉快的差事。

  「今晚你要不要它陪你?」韋恩漢爵士問道。

  「當然好了!」嘉莉塔立刻說。

  「假如晚上它鬧起來,」他說:「你就把手指放到它的嘴巴裡,它就會安靜地吸你的手指,然後你再拉鈴要何登送一瓶牛奶來。你把他吵醒他不會生氣的。」

  「你要到哪裡去?」當他朝門口走去時,她問。

  「去看看貝拉,」他回答說:「我想,雖然艾佳斯陪在它身邊,有時候它也會需要我的。」

  他開玩笑地說。當他離開之後,嘉莉塔突然覺得自己也很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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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9: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韋恩漢爵士注視著起居室內。

  嘉莉塔正坐在地板上和波波戲耍。

  經過幾天的調養,它看起來和剛剛從獅子籠裡抱出來的瘦弱模樣完全不一樣了。

  嘉莉塔回頭笑著說:「今天早上我們好浪費。波波把我的一隻手套咬壞了,撕毀了兩雙拖鞋,把床單弄破了一個大洞,威廉太太氣得不得了。」

  韋恩漢爵土笑了起來。「你應該給它牢固點的玩具。」

  「那它們必須是由花崗石造成的。」

  「我要帶一個農夫到榆樹農場去,」韋恩漢爵士說;「等我回來我們帶印度豹去散步。」

  嘉莉塔的臉上洋溢著光彩。「我好喜歡,鏈子今天早上運來了,我當時就想:可以牽著豹子出去玩了。」

  「好極了!」韋恩漢爵士回答,「我馬上回來。」

  他帶上門出去了。嘉莉塔抱起小獅子緊緊地偎在臉頰上,它身上散發出牛奶的香味,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小動物。

  她自己從來沒有養過小動物,而波波處處依賴她,令她覺得擁有一隻小動物實在是很奇妙的事。同時她也愛上了印度豹。

  韋恩漢爵士一直擔心它們缺乏運動,所以他想,當自己和嘉莉塔騎馬出去時,可以順便牽著它們一塊兒去散步。

  印度豹一定得用鏈子拴起來,因為它們會追捕野鹿。

  同時,不論它們接受多好的訓練,它們也可能因為跑得太遠而驚嚇了在田里工作的大人和小孩。

  因此他和嘉莉塔打算用長鏈子牽著豹子散步。這麼一—來,即使它們想要跑快,也得受到馬兒的速度限制。

  唯一困難的方法在於只要馬兒放慢速度或者停下來,豹子就會咬脫繩子逃跑了。因此韋思漢爵士買了許多細鐵鏈,他和嘉莉塔都迫不及待地想帶豹子出去兜風。

  「這兒有好多好玩的事對不對?」嘉莉塔對波波說。

  當他們單獨在一塊兒的時候,她習慣和它說話。

  「好有趣,」她繼續說:「房屋每天都有不同的變化,長長的畫廊現在是我最嚮往的美妙地方。」波波緊緊挨在她身邊,好像在傾聽她講話。

  「來,我們到外面透透新鮮的空氣。讓我們看看花園裡有什麼新鮮事。」

  她牽著它來到大廳。當她朝前面走去時,她看見桌子上有一大碗胡蘿蔔和蘋果。

  原來是韋恩漢爵士命人放在這兒的,因此,假如他們當中有人要到馬廄去,就可以順便喂餵馬。

  「來,我們先到馬廄去,波波,」嘉莉塔說:「我想去看看金費雪。」

  金費雪是韋思漢爵士在兩天前剛買下的一匹名駒,專門供她個人乘坐的。它是一匹黃棕色的馬,長長的尾巴、飄垂的馬鬃,嘉莉塔非常喜歡,因為它是特別訓練給女士騎用的,所以脾氣很好,很容易駕馭。她挑了幾根胡蘿撥,把波波挾在腋下,然後走到外面的陽光下。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馬廄了。當他們走到庭院時,發現沒有出去運動的馬兒全都從欄內抬起頭注視著她。

  附近沒有一個馬童,因為在清晨這個時候,他們都牽著馬到公園活動去了。

  嘉莉塔把波波放在草地上,一隻手拍拍金費雪的背,另一隻手則遞胡蘿蔔給它吃。

  它似乎也認得了她,想到它是韋思漢爵士親自為她挑選的馬兒,她覺得特別興奮。

  「我想買一大堆馬兒,」他曾說:「不過我想應該先為你買一匹。」

  「你會把我寵壞的!」她抗議地說。「不會的,」他回答:「我曉得你從前沒有被人寵過,我要彌補你過去所受到的冷落。」他這句話令她感到異常激動,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如此體貼的話。

  她父親對她總是用命令的口吻,而且他給她的感覺一向是要利用她攀附一門顯赫的親家,完全沒有絲毫的情感可言。

  她穎悟到韋恩漢爵士有意要她分享他的每一樣快樂。

  每天,當他們巡視完莊園內的一切工作,他都會詢問她的意見,同時採納她的見解。這種事她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起初她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意見。

  後來,當她瞭解他是真心要聽她的意見時,她才害羞地說出自己的見解,然後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唯恐觸怒了他。

  每一次,她知道自己的意見獲得他的同意之後,她就會有一種滿足的感覺。

  關於田莊,他也讓她知道每天的作業和進展情形。

  他唯一獨個兒從事的作業,只是約談申請重新翻修農場的佃農。「當他們把妻子也帶來的時候,我會讓你和她們見面的,」韋恩漢爵士說:「否則還是我們男人單獨商談來得方便。」

  「當然,」嘉莉塔表示同意:「而且我承認關於播種稻穀我是完全外行。」

  「它們的學問才大哩,」韋恩漢爵士開玩笑地說。

  她對他扮了一個鬼臉。「假如你知道我花了無數的時間在功課上,以及傾聽老師的無聊演說和在龐大的課業中掙扎,你就知道我的學術不精是可以原諒的。」

  「謝天謝地,」他回答說:「我最怕聰明的女人了。」

  「我也是小地方聰明,而你……」

  她做了一個手勢。「我怎麼樣?」他好奇地問。

  「你知道的事情都很重要,」她喃喃地說:「關於人,我認得的人不多。關於野獸、經營農場、整頓莊園,我全部一竅不通。」

  「你真的有這種感覺?」他以低沉的聲音問道。

  「我從來沒有如此愉快過。」

  她看到他眼中的疑問,臉蛋不禁羞紅了起來。

  「我從來不知道,也沒有想到,」她低低地說:「你和我所害怕的那一類型人完全……不一樣。」

  她以緊張的語調說,他卻輕鬆地回答她:「你可以因此得到一個教訓:不要對一個人輕下結論,」

  他說:「假如你曾經仔細讀過童話故事,你就會知道,野獸往往是英俊王子的化身。」

  說著說著他笑了起來。那天晚上,當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他是對的,因為她曾經將他想像成和他的堂兄一樣,是頭可怕的野獸。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竟是那麼溫和體貼,因此,她對他的恐懼也就一天天地減少了。

  她拍拍金費雪的頸子,它愛嬌地摩擦著她,想索取更多的紅蘿蔔吃。

  「你真貪心!」她對它說:「你必須等到下午運動之後才能吃,到時候我會多給傷一點兒。」

  她再拍拍它的頭,然後彎下身子想抱起波波,卻發現它不在了。

  一抬眼,她望見它遠在馬廄的另一頭。

  「波波!」她呼喚著,然後跑向它。

  它從她身邊跑開,然後調皮地回頭注視著她。

  馬廄的另一頭是一大堆雜草,他們本來打算過一段時間再要園丁清理整齊的。

  波波憑著天生的本能一溜煙地躲進長長的草叢中。

  嘉莉塔幾乎快要抓住它了,她看見它在莠草與苧麻之間穿梭,忽然,一陣刺耳的劈拍聲傳了過來,接著波波恐懼地叫了一聲就消失不見了。

  嘉莉塔諒慌地向前走了幾步,才看到了真相。

  碎瓦礫當中,有一個圓形的木頭蓋子,蓋子當中破了一個洞。

  波波就是從這個洞口掉下去的。

  她跪下身子拉開木頭,木頭下還蓋著另一個大洞。

  她把木頭扔到一邊,露出了一口井。

  顯然這口井已經廢棄了很久,和莊園其他的東西一樣,它的蓋子已經殘破不堪,好久沒有修理了。

  她彎身伏在井上,然後以顫抖的聲音呼喚:「波波!波波!」

  她聽到小獅子咆哮和哀鳴的聲音。它沒有死,更幸運的是,井裡似乎沒有多少水或者根本沒有水。

  她焦急地四下張望想要求救,然後望見磚牆邊上放著一把梯子。

  「不要緊的,波波,」她大聲地說:「我馬上下來救你了,別害怕。」

  嘉莉塔並不怕爬梯子。

  實際上,達森小姐以前常常指責她不該爬到高高的圍牆上,在她還沒有結婚之前,她就經常沿著克萊瑞廚房邊的圍牆爬上屋頂去看風景。

  不過,她從沒有爬到井底下過,但是她想,既然波波的聲音聽得這麼清楚,井一定不會太深的。

  於是她一腳踏上梯蹬,立刻朝井底慢慢地爬下去。

  當她爬到約莫一半的時候,她忽然聽到頂上傳來一聲巨大的爆裂聲,她緊緊地抓住梯子,結果還是重心不穩地跌了下去。

  在她掉下黑暗井底的一剎那,她發出一聲恐怖的驚呼。

  然後她只覺得自己一直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韋恩漢爵士心滿意足地回到莊園,因為他剛剛僱用了一個佃農為他整理榆樹農莊。

  他是個蘇格蘭人,背景資料很好。韋恩漢爵士確信他就是他們需要的人,因為農莊荒廢得太久了,實在需要一個能幹的人手來整頓一番。

  「你可以帶太太來看看房屋,以便決定是否喜歡這項工作。」韋恩漢爵士提議說。

  蘇格蘭人搖搖頭。「我太太一定會很高興,主人,因為我們碰到您這麼好的地主,同時還有好房子供我們居住。」

  這種恭維話,韋恩漢爵士聽了很受用。

  他心想,假如能夠再找到六個和這蘇格蘭人一樣能幹的佃農,那麼韋家的田莊一定很快就能恢復舊觀了。

  他用二輪馬車把蘇格蘭人送到榆樹農莊,當他把絕繩遞給守候在前門的馬伕時說道:「在十五分鐘之內把金費雪和魯福斯的鞍子套好,夫人和我在午餐之前要騎用。」

  「好的,爵士。」

  「順便告訴丹思,我要帶印度豹一塊兒去。」

  韋恩漢爵士走進屋內,當他把帽子和手套遞給僕人時,不禁微笑地思付著,畢竟很少女人能在十五分鐘內換好騎馬裝呢。不過他清楚嘉莉塔的動作很快,實際上她從來沒有讓他等過。

  他以為她在客廳,不過客廳卻不見她的蹤影,於是他回到客廳問一個僕役:「你有沒有看到夫人?」

  「她大約在半個鐘頭之前出去了,爵士。」

  「她可能在花園裡。」韋恩漢爵士說。

  花園裡有許多工人在忙碌著,有的人在修剪草地,使它恢復往日的美觀,有的則在砍伐長得又亂又高的灌木。

  另外一半的人在種植盆栽,因為現在若要撒種,時間上顯然是來不及了。

  如此短暫的時間能有如此好的成績,實在很令人滿意,不過韋思漢爵士知道仍然有許多地方有待建設。

  他記得祖母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人永遠爭不過大自然。」

  這話的確不錯,他心想,等到明年春初,花園將成為艾比莊園的一大特色。

  「你有沒有看到夫人?」他問一個正在修剪灌木叢的人。

  「沒有,爵士,今天早上都沒有看到。」

  「她可能在馬廄裡。」韋恩漢爵士對自己說。

  他早該想到,嘉莉塔會去餵她的金費雪。

  很幸運的,他碰到有人告訴他,一匹名駒正待價而沽,當他幾經周折買了回來之後,看到嘉莉塔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彩,他的疲倦不禁一掃而空。

  他一面往馬廄走去,一面想著實在是波波改變了她。

  他慶幸自己幸好是送了一隻小動物給她照顧。在他們剛剛結結婚之時,她的眼中所流露的恐懼如今已經消失了,他衷心祝禱她永遠如此愉快。

  他又想,而今嘉莉塔的背傷應該好多了。

  現在,她可以輕輕鬆鬆地倚在沙發椅上,當初,她則顯得很拘束。

  最大的解脫因素在於這兒看不到李柏穆爾的影子,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韋恩漢爵士心想。將來他一定要讓李拍穆爾知道他在莊園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自然,他不可能禁止他來訪,只是他的出現對嘉莉塔會有不良影響,因此他打算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他的光臨。

  韋恩漢爵士來到了馬廄,這時候,一群馬伕也騎著馬兒遠遠趕了回來。

  他淡然地望了他們一眼.大部分的馬兒都是他岳父借給他的,他打算一等到自已有能力興建馬廄,就把馬兒還給他。

  同時他需要利用馬兒為他拉車,供嘉莉塔乘坐,以及供馬伕傳遞消息。

  此外,馬兒可以拉貨,運送家中需要的日用品、食物,以及輸送工人每天需要的材料。

  「打腫臉充胖子是沒有用的。」韋恩漢爵士自言自語著。

  他想,當有一天馬廄裡的馬全都屬於嘉莉塔和自己的時候,該有多美好啊!

  一位下馬的馬伕立刻朝他這邊趕來。

  「早安,爵士。有沒有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地方?」

  「我想夫人一定在這兒,」韋恩漢爵士回答:「我已經通知他們把金費雪和魯福斯準備好,我和夫人要出去。」

  馬伕朝馬廄內望了一下。

  「它們都準備好馬鞍了,爵士。」

  「那麼,也許夫人和她的馬兒在一塊兒。」韋恩漢爵士說。

  然而他卻哪兒也找不著嘉莉塔的影子,他查遍了每一間,廄房,都找不著她。於是他急轉回屋裡。

  他猜想,嘉莉塔會不會去看工人的工作情形呢?不過這又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她總是等他回來,兩人再一塊兒騎馬出去兜風。

  沒有一個人看到她的影子,他找過畫廓和圖書室,也找遍了橘子園,他甚至到獸欄去看看她是否在和獅子或印度豹談天。

  丹思正在為印度豹套項圈、掛鐵鏈。

  它們興奮地縱身撲向主人,韋恩漢爵士立刻說:「我現在不想帶它們出去,丹思,我正在找夫人。」

  「爵士,她今天早上沒到這兒來。」

  當他走回屋裡的時候,韋恩漢爵士開始擔心起來。

  難道說,嘉莉塔又逃跑了?他不相信她會做這種事,因為他確信當她說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有像在莊園裡這麼愉快時,她是真心實意的。

  那麼,她到底上哪兒去了?她一定有非比尋常的理由。

  他相信,假如她因一時的衝動想要逃飽,她不會帶波波一道走的。

  「他們兩個一定出事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們也不可能因為被關在房子裡而逃不出來。

  莊園裡的每一間房間幾乎都需要配新鎖和鑰匙了。

  他再度走回馬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嘉莉塔就是在這兒失蹤的。

  金費雪和魯福斯現在都上好了馬鞍在院子中等著,馬伕和馬童則圍繞在四周談天。韋恩漢爵士知道他們在討論嘉莉塔神秘失蹤的事。

  當他朝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突然靜默無聲,有幾個人立刻散開,唯恐他責備他們工作不力。

  這時候,他注意到馬伕們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矮小的白癡男孩。

  有一個馬伕經過他身邊,他口中說著一些話,他一面用手指點著一面用另一隻手拉住馬伕,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是誰?」韋恩漢爵士問馬伕頭。

  「那是白癡比利,爵士。他從村子到這兒來看馬兒,我們趕也趕不走他。有些馬童很同情他,因為有些村童常常欺侮他。」

  韋恩漢爵士不經意地朝他望了一眼,忽然,他聽到男孩說的一句話,不覺朝他走了過去。

  「告訴我,你剛剛說什麼,比利?」他溫和地間。

  他有好一會兒答不出話來。

  他以恐懼的表情注視著韋恩漢爵士,然後結結巴巴地說:「貓貓……大貓貓!」

  「你在哪兒看到一隻大貓的?」韋恩漢爵土繼續問。

  比利再度指著馬廄院子的另一頭,於是韋恩漢爵士柔聲地說:「指給我看,比利,帶我去看你在哪兒看到一隻大貓的?」

  男孩好像楞了一會才知道別人在問他什麼。他走得慢慢地、搖搖晃晃地,因為他的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

  他朝建築物當中的縫隙走過去,韋恩漢爵士跟在他後頭,馬廄院子中的人都不發一言地屏息站立著。

  「指給我看大貓往哪兒跑走的?」韋恩漢爵士堅持地再問一遍,這時候,他們已經來到草長及膝的地方,比利指指草原的當中部分。

  韋恩漢爵士不要幾秒鐘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不僅看到了斷裂的梯子,同時還聽到波波在黑暗的井底下嗚嗚地叫著。他叫喊了一聲,馬伕立刻跑了過來。

  「我要一盞燈籠和粗繩子,快點兒!」他命令著。

  馬童依言立刻跑開,韋恩漢爵士轉身問馬伕頭說:「這口井裡邊有沒有水?」

  「我不太清楚,爵士,我以前沒有看過。自從我們到這兒來以後沒有多少時間做別的事,因為我們要為馬兒清洗馬廄,馬廄實在髒得不得了。」

  「我知道。」韋恩漢爵士回答說。

  他煩躁地等候別人把燈籠拿來。

  他把燈籠用繩子綁上然後垂到井裡,他則伏在井邊往下瞧。

  井底下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不過他看到了一線白光,於是他推測這口井實際上不會很深,一等到繩子拿來之後,他要馬伕頭在水井一邊拿著燈籠,他則沿著粗繩索慢慢地滑下井底。

  當他滑到一半的時候,必須把水井另一邊的斷梯子移開。

  韋恩漢爵士要上面的人再把他放低一點兒,當燈籠和他同時垂下時,他一眼就看到嘉莉塔。

  她四平八穩地跌在井底,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兩手平伸在兩旁。

  緊緊偎在她身旁的是波波,正在害怕地低低鳴叫著。

  當韋恩漢爵士一腳踏到井底的時候,他慶幸井底只是厚厚的一層乾草和粗葉.波波和嘉莉塔似乎都跌得不輕,不過還好骨頭都沒有跌斷。

  自然波波雙腳著地的掉到井裡,因為獅子是天生的走繩索家,不過嘉莉塔就不同了。

  她跌得不省人事,韋恩漢爵士藉著閃爍不定的燈籠裡透出的亮光仔細地端詳她,她不僅沒有受傷,而且四肢也完好無傷。

  他大聲叫喊需要繩索,聲音在高而狹的空間裡微弱地迴響著,他脫下領帶包住波波的身體,免得繩索弄傷了它的皮膚。

  上面的僕人把小獅子拉了上去,於是韋思漢爵士把注意力轉到嘉莉塔身上。

  他輕輕地把她抱在臂彎裡,她相當瘦小,他知道繫住他的繩索可以同時把他們兩人拉上去。

  他緊緊地把她摟貼在胸前,使她的頭剛好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下頭來注視她,心中奇怪她怎麼仍然昏迷不醒,他不禁暗自祈禱不要得了腦震盪才好。

  他一邊祈禱一邊突然湧起一股仲動,他真想狂熱地親吻她那小巧的唇。

  有好一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會如此衝動。

  他的心臟急促地跳動著,他的呼吸愈來愈快,他感到喉頭緊縮,他知道自己對她起了一種從未體會到的感情。

  他的手臂不知不覺地更加緊接著她,他知道在這一刻,自己已經陷入了情網。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一想到如此美妙的事,他的心神不禁搖曳起來。

  他對嘉莉塔起初的敵視態度,如今已轉為憐憫與同情,他把她看成一個需要他保護和幫助的小動物。

  此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澎湃的激情。

  然後他撇撇嘴唇心想:「這是一個多麼奇妙的地方,我竟然在這兒陷入了情網!」

  他抬頭注視著頭頂上的亮光。

  「拉我上去!」他吩咐:「小心一點,慢一點。」

  幾分鐘之後,馬伕們把他和嘉莉塔拉上陽光普照的世界。

  「要不要我送夫人回去?」馬伕頭問。

  「不用了。」韋恩漢爵士回答說:「把繩子解開,我親自抱她。」

  在他走進屋子之前,他吩咐他們好好謝謝比利。

  「給那男孩許多吃的東西和一仙令。」

  他知道給一個白癡男孩再多的禮物他也不會懂得,不過他實在非常感激他,因此他加上了一句:「只要他願意來玩,你們要好好招待他。」

  然後他像捧著一個珍寶般地把嘉莉塔抱回屋裡。

  當他們抵達莊園的時候,他把她抱上南廂的樓梯,同時命一個僕人趕快去通知威廉太太。

  他抱著她走進嘉莉塔的臥室,一面低頭凝視著她的臉蛋,他真想吻她直把她吻醒。

  她的眼睛仍然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在蒼白的臉蛋上又黑又迷人。

  「我找遍了整個世界才找到了你。」韋恩漢爵士在心中低語著。

  當威廉太太走進臥室的時候,他輕輕地把嘉莉塔放在綴滿蕾絲花邊的枕頭上。

  嘉莉塔覺得自己正走到一處漫長的黝黑的隧道的盡頭。

  她覺得自己正迷迷糊糊地朝盡頭有微弱亮光的地方前進,她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燈光來自她床邊的蠟燭。

  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怎麼沒吹熄蠟燭就睡著了。

  然後,當她注視頭上的帳頂,她聽到一陣沙沙的聲響,耳畔同時傳來威廉太太的聲音:「您醒了?夫人。」

  嘉莉塔費力地瞧著管家的臉,發現她正一臉焦急地望著她。

  她想開口回答,卻覺得口乾舌燥。

  鹹廉太太一手托住她後腦輕輕地抬高,一面把杯子湊近她嘴邊。

  嘉莉塔滿心感激地一飲而盡。她想自己一定口渴了好長一段時間。

  接著傳來開門的聲音。

  「我看夫人已經甦醒了,爵士。」威廉太太低聲地說。

  她一面說一面從嘉莉塔身邊走開,嘉莉塔仰視著她丈夫的臉。「你覺得怎麼樣?」他問。

  她感覺到他的手握住她的,她的手指也回握著他。

  「我覺得……」她費力地說。

  「你掉到井裡面了,」他說:「你想救波波是不?」

  「波……波?」他望見她眼中的疑問。

  「它很好,」他回答,「它使何登忙得不得了,因此你愈快復原,能夠愈早照顧它愈好。」

  嘉莉塔努力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沒有……受傷?」

  韋恩漢爵士搖搖頭,「醫生說沒有骨折。你跌下時有輕微的腦震盪。我想你一定受驚了,不過,只要在床上休息一兩天,你就會完全復原的。」

  「我不……喜歡……待在床上。」嘉莉塔煩躁地說。

  「金費雪很想念你呢。」韋恩漢爵士說著,望見她眼中閃現著一道興奮的光彩。「我……打算和……你一塊兒騎馬。」

  「我們兩人昨天都沒有去騎馬。」

  「昨天?」

  「昨天晚上你起來走了一下,每一個人在腦震盪之後都會有點兒昏昏沉沉的,不過那沒有什麼關係。」

  嘉莉塔知道他想安慰她,不過她很失望自己不僅錯過了昨天和他騎馬的約會,連今天的也忘掉了。

  「我……希望快點兒……好起來。」

  「這正是我希望你做到的,」他說:「我們全都很想念你呢。」

  他知道威廉太太已經迴避退出房外,他的手仍然握住嘉莉塔的手,一面柔和地說:「我從來沒有想到由於缺少了一個小婦人,居然會使龐大的莊園顯得如此空洞、寂靜。」

  「寂靜?」

  他知道她是指工人們一天到晚製造噪音,他的眼睛注視著她,然後說:「在吃飯的時候沒有人和我談天,昨天晚上,我有許多疑問也沒有人和我討論,我需要你的忠告。」

  「你……真的……想念我?」

  「非我此刻的言語所能形容。」他回答。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從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想念我。」

  「現在有許多人都在等候你回到他們身邊。」

  他微笑了一下繼續說:「當然還有波波,我覺得它又頑皮又會破壞東西,因為它搞不清楚為什麼你不在它身邊;還有金費雪,它也在等你餵它吃紅蘿蔔,自然還有——我。」

  嘉莉塔覺得他最後一句話別有深意。不過,她旋即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客套話而已。

  他有這麼多工作要做,這麼多事情等著他解決,他決不能真的想念她,不過她願意相信他的話是真的。

  「你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想將來我得把你和史庫比和米娜一樣的用鏈子綁起來。」韋恩漢爵士微笑地說。

  「它們……會……打獵嗎?」嘉莉塔問。

  「比我想像得還要好,」他回答:「印度豹是相當聰明的,它們知道與其被關在籠子裡不如被人用鐵鏈牽著到戶外運動運動。」

  他又補充著說:「有一次好危險。一隻野兔從米娜面前跳過,它衝上前去抓它的時候,幾乎把我從馬鞍上拉下來。我打算拉住它,它卻責備地瞪著我,似乎搞不懂為什麼我不讓它捕食到手的美味。」

  嘉莉塔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我現在要去睡了,」韋恩漢爵士說:「好好睡,明天早上醫生會來看你,而且波波也會來看你。」

  「那……你會不會來……看我?」

  「你放心好了。」他說。

  在他自個兒臥室裡,他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景色。

  六個月之前,當他還在非洲的時候,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回到莊園裡來,不但成為它的主人,擁有突然而來的頭銜,甚至——結了婚。

  他記得很清楚,當他的叔父告訴他由於欠了李柏穆爾一大筆債而必須和他的女兒結婚時,他心裡有多痛恨。

  他想起,當他在教堂裡等候嘉莉塔從他父親臂彎裡走向他時,自己心中的那股叛逆之情。

  他對李柏穆爾有說不出的憎惡,他也嘗試著告訴自己,說這一切都是毫無道理的,他只不過是不喜歡對一個陌生人盡義務罷了。不過,當他看到了嘉莉塔背上的鞭痕,他對她的想法就完全改觀了。

  現在,他對嘉莉塔的愛是從前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的感情。

  回想起來,以往多半是女人主動追他。她們一向表現得很大膽,主動地要與他做愛,因為他對她們具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嘉莉塔就不一樣了。當她開始信任他的時候,他知道只要一個不當的動作,一句不得體的話,都會再一次地嚇著她,她就會和結婚那天一樣躲得遠遠的。

  「我還得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努力,她才會像我愛她一樣的愛我。」韋恩漢爵士注視著黑漆漆的窗外,自言自語地說。

  當他凝望著升上湖水的月亮,在樹梢頭眨巴著眼睛的星星,心中不禁想起莊園的美麗正如嘉莉塔本人一般,是那麼完美纖柔。

  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的眼睛如此靈活,如此富於表情,他的一生也從來沒有看過當她臉上的恐懼神色轉而變為信賴表情的時候,會是那般迷人。

  「將來有一天,她會愛上我的。」他發誓地說。

  他想,目前他們之間的關係正如他所預期的,僅限於友誼,假如對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來說,這種事就行不通了。

  相信她的體內某處必定藏有種蟄伏的熱情。

  假如將來有一天能喚醒她的熱情,觸動她的心靈;教她認識愛人與被愛的狂喜甜蜜,那該是一個多麼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妙境地啊。

  韋恩漢爵士打心底深處歎了一口氣。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心想。

  每一件圍繞在他週遭的事情都給人一種夢境般的感覺,因為它來得這麼突然,這麼美麗。

  他知道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

  「我的愛,我的愛!」他大聲地說。

  他凝視著沉睡的庭院,一顆心卻飄到睡在隔壁的女人身上。距離是如此近,可是當中卻緊緊隔著一扇門。

  兩天之後,嘉莉塔可以下樓了。她身後跟著興奮萬狀的波波,每下一級樓梯,它都小心翼翼地邁開步伐唯恐跌例。

  「讓我來抱它。」嘉莉塔對韋恩漢爵士哀求說。

  「它可以用自己的四條腿走路,」他回答:「不過,我倒擔心你自己的步伐不穩呢。」

  「我覺得很好,我不喜歡驕生慣養的。」她抗議地說。

  當他抱起她放在花園內的椅子上,把她的腳擱在小板凳上,腿上益好薄薄的毯子時,她有一種甜蜜舒適的感覺。

  園內散發著紫丁香和山茶花的香氣,玫瑰樹叢中綻放出朵朵蓓蕾,陽光曬在身上更是暖洋洋的。

  「我好高興。」她說。

  「我衷心希望你如此,」韋恩漢爵士回答;「我們要以一杯香檳來慶祝你重返文明世界。」

  在他說話的當兒.一位僕役捧著香檳來到花園,嘉莉塔取了一杯。當僕人離開之後,韋恩漢爵士說,「我要敬我太太一杯。」

  他說話的方式和他的眼神在在都使嘉莉塔羞紅了臉頰。

  「我應該敬你一杯,」她回答,「因為你的機智救了我一命。」

  「這我可不敢當,」韋恩漢爵土說:「是比利救了你。」

  「比利?」

  他告訴她那個白癡男孩的發現,她聽了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能不能……為他做點事?」

  「我已經調查過了。」韋恩漢爵土說。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我早該……猜到你會這麼做的。」

  「我們的家庭醫生已經幫他檢查過了,」他繼續說:「他認為他的腦力是在生產的時候受損的。」

  「那他這種情形是沒有希望了?」

  「大概是吧?不過我為他的將來做了一個妥善的安排,同時給了他父母一些錢,如此他們可以對他有較妥善的照顧。」

  嘉莉塔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從來不曉得世界上有像你……這麼……仁慈的人。」

  「世界上有許多好心的人,」韋恩漢爵士回答:「只不過你從來沒有碰到他們罷了。」

  「昨天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在想,假如我和你堂哥吉瓦西……結婚的話……一切情形就不同了。」

  「別提他!」韋恩漢爵士急促地說:「我甚至不希望你再想到他。」

  「我只是很感激你……因為你和別人……如此不同,就和你當初說的一樣。當……初我並不相信你。」

  「現在呢?」

  「我想你和我所認識的,以及所想像的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她的聲音中透露著些微的震顫,韋恩漢爵士注意到了,於是他傾身向前握住她的手。

  「我不但高興你認為我和別人不一樣,」他說:「而且我更高興你把我放在心中。」他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親吻了它。

  他感覺到她似乎因吃驚而身體僵硬了一會兒,然後,她不但沒有把她的手抽開,反而握住了他的。

  「你不會將來厭倦了……這個地方……而跑到……倫敦去吧?」

  韋恩漢爵士驚訝地注視著她。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避開他的眼光,不過他望見她眼中呈現著一抹憂鬱。

  「爸爸有一次說過,一個男人總是有新奇的事物吸引他,他們喜歡刺激的事情。我在想……假如莊園……甚至那些動物都不能滿足你……」

  「在這兒有別的事情吸引我,」韋恩漢爵士說:「我發現她非常有吸引力,而且我想她會迷惑我好長一段時間。」

  「那是什麼?」嘉莉塔好奇地問。

  「你!」

  她凝視他有一秒鐘,好像認為他在開玩笑,當她瞭解他說的是正經話時,紅霞不禁飛上了她的面頰。

  「我說過我們將成為朋友的,嘉莉塔,」韋恩漢爵士說:「朋友不僅是互相勉勵,同時他們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會感到有種特別的興趣、奇特的吸引力。」「你對我……真有……這種感覺?」

  她說話的聲音如此之低,以致他幾乎聽不見她所說的話。

  「我喜歡我們一塊兒做的每一件事情,尤其重要的是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韋恩漢爵士說。

  他一面說一面再吻她的手,然後站起身來走到花園的欄杆處,似乎對下面的湖泊出了神。

  她知道自己私心盼望他繼續和自己聊天,而且他剛才的一番話在她心裡正激起一陣漣滿。

  由於和動物的長期相處,韋恩漢爵士知道了吸引動物的最佳方式就是根本不注意它。他知道自己追求嘉莉塔得費一點兒心機,得設法引起她的好奇心,引起她渴望和自個兒在一起,她願意傾聽自已訴說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努力壓抑自己的熱情,因為只要一定近她,他就衝動地想摟住她,他艱難地說:「我奇怪貝拉會不會想念波波?獅子是很奇怪的動物,母獅子和小獅子相處了兩年,這期間,它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它的幼兒。可是,當一隻小獅子不幸死去的時候,它們也不會過分的悲傷。」波波就坐在嘉莉塔的椅邊,她彎下腰去將它抱在懷中。

  「我會想念波波的,假如它發生不幸或者離開我,我都會非常想念它的。」她一面說一面把臉頰偎在波波柔軟、毛線絨的頭上。

  韋恩漢爵士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不是也想念它嗎?」

  「假如你離開我,我會加倍地想你。」他回答。

  當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回過頭來,不過他可以感覺到嘉莉塔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正停留在他背脊上。

  一到黃昏,原是明亮亮的陽光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整個天空佈滿了烏雲,整個大地似乎靜止了,一絲風兒也沒有。

  當威廉太太服侍嘉莉塔上床睡覺的時候,就預言說將會有一場大雷雨來臨。

  「真糟糕,暴風雨要來了,夫人,」她說:「有好多回我都擔心莊園會給吹垮了。也許這棟建築物有神明庇佑,因為每次暴風雨之後它仍然安全地屹立在大地上。」

  「我不喜歡打雷和閃電,」嘉莉塔回答,「有一次,我們家裡的一根煙囪就被打斷了,好可怕呀!」

  「會這樣的,夫人,不過你不用擔心這裡會發生這種事,要不要我把蠟燭吹熄?」

  「好的,謝謝。」

  嘉莉塔希望韋思漢爵士會來和她道聲晚安,不過她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他送她上樓的時候已經說過了。

  「你得吃點清淡的食物再睡覺。」他命令似的說。

  「我很好,一點兒也不累。」嘉莉塔回答。

  「你必須遵照醫師的指示,」他堅持地說,「假如明天你覺得很好而且答應不過份勞累的話,你可以得到吃晚飯的時間。」

  「你似乎不曉得我和你的獅子一般強壯。」

  「可是沒有印度豹那麼敏捷,」他開玩笑地說:「也沒有鸚鵡那麼多嘴多舌。」

  嘉莉塔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拉提曾經在大庭用粗話罵過僕人,管家就曾經抱怨,假如鸚鵡待在那兒他沒有辦法管人。

  「他們一個個都忍不住笑起來,」韋恩漢爵士跟嘉莉塔說起何拉提的趣事:「我認為這樣比較好,過去莊園的氣氛太死板了,這麼一來氣氛就輕鬆多了。」

  「我喜歡聽它說話的聲音。」她微笑地說。「那麼我就決定不把何拉提趕走了。」韋恩漢爵士回答。

  她對他感激地淡淡一笑。

  「他真和藹,真和藹。」嘉莉塔自言自語地說,然後因為她實在是太疲倦了,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韋恩漢爵士才睡著一會兒,就被一陣巨大的雷響和他臥室窗前的閃電給驚醒了。

  此時此景,不禁令他回想起在非洲的遭遇。不過此刻他頭頂上有牢固的房頂,腳下踏著堅實的地板。

  那時候,每當他半夜醒來,觸目所及不是被風雨刮得七零八落的帳篷,就是他的東西在暴雨成災的水波裡飄蕩。

  屋外正疏疏落落地下起雨來,不過他知道,當大雨真正下起來的時候,一定會飄落到窗戶裡面來而把地板打濕的。

  因此他站起身來把窗戶關上,當他關窗的時候,介於他和嘉莉塔臥室之間的活門打開了。

  「波波……害怕。」

  她聲音中帶著些微的震顫,於是韋思漢爵士問道:「你呢?」

  「我也……一樣,」她承認:「雷雨好大聲……」

  就在她說話的當兒,房屋頂上一聲雷響,把她的聲音都蓋住了。

  韋恩漢爵士關緊窗戶,他一轉身,望見燭光下她穿著一身純白色的睡袍,美麗的頭髮象瀑布般散在肩頭,懷裡抱著波波。

  她看起來是這麼可愛,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抑下想要衝上前去緊緊將她摟在胸前的衝動。

  「我們給波波沖杯牛奶喝。」他說。

  「在我房裡有一瓶,」嘉莉塔回答,「十五分鐘以前何登泡了一杯來,可是它一口也不肯喝……它嚇呆了。」

  波波把臉藏在她胸前,楚楚可憐地低低嗚叫著,小小的身軀恐懼地顫抖著。

  「我會安撫它的,」韋恩漢爵士說:「坐到床上去——或者鑽到棉被裡面,我把牛奶拿來。」

  不到一分鐘,他手上拿著牛奶杯走進來。

  室內仍然有點兒悶熱,他坐在床墊的邊緣注視著嘉莉塔,她靠在他的枕頭上,用手輕拍著懷中的波波。另一陣閃電又嚇了她一跳,她害怕地望著韋恩漢爵士。

  「把它給我,」他靜靜地說,「我相信你的害怕更增加了它的恐懼。」

  他把波波從她手中抱過來如此說道。

  「我真笨,」嘉莉塔說:「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就怕打雷了。爸爸為了磨練我的膽子,不但不准我晚上點燈,要我一個人待在臥室裡,還把窗簾給放下來呢!」

  他聽到李柏穆爾的事情愈多,就愈討厭他,韋恩漢爵士心想。

  不過,當他企圖讓波波喝牛奶時,他和嘉莉塔一樣受到了拒絕。

  最後,他把小獅子放在地板上,它立刻躲到床罩底下不見了。

  「它在裡面會快樂一點兒,」韋恩漢爵土說:「野獸們只要躲在低矮的東西下面就會感到安全了,所以貝拉把他的小獅子放在灌木叢裡,在叢林裡它們就爬到岩石下面或躲到洞穴裡面。」

  他一面說一面深情地凝視著嘉莉塔。他覺得自己的脈搏加快心跳加速。他知道由於她信任他而不自覺罷了。

  透過她薄薄的長睡衣,他可以望見她美好的胸部曲線。

  他心想,沒有一個女人看起來像她這麼純潔、天真,卻又顯得如此誘人。她的秀髮在燭光下閃閃生輝,她的眼睛在小小的臉龐上恐懼地睜得大大的。另一道閃電似乎就打在屋外,現在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她不禁朝韋恩漢爵士伸出手去,他的雙手立刻摟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她把臉蛋偎在他肩膀上,他感覺出她在不住地顫抖。不過,這一次和他們結婚那天晚上她的害怕發抖不一樣。

  她的害怕完全是生理上的因素,和上次她企圖自殺的心理因素完全不一樣。

  「不用怕,你會很安全的。」他力持鎮定地說。

  把她摟得這麼近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痛苦。她的頭髮散出香花的氣息,他情不自禁地親吻著她柔細如絲的頭髮。

  他的心臟在胸腔裡急劇地跳動著,他心想,不知她能否感覺到。

  此刻大雨象千軍萬馬般地傾盆而下。

  「暴風雨就要過去了。」韋恩漢爵士說。

  不過,他倒希望雷雨能夠永遠持續下去,如此他才可以把嘉莉塔摟住不放。

  遠方又響起了一陣雷聲,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

  「雷聲……遠了,我們安全……了。」她喃喃地說。

  「對。」他回答。

  她移動了一下,他立刻放開她。

  「我……我真丟臉。」「沒有必要。」

  「我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就有安全感。」

  「丈夫們多半是這樣的——其他的事情也一樣。」

  他最後一句話遲疑了一下才說出來,她真想問他是什麼意思。

  「我……我得回我的房間去了。」過了一會兒她說。

  「別忙。」他回答。

  他心想,假如他要求她留下她會說些什麼呢?他真想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他只要整晚把她摟在臂彎裡,吻她,和她做愛,使她真真實實成為他的妻子,他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當他心裡的話滾到舌尖,當他覺得自己的情慾整個燃燒起來,幾乎不能自持地想要佔有她時,他勉強地告訴自己現在尚為時太早。

  她想要自殺的恐懼念頭如今已為友誼所取代,不過在她開朗的外表下仍然隱藏有潛在的恐懼——這一點,他可以確定。

  現在他不敢冒險令她失掉信心,他不敢破壞她對自己建立起來的信任。

  他以一種連自己聽起來都陌生的聲音說:「希望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有許多工作要做,假如你現在睡得著,我送你回房去。」

  「風雨過去了,閃電也沒有了。」

  她一邊說一邊豎起耳朵,現在連遠方的最後一點隆隆雷聲也聽不到了。

  「假如你害怕——回到我這邊來。」

  「我不希望再打擾你,」她因答:「要不是看到你房門底下透出的燈光,我不會過來的。」

  「不過我還是慶幸你過來了,因為你這麼害怕而且知道我會保護你的,是不?」

  「我知道。」

  「你知道,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在等待著你。」韋恩漢爵士慢慢地說。

  她望著他的眼睛,突然之間連血液都幾乎凍結了。

  他的聲音是如此深沉,他的表情是如此真摯,她一時之間不禁楞住了。

  她覺得似乎有某種奇異的情感在體內升起,她的心兒就像小鹿般地亂撞起來。

  她羞澀地挪開眼光。

  「波波……要不要……跟我一塊兒走?」

  「你儘管出去好了,它會跟在後頭的。」韋恩漢爵士說。

  嘉莉塔起身下床,在燭光下,他可以望見她薄薄睡衣內的苗條身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血液又加快起來,同時體內升起一團熱火,他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

  他注視著嘉莉塔朝門口走去。

  就在她開門的當兒,床底下起了一陣響動,一團毛絨絨的小圓球箭也似的衝出來滾過地毯停在她跟前。

  「它跟著我走呢!」嘉莉塔得意地嚷著。

  韋恩漢爵士慢慢地爬下床,心中不禁想到這是將來的一個好預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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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10: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嘉莉塔手上捧著一個包裹匆匆地走進餐廳。當她看到韋恩漢爵士坐在桌邊不禁嚷道:「噢!我還以為是我先下樓的呢。」

  他站起身來對著她微笑,她朝他走過去害羞地說:「生日快樂!我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

  「送我禮物?」他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威廉太太告訴我的,」她回答:「我為你做了一樣東西希望你喜歡。」

  韋恩漢爵士打開禮物,原來是一雙精緻的黑色絲絨拖鞋,鞋面上還繡有他名字的頭一個字母縮寫。

  字母是用金色絲線繡成的,看起來非常別緻。

  「你親手繡的?」他問。

  「是的,」她回答:「我自個兒悄悄做的。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這真是一個大大的驚喜!」他回答:「謝謝你,嘉莉塔。

  我有好多年沒收到禮物了。」

  「你喜歡它嗎?……真的喜歡嗎?」她擔心地問。

  「我覺得非常榮幸、非常滿足,」他回答:「我會珍惜它的,因為是你親手為我做的。」

  他話中台著深深的情意,她不禁垂下了眼簾。

  為了做這一雙拖鞋,確實花了她好大的工夫。何登告訴她韋恩漢爵士的尺寸,威廉太太教她如何用金色的絲線。

  嘉莉塔的手藝一向很巧,不過她從來沒有為男人做過東西,她真擔心韋恩漢爵士會認為它太華麗了。

  「我想自己真的是年歲大了,連生日都記不得了,」他說:「不過幸好你提起。」

  「你要當心一點兒,別讓波波咬你的拖鞋,」嘉莉塔警告說:「威廉太太把我所有的鞋子都鎖在鞋櫃裡,要不然就放到椅子上。波波愈來愈頑皮了。」

  「它現在是在練習捕捉食物,」韋恩漢爵土說:「不過我向你保證一定把我漂亮的生日禮物放在安全的地方。」

  嘉莉塔在桌邊坐下,一位僕役端著許多銀盤走了進來。

  「現在我們商量一下該如何慶祝幸運的今天,」韋恩漢爵士說:「本來我想今天早上我們帶印度豹出去運動一下,同時到一處農莊去看看,不過也許你希望做別的活動?」

  「我喜歡你的提議,」嘉莉塔回答:「而且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我的。」

  「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們再好好慶祝一下,」他說:「到時我再送你一個大禮物。可是我想不出要送你什麼禮物才好。」

  「要送女人的東西不勝枚舉,」嘉莉塔回答:「可是要送禮物給男人就煞費周章了。」

  「我想等你比較瞭解我之後,你就會發現我需要的東西太多了,」韋恩漢爵士說:「尤其是你送給我的東西。」

  她疑惑地注視著他,似乎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不過他又開始談別的事情了。等到早餐吃過之後,他們立刻騎馬穿過公園,兩人的手上都牽著一根印度豹的長鏈子。

  他們在農莊逗留了好一會,當他們返回莊園的時候已經是午飯時分了。

  午餐相當豐盛,韋恩漢爵士知道,一定是嘉莉塔指示大廚師特別烹調的,飯後他們就到花園裡散步。

  花園裡放置有兩張並排的躺椅,僕人服侍嘉莉塔躺下,韋恩漢爵士剛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不一會兒,一個僕人托著一個放了一張便條的銀盤走了過來。

  「不知有什麼事情?」他說。

  嘉莉塔注意到他看完了信就皺起了眉頭。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麻煩事,」他回答:「是領班寫來的,他在北方農場監工。他說有一道牆太潮濕,隨時有倒塌的危險。我得去看看有什麼辦法可想。」

  「要不要我和你一塊兒去?」

  韋恩漢爵士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回答說:「我想你今天騎馬騎累了。我一個人去,很近的,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她聽了不覺很失望。但她也確實覺得有點兒疲倦了。

  雖然距離掉到井裡已將近一個星期了,她的背仍然有淤傷的痕跡,只不過她父親鞭打她的傷痕已經消失了。

  「你叫他們在十分鐘之內把黑騎士帶來。」韋恩漢爵士吩附僕役。

  「好的,爵士。」

  嘉莉塔知道黑騎士是馬廄裡跑得最快的馬。黑騎士是新近才買回來的馬,她曉得假如自已和韋思漢爵士一塊兒前往,她的馬一定趕不上黑騎士的速度和耐力。

  而且在午飯之前金費雪已經運動過了,現在也不可能把它派上用場。

  「我就待在家裡好了,」她輕輕地歎口氣說,不過她的眼光中卻充滿了企盼的神情。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講兩隻象的愛情故事給你聽。」韋思漢爵士說。

  「兩隻象?」嘉莉塔驚呼。

  「那是我自己寫的一篇故事,好幾年前我從一些喜愛動物的人士那兒聽來的。」

  「你寫的呀?」

  韋恩漢爵士微微笑著。

  「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我早就想寫一本有關動物的書籍了。」

  「多麼有趣啊!!」嘉莉塔說:「我喜歡聽你念給我聽。」

  「我還沒有寫完呢。動物之間有數說不盡的相親相愛的故事,我認為很有寫下來的價值,這樣人們或許能夠多瞭解它們一點兒。」

  他頓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想實際上我們兩個人可以合作。」

  「這是我聽到的最動聽的話!」嘉莉塔說:「噢,請快點回來讀大象的故事給我呀。」

  「他們的名字叫漢斯和派琪,」韋恩漢爵士說:「它們彼此深深地相愛著,當漢斯死了以後派琪也發瘋了。自然,一年之後,也就是一八O五年,派班也死了,她是因為心碎而死的。」

  「我要聽全部的經過。」

  「那麼我要趕快一點了,因為你在家等著我啊!」

  韋恩漢爵士一邊說一邊舉起她的手來吻了一下。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知道,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他心裡有話要跟她說。

  她猜不透到底是什麼話,不過她的心卻莫名其秒地加快跳了起來。

  當他出門之後,她一個人無聊地待在花園裡,波波則趴在她的椅子下睡覺,她一把將它抱了起來。

  他長得比以前大多了,雖然它的頭和手掌仍然和身體不成比例,它看起來卻非常吸引人、相當可愛。

  當嘉莉塔和它說話的時候,它總是習慣性地把頭偏向一邊,很注意地聽她說話,她就是喜歡它這副撒嬌的模樣。

  「我真希望我們能和他一塊兒去,波波。」她有點兒憂鬱地說。

  波波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企圖去咬她長裙的扣子。

  她一把將它的身子翻過來,然後在它的肚子上搔癢,它最喜歡這一招了。

  「我把你寵壞了,」她對它說:「你已經長大了,我不能和你開玩笑了。不久你就要自己照顧自己了。」

  不過波波很快地就玩倦了,不一會兒,它就在嘉莉塔的膝蓋上睡著了,她一面輕輕地拍著它的背,一面陷入深的思潮當中。

  實際上她在想念韋恩漢爵士,她想,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她吩咐大師傅為他烤的生日蛋糕。

  假如他這麼多年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那麼他一定也沒有收到過生日蛋糕!

  她聽到一個僕人走到花園裡來。

  「李柏穆爾先生,夫人!」他大聲地宣佈。

  嘉莉塔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來望著她父親正朝她走過來。

  「午安,嘉莉塔。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家,好極了!我們正好用這個機會談談。」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爸爸。」

  嘉莉塔想要站起來,不過他把手擱在她肩膀上。

  「不用站起來,」他說:「我看得出來你過得很舒服,你膝蓋上怎麼擺著一隻小動物哪?」

  「這是一隻小獅子,爸爸。」

  「我知道。您丈夫告訴過我,他打算在莊園這兒開個動物園,我可沒有想到他會把野生動物養在家裡。」

  「波波生下來好瘦好小,要不是我們特別照顧它。它早就死了。」

  「你知道我一向討厭小動物,」李柏穆爾冷冷地說:「我不想浪費時間討論它們,我只想和你談談你自己,嘉莉塔。」

  「談……我?」「我有一些有趣的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我剛從倫敦回來,我在那兒監督韋家別墅整修。」

  她驚呀地注視著她。

  「我不知道他們在那裡也有房子。」

  「這是上一代的韋恩漢爵士和他兒子居住的地方,他們不住在莊園的時候就待在那邊。實際上,它沒有限制財產的繼承,我是好幾年前跟他們買下來的,只不過它需要大幅度地裝修罷了,沒什麼特別的。」

  嘉莉塔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李柏穆爾又說:「我曾經考感過你的未來,嘉莉塔,當我在整修韋家的別墅時我就在想,你若和我住在那兒一定會很愉快的。」

  嘉莉塔滿臉迷惑地注視著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爸爸……艾瓦力不……喜歡倫敦。」

  「這一點我可以瞭解,」李柏穆爾說:「他常年住在國外,當然他的興趣就不在這兒了。」

  「爸爸想……」嘉莉塔遲疑地說:「我丈夫的興趣在這兒。

  他和我都喜愛……莊園這個地方。」

  她一邊說一邊注視著父親,她望見她父親嘴角浮現出不信任的笑容。

  「我親愛的嘉莉塔,」他回答,「你太年輕太天真了。當然目前你丈夫很滿意這個莊園。哪一個男人不喜歡花一大筆錢把它修復成從前莊園壯麗堂皇的樣子——不過,你有沒有考慮到等房子修建好了以後,會有什麼結果發生?」

  他不等嘉莉塔回答就接著說:「等到每一件設備都完成整修,而且他有了兒子之後,我敢保證我的女婿又會想往國外跑。一個人一旦成為探險家和冒險家,那他一輩子就是探險冒險專家了。韋恩漢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說他會……離開我?」

  「他不會和你離婚的,親愛的。」李柏穆爾回答:「當然了,他會不時回來讓你生一大堆小孩,那麼等他死了以後,就有許多兒子繼承他的財產了。」

  李柏穆爾瞇起了眼睛說:「他叔父最大的錯誤就是只有一個繼承人。我不相信你的丈夫也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望著他的女兒,否則他就會看到嘉莉塔大眼睛中的害怕與恐懼。

  「我要建議你的就是,」李柏穆爾說:「若是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你還可以訓練自己成為社交界的名人。我將在一旁指導你、幫助你,我們可以將韋家別墅的豪華客廳裝潢成沙龍,招待社交界的各種頂尖名人。」

  和往常一樣,當他父親和她說話的時候,嘉莉塔就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被他催眠了,他的話是如此恐怖,似乎明天就要發生似的。

  「許多人我一直想要認識他們,和他們交談,」李柏穆爾說:「可是我一直沒有機會結識他們,因為他們一直把我排斥在他們的小小的活動範圍之外。」

  他的聲音透露著些微的激動,然後繼續說道:「不過,只要你和我住到韋家的別墅去,這問題就很容易解決了。」

  「不,可是爸爸,我不想到……倫敦去!而且我不相信艾瓦力會離開這兒,他不會拋棄我的……。」

  李柏穆爾轉頭望著她,她看見他滿臉儘是輕視的表情。

  「你真的認為你能長久抓住像他那種男人的心?」他反問:「除了錢之外,你還能給他什麼,錢已經是他的了呢!」

  他刺耳地笑了起來。「所有韋家的男人對女人都有一種吸引力,我閉上眼睛都想得出來,你丈夫和東方樂園中的動人女郎有一手哩!」

  嘉莉塔恐怖地低喊了一聲,然後他毫不留情地繼續說下去:「在你結婚那天我就看到韋恩漢臉上的表情了;而且,從前當我堅持他必須娶你,否則莊園就會毀滅的時候,他幾乎被結婚的念頭嚇破了膽。面對現實吧,嘉莉塔,要不然把一切事情交給我,我會像從前一樣地照顧你。」

  嘉莉塔覺得他似乎要把她給壓碎了,而她根本不可能反抗他。他說的話似乎就活生生地呈現在她眼前。她幾乎看見艾瓦力就要離開她到國外去了,也許還帶著他心愛的動物,因為它們失去了他就會感到孤單、不快。

  而她,被一腳踢得遠遠的。就像她父親說的,他不會要她了,假如他真的在國外有漂亮的女人,而他們彼此又相愛……

  從前,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和女人會搞上關係。

  而今她才瞭解自己有多麼愚蠢、無知,她居然沒有想到任何一個象艾瓦力這般年紀的男人,這般英俊、魁梧、瀟灑的男人,在他的生命中會不和無數的女人牽扯上關係。

  看起來,他似乎真心的希望她成為他的朋友。不過,他從來沒有向她表示過愛意,而且畢竟誠如她父親所說,他為什麼要愛她呢?他甚至和她當初一樣對結婚抱著憎恨和討厭的態度,而且她認為他之所以待他這麼好,僅僅因為他是一個心地仁慈同時又瞭解她是需要幫助的人。

  「現在你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了,」李柏穆爾說:「不用說,你不會蠢得和一個白癡一樣,你必須面對生活,生活和某些虛幻的、羅曼蒂克的小說中所描寫的不一樣。」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韋恩漢也許會離開你一年,讓你一個人獨自過活,因此你自己要好好打算安排一下。我剛剛的提議不是很有趣又很有價值嗎?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擠進倫敦有名的社交圈了。」

  他所說的話,在嘉莉塔耳中聽來是那麼熟悉。

  每當他提到她將成為韋恩漢家的女主人,成為一個有名望的淑女,或者他將為她安排一項重要的婚姻時,他就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

  而今,第一步願望是達成了,他又想到第二步。

  她幾乎可以想像出他們將來在倫敦的生活模式:無數的豪華宴會等著他們去參加,無數的大規模聚會等著他們去舉行,而她,雖然羞怯又害怕,卻仍然必須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她身心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反抗她父親的謬論,然而她又不禁暗自思量,假如她父親的預言果然成真,那麼,她就得獨自一人待在莊園裡,她能忍受得了失去艾瓦力的歲月嗎?甚至連波波的安慰也得不到時,她將何以自處呢?忽然,她靈機一動地想到,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補救她父親的如意算盤啊!他說過,等到她生下繼承人之後,她丈夫才會離開她,可是目前她根本沒有機會生孩子啊!無論如何,嘉莉塔的憂愁減輕了。不管怎麼說,前途還是有一線光明的,即使是一點點亮光也沒有關係。就好像他幾乎洞悉了她的心事,李柏穆爾說:「當然,這種事不用急。在明年之前他不會離開你的,你現在懷孕了沒有?「這問題對嘉莉塔而言似乎就像當頭棒喝。

  因為她害怕得不敢告訴他真相,她只好垂下眼簾,同時兩頰升起一片紅雲。

  「當然現在要下斷言為時尚早,」他說:「不過你最好要有一個兒子繼承這片土地。自然,整修這一大片莊園花了你不少錢。」

  「現在是……艾瓦力的錢了。」

  嘉莉塔的聲音很低,不過卻含有害怕的味道。

  李柏穆爾笑了起來。

  「當然他要有錢才行將通!不過假如你需要任何東西,我可以私人供應你,假如你的需要關係到我們未來的計劃,只要你開口,我願意開任何數目的支票給你。」

  嘉莉塔知道他希望她感激他,不過她卻說不出口。

  好像他有意挑毛病,他大聲地說:「嘉莉塔,這個時候你不招待我喝點飲料嗎?我看見你身邊有個鈴。」

  「是的……當然……爸爸……我很……抱歉!」

  她搖了搖旁邊桌子上的小金鈴,一個僕人立刻出現了。

  「你想要喝什麼灑?」她問她父親。

  「中午的時候除了香核之外,我什麼也不喝。」李柏穆爾說。

  父女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幾分鐘之後,管家領著兩個僕役走進花園,一個手上捧著的茶盤裡面放著杯子,另一個捧著盛酒執,當中放著一瓶冰凍的香擯酒。

  嘉莉塔知道這些早就準備好了,她心想,自己是多麼疏忽啊!竟然忘了以飲料待客。

  不過,在她內心,她卻為了必須和她父親住到倫敦,扮演他期待的角色而哭泣。

  她怎麼能做這種事呢?假如將來的日子失去了艾瓦力,失去了他溫柔、體貼、友善的關懷,她不知道要如何度過那段淒慘的歲月,她簡直不敢再推想下去。

  她父親所描述的女人,此刻似乎就生動地呈現在她眼前,她幾乎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們;她們長得和她完全不一樣,有著一頭長長黑黑的頭髮,一雙大大靈活的眼睛,漂亮、性感、迷人。

  當他有了她們之後,他怎麼可能會再對一個瘦小、不起眼、膽小的她發生興趣呢?「可是我—直這麼愉快,」她想:「過去這幾天,我都是這麼愉快,我已經忘了什麼叫害怕和不安了。」

  如同她結婚之前一樣,她父親好像又在威脅她、強迫她服從他的意見,那時候因為害怕而不敢反抗他。由於她曾經因為害怕結婚而逃跑,他鞭打她的痛楚至今仍然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這不僅是肉體上的痛苦,而且也是一種心靈上的屈辱,這種感受是如此強烈,她覺得自己都快要昏倒了。

  她彷彿再度聽到自己無助的啜泣,那是父親挾著意識昏迷的她走進臥室,把她摔倒在床上的情景。

  那時候,她連大聲哭喊的力氣都沒有,她只是不停地小聲哭泣著,直到達森小姐餵她吃了藥水才睡著。夢中,她覺得自己還在不停地哭泣,次晨醒來,床頭真的是濕了一大片呢。

  「我不能反抗爸爸。」她對自己說。

  她甚至不敢朝坐在她身邊的父親望上一眼,他的臉上大概正是帶著笑容喝著香檳,那是一張比生氣的時候更陰險可怕的臉啊!

  他喝完了香檳,把杯子放在小桌子上站了起來。

  「我現在要走了,嘉莉塔,」他說:「你仔細考慮一下我剛剛講的話,別忘了你還要繼續進修呢。別把法文荒廢了,要當社交界的名人法文是很重要的。每天的功課要每天溫習,要跟得上潮流。你們訂了《時代》和《晨間郵報》了吧?」

  「訂……了……」嘉莉塔結結巴巴地說。

  自從嫁到莊園之後,她其實一天也沒有看過報紙,只有艾瓦力天天在看。

  「我看我得訂一個重要課目的功課表,等到下次來看你的時候我會問你問題,看你是不是和在家裡一樣用功?」

  李柏穆爾輕蔑地注視著她,然後冷峻地說:「你的老師常常說你很聰明。你必須應用智慧努力扮演好你的角色。」

  「是……是的,爸爸。」

  她結結巴巴地說。

  「你首先必須做到的就是,」李柏穆爾一邊說一邊低頭注視著波波:「把那個討厭危險的動物丟開。假如你喜歡它,把它關在籠子裡讓僕人照顧也就得了,別一天到晚抱著它。

  嘉莉塔,我的話就是命令!」

  「是……是的……爸爸。」

  她只好同意。

  不等她站起來,李柏穆爾轉過身朝莊園外走去。

  嘉莉塔知道她應該跟出去送他,送他到前門上馬車,然後說再見,可是她卻不想站起來。

  相反的,她抱起波波,然後把臉埋在它的柔毛裡邊。

  「嗅,波波……波波……我該怎……怎麼?」她輕聲地說。

  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下了她的面頰。

  韋恩漢爵士正在朝園莊的方向奔馳,他不停地驅策黑騎士快跑。

  北方農場的討論會遠遠超過他預算的時間,他知道,嘉莉塔會擔心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晚還沒有回來。

  他渴望趕快看到她。

  他心想,假如自己知道農場事情這麼多,他就會第二天再趕去,和嘉莉塔一塊兒去。

  就像工頭說的,長久的潮濕和荒廢,農場的一大片牆都倒塌了,現在不是修不修理的問題,而品整個地方都需要重建呢。

  於是,工人只好徵求他的意見再做決定。因為重建要花一大筆錢,他們不敢輕易作主。

  當黑騎士風馳電掣的把他送到莊園的大門口時,時間是下午五點半鐘。

  「但願嘉莉塔沒有等我喝茶。」他心想。

  「他定進大廳,發現僕人正在忙碌著。

  「夫人在那裡?」

  「她在書廊那邊,爵士。」

  韋恩漢爵士兩步並一步地跳上樓梯。

  他唯一盼望的就是嘉莉塔和他一樣地渴望見到對方。

  他滿心眼裡全是她的影子,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初戀的男孩,如此充滿著渴慕、盼望、迷戀的情意,現在,除了他的妻子之外,他什麼也不想了。

  畫廊是整棟房子裡最具特色、最美麗的建築物之一。

  在畫廊的當中,有一座大型的中古式壁爐,壁爐前方,有兩張大沙發椅。

  壁上陳列的全是韋家歷代先人的畫像,和他們在各種戰役中獲勝的旗子,此外,還有一套無價之寶的瓷器,那是兩百年前特別為莊園訂製的。

  嘉莉塔孤寂地坐在一張沙發椅上,面前擺著一套茶具,另;個華麗精緻的茶盤裡,則放著名貴的瓷杯和碟子,碟子裡擺的全是可口的點心。韋恩漢爵土一眼看到當中還放著一個大蛋糕,他的名字和歲數則刻在粉紅色的糖衣上。

  「對不起,嘉莉塔,」他道歉說:「我已經盡快趕回來了。不過農場的事情遠比我想像的還要糟糕。」

  他一邊說一邊朝她走去。當他在茶几邊站定低下頭注視她的時候,不禁臉色大變,他急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事使你心煩?」

  他一下子想到一定是波波死了或跑掉了。他想不出還有別的事情會令她的臉色如此難看。

  「沒……什麼事,」她木訥地回答:「我好高興你……回來了。」

  韋恩漢爵士在她身邊的沙發椅坐下,然後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你一定有煩惱的事情,告訴我好嗎?」她搖搖頭,可是她的唇禁不住顫抖起來,她避開他灼灼的目光低下頭來。

  「你一定要告訴我,嘉莉塔,」他說:「在我走之前你還很高興。是不是我回來得太晚你生氣了?」

  「不……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那麼是什麼呢?」

  他原以為她不會回答他的,可是過了一會兒她不禁說:「爸爸……爸爸……來看……我了。」

  韋恩漢爵士楞住了。

  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你父親?他說了什麼令你如此煩惱的話?」

  「我不能……告訴你。」

  「你一定要告訴我。」他堅持。

  當他說話的時候,他望見她眼中竟然泛起恐懼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的試探又錯了。他的直覺告訴他,她又受驚了,他凝視著她,發現一如他剛剛娶她的時候,她是那麼害怕、迷亂。

  但究竟是為什麼呀?她自然應當瞭解她現在已經結婚了,她父親已經沒有權利控制她,更沒有傷害她的權利了。

  很明顯地,目前嘉莉塔不願意信任他。

  很勉強地,因為他知道這是打開僵局最好的方式。韋恩漢爵士費力地說:「一個蛋糕!你真的為我訂了一個生日蛋糕?嘉莉塔,我好久好久沒有收到生日蛋糕了。」

  「希望你……喜歡它。」

  「你想到為我做蛋糕真是太好了,」他說:「假如我們不切開來吃,廚師一定很失望的。」

  他一面說一面站起來,然後切下一片蛋糕放在碟子裡送給嘉莉塔,另切一片給自己吃。

  當他坐下來的時候,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摩擦他的腿,低頭一看原來是波波。

  他彎下腰,拍拍它的頭說:「我想,我在離開的時候沒有好好照顧你。假如波波沒有得罪你,你不必這麼愁眉不展的,我原以為回到家來會看到你的笑臉的。」

  「我很……抱歉。」嘉莉塔喃喃地說。

  他原以為她快哭了,不過她卻忙著為他倒茶。

  「味道會不會太濃?」她擔心地問。

  「我現在口正渴,」他回答:「味道很好。」

  「我……我想……我以為你會在四點半的時候回來。」

  「你父親沒有留下來喝茶?」

  「沒有。」

  「那他來幹什麼?」

  「他剛從……倫敦回來。」

  「他有沒有什麼話跟我說?」

  「沒有。」

  她把事情愈搞愈複雜了,韋恩漢爵士想,不過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把她從原來愉快的婦人變成現在這種畏怯膽小的模樣。

  他悄悄地打量她,她臉上的表情正是他從前看過而且希望永遠不要看到的。

  他嘗了幾口蛋糕,然後把它放在碟子裡。

  「味道真好!」他說:「今天晚上你還有什麼令我驚奇的事沒有?」

  「我……我想……沒有了。」

  「那麼,你要不要在晚飯前或晚飯後聽聽我書中的一段故事?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想,你一定會喜歡那兩隻大象彼此深情相愛的故事。」

  嘉莉塔站起身來。「不!」她叫喊著:「不,我今天不要聽它們的故事……今天不要!」

  她用雙手掩住眼睛,然後轉過身來跑出畫廊,韋恩漢爵士也來不及阻止她。

  當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有殺人的衝動,他想,幸好李柏穆爾不在現場。

  嘉莉塔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發現自己總睡不著。

  她絕望地告訴自己已經破壞了丈夫的生日晚餐。

  她已經破壞了她最渴望的事情,兩個人共渡的美好時光一一僅僅因為她掙脫不出她父親帶給她的恐怖與不安。

  有時她會對自己說,父親的建議起碼要等一年才可能發生。

  可是,當她想到艾瓦力將離開她而回到他所熱愛的女人身邊,她的內心就有說不出來的痛苦。

  「我怎麼受得了呢?我怎能讓他離我而去呢?」嘉莉塔在喃喃自問,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我要他陪在我身邊……我要他……」

  她突然閉緊了嘴巴。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不禁使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幾乎就像黑夜中的亮光,幾乎她所想的念頭就像映現在她面前牆壁上的紅字,她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麼了。

  她要她的丈夫愛她!

  遠在這個時刻之前,現在她知道自己過去是多麼愚蠢了,她心中要求於他的不是友誼,而是愛。

  「我愛……他!」她惶惑地自語,她簡直想不通自己為何如此遲鈍,如此愚蠢,沒有及早領悟到這一點。

  「我愛他!我愛他!」

  她大聲地充滿熱情地說,她幾乎不敢相信是出自她口中的話。

  如今,好像一道光線照亮了她封閉的心靈,她有茅塞頓開的喜悅。她一直是愛著韋恩漢爵士的,她心想,即使她曾經怕過他,但是,當她企圖溺死自己之後,他對她是那麼和善、那麼體貼,她已經愛上他了。而且她是一天比一天的更加愛他。

  她信任他,因為他給了她同情、瞭解和安全感,這一切是她以前所欠缺的。

  所有這些日子在她體內滋長的情感,而今匯聚為一種情感——愛!

  她從來不瞭解愛是這樣子的,如此的甜蜜,又如此的痛苦,因為她害怕會失去他。

  可是她又想到,現在她愛他,他卻不會愛她。

  她又給了他什麼呢?她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個令人討厭、又不馴服的動物,而且從來不照他的規定做事。

  由於她覺得每一樣事情都這麼新鮮,因此她興奮地把床邊梳妝台上的蠟燭都點燃了。

  她想要看看陷入情網的自已是不是和往日有所不同,然後再看看自己有沒有可以吸引她所嫁的那個男人的地方。

  「要是我長得漂亮些就好了。」她心想,她的眼中不禁流。

  露出失望的色彩。

  她不安地在臥室裡走來走去,睡在她床尾的波波也驚醒過來望著她,它一定很奇怪她怎麼不像往日那麼安靜了。

  原來,嘉莉塔幾乎忘了還有它的存在。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復甦了,心兒不停地狂跳,呼吸急促,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在戀愛?」她迷亂地自言自語:「我戀愛了,我要他!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他吻我……愛我。」

  她幾乎為自己這種大膽的想法楞住了。然後她想起他以前是吻過她的手,不知他是否也有過想要吻她唇的念頭。

  「噢,艾瓦力,我愛你!」

  她覺得自己整個心緒都飄到隔壁房間的他身上,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敲門聲來自走廊外的大門,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定神定過去開門。

  何登站在門外。

  「有什麼事?何登。」她問。

  「很抱歉打擾您,夫人,」何登回答:「我剛剛到爵士的房間,不過他已經熄燈了,我想他睡覺了。」

  「別打擾他,」嘉莉塔說:「爵士忙了一天夠累了。」

  「我也是這麼想,夫人,不過我想我應該告訴您一聲,請您等會兒轉告爵士。」

  「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個警告,」何登回答:「剛剛村子裡有人帶信來說,一個開往聖阿巴思的馬戲團裡有隻獅子跑出來了。」

  「你認為它可能到我們這兒來?」嘉莉塔問。

  「很可能,因為我們這兒有獅子呀!」何登回答:「不過我希望它不要來!夫人。」

  「為什麼呢?」

  「因為聽說它很危險。它把主人都踢例了。當它逃跑的財候,有兩個人因擋住了它的路也被踢成了重傷。」

  何登頓了一下特別加強語氣說:「他們說起它的口氣就像是說兇手似的,任何人看到它都可以射殺!」

  「聽起來真可怕!」嘉莉塔驚呼。

  「所以我覺得應該讓爵土知道,」何登說:「我現在不吵他。等他醒了以後請夫人轉告他一聲,同時把這個交給他。」他遞給她一枝長管來福槍。

  他一面把槍遞到她手上一面說:「這是爵士在非洲用的槍。您要小心一點兒,夫人。槍彈已經上了膛。」

  「我會的。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爵士的。」

  「謝謝您,夫人。很抱歉吵了您。」

  「不要緊的,何登。」

  嘉莉塔關上房門,然後把來福槍放在她床鋪旁邊的桌子上。

  何登沒有驚動他的主人是對的。

  晚飯後,當她離開他獨自一人思考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把餐桌上的氣氛全破壞了。因為她表現得太不自然,雖然韋思漢爵士努力用各種話題引起她的興趣,她只是一味地低頭吃飯。「我要睡覺了。」當他們走進客廳的時候,她愁眉不展地說。

  她渴望和他待在一塊兒,然而她又害怕自己因為情緒不好而崩潰,並且把她父親說過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她覺得,假如韋恩漢爵士決定離開她,而且比他父親預期的時間還要早,那麼天下沒有比這更令人難堪的事了。

  她告訴自己,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她必須保持沉默,可是,要她坐在他身邊而不告訴他任何事卻只有更使她如坐針氈,坐立不安。

  她在屋子裡大約待了一個鐘頭,然後聽到他走進他的房間。

  她聽著他在房內踱方步,最後才吹熄了蠟燭上床睡覺。

  這時候,她才想起自己該睡了,可是卻又怎麼也睡不著。

  她吹熄了蠟燭,然後注意看隔壁的房間有沒有亮光;「假如他醒了,」她對自己說:「我就有藉口到他房間了。」她回想,當她和波波被雷聲驚嚇的時候,他是多麼溫柔呀。

  她心想,假如自己鑽進他的床鋪要求他緊緊抱住自己的話,他又會說些什麼呢?想到這兒,她全身象觸電般地抽搐了一下。她旋即又告訴自己,他會摟她也只是因為他的親切和禮貌,絕不會因為他需要她。「我需要他愛我!我需要他愛我!」嘉莉塔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說,雙眼瘋癡地注視著隔開他們兩人的那扇門。

  韋恩漢爵士突然驚醒,因為他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再仔細地側耳傾聽,果然獸籠裡傳來了獅子的咆哮聲。

  事情有點不平常,因為自從它們搬來新居之後,向來都很安靜。

  現在它們發出了如此不可理喻的聲音,好像是受到了於擾而發出的憤怒吼聲。

  韋恩漢爵士疑惑地想,究竟是什麼使它們如此不安呢?在晚上不可能有陌生人在公園附近走動,不過,假如真的有人,那一定會把貝拉吵醒,它就會拚命地保護它的幼兒。還是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比較好。

  他從床上跳起來,點亮了一根蠟燭,在抽屜裡找了一件襯衫,又在衣櫥裡挑了一件長褲,然後匆匆忙忙地穿上。

  由於地是乾的,他穿上了嘉莉塔送給他當作生日禮物的絲絨拖鞋。然後悄悄地打開房門急急趕下樓去。

  他打開一扇通往花園的窗子跳了出去。當他來到室外,他聽見獅子的吼聲更加兇猛了,於是他加速腳步穿過草地,朝花園盡頭橫跨湖上的橋頭走去。

  在圓圓的月亮照射下,他可以看清腳下的路面。月兒在寧靜的湖泊上灑下一層神秘的銀色光輝。

  若是再平常,韋恩漢爵士一定會停下腳來好好欣賞這美麗的夜景,不過現在他滿心憂急,因為他愈接近獅子愈體會到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貝拉吼的聲最大,他知道它不僅在生氣,同時還在自衛。

  假如此時獸園內有人,它一定會把他咬個粉碎。

  韋恩漢爵士匆匆跑過橋樑,走進公園,此刻他已經相當接近獸園,動物的吼聲震耳欲聾。

  艾佳斯也在狂吼,好像被獅子吵醒似的,印度豹也湊上一角。

  他朝籠子的大門走進,他知道自己必須先表明身份才可進去,否則正在狂吼的貝拉一定會撲到他身上。

  「貝拉!」他喊著:「艾佳斯!你們是怎麼了?」

  一聽到他的聲音,艾佳斯立刻停止吼叫,貝拉雖然仍然在咆哮,不過聲音卻小了許多。

  「到這邊來!到我這兒來,」韋恩漢爵士說:「來,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來,貝拉,沒有人會傷害你的。是什麼事使你生氣啊?」

  當他說話的當兒,艾佳斯已朝著他走過來,然而貝拉卻仍站在木屋前,因為它的兒女都在裡面,它為了保衛小獅子,正在憤怒地吼叫著。「怎麼一回事?」他問。

  他一面說一面想推門進去,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他右方的草叢裡傳來一陣響動。

  「誰在那兒?你在幹什麼?」

  他問得很大聲。

  接著又傳來一陣響動,但草叢裡黑黑的,他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曉得裡面藏的到底是大人還是小孩。

  「出來,出來讓我看看你!」韋恩漢爵士命令地說。

  現在艾佳斯已經走到門口了。它的喉嚨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灌木叢裡又傳來沙沙的聲音,藉著皎潔的月光,韋恩漢爵士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隻大獅子從暗影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隻又老又醜,不過卻充滿危險氣息的獅子。它對他注視了一會兒,然後一步步地向他靠近。韋恩漢爵士知道它正在向他逼近,準備做最後的一搏。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雖然他很緊張,不過卻努力控制自己,並且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獅子。他知道,假如他此刻開口說話,不但沒有什麼好處,甚至可能刺激它加速行動。

  他真後悔出門沒有帶任何武器在身上,自己實在是太粗心大意了;不過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自己寧靜的獸園外面,居然會有危險發生。

  艾佳期憤怒地咆哮著,那隻獅子愈接近韋思漢爵土,它似會就愈緊縮細瘦的身子,好像每一寸肌肉都在做殺戮的準備。

  韋恩漢爵士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盤算自己該如何躲開獅子這迅如閃電的當面一擊。

  實際上,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因為即使不被獅子撕成兩半,他也會被它抓得體無完膚,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了巨大的爆裂聲。

  巨聲來自他身後,由於事出突然,聽起來似乎連大地都在震動,雖然獅子已經跳了起來,這時候卻癱瘓在地上了。

  有好一刻,韋恩漢母土只是楞楞地注視著仍然在抽動的屍體,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生中會如此接近死亡,而且,他幾乎不相信自己從死神手中撿回了一條性命。

  然後,一隻來福槍被扔到地上他腳邊,嘉莉塔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她那緊閉的顫抖的嘴唇不住瘋狂地親吻他的面頰。

  「我以為它會……吃掉你!」她不停地說:「我以為它會……吃掉你!」

  他覺得自己似乎仍然在夢境中,耳畔似乎仍然迴響著子彈的怒吼,他恍恍惚惚地舉起雙臂把她摟進懷中。

  然後他低下頭來緊緊地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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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10: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韋恩漢爵士的兩手緊緊地摟住了嘉莉塔苗條的身子,擁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的唇則輾轉地吸吮著她的,於是,多日來的盼望、渴慕,全都獲得了滿足,同時也掃除了她擔心他被獅子咬死的恐懼。

  最後,他終於抬起頭來,凝視著月光下她美麗的臉龐,深情款款地說:「你救了我的命,親愛的!」

  她把他的頭往她的身上拉近一些。她那柔軟的身軀不住地顫抖著,她只穿著一件睡衣,兩隻腳丫子也沒穿鞋。

  他望了地下一動也不動的獅子一眼。

  「我抱你回家。」他溫柔地說,然後把她抱在臂彎裡。

  她沒有作聲,只是抬起眼睛望著他,他心想,她的眼睛美麗得如同天上的星星。於是他抱著她走過小橋往湖泊的另—邊走去。

  在這兒,花園還沒有完全整理好,草兒長得正長。園裡遍地長滿了花朵,在明亮的月光下,濃郁的花香,靜溫的湖水,直把週遭點綴得有如人間仙境。美麗的花園則挺立在他們上方。

  韋恩漢爵士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把嘉莉塔放在草地上,自己則躺在她身邊。

  「你救了我的命!」他又說:「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我發生了危險?」

  「全是我的錯……你不曉得……附近有一隻逃出籠子的獅子跑出……去了,」他回答:「何登告訴我……可是我……沒告訴你就睡了。」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自責,韋恩漢爵士不禁傾身向前把臉頰貼著她的臉頰。

  「你跟在我後頭救了我的命。你非常勇敢呢。」

  「假如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的聲音有如耳語,不過他還是聽到了。

  「別提了,」他說:「我們兩個人都活著呢,我想,現在也許你會愛我一點點了。」

  他的唇幾乎碰著她的,他望見她的眼中盛滿了疑問。

  「我愛你,我的心肝,」他說;「我愛你好久了,可是我不敢告訴你。」

  「你……愛我?你真的……愛我?」

  「我愛你甚過任何別的女人,可是我害怕——害怕會嚇著你。」

  「我……現在……不怕你了,」嘉莉塔說,「不過你能……確定……你愛我?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嗎?」

  「我瘋狂地愛著你,除了你之外,我心裡容納不下其他的事情。」

  他覺得她的身子在他的話語下輕輕地額動著,於是他熱情地愛撫她,溫柔地撫摸著她薄薄睡衣下的柔軟臀部。

  「你愛我……多久了……?」

  他的撫摸令她全身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當我把你從井裡救上來之後,我就愛上你了。」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像朋友一般地信任我,可是我對你的感情,我的小可愛,可不是友情哪。每天看著你不能吻你,不能把你變成我的,幾乎要讓我發瘋了。」韋恩漢爵士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嘎啞著聲音說出來的。

  「你想要吻我?」

  「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盼望。」

  「可是……你沒有……嘗試……」

  「我害怕會嚇著你。」

  沉默了一會兒,嘉莉塔低低地說:「你說……你想要……把我……變成你的。」

  他幾乎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上帝知道,這正是我的心意,可是我不忍心嚇著你。」

  「你不會!嚇到我的……我也想要……成為……你的。」

  「我親愛的寶貝。我會很溫柔的。」

  他的唇搜尋著她的。

  起先,他的吻是那麼緩慢、輕柔、溫存,幾乎好像伯碰傷她似的。

  然後,當地感受到她的反應,他們兩人的體內都升起了一股奇異的電流,他的唇開始變得強而有力、飢渴和熱情起來。

  嘉莉塔覺得體內似乎升起了一股熱流。美好的月色,湖水中蕩漾的星星,花兒的芬芳和美麗的花園,在在增加了她的意亂情迷。

  尤其令她迷醉的是韋思漢爵士,他的臂膀、他的手、他的唇!

  她的整個身軀隨著他的愛撫而震動起來,兩個人漸漸到達忘我之境,終於兩個人緊緊地摟抱著合成一體了。

  星星似乎就環繞在他們身邊,草中的蟲鳴似乎在為他們伴奏,兩個人的靈魂更是飄飄然地到達了仙境。

  然後,從靜寂中傳出一聲溫柔、狂喜的哭泣。

  許久許久之後,當花園外的星星沉下了天邊,嘉莉塔從她丈夫的肩頭抬起臉龐,悄悄地問:「你……仍然愛我嗎?」

  「你真的要問如此愚蠢的問題嗎?我可愛的妻子?」他回答說。

  他從枕上轉過頭來親吻她的前額,然後他把她長長的秀髮拂到一邊,愛撫她柔軟的胸部。

  「我沒有嚇著你吧?」他問。

  「你知道……每一件事情……都是這麼奇妙……我沒有想到愛情是如此……美好……如此神奇……和如此……令人興奮。」

  「我希望……你興奮起來。」

  「你讓我覺得……好像我摘到了……天上的星星……而且我的身子飄呀飄的就像風那麼輕盈飄逸。」

  「我就是希望你有這種感覺,我的小寶貝。」

  「她的身體在他的愛撫下顫抖著,然後她悄悄地說:「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親愛的?」

  「你說……我們這樣……會不會有小寶寶?」

  在黑暗中他笑了一下,然後回答說:「很有可能,不過假如你想要寶寶我們可以再試一次。」

  她往他身邊挪近一點兒,以一種低得他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爸爸……說當我為你生下一個……繼承人之後,你就會離開我到……外國去……回到你從前愛過的……漂亮女人那兒.」

  她覺得韋思漢爵士靜止了一下,然後才靜靜地說:「假如我到外國,你自然也跟我一塊兒去。不過這件事不可能,因為我在這邊有好多工作要做。」

  嘉莉塔低呼了一聲:「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想我會把我最美好最珍貴的財寶拋下不管嗎?」

  他聽到她鬆了一口氣,於是他接著說:「至於別的女人,我的迷人的小東西,我什麼也看不到,我只看到你那大大的動人的眼睛,你那溫柔的小嘴,你那纖巧美好的身段,你的身段令我迷惑得不能自持!」

  「那我……用不著……害怕……失去你了?」

  「我一生都會教導你害伯是毫無意義的字眼,我永遠都會把你抓得牢牢的。你不是說過,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能缺少誰嗎?我們誰也不能失去對方而獨自活下去嗎?」

  嘉莉塔又歎息了一聲,不過這一次是滿足的歎息。

  「我……害怕,」過了一會兒她說:「爸爸說的話,會變成事實。」

  「他還說了其他什麼事情嗎?」

  「在你出國之後,他要我成為……韋家別墅的女主人……同時主辦一個沙龍,招待社會上有名望的人,」

  她的整個身軀都顫抖起來。

  「我討厭這種事!你不知道我多麼討厭!我又害怕又緊張,因為爸爸……會像以前一樣的……控制我。」

  「他以後不會這麼做了,」韋恩漢爵士平靜地說:「忘掉你父親的話吧,嘉莉塔。我會跟他談的,我會告訴他別再用這種荒唐的建議來破壞我們的婚姻生活。」

  「你想他會……聽你的嗎?」

  「他會的,」韋恩漢爵土嚴肅地說:「現在你是屬於我的了,嘉莉塔。你是我的,我一輩子都要照顧你。我保證絕沒有人再干擾你或傷害你!」

  「我很……抱歉我破壞了你的生日,」她喃喃地說:「我一直盼望這一天的來到。但是當爸爸說你會……離開我……我心想你從來不關心我,只是同情我而已。」

  「現在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吧?」他問道。

  她轉過身來親熱地吻他的肩膀,然後回答說:「現在我知道自己過去是多麼愚蠢了。你給了我世界上最美麗和最……奇妙的東西。你是萬能的,天空、太陽、墾星、月亮和動物你都無所不知。」

  「我愛你,我正是要你有這種感覺,」他說:「我們以後都會有這種感覺,沒有人會打擾或破壞我們的幸福。」

  嘉莉塔知道他說的是她父親。在她一生當中,頭一回她不再覺得父親是最重要的人物。

  緊緊依偎著她丈夫的胸膛,他的手臂環繞著她,她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個堅固的城堡裡足以抵抗任何外來的侵略。

  他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韋恩漢爵士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望著他。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命令地說。

  「我……我在想和你在一塊兒我很……安全,我相信你對我說……今後沒有人會像過去……爸爸傷害我一樣的話。」

  「你是我的,」韋恩漢爵士說:「我們還有許多奇妙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我的甜心。首先我們多買幾隻動物,使我們的獸園成為全英國最好的動物園之一,而且我們要使它們生活得快快樂樂,那麼我不只寫一本動物的愛情故事,還可以寫上十二本呢!」

  「這是很好的意見!我想現在就開始!」嘉莉塔輕嚷著。

  「在這一刻,我不許你想旁的事情,只准想我,」韋恩漢爵士說:「親愛的,而且我們該考慮考慮我們的家。我們家大得足夠容納許多小孩子吧?」

  「在你有了繼承人之後……你不會……離開我吧?」

  她的口氣不像第一次問他時那麼嚴肅,不過在她內心深處卻仍然充滿恐懼。

  「只有一個理由能讓我離開。」

  「是……什麼?」

  他覺得她的身子在他手指下緊張得繃得緊緊的。

  「當你不再愛我的時候。」

  「我永遠不會這麼做的……你知道我絕不能停止愛你……

  我愛你,我的整個人都在愛你!我的心、我的精神、我的靈魂。」

  他的唇輕觸了一下她的然後說:「你忘了一點了。」

  「我忘了什麼?」

  「你的身體,你的美麗、動人的身體,我的愛,我也要你的身體。」

  「它是你的!你知道它是……你的!」

  「我的甜心,我的狂野的、不馴服的小妻子,我不知該怎樣形容你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

  「不是不馴服的妻子。以後我再也……不會拂逆你的意思了。」

  他的唇壓住了她的,打斷了她最後的一句話。他狂熱地吻著她,直到她完全癱瘓在他懷裡。

  她再一次地覺得體內有股火焰在燃燒,是那麼狂野、那麼熱烈。

  她希望他把她摟得愈緊愈好,她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樣,正達到狂喜、恍惚、忘我的境地。

  然後,他的心臟觸著她的,他的唇飢渴地在她舌內搜索,終於她完全屈服在他的需求之下。

  「我愛你!」她在心底深處說,她知道使得他們合而為一的火焰乃是一種永不凋謝的真愛。

  在床下淘氣的波波撕碎了一件昂貴的睡袍、一條長褲、一件襯衫,現在正在尋找新目標。

  它悄悄地潛近它,然後一躍而上用前瓜緊緊地抓住,唯恐它會跑掉了。

  一隻繡著金線字母圖案的黑色絲絨拖鞋,成了它爪下的最佳犧牲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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