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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愛神的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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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21: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20 16:32 編輯

愛神的箭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有人從喜歡到愛,
可他們卻偏偏從敵視對方開始,
這种異性的敵視究竟能維持多久呢?
在經歷了險象環生的遭遇後,
他們都互相了解了對方奇怪性格形成的原因,
結果,他們結成了生死相依的愛侶。
孟黎莎為了躲避繼母安排的婚事, 假扮成好友齊瑞荷的伴讀來到了艾德威克宮—齊瑞荷監護人艾德威克公爵的居處, 當齊瑞荷提出和查理斯的婚事遭到反對時, 孟黎莎便向公爵據理力爭并爭取到好友的終身幸福, 在一連串口舌爭辯、暗殺公爵的疑雲中, 這對愛侶的心也越來越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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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二O年

  「各位,我們再向新郎新娘乾一大杯!」

  一位紅光滿面,醉態可掬的客人含糊不清地這麼說著,高高舉起酒杯,頭向後一仰,想要一乾而盡。

  但是,他的步履不穩,猛然間一個踉蹌,身子朝後面的椅子倒了過去,引得餐桌邊的客人哄堂大笑。孟黎莎冷眼旁觀,覺得她繼母的這些朋友們雖然在觀禮之後可以開懷暢飲.但也實在喝得太多了。

  在雷德爾堡豪華大廳中舉行的婚宴,就算以當時英國的一般水準而言,都可說是極盡奢侈之能事了。

  考究的杯盤中盛著精緻的餐點,一道又一道的端上來,任何一個美食主義者這時都不免讚譽備至,無從挑剔。

  大多數的客人似乎對美酒比對佳餚更有興趣,一些穿制服的傳者總是端著一盤盛滿美酒水晶酒杯,恭立一旁以備賓客亭用。

  「看來每張椅子後面都有一位待者侍候。」孟黎莎忖度著。

  就算站在客觀的立場,她也想不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鋪張,同時,一想到荷絲•雷德爾今後將取代母親的地位。她就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恐懼,恨不得大叫幾聲,一洩心中悶氣。

  餐桌旁的客人們不時說著一些低俗的、帶影射性的笑話,雖然她不大聽得懂,但由他們那粗魯貪婪的德性也可想見一斑。

  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看到餐桌的那一端,她的父親——今天的新郎——坐在新娘的身邊。

  「大概全世界只有荷絲穿上新娘的白紗禮服,披上長長面紗時最缺少那份新娘味兒。也難怪,現在她都三十八歲了。」她想。

  記得父親告訴她他打算娶荷絲為妻時,她簡直難以相信。

  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這門婚事荷絲盼望已久。

  母親去世後,荷絲的居心就十分明顯,最初幾次到威爾登府拜訪時她還會找些借口,後來就乾脆堂而皇之地登門入室了。

  她每次來拜訪,總會帶些雷德爾堡大曖房中出產的桃子、葡萄等水果,還有購自倫敦的一些美味;更陰險的是還送來了一些駿馬,說是要迪瑞爾•威爾登把它們好好訓練一番。

  最後,孟黎莎幾乎不相信父親會接受這些居心明顯的饋贈,尤其出自象荷絲這麼醜的女人之手。

  「她看上去比平常更像匹馬了!」

  當荷絲由一位上了年紀的親屬攙著,走在教堂長長的甬道上時,孟黎莎聽到有人在這麼竊竊私語。

  「我倒很偏愛動物,」另一個戲謔的口氣回答:「但可不是在床上!」

  無疑地他們在數說她的容貌,荷絲雖然擁有龐大產業,但看上去一副「老處女」模樣,而且的確其貌不揚。

  但是,如今迪瑞爾•威爾登巴拜倒在她裙下——可不是拜倒於她的風采,而是拜在她的支票簿、雷德爾堡氣派的馬廄和耀眼的豪華之下了。

  「你怎麼能和她結婚呢?爸爸!」迪瑞爾•威爾登告訴她這門婚事時,她不禁懷疑地叫了起來。

  「我別無選擇。孟黎莎,」他幾乎有些粗暴地回答:「現在你母親不在人世了,由你外祖父那裡得到的一小筆津貼也化為烏有,如今他什麼也不再給我,而且一直就看我不順眼!」

  「他不再給你津貼了嗎?」孟黎莎試探地問。

  「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你母親寫了封信給他,」迪瑞爾•威爾登回答:「他卻回了一封律師寫的信,說他會長期津貼我們,還要我們以後不要再直接和他聯絡了。」

  孟黎莎以前就聽過這樁事,但那時對她來說卻似乎很不可思議——外祖父就那麼論定了這樁婚姻的不幸,而且經過了那麼些年也沒有使他軟化下來,只因母親當年不顧他的反對而結婚,即使後來她過得十分快樂,他的態度也依然如此強硬。

  說真的,迪瑞爾的確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雖然婚前是個浪子型的人物,結了婚後倒真是安定了下來,珍愛著他的妻子,帶給她無比的幸福快樂。

  但是,孟黎莎不由得會想到:小小的威爾登府邸和二十英畝大的土地,在母親生前他還待得住,一旦母親不在了,就不免局限了他。

  倫敦,才是他想去的地方!那些吸引成年人的多彩多姿的娛樂、賭博和活躍的社交才是他願投身的世界。

  不過,這樁婚事中對他吸引力最大的還是那些駿馬!

  「關鍵在於——」他氣勢的凶凶地反問道:「居住在這麼單調落後的鄉間,如果不能好好地騎馬打獵,還有什麼其他樂子呢?」

  孟黎莎知道得很清楚,在他自己的馬廄中只有兩匹馬,卻都垂垂老矣,不能再任他在田野中縱情奔馳,享受騁馳之樂了。

  大家公認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騎士,只是那兩匹老馬實在讓他英雄無用武之地,只有他跨上朋友家的良駒,特別是荷絲•雷德爾的馬時,那馬上英姿、卓越騎術才真讓人歎為觀止。

  「爸爸,你是不是真的認為荷絲的那些馬算對其他方面的一種補償呢?」孟黎莎這麼低聲問過。

  父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沒有人能取代你母親在我心中的地位,你該明白這一點,孟黎莎,不過,騎著好馬奔馳卻能減輕我心中的痛苦。」

  母親的去世的確使他深感痛苦,這是無可置疑的,只是孟黎莎懷疑這種痛苦不知還會持續多久?一旦他變成荷絲•雷德爾喜歡的那類男人時,富裕的生活將使他變得更為放蕩、酗酒無度,除了滿腦子馬經以外空無一物……

  母親在世時,總是使得家中充滿溫暖的氣氛,她的錦心繡口更使得談話生動而又有趣,所以一家人除了娛樂之外,還有許多永不枯竭的話題。

  其實,孟黎莎一直認為父親是個很有頭腦的人,她自認也承繼了這種特性,因此一旦面臨孤獨無垠的飄泊感時,就更感受一種深沉的痛苦。

  但他選擇了荷絲•雷德爾,這又怎麼說呢?

  他望著餐桌那頭的荷絲——現在已經成了她繼母的女人一一不由感到一陣嫌惡。

  荷絲今天也喝了不少,臉上泛著一片紅光、卻使她看上去不只是醜陋,簡直就有些邪惡。

  但,無論如何,孟黎莎也不得不承認,荷絲是一個非常傑出的騎師。

  她騎術絕佳,無怪乎參加婚禮的客人在乾杯時都說,祝「全郡最會打獵的女人。」這話倒一點也不誇張。

  餐宴接近尾聲,總共花了三個多鐘頭,孟黎莎為了要應付身旁兩位男士那種帶著調情式的恭維話而坐立不安。

  雖然現在並非打獵季節,但出於對新娘的一種恭維,客人都穿上垂著流蘇的打獵裝,而且在新人離開教堂時,還得穿越一道由「昆拜」獵團的僕人架起來的馬鞭陣。

  「昆拜」這個豬團對成員的限制一向十分嚴格,他們自稱為「密爾頓人」,因為他們絕大數時間都留在密爾頓,一個禮拜狩獵六天,素來以特殊的風格,耀眼的財富,勢利的作風而名噪一時。

  每一個暴發戶都熱切地希望能打入他們這貴族團體,然而環顧荷絲請來的那些客人之中,卻沒有一個受他們歡迎。

  當然,只有迪瑞爾•威爾登例外,他們一再邀他入會,和他們一起出外狩獵,只是那時他還無力參加。

  「看來現在他加入沒什麼問題了。」孟黎莎暗自想著。

  同時,她也不由得奇怪那些自命高雅的密爾頓夫人們竟會考慮荷絲?

  這時,一個客人取出一隻獵人用的喇叭,開始吹起「狐狸出現」和「走開」的樂曲。」

  那對新人來說顯然是一個信號,因為這時荷絲由座位上站起來。輕輕拍拍新郎的肩膀,告訴他該上樓換衣服了。

  他們即將啟程赴倫敦,孟黎莎猜想父親到了那裡一定會加入一些新的社團,再涉足一些他年輕時到過的場所中重溫繁華舊夢。

  孟黎莎相信荷絲對於料理自己的事情一定沒問題,而且她似乎是「買得」了一個丈夫,不過看來她會以別的方式找到報償的。

  荷絲向大廳門口走去,因為她吩咐過孟黎莎要和她談話,於是孟黎莎跟在後面,走過大理石地板,來到佈置華麗的樓梯間。

  進入荷絲寬敞的臥室中,兩個女僕正在靜候著,臥室本身是夠漂亮,卻佈置得令人不敢恭維,尤其窗簾和床幔都採用深黃色的天鵝絨,非常刺眼。

  荷絲取下面紗上的頭飾,帶幾分得意地說:「婚禮進行得很理想,在雷德爾堡一切都照預定計劃進行。」

  她站在那裡讓女僕為她脫衣服,突然尖叫起來:「快點啊!你這笨貨,我總不能整晚都站在這兒哪!」

  「對不起,小姐……」女僕慌慌張張地說。

  「現在是夫人了——你可別忘了這點!」荷絲駁斥著。

  她脫下禮服,由另一個女僕為她穿上一件有花邊的緞質長禮服。

  「你們兩個可以出去了!我要和孟黎莎小姐談一談,如果要你們的話我會按鈴的。」

  兩個女僕匆匆告退,孟黎莎擔憂地望著繼母那張興奮得泛紅光的臉。

  「昨天我告訴過你要你來我這一趟,孟黎莎,」荷絲開口說道:「但你一直沒來。」

  「家裡還有很多情事要做。」孟黎莎含糊不清地說著。

  她一直有意避免到堡中來。她不願看到荷絲接到大批結婚禮物時的興奮神色,不想聽父親和她所不喜歡的女人談到度蜜月……等等,這些都令她難以忍受。

  「那裡不會有什麼要你操心的,」荷絲咄咄逼人。「我不希望那裡還有什麼事要處理。」

  「這是什麼意思?」孟黎莎問。

  「你父親已經同意先把那邊封閉起來,以後再找個合適的房客出租。」

  「哦,不!」孟黎莎驚訝地叫起來,怪不得父親這兩天見到她的時候,臉上總露著愧疚的神色。他以前肯定地答應過她,讓她住在威爾登府,至少住到夏天為止。

  然而。一旦荷絲提出要特別為她開放兩個房間太浪費時,即使他答應過也沒有用了。

  其實,只不過多花幾十磅,何況花費在父親度過二十年快樂生活的地方,對荷絲的大筆財產而言實在毫無損失,又有什麼關係呢?

  「關於封閉房子的事我交待過僕人了,」荷絲口氣嚴厲,聲調刺耳。

  「什麼時候封閉?」孟黎莎問。

  「明天或是後天,我想該夠你收拾東西了。」

  「那麼,你們要我住到這裡來?」

  孟黎莎的語氣像在敘述一件事實,不大象在詢問什麼,因此荷絲轉過頭來看著她,臉上一副很不以為然的神色。

  她的眼中閃著冷冷的光芒,但對這問話並不覺得特別驚奇。

  孟黎莎有一頭金黃色的頭髮,苗條優雅,超凡逸俗,在附近獵區中的確是個佼佼者——鵝蛋形臉上一對明澈動人的大眼睛在陽光之下燦然生輝,睫毛長長的,鼻子小巧而挺直。嘴唇柔軟而纖巧。

  這是一張很有吸引力的臉,能引得男人駐足凝視,但對其他女人而言,卻不是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尤其對荷絲來說,她的纖美更襯出自己的醜陋,這才是最令她難以忍受的痛苦!

  「你當然可以到這裡住上一陣子,」荷絲苛刻地說:「不過我知道丹恩•史諾比想要娶你。」

  「他的確想娶我,」孟黎莎回答:「不過我可不打算嫁給他。」

  「這可是你父親為你做的決定呢!」荷絲反唇相譏。

  「爸爸?」孟黎莎吃驚地叫了起來:「但是他一直告訴我,他不會要我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啊。」

  「你父親說了很多他自己都不知其所以然的話,」荷絲說:「孟黎莎,你和我一樣都知道,如果沒有錢的話,男人絕不會想娶你為妻的。」

  孟黎莎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著繼母的臉。

  「你一定想說服爸爸,好強迫我接受丹恩•史諾比是不是?」

  「我不過告訴他,這對你最適合不過了,」荷絲回答:「丹恩又年輕又有錢,而且他顯然愛上了你。」

  她又乾笑了一聲:「以前我從沒想到丹恩會這麼迷你的!」

  「我並不打算和他結婚!」孟黎莎十分平靜地說。

  「到頭來你還是會嫁給他的。」荷絲尖刻地說。

  「如果爸爸接受了你的建議,」孟黎莎說:「我會告訴他,我知道他不會強迫我和任何人結婚,特別是我不喜歡的人,像丹恩。」

  「乾脆我再說清楚一點好了,」荷絲說著,聲音就像她平日鞭馬一樣尖銳:「我不要你留在這裡,孟黎莎,現在我結婚了,我不要任何別的女人留在我屋裡,如果你不肯嫁給丹恩的話,你就會一貧如洗,再怎樣我也絕不會伸出一根手指頭去賑濟你!」

  「你認為爸爸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嗎?」孟黎莎問。

  「顯然一一會的!」荷絲回答:「他已經和我結了婚,他可以得到世上任何他想要的東西——每樣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得到——不過我不願他前妻的女兒住在我家裡,也不想讓她住在別的地方卻又要花我的錢。」

  她的嘴唇抽緊了,繼續說:「你只有結婚這一條路了,孟黎莎,你最好快點做決定!」

  「我會找出別條路來的,」孟黎莎回答:「我寧願去洗地板、做廚子,也比嫁給丹恩•史諾比要好!」

  只要想到他,她都會氣得發抖。

  丹恩是個長年在馬上奔馳的年輕小伙子,塊頭很大,出生門第很低,靠父親做投機生意而成了暴發戶。

  兩年前,他父親死後他搬到郡裡,開始用詐騙得來的錢財揮霍無度。

  他買的華屋成了一些無賴漢和像他一般德性的浪蕩子弟聚會之所。

  許多他們如何縱情聲色的故事繪影繪聲地流傳著,還有些從鄰近城鎮或倫敦帶回來的女人成了他的座上貴賓。

  他雖年方二十五,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孟黎莎還記得初次和他見面時,只想趕快從他身邊逃開,好像他有什麼不潔令她避之唯恐不及。

  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父親帶了丹恩回家,他們的靴子和馬褲上一片泥濘,垂著流蘇的打獵裝被雨水浸透了,兩個人依然興致很高。

  「這趟可說是今年冬天跑得最過癮的一次!」孟黎莎一開門,就聽到父親這麼說。

  「我請了丹恩•史諾比喝杯酒慶祝慶祝。」

  兩個男人進了書房,在壁爐前的兩張靠背椅上坐下來。

  家裡只有兩個老僕人,因此孟黎莎就自己端了盛酒的托盤,送到父親身邊。

  在她斟酒的時候,她知道丹恩•史諾比一直注視著她。一看到他的臉,她就不禁想到那些有關他的醜聞和惡名。

  看到他本人以後,她確定了那些傳聞的可靠性。

  正要離開書房的時候,父親叫住了她。

  「來和史諾比先生談談,孟黎莎,」他說:「今天他還問起你,而且想問問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出去打獵呢!」

  「我不太會騎,除非你為我準備一個側坐鞍還差不多,」孟黎莎笑著回答:「而且你知道,我們家的馬廄都快空了。」

  她本是跟父親開玩笑,在一旁丹恩•史諾比卻很快地接口:「我會為你準備一匹馬的,威爾登小姐!上個禮拜我才在泰德沙爾買了匹牝馬,正適合你騎。」

  「非常謝謝!」孟黎莎回答:「可是目前我有好多事得做,根本沒時間出去打獵。」

  「我相信這不會是真的,」丹恩•史諾比說著,轉向父親:「是不是,威爾登?」

  「孟黎莎,你還是接受他的建議吧!」父親催她:「他的馬多得自己都數不清,一定會為你選區好馬的。」

  孟黎莎一直想拒絕,卻毫無效用,從那次以後,丹恩就更有借口到家裡來了。

  她一直躲他,想從他身邊逃開,但由於得了父親的默許和幫助,要躲開他根本就不可能。

  最後,也就是迪瑞爾•威爾登決定要和荷絲結婚之前,丹恩終於開了口:「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每當孟黎莎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總會來拜訪,即使她交待僕人說她不在家,他也會闖到客廳來。

  「你向我求婚使我深感榮幸,史諾比先生,」孟黎莎平靜的說:「不過我並不想結婚。」

  「別胡說了!」丹恩立刻反駁:「你知道,如果你多參加些宴會,多在打獵的場合中露面的話,那裡每個男人都會追求你的。」

  他咧著嘴笑:「我就是要防備這一個,才打算立刻和你結婚!」

  「你一定先和我父親談過了,」孟黎莎回答:「不過這一點用也沒有。」

  「是什麼東西困擾著你?」丹恩問:「難道你不會盼望著羅曼史、月光和一些羅曼蒂克的事嗎?和我在一起你會擁有那些的,真的,我會使你愛我的。」

  「不會的,永遠都不會!」孟黎莎堅決地說。

  他想吻她,她猛力地抗拒著,這點似乎使他頗為吃驚,然後她跑進自己房間,把房門反鎖。

  父親回來的時候,她很激動地告訴他她有多恨、多討厭丹恩,怎麼也不願嫁給他。

  「他很有錢呢!孟黎莎。」達瑞爾•威爾登說。

  「就算他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我也不在乎。如果他一有鑽石的話也是掛在鼻子上令人噁心!」孟黎莎反駁:「他總是騷擾我,使我覺得很不舒服。讓他離我遠點吧!爸爸,答應我以後不再邀他來家裡了。」

  父親當時倒是答應了,但孟黎莎知道得很清楚,他的應諾很軟弱,像麵包一樣不堪一擊。

  這回荷絲說動了他。對荷絲來說,繼女現在結婚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何況嫁給一個這麼有錢的男人,就更不需要仰賴父親了。

  「我跟爸爸說過了,我告訴你,」孟黎莎慢慢地說:「我永遠不會嫁給丹恩•史諾比,沒有任何事或任何人能強迫我這麼做。」

  「總有方法治你這粗野女娃兒的,到頭來你總得聽監護人的話吧?」荷絲說。

  由她說話的口氣和眼神來看,她是在威脅孟黎莎。

  「你打算怎麼樣?」孟黎莎問,突然一種恐懼的感覺傳遍全身,但她依然把頭抬得高高的。

  「上禮拜有個看馬廄的童子違背了我的意思,我就揍了他一頓,」荷絲說:「現在他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孟黎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可是在威脅我?」

  「我打算把你嫁給丹恩•史諾比,」荷絲回答:「如果你父親沒法得到你的同意,我就得採取更嚴厲的手段了。」

  她頓了一會兒,又加了句:「我敢向你保證,孟黎莎,我總會有辦法的。」

  那倒是真話,孟黎莎不由得狂亂地想著。

  荷絲從梳妝台邊站了起來。

  「我不會讓你父親等下去的,」她說:「讓我聲明一件事,如果你不準備嫁給丹恩,在我們度蜜月回來之前你不和他正式訂婚的話,我就會做出讓你不痛快的事了——特別是你身體上的不痛快!」

  她笑了,笑得真有些邪惡。

  「在整個郡裡沒有人能和我相比,孟黎莎,」她繼續說:「在馴馬方面我的聲譽無人能比,因此對我來說,要馴服一個具有反叛性的女娃兒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告訴你,我一向最相信嚴罰和鞭打!」

  說著她走到房子那頭,拉了拉鈴。

  幾乎就在她拉鈴的同時,房門開了,女僕匆匆忙忙地走進來,顯然早就等在門外。

  「我的長衫、軟帽、外衣!」荷絲叫著:「快點弄好,我們就要去倫敦了!」

  孟黎莎沒有再說一句話就離開了房間,直向樓梯口走去。

  她很難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是真的,而最令她害怕的是她知道荷絲真會那麼做。

  樓梯剛走了一半,倚在欄杆,看到一些男士擠在大廳中,她就在樓梯下面等了一會兒。

  和那些站在一旁,畢恭畢敬、十分拘禮的男僕相比,他們外套上的補釘顯得更明顯了。那些僕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一、兩位男士環著女人的腰,不時湊上去吻一吻,手也不規矩地到處摸著,而那些女人也不拒絕。

  丹恩•史諾比背靠壁爐站在那裡,與他身邊的一位男士說笑著。

  他手上端著一杯紫葡萄酒,眼睛向上一抬,看到了孟黎莎,向她揚了一揚杯子。

  孟黎莎覺得自己在發抖。丹恩的表情中似乎有著什麼,雖然她還是十分天真純潔的少女。卻也知道那是一個男人對他所愛的女人顯現出來的表情。

  她很難解釋那是什麼,卻可以感覺得出來,自己有些害怕,有些退縮,那似乎比荷絲的粗暴還要糟糕。

  她忽然迫切地希望能離開雷德爾堡,她要回家,也渴望著家中的安寧和平靜,雖然那更令她憶起去世的母親。

  有時她一個人獨坐在客廳裡,就不由得想到母親在世的情況;母親輕舒、溫柔的語調就像音樂一樣,甜蜜的臉孔使丈夫對她至愛不渝,粉碎了別人說他幾年後就會厭倦了她的預言。

  母親不喜歡迪瑞爾•威爾登出外打獵遇到的那些人,還好他很少帶他們回家。

  母親死後,像丹恩•史諾比那些人才被帶到家裡來,而荷絲也才開始每天不邀自來。

  孟黎莎到了大廳,回到父親身邊。

  她知道他喝了很多酒,也許給了他一些勇氣,其實比起宴會中其他男人來,他還算清醒。

  她低下頭來望著他,有好一會兒她認為他眼中隱含痛苦。

  「你會照顧自己的是不?孟黎莎?」他說。

  「你真的同意關閉府邸嗎?爸爸?」她問。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希望她不要再提。

  「我別無選擇。」他回答,聲音粗嘎。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似乎都感覺到彼此間的失望,卻都無能為力。

  「我瞭解,爸爸,」孟黎莎輕聲說:「我會收拾媽媽的東西,或許先把它擱在那兒。」

  她知道要把那些東西混雜在雷德爾堡豪華奢侈的傢俱之中根本就不可能。

  她很想把自己的計劃告訴父親,並且要求他別答應荷絲要她嫁給丹恩•史諾比的事,然而,她也知道即使現在再說些什麼,也都無濟於事,因為荷絲已經收買了他。荷絲,這位即將和他結婚的女人,今後將使他的生活變得更令人難以忍受。

  孟黎莎感到父親就像小孩子一樣,而自己比他還要強壯,應該保護他。

  「沒有關係,爸爸,」他聽到自己在說:「別擔心了。」

  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這時突然傳來了喧鬧聲。

  「新娘來了!」帶著醉意的聲音哄叫著,荷絲在樓梯頂出現了。

  她慢慢地走下來。紗質長禮服磨擦著地毯,寬邊軟帽垂著面紗,把她那張醜陋的臉給遮住大半。

  接著響起的是一片歡笑和叫聲,然後荷絲親吻她看到的每一個人。

  這對新人由大廳走向馬車,人們興高采烈地朝他們灑著彩紙,馬車緩緩前進了,笑鬧聲仍然不斷。孟黎莎只覺得眼前所見就像一場痛苦的鬧劇。

  她目送他們離去,這時身後響起她並不喜歡聽到的聲音。

  「荷絲要我把這東西交給你。」丹恩•史諾比說著遞給孟黎莎一個白色大花球,那是荷絲原先捧在手中的。

  「誰接受它就象徵是下一個要結婚的人,」丹恩說。「孟黎莎,想一想我們的婚禮……」

  孟黎莎一言不發,立刻轉身走開。

  她走進大廳.才想到他會跟在她後面,就開始快步跑。

  跑上樓梯,拾起留在房內的外衣,那是從教堂回來後就擱在那裡的。

  她想丹恩一定還在大廳中等著,實在不願再走原路回去,就走上另外一邊的樓梯,那是通向堡中的另一部分。

  這樓梯正好通向後門,走出去就是馬廄,好些不同形式的馬車正在靜候主人。

  孟黎莎的車子古老而破舊,但那是母親多年來唯一的交通工具。一匹老馬拖著,十分落寞地夾在一些既時髦又漂亮的馬車之中。

  老車伕傑克一直追隨著威爾登夫婦,他的穿著就像他駕的馬車一樣破舊。但馬卻喂得很好,馬具也擦得鮮亮耀眼。

  「我正想你不會待太久的,孟黎莎小姐。」傑克以一種老家僕特有的親切而又開心的口吻說著。

  「我告訴過你我會盡可能快點離開的。」孟黎莎回答。

  「你真的要去看齊瑞荷小姐啊?」傑克問:「現在可能晚了一點哦!」

  「我一定要去!」孟黎莎說:「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們去教堂以前她就送信給我了,但婚禮沒結束以前我也走不開。」

  「是啊!孟黎莎小姐。」

  「我一定要趕去看看她,看來她好像有什麼麻煩事呢!傑克。」

  「哦,我可不吃驚,」傑克回答:「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嘛。」

  「那倒不一定!」孟黎莎不太高興地說著,鑽進了車廂。

  傑克揮鞭前進。孟黎莎一想到齊瑞荷•貝拉,就暫時忘卻了自己的一些煩惱。

  附近幾個年輕女孩中,齊瑞荷是她唯一的朋友,同樣的,貝拉太太也是威爾登太太最親近的朋友,每個禮拜總要見見面,不然,日子好像都不容易打發似的。

  她們都是文靜、溫柔、有教養的女性,也都十分迷人。兩人的女兒又都是獨生女。由於經常見面,孟黎莎和齊瑞荷也情同姐妹。

  兩個禮拜前,孟黎莎正震驚父親的婚訊時,悲劇也打擊著貝拉一家。

  羅德菲•貝拉公爵夫婦駕的馬車不幸和一輛驛馬車相撞,那位車伕喝得醉醺醺的。

  眾所周知,那些驛馬車伕總是些粗野的醉漢。他們愛趕著馬沿路疾行,即使路面坡度比較大,也不肯放韁繩減低速度,因此讓他們駕著那麼龐大笨重、難以控制的驛馬車對旅客來說本來就是相當危險。

  在一個急轉彎時,羅德菲公爵駕車速度太快,加上他的馬車又比較輕巧,於是和驛馬相撞,車子都撞碎了!

  羅德菲夫人當場死亡,公爵則拖了一個禮拜,最後仍因傷重不治而死。

  獲知齊瑞荷雙親的意外事件後,孟黎莎就一直留在貝拉家和她的好友共擔憂苦。羅德菲公爵宣告不治之後,她又勸好友和她回到府邸中住了好幾天。

  其實齊瑞荷不過是前天才回去的。那時府邸正在大肆籌備婚禮,她覺得自己不適合再作逗留,何況達瑞爾•威爾登在婚前最後一晚一定想和女兒單獨敘敘。

  本來孟黎莎打算明天再去看齊瑞荷的,但今天一大早要去教堂之前,一位馬車伕送來一張便條,內容令人觸目驚心:「一件極為可怕的事發生了,請盡快趕至我處.我非和你見面一談不可,心亂如麻,真不知如何是好?

  齊瑞荷」

  讀了便條之後,孟黎莎一直尋想著不知是什麼困惑著這位好友?

  她知道齊瑞荷一定會考慮到今後的打算,以及今後該居於何處。

  她才十七歲,顯然還需要人照顧,出入交際場合也需人伴護,本來應由她的親戚做監護人,只是——該由誰呢?

  「我很難找出什麼人選,」齊瑞荷告訴孟黎莎:「你知道得很清楚,爸爸一直恨那些親戚,總是盡可能避免和他家族有什麼來往。」

  這時對孟黎莎來說沒什麼好驚奇的,因為她的處境也是如此,這也是兩個女孩緊密結合的重大原因。

  孟黎莎的母親也是出身北方貴族之家,外祖父對這獨生女一直懷著很高的期望,但她卻和聲名狼藉的迪瑞爾•威爾登相見相戀,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事實上,威爾登除了英俊流灑外別無可取。

  當然,兩個人還是不顧一切地結了婚,卻也氣壞了外祖父。

  齊瑞荷的父親則是公爵之子,也是一向備受期許的富家子弟,英俊多金,在他完成學業,離開伊頓市時,前程已被計劃篤定。

  因此,當他家人從艾德威克公爵那裡聽到他放棄了最後半年的學業,離開了伊頓市,和房東的女兒私奔的消息後,那種驚愕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只要任何一方的父母能追上他們,婚事必然會取消,不過羅德非太聰明了,他帶著新娘子就像突然從空氣中消失了一樣;就是沒人能找到他們。

  他在報上登了一則結婚啟事,將他的婚事公諸於世。

  在愛爾蘭的荒郊野外住了五年以後,羅德菲才帶著妻子回到英國。

  齊瑞荷就是在愛爾蘭出生的,因此公爵家人只有承認了這層關係,但對這對夫婦回來並不表示十分歡迎,羅德菲一家人就在奈斯特謝爾住了下來,生活一直頗為恬適,自然也和許多親戚隔絕了。

  可想而知,這麼些年來,羅德菲夫人和威爾登夫人在遭遇相似、心境相投的情況下,建立起可貴的友誼,而她們的女兒孟黎莎和齊瑞荷更是金石之交。

  也許因為常和懂事的孟黎莎在一起,十七歲的齊瑞荷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齊瑞荷有一頭赤褐色頭髮,一對褐色大眼,相當漂亮;雖然她不夠聰明,她的美貌卻足以彌補這個缺點。

  驅車前往齊瑞荷家的路上,孟黎莎幾乎確定齊瑞荷便條上流露的失望之情,與查理斯•桑德有關。

  齊瑞荷才十五歲就和鄰近一位鄉紳的兒子——二十一歲的查理斯——戀愛,那真是一頁美麗動人的羅曼史,似乎只該在小說中發生,不可能發生在實際生活中。

  查理斯那時剛從牛津回來,又是布林頓俱樂部的一份子,正是時髦人物,但他一見到豆蔻年華的女學生齊瑞荷時,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

  齊瑞荷會愛他倒是十分順理成章的,查理斯很英俊,又是第一個注意到她的年輕男士。

  孟黎莎想,查理斯會瘋狂地愛上齊瑞荷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他們本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對彼此的過去都很清楚,重聚自然使他們的感情更為融洽。

  但這種想法對齊瑞荷來說還是太深遠了,她不會分析那麼多,只知道去愛查理斯,整個世界都以他為中心。

  羅德菲夫婦對她的戀愛倒很能諒解,因為他們自己也是過來人。

  只是齊瑞荷不能在十五歲就結婚,查理斯必須等待,他也的確在等待。時日推移,他倆的愛情更為深切、香醇。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齊瑞荷家太富有了,相形之下查理斯就顯得寒酸多了。

  不論如何,現在他進入了一個很好的軍團,隨時都可能升級。

  「他升到上尉的時候我們就能結婚了。」齊瑞荷很有信心地說。

  「伯父伯母同意嗎?」孟黎莎問她。

  「他們怎麼能拒絕呢?」齊瑞荷促狹地笑了起來:「爸爸才十七歲就和媽媽偷偷地結婚,那時媽媽也不過比他大兩個月罷了,他們絕不會說我還太年輕。」

  然而,現在羅德菲夫婦都不幸去世了,齊瑞荷似乎應該馬上和查理斯結婚,她未來的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在府邸時齊瑞荷一直在談著婚事。

  「查理斯的新任命下禮拜就會公佈,」她告訴孟黎莎:「那時他有了上尉官階,就可以向團長呈報婚事了,上尉以下的軍官還不准結婚。」

  「你的那些親戚呢?」孟黎莎問。

  「我何必擔心他們?」齊瑞荷說:「爸爸都不操這個心。」

  「至少也該通知一聲。」

  「我為什麼要通知?」齊瑞荷反駁:「查理斯和我會靜靜地結婚。你就是我唯一的伴娘,如果你父親一定要送結婚禮物的話,到時也請他觀禮。」

  孟黎莎想,這事說來倒十分容易,但龐大的貝拉家族可不會作此想,他們會認為羅德菲公爵既然去世,就應該為齊瑞荷負起應盡的責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馳往齊瑞荷家的路上,她左思右想,不得要領。

  從雷德爾堡去齊瑞荷家的路比較遠,平常兩個女孩到對方家裡不要二十分鐘就到了。

  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了那扇門,一路古樹成蔭,當年羅德菲公爵就在這建立起他美麗的家園,一切建築物都採用喬治一世到四世時期的形式。

  他們來到前門,由車窗往外看去,有人在門階上等著了,孟黎莎知道那是齊瑞荷!

  老傑克把馬車停下來,齊瑞荷就跑了過來。

  「哦,孟黎莎!哦,孟黎莎!」

  她叫著趕在門房的前面打開車門:「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我失望極了!真是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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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2: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齊瑞荷催著孟黎莎上了台階,進入客廳,由廳內可以俯瞰整座花園。

  門房才關上門,孟黎莎就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以為你不會到這兒來了,」齊瑞荷心煩意亂地說:「我在這裡看著來來往往的馬車已經看了好幾個鐘頭了,我知道在這時候只有你才能幫助我。」

  她的聲調中透著淒楚,孟黎莎緊緊環著她的肩。

  「現在我來了,親愛的齊瑞荷,」孟黎莎說:「有什麼困擾我們一起來面對它,不會太糟的!」

  「糟透了!真是太糟了!」齊瑞荷回答。

  孟黎莎坐到沙發上,拉著齊瑞荷坐在她身邊。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知道有時候一點小事弄不好,齊瑞荷都會顯得有些歇斯底里,但還沒有看過她像現在這麼慌亂的。

  齊瑞荷得知父母慘遭車禍之時。當然十分驚惶,但當著大庭廣眾,她還是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論在母親或父親的葬禮上,都表現得體,很得在場人士稱讚。只有她倆單獨相處時,她才情不自禁地哭倒在孟黎莎懷裡。

  現在,齊瑞荷淚如雨下,顫抖不已。

  「發生了什麼事?」孟黎莎再問。

  齊瑞荷從腰邊抽出一封信,交給孟黎莎。

  信上有明顯的折痕,顯然齊瑞荷已經反覆不知讀過多少遍了。

  在厚而精緻的羊皮紙上,前面的地址是「艾德威克宮」,內容是這樣的:「齊瑞荷小姐:艾德威克公爵授權予我,代為邀請,敬希獲信後到此一談。

  今將派出兩輛馬車,並有僕人隨行,公爵私人車伕胡簡森將供應一切所需,並安全護送抵達。若有女僕隨行至為歡迎,但不希望外人隨行。

  公爵不願所派馬車有所延擱,請於馬車抵達一小時內即束裝就道。

  最謙恭的僕人伊班勤•達爾文艾德威克公爵秘書謹上」

  孟黎莎讀完了信,抬起眼睛望著齊瑞荷。

  「你知道那意思了吧?」齊瑞荷說。

  「這回你必須去拜訪你的伯父了。」孟黎莎回答。

  「要和他在一起——以後和他一起生活!」齊瑞荷叫了起來:「他要成為我的監護人了,哦,孟黎莎,我真沒法忍受這一點。」

  「他身為你父親的兄長。可說是整個家族中最有資格成為你監護人的,」孟黎莎說:「齊瑞荷,其實這樣也不鍺啊!」

  「你真希望桑傑斯伯父帶走我?」齊瑞荷叫著:「我從沒想到會有這種事發生;他連爸媽的葬禮都沒來參加。」

  「我知道他終究會露面的。」

  「這不是關鍵所在,」齊瑞荷說:「桑傑斯伯父根本就沒注意過我,他恨爸爸,爸爸也恨他。」

  「並非如此,」孟黎莎說:「畢竟他是你父親唯一的哥哥。」

  「哥哥又怎麼樣?」齊瑞荷問:「因為爸爸和媽媽偷偷結婚,他就對爸爸那種態度。媽媽說過好多次了,他們回到英國後,桑傑斯伯父對他們如何如何不好,爸爸卻從不在意,還說沒有他那些像一頭頭兀鷹般圍繞著他的親戚,他可以活得更好。」

  孟黎莎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認為,」她說:「你不需要為這件事這麼心煩。你父母親去世後,伯父想看看你是件很自然的事。我想他要和你談談對未來的打算、你將和誰一起生活或是誰來這裡照顧你,如果你真的想留在這裡的話。」

  「你知道我要留在這裡,」齊瑞行說;「這是我的家,我無法忍受和任何一個可怕的貝拉家人住在一起,他們對爸媽都那麼不好。」

  「他們並沒理由對你也不好的,」孟黎莎說著,顯得十分理智:「不管怎麼說,齊瑞荷,一旦你從悲哀中漸漸恢復過來後,就該去參加一些舞會、宴會了。現在正是最適合你陷入社交界的年齡。」

  齊瑞荷從孟黎莎身邊跳起來,就像有條蛇咬痛了她似的。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她很激動地說:「別人建議我展開社交生活還有話說,你明明知道我要和查理斯給婚了,偏偏還要這麼說!」

  孟黎莎深深吁了一口氣。

  她能預料得到:一旦和貝拉家族有了牽連,齊瑞荷想和查理斯結婚的願望將會難以實現。

  關於羅德菲公爵從伊頓市私奔,引起家人的憤怒等情形,由於從小和齊瑞荷一起長大,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羅德菲的生活過得還挺愉快,他常常諷笑親戚們對他一家人的側目而視。

  「他們從沒原諒過我,」孟黎莎不只一次聽他說過:「呵!我敢確定,在我來說,最該做的就是請他們原諒了!他們使我和整個家族圈子都隔絕了,但是傻子才會要他們原諒!」

  孟黎莎漸漸成長後,也不時想到:如果羅德菲夫人不免悵然於未能過美好愉快的社交生活,可也不能怪她丈夫,因為他並不是心甘情願脫離社交界的。

  就像父親一樣,羅德菲也打獵,常騎自己的馬參加當地越野賽馬的活動,只是從他的產業日益龐大以後,時間就被工作佔滿了。

  羅德菲夫人對戶外活動興趣較少,丈夫那些騎馬的夥伴沒幾個值得招待的.母親也和他一樣,對常在雷德爾堡舉辦的騎馬、喝酒的活動興趣缺缺,因此她們的生活單純平靜。

  當然,孟黎莎也確定羅德菲夫人對和自己心愛的男人私奔從來就沒後悔過。

  後來她也和自己娘家的人和解了。只是現在雙親已不在人世,就是還有其他親戚,也不太可能自認應對齊瑞荷負責了。

  孟黎莎為齊瑞荷感到高興,畢竟和貝拉家恢復友好關係後,她就可以成為這個家中的一份子了。

  但要勸服齊瑞荷,告訴她這對她來說未必不好,可也是頗傷腦筋的事。

  而且,齊瑞荷只有一個想法——和查理斯結婚——他倆顯然是很合適的一對,但艾德威克公爵會同意這件婚事嗎?

  「我想,」她告訴齊瑞荷:「你應該照伯父說的去做,到了那裡以後再向他談起查理斯,希望他同意你們的婚事,讓你們在今年結婚。」

  「還要等多久啊?」齊瑞荷尖叫起來:「只要查理斯升了上尉,我就要和他給婚。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阻止我們!」

  孟黎莎不禁歎了口氣,她可以想像得到齊瑞荷會遇到什麼麻煩,只是此時此刻不便說明。

  「查理斯知道那封信嗎?」她問。

  「我也派人送了張便條給他,」齊瑞荷說;「不過他媽媽附了回條說不能確定他什麼時候回家,可能今天,也可能明天。如果我離開以後才回來,我該怎麼辦?孟黎莎?」

  「我們只有希望事情不會那麼糟了,」孟黎莎平靜地說:「來。我們上樓去選些隨身帶的衣服。」

  「我不要去。」齊瑞荷說著,兩手緊握,瞪著孟黎莎,一副挑釁的模樣兒,和平常那甜美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必須去,親愛的,」孟黎莎回答:「而且,你知道得很清楚,你伯父可以強迫你照他說的去做。」

  「我恨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叫著。「我永遠恨他!」

  「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候?」孟黎莎好奇地問。

  「我們去參加祖父的葬禮。最初爸爸不肯去,還是媽媽勸他去的,後來媽媽說舉行葬禮時,在場有兩個人最傷心,就是桑傑斯伯父和爸爸。」

  「那時你也跟著去了艾德威克宮?」

  「那裡真是又大又恐怖,給人一種壓迫感!」齊瑞荷急急地說:「好多親戚哦!看上去都像黑烏鴉,後來爸爸還為這點笑了一陣子,不過媽媽說當時那情景實在使人印象深刻。」

  「當時你跟伯父說話了沒?」

  「是他先跟我說話的,」齊瑞荷說:「我覺得他那樣子很讓人害怕,又不討人喜歡,對媽媽也一副很瞧不起的樣子,好像和她談話會降低自己身份似的,不過媽媽倒沒抱怨什麼,因為她知道那會讓爸爸不安,可是我知道,她當時十分窘迫。」

  「那是以前的事了,」孟黎莎說:「你祖父去世時你才十三歲,現在你長大了,對伯父的感覺可能會有所轉變。」

  「不可能,」齊瑞荷說,「無論你怎麼說,我也不想去他那裡證明什麼。我要留在這裡。」

  「他已經派人來接你了,你不得不去啊.」孟黎莎回答。

  「他能對我怎麼樣?」齊瑞荷問:「你認為他的車伕或是僕人會把我拖到馬車裡面去嗎?」

  「不,我認為只要是對的事情就該去做。」孟黎莎回答。

  「那麼,不對的……」

  齊瑞荷正說著,門突然開了,一個身穿軍服的年輕人出現在她們眼前,她不禁叫了起來:「查理斯!查理斯!」

  她很快地跑過去!衝向他,手臂圍繞在他脖子上。

  「怎麼回事?什麼事情困擾了你?嗯?」查理斯問。

  等齊瑞荷整個人都依偎著他,臉埋在他肩頭上時,他才得空向孟黎莎頷首微笑。

  他真是一個挺漂亮的小伙子,輪廓分明,還有一對誠實的藍眼睛。孟黎莎一直認為,他有一種讓人覺得值得信賴的特質,真的,要猜疑他會做什麼狡詐、殘忍的勾當簡直就不可思議。

  「感謝上帝!」齊瑞荷哭了起來,眼中充滿淚水,凝視著查理斯。

  他吻著她的臉頰,然後拉著她走向孟黎莎。

  「發生了什麼事?」

  孟黎莎遞給他那封一直握在她手中的信。

  他看著信,一手仍摟著齊瑞荷,看完後就把信還給孟黎莎。

  「不出我的意料之外。」他說著望著孟黎莎。

  「我不要去!我要留在這裡和你在一起,」齊瑞荷叫著:「剛才我告訴過孟黎莎。」

  「聽著,親愛的,我有事要告訴你。」查理斯說。

  齊瑞荷靜了下來,抬眼望著他,眼中透著憂慮。

  「什麼事?」

  「軍團在三個禮拜內就要啟程去印度了。」

  齊瑞荷沒有尖叫,也沒有哭泣,因為他的話幾乎使她窒息,只能站在那裡呆望著查理斯。孟黎莎知道她在發抖。

  「我已經向團長說過了,」查理斯說:「如果我在離開前結婚的話,你就能跟我一起走了。」

  直到這時,齊瑞荷才突然快樂地輕叫一聲,然後把她的臉藏在他胸前。

  「哦,查理斯,查理斯,我太吃驚了!」她說:「是真的嗎?我們真的能結婚了?」

  查理斯抱著她,望著孟黎莎。

  「當然,」他慢慢地說:「再後就需要你伯父的同意了。」

  「他會的!他一定會的!」齊瑞荷很肯定地說。

  但是,孟黎莎知道查理斯在擔心。

  「我們必須理智地面對現實,我親愛的,」他向齊瑞荷說:「我們坐下來好好討論討論。」

  「要討論些什麼?」齊瑞荷問。

  查理斯深呼吸了一下,平靜地說:「事實上你伯父不大可能同意我們的婚事。」

  「他為什麼要反對?」齊瑞荷問。

  「第一,你太年輕了,」查理斯回答:「第二,親愛的;因為你是富家千金。」

  「這兩點和他有什麼關係?」齊瑞荷問:「我們的愛是無法用金錢來估計的,而且我要嫁給我所愛的人!」

  雖然她說得堅決,聲音卻在顫抖。他們三個都知道:絕大多數的女孩子都還是由父母或監護人為她們選擇丈夫。

  婚姻常因對雙方有利而論定,大多數人關心的不是新郎新娘,而是他們的父母。大筆的妝奩、產業的合併或是社會的利益等,似乎都遠比一對新人重要得多。

  「我們為什麼不能像爸媽當年一樣立刻逃走呢?」齊瑞荷突然問。

  「你還不到法定年齡,親愛的,」查理斯回答:「所以我們結婚時只能虛報年齡;那又會使婚姻無效,尤其是如果被你伯父知道的話……」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齊瑞荷問:「我不能離開你。如果我們不能在你啟程去印度以前結婚,我就不要去艾德威克宮。」

  一時靜寂無聲,然後孟黎莎才試探著說:「我想,查理斯,齊瑞荷還是得聽她伯父的話,如果馬車到了她硬是不肯上車,只會讓她伯父大為光火。」

  「是啊!我知道,」查理斯表示同意:「我要請個假去艾德威克宮,盡可能和公爵談談。」

  「如果他不答應呢,」齊瑞荷小聲地說。

  「那我就努力說服他。」查理斯回答。

  他說話的聲調並不樂觀,孟黎莎看到他眉宇之間透著優慮。

  齊瑞荷似乎瞭解他的感覺,再度摟著他。

  「我愛你,查理斯,我愛你!我不能放棄你,這世界上沒有人能阻止我嫁給你。」

  「我們可能要等一段時間。」查理斯說。

  「我不要,」齊瑞荷反駁:「我要和你一起去印度。」

  「你知道我也這麼希望,」查理斯回答:「不過,我們得面對一些可能發生的情況,親愛的,你伯父很可能不准你嫁給我。」

  「我不能再等到二十一歲了。」齊瑞荷失望地說。

  查理斯的眼光再次和孟黎莎相遇,兩人都知道即使她滿了二十一歲,仍在伯父的管轄之下,他還是可以拒絕他不同意的婚姻。

  「我們要作最壞的打算,」孟黎莎說:「我相信如果你向他解釋你和查理斯認識多久了,而且你爸爸媽媽也同意他作女婿的話,就更能使他瞭解查理斯是你終身幸福的寄托了。

  「才不可能向他解釋呢!」齊瑞荷陷入驚惶之中,「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會聽我的!告訴你,孟黎莎,我怕他,你一定要跟我一塊兒去,把我的情形告訴他,不然他根本就不會瞭解。」

  「我不能那麼做,」孟黎莎回答:「他已經說清楚了。你只能帶一個女僕去。」

  「他恨女人——爸爸總是那麼說——他討厭她們,那也是他為什麼一直對媽媽不好的原因。」齊瑞荷說;「但是,我不要一個人去,查理斯或是你一定要陪我去……孟黎莎。」

  「這個禮拜軍團走不開,」查理斯很擔憂地說:「孟黎莎,請你陪她一塊兒去吧!我不希望她一個人單獨出門。」

  「我怎麼能呢?」孟黎莎問:「如果公爵恨女人的話,更不會歡迎一個陌生女人的,即使我說我是齊瑞荷的朋友也沒用。」

  正說著時,一個念頭忽然閃過!

  停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說:「為什麼我不以你女僕身份同去呢?」

  「我的女僕?」齊瑞荷叫了起來。

  「有什麼不可以?」孟黎莎問:「事實上,像你一樣我也需要一個去處,現在我正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查理斯大聲問:「你的意思是什麼?孟黎莎?」

  「繼母正要關閉府邸,」孟黎莎回答:「她說得很清楚,她不要我住在雷德爾堡。」

  「哦,太殘酷了,真是個壞女人!」齊瑞荷叫著:「那她要你怎麼辦?」

  「嫁給丹恩•史諾比。」孟黎莎痛心地說。

  「你絕不能這麼做,」查理斯很快地說;「史諾比是個粗俗的傢伙,只要是正經的女孩都不該嫁給他。」

  「我知道,」孟黎莎回答,「現在我得找工作做,一般女人能做的工作並不多,為什麼我不能做齊瑞荷的女僕呢?」

  「只要你和我一塊兒去,你要稱自己什麼又有什麼關係?」齊瑞荷問:「而且,我想桑傑斯伯父不會太注意你的,我們同去一定沒問題。如果他不聽我的,那時你就可以和他談談了。」

  「我不能說自己喜歡做這事,」孟黎莎回答;「不過我認為應該有人陪你去。我不敢想像老韓納會肯離開這裡。」

  「她已經說過了,」齊瑞荷解釋:」「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去艾德威克宮的。她討厭那些奇形怪狀的建築物,而且以前她就從沒陪媽出過門。」

  孟黎莎沒說什麼,齊瑞荷又繼續說:「本來我得帶露絲一塊兒去,但你知道她有多輕浮,總是和那些侍者門房打情罵俏,她一定不會好好照顧我的,何況如果我擔憂或不愉快時,她更不能對我有任何幫助。」

  查理斯懇求地望著孟黎莎。

  「請和她一塊兒去,」他說:「我認為單憑她一個人一定應付不了,而且看來公爵很有威嚴似的。」

  「即使不是為了齊瑞荷,這樣也真正解決了我的問題呢!」孟黎莎笑著說。

  「那麼……你要陪我去了?」齊瑞荷叫了起來。

  她從查理斯身邊跑過來、摟著孟黎莎的脖子親吻她。

  「你太好了,對我這麼好,你一直都對我這麼好,」齊瑞荷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勸服桑傑斯伯父的,讓他知道查理斯是世上唯一適合我的男人,沒有他我真活不下去。」

  「但願我的勸告派不上用場,」孟黎莎說:「不過你們知道我會盡力的。」

  查理斯和齊瑞荷一直講著她,後來查理斯不得不回軍團報到,她就上樓幫助齊瑞荷收拾行裝。

  晚上齊瑞荷不放她走,於是她又留在那裡過夜,以前也常常發生這種情形。

  次日清晨。她匆匆忙忙趕回家,收拾自己的行李,發現那些為父母親服務多年的老僕人都老淚縱橫。

  「他們通知我們說府邸將關閉,孟黎莎小姐,」老僕人說著,孟黎莎真不知如何安慰他們。

  幸運的是父親堅持他們應該領一筆養老金,而且老巴爾和廚子還在雷德爾的產業中獲得兩間小屋。

  她不知父親為了這小小的贈與歷經何等艱苦的奮鬥,卻仍覺得很難原諒他不守諾言,讓荷絲肆無忌憚地立刻關閉府邸。

  她收拾了一些母親留下的珍品。淚眼婆婆的老僕人幫她由頂樓搬下一隻大皮箱,把母親的東西放進去。

  接著孟黎莎才轉過頭來清理自己的東西。她的東西並不多,只有幾件衣服,有幾件原先是母親的,她穿了還挺合適的就一併塞進了衣箱。

  其中最美麗最脫俗的衣服都是母親和孟黎莎自己做的,時髦一點的則是由羅德菲母女那取樣的。

  當然,孟黎莎仍然會想到:要她在豪華的艾德威克官出現似乎不太合適,尤其以一個女僕的身份出現就更怪了。

  聊可自慰的是,她大概不會在那裡停留太久。

  如果齊瑞荷獲准與查理斯結婚的話,在他們赴印度之前就只有一點點時間來準備嫁妝了。

  想到這點使她再度擔憂起來,公爵對查理斯這個求婚者不知會持著什麼態度。

  查理斯只是一個普通鄉紳的兒子,又沒什麼錢,很難自薦到驕傲的貝拉家族的,因為他們一直自認顯赫不凡。

  孟黎莎想起以前羅德菲對他親戚的一些評語,自然作了這麼一番判斷。

  那麼她和齊瑞荷至少應該和公爵相處得好些,一切關鍵都在於他能瞭解齊瑞荷只有嫁給查理斯才能得到幸福。

  「但是,」孟黎莎自問,「他是哪一類型的男人,會相信愛情比世俗的利益更重要嗎?」

  答案是否定的,她不禁害怕起來!

  孟黎莎收拾好行李來到齊瑞荷家時,發現艾德威克公爵的馬車已經停在大門口了。

  一輛既時髦又雅致的馬車首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這車由四匹駿馬拉著,車門上還刻有公爵的紋飾,只有六位隨車騎從,戴著白色假髮、黑天鵝絨帽子,華麗的藍制服配上白馬褲,使人印象深刻。

  這輛馬車的後面還有一輛馬車,雖不如前車華麗,也由四匹馬拉著。

  孟黎莎不覺笑了,公爵居然以這樣的排場來接他的侄女。

  齊瑞荷王正客廳裡等她,身邊有位中年男士,孟黎莎想他一定是公爵的貼身侍僕了。

  望見孟黎莎,齊瑞荷高興地叫了一聲,就跑過來說:「你看,公爵的馬車已經到了,這位就是胡簡森先生,這是孟黎莎•威爾登小姐。胡簡森說一定會把我們安全送到公爵那裡。」

  孟黎莎同胡簡森握手致意。

  胡簡森有著中年人的氣度,頭髮灰白,有些憂鬱,聲音沉穩又有教養,孟黎莎很快就喜歡上了他。

  「我並不想催你,貝拉小姐,」他對齊瑞荷說:「車伕們還在休息,但我想我們該開始旅程的第一站了,我打算在今晚六點以前趕到歇宿的旅館。」

  「當然了,」齊瑞荷回答:「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孟黎莎?」

  胡簡森轉身望著孟黎莎,眼中帶著驚異的神色。

  「你要和我們一塊兒去嗎?威爾登小姐?」他問。

  齊瑞荷把手指放在唇上,然後叫了起來:「哦,天哪!我忘了!」

  孟黎莎笑了起來。

  「我知道我們必須信賴胡簡森先生會保守秘密的。」

  她轉向胡簡森說:「我的確要陪貝拉小姐一塊兒去,只是公爵堅持說她只能帶位女僕去,所以我們出發以後我就是女僕的身份了。」

  「女僕?」胡簡森叫了出來:「太不可能了!」

  「我敢向你保證一定會把貝拉小姐照顧得好好的,不然公爵不會同意我陪伴她的。」

  「確實如此,公爵不希望他的計劃有什麼改變。」胡簡森很肯定地說。

  「那麼你就不要告訴他,」孟黎莎說:「我們得瞞住他,一切責任由我們擔當,你只要記住以後我是齊瑞荷的女僕就好了。」

  遲疑了一會兒,她又說:「希望齊瑞荷和我都坐同一輛馬車,別分開才好。」

  「不。當然不會,」胡簡森回答,「我本來就打算齊瑞荷小姐和她的女僕坐前面那輛馬車,我就坐後面那輛。」

  說著他還眨了眨眼:「我感覺得到你們不會不同意我的安排,何況我本來就喜歡坐後面自己那輛車上。」

  「你為我們作的安排實在太好了,胡簡森先生。」孟黎莎笑著說。

  他們走出客廳,齊瑞荷交了一張紙條托巴特爾送給查理斯,直到最後一分鐘她還在囑咐著一定要盡快送去,孟黎莎知道此刻她根本沒想到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孟黎莎不想給齊瑞荷更多困擾,因此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只是當車子走了好幾公里的時候,齊瑞荷說道:「我覺得自己就像希臘神話裡的倍兒西鳳,被劫持到冥土去做冥王之後,不再回來了。」

  「你引用的神話有一點錯誤,」孟黎莎說,「每逢春天倍兒西鳳就可以回到陽世,因此雖然冬天那麼陰鬱沉悶,過起來也挺快的。」

  「和桑傑斯伯父在一起一定不會愉快,」齊瑞荷說,「不過我會數著日子過,一直到查理斯來了為止。」

  孟黎莎沒有說什麼.她又繼續說:「我們一定得說服桑傑斯伯父讓我和查理斯結婚。昨晚我一直在想,孟黎莎,我絕不能做出妨害查理斯事業的事情,他一直熱愛軍團生活,如果因為我而使他不得不離開的話,那我真不會原諒自己。」

  「他會那麼做嗎?」孟黎莎問。

  「如果事情糟到不可收拾的話,就得作最壞的打算。我們要逃到愛爾蘭去。」齊瑞荷說。

  「別去想逃跑的事!」孟黎莎要求著,「你的看法很對,我也認為要查理斯離開軍團是不智之舉,而且英雄無用武之地,他一定不會快樂的。」

  「和我在一起他會快樂的。」齊瑞荷回答,但聲調有些猶疑。

  坐在這麼豪華的馬車上的確舒適極了!中午時分他們停下來午餐,晚上到了歇宿的旅落時,孟黎莎和齊瑞荷都興致勃勃。

  飛狐旅館富麗堂皇,極盡奢華,地點靠近孟契斯特•雷斯霍斯一帶,吸引了全英國的上流社會人士,生意鼎盛,外出旅客幾乎都在此投宿。

  馬車到了前院,胡簡森在車前迎接她們。

  旅館主人向她們鞠躬致意,頭戴圓帽的年輕女待更為慇勤,引導她們進入一間寬敞的套房。

  「真高興你在我身邊,」齊瑞荷說,「我覺得有些不自在,胡簡森好像總想把我倆分開似的。」

  「我倒不認為他會這麼做,」孟黎莎回答:「不過我想還是一位上了年紀忠心耿耿的女僕陪在你身旁才好使喚。」

  「可以在一些纏繞不休的求婚者中保護我嗎?」齊瑞荷問,「如果能在這種地方發現一位的話,運氣倒也不錯呢!」

  「這裡比很多地方都要好得多,」孟黎莎說,「但我想待會我們會被安排在私人房間裡用餐,就沒機會跟別的客人在一起了。」

  其實她寧願和其他客人在一起用餐,以往每次和父親外出旅行,住在旅館中時,他們就常藉著在大庭廣眾的場合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好玩地猜著他們的身份、職業。那時父親總是以他豐富的想像力,為那些陌生人編了許多動人的故事,像狂野的冒險啦、令人髮指的恐怖罪行啦,繪影繪聲,使母親和孟黎莎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現在她也想以這樣的方式來使齊瑞荷高興,至少可以打發一下時間,暫時不必面對擺在眼前的重重困難和險阻。

  換洗完畢,兩個女孩下了樓,果然給她們準備了一間單獨的房間好用餐。

  小小房間嵌著黑色橡木板,座位在巨大的壁爐前排開,以便冬天能取暖。

  他們沿著走廊進來,聽到從大餐廳中傳來笑語聲浪,另一邊的酒吧間也有許多人在那裡喝啤酒。

  「看來今晚可真熱鬧得很呢!」齊瑞荷說。

  「可能有很多都是驛車上的旅客,」孟黎莎說,「也許他們和我們一樣剛開始旅行呢!」

  「真希望能看到他們。」齊瑞荷說。

  齊瑞荷正說著時,只見牆上的一塊嵌板被拉了起來,一雙女人的手把一個盛著酒瓶、酒杯的盤子放到牆角的餐架上,喧嘩的聲浪更清晰可聞。

  碟子放好之後,那雙手碰了一下,嵌板又回復到原來的位置。

  「妙極了!」齊瑞荷叫了起來。

  「牆壁上一定有個開口通到餐廳。」孟黎莎說。

  「我們來看一看吧!」齊瑞荷說著走了過來,果然在嵌板上發現一個圓形的柄,就很小心地輕輕拉開了一點。

  正如孟黎莎想像中的一樣。她們可以一直看到餐廳裡面的景象,中央有一張長桌,形形色色的旅客們正在用餐。

  有一些上了年紀的大胖子,看上去像是一群商人,還有一位牧師,另外有一些穿著工作褲的農夫和他們的家人等。

  有一位看上去頗為優雅的年輕小姐,由一位醉醺醺的男人照管著,那個人可能是她的父親,不過絕大多數的客人似乎都很難加以歸類。

  在餐廳的四周還擺了幾張比較小的桌子,孟黎莎看到胡簡森一個人坐在遠遠的那頭。

  距離她們最近的地方坐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有張長臉,白髮和黑後形成強烈對比。

  「他那模樣倒頗像一出鬧劇裡的惡棍呢!」孟黎莎想。

  坐在他身邊的則是一個身材短小的男人,頭都禿光了,一對灰眼看上去十分狡詐。

  齊瑞荷只把嵌板打開了幾吋,怕餐廳裡的客人知道自己成了別人注目的焦點而覺得不安。

  然後他移開了些,讓孟黎莎能看清楚一點。

  「他們看上去都挺乏味的,」齊瑞荷低語。「而且看來並沒什麼年輕男士值得我去結識!」

  孟黎莎又放眼望去,怕會忽略了什麼有趣的事,這時她聽到那位禿頭灰眼的男人開口說道:「我們需要找個修理教堂塔尖的工人。」

  孟黎莎把嵌板放下,發出了微笑,原來在她看來像鬧劇裡的惡棍的人物,只不過在談修補教堂的事而已,跟犯罪根本扯不上一點關係。

  她不禁想到即使是父親要就此編出動人而有趣的故事,大概都不大容易吧?

  「我餓壞了!」齊瑞荷叫著,「希望他們趕快送吃的東西來。」

  她走回壁爐邊,孟黎莎也跟在她身後。

  門應聲而開,兩個女僕走了進來,開始上第一道菜。

  晚餐真夠豐盛,有蠔湯、炸比目魚、烤鴿子、羊腿肉、羊肉湯和一塊火腿肉、醃野豬肉、烤牛肉,最後還上了幾道不同的布丁,一直到齊瑞荷嚷著她再也吃不下去為止。

  最後上的乳酪只好放棄了,兩個人從餐桌旁站了起來,走向壁爐邊,這時門開了,孟黎莎以為是女僕進來收拾杯盤,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看到一位衣著時髦的紳士站在門口。

  他的領結結得一絲不苟,裁剪合身的外套上毫無皺折,顯得雍容華貴,一看就知道出於那種收價昂貴的裁縫師傅之手;腳上的長統靴亮得發光,褲子上懸著一條表鏈也奪人眼目。

  兩個女孩不由得都驚奇地望著他,接著齊瑞荷叫了起來:「葛文斯•貝拉!你不是葛文斯表哥嗎?」

  「是啊!齊瑞荷,」那位紳士說著關上了門,朝她們走了過來,「剛才在院子裡看到你伯父的馬車,又聽說你也在這裡,可真讓我吃了一驚。」

  「我正要去伯父那裡,」齊瑞荷解釋,「桑傑斯伯父要我去他那裡。」

  「我從報上得知今尊令堂的死訊,」他說;「家裡沒有人通知我。我很難過,齊瑞荷,真是太令人震驚了!」

  「真的令我心碎。」齊瑞荷說著,聲音有點哽咽,接著她努力克制著自己,又說:「孟黎莎,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表哥——葛文斯•貝拉。我的朋友——孟黎莎•威爾登。」

  兩個人彼此彎身致意。

  孟黎莎心想,這葛文斯長得還算體面,但又有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直覺告訴自己,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很難解釋到底是什麼,但這種感覺卻是千真萬確的。

  父親就常對她這種對陌生人的奇異直覺揶揄一番,不過孟黎莎發現她對人的第一印象,到頭來幾乎總是八九不離十。

  經常父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每逢有人介紹一位新朋友,他總會在事後問她:「怎麼樣?孟黎莎,你覺得那個人怎麼樣?」

  孟黎莎的判斷幾乎都是正確的,即使在真相還沒大白之前也是如此。

  「你怎麼會知道他是個壞蛋呢?「有一次他們仍然認識的一個傢伙六個月後被逮捕了,父親這麼問過她。

  「我也解釋不出來,」孟黎莎回答,「一個人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在我心中就有一個判斷。」

  「那麼什麼時候又對勁呢?」父親問她。

  「那時候我通常不會感到什麼。」孟黎莎說。

  「我看你大概在騙人吧!」父親頗不以為然,但每一次都證明她的直覺沒有錯。

  「一定是因為你的蘇格蘭血統,」有一次父親這麼說,「我相信我的高祖母是麥克唐納或坎伯爾地方人,哦,我幾乎忘了這一點,你母親的那些蘇格蘭祖先,我敢確定他們也有第六感,後來都被當成巫師給燒死了!」

  「你不能把孟黎莎的直覺歸之於我的蘇格蘭血統,」母親在一旁說,「事實上我祖母是蘇俄人呢!」

  「是啦!看來原因就出在這裡,」父親叫了起來,「斯拉夫人最神秘不過了,常和什麼神靈、鬼怪打交道,經常活在一個超自然的奇異世界中!」

  父親仍然是那種揶揄的口氣,孟黎莎當時也不禁笑了起來,但以後她也會想到這種直覺是否會使她和別人有所不同?

  在其他人尚須別人表明或是藉著讀、聽才有所瞭解的時候,她往往只靠意識或感覺就知道。

  現在,很不可思議地,她感覺到齊瑞荷的表哥的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沒人能否認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和兩個女孩一起坐了下來,要了一杯酒。

  齊瑞荷開始告訴他公爵如何要她去,她只好匆匆就道,連行李都沒什麼時間清理,因為馬車已在等候她了。

  「這就是公爵一向的作風!」葛文斯說,「他就是那麼自私專斷,根本不會考慮到別人。」

  齊瑞荷沒說什麼,一會兒才又開口:「我很怕桑傑斯伯父。」

  「這當然是有理由的,」葛文斯回答,他的嘴唇縮緊了,又加了一句:「我討厭他!不過我們現在都得好好巴結他一番。」

  「為什麼?」齊瑞荷問。

  「理由很簡單,他操縱了財攻大權。」葛文斯回答。

  「那和我沒什麼關係。」齊瑞荷說。

  「沒關係?」

  「爸爸留給了我一大筆錢!」

  一時孟黎莎覺得葛文斯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種狡詐的神情,在她的感覺中似乎葛文斯對齊瑞荷的態度變得更卑屈。慇勤了。

  當她們起身回房時,葛文斯吻了齊瑞荷的手。

  「我會在宮內見到你們的。」

  「你也會去那裡嗎?也會留下來?」

  「是啊!只要那怪物不趕我走的話!」

  孟黎莎注意到齊瑞荷沒有提到查理斯,到她們上了樓進入臥房時她才知道原因。

  「你認為葛文斯表哥這人怎麼樣?」齊瑞荷問。」他很瀟灑,」孟黎莎的回答避重就輕,「我相信他在倫敦時一定是個花花公子。」

  「不錯,」齊瑞荷表示同意,「不過他總在向人討債似的,爸爸一直說他不是個好傢伙。」

  「看來我的想法沒錯,」孟黎莎說,「你顯然很不喜歡他。」

  「他喜歡我我倒不覺得驚奇。」齊瑞荷說。

  「為什麼?」

  「你不覺得他其實很高興聽到爸爸去世的消息嗎?」

  「齊瑞荷!這種說法太可怕了!」孟黎莎叫著,「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現在他成了桑傑斯伯父繼承人了,」齊瑞荷回答,「爸爸總說葛文斯在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很喜歡我了,有一次我聽到爸爸對媽媽說:『我想如果你再生一個兒子,打破了葛文斯做桑傑斯繼承人的希望,不知又會有什麼不同?』」

  聽著齊瑞荷那麼說,孟黎莎不禁想起葛文斯雖然在口頭上致了弔唁,聽他的聲音並沒有什麼特別悲傷的口氣。

  「你伯父為什麼一直都不結婚?」孟黎莎問,「尤其是他還年輕的時候?」

  「他只比爸爸大一歲,」齊瑞荷回答,「我想想,嗯。我出生的時候爸爸十八歲,那麼現在該有三十五歲了,所以伯父應該是三十六歲了。我一直覺得他又老又討厭!」

  「齊瑞荷,你不該這麼說的!」孟黎莎不表同意,她認為這麼激烈的反對一個人,真不像平日齊瑞荷的作風了,但是她也瞭解齊瑞荷不喜歡她的那些親戚,因為他們對他爸媽都不好。

  不過,如果她一直存有這麼深的偏見的話,不只是反對公爵,也會反對其他的親戚,這對未來都不是好事。

  孟黎莎也想到:如果她們在艾德威克真的遇到了葛文斯的話,等齊瑞荷有了自己的錢以後,他是否會對她表現得更有興趣?

  「是的,葛文斯很高興知道爸爸已經死了,」齊瑞荷經過一番思考後又說,「現在他是繼承人了,我奇怪桑傑斯伯父是否會給他更多的錢,他一向到處借債,有一次甚至還想向爸爸借五百鎊呢?」

  「你父親借他了沒有?」孟黎莎好奇地問。

  「我相信他借了,」齊瑞荷回答,「因為媽媽這麼問他的時候,他一直避而不答。你知道他很慷慨。我記得那時候他這麼說過:『給葛文斯錢就像把水倒進尼加拉瀑布一樣,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怎麼花錢。』」

  「還有一點,」孟黎莎說,「貧窮會遭遇很多困難。」

  她想到很多母親和她需要的,卻又得不到的東西,也想到父親因為阮囊羞澀一再拒絕了良種名駒,而如何的遭人奚落。

  但是,想到了一件事,卻又使她有點心痛,那就是父親現在可以隨他高興地買馬了,只要荷絲同意怎麼樣都沒問題。

  一想到荷絲只不過有點錢而已,父親就這樣卑躬屈膝。使她覺得受到了傷害.接著,她才又冷靜地告訴自己:這世界本來就沒有完美,生活也許會因此而成為不可預測的冒險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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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齊瑞荷和孟黎莎下樓的時候沒有再見到葛文斯。當胡簡森告訴她們不需要匆忙趕路了,要到十點以後才離開時,兩個人也並不吃驚。

  胡簡森讓她們在這停一陣,中午時分好進午餐,因為到艾德威克官還有超過一個鐘頭以上的旅程。

  隨著馬車前行,愈來愈接近艾德威克宮了,齊瑞荷也變得更加神經質了。

  最先她談到查理斯,她相信只要伯父看到了他,一定會同意他倆的婚事,接著似乎又對自己說的話也欠缺信心,又沉默了下來,只是憂鬱地望向茫茫前路,孟黎莎覺得她的情緒變得更為激動不安.孟黎莎不由得也擔心起來,但對艾德威克宮仍有難以克制的好奇心。

  這些年來她一再聽到艾德威克的逸事,所以總是渴望一睹真面目。

  雖然羅德菲公爵一直不喜歡他的親戚,而且不希望和他們發生什麼關係,但他對家族的歷史淵源卻耳熟能詳,對幾個世紀以來的成就也引以為做。

  孟黎莎記得他向齊瑞荷和自己敘述過艾德威克宮的淵源。

  「英國有好幾棟私人的宮邸,」他告訴她們,「當然,貝勒銘宮算是最有名的了,那是一七O五年為了紀念馬爾波柔公爵才建的。波克頓宮從十二世紀就有了,不過論資歷還是比不上艾德威克宮的。一O六六年諾曼第人征服英國之前,艾德威克官就是拜伯瑞亞國王的別莊了。」

  「那時候不像現在這麼大吧?」齊瑞荷問。

  「當然沒有,」羅德菲公爵說,「我想那時候只是一個要塞,防範侵入者的城堡罷了。」

  「現在的建築規模是伊莉莎白一世時一位最受寵幸的鉅子所建,所以還特別准許用舊有的『宮』的名稱,雖然以後代代有所增添,不過主要的建築物都還是都德王朝的式樣。」

  羅德菲接著又向齊瑞荷解釋艾德威克官所藏的一些驚人的財富寶貝。

  孟黎莎當時很有興趣地傾聽著,但對那些從未見過的東西卻難以想像。

  另一方面,對齊瑞荷來說,雖然她去過艾德威克宮,但並不怎麼注意那裡,對歷代祖先盡力保存的珍品和歷史悠久的建築物也漠不關心。

  不過,有一件事例很明顯,那就是貝拉家族一向都十分驕傲。

  所以,羅德菲和一個地位卑賤的女孩私奔,當然使他們大為光火,而羅德菲的驕傲,也使他回到英國後不願向他父親道歉。

  孟黎莎想:一定也是由於驕傲,使得兩兄弟分歧日深。公爵照顧亡弟留下的孤女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應該試著使齊瑞荷減少對他的反感。

  「聽著,齊瑞荷,」午餐過後,她們步向最後的行程時,她說,「我要你在見到伯父時,露出高高興興的樣子,而且要和他保持友好的關係,如果你總是一付挑釁的態度,等你要求和查理斯結婚時,他可能借此拒絕你,說不定還有別的計劃呢!」

  「哪一種計劃?」齊瑞行毫不放鬆地問。

  孟黎莎做了個手勢。

  「我不知道,」她回答,「不過稍後他可能會希望你去倫敦,參加些什麼舞會啦、宴會啦,會見些富家子弟什麼的。」

  「我要和查理斯去印度。」齊瑞荷很倔強地說。

  「我知道,」孟黎莎說,「我們當然得勸服他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答應你們的婚事,而且也得承認這個事實,就是這樁婚事只有得到他的同意,才能順利進行。」

  「以前桑傑斯伯父根本就管不到我頭上來,」齊瑞荷說,「為什麼現在我要讓他來干涉我的生活?」

  「我們都知道,」孟黎莎不禁輕歎一口氣,「你不能阻止他這麼做的。」

  「我恨他!齊瑞荷憤怒地叫了起來,「你也聽到葛文斯表哥說他是個怪物——一個使我們都害怕的怪物;一個運用他的權力去支配整個家族,使得別人都顯得可憐兮兮的怪物,」

  「現在,齊瑞荷,你並不確知其中詳情,」孟黎莎溫柔地說,「不過,顯然你伯父和你父親處得並不好,在他繼承爵位之前就有爭吵了。無論如何,如果你有一個兒子從學校逃出去,偷偷去結婚,你也會很生氣的。」

  「如果爸爸和一個酒吧女或是一個女僕私奔,我倒能夠瞭解他們為什麼會生氣,」齊瑞荷說,「但你也知道媽媽有多可愛,外祖父有多卓越,只因為貝拉家族一向太驕傲了,才會認為媽媽不夠好,配不上他們了不得的貝家子弟!」

  聽到這裡,孟黎莎笑了起來,但笑得有點無可奈何。

  「齊瑞荷,親愛的,你不能再為在你出生前發生的一些事情而繼續作戰下去了,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要考慮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你的未來呢!」

  齊瑞荷語聲咽哽,不禁緊緊地握住孟黎莎的手。

  「我很害怕,」她說,「害怕查理斯得一個人去印度以後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們必須盡量避免這事發生。」孟黎莎十分平靜地說。

  馬車繼續前進,一路無言。

  終於,她們來到一處林木繁茂、美麗清幽的地方,艾德威克宮掩映在一片蔥綠之中,就像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放在綠色天鵝絨上。

  孟黎莎盼望艾德威克宮會使她印象良深,但眼前這座偉大的都德式官邸卻美得使她窒息。

  白石牆、圓屋頂,高高的煙囪,屋頂上的雕像在藍天下傲然屹立,陽光照耀在玻璃窗上閃閃發光。

  這一片廣大的園林,真不像是屬於私人的府邸或哪一個家族的。

  馬車漸漸上了林蔭道,過了一座石橋,橋下湖泊連綿,孟黎莎和齊瑞荷都默然無聲,凝視著眼前的景色。

  原來這一片園林下來就連著湖泊,水仙盛開在翠綠的湖邊,好幾隻天鵝在綠波中輕輕滑動,姿態優雅動人。

  孟黎莎的心中奏起了輕快的旋律,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景,她從沒想到艾德威克宮竟美得令人屏息。

  馬車終於在石階前停住,她看到頭戴白假髮,身穿藍銀色制服的僕人迎了上來。

  一位管家模樣的男人盛氣凌人地向她們行了禮。

  「歡迎駕臨,小姐,我是艾德威克宮的總管,」他說,「希望你們旅途愉快。」

  「很好,謝謝你。」

  齊瑞荷略為發顫的聲音使孟黎莎也感到了她的緊張。

  「請往這邊走,小姐。」總管說。

  堂皇富麗的走廊也使孟黎莎屏息。

  走到盡頭是一個很大的樓梯間,有著金色的欄杆,通到上面的拱道,兩邊都雕著展翅的天使,天花板和牆上都畫著一些神話故事,上了色的神靈在揮舞的畫筆下更顯栩栩如生,也為屋內帶來無比的光耀。

  總管在前面帶路,她們登上了鋪著紅地毯的樓梯,孟黎莎心想,他一定打算領她們去臥室,讓她們在漫長旅行後清洗一番換件衣服。

  孟黎莎之所以想到這一點,是因為在旅館午餐的時候,齊瑞荷一不小心把咖啡濺到身上,偏偏她今天沒穿喪服,而是那件玫瑰紅的旅行裝。

  當時孟黎莎立刻幫她用冷水洗了洗,不過過是留下了一塊污漬,於是她說:「在和公爵會面之前你得換件衣服。」

  「放心啦!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換衣服的!」齊瑞荷說,「到了那裡以後,在他肯纖尊降貴接見我們之前至少還有二十四個鐘頭呢!」

  「你的論調可真奇怪!」孟黎莎說。「為什麼?」

  「既然他想讓媽媽如坐針氈,」齊瑞荷回答,「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其他的親戚,因為我也聽過別的貝拉家人抱怨過。」

  聽齊瑞荷這麼說,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公爵的個性一定很不討人喜歡,不過她沒說出來。

  現在,她們跟在總管後面,沿著寬廣的走道前行,兩邊牆壁十分古雅,鍍金的畫框內是一幅貝拉祖先的肖像,孟黎莎想到很快就可以脫掉帽子,換下旅行裝,穿上件輕便的衣服,不由高興起來。

  齊瑞荷穿的是那件十分優雅的玫瑰紅旅行裝。最近才從倫敦買來的,式樣很時髦,船形領,袖子寬寬的,腰部束得細細的,披著絲綢長外衣,走起路來沙沙作響,比孟黎莎老式的外衣長多了。

  孟黎莎穿的是照齊瑞荷的一件衣服式樣做的,水藍色的衣服更襯出她纖細的身材和白皙柔細的肌膚。

  兩個人都戴上了流行的繫著緞帶的寬邊帽,不過齊瑞荷帽邊還飾有粉紅色的鴕鳥毛,孟黎莎的則是比較便宜的草帽,飄著藍色緞帶,她的確不像齊瑞荷那麼重視修飾。

  他們盡走向另一道長廊,孟黎莎覺得似乎走了好久,總管才在一道門前停下來;門上有個金色把手,他轉開門,大聲宣稱:「小姐駕到,閣下!」

  齊瑞荷和孟黎莎進入一個大房間,牆上有張巨幅壁畫,氣勢雄渾,但她們的眼光都投射到一位佇立在一座大理石檯燈前的男人,他正在那裡等她們。

  齊瑞荷慢慢地走向前,孟黎莎跟在她後面,她聽到總管關門的聲音,雙眼卻不由自主地投注到公爵身上。

  孟黎莎的第一個想法是公爵真的很像這座壯麗的府邸的主人,看上去很有威嚴,但又和她想像中的十分不同。

  他的個兒高高的,肩膀寬寬的,一頭黑髮覆在寬闊的前額,他的臉呢?孟黎莎認為像一張羅馬總督的臉。

  他看來有些傲慢專橫,一出現就讓人覺得是屬於那種發號施令,而別人得服從的那型人物。

  孟黎莎的腳踏向厚厚的地毯,注意到他穿的衣服似乎更烘托出他的氣勢,使他看上去更是與眾不同。

  他頸上一絲不苟地繫著領結,剪裁合身的外衣襯出他強壯的體魄,緊身長褲更標示了頎長的身材,尤其兩條長腿上的高統靴擦得發亮,耀人眼目。

  最耐人尋味的卻是那張臉,孟黎莎想,她真的還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像他那麼冷傲,又帶著一抹諷刺的神色。

  他都緊繃著的嘴角沒有一絲笑意,飛揚的雙眉下一對黑眼明察秋毫,彷彿在探尋著什麼。

  姑不論自鼻端到唇角的嚴峻線條、那挑釁的揚起的下巴和嘲諷的眼光,他還真稱得上英俊瀟灑。

  齊瑞荷向前走了幾步,彎身行禮,孟黎莎也行禮如儀。

  「從我們上次見面到現在又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了,齊瑞荷。」公爵說。

  他的聲音正如孟黎莎想像的一樣——深沉厚重——只是依然冷冰冰的,威嚴十足。

  「是的,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回答。

  「旅途還愉快嗎?」

  「是的,桑傑斯伯父。」

  公爵慢慢地轉過頭來,望向孟黎莎。

  「這位是——」他問。

  片刻沉寂後,齊瑞荷遲疑而笨拙地答話:「我……我的女僕。」

  這時孟黎莎才想到自己不該跟著齊瑞荷進來,應該在門外等候,但是太遲了。

  「你的女僕?」公爵跟著重複了一遍,聽調中透著疑問。

  「是……是的……桑傑斯伯父。」

  「你一向總是帶著女僕進客廳的?」

  令人窘迫的沉默過後,孟黎莎很快地說:「我得向您致歉,閣下。我本來以為上了樓梯後我們會被帶到臥室的。」她行了個禮打算轉身離去,才剛走一步就聽到公爵的聲音:「別走!」

  他轉過身來。

  「你叫什麼名字?」

  「孟黎莎•威爾登,閣下。」

  「你是我侄女的女僕嗎?」

  「是的……閣下。」

  「你服侍她有多久了?」

  孟黎莎有點遲疑地說:「並不太……久……閣下」

  「以前你在什麼地方工作?」

  「沒有……不過……我……」

  「回答我的問題。」公爵打斷了她。

  孟黎莎很擔憂地等待著,眼睛望著他。

  「你和我侄女認識有多久了?」

  「十二年多了,閣下。」

  「所以你就編了這麼一段話,才好跟著到我這裡來!你很好奇,是不是?」

  「不,真的不是,閣下,我必須要找一個工作。」

  「為什麼?」

  這問題如此咄咄逼人,孟黎莎只有實說了:「因為我的家被關閉了,沒法再住在那裡。」

  「為什麼?」

  問題再次爆破在空氣中,很固執地等著答案。

  「我……我母親……去世了,父親再娶。」

  「他不帶著你一起住?」

  「不,我繼母不願意。」

  「所以你就和我侄女想到這個主意,希望不會被我發現?」

  「我相信我會是個很勝任的女僕,閣下。」

  「讓你和其他的僕人住在一起?」

  公爵的話中帶著輕蔑,孟黎莎感到自己臉頰都紅了起來。

  「桑傑斯伯父,」齊瑞荷插嘴,「孟黎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是一塊兒長大的,現在她有了麻煩,而又沒有人能陪我來,所以我就請她陪我一塊兒來的,請你不要那麼生氣,她真的沒地方可去。」

  「讓我一開頭就把話給說清楚,」公爵說,「我不願意受騙,也不會受騙,我一向最討厭人家搞鬼、做作。」

  「我很抱歉,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很謙恭地說。

  「那麼你呢?」公爵望著孟黎莎問道,「你要為自己說些什麼?」

  「我只能向你致歉,閣下,如果你覺得我們欺騙了你,那也不是我們的本意。」孟黎莎說,「我來這裡的確準備侍候齊瑞荷的,打算盡一個女僕應該盡的本份,事實上我也很感激有這麼一個機會。」

  公爵沒有說話,孟黎莎很快接著說:「不過既然齊瑞荷在你的保護之下,用不到我了,我準備馬上離開,也許能承蒙公爵載我到最靠近驛車站的地方,我好搭車回去。」

  公爵望著孟黎莎的神情好像在懷疑她說的是不是事實,然後突然又問道:「你離開這裡,打算到那裡去?」

  「到我繼母那裡,」她回答,「她和父親正在度蜜月。」

  「你能留在那裡?」

  「等我找到……另一個地方再說。」

  齊瑞荷走向公爵,懇求地說:「桑傑斯伯父,請你別讓她回去,你不知道孟黎莎的繼母有多殘酷、邪惡,她要孟黎莎和一個討厭的男人結婚,那個男人很讓人噁心,孟黎莎不能就這麼嫁給他,我一定得幫她的忙!我一定得這麼做!」

  「你有一個結婚的機會?」公爵仍然對著孟黎莎說話,沒有理會齊瑞荷。

  「是的,閣下。」

  「那個男人有能力供養你?」

  「是的,閣下。」

  「那你為什麼拒絕他?」

  孟黎莎輕吁了一口氣:「因為,閣下……因為我不……愛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愛他。」

  「你認為結婚最重要的條件在於愛情?」

  公爵的唇角帶著冷冷的嘲諷,聲調也充滿諷刺。

  「閣下,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孟黎莎說著昂起了頭。

  她突然感到公爵的問話有些無禮,就算他的地位如何尊嚴高貴。怎可問到她的私生活?

  「我想你很快就會發現,威爾登小姐,」過了一會兒公爵又說,「對那些謀生不易的人來說,愛情只不過是一種虛幻的奢侈品罷了。」

  孟黎莎很快地垂下眼睛,才不會讓公爵看到她眼中的憤怒。

  「他就這麼嘲弄我的理想,而且告訴我不該有這種感覺?」她不禁這麼想著。

  不錯,齊瑞荷是他的侄女,但無論如何自己和他並沒什麼關係,然而她又很快告訴自己:為了齊瑞荷,絕不要和他敵對。

  但她卻渴望能夠反駁他的論調,愛情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任何能從婚姻中得到的利益都要重要——象丹恩•史諾比帶給她的所謂「利益」。

  由她閉口不言,他似乎也感到他激盪不安的情緒,注視了她好一會兒,才對齊瑞荷說:「在這種情形下,威爾登小姐可以和你一起留在這裡,不過,我認為她以你朋友的身份留在這裡對大家來說都要好些。」

  「噢,桑傑斯伯父,我要怎麼謝你才好啊!」齊瑞荷叫了起來,「真是太感激你了——真太謝謝了!」

  「現在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了,」公爵說,「我想以你這種年齡有個伴是比較適當的,我會向大家說明威爾登小姐的身份。」

  「謝謝你,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再一次說。

  公爵伸手拉鈴,才一碰門就開了,一位僕人正在門口侍立著。

  「通知總管,」公爵下命令,「說齊瑞荷小姐帶了一位朋友來,不是女僕,要為她也準備一個服侍的人;兩位小姐的房間要靠在一起,知道了沒有?」

  「是的,閣下。」

  公爵又轉向齊瑞荷。

  「我想你們現在希望休息了,」他說,「晚餐時我們再談。」

  齊瑞荷和孟黎莎彎身行禮,然後離開房間。

  孟黎莎覺得他們好像遇到了一陣颶風,好在有驚無險。

  家僕向總管稟報再為孟黎莎準備一間房間。兩人獨處在齊瑞荷房間裡時,齊瑞荷才說:「你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孟黎莎,要我和他一起住在這裡,那我什麼時候才告訴他查理斯的事?」

  「也許在吃完晚餐以後,」孟黎莎回答,「不然最好是等到明天再說。」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了!」齊瑞荷回答,「要趕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結婚只有一點時間了,可是桑傑斯伯父說話的口氣好像要我一直和他住在一塊兒似的。」

  「他自然不希望你有別的打算。」孟黎莎安慰著她。

  「他真嚇死我了!」齊瑞荷說,「他發現你不是我的女僕的時候,你聽得出他有多生氣!」

  「我實在太笨了。我們到了以後,也沒問問什麼地方我不該去,」孟黎莎說,「不過,我大概是被這裡的清幽美麗和富麗堂皇給迷住了,根本沒想到我們會被直接帶到公爵面前。」

  「我也沒想到,」齊瑞荷承認,「他還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令我畏懼,而且,孟黎莎,你也聽到他說的有關愛情的調論了,我相信如果我告訴他,我多愛查理斯的時候,他一定不會瞭解的!」

  孟黎莎想了很多,卻沒有說出來。

  只要想到一旦齊瑞荷向伯父訴說她正深陷愛河的那一刻,都讓她顫慄不已。她心底也一直確信他不會聽的。

  但現在不該再說出來,使齊瑞荷徒增困擾。孟黎莎只有暗自祈禱事情不致於太棘手。

  他們都換下了旅行裝,穿上輕便的衣服,孟黎莎建議去認識一下艾德威克宮。

  齊瑞荷穿上有皺折的緞質衣服,看上去十分優雅,孟黎莎只穿一件白棉布衣,在細腰上繫了一條藍色的腰帶。

  不過,穿什麼衣服實在並不重要,她們有太多要看的東西,連齊瑞荷也被孟黎莎的熱衷感染了。她們在一些大房間內逡巡著,壁上懸掛的圖畫中頗多珍品,美不勝收。圖書室中的書更是由地上堆到了天花板,房間中央有一個盤旋而下的金色樓梯,房間四周都是陽台,真是新鮮。

  她們向圖書管理員自我介紹了一番。這位老人家滿頭白髮,在這裡待了大半輩子,他還告訴齊瑞荷說他記得她父親童年的模樣。

  「我們可不可以向你借書?」孟黎莎問。

  「當然可以,」管理員笑著說,「哪一類的書最吸引你?威爾登小姐??」

  「首先我想多知道有些有關艾德威克宮的事,」孟黎莎說,「我從沒想到這裡會這麼富麗堂皇。」

  「我這輩子幾乎都待在這裡,就是因為愛上了這地方,」管理員說,「你看,這兩個書架上都是有關艾德威克官的書,你可以借一本去看看。」

  「哦,真謝謝你,」孟黎莎說,「我覺得自己真該在這裡待上好幾年,除了讀有關艾德威克宮的書以外,還能讀些其他的藏書。」

  「爸爸告訴我很多他重年的事情,像教士洞和秘密的樓梯間就是他捉迷藏的地方,」齊瑞荷說,「我們能不能去看一看?」

  「這個你們得去問公爵,」管理員說,「沒有他的准許,那些秘密的樓梯間是不准開的。」

  「我瞭解這點,」孟黎莎說,「我想其中一定有很有趣的故事。」

  「是啊!」管理員說,「由這些書中你就可以發現,在艾德威克宮修建的時候就有了這些洞,那些天主教徒才能躲在裡面避免宗教迫害,後來到了克倫威爾時代,許多保皇黨在戰後也躲在這裡,才逃過克倫威爾軍隊的蹂躪。」

  「真太吸引人了!」孟黎莎讚歎著。

  「許多歷史事跡就在這裡發生呢!」管理員笑著說。

  接著,他又帶孟黎莎看了些他認為她會有興趣瀏覽的書,不過她最有興趣的還是書架上那些敘述貝拉家族歷史和艾德威克宮的書籍,還取了一本帶回臥室看。

  「我會盡快看完,」她對管理員說,「那時候就可以再看別的了。」

  「我真高興聽你這麼說,威爾登小姐。」管理員笑容滿面。

  她們又到其他地方參觀一陣,像雕刻藝廊、禮拜堂等,差不多走了好幾哩,才回到臥室小睡一會,準備吃晚餐。

  兩個人對未來都有些恐懼、憂慮,不過孟黎莎對自己的房間開在齊瑞荷的旁邊,便於互相商量倒覺得很高興。

  由臥室放眼望去就是花園,園中有噴泉與雕像,遠處可見到一片蔥綠的林地。

  「明天你一定看得到那些『御用房間』,」齊瑞荷說,「爸爸說過在全英國的大府邸之中,再沒比那種房間更吸引人的了。」

  「我很喜歡看看,」孟黎莎回答,「不過我認為現在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齊瑞荷卻有點發抖,她說:「我可以到你房裡不?我一個人就覺得很害怕,想到很多問題都讓我害怕,孟黎莎。」

  「我想一切都會沒問題的。」孟黎莎安慰她。

  「也許桑傑斯伯父吃了晚餐後脾氣會很好,特別是喝了酒以後。」

  「我懷疑這些世俗之物對公爵會不會有影響。」孟黎莎像在自言自語。

  她決定要使齊瑞荷愉快一點,於是兩人一塊兒躺在大床上休息了一陣。

  穿上衣服下樓準備吃晚餐時。公爵已在大客廳中等著她們了。

  客廳中放著法國式傢俱,鋪著一世紀前的精緻手工地毯,細工雕琢的鍍金餐桌十分悅目,孟黎莎的情緒更加高昂,因為她由母親及羅德菲公爵那裡接收了不少有關傢俱的知識。

  「你們是否看得出齊彭戴爾的雕工和其他模仿者有什麼不同?」

  他還記得羅德菲公爵這麼問過。齊瑞荷漫不經心地聽著,她卻洗耳恭聽,而且頗有心得。

  不過,這當兒她卻沒什麼心情好好欣賞一番,一想到晚餐後可能發生的事就不免令人憂心忡忡。

  公爵坐在餐桌旁一張靠背椅上,齊瑞荷坐他右邊,孟黎莎在左邊。

  幾位穿著制服的男僕來回傳遞著,食物都盛在精緻的盤中,盤上還有公爵的紋章,一道道佳餚端了上來,孟黎莎從沒嘗過這樣的美味。

  一直到最後上甜點時,更是以法國塞弗爾出品的精美瓷盤端上來的,盤內盛著桃子、葡萄、草萄,顯然是剛採下來的,十分新鮮爽口。

  公爵很少開口,但一說話就讓孟黎莎覺得他像在纖尊降貴,對兩個他自認不能瞭解他的孩子說話。

  她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處境也應該盡量保持安靜,還是做個忠實聽眾的好,又覺得自己在欣賞一幕由公爵擔任主角的戲劇。

  想到這裡她不禁泛出笑意,忽然地聽到公爵說,「你似乎很高興,威爾登小姐。」

  「在這裡的確讓人開心,」孟黎莎回答,「許多事物都顯得那麼奇異迷人而且又戲劇化。」

  她看到公爵的眉毛揚起來,就很快地說:「對我來說這裡的一切都像在上演的一齣戲,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角色而且不會出錯,像等著人喝采的精采好戲。」

  「我想你太恭維了些,威爾登小姐,不過戲劇都是虛幻的,在這裡所發生的種種卻都是真實不過。」

  「可是跟外面的世界比起來還是很不真實。」孟黎莎辯駁著。

  「外面的世界和我無關,」公爵回答,「在我的生命之中,我只渴求著完美,也相信自己已經得到了它。」

  晚餐後公爵暫時離開了一陣,齊瑞荷和孟黎莎有段單獨共處的時間,齊瑞荷恐懼地問道:「是不是他一過來和我們談話,我就把事情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孟黎莎回答,「也許你還是盡快告訴他的好。」

  她覺得有些事情遲早要面對的,還是快點解決要好得多。

  過了二十分鐘,公爵才回來。

  他在門口出現的時候,孟黎莎竟不由自主地凝視他。穿著晚禮服的他更顯神采不凡,一時讓人很難相信會有別的男人比他更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了。她不禁相信正如他說的一樣,他周道的一切都那麼完美。他也努力地獲得它了。

  她相信他強健的體魄和靈活的動作都是經常運動或實際參加活動的成果,又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喝得也很有限,相信那也是他用來保持身材的方法,使他看上去不致像一般成年人一樣臃腫肥胖。

  觀察著公爵,她不禁想到如果他不是那麼冷峻的話,該比實際年齡要更年輕得多,他那嘲諷的表情、輕蔑的嘴角,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帶給他快樂。

  「希望也有一本有關他的書,」孟黎莎突然想到,「我很想知道他以前做了些什麼,還有他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公爵在靠近壁爐的一張高高的靠背椅上坐下來。

  雖然是四月天了,壁爐中仍然燃著火,空氣中有一股木材香味。

  「告訴我你們明天想做什麼事情,」公爵開口了,「想去騎馬嗎?」

  齊瑞荷深深吁了一口氣。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桑傑斯伯父。」

  「什麼事?」

  「我已經訂過了婚,正打算結婚,」齊瑞荷說,「這個禮拜我的未婚夫被任命為上尉,他的軍團很快就要調到印度去,我們希望在他離開之前完婚。」

  一陣沉寂,好一會兒公爵才開口:「你父親和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他們都知道,」齊瑞荷回答,「我十五歲那年就愛上查理斯了,只是必須等我長大才行。現在我十七歲了,桑傑斯伯父,我知道爸爸和媽媽如果還活著的話,一定會讓我和他一起去印度的。」

  「你怎麼證明這點呢?」

  「證明?」齊瑞荷驚訝地問。

  「你們訂婚在報上登過啟事嗎?有沒有在所屬教堂中作婚事預告呢?」

  「沒有,在爸媽去世前那是不可能的」齊瑞荷回答,「你知道,在十一世紀騎兵團中,官階在上尉以下的都不准許結婚,不過現在查理斯升上尉了,他已經在向團長申請結婚。」

  「他會得到准許?」

  「是的。」

  公爵又好一會兒沒再說什麼,於是齊瑞荷又說:「查理斯在向上司請假以便來這裡拜見你,他應該會在後天抵達,他會解釋一切的,桑傑斯伯父,我一定要嫁給他!」

  公爵不慌不忙地移動了一下坐姿,使他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後才說:「我並不認為應該同意你在十七歲就結婚,也不應該讓第一個獵取財富的年輕人接近你。」

  「查理斯不是那種人。」齊瑞荷急切地說。

  「他有沒有錢?」

  「並不太多,」齊瑞荷說,「不過錢並不重要,這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錢一向就很重要,特別在一個女人很有錢的時候更是如此。」公爵反駁。

  「桑傑斯伯父……我愛查理斯。」

  「以你以前所住的地方來說,你一直沒多少機會遇到其他的男人,」公爵回答,「你的父母選擇了與家族隔離的一條路,那是他的願望,他當然沒有理由不照著自己的願望去做,但是,你要知道現在我成了你的監護人,你在我的管轄之下。」

  他的聲音很嚴厲,又繼續說:「乾脆讓我說清楚好了;齊瑞荷,這幾年我不打算讓你和任何人結婚,一個沒錢的年輕小伙子也沒什麼特別可取之處。」

  「查理斯的可取之處太多了,」齊瑞荷辯著,「他愛我,他一直都那麼愛我,爸媽也同意我們的婚事。」

  「也許等這年輕人從印度回來再說,讓我看看,也許過個三、五年吧,那時你或許就會改變主意了。」

  「我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齊瑞荷叫了起來,「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一直愛著他,就像他愛我一樣。我們彼此相屬,你沒有權利干涉……沒有權利阻止我嫁給我所愛的男人!」

  「我認為我有這樣的權利,不論在法律上或道德上都有,」公爵說,「我再說一遍,齊瑞荷,以你擁有的財產來說,就不知會有多少男人會拜倒在你的裙下,他們的眼睛會盯著你的財富不放呢!」

  「查理斯絕不是那種人,」齊瑞荷說著站了起來,「你怎能這麼說呢?爸爸在世的時候我一無所有,而他那個時候就愛我,我不會讓你毀了我的前程。如果你不讓我和查理斯結婚,我就和他一起私奔,就像當年爸爸和媽媽一樣!」

  「你什麼也做不了!」公爵說著,聲音更嚴厲、更權威,「你父親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做了傻子,看來你也想如法泡製,家中有一件醜聞已經夠多了!」

  他注視著齊瑞荷的臉,繼續說:「在這個年輕人來看我的時候,我會讓他明白的。我會告訴他對他的想法,然後把他攆走,我不要這種獵取財富的人或任何糾纏不休的求婚者圍繞在你身邊,只要我做你的監護人一天就不允許。」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還有,齊瑞荷,如果我發現你欺騙我的話,我會採取很嚴厲的措施。」

  「你指的是什麼?」齊瑞荷很憤怒地問,「你打算把我關到你的地牢中?還是把我監禁到古塔裡?那麼做才真是醜行呢!」

  「我不是一個傻子,齊瑞荷,」公爵回答,「不過你會受到比現在更嚴密的保護與陪伴,你不會被關起來的,但是你會發現要寫什麼情書啦、作秘密的安排啦或趁機會溜走啦,根本就不可能!」

  他繼續說:「你要循著正當行為去做,當我發現我同意的丈夫候選人的時候,我會准許你結婚的。」

  公爵這麼說著的時候毫無怒氣,但每一個宇都像鐵錘一樣鏗鏘有聲。

  他說完後,一直在傾聽著的齊瑞荷抬起了眼睛,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我不會和你住在一起的;我要離開這裡!」她叫著,「不論你說什麼我都要和查理斯結婚!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都恨你!查理斯會來救我的!我愛他!你知道什麼叫做愛?」

  她的聲音在空氣中顫動著,接著轉身從房中跑開,淚落如雨沾濕了她的臉頰。

  孟黎莎也站了起來。

  她注視著坐在椅上,一副不為所動的公爵,十分冷靜地說:「這樣做太殘酷了,閣下,太不公平了!」

  接著她沒有行禮,很快轉身隨齊瑞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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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3: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齊瑞荷整晚都在哭,孟黎莎簡直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一直到黎明時分,她才精疲力盡睡去,於是孟黎莎回到自己房間休息,但兩個鐘頭後,她又聽到齊瑞荷的哭聲。

  「你要努力控制自己,親愛的。」她說,但齊瑞荷只是把頭理進枕頭中,更傷心地哭起來。

  孟黎莎拉鈴喚女僕來,要她去找管家來。她已經和這裡的管家米杜太太談過了話。米杜太太是位上了年紀的婦人,一輩子都待在艾德威克。

  「你需要什麼東西嗎,小姐?」當她來到孟黎莎的房間時問。

  「我認為齊瑞荷小姐該看看醫生,」孟黎莎回答,「如果她再像現在這麼哭下去的話,真的要生病了。」

  「沒有公爵的同意,我不能為她請醫生,小姐。」米社夫人回答。

  孟黎莎正要抗議,米社夫人繼續說:「不過公爵已經離開這裡了,要到下午才回來。」

  孟黎莎十分驚奇,米社夫人解釋說:「公爵去參加新落成的市政廳的揭幕典禮,還要和市長、市議員等在街上遊行,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聚會。」

  此時孟黎莎卻認為沒有什麼比齊瑞荷的痛苦更重要的了。

  「我有個建議,小姐,」米杜夫人繼續說,「在我們還沒有得到公爵同意請醫生之前,我給齊瑞荷小姐一種我自己制的芸香藥。」

  孟黎莎知道芸香花提煉的藥不但有緩和作用,也有鎮定劑功效,因此答道:「也許會有些功效,我覺得她不能再這麼哭下去了,她還拒絕吃早餐呢。」

  「讓我來吧!小姐。」米社夫人說著,匆匆忙忙離開了。

  米社夫人端了杯象茶一般的東西給齊瑞荷喝,看上去是金黃色液體,嘗起來有蜂蜜的味道,那是她混入了芸香花的緣故。

  孟黎莎費了好大的勁又哄又騙的才使齊瑞荷嘗了一嘗,喝了幾口後她就把整杯喝光了,眼淚流得滿頰都是。

  「大約五分鐘後她就會想睡了,」米杜夫人向孟黎莎低語,然後放下百葉窗,離開房間。

  「我……該怎麼辦?孟黎莎?」齊瑞荷問,語聲哽咽,「如果我不能寫信給查理斯,告訴他桑傑斯伯父說的話……他就會到這裡來……看我,然後會被伯父的話傷透了心。」

  她抽泣著,又繼續說:「你知道他已經為我比他有錢而覺得不是滋味了……如果桑傑斯伯父指責他只是看上了我的錢,只是個獵取財富的人……我知道他會走開,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她突然摟住孟黎莎的脖子,哭了起來:「去跟桑傑斯伯父說,孟黎莎,勸他讓我和查理斯結婚、我發誓如果他去印度……不帶我的話……我會死的!」

  齊瑞荷又哭了起來,但孟黎莎注意到她比昨晚安靜多了。

  「我會盡力向他說的。」孟黎莎平靜地說。

  「你保證一定會去和桑傑斯伯父說?」

  「我保證,」孟黎莎說,「現在你得好好睡一覺,如果查理斯到了這裡,可不願意看到你的眼睛又紅又腫。」

  「我看起來是不是很醜?」齊瑞荷問。

  「不像平常那麼漂亮。」

  這話似乎使得齊瑞荷比較能控制自己了,孟黎莎扶著她的頭靠在枕頭上,然後坐在床邊。

  過了一會兒齊瑞荷的眼睛閉上了,開始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孟黎莎知道她睡著了。

  她踮著腳走出房間。米杜夫人就等在門外。

  「你的藥生效了,」孟黎莎說,「希望齊瑞荷能好好睡上一覺,補足昨晚的睡眠。」

  「你打算怎麼辦?威爾登小姐?」米杜夫人問。

  「我要睡一會兒,」孟黎莎回答,「不過我很為齊瑞荷小姐擔憂,希望公爵能快點回來。」

  「我會通知你的,小姐。」米社夫人說。「我勸你不妨到花園裡去散散步,至於齊瑞荷小姐,我會派一女僕去招呼她。她一醒來就通知你。」

  「你真太好了,」孟黎莎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去看看那些御用房間?齊瑞荷小姐本來打算今天帶我去看的,不過我想她大概力不從心了。」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米杜夫人笑著說,「如果照我的主張,我希望屋裡又像往日一樣賓客雲集,想當年這裡舉行過多少可愛的宴會啊!公爵二十一歲生日宴最讓人難忘了,單是僕人就超過了三百個呢!」

  「真夠豪華!」孟黎莎笑著說。

  米杜夫人帶路,沿著寬廣的走廊,從齊瑞荷和孟黎莎睡覺的房間向艾德威克的中心走去。

  一樓有大廳、客廳、廂房和跳舞廳。

  二樓有臥室、育兒室、教室,都比一般大廈的房間要大得多。

  御用房間正如羅德菲公爵說的一樣,華麗非凡!那些都是套房,其中「皇后室」是特別為伊莉莎白皇后建的。有一張垂著帳幔的大床,罩單上還繡了皇冠,一間化裝間在外面,還有會客室和女僕住的小房間,的確使人印象深刻。

  除了「皇后室」外,其他的幾個套房也非常精緻,尤其床的形式各有千秋,她看得目不暇給,最後來到房間的盡頭,米杜夫人說:「我要帶你看看公爵母親的房間,這是歷年來所有公爵夫人的臥室中,被公認為最漂亮的一間。」

  米杜夫人打開房門,打開百葉窗,眼前所見頓使孟黎莎瞠目結舌,簡直比御用房間還壯麗。

  所有的傢俱都是銀色的,上面還雕了手持弓箭的愛神、皇冠和一顆心,她知道這是查理二世時代留下的。

  窗簾,帳幔等都是粉紅色的天鵝絨,還有手繡的花朵,整個房間看來就像開放在銀河中的玫瑰。

  長鏡反映出天光雲影,壁爐上的牆上懸掛著一幅油畫,那是公爵年輕時的畫像。

  他昂然挺立,三隻狗在腳下,艾德威克宮在遠遠的一方。

  凝視著他的肖像,孟黎莎承認他的確英姿煥發,俊逸超人,和現在的模樣相去不遠,只是年輕時看起來快活多了。

  「那是公爵二十一歲生日時畫的像,」米杜夫人說,「我們總是說很少有年輕男人有那麼高貴的氣度。」

  「他看起來確實像在享受著生命。」孟黎莎說。

  「在那些日子裡他的確充滿了情趣,」米杜夫人說,「那時候他總是笑嘻嘻的,對每個人都很好,很愛講笑話,艾德威克宮真成了一個快樂的地方。」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孟黎莎問。

  米杜夫人轉過身來說:「我不該談到公爵的。」

  接著,又像被什麼驅迫似的,她繼繼說:「還是把事實告訴你好了,小姐,我們沒有一個人確實瞭解內情,只知道公爵原要結婚的,寶蘭真的好可愛,毫無疑問地那時候他深深愛上了她。」

  「她死了嗎?」孟黎莎輕聲問。

  「哦,不,倒沒發生這種事,」米杜夫人說,「後來我們只是接到通知說婚禮取消,然後公爵就出國了。」

  「那一定有什麼原因了?」孟黎莎說。

  「就算有,我也沒聽說過,」米杜夫人語氣很堅定,「兩年前公爵回來後就判若兩人了,歡笑似乎遠離了他。」

  米杜夫人走到窗前,拉下百葉窗。

  「小姐,現在我帶你看看公爵的臥室,就在隔壁。」

  她們又回到走廊,米杜夫人打開一扇門,說:「大家都說這裡是爵邸中最具歷史價值的房間。」

  「為什麼?」孟黎莎問。

  「查理士王子被克倫威爾的軍隊追捕時,就從這裡逃到教士洞藏起來,然後經過花園到秘密通道躲著。」

  「真是太有趣了!」孟黎莎叫了起來。

  她環視屋內,回想當年那些恐怖的經歷;不禁為之屏息。似乎那恐懼仍然在空氣中浮動。

  在一間很大的屋子內有三扇窗子,窗上鑲著橡木方格,十分古舊。

  在靠牆處放著一張大床,垂著深紅色的絲絨帳幔,最上面還繡了彩色的艾德威克紋章,四根柱子上都是雕花鍍金的,罩單上也鑲了邊,看上去厚重安穩。

  孟黎莎覺得這床倒挺適合公爵的,再配上詹姆斯一世時代的傢俱,大理石的雕桌也像床一樣鍍了金,整個房間充滿了陽剛的氣息。

  這實在是很漂亮的房間,另有一份雄渾富麗。

  也許,因為這是公爵的臥室,孟黎莎覺得份外敬畏。

  「從這間房子出去,」米杜夫人說,「就有些其他的秘密通道,可以通到頂樓的禮拜堂,那是天主教徒做彌撒的地方,如果傳說中的故事可靠的話,有一次有位教士被管家出賣了,就在做禮拜時慘遭殺害。」

  「真恐怖!」孟黎莎說。

  「你應該去請教法羅先生,就是圖書管理員,」米杜夫人笑著說,「他會告訴你很多教士的故事,比我行多了。」

  「我一定會去向他求教的。」孟黎莎保證。

  此外,還有一、兩間房間也很迷人,但和御用房間相比,仍然相形失色。

  最後米杜夫人護送孟黎莎回大廳。

  「小姐,」她說,「現在出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後聽我的勸告躺下先睡一覺。」

  「你的建議很好,米杜夫人。」孟黎莎同意。

  她在湖邊散散步,欣賞噴泉的水花四處飛濺。

  花園中還有一處瀑布,一泓清流由繁花如錦的湖岸直瀉而下,水聲錚琮,景色怡人。

  眼前有太多她渴望看的美景。有太多她想探索的事物,然而想到離開齊瑞荷那麼久了,不禁有點罪惡感。

  當她又回到房間時,才知道自己不必擔憂,侍候齊瑞荷的女僕告訴她,齊瑞荷的房內還是一片黑沉沉的,孟黎莎進去看了看,齊瑞荷還在睡覺。

  她回到自己房裡,躺在床上,想補補眠,好好休息一下,然而心中卻一直纏繞著她打算告訴公爵的話,使她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該怎麼開口呢?實在費人思量,要勸服公爵改變主意真是棘手。

  一個男僕侍候她單獨用了午餐,另外還有二個從僕備齊瑞荷跟她差遣。大約下午三點鐘,一個穿制服的男僕進來報告公爵回邸了。

  孟黎莎拉了拉鈴,再次請女僕聽聽齊瑞荷的動靜。

  當他下樓走到豪華的大廳時,突然有點膽怯起來。

  總管和六個男僕正在那裡,她趨前請問這時見公爵是否方便?

  「你和我一起去好了,小姐,」總管說。「我送你到公爵私人的起居室。」

  他們又沿著長廊前進,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單是在宮內走動就能得到足夠的運動了。

  她發現這回公爵不是待在昨天接見她們的客室裡,總管帶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長廊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一扇桃花心木大門前有兩個男僕。

  總管向其中一個交待了一下,他低聲回答。

  總管轉過身來對孟黎莎說:「小姐,公爵現在正有事,我不知道他忙著,否則就不會帶你到這裡來了,這樣好了,如果你願意到接待室休息下的話,等他有空了我就馬上通知你。」

  「謝謝你,」孟黎莎說,「事情並不那麼急。」

  總管打開另一扇門,孟黎莎進去後發現四處懸掛著一些運動的畫片和宮內建築的油畫,看來是不同時代的藝術成品。

  總管在她身後關上了門,她一個人神馳在那些圖畫之中,經歷這麼些年的變遷,宮內的改變還是很少,只是有些早期的作品顯得比較粗糙草率。

  她在近門處靠壁爐的一邊好像聽到講話聲,仔細一聽原來是公爵的聲音。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葛文斯,」他說,「我不願意在這裡看到你,也不打算再為你付什麼欠帳了。」

  「你寧願見到我被關在監獄裡嗎?你知道那是多大的恥辱!」

  葛文斯•貝拉的聲調帶著煽動性。

  「對我來說並沒什麼不同,」公爵回答,「以前我就警告過你,我不會再給你錢讓你去賭博,更不會讓你窮極奢侈,恣情享樂。」

  「你別忘了,現在我是你的繼承人。」

  「很不幸我一直不能忘掉這件事情,」公爵冷冷地說,「但是這仍然不會使我改變對你的態度,在事情還沒那麼糟糕時我不會隨便給你錢的。」

  「我們家族中每一個繼承人都有一筆相當好的津貼。」

  「從我做公爵以來給了你不少的錢了,」公爵答,「可是你那種揮金如土的作風我看不慣,我不會再給你錢了,你走吧!別留在這裡!」

  片刻沉默之後,孟黎莎聽到葛文斯說:「如果這是你最後的一句話,那麼我就不再繼續跟你爭辯了,當然,你知道我總能借到錢的。」

  「在那些放高利貸的人眼前,可別太得意洋洋,」公爵說,「要知道,我還很年輕,也不打算死。」

  「當然羅,祝你健康!不論你是否長壽,總在上帝的旨意下。

  雖然葛文斯說話的口氣並不凶狠,卻總讓孟黎莎覺得帶點威脅的意味。

  公爵沒有再回答,只是拉了拉鈴,然後說:「葛文斯先生要離開了,總管,請帶他到門口。」

  「是的,閣下。」

  孟黎莎聽到總管恭聲答道。

  緊接著是關門聲,然後一陣靜寂,這時她才想到自己剛才偷聽了別人的談話。

  舉目四顧,她發現接待室和客廳之間的那扇門微微打開了一點,所以聲音才傳了過來,只希望公爵不會發現她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她不是故意的。

  走到房間的另一頭,那裡開著一扇窗,窗外的湖水在春日陽光點射下閃耀著,波光粼粼,這扇窗正可俯瞰艾德威克宮的前方,下面是一條鋪著碎石的小路。是馬車調頭的地方。

  這時她看到下面停著一輛小小的黑色馬車,一定是葛文斯•貝拉的,由兩匹栗褐色的馬拉著,一個穿著艾德威克宮制服的馬伕在前面把著韁。

  馬兒有點煩躁不安地動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葛文斯•貝拉由台階走下來,他戴著高頂絲質禮帽,一身光鮮,看起來比在飛狐旅社更浮誇了。

  他踏上馬車,拾起韁繩,孟黎莎原以為馬車伕要啟程了,卻又耽擱了一陣,只見葛文斯轉過頭去,順著他轉頭的方向看去,在轉角處出現了一個男人,她想那一定是葛文斯自己的車伕,大概是主人在裡邊談話,他出來走走,顯然沒想到主人會那麼快就出來。

  這時他也知道主人要離開了,馬上拔腿狂奔,他的個子雖然矮小,跑得倒是挺快的,依孟黎莎看來他的身架還像個小男孩。

  葛文斯吩咐了艾德威克宮的馬車伕什麼活,因此馬車緩慢下來。

  那僕人跑著、跑著,幾乎快要趕上馬車了,頭上那頂紋章的帽子卻掉了下來,他又彎腰去撿,然後才跳上馬車後座,這時馬車已駛向橋頭。

  他坐上後座,帽子又被碰掉他彎腰去撿,孟黎莎這才看清楚他並不是個男孩子,因為他的頭都禿了。

  馬車漸漸遠去,馳過灰色石橋,速度愈來愈快,很快就消失在林蔭道上。

  葛文斯走了,孟黎莎不由得暗自祈禱:希望公爵不會因為見到了他而變得脾氣更壞。

  她憂心忡忡地等待著,門總算打開了,總管匆匆忙忙地進來,臉色微紅,氣喘吁吁地說:「公爵現在有空了,小姐。」

  孟黎莎離開接待室,到了走廊,兩個待者打開那扇桃花心木門,走在前面的總管傳聲。「威爾登小姐,閣下!」

  公爵坐在一張靠背椅上,手上拿著一咐報紙,孟黎莎覺得他顯然不大願意見她。

  看到了她,他站起身來,等著她走近,這時孟黎莎突然覺得房間好大、好大,要走到他跟前彷彿要行經漫漫長路才能到達終點。

  她穿著一襲白棉布衣,繫著腰帶,金黃色頭髮在斜射進來的陽光下燦然生輝,雙眼澄澈有神,小小的臉蛋上有一抹煩惱的神色,看上去十分稚嫩可人。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閣下?」她低聲問。

  「當然可以,」公爵回答,「請坐,威爾登小姐。」

  他指著自己身旁一張椅子,她坐了下來,兩隻手緊握著擱在膝上。

  公爵似乎很平靜安適,背靠在椅上,眼睛望著她的臉,看上去咄咄逼人,她想要找適當的話來開頭都很不容易。

  「齊瑞荷昨晚整晚……沒睡。」她終於開了口,「所以我希望今天早上能見到公爵,請你為她請個醫生,不過早上所說你已經離開了。」

  「這種歇斯底里症不會讓我改變主意的。」公爵說。

  孟黎莎注視著他,想說的話似乎都說不出來了。

  沉寂了一陣,公爵又開口問:「你還有什麼事要跟我說的?威爾登小姐?」

  「我有很多話……要說,」孟黎莎回答,「但在你使我覺得很……害怕的時候卻……很難開口。」

  她看到公爵的眼中閃著驚訝的光,他說:「我認為你會很勇敢的,威爾登小姐。」

  「我也以為自己很勇敢,」孟黎莎說,「不過,現在我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懦夫。」

  她頓了一會兒,又說:「我從不相信自己會害怕任何事物或任何人,然而現在卻會怕我的繼母……和別的人,而且我也很……怕你!」

  公爵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飄過,然後他說:「會使你這麼害怕,我覺得很遺憾。」

  「能不能請你聽聽我要說的話?」孟黎莎問,「一直到我說完為止都不要……生氣?」

  「你知道你說的話會讓我困擾?」公爵問。

  「我知道會的,」孟黎莎回答,「但我……還是要說。」

  公爵冷峻的唇邊似乎又有了一絲笑意:「那麼我向你保證一定好好聽你說完話,先不作任何批評。」

  「謝謝你,」孟黎莎說,」這些話都是我希望你能……瞭解的。」

  「我會注意聽的。」公爵說。

  「我讀了一本敘述你祖先的書,就是做過英國大法官那位公爵的事跡,」孟黎莎說,「書上說他在沒有足夠證據前絕不輕易判決,而且總存著同情憐憫之心,所以贏得了大家的欽佩和信任。」

  過了好一會兒,公爵才說:「你的意思是說我不予聽證就遽下定論了?就像你昨天說的,我太殘酷太不公平了?」

  「說起來似乎我很……無禮」孟黎莎說,「不過這的確是我的想法。」

  「當然,在齊瑞荷大得足以知道她的愚蠢之前,我一定得聽聽你為她所作的抗辯?」

  「戀愛是愚蠢嗎?」孟黎莎問,「我一直相信那是讓一個人不克自拔的事。」

  他望著公爵臉上的表情,又說:「要譏笑別人最簡單不過了,你當然可以說齊瑞荷談戀愛太年輕了一點,但是,難道你不認為愛情本就不受年齡限制和影響的麼?」

  「我說的不是愛情,」公爵回答,「我要談的是齊瑞荷的婚姻大事。」

  「你打算為她選一個你認為合適的丈夫,只因為依照世俗觀點來說對彼此有益,不是嗎?」孟黎莎問,「難道你沒想到這對齊瑞荷這個從小在充滿愛的氣氛下長大的女孩來說,是一件極為恐怖的事麼?」

  「那會使她和別的女孩不同嗎?」公爵問。

  「是啊!我認為如此,」孟黎莎回答,「無論什麼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只要稍有腦筋,都不會希望自己像一件動產,是商品的一部份,擱在櫃檯上,出售給肯出最高價的人。」

  「經別人一手安排的婚姻到頭來過得很幸福的也大有人在,」公爵說。「在這種婚姻中,女人會有安全感,而且在丈夫名銜的保護下,又擁有社會地位和子女,這些都足可滿足她情緒上的渴望,這種愛也值得讚美。」

  「你認為這就夠了嗎?」孟黎莎問。「像齊瑞荷那種人能夠因為有片瓦遮覆就滿足了嗎?而且,就算住的是華屋,擁有響亮的名銜坐著刻了織章的香車。她就不再需求什麼了?」

  孟黎莎的音調幾乎和公爵一般嚴峻,而且現在她的眼中閃著挑戰的光芒。她繼續說:「一般男人總認為女人什麼也不要,只要安全舒適就夠了,認為她沒有靈魂,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只該對男人給予他的一切心存感激,就像剛才你說的『丈夫名銜的保護』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她吁了一口氣。

  「女人是有感覺的,而且往往體會深刻,就算不夠深刻,也絕不輸於男人,可是你卻把女人看作毫無感覺的木偶,用手操縱操縱就好了,不然就看成可以任意送人的小動物。」

  「你的辯論倒是很有說服力,威爾登小姐,」公爵說著,孟黎莎覺得他在嘲笑她,「不過,婚姻對女人來說的確是一樁很可利用的事業呢!」

  「如果和她所愛的男人結婚還可以這麼說!」孟黎莎說,「但絕不是和一個只把她當作生育機器的男人!」

  頓了半晌,公爵才說:「齊瑞荷太年輕了,她一定還會和一個更適合她的男人戀愛的。」

  「你怎麼知道查理斯不適合她?」孟黎莎問,「只因為齊瑞菏說她愛他,你就為他下了個定論,這根本就不公平!」

  「因為他不像齊瑞荷那麼有錢,你就認為他只是看上了她的錢,其實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就愛上了她,那時齊瑞荷只是個年方十五的女學生呢!」

  「他一直在等著她、關心她,算著日子等她長大到足可作他妻子的時刻來臨。」

  孟黎莎繼續說著,聲調顯得更為深沉:「現在齊瑞荷又經歷了生離死別的悲劇,在他能結婚的時候,你卻要干涉他們,而且根本沒有正當理由,只因為你個人偏見認為女人不應該談戀愛,婚姻是由財富來決定的。」

  孟黎莎氣勢洶洶,像在向公爵宣戰似的,反而不像在懇求他什麼,她很快察覺了這一點,就換了一種口氣:「我想我應該要求你仁慈一點,我也應該表現得謙卑一點,才不會像現在這樣為了自己所確信的原則而奮戰,事實上我知道根本就沒法說服你。」

  「你怎麼那麼肯定?」公爵問。

  「因為你並不是很講理、很明智的人,」孟黎莎說,「你總是帶著命令的口氣、很有權威性的……好像自己是全能的!你在扮演著……上帝的角色!這是不好的……我知道這樣不好!」

  「你真是個很讓人吃驚的女孩子。」公爵緩緩地說。

  「我並不要談我自己,」孟黎莎說,「但如果你要知道我的感覺的話,我認為要強迫任何一個女人嫁給她所不愛的男人,或是不愛她的男人,都是大大不該!」

  孟黎莎的聲調有點發顫,眼中露著恐懼的光,那一刻她想到的不是齊瑞荷,而是丹恩•史諾比,他的繼母為她決定的結婚對象。

  接著,她才平靜下來,繼續說。

  「請你試著瞭解齊瑞荷吧!她真的在戀愛,她像她父親一樣地以她的心、她的靈魂去愛,那和她是十七歲或七十歲並沒有什麼關係,查理斯和他的感覺也是一樣的。」

  「你怎麼會相信愛情和年齡沒有關係?」公爵問。

  孟黎莎認為他又在嘲笑她。

  「你和你的家人一直認為齊瑞荷的父親在十七歲時私奔是大錯特錯的事,」她回答,「不過,他和羅德菲夫人在一起過得很快樂。」

  「齊瑞荷就像她父親一樣,如果你不讓她和查理斯結婚,如果你打算——我想不只是暫時的,而是永遠地把他們分開,我相信你會毀了她的。」

  孟黎莎又吁了一口氣。

  「她會死掉的,就算不死她的心也碎了,她再也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再也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兒了。」

  「難道說我弟弟對他在學生時代選擇的妻子就那麼滿意麼?」公爵問。

  「我從沒看過像他們那麼快活的夫婦,除了我自己的父母親,」孟黎莎回答,「昨天晚上我還在想……」

  她頓住了。

  「你想些什麼?」公爵問。

  「也許……你會認為那很……愚蠢,」過了一會兒孟黎莎才說,「我們常說戀愛中的人們是被愛神邱比特的箭穿透了心……我想那箭一定很強勁!」

  她的視線從公爵身上移開,像有點兒害羞,然後說:「在生命中沒有什麼事物是完美的,即使愛情也會帶來一些痛苦,所以,雖然羅德菲公爵在十七歲那年找到了他愛的女人,他卻必須放棄他的家庭!」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像在期待公爵說些什麼,但公爵沒有作聲,她又繼續說:「我父母親的情形也很類似,父親年輕時是個花花公子,母親的繼承權就被外祖父削除了,因此生活一直過得很窘迫,不過來本就沒有一件事是十全十美的,如果你這麼期望,那就是太過苛求了!」

  「那你該不會責怪我為追求完美而努力了?」公爵問。

  「那正是我們所渴望的,但我相信世上並無完美,如果有的話,塵世也將變為天堂,我們就不會有什麼好競爭的,更不會有什麼好為它奮戰的,而且也沒什麼好征服的了。」

  「你想試著征服我嗎?」

  「當然不是!」孟黎莎立刻反唇相譏,「我只不過是在閣下的腳下以一種非常謙卑的身份,向你要求公正和慈悲罷了。」

  一時兩個人都沒出聲,然後公爵終於開口了:「你倒為我顯示了問題的另一面。」

  「你到底還有什麼看法?」孟黎莎問。

  「我發現問題的確有點棘手,」公爵回答,「不過,我還是相信准許我的侄女在短短幾周內就和一個我對他一無所知的男人去印度是不對的——而且,他可別想得到任何求婚者都可能得到的好處。」

  孟黎莎愣住了。

  「你到頭來談的還是錢!查理斯有錢,他真的有點錢,為什麼你不向他試探一番呢?為什麼你不和他在財產上先有個協議,就是你對他的財產有權處理直到你對他滿意後再歸還。如果他們能在一起共同生活個五十年的話,總該讓你滿意了吧?」

  孟黎莎怒氣沖沖地說了一大堆,又很快地接下去:「很抱歉,閣下,我不該這麼說的!這樣太沒禮貌了,其實有關金錢方面的困擾本來就沒有必要,而且也太荒謬可笑了,我很瞭解查理斯,他真的是全心全意愛著齊瑞荷的。

  「如果齊瑞荷只是個普通女孩子,她的姓氏根本無足輕重的話,對他來說倒沒什麼關係,事實上我想他一直為了齊瑞荷比自己有錢而遺憾。」

  「但是,對齊瑞荷來說,就算查理斯一文不名,她還是愛他,那麼,對這點你又怎麼解釋呢,」

  說著,孟黎莎長吁了一口氣,吶響地問:「閣下,你……你有沒有……戀愛過?」

  公爵有好一陣子沒開口,一時她以為他拒絕作答,但他終於開口了:「有過一次,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就在那時候我才體會到那如醉如癡的感情,不過那只是對另一個個體的一種渴望,卻被一些作家、藝術家予以誇張和美化了,其實只不過是種幻想罷了,根本就不存在的。」

  「我不希望你有這種想法,」孟黎莎的聲調柔和,「如果沒有愛的話,一個人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

  公爵注視著她,她又繼續說:「你說你戀愛過,後來才從迷夢中醒來,但是,現在你真的認為自己很快樂嗎?不錯,你擁有很多……龐大的爵邸,尊貴的頭銜、炫人的財富……幾乎算不清了。」

  只是,在你心中……在內心深處……你能發誓說你很快樂?」

  她以為公爵會用冰冷嚴峻的聲調打斷她的話,因為自己的確太傲慢無禮了,但他卻開口說:「你怎麼會認為我不快樂?威爾登小姐?」

  「因為你看起來不快樂,」孟黎莎回答,「你看上去一副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本來我不應該這麼跟你說的,不過我想讓你瞭解這樣對你並不好。」

  「我記得你說過你很怯懦?」

  「是的,我很害怕這麼說會惹你生氣,」孟黎莎回答,「對我本身倒沒多大關係……最多一走了之……但和齊瑞荷關係可大了。」

  公爵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孟黎莎站起身來。

  「也許我說得太多了,」她說,「如果我對你有什麼偏見的話,就像你對查理斯的偏見一樣,可否請你就此忘掉我冒犯之處?」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就這件事好好想一想了?」公爵問。

  「不知你是否也願意放棄偏見?」

  他慢慢站起身來,現在她得抬起頭來看他,因為他要比她高多了。

  「你的要求我答應了,威爾登小姐,」公爵緩緩地說,「那年輕人來這裡的時候我會接見他,也許再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全盤情況——那是你向我顯現的另一個角度。」

  「真的嗎?」孟黎莎幾乎屏息,問道,「你會這樣嗎?」

  「我從沒說過不打算這樣做,」公爵回答,「但我並沒有允諾什麼,我打算看看那年輕人,看他怎麼會使一個女孩子為了他的事成為一個勇敢的鬥士。」

  「哦,謝謝你!」孟黎莎叫了起來,「真是太謝謝你了!」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又說:「你能……原諒我說話太過……坦率嗎?」

  「這對我來說倒是新的經驗,或者,我也可以說,是我多年來沒有經歷過的一種經驗。」公爵說。

  孟黎莎抬頭望著他,一時還不能確定他的意思,他補充:「我得為我的侄女有這麼一個卓越的辯護者稱讚一番了——就像剛才你提起的大法官閣下一樣,真是使我印象深刻!」

  他的聲調似乎有著什麼,使孟黎莎覺得他在嘲諷她。

  「我可否告訴齊瑞荷,今晚我們和閣下一起進餐?」她問。

  「當然可以,我會期待著晚餐的時刻。」他回答。

  孟黎莎向他行禮深深致意。

  接著,她站起身來準備離去,只感到他一直注視著他,就盡快沿著走廊行去,上樓找齊瑞荷向她報告這個好消息。

  齊瑞荷的眼睛仍然有點兒紅腫,不過聽了這個消息後還是強打精神,帶著笑臉下去進餐,公爵倒是一反常態,顯得十分愉快,也沒有向齊瑞荷提什麼,反而很有興味的談起這裡的一些事跡,看來顯然是希望侄女對日後的產業有所瞭解。

  「近幾年來我作了很大的改革,」他說:「在先父管理的時代,齊瑞荷,那時候還跟過去幾個世紀一樣,而我卻希望能隨著時代的演進而有所沿革,譬如引進一些新的農具、建造更多的房舍、組織更多的村落,對現存的一些事物予以改進,使它更為欣欣向榮。」

  孟黎莎知道這時候齊瑞荷的心思完全被查理斯填滿了,對其他事務根本就心不在焉。為了使公爵繼續保持愉快的心情,又不致使齊瑞荷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她比下午說的話還要多得多。

  她款款而談,向公爵提出了得多問題,公爵也將自己的計劃—一細訴。

  她問起宮內很多事,尤其是查理斯王子如何逃走的情形,公爵敘述得比米杜夫人要詳細得多:當時克倫威爾的軍隊由主樓梯間追了上來,他立刻鑽進了教士洞,之後就失去了他的蹤影,直到夜幕低垂、王子才由秘密通道中爬出來,馳馬逃走。

  晚餐後孟黎莎和齊瑞荷在大廳中只逗留了一會兒,因為齊瑞荷哭得太厲害而疲倦不堪,孟黎莎昨晚睡眠不足,眼皮沉重,打起瞌睡來。

  「我想你們都該上床睡了,」公爵說,「情緒上的變動最容易使人疲倦。」

  他的表情仍有幾分嘲弄,但聲音卻仁慈溫和。

  齊瑞荷向他行禮致意,並且說:「桑傑斯伯父,我要向你致謝,因為你總算願意見見查理斯了,我相信他明天就會到這兒。」

  「那麼我們希望明天早上就能收到他將抵達的信息。」公爵很平靜地回答。

  齊瑞荷向門邊走去,孟黎莎也忙彎身行禮,並主動和公爵握握手,低聲說:「謝謝你,我想言語已不大能表達我的謝意了。」

  她抬頭凝視著公爵,只覺他眼中的神色十分奇異,她不能解釋那是什麼,因為他好像有點迷惑地凝視著她,彷彿他透過事物的表層深入進去,但他究竟在探索什麼?她也為之茫然。

  接著她又很快地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幻想罷了,他仍然一如平日般冷酷淡漠.和齊瑞荷道晚安時,她的臉上已沒有淚珠,不像昨晚一直在那兒怨著伯父,反覆尋思著如何接近查理斯……,當時孟黎莎幾乎是極力壓制著不讓她從宮內跑走,而現在齊瑞荷十分平靜,深信查理斯會勸服公爵允准他們的婚事,那麼她就能和他一快兒到印度去了。

  孟黎莎倒沒這麼樂觀,不過見到齊瑞荷不再那麼愁眉苦臉的倒也十分安慰,最後她吻別齊瑞荷,進入自己的房間。

  她交待過女僕不要等著侍候她,自己脫下衣服後躺到床上,一碰到柔軟的枕頭後,立刻進入夢鄉。

  睡了好幾個鐘頭後,一陣聲音使她猛然驚醒,一時她還以為是齊瑞荷在喚她。

  點燃了床邊的蠟燭,她被上一件白色睡袍,打開和齊瑞荷臥室相通的那道門,這時她再凝神傾聽卻又沒什麼聲音。齊瑞荷顯然仍在熟睡之中。

  「剛才一定是作夢!」孟黎莎這麼想。

  她輕輕關上門,再回到床上。

  房裡非常窒悶,她這才記起昨晚上床時因為太累而忘了開窗。在家裡她一向習慣開窗睡覺,即使冬天也不例外。

  拉了一下窗簾,打開一扇厚厚的百葉窗,她吸了口氣向外凝望。

  夜空星斗滿天,月亮慘白的斜掛空中,花園裡輕柔如夢,美如仙境,花兒似乎也沐浴在月影星光下沉睡著,噴泉的水雖不像白天一樣四處飛濺,盆底的水珠卻閃著一片銀白。

  「太美了!」孟黎莎發自內心的讚歎。

  突然間,她聽到下面傳來一陣輕微移動的聲音,不禁把頭伸出窗外瞧個究竟。

  起先她以為是小動物在園中發出的聲音,看看是不是小鹿在園中迷失了?她很清楚它們會損壞草地花卉,然而定睛一看移動的卻不是什麼龐,而是兩個男人。

  她驚訝地張大眼睛注視著他們,兩個人都彎著腰在花床和灌木間移動著,慢慢地向爵邸接近,乍看之下幾乎就像兩隻動物。

  現在他們跨過了花壇,接近爵邸的牆邊,往上看著。

  孟黎莎驚愕了好一會兒,他們在做什麼?要爬上上面的窗子或屋頂去救某一個人嗎?

  她把頭伸得更長,這樣才能看得更清楚。他們窺探的房間是誰住的呢?她衡量了一下,在齊瑞荷和她的房間樓上,也是一些臥室,還有廂房。他們的目標顯然就在那裡。

  突然間孟黎莎領悟過來,那是公爵的房間!

  她再往下望,那兩個男人不再站在花壇那兒向上窺探了,其中一個開始沿著一道牆爬上來。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她想起那就是在葛文斯•貝拉馬車上那個禿頭的僕人!

  他也就是飛狐旅館裡面那個要找工人修理教堂塔尖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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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孟黎莎打開房門,向走廊跑去。

  邊跑邊想昨天葛文斯來拜訪公爵時一定就計劃好了,葛文斯在裡面與公爵周旋,那位禿頭才能在宮外四處觀望。難怪他會在飛狐旅社托人幫他找一個去爬高塔或煙囪的修理工匠。

  現在她更瞭解:為什麼昨天葛文斯在和公爵談到他的壽命時帶著譏誚的口吻說「在上帝的旨意之下」。

  「葛文斯真正的意思是說一旦他安排了公爵被謀殺的事實之後,問題很快就會解決。」孟黎莎心想。

  這些念頭飛快地在她心中掠過,由於跑得太快,白色睡袍就像翅膀一般在身後飄動。

  走廊十分幽暗,牆上雖有一列燭台,卻只有一枝蠟燭發出微光。

  偌大的房間一片黝黑,一邊的窗簾沒有拉下,垂著百葉窗,在依稀透進的星光和微弱的月光中,勉強可以看到四個床往瀉下的陰影。

  已經沒什麼時間再想別的了,孟黎莎走向床邊,腳上的拖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毫無聲音。

  才走到床邊,她就發現自己太過緊張,呼吸都感到困難,簡直難以開口了,接著她鼓起勇氣發出微細的聲音:「閣……閣下!」

  一時沒有什麼反應,她知道她的聲音太小,公爵一定沒有聽到,就彎下身去,輕搖公爵的肩膀,再叫了一聲,「閣下!」

  她的叫聲終於使公爵在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什麼事?」

  「噓!」孟黎莎示意他別出聲,低語:「有個人沿著牆邊爬上來了,我想他要來殺你。」

  公爵坐了起來,床太高,她看不清他的臉,不過他似乎在黑暗中凝視她好一會兒,然後很快地從床的另一頭下來,從床邊的椅上拿了件絲質外袍披在身上,在腰間繫上帶子。

  房內原本微弱的光線突然更為幽暗,孟黎莎不由得害怕起來,她知道那個男人接近窗戶了。

  果然那個男人已經到了窗口,手緊緊抓住窗框,兩條腿越過窗上的橫木,費力地擠進來。

  房內的一線微光被他的身影遮蓋住了,出現在黑暗中的他帶著無比的威脅性,眼見一個圖謀不軌的人這麼悄無聲息地迫近真是恐怖。

  孟黎莎站在那裡兩腿發軟,驚懼地瞪著公爵,不知他如何應付這種局面。

  只見公爵很快地向前移動,快得使那侵入者不知道他已逼近,然後一拳擊去,那姿勢頗像位訓練有素的拳擊家,一拳就擊中那男人的前胸.接著傳來的是一陣象動物受傷發出的奇異嗚咽聲,那男人攀著窗邊本來就不牢靠,這下整個人就掉了下去,那一剎那孟黎莎還能看見他的身影,緊接著就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只聽到一聲尖叫劃破夜空,然後就歸之於寂靜。

  公爵從窗口轉過身來,回到床邊點起蠟燭。

  他注視著凝立在床邊的孟黎莎,只見她兩手交握胸前,似乎心中的激動仍未平復。

  「你該走了。」公爵十分鎮靜地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到這裡來警告過我。」

  「他……死……了嗎?」孟黎莎聲音發抖。

  「我想應該會的,」公爵回答,「由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是會摔死的。」

  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對那人生死漠不關心的腔調,孟黎莎不禁吸了口氣,提起了沉重的腳步向門口走去,但公爵的身影早一步擋在她前面。

  她仰頭望著他,披著長睡袍的他顯得更高,無形中更有一股逼人氣勢,但在一枝微弱的燭光下實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謝謝你。」他說:「記得明天早上什麼也不要說。」

  「我……會……記得的。」孟黎莎訥訥回答。

  她從公爵身邊走過,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聽到關門的聲音後,就飛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裡,她又由窗口下望,這時月亮被雲層遮住了,伸手不見五指,她仍然定睛注視,才發現地上似乎有一團黑黑的東西躺在那裡,卻看不見另一個男人的蹤影。

  孟黎莎終於決定還是趕快拉下窗簾睡覺,她知道公爵也希望她如此。公爵一定會奇怪她怎會在這樣的深夜裡跑去警告他,他還說不要讓別人知道。事實上也真是難以理解,她怎麼會由窗口見到兩個男人窺探公爵的房間?為什麼見到他們後又不通知守夜的人?

  她想,不知公爵是否也上床睡覺了?如果這樣的話,另一個男人可能會回來搬屍體,到時葛文斯•貝拉和這件罪行就更扯不上關係了。

  葛文斯一定千方百計要遮掩他的罪行,不論成功與否一定特別謹慎不讓自己扯進謀殺案中。

  腦中雖然思潮洶湧,但她仍然立刻再入夢鄉,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女僕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她才醒了過來。

  坐在床頭,她很想問問昨晚有沒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好在侍候她們的那位公僕既年輕又多嘴,只見她十分激動地說:「你相不相信?小姐,昨天晚上有個強盜要搶劫公爵呢!」

  「強盜?」孟黎莎叫了起來。

  「可不是?小姐,他沿著一邊牆爬上了公爵的房間,怪不得總管說他一定知道公爵的房間在那裡。」

  「發生了什麼事?」孟黎莎問。

  「他一定失足了,小姐,今天早上發現他就摔死在花壇那裡,但什麼東西也沒偷走。」

  「那太好了!」孟黎莎說。

  「他還帶了一把很長的刀,小姐,你一定沒看過那麼可怕的凶器,總管說他打算用刀割開門閂,不過如果什麼人碰到他,和他打起來的話,簡直沒法讓人想像會造成多大傷害了。」

  「確實如此。」孟黎莎表示同意。

  後來那女僕又把同樣的話跟齊瑞荷敘述了一遍.那的確是夠狡詐的陰謀,葛文斯的僕人從那位銀髮黑眉樣子象惡棍的男人那裡雇到了修塔尖和煙囪的工匠,打算由他爬進公爵房間謀殺公爵,再偷竊房內的金銀財寶.一旦狡計得逞,他就溜之大吉,到時候葛文斯搖身一變,就成了新的艾德威克公爵,同時也抓不到任何他犯罪的證據。

  孟黎莎深信葛文斯一定探查過實際情形,並且示意他的僕人如何著手進行,另外又雇了一位善於爬高的煙囪工人來執行,因此就算罪行披露,他也有案件發生時不在現場的答辯。重要的是—一就算葛文斯很需要錢,誰又會懷疑他會犯這樣的謀殺罪?

  齊瑞荷也很有興趣地聽著事情發生的經過。女僕談到那強盜失足摔死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時,她也頗為同意。

  不過女僕離開房間後,齊瑞荷卻望著孟黎莎,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桑傑斯伯父被謀殺了,那他就沒法阻止我和查理斯的婚事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孟黎莎十分驚愕。「你怎麼能真的希望自己的伯父在這種情形下被殺死!」

  齊瑞荷惡作劇地笑了起來。

  「我並不打算自己殺他呀!」她說,「不過你一定也會同意的,孟黎莎,這時候如果他不在了,雖然很悲慘,不過我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如果齊瑞荷知道公爵之所以逃過此劫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警告,不知她又作何想法?

  要不是自己由窗外看到那兩個人圖謀不軌的話,會怎樣呢?要是她看到那個人往上爬,卻不加理會的話,又會如何?好在自己還夠機警,很快認出葛文斯的僕人就是她在飛狐旅館聽到要雇個修塔工人的傢伙,由這—連串事情產生的聯想,才使她救了公爵一命。

  她接著想到:要是公爵死在這樣卑鄙的伎倆下,才真是令人無法忍受!無論他如何冷傲、善於嘲諷,無論他有多令人難以忍受,畢竟他有尊貴莊嚴的一面,畢竟他那逼人的威勢十分懾人。

  真的,如果他在沉睡中被爬上來的小偷殺死,實在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我倒能想像他在一場悲壯的戰役中勇敢戰死。」孟黎莎不由得這麼想。

  他甚至也想像得到:一旦他年老死去,被埋葬在宮內的禮拜堂中,週遭聳立的都是墳墓和他祖先的紀念碑,但絕對不是在無意識的睡眠狀態中,被象葛文斯這類傢伙教唆的刺客所暗殺!

  然而,此時此刻齊瑞荷所說的話卻使孟黎莎多少有些罪惡感,她不禁自問救了公爵,是否會毀了齊瑞荷獲得幸福的機會?

  她們還是下了樓,樓下不見公爵的身影,孟黎莎提議到暖房中走走,她知道那裡有一些奇花異卉,就像當今王子在卡爾登宮內的暖房一樣美不勝收。

  到了那裡果然使她們大飽眼福,有專門培育水果的暖房,像桃子、葡萄都頗為不凡,而花房裡更是奼紫嫣紅,美得難以用筆墨形容。孟黎莎從沒看過那麼一大片繽紛的荷蘭石竹,此外還有些百合花、山茶花、桅子花和蘭花。她們看得稱羨不止,據園丁說有很多都是公爵悉心培育的。

  「公爵是培育蘭花的專家。」他說,「以前宮裡常舉行宴會時,餐桌上都以高貴美麗的蘭花為飾。」

  「我喜歡白色的蘭花,」齊瑞荷說,「我想用白蘭作我婚禮時的棒花。」

  說著她望著孟黎莎,兩個人心中都有同樣的想法。

  「我希望到那時能送你一束最美的蘭花,一位淑女該棒著它走在教堂的地毯上。」園丁這麼說。

  「謝謝你。」齊瑞荷十分開心地回答。

  她們離開花房時。齊瑞荷壓低聲音說;「別走了,我們回去呢!我知道中午以前會有信差到,一定會有查理斯的信。」

  兩個人越過草地,進了園門,一個門房幫她們開了門,進去時,他對齊瑞荷說:「對不起,小姐,公爵說你回來以後,他要在起居室見你。」

  「那得請你帶我們去了。」齊瑞荷說。

  門房在前面走著,孟黎莎不禁低聲說:「你不願意一個人單獨見你伯父?」

  「當然不要,」齊瑞荷回答,「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你知道桑傑斯伯父使我害怕,而且他也許又會說些令人不愉快的話。」

  孟黎莎希望。情形不致於如此,只是誰也不能確定公爵究竟會怎樣?

  她們又沿著長廊前行,這時孟黎莎有個感覺;公爵對她昨夜的示警一定有所感應,他該不會對齊瑞荷太嚴酷了吧?

  她們又到了那個桃花心木門的房間,昨天下午她還在這裡和公爵爭辯了一番。

  她們進去以後,很快發現公爵並不是一個人待在裡面,齊瑞荷愣了一下,緊接著高興得叫了起來,向前跑過去。

  「查理斯!查理斯!」她叫著,「我正在盼望你趕快來!」

  她向前摟著他。他把她擁入懷中,一邊帶著孩子氣的笑容和一點歉意望著公爵。

  孟黎莎跟在後面,她仔細觀察兩個男人的神色,不免有點兒憂慮。

  在她們進來前兩個人談了些什麼?公爵是否會如她所盼望的傾聽查理斯要在去印度之前與齊瑞荷結婚的辯解?

  「你已經和桑傑斯伯父談過了吧,查理斯?」齊瑞荷忙追問,「你有沒有向他解釋一切?他說過要聽你談談,不過我很害怕,害怕他並不瞭解我倆相愛有多深。」

  「我敢向你保證查理斯上尉已經有一番動人的說辭了。」公爵冷冷地說,但口氣卻有些不同了,從進了屋子以後,齊瑞荷這是第一次正視她的伯父。

  「他向你解釋說我們為什麼應該結婚嗎?桑傑斯伯父,」她十分焦慮地問,「我不能讓查理斯就這麼離開!」

  孟黎莎這時幾乎緊張得難以呼吸了,她聽到公爵回答:「我向你保證,齊瑞荷,我已經凝神傾聽了查理斯上尉的話,不過還比不上威爾登小姐所說的話更有說服力。」

  他說著注視著孟黎莎,孟黎莎的臉頰不由得泛起紅暈。

  「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想法嗎?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十分緊張地問。

  「我可以想像得到,尤其你的未婚夫又正好在這個時候到了這裡,」公爵回答,「你還是跟他談談好了。」

  齊瑞荷一時還不十分瞭解公爵的意思,不過查理斯倒是領會了,他的臉頓時亮了起來,喜不自勝地說:「閣下真是這意思嗎?」

  「剛才我說過了,查理斯上尉,你的一番演說十分動人。相當有說服力。」

  「你的意思是說,」齊瑞荷有些迷亂地問,眼光掃視著室內每一張臉孔,「你肯讓查理斯和我……結婚了?」

  「我希望你能用慎重的態度去處理,」公爵回答,「總比私奔到愛爾蘭,就此摧毀了查理斯在軍中的大好前程要好得多。」

  「哦,桑傑斯伯父!」齊瑞荷歡呼一聲,然後轉過身去,熱情地伸手摟住公爵的脖子。

  孟黎莎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想到這是第一次看到公爵和別人有這麼親密的動作,只見他低下頭來,齊瑞荷吻著他的臉頰,有好一會兒他的雙臂還一直圍繞著她。

  「我們可不可以在查理斯離開以前結婚?」齊瑞荷問。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你們的婚禮不能盛大鋪張,只能安安靜靜地舉行了,」公爵回答,「你也知道,齊瑞荷,現在你還在守喪期中,依照傳統習俗的話你還得等到喪期過了才能結婚。」

  「爸爸以前總是說他討厭哀悼守喪,」齊瑞荷說,「不過我們的婚禮無論如何也不會鋪張的。」

  「你們就在這裡結婚,」公爵很果斷地說,「在這裡安安靜靜的行個儀式。」

  「只要你讓我結婚,就是要我在月亮上舉行婚禮我都不會介意的,」齊瑞荷熱情地說,「哦,桑傑斯伯父,我要怎麼才能謝謝你呢?你太好心了,我實在快樂,太快樂了!」

  她起身奔向查理斯。

  「真是太好了!不是嗎?查理斯!」她問。

  「我們實在太感激了,閣下。」查理斯感情豐富地說。

  「現在,我想你們兩個一定有很多話要談的,」公爵說,「藍廳裡有些點心,你們可以到那裡好好談談,至於婚禮的安排我們在午餐時再討論。」

  齊瑞荷凝望著查理斯,顧盼之間不知洋溢了多少愛慕之情。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她說。

  查理斯也低下頭來望著她,孟黎莎覺得此時他臉上流露出一種深受感動的表情。

  齊瑞荷的小手握住了他。

  「來吧!我要帶你看看艾德威克宮。」

  「謝謝你,閣下。」查理斯再次向公爵致謝。

  接著齊瑞荷拉著他的手離開了客廳,關上了門。

  這時,公爵望著孟黎莎。

  「好了,威爾登小姐,」他問,「你滿意了沒有?」

  「你還希望我再說些什麼?」孟黎莎說,「你使他們兩個都那麼快活!」

  「更重要的一點是實際上我也借此表示了對你的感謝。」公爵回答。

  「你是為了謝我才讓他們結婚嗎?」孟黎莎好奇地問。

  「就算不是為你好了,」公爵說,「其實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即使他們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也會自己跑去結婚的。」

  那本來就是齊瑞荷的想法,不過孟黎莎並不喜歡聽公爵也這麼說。

  於是她改變話題低聲問道:「昨晚那個人進來的時候你已經醒了吧?」

  「我也並不清楚,「公爵回答,「現在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他爬進我房間的?」

  「我看到了他,」孟黎莎回答,「我剛好覺得有點熱就打開窗子,正好看到那兩個人在外面。」

  「因此你就懷疑他們打算謀殺我?」

  孟黎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在飛狐旅館的時候,我聽到葛文斯先生的僕人在餐廳裡跟一個男人說他要找一個修塔工人,那時我還以為他是要找人修教堂,而沒想到其他的事,一直到……」

  她又繼續解釋如何看到了葛文斯的馬車,還有他的僕人如何跑著追上那輛行駛中的馬車。然後帽子又從頭上掉下來……

  「原來我和葛文斯談話的時候你就在隔壁。」公爵說。

  偷聽別人的談話使孟黎莎有些罪惡感,一陣紅暈泛上她的臉頰,公爵繼續說:「我想你已經聽到我跟他談些什麼了,一定是房門沒關好。」

  「我不是故意的,」孟黎莎說,「不過由他的語詞中我可以感覺到那抹威脅的味道,也許就因為這種感覺,所以一看到那個人開始爬窗子,就確定他要殺你。」

  「換了別的女人也許還會遲疑,或者害怕到我房間來會打擾我。」公爵說著,幾乎像在自言自語。

  「我只害怕不能在他爬上房間以前及時趕到。」孟黎莎說。

  「就像齊瑞荷一樣,我所能說的只有謝謝你了!」

  「你已經謝過我了,」孟黎莎說,「非常謝謝你使她快快樂樂的。」

  出乎意料地,公爵竟然伸手握住她,有好一會兒,他輕輕把她的手放到唇間。

  「我欠你救命之恩,」他說,「這和別的事情可大大不同。」

  她感到他的唇觸著她柔軟的肌膚,帶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

  接著他放下她的手。又恢復平日冷傲的表情和嘲諷的聲調:「看來待會午餐時又得聽齊瑞荷和你高談你們一向標榜的偉大愛情理論了。」

  以後的幾天對孟黎莎來說幾乎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

  在查理斯離開艾德威克宮以前,他就同意公爵要他和齊瑞荷在四天之內完婚的決定,而且他們也只有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度蜜月,因為他很快就得回軍營,與軍團一起啟程赴印度。

  好在齊瑞荷平常就有很多漂亮衣服,因此不必像其他新嫁娘一樣購買大批的嫁妝。

  不過,不管怎麼說,到印度那麼炎熱的地方畢竟還是有不少必需品應該隨身攜帶的。

  因此,每天一大早吃過早餐後,孟黎莎和齊瑞荷就坐上公爵的馬車到密契斯特或迪爾貝去搜購齊瑞荷認為需要的物品,又訂作許多長禮服。都是由多年為她縫製衣服、熟悉她尺寸的倫敦裁縫師包辦,這些也是為長途遠行預備的,她得在上船以前就把行李收拾好。

  此外,還有帽子、手套、手提網袋、長外衣、披肩、圍巾、遮陽傘、鞋子、緞帶等等一大堆雜物。

  等到一天將盡之時,只見兩個女孩大包小包的滿載而歸,堆得房間就像個百貨店似的。

  「我看你帶這麼多行李的話船都要沉啦,」孟黎莎挪揄她。

  「為了查理斯我要打扮得漂亮一點。」齊瑞荷回答。

  「我看他得像聖經中描述的活了九百六十九歲的麥修撒拉一樣才行,不然就沒時間看你穿完買的衣服了。」孟黎莎笑著說,「而且我想到頭來他會對這繁重的工作不勝其煩了。」

  「他認為我很漂亮,」齊瑞荷得意地說,「他說我很漂亮,不過他也很可能在孟買或德裡發現比我更漂亮的女人。」

  「你應該多讀些有關於印度的風土人情的書,」孟黎莎建議,「這樣在你到印度之前,就能多瞭解一些這個國家的事情了。」

  「查理斯會告訴我所有我要知道的事。」齊瑞荷回答。

  孟黎莎不禁笑了起來,齊瑞荷會是一個好太太,認為丈夫無所不知,從不會和他發生任何爭辯。

  她想到自己是否也這樣溫順?如果她也如此的話,會使某個男人很快就厭卷她呢?還是滿足了男人的妄自尊大?

  她也發現自己和公爵之間那種舌劍唇槍頗能帶給她相當的樂趣。

  齊瑞荷整天沉浸在即將與查理斯完婚的快樂之中,更興奮地估計著還需要些什麼嫁妝,而這時孟黎莎卻發現自己和公爵之間的口舌之鬥頗有興味,以前她還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挑戰。

  從她救了他的命以後,她感覺自己已經不像過去那麼怕他了。

  他仍然那麼令人敬畏,看上去仍像個羅馬總督,有些時候也還會讓她覺得他的冷傲象武器般傷害到她,不過往日的恐懼幾乎已一掃而空。

  她承認他的確夠聰明,而且對世上事務有相當深入的瞭解,知識十分豐富,她可說望塵莫及,不過在一些比較抽像的事物上她卻能和他爭辯一番。

  當他向她敘述艾德威克宮的歷史和貝拉家族勇武的事跡時,真是引人入勝,而且他自己也在對抗拿破侖的戰爭中勇敢赴戰,獲封領地,並且獲贈一枚有特殊貢獻的功章。

  「你會不會懷念軍旅生涯呢,」他們用完餐後,公爵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手上拿著一杯紫葡萄酒,孟黎莎不禁好奇地問他。

  「我想也許我該羨慕查理斯吧?」他說,「真想再回到像他這種年齡,能夠去印度,平服蠻族的暴動,在西北邊界上和那些土著作戰。」

  「依我看來所有男人都喜歡戰爭,」孟黎莎歎口氣說,「不過女人卻憎恨戰爭!」

  「那是因為她們在戰爭中失去的實在太多了。」齊瑞荷出乎意料地也加入了他們的談話。「如果查理斯不幸被殺的話,就沒有什麼能支持我活下去了。」

  她又輕輕歎口氣:「一旦我不在了,查理斯卻還有他的軍團。」

  「我看齊瑞荷對男女間的差異倒很有一番研究。」孟黎莎笑著說。

  「不過,齊瑞荷,你一直告訴我你在戀愛,也找到了屬於你的愛情,可是,威爾登小姐,你我兩個人呢?我們又當如何計劃我們的生活?還是就這麼下去?

  「閣下,到目前為止,你自己要為這種情形負責,」孟黎莎回答。

  「當然我的情形跟你不一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應該等著邱比特把箭射過來羅?」公爵自嘲式地問。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我想我可以向你擔保,威爾登小姐,我已經太老了;絕不會再像年輕人一樣,被一些詩情畫意、花前月下所引誘或蒙騙了。」

  「你正在改造命運!」孟黎莎警告他,眼中閃著戲謔的光,「這房間內到處都有邱比特,雕刻、塑像、圖畫上都有,小心點,閣下,別讓任何一個邱比特把箭射到你心上噢!」

  「我說過我太老了。」公爵回答。

  「以前我就告訴你戀愛不受年齡的限制,」孟黎莎回答,「十七歲或是七十歲,對愛神來說一視同仁!」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在談些什麼,」齊瑞荷插嘴,「不過,孟黎莎的看法很對,她說愛情不受年齡的限制,這點我很贊同,在媽媽去世以前沒多久還對我說過:『我愛你父親,齊瑞荷,比我十七歲那年跟你父親偷偷結婚的時候更愛他了。』『那不是很迷人嗎?媽媽?』我問。

  『是啊!』她回答:『不過一直到現在年紀比較大了,我才深深明瞭我們的愛帶來了充實滿足,以及更多的恬適安詳。』」

  「那正是給你的答案,閣下。」孟黎莎說。

  「充實滿足,恬適安詳,」公爵重複了一遍。「哦,好吧!那麼至少我更老一點的時候,還可以對愛情有所期盼呢!」

  孟黎莎從餐桌邊站起來,帶著十分戲劇化的表情說:「我彷彿聽到邱比特的弓弦聲音,颼的一聲把箭射向閣下的心窩!」

  「我們都太富於想像力了,」公爵說,「我看齊瑞荷和我最好還是先解決一些現實問題吧!估計一下她要帶多少只箱子,還有在蜜月的時候需要動用幾輛車吧!」

  接下來好幾天,齊瑞荷和孟黎莎到密契斯特購物回來都比平常要早些,後面跟著好幾個侍從,幫著提東提西。

  上樓到她們的房間以後,齊瑞荷就開始訴大包小包的東西了。

  「我相信你絕不需要這麼多東西的,」孟黎莎說,「五十件衣服實在太多了。」

  「查理斯說那些印度僕人對模仿剪裁長禮服的式樣很在行,他要我帶一些漂亮的、質料輕軟的細棉布衣去,那樣他們就能坐在我們家的長廊裡學著作了,聽起來多有意思啊!」

  「好吧!我想你最少要雇六個印度僕人了,」孟黎莎挪揄她,「而且你不要穿了的東西還可以用最好的利潤賣給別人。」

  「哈!真是好主意!」齊瑞荷笑了起來,「如果我們日子不好過的時候,我就開家店舖,你看會不會讓公爵和我那些保守的親戚們吃驚呢?」

  孟黎莎正要回答,聽到敲門聲,一個幫忙收拾東西的女僕過去開了門,然後對孟黎莎說:「有個侍從有話要向小姐報告。」

  孟黎莎走到自己的房間,果然有個侍從站在門口。

  「小姐,有位先生要見你,他還特別要求要單獨會見你。」他低聲說。

  孟黎莎一時覺得十分困惑,會是誰呢?接著她突然想起也許是查理斯來到這裡,在他和齊瑞荷見面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告訴她。

  會不會又有什麼事情出了差錯?還是陸軍部又聲明不得攜眷隨行?或是又有作戰的可能,而戰爭的危險往往會改變現有計劃?難道說這些都可能成為查理斯要單獨見她的理由?

  她知道這一定會使齊瑞荷心煩意亂,而且她又得承受多少哀傷。流多少眼淚啊!

  關上了她和齊瑞荷房間相通的那道門,她對待從說,「我馬上就跟你一起去。」

  沒有任何解釋,她跟著他下了樓,走過大廳。

  他們沿著走廊前行,侍從打開一間廳房的門,那天下午齊瑞荷跟她剛到艾德威克宮時就是被帶到這裡。

  孟黎莎走進去,遠遠仁立在房間那頭的人影卻使她停住腳步,一陣暈眩。

  那不是查理斯,而是丹恩•史諾比!

  她不禁呼吸急促,然後慢慢向前移動著,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費力。

  「你看到我一定覺得很吃驚吧?孟黎莎?」丹恩•史諾比問。

  孟黎莎只覺得他比以前更粗俗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無形中把他和公爵作了番比較?其實他一身衣服昂貴華麗,還佩戴了一個大大的寶石領帶夾。

  他多肉的臉上紅光滿面,看得出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當他向她伸出那肥短的手時,她只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她沒有理會他伸出來的手,只是向他微微欠身行禮,問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當然是來看你啦!」丹恩回答,「你離開時並沒留下地址,不過我可以猜到你會到什麼地方去,而且貝拉家的僕人證實了我的猜疑沒錯。」

  「不需要你在後面跟著我。」

  「我覺得很需要,」丹恩說,「因此我才會跟來這裡,對了,我要去倫敦看你父親。」

  「爸爸?」孟黎莎驚訝得叫了起來,「為什麼你要去看他?」

  「我要他在某張證件上簽名。」丹恩回答。

  孟黎莎瞪著他,他又加上幾句:「你也知道;你還沒有滿法定年齡,我要得到他的允許才能和你結婚。」

  孟黎莎一時僵硬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過了一會兒,她才比較鎮靜地說,「我不要嫁給你。」

  「這件事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丹恩說,「我要你,我打算娶你,孟黎莎,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已經愛上你了。」

  他說話的聲調似乎有著什麼,他眼中的神色更使孟黎莎不由得後退一步。

  「我很抱歉,你浪費了那麼些時間來到這裡,」她說,「不過我不想嫁給你,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這件事沒什麼理由好繼續討論下去了。」

  丹恩笑了起來,笑聲在安靜的室內顯得份外刺耳。

  「看來你到了艾德威克之後變得太多了!」他譏誚著,「不過我不會太在意的,孟黎莎,從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後就想要你,如果你不像很多落在我手中的女人一樣那麼心甘情願的調調兒,只會使你更顯得魅力十足的!」

  「我說得這麼坦白卻好像還是很難讓你瞭解,」孟黎莎反駁,「我不會嫁給你——就算你是這世界上剩下的最後一個男人,我也不要嫁給你!」

  說著她轉身打算離開,而丹恩•史諾比這時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剛才我告訴過你,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厚濁的聲音中含著的意味使她為之顫抖,「你父親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你繼母更是強烈支持,事實上,荷絲還我帶個信給你,要不要聽聽?」

  「不要!」孟黎莎大聲說。

  「我會告訴你的,」他說著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仍然握住她的手腕,「就是:『告訴孟黎莎,我正打算馴服這叛逆的姑娘!』她說你一定懂得其中的意思。」

  孟黎莎心中湧起一種憎惡的感受,荷絲的意思她知道得太清楚了。

  殘忍的荷絲,以鞭打她當作一件刺激的樂事,她一向習慣這麼威脅她。

  而現在這麼靠近丹恩,更使她有一種感覺:不論做什麼都會比成為他的妻子要好得多。

  「讓我走!」她無助地叫著。

  「如果我打算讓你走就會讓你走,」丹恩得意洋洋,「你太可愛了!孟黎莎,你使我止不住非瞪著看不可,上帝知道為什麼,我就喜歡你這調調兒。」

  他用力把她拉過來,使她的臉正對著他。

  「平常我會喜歡肉感的女人,不過你就是使我想得要死,看不到你的時候,我就會夢到你,就想要吻你吻個痛快,就算你像只氣沖沖的小貓一樣往我吐口水也是一樣!」

  「讓我走!」孟黎莎又叫起來。

  她也知道這樣並不聰明,也沒什麼用,她只想把自己的手從他那裡掙脫出來,卻發現這樣做反而使他更覺刺激有趣。

  「你可不能從我身邊跑開!」他嘲弄著她,「一旦我們結了婚,我會教你,到頭來讓你求我吻你!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追著求我,而不像現在要我追著你了!」

  「永遠都不會有這種情形!」孟黎莎大叫,「我恨你!你聽到沒有——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嫁給你的!讓我走吧!」

  「我不會讓你走的!」丹恩說著,把她拉向他,另一隻手臂繞著他腰際,一時她不知道那來的一股力氣,猛然掙脫了他,從他身邊跑開。

  他跟在後面追,伸出兩隻手臂又抓住了她,她愈用力推他,他就愈祖魯地把她拉近。

  「讓我走!讓我走!」孟黎莎叫著。

  接著,他一把就把她拉近了,她幾乎不能呼吸,然後他厚厚的唇就壓向了她,她不禁嚇得尖叫起來。

  她的叫聲在室內迴響著,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冷冰冰的聲音:「我可以問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孟黎莎心跳了一下,知道自己安全了。

  丹恩慢慢地,萬分不情願地放開了她,孟黎莎發現自己迫切地想跑到公爵身邊尋求保護。

  他向他們走過來,那莊嚴的儀態仍然那麼令人敬畏,真有一派貴族的風範。

  「你是什麼人?」他問,眼睛掃過丹恩的臉孔。

  「我的名字叫丹恩•史諾比,閣下。」

  「我想你來這裡並沒有經過我的邀請吧?」公爵冷冷地說。

  「我來這裡看威爾登小姐。」丹恩很不高興地回答。

  「為什麼?」

  丹恩聳聳肩膀。

  「我打算帶威爾登小姐一起離開這裡,閣下,她是我太太,我們一回到她繼母家就要給婚了。」

  孟黎莎的眼睛不禁睜得好大,露著恐懼的神色望著公爵。

  「不!」她抗議著,「不要!」

  但這時聲音要從她唇邊滑出都變得很困難了,到頭來只是又輕又弱的一聲。

  「這件婚事你願不願意?」公爵說著,第一次把眼光轉向她。

  「不……閣下……我已經拒絕……和丹恩結婚了……只是他根本就不……聽我的。」

  「我當然不需要聽,」丹恩帶著挑釁的語氣,「這是她父親和繼母的安排,要她盡快和我成婚,因為現在她無處可去,就只有把她交到我手中了。」

  「我怕這不可能吧?」公爵說。

  「不可能?」丹恩的聲音帶著怒氣,一付藐視公爵的態度。

  「我有我的權力;」他繼續說,「閣下想必知道得很清楚,威爾登小姐還沒滿法定年齡,因此一切都得聽她父親的。」

  「如果你有權力的話,丹恩先生,」公爵駁斥他,「我也有我的權力,身為威爾登小姐的僱主,我不能准許她毀約而去,必須等履行完畢才可以走。」

  「你僱用了威爾登小姐?」丹恩有些驚奇地問。

  「我已經雇了她作我侄女齊瑞荷的伴從,一直到婚禮結束為止。」

  「那麼,得等到哪個時候了?」丹恩神色不愉。

  孟黎莎正想公爵不知如何回答,在他還沒開口以前,門開了,齊瑞荷走了進來。

  「我還以為查理斯來了……」她開口說。

  接著她望見了丹恩,臉色沉了下來。

  「哦,」她說,「女僕說有位男士來看孟黎莎,我還以為是查理斯呢!」

  然後她好像又突然想起了該有的禮貌,欠欠身,又向丹恩伸出了手,說道:「你好嗎?丹恩•史諾比先生?」

  「很高興看到你,貝拉小姐,」他回答,「我正要問你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禮拜四,不是很令人興奮嗎?」齊瑞荷問。

  「禮拜四,」丹恩重複了一遍,「的確是令人興奮的好消息,貝拉小姐,請接受我祝福。」

  他又轉向公爵:「我準備等到禮拜五,閣下,等到威爾登小姐履行完了對你應盡的義務以後,她就可以履行對我的義務了,就像他父親所希望的一樣。」

  孟黎莎知道他話中所含的威脅意味,因為他再一次強調了自己的打算,一時空氣變得十分滯重。

  丹恩彎身行了個禮,說道:「我們會有一個最令人拍掌叫好的盛大婚禮,孟黎莎,全郡的人都會看得到!」

  他又把手伸向齊瑞荷。

  「再見了,貝拉小姐,請向查理斯轉致我的祝賀之意。」

  他再向公爵彎身行禮:「再見了,閣下,希望還有榮幸在禮拜五來訪時拜見閣下。」

  不等公爵回答,他就大踏步而去,滿臉自信,好像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在他控制之下。

  他向孟黎莎望了最後一眼,而孟黎莎站在那裡滿臉蒼白,露著恐懼的神色。

  丹恩的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那笑中的意思更使她不敢想像。

  他走了,整個房間內一片沉寂,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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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4: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看起來怎樣?」齊瑞荷問道,佇立在長鏡前,這個角度看看,那個角度瞧瞧,顧影自憐著。

  「太美了!」孟黎莎衷心讚美。

  穿上一襲白紗新娘禮服,披上貝拉家族幾世紀以來家傳的花邊新娘面紗,齊瑞荷看上去真像一位童話中的美麗公主。

  她的頭上戴著鑽石頭飾,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也閃閃發光,整個人兒就像沐浴在奇妙耀眼的光暈裡。

  特別在倫敦訂作的禮服是由齊瑞荷的裁縫師趕工完成的,在這麼短時間內卻作得如此細緻漂亮,使齊瑞荷穿上後更顯飄逸不凡,不過使她這麼動人心弦的真正原因在她是位快樂的新娘。

  她全身散放出快樂的神采,檢視完了鏡中的自己後,就從桌上拿起一大束白色蘭花。

  「我太快樂了,孟黎莎,」她說,「這都是拜你和查理斯之賜,還有桑傑斯伯父的恩准。」

  她滿足地發出一聲輕歎:「我們剛到這裡的那天晚上我哭得那麼傷心,真沒想到事情會好轉到現在這種情形。」

  「我會想念你的。」孟黎莎柔聲說。

  「我也會想你,最親愛的孟黎莎,」齊瑞荷說,「知道今後會和查理斯在一起,就好像踏上了天堂之路一樣,在上船以前我們有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都在一起呢!」

  齊瑞荷又輕笑了一聲:「希望我別暈船,否則就太糟糕了!」

  「也許你一高興起來就忘了自己在不平的海面上了。」孟黎莎說。

  齊瑞荷不禁會心地笑了,接著她又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神態,一本正經地下了樓。公爵正在大廳中等著。

  儀式決定在公爵私人的禮拜堂舉行,將由他的家庭牧師福證,而且他決定婚禮不必通知其他親戚。

  「就算他們不會大吃一驚,也會小受驚嚇,不以為然的,」他對齊瑞荷說,「你父母還沒死多久,你就這麼快結了婚,我患絕大多數親戚都不會贊同,而希望你遵照傳統禮俗守喪的。」

  「爸爸一向都說守喪很荒謬。」齊瑞荷在一旁插嘴。

  「我瞭解他的意思,」公爵說,「不過,在你從印度回來以後,我想你會發現認識很多親戚仍然十分可喜,那時就不會像你現在這樣存有敵意了。」

  然而齊瑞荷是個很有反叛性的女孩,她宣稱一點兒都不會考慮到那些親戚作何想法,而且忘不了他們是如何對待自己父母親的。

  不過。孟黎莎和查理斯一直勸他,不要再把上一代的宿怨記掛在心中。

  「你該記得,」孟黎莎說,「查理斯很喜歡和你的表兄弟們一起射擊、騎馬,釣魚等等。」

  齊瑞荷很正經地考慮了一下,然後才有限度地妥協了:「好吧!你沒錯,孟黎莎,我可能會對他們友善一點,不過那得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要到我們從印度回來以後再說了。」

  現在在宮內禮拜堂長長的通道上,孟黎莎站在新娘的後面。凝神傾聽莊嚴美麗的證言,深深感動齊瑞荷和查理斯真是一對幸福的人兒——他們發現了彼此,陷入了美妙的愛河,未來對他們來說幾乎不成問題,即使有困難橫阻,他們也會同心協力克服它,因為他們共同分享一切事物,不會再受到恐懼或孤獨的侵襲了。

  悠揚的風琴聲在空中迴盪,凝望那一對肅立在高高祭壇下的新人,孟黎莎不禁也在心中默待,期盼有朝一日她也能像齊瑞荷一樣地快樂,和她深愛的人共同開創美好人生。

  行完儀式後,再回到大廳裡,好大的結婚蛋糕正等著齊瑞荷去切呢!孟黎莎雖然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心中的隱憂仍存在著,但她一直很小心,不讓查理斯和齊瑞荷感覺出來,笑嘻嘻地陪伴在齊瑞荷身邊。

  僕人們這時也都簇集在大廳裡,連一些雇工和認識齊瑞荷父親的老家臣都參與了盛會,畢竟對他們來說,這樣一個充滿喜慶意味的熱鬧場合是很難得的,何況又可瞻仰一對新人的風采,沾些喜氣。

  公爵舉起酒杯向一對新人致意,孟黎莎附和著,這時查理斯說:「我想你們不會要我來個新郎致詞吧?」

  「我喜歡聽你說!」齊瑞荷很快地說。

  「以後你會常常聽我發表長篇大論的,甜心。」查理斯回答。

  他們彼此凝視,目光交流,似乎忘了公爵和孟黎莎就站在身邊。

  孟黎莎看看掛在壁爐旁的鐘,開口:「齊瑞荷,親愛的,我想你該去換衣服了,你和查理斯今晚還要趕路。」

  他們決定到倫敦去度蜜月,而且公爵把柏克萊區的大廈借給他們住,因此自然得改變一下行程,公爵甚至為他們安排好了一路上在何處歇宿,又把自己的馬車借給他們,使他們不必到驛館再租馬車。

  孟黎莎和齊瑞荷上了樓,女僕已經將一套新穎美觀的旅行裝準備好了,齊瑞荷穿上身後,對孟黎莎說:「我已經把不帶到印度去的東西都留給了你,有些東西還很有用。」

  「但是很多東西你一定用得到的。」孟黎莎不以為然。

  「查理斯說我還可以到倫敦再買些衣服,」齊瑞荷回答,「而且有些衣服我本來就不大喜歡,那件粉紅色的旅行裝上還被咖啡濺到了。」

  「可是我們已經把它完全洗乾淨了啊!」孟黎莎說。

  「我還是覺得那兒有咖啡印,」齊瑞荷止不住說,「別傻了,孟黎莎,你我都知道你需要一些新衣服。」

  「那麼我只能說謝謝你了,」孟黎莎說,「你實在太好了!」

  她低下頭親吻齊瑞荷,戴上一頂新軟帽的齊瑞荷這時看上去份外迷人,兩個人就手牽著手下了樓。

  查理斯和公爵在大廳中等著他們,齊瑞荷奔向公爵,擁抱住他。

  「我一直沒有好好謝謝你,桑傑斯伯父!」她說,「你肯讓我和查理斯結婚真是太好了,我收回過去說過的一些沒有禮貌的話,還有那些對你不敬的想法。」

  「你這麼說讓我覺得很高興。」公爵說著,眼睛還眨了一眨。

  「我也只能說謝謝你了,閣下。」查理斯說著熱情地握住了公爵的手,他的感激之情發自內心,溢於言表。

  齊瑞荷和查理斯又吻了吻孟黎莎,然後兩個人進入了在外邊等候的公爵馬車,一些年紀輕的僕人們興高彩烈地向他們拋米粒、玫瑰花瓣,接著馬車緩緩地向前行進。

  孟黎莎站在台階上,眼望著馬車越過了小橋,漸漸消失在她視線中,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他們多快活啊!」

  「你好像很羨慕的樣子。」公爵說。

  「的確羨慕。」孟黎莎說著,轉身進屋。

  公爵從口袋中取出了表。

  「我得去看看我的產業經理人,」他說,「我們約好了一起進午餐的。」

  「是的,閣下。」孟黎莎回答,然後跑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她還有兩個鐘頭時間——在兩個鐘頭內她要離開艾德威克宮,而且不能讓公爵知道。

  她已經立下慎密的計劃,因為明天丹恩•史諾比就會來這裡把她帶走,所以在這之前她一定得趕快離開,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的蹤影。

  在上次丹恩威脅要帶她走時公爵為她解了圍,但她很明白公爵對女人的感覺,在第一次碰面時他就說得很清楚了:愛情只不過是一種十分虛幻的感情而已。

  而且,不論公爵是否同意她的婚事,丹恩在法律上擁有絕對的優勢,他已經獲得了父親的同意,而繼母又一直在背後促成此事,看來只要父親簽個字,丹恩就取得了合法的婚姻地位。

  一想到他那張發紅而又多肉的臉,她就不由得發抖。

  「我不能嫁給他……絕不能!」她一直告訴自己,「任何男人都會比他更討人喜歡些。」

  然而,要抗拒繼母和丹恩簡直不可能,何況摧毀她的抵抗力,強迫她依自己的意願行事一向就很能滿足荷絲的虐待狂。

  「我是一個懦夫,」孟黎荷想,「就是她打我我也不敢公然反抗。」

  房裡女僕已經把齊瑞荷留給她的衣服擱在一個圓衣箱內了。

  「齊瑞荷小姐囑咐我替你收拾好,小姐,」那女僕解釋道,「不過我把那件玫瑰紅旅行裝留在外邊,那身衣服可真漂亮哪!」

  孟黎莎本打算穿自己那件籃外套的,不過如果又要打開箱子再找出來的話一定會耽擱時間,因此她很快脫下作齊瑞荷伴娘的衣服,由女僕為她收進了箱內。

  齊瑞荷那件玫瑰紅色長服對她倒挺合適的,孟黎莎還從沒穿過那麼昂貴的衣服,帽上還綴著駝鳥毛,和她以前有花邊的草帽大為不同。

  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她不禁想:「我看上去倒像要參加一個宴會似的,不像受雇於人的伴從。」

  她又告訴自己:如果時間充裕,還是換上自己比較不引人注目的衣服較好,齊瑞荷的衣服看來只能在比較特別的場合穿。

  她把錢袋放進手提袋中,提起來似乎重了點,不過卻使她安心了不少,畢竟為她提供了一些保證。

  這次她終於努力壓抑了自己的驕傲向齊瑞荷借錢。父親與荷絲結了婚,她打算離家時,十分狼狽,驚恐不已,因為父親什麼都沒為她留下,她相信那一定不是有意的,大概是和荷絲結婚弄昏了頭,不然就是酒喝得太多了,才會忘了女兒需要的生活費!

  事實很明顯地擺在眼前,如果沒有錢她根本就去不成倫敦。

  雖說她很有信心會找到某一個被人僱用的工作,但出門在外所費甚多,晚上又要住宿——可能好幾個晚上都得住在外面——也許那時她還沒找到工作。

  「很抱歉要麻煩你,齊瑞荷,」她很不自在地說,「將來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你,只是還需要一段時間。」

  「親愛的,你需要多少我當然會給你,」齊瑞荷回答,一會兒卻驚叫起來:「唉呀!我身邊的現款也不多了,我向桑傑斯伯父要一些好了,或是等查理斯來了再說?」

  「你身邊有多少錢?」孟黎莎問。

  齊瑞荷的錢放在十二隻不同的袋子裡,兩個人檢視了一番,總共約有十磅。

  「我把你的錢都借走了,你會不會有問題?」她問。

  「當然不會!」齊瑞荷笑著說,「現在我的錢由查理斯管,我根本就不需要為它操心呢!」

  孟黎莎不禁有點罪惡感,但沒有錢她根本就不能成行,向齊瑞荷道謝以後,她就把錢放進自己的錢袋中。

  現在她環視著這些日子住過的房間,確定沒有遺忘什麼東西,就差女僕為她叫個待從幫忙提箱子下樓。

  婚禮還沒舉行前,她就問過那對新人離開後有沒有馬車能載她一程?因為上個禮拜齊瑞荷和她總是坐馬車到迪爾貝和密契斯特購物,所以要用馬車也不需再和公爵打聲照會了,但她帶著行車就決定由邊門出去,比較避人耳目。

  她要搭馬車外出似乎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尋常,她從邊門的樓梯走下來,由這邊走公爵不可能看到她離開的。

  其實她很想向他道別,再看到他那頎長的身影在堂皇的艾德威克宮襯托下顯現的不凡氣度。

  「我永遠都忘不了他給我多深刻的印象!」孟黎莎想著今後的歲月中會如何懷念他們之間每一句對話,以前除了和父親以外,還從設和任何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精闢的對話,通常在宴會酬醉中聽到的不是過分的虛偽、阿諛,就是冗長的打獵漫談,或是抱怨農作的艱辛,然而和公爵談話一卻令她愉悅,不只是聽他敘述事情而已,無形中也感受到他心智的豐盛,而學到許多自己一直欲探索的事物。

  她步入正在等候的馬車內,向艾德威克宮作最後巡禮。

  紫丁香開遍,粉紅杏花襯托在蔚藍晴空下,山茶花爬滿坡前,美如仙境!

  馬車上路了,孟黎莎回首凝望,只見那堂皇的建築物在陽光下燦爛輝煌,幾乎有點不真實,彷彿一場美麗夢境。

  「我會永遠記得它。」她想。

  她果斷地轉身坐直,告訴自己不要回顧,好好想想擺在眼前的路。

  事實上這些日子一直忙著齊瑞荷的婚事,使她暫時把自己的事擱在一邊,現在卻整個盤據了她的心,就像烏雲遮住了太陽。

  「到底我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她自問。

  深刻的恐懼就像一條蛇纏繞在心中。

  「我只有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就算我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這念頭使她沮喪,她一直排除這自怨自艾的想法,卻難以做到。

  「要是我找不到工作?要是沒有人肯僱用我?難道我就得爬著回去,答應嫁給丹恩•史諾比嗎?」

  想到這裡她每根神經好像都要萎縮了,一時不知自己是否夠堅強到寧願餓死也不要嫁給那個令她嫌惡的男人?

  似乎有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你能做什麼呢?」

  「你有什麼資歷?」

  「你連真實姓名都不敢告訴別人,誰會雇你擔任家庭教師或是伴從呢?」

  「你一直害怕自己不會被人需要……」

  孟黎莎想鼓舞自己的勇氣、信心,卻益發覺得自己卑微平庸缺乏安全感,她深深疑懼起來。

  馬車到了一個小村莊,由這裡再走半里之遠就是一條大路,孟黎莎看到旁邊的路標寫著驛車站在此,以前她和齊瑞荷路過此地時就注意過。

  馬車停了,侍從下車幫孟黎莎把箱子放在路邊的草上,這時她看到一輛驛車漸漸駛近,那輛車由四匹馬拉著,速度很慢,上面坐了不少旅客。

  她有點擔心如果客滿了豈不糟糕?希望裡面還有位置,不然長途旅行太辛苦了,只是看上去似乎希望渺茫。

  她拿起手提袋正準備下車,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響起了一句問話:「你要到那裡去?」

  孟黎莎舉目四望,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只見一匹黑色駿馬趕到車旁,騎在上面的正是公爵。

  他看上去仍然氣宇不凡,騎在馬上更顯英氣逼人。

  孟黎莎只是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看上去很生氣,不那麼冷傲,也不再一副不關心的神氣。

  「我……我……打算……離開。」她總算怯怯地開了口。

  「你要到那裡去?」

  他的問話十分尖銳。

  「要……要去……倫敦。」

  「一個人去?」

  答案很明顯,他也可以看到她身邊沒有別人。

  公爵注視著等在一邊要提箱子的侍從,開口道:「把箱子放回去!」

  接著他又轉向馬車伕,「把威爾登小姐送回去!」

  馬車伕應聲聽命,公爵轉過馬頭向前馳去,剛好驛車咯吱咯吱地駛到他們前面。

  孟黎莎真想從馬車內跳出去,先跳到驛車上再說,不管公爵會怎麼說,但她知道自己不敢違抗他的意旨,就是自己這樣粗率行事的話,他也很容易追上驛車把她帶回去。

  為什麼他還要她留下來?真費解。

  這次她秘密溜走,本來就害怕公爵會出面干涉,而自己無力違抗。

  馬車快把馬車轉過來,向來路駛去。

  「無論他對我說什麼,我也不要嫁給丹恩•史諾比,」孟黎莎告訴自己,「他沒有管我的權力,既不是我的監護人,又不真是我的僱主。」

  她不禁吁了一口氣:「我要照自己想的去做!」

  雖然這話在耳邊響起,她自己也覺得不夠堅定。

  馬車很快就駛近了艾德威克,到了前門。

  侍從過來扶她下車,她慢慢走上台階到了大廳。

  「公爵閣下要在起居室見你,小姐。」總管前來交待。

  孟黎莎心想如果僕人們知道她像個逃學的女學生一樣被帶了回來,不知會作何想法?

  接著她又告訴自己:算了,就算他們知道,又有什麼關係?不論公爵怎麼說,我也得在明天早晨丹恩來以前離開。

  她開始考慮到趁晚上跑走,只要帶個包裹就好,比較不引人注目。

  如果公爵打算明天一早象送只可憐的羔羊到屠場一樣把她交給丹恩,她會讓他大吃一驚。

  極力抑制了內心的恐懼不安,孟黎莎的頭抬得高高的,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昂首走向起居室,公爵正在那裡等她。

  走近他時,她發現他顯得更高,比平常看來更令人敬畏,然而臉上的表情和幾小時前向齊瑞荷、查理斯敬酒時卻大不相同。

  到了公爵身邊,她沒把外衣帽子脫下來,公爵開口了:「我要和你談談,孟黎莎,我想你把外衣和帽子脫了大概會舒服一點。」

  「我很快又要穿的,閣下。」孟黎莎表明態度。

  「這身衣服總不會跑開的。」他回答,孟黎莎覺得他在譏嘲自己。

  為這麼一點小事和他爭執自然十分荒謬可笑,她脫下外衣,把它放在牆邊一張椅子上,帽子也掛好。

  然後,她用手梳理一下金黃色頭髮,面向公爵。

  他用手指指對面的一張椅子要她坐下。

  「我想過了,」他冷冷地說,「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你該會考慮到禮貌,在離開前向我道別吧?」

  「我必須……走了。」孟黎莎低聲回答。

  「為什麼?」

  「我要盡可能……快點去……倫敦。」

  「有什麼人在那裡等你嗎?」

  「沒有……不過,閣下知道得很……清楚,明天丹恩•史諾比……會來這裡。」

  「這件事你可以和我討論討論啊!」

  孟黎莎望著公爵,眼光充滿挑戰。

  「我只知道閣下和我在這方面爭辯過,卻沒有要討論的意思。」

  「你那麼確信我會有什麼樣的意見?」

  「以前你……就……表示過了。」

  「我相信我們那時只是比較抽像的,概括性的討論婚姻,並不是針對你的婚事而言。」

  「我的婚姻大事也只和自己相關,」孟黎莎回答,「我不能……也不願意嫁給丹恩•史諾比。」

  「我正希望你這麼說。」公爵說。

  「沒有什麼事會改變我的決定,」他正要講下去時,孟黎莎打斷了他,「我討厭他,你不瞭解嗎?不管在什麼地方,一靠近他就讓我覺得不舒服,而且我寧願死也不要嫁……給他。」

  孟黎莎的聲調十分激動,她覺得自己太不能自制了,就垂下眼睛,緩緩地說:「我不期望你也能……瞭解,你認為女人應該平心靜氣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而我只知道我一定得跑到一個別人找不到我的地方。」

  「所以你就跑到倫敦躲起來?」公爵問。

  「我會找到事情的。」

  「那一類的事?」

  孟黎莎攤攤手。

  「到倫敦後我會去職業介紹所看看,那裡一定有比較適合我的工作。」

  「等你找到合適的工作後,打算住在哪裡?」

  「我想總能找到寄宿的地方。」

  「你知道在哪裡?」

  「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一定找得到。」

  「你身上帶的錢夠不夠?」

  「夠。」

  「帶了多少?」

  孟黎莎本想說不關你的事,但他的問話逼人太甚,不說真話似乎不太可能。

  「大概有十磅,齊瑞荷借給我的。」

  「十磅!」

  公爵的聲調十分尖刻。

  「能用多久?傻孩子」,你以為夠你在倫敦用多久?除此以外,以你的年齡真相信人家會僱用你?而且既沒經驗,又沒有人介紹?你怎麼這麼傻呢?」

  「我相信……自己總能做……一些事的。」孟黎莎的聲音變得十分軟弱。

  「你應該來跟我商量一下。」

  「可是我已經這麼做了,而且你也告訴過我,無疑地你會勸我說結婚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公爵站了起來。

  「我認為對你的問題來說。婚姻的確是解決之道,孟黎莎,但我不主張你嫁給這麼一個粗鄙的傢伙。」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強迫我……嫁給丹恩•史諾比?」

  「當然不會!」

  孟黎莎安慰地輕歎一聲:「我一直怕你會要我……嫁給他。」

  「所以你就這麼鹵莽地離開?」

  「我很抱歉。的確十分失禮。」

  「比失禮更糟哩——簡直是瘋狂!」公爵說,「你怎麼可能好好照顧自己?而且對在倫敦可能遭遇的危險又毫無瞭解。」

  「那我又能……怎麼辦?」孟黎莎愁眉苦臉地說。

  「我就是要跟你談這個。」公爵回答。

  她不禁驚奇地望著他,似乎第一次感到他對自己說話有所遲疑。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我們似乎都面臨了同樣的困難,孟黎莎。」

  「我們?」她問。

  「今天早上我獲悉我的繼承人葛文斯•貝拉在外面大量舉債,」他說,「而且宣稱他很快就會繼承我,成為下一任艾德威克公爵。」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說,「他一定會再次謀害你。」

  「有可能,」公爵說,「以前我付出了巨額的款項替葛文斯還債,但我為家族成員花錢總該有個限度,還有別人呢!現在我有責任養活的人口為數真不少。」

  「我能瞭解這點,」孟黎莎說,「不過你又能怎麼辦?」

  「我想,」公爵回答,「我們兩個能同時把這些問題解決。」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我結了婚;葛文斯就會發現要向我借錢很難了。」

  公爵停頓了一會兒,望著孟黎莎的瞼,然後繼續說:「這樣就可以解決我的問題了,你的問題也是一樣,如果你已經有了個丈夫,丹恩•史諾比就沒法強迫你作他的太太了。」

  一陣沉寂,孟黎莎驚訝而又困惑地望著公爵,接著他十分平靜地說:「我要求你嫁給我,孟黎莎——這樣才能解決我們兩個人的問題。」

  「你……真有這意思嗎?我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是真的。」

  「你當然可以相信,」公爵的嘴唇繃得緊緊的,繼續說,「不過,如果你覺得我跟丹恩•史諾比一樣使你不愉快的話,我們就得另外想辦法了。」

  「可……可是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這種事,我從沒作過這種……夢想……」孟黎莎結結巴巴地說。

  「我知道,」公爵回答,「似乎你很喜歡用這樣的字句作合理的解釋。」

  孟黎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站起身來向窗口走去,凝望著窗外景色。

  陽光照耀在湖面上閃閃發光,瀲艷的波光彷彿籠罩著一個飄忽的夢境,公爵的眼光一直跟著她,這時他跟著站到她身後來。

  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地開口:「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就跟你平常的作風不大一樣了,你不打算有所爭辯或討論了嗎?」

  孟黎莎轉過臉來:「你一直都沒有結過婚,而且你知道你不該娶個像我這樣沒身份、沒地位的女孩。」

  公爵的眉毛揚了起來:「我希望這是你的最後一個理由了,孟黎莎。我想你也認為這些世俗的因素並不會影響婚姻是不?」

  「那麼,還有就是……兩個人應該……彼此相愛。」

  「這倒是唯一欠缺的一個因素。」公爵十分乾澀地說。」

  他講到這裡,她才突然瞭解他真的是要她嫁給他,就很快地說:「閣下一定不會想到我並不會為你的求婚而深感榮幸,反而是十分不安,就是想到你把我列作考慮對象都會令我不安,這就是……」

  說到這裡她有些說不下去,公爵就接口道:「這就是說你認為婚姻需要愛情作基礎,孟黎莎,我能瞭解這一點,不過你能不能等待?」

  「不能!你知道我做不到!」孟黎莎回答,「丹恩•史諾比明天就要到了,他就會逼我跟他一起走了!」

  「我想就算我跟他都不好,至少我還稍勝一籌吧?」公爵說著,似乎一本正經的樣子。

  「不,不,不是這麼說,」孟黎莎大聲說,「你知道我並不是拿你們兩個人作比較,只是從沒想到會有這種事……你會向我求婚……我想你這麼做實在犯了錯誤。」

  「從我的觀點?還是從你的?」公爵問。

  「當然是從你的觀點了,」孟黎莎回答,「你應該娶一個你愛的女孩,不然就是匹配名門千金,否則你想你們家族看到我以後會作何感想。」

  「至少我對他們會怎麼說並不在意,」公爵回答「只是,孟黎莎,可惜你不能從鏡子裡面看看你自己,這門婚事是太匆促了,瞧你滿臉一副找借口的樣子。」

  孟黎莎只是十分困惱地注視著他,他又說,「我告訴過你,這門婚事對我來說十分有利,現在我們還是考慮你的因素吧!看來就因為你討厭我,所以不同意這件事!」

  「不,當然不是,」孟黎莎很快地回答,」我很佩服你……也認為你很不平凡……只是……」

  她的聲音愈變愈弱,公爵平靜地說:「我想告訴你,孟黎莎,很遺憾我們必須在這麼匆遽的情況下成婚,一旦成為夫妻以後,我們會有些時間去增進彼此間的瞭解,就像——朋友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孟黎莎有些遲疑地問,「你和我不會……發生……實質的……關係?」

  「這是我的建議而已,」公爵回答,「如果我們的婚事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困擾的話。」

  孟黎莎聽了不禁兩手交握,聲調低沉地說:「也許你會認為……我很……無知,不過我不知道兩個人……作愛時……會發生些什麼事?我想齊瑞荷也不很清楚,不過……她不必擔憂,因為她深愛查理斯,他做的任何事情似乎都很……美好,但是……我們之間的情形……不是和他們……很不一樣嗎?」

  「不錯,」公爵很嚴肅地說,「因此我才會建議我們必須等待,這點對你非常重要,一直要等到邱比特的箭射中你的心才行。」

  在他的注視下,孟黎莎垂下了眼睛。

  「如果,」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如果我一直都……不會……愛上你呢?」

  公爵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有時候我是個賭徒,孟黎莎。」

  孟黎莎吁了一口氣:「但這次你打賭的對象並不是個上流社會的淑女,你會失望的。」

  「這點我倒十分樂觀,對自己所下的賭注我已經好好考慮過了。」公爵說,沒有一點開玩笑的口氣。

  孟黎莎望著他,出乎意料地笑起來:「我無法想像你家族對這門婚事有什麼感想,艾德威克公爵和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孩結婚……」

  「根本不讓他們預先知道,」公爵回答,「所以我們還是結婚吧!」

  「我們……可以嗎?」孟黎莎問,「我一直認為……」

  公爵的眼睛掃向書桌上的一堆文件:「我已經找到一些特許證明文件。」

  「那麼……你早在今天以前……就打算這麼……做了?」

  「從發現那卑鄙的傢伙嚇壞了你以後,我就考慮到這一點,」公爵憤憤地說,「那時候聽到你尖叫的聲音,我勉強壓抑自己才止住了想把他趕出去的行動。真希望他摔斷了脖子!」

  他的口氣那麼激烈,孟黎莎不禁睜大眼睛望著他。

  「不過你我都知道,」公爵接下來口氣才比較緩和了,「他擁有他的權力,你父親同意這門婚事,要不讓他把你帶走實在很困難。」

  「那麼你不是也需要得到我父親的允許嗎?」孟黎莎問。

  「我假設他不反對這門婚事,」公爵答,「老實說,我在取得這些證明文件時,就告訴他們我已經取得你父親的同意。」

  「哦,我知道了,」孟黎莎的嘴邊帶著笑意,「這麼說我害你犯法了,不過我敢確定,爸爸要是知道我嫁給像你這麼顯赫的人物,高興都來不及呢!」

  她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也許我……會是個很拙劣的公爵夫人。」

  「我準備冒這次險,」公爵回答,「事實上我敢打賭你會做得很成功。」

  「我認為你還是太……鹵莽了。」孟黎莎訥訥地說。

  「你不是一直要我不要考慮太多現實因素麼?」公爵問,「讓齊瑞荷照她自己的意思選擇婚姻,假設她的婚姻很美滿,是不是太鹵莽?把我多年來擁有的產業擱置一旁,變得像你一樣率性行事,是不是太鹵莽?」

  「難道說這些事情都是我的錯?」孟黎莎問「當然了!」公爵很快地說,「即使亞當也會怪夏娃呢!」

  她看到他眨著眼,微微笑著。

  「我的意思是說,」他說,「你現在上樓換件輕便舒適的衣服再下來吃午餐,午餐後你好好休息休息,然後我們在六點鐘舉行婚禮。」

  他又補充著說:「我們的婚禮非常寧靜,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任何人參加。」

  孟黎莎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的,她乖乖地上了樓,米杜夫人正在房裡等她,深深行禮致敬:「我已經把你的衣物拿到那間公爵夫人的房間了,小姐。」

  孟黎莎吃驚地望著她,楞了一會兒才問:「你……怎……怎麼會……知道的?」

  「公爵回來的時候就指示過了,」米杜夫人回答,「哦,小姐,這樣真是太棒了!」

  孟黎莎不禁輕吁了一口氣,原來公爵竟那麼自信,在她還沒回宮以前就認為她會接納他的求婚!當然,從他的觀點來說,這是使她避免丹恩糾纏,又不致於在倫敦漂泊無定的唯一方法。

  但是,從未結過婚的公爵,怎會為了一個他並不瞭解,又沒有什麼感情的女孩而放棄了自己的自由呢?

  而且,公爵表白得很清楚,愛情在他的生命中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倒是打賭說不須多久的工夫她就會愛上他。

  一切都令人困惑難解,然而孟黎莎的心中卻在輕唱,畢竟她可以不必離開艾德威克了,對於未來也不必再心懷恐懼,她安全了,公爵保護她不再受丹恩及繼母的騷擾。

  此後荷絲再也不能抱怨說她是他們的累贅,眼見她嫁給公爵這麼顯赫的人物一定會使她妒火中燒。

  可是,要相信公爵真的成為她丈夫似乎又不太可能,雖然她知道自己很想跟他在一起,更想聽他侃侃而談。

  米杜夫人興奮地嘮嘮叨叨,但孟黎莎根本聽不進她說些什麼,環視著屋內華美的陳設,只覺一切飄忽如夢。

  怎麼可能呢?望著樓梯口和畫廊裡懸掛著的歷代公爵夫人畫像,那雍容華貴的神態令人心儀,自己即將步她的後塵?她真會成為公爵夫人嗎?他的房間就在她隔壁?

  他說他們會像朋友一樣相處,他並不要求兩人身體上的接近倒還令人安慰,只是似乎又有些令人費解。

  她不禁暗中想到:不知他對女人會是什麼態度,如果他吻了她,會是什麼感覺?

  接著,她還是告訴自己別再想太多了!

  孟黎莎從公爵夫人的房間來到樓梯間時,大廳的鍾敲了六下。

  她一直擔心不知該穿什麼衣服結婚,自己原先的衣服並沒有什麼適合在這種場合穿著的,想像自己將以新娘的裝束出現仍然有些似真似幻,齊瑞荷結婚時那身飄飄的白紗禮服,戴著家族傳統的新娘頭紗和閃閃發光的鑽石頭飾,而自己無論如何是沒法和她相提並論的。

  望著身上素色的棉布衣,她不禁有些失望,這還是她照著齊瑞荷的一件衣縫製的,不過總不能在婚禮時就穿這件吧?她看看齊瑞荷留給她的衣服中有沒有比較合適的?

  有一件粉紅色絲質晚禮服,還襯著薄薄的紗,看上去十分漂亮高貴,以前齊瑞荷一直抱怨腰身太緊,試穿過後根本就沒碰過它。

  孟黎莎穿上這襲禮服,女僕在背後幫她拉好拉鏈,看去倒挺合身的,也不嫌緊。

  「你看上去真像朵玫瑰花,小姐,」女僕稱讚,「這邊有個花冠我相信戴上去一定很配。」

  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樣子時髦的玫瑰花冠,花瓣上還沾著露珠,就像鑽石般閃閃發光,盈盈欲滴。

  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似乎煥發著一種光采,不過和齊瑞荷的味道完全不同。

  突然女僕驚喜地叫起來:「公爵似乎猜得出你打算穿什麼衣服呢!小姐!」

  「為什麼?」孟黎莎問。

  「小姐,你的棒花送來了。」女僕回答,說著拿了過來。交到孟黎莎手上。

  送來的不是齊瑞荷所捧的白色蘭花,而是粉紅色的山茶花,在綠葉掩映下分外嬌美。

  「真美啊!小姐!」女僕叫著,這時米杜夫人也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地幫忙的。

  走下樓梯時,孟黎莎卻不禁害羞起來。

  也許,公爵不會喜歡她一身粉紅色的裝束?也許他還是比較喜歡她像傳統新娘般的打扮。

  當她姍姍來到大廳時,他正在那裡等她,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兩個人的眼光交會了。

  好一陣子他們彼此凝視,孟黎莎覺得心中似乎在細訴著什麼難以發之於言辭的話語,她又很快告訴自己這只是基於實際需要、十分理性的婚事罷了。

  公爵攙著她,兩眼一直沒有離開她,他似乎從沒這樣深深地凝視過她,然後兩個人由大廳走向走廊,等到聽不見僕人的嘈雜聲後,孟黎莎開口:「你……你真的確定……不會……改變……主意了嗎?」

  「我十分確定,」公爵回答,聲調低沉,「別害怕,孟黎莎,我知道我們這麼做很好,而且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最好不過了。」

  孟黎莎的手指抓緊他的手臂。

  「如果我……犯了什麼錯……你不會生氣?」

  「我會好好照顧你,你不會犯什麼大錯的,」他回答,「就算有什麼措,我保證不生氣。」

  「你……忘了……我還是很……怕你嗎?」

  「但願我能讓你相信你根本不用怕我。」公爵回答。

  停了一會兒,他笑著說:「再說,我應該怕你才對!你到這裡來了以後,總是照你的原則去做!」

  「那只是為了齊瑞荷。」孟黎莎接口。

  「還有,你執意不嫁給父親為你選擇的結婚對象。」

  「那倒是……真的。」她同意.公爵突然站定,他們已經十分接近禮拜堂了。

  「如果你真的想打退堂鼓,現在還有時間,」孟黎莎從沒聽公爵用這樣的口氣說話,「要是你認為嫁給我真的讓你討厭,我們就不舉行儀式了,我向你擔保一定會為你選個安全的地方,不讓丹恩找到你。」

  孟黎莎望著他,眼光在他臉上搜尋著。

  「你……喜歡……那樣嗎?」她問。

  「我是為你著想,孟黎莎,」公爵回答:「我要娶你,讓我把話說清楚好了,我要娶你為妻。」

  空氣彷彿靜止了,他感到孟黎莎微微顫抖著,但耳邊卻傳來她十分沉穩的聲音:「那麼,閣下,我也非常……願意……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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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孟黎莎打開禮拜堂的門,向裡面望去。

  齊瑞荷舉行婚禮時花團錦簇的擺飾都撤去了,祭壇只有一隻大花瓶,擁著的百合散發出陣陣幽香。

  她慢慢走上通道,就在公爵常坐的雕花座前跪了下來。

  望著美麗肅穆的祭壇,不禁想起自己那安靜的婚禮,她開始祈禱。

  「感謝……上帝,」她說,「把我從丹恩•史諾比的手中解救出來,讓我嫁給公爵……請幫助我帶給他快樂……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但我要他忘卻以往的痛苦,再度快樂起來……就像我臥室中那幅畫像一樣……請幫助他……還有我。」

  那是發自她內心深處的祈禱,當她跪著的時候,不禁想起前晚與公爵的對話……

  他們在一塊兒進餐,公爵跟她談著話,看上去比以往要顯得愉快、有活力多了。

  她可以感覺得到:每天有她陪在身邊,公爵不再冷傲,而且有很多兩個人同樣感興趣的話題讓他們開懷。

  用完餐後回到客廳,公爵又坐在他經常坐的位置上,孟黎莎不像以往一般坐在他對面,卻在爐邊地毯上坐了下來,一身綠色長裙蓬蓬地攤開,就像碧波蕩漾。

  天侯雖然已至五月,太陽下山後卻仍然有點清冷,壁爐內的火光熊熊燃燒著。

  孟黎莎望著燃燒的火焰已經好一陣了,接著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出來:「你……願不願意談談……當年為什麼沒有和寶蘭結婚?」

  說著她又感到自己未免太過好奇了,公爵會不高興的。

  「誰告訴你這件事的?」公爵沉吟了一會兒才問。

  「米杜夫人第一次帶我參觀房間時,告訴我你……訂過婚,」孟黎莎回答,「我常常注意看我房裡你的畫像,總覺得你那時看起來十分愉快,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你?」

  她知道公爵這時有點緊張,又說:「請原諒我……我不該這麼問你的……我實在沒有權力這麼問的。」

  「以我妻子的身份,」公爵緩緩地說,「你的確有權問我,我願意告訴你,孟黎莎,這也是我第一次向別人談起這件事。」

  孟黎莎驚訝地望著他,想到不知他會說些什麼,又是自己打開了這個話題,不知是否會使他有受傷害的感覺,臉上不禁泛起紅暈。

  「我剛滿二十一歲沒多久就遇到了寶蘭,」他說,「她的美貌人人稱讚,而且和我同年。」

  「他那麼漂亮嗎?」孟黎莎低聲問。

  「確實非常漂亮,」公爵回答,「這點不需要我再說,而且認為她漂亮的也絕不只我一個人,差不多貴族中一半以上合格的單身漢都向她求過婚,但她的父親一向對她十分溺愛,讓她率性行事,自然那些求婚者都被拒絕了。」

  孟黎莎的眼睛望著公爵,他又繼續說:「我也和太多數朋友一樣,拜倒在寶蘭的石榴裙下,當我向她訴說著仰慕崇拜的話語時,完全沒有一點兒誇張的意思,對我來說她就成了美的化身,不只是她的臉,還有她的性情也十分引人,她總是那麼愉快機智,能夠妙語如珠地使整個宴會充滿情趣,每個人都在她的魅力籠罩之下。總之,她實在既柔媚又有女人味,那迷人的氣質真是難以形容。」

  孟黎莎凝神側聽,幾乎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聽公爵用這樣的口氣生動地刻畫另一個女人,似乎使她有一種難言的痛苦。

  「寶蘭接受了我的求婚,」他繼續說,「這麼一個漂亮迷人的、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孩居然選擇了我,真讓我難以置信,我的頭頂彷彿有雲彩飛揚,走起路來飄飄然的,覺得自己真是個最幸運的男人,她無形中賦予了我無比的男性氣概。」

  頓了半晌,公爵又冷冷地用自嘲式地說:「那時候我真是太年輕、太容易受到傷害,也實在是太傻了!」

  孟黎莎驚奇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寶蘭的家在離倫敦大約二十里外的鄉間,她父親身為候爵,擁有大批產業,還有一幢融合了好幾世紀以來建築之美的爵邸,看上去真夠漂亮!」

  「在婚前一個禮拜照預定計劃我該去侯爵家籌備了,很意外地我可以比預定計劃早一天離開軍團,就先去倫敦買了件特別禮物給寶蘭作訂婚紀念,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公爵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回顧那遙遠如雲煙的歲月。

  「不知道是什麼人說過,年輕人最富浪漫色彩,譬如西班牙的男子會在窗外唱情歌給他仰慕的女子聽,希望打動芳心;威尼斯人會鼓起勇氣爬到陽台上一親愛人的芳澤;匈牙利人會不辭千里,贈送愛的禮物。」

  「這些都點燃了我豐富的想像力,我決定不只是要讓寶蘭知道我有多愛她,更要讓她覺得我也很浪漫。」

  「帶上了象徵我無限情意的訂婚禮物,還有一束采自山谷的百合花,那是她最愛的花朵,我從倫敦跨馬直奔而來,到侯爵爵邪的時候大約是晚上十一點。」

  「我知道寶蘭一定還沒睡覺,她常跟我說臨睡時她愛看看書;有時候我也寫寫詩,還為了配合她的習慣,寫了些抒情詩給她,希望她在睡前欣賞。」

  「我把馬繫在灌木叢中,走過草地,對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我都非常熟悉,接近爵邸時我看得到寶蘭的房中還有燈光,我想她一定正在想我,就像我想她一樣。」

  「她常常告訴我她有多愛我,否則她怎會嫁給我呢?雖然我父親的名銜、身份十分尊貴,但還是有許多同樣顯赫的求婚者。」

  「我到了屋子外邊,順著一株紫籐向上爬,很容易就爬到寶蘭房前的陽台上,我跨進欄杆,看到她房內點著一盞燈。」

  「進入她臥房的兩扇門都是敞開的,她床邊天花板上的吊燈正亮著,我靜悄悄地向窗戶走近,就在快到房間時聽到什麼聲響,我立刻停了下來。」

  「如果是寶蘭的女僕還在房內或是她父親來向她道晚安,倒也不令我驚異,然而我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要回去了。』「他的聲音消失後,我聽到寶蘭說:『我結婚以後會非常想念你。』『你結婚以後會不會常常回來?』男人的聲音在問。

  『結婚以後總是不一樣了,不是嗎?』『得了!上帝!』那男人回答,『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只是有一個愛你愛得你死心塌地的丈夫——還有一打以上像我這樣的傻瓜!』『我從不覺得你傻過,吉姆,』寶蘭輕聲說,『你很熱情,雖然有時候有些粗野,但從來就不傻。』」

  公爵神情迷惆地說:「當時我癡立在那裡,腳似乎生了根,不辭千里盼望帶給她的驚喜完全消失了——只有一種十分嫌惡的感覺。」

  「我知道和寶蘭在一起的是誰了,寶蘭,這個我傾慕崇拜的女人,對我來說是那麼高高在上,就像來自天堂的安琪兒一樣,卻和一個她父親僱用的下屬泡在一起!」

  公爵的聲調變得非常尖刻:「他是侯爵馬場裡的總管,精通馬經,也是個傑出的騎師,以馬童起家。」

  公爵不再說什麼,一陣令人心悸的沉寂。接著孟黎莎似乎不大能控制得住自己,問道:「那……當時你……怎麼辦?」

  公爵的聲音似乎十分飄渺,像完全沉浸在迅遙往日,忘了她在身邊。

  「我的手上捧著禮物和花,」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就在她窗前,但她看不到我,因此我又從陽台上爬了下來,然後轉身騎馬離去。」

  「從來你沒有跟她談起嗎?」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公爵回答,「我在報上登了一則啟事聲明我們的婚禮取消,然後就出了國。」

  「你的父親和親戚一定會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多作解釋,」公爵回答,「寶蘭當然瞭解其中根由,也沒有要求我解釋,不久就嫁給一個愛爾蘭貴族,就在當地定居下來。」

  「她……現在還在那裡吧?」孟黎莎問,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寶蘭對她的快樂似乎是種威脅。

  「不,她已不在人世了。十年前她出外打獵時遭到意外。」公爵回答。

  接著又是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孟黎莎喃喃地說:「我很抱歉……抱歉又惹起了你……傷心的回憶。」

  「那時我顯得太荒謬癡愚,太感情用事了!」公爵說,「當然,從那時候開始就治癒了我不著實際的浪漫思想!」

  「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像那樣的。」過了一會兒孟黎莎才進出這句話,因為他的聲調中又帶著冷冷的嘲諷意味,那是一直令她心悸的,現在她希望能把他從遙遠年代中有關寶蘭的記憶裡帶回現實。

  然而她又告訴自己:也許把多年積壓心中的往事說出來,不再一個人受盡煎熬,反而要好得多,畢竟一個不忠的女人對愛她的男人來說會造成多大傷害!

  「你要我告訴你事實真相,」公爵說,「也許,現在你很滿意了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出了客廳。

  孟黎莎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十分愕然。

  看來寶蘭不只是傷害了他的驕傲,也摧毀了他的理想,她似乎從墳墓中伸出了手,使他變得愈來愈冷漠、傲然、諷刺、譏嘲。

  「我恨她!」孟黎莎心想,「我恨她!」

  後來公爵又回到餐廳,帶了本他們在進餐時討論過的書,又開始款款而談,似乎他從沒有談起過什麼不幸的遭遇、不愉快的回憶一樣。

  要分手時,公爵又像往常一樣捧著她的手輕吻一下。

  孟黎莎的手指緊觸著他的唇。

  「你有沒有……生我的氣?」她低聲問。

  「我向你保證不會生氣的。」他回答。

  「我正……害怕……你生氣了。」她低語著。

  「你不需要怕什麼,」公爵說,「相信我。」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他眼中似乎有著什麼一時使她難以呼吸。

  接著,他低下頭來,輕吻著她的肌膚。

  「我們是朋友,孟黎莎,彼此應該坦然而了無恐懼地相處。」

  「是的……朋友。」她應了一聲。

  他關上門離去,孟黎莎躺在床上,卻一直思潮洶湧,她多希望自己能有一根魔杖,把寶蘭遺留在他心上的傷痕治癒。

  她更感覺到自己還是太年輕無知了——對男人,她又知道些什麼?像寶蘭這樣的女性在她看來更是不可思議。寶蘭跟父親的僕人勾搭在一起,根本就不是對他傾心相愛,這會如何傷害到他的自尊與驕傲!就算那時他年輕快活沒什麼心眼,但貝拉家族長久以來的優越感一定使他覺得被貶抑了;就算沒有人知道這回事,他也難以忘懷,無法忍受。

  「請讓我幫助他……上帝!」孟黎莎祈禱著。

  然而,她又不免感到自己畢竟力量太微弱了!

  他們結婚以後,公爵對她表現出令她難以置信的仁慈,但兩人之間卻並不夠體已與深入。

  他凡事總是順著她,帶著她四處看看自己的產業,接見一些雇工、管理員、甚至佃農,有時也帶著她到一些農戶訪問,他也經常駕著輕快的馬車載她馳過田野,使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歡樂,他十分精通馬經,技術熟練,姿態美妙,由於從小生長在喜歡打獵騎馬的鄉間,她知道一個男人若是在馬上有好身手總被人當作英雄人物看待。

  他上馬時那矯健的英姿,還有駕駛馬車的高超技術都令她看得入神屏息.稱羨不已,這樣不凡的身手真是少見!

  「一個禮拜以內我們要去倫敦一趟,」公爵說,「我想出去走走對我們來說比較好一點、而且也可以使我們增進對彼此的瞭解,再說你也可以趁此見見我的家人。」

  孟黎莎望著他,顯得很緊張。

  「哦,請別那麼快就讓我和他們見面吧!」她請求道,「你知道一想到這點我就害怕!」

  「我會照應你的,」公爵回答,「我敢向你保證,我家裡的人怕我的程度遠甚於你。怕他們呢!」

  聽他這麼說孟黎莎不禁笑了起來:「我相信,可是你知道我很怕自己到頭來會讓你失望。」

  「不會的,」公爵十分肯定地說,「在帶你和他們見面以前,我決定要買些漂亮衣服給你。」

  「我認為漂亮的衣服總會給女人帶來相當的自信。」

  「可不是?」孟黎莎又笑了,「以前媽媽和我就常常說能買些漂亮衣服來穿,而不需要親手去做,會是件多愜意的事!不過流行的式樣往往二三年後又變得不時髦了。」

  說著她也發現自己很希望穿上新衣服,能使公爵感覺到自己美麗又迷人。當然,她又告訴自己,在他的眼中她一定沒法和寶蘭相提並論,不過如果自己外表漂亮些,他該也會引以為傲。

  「我要送你一件禮物,」他們臨睡時公爵說,「這件禮物下午才送到,希望你喜歡。」

  「一件禮物?」孟黎莎驚喜地說,「是什麼?」

  他似乎把談到寶蘭時內心的痛苦都忘卻了,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盒子,唇邊掛著笑,連那嘲諷的神情也消失了。

  他打開盒子,孟黎莎赫然發現裡面盛著一枚很大的鑽戒,中間有一顆心形大鑽石,兩旁鑲著小鑽石,閃閃發光。

  「這……這是送給……我的?」

  「送你的結婚戒指,只是送得晚了一點,」公爵回答,「我要送你一些專屬你個人的東西,不只是傳家之寶寶而已。」

  「好美……真太美了!」孟黎莎由衷地讚歎。

  她抬頭凝望著公爵,有點擔擾地說:「我……我覺得我不應該……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們還只是朋友。」

  公爵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付出我喜歡付的賭注罷了,孟黎莎。」

  「這樣並不……妥當,」她說,「你知道……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

  公爵望著她,說道:「如果說這些日子以來你帶給我的友誼就足以抵得過這枚戒指的代價了,你會相信嗎?」

  「你不認為我接受了的話,就太貪心了?」孟黎莎問。

  「如果你拒絕了我買給你的禮物,我一定會非常失望。」公爵說。

  「那麼,」孟黎莎的眼睛熱切地閃著光,「請你……為我戴上好嗎?」

  她伸出白皙纖細的小手。公爵把戒指套進她的中指上,握著她的手,審視了一番,然後帶著欣賞的口吻說,「鑽石非常適合你,我還沒發現比這更適合作戴的東西。」

  「太漂亮了!」孟黎莎說,「謝謝你……真太多謝了!」

  說著,她很自然地仰起臉來望著公爵,像個孩子似的充滿了感激之情,他低下頭來,她輕輕地吻他的臉頰。

  她的唇一觸到他時,她才猛然意識到這是她向自己「丈夫」獻出的第一個吻,也是除了父親以外,第一次親吻一個男人。

  她的心中傳來一陣十分奇異的感覺,她還不大能瞭解,不由得臉都羞紅了。

  他像也懂得她的窘迫,卻十分沉著地說:「有很多東西我都很想送給你,不過我想還是讓我們到倫敦時再選購要更有趣些。」

  「一定會很有意思的,」孟黎莎說,「不過,你千萬不要為我買太多東西,這枚戒指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了,我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有這麼美的東西……我想……一定很貴吧?」

  「貴重與否並不重要,」公爵帶著嘲弄的口氣問,「孟黎莎,你不是一直都告訴我,說我不該總是以金錢來衡量愛情或友誼嗎?」

  「你不必引用我所說過的話,」孟黎莎抗議,「同時,閣下,我並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累贅或是抵押品。」

  說著她不禁想起他花在葛文斯•貝拉身上的錢,還有葛文斯對他不但不感激,反而想殺他,就提醒道:「晚上要特別小心,不要把窗子打得大開,如果只開一半的話,就不容易爬上去了。

  「你在為我擔心?孟黎莎?」公爵問,「我想葛文斯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不過,你也別再擔這個心,上次的事情發生後,我就一直把手槍放在床邊,防範任何圖謀不軌的傢伙。」

  他們分別來到各人的房間,公爵又把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孟黎莎衷心地說:「我要再一次為你送那麼美的戒指給我而致謝,我會戴著它上床,沒有人能從我這裡把它偷走。」

  「是啊!」公爵回答,「不過,如果你害怕的話,記得我就在隔壁。」

  他又再吻了吻她的手才離去。

  孟黎莎注意到:每當他們晚上告別的時候,他從沒有由兩個人房間中的那道門回到自己的房間過。

  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正等著她打開那道門,除非她打開,否則那道門永遠緊閉著。

  接著又告訴自己,大概只是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

  「請保佑他安全,」現在孟黎莎祈禱,「上帝……請……照顧他、保護他,讓我能帶給他快樂……請指引我如何幫助他……我只覺得自己十分仿惶無助。」

  她的眼睛望向祭壇後雕刻的天使,心中默默地禱告著,教堂之中一片岑寂,突然她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說:「給他愛!」

  那聲音如此清晰、堅定、有力。

  「但是要怎麼去做呢?」她在心中自問,「我要怎麼做?」

  「去愛他——去愛他。」

  那聲音在她心中呼喚著,也像那教堂中悠揚的風琴聲一般,一直在她心中迴響、迴響,久久不散……。

  孟黎莎從禮拜堂出來後想找公爵談談,又想起他說過要和經理人商談一些事情,還沒回來,她覺得有些無聊,就順路往圖書館走去。

  老法羅先生看到她來了,興高采烈。

  「我正盼望著你來呢!夫人,」他說,「上次你問起的書我找到了。」

  「你是說有關宮內建築的書?」孟黎莎問,「哦,我太高興了,我一直就好想看看這方面的書,公爵也跟我談起過有關秘密通道的計劃,他正打算向我講解一番。」

  「前天我就為你準備好這本書了。」法羅先生說話的口氣似乎在暗示什麼。

  孟黎莎不禁笑了起來。

  「你以為現在我閱讀這方面忽略多了,是不是?」她說,「不錯,這倒是真的,平常總是和公爵在一起,晚上一上床很快就睡著了,就沒好好看看書。」

  本來她還要再解釋一番,想一想老法羅也未必能瞭解,就直捷了當說:「把書給我好了,法羅先生,我一定會用心讀的。」

  法羅走了過去,到書架那頭去找書。

  「我還發現了一本詩集,你可能會有興趣,」他又說。

  「那是第一位公爵在一六九六年寫的,你讀了以後就會發現真富浪漫色彩呢!」

  聽他這麼說,孟黎莎不禁想到公爵致寶蘭的情詩是否也保存著?不過她確定在經歷了那場感情巨變後他一定不再動筆了,也許從那時開始,他也不再寫什麼情書,甚至提到愛情都會讓他憎惡不已,畢竟在愛情的騙局中他受到了大大的傷害。

  「我從沒接到過什麼情書,」她想,「也從沒有什麼人寫過一首情詩給我。」

  想到這裡實在令她沮喪,不過她不願再對公爵及寶蘭的事又發生什麼聯想,因此很快地說:「下次我一定要看看那本詩集,法羅先生,這一、兩天之內建築方面的書就夠我看的了。」

  她注意到法羅一直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書架,然後把一長列的書卷移開些,口中哺哺自語;「我把它放回這裡的——我記得明明是放在這裡。」

  「怎麼回事?」孟黎莎問。

  「我已經把那本書為你準備好了的,」法羅回答,「禮拜二整天都放在我書桌上,不過那天你沒來這裡,所以離開以前就把它放回了書架,平常我不喜歡把書擱得到處都是,怕有時候女僕會移動它們。」

  「那應該還在你放的地方才對,」孟黎莎說,「讓我看一看。」

  她看法羅已經十分老邁,大概眼力也不大行了,於是走到那一長列書前,一本一本循序看過去,可是就不見要找的那本。

  「我真不懂怎麼會找不到?」法羅說。

  「也許公爵來這裡拿走了,沒有跟你說一聲,」孟黎莎說,「別擔心了,法羅先生,我相信它一定會再出現的。」

  然而,她心中卻想著:法羅真的是心力難以集中了,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他一定把那本書不知放到哪個別的書架上去了?

  她又安慰法羅:「沒有關係,我那裡還有別的書沒看完。」

  「真不知道怎麼搞的?」法羅十分激動,「我從來就沒有放錯過一本書,每本書我都曉得,而且都很愛它們,一直就把它們當作我自己的孩子似的。」

  「我知道,不過,法羅先生,別讓這事使你煩心了,它一定會出現的,很多東西常常都是這樣,一下子要找怎麼也找不著,不注意的時候它又出現了。」

  當她從圖書室出來,發現公爵正在起居室裡等著她,書桌上擱了一些即將在他領地東邊興建的村舍計劃。

  「在郡中大概沒有別的建築樣式比它更時髦了,」公爵解釋,「我從倫敦請了一位年輕的建築師來設計,明天你就會見到他,他很有見解。」

  這天晚上他們就一直在談論著產業上的規劃經營,孟黎莎深深瞭解到公爵對宮內應興應革之事十分重視。

  「他應該有個兒子來繼承這些產業的。」她突然有了這個念頭。

  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把床邊的燈熄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不禁想到宮內應該有些孩子才對,不然就他們兩個,實在太大太空洞了,作為公爵之妻,似乎不該任這種情形一直繼續下去。

  雖然他說過他們會是朋友,想有一天她會愛上他,但是,若是那一天總也不會來到呢?

  「那麼,難道在沒有愛情的情形下,我也打算為他生一個孩子麼?」她自問。

  其實,在公爵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就為此遲疑不決,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始終相信:孩子應該在兩情相悅之下孕育而生。

  依稀記得遠在她才八歲時,在母親身邊嬉戲,當時母親和一位太太在喝茶聊天。

  那位太太望著一旁玩著的孟黎莎,對母親說:「你的女兒不只長得漂亮,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快活的小孩。」

  「是啊!」母親當時這麼回答:「她是個在愛中出生的孩子。」

  那位太大笑著說:「那你們應該有更多的孩子才對,我從沒看過象迪瑞爾和你這麼美滿的一對夫妻呢!」

  「我們在一起的確很愉快,」母親回答,「只是很不幸上帝只賜給我們孟黎莎一個孩子而已。」

  事隔多年,那段對話始終索繞在孟黎莎心中,後來她也從沒再和母親提起過,只是想起自己的婚姻和子女時,她總認自己的孩子應在愛中出生。

  「我要去愛公爵……我要愛他,」她告訴自己,接著似乎再次聽到禮拜堂中那聲音的呼喚……或是根本就只是她心中的呼喚呢……

  「給他愛。」

  「但是,他並不愛我。」她反駁著。

  躺在床上,想著他的種種,其實他就在門的另一頭,而那道門就在他們房間之中。

  從那天晚上她奔往他房中示警以後,就一直沒有再去過,當時若不是她及時趕到,他一定會被謀殺了,一想到這裡,就不禁毛骨驚然——那亮晃晃的利刃彷彿在她眼前閃動著——突然,一種公爵又將遭到極大危險的意識猛烈襲來,這種感覺變得愈來愈鮮明、強烈。

  過去她也有過兩三次預感成真的經驗。

   
  第一次發生在她的童年,那天褓姆到賴契斯特去了,她就暫時由父母親照顧。她在沙發上玩洋娃娃,卻突然間跳了起來。

  「娜拉!」她哭了起來,「我要找娜拉!」

  「娜拉很快就會回來的,」父親連忙安慰她,「只要驛車準時,她隨時都可能回來。」

  「我要娜拉!我要找她!我現在就要嘛!」孟黎莎還是這麼叫著。

  她奔向父親,小手拉著他的大手,請求道:「我們去找娜拉嘛!爸爸,我一定要找到她!」

  父親慈愛地注視著她,他一向很少拂逆女兒的心意,於是很溫和地說:「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們就沿路走一走,天氣很暖和,我看你也不用加件外套了。」

  「你太寵她了,迪瑞爾,」母親頗不以為然,「她可以在家裡等娜拉回來啊!」

  「不要!現在就去!馬上就去找娜拉!」她仍然執拗不聽,硬是拉著父親的手出了門。

  當時她也不知怎麼的,一直在前面跑著,父親就在她後邊大步跟著。

  就在離大門口不遠的地方,他們看到一幅令人驚悸的景象——娜拉正處在極度危險中!

  她的脖子被村中一個白癡緊緊勒住。那位白癡一發作就變得力大無窮,現在正勒住娜拉!

  他一看到他們兩個出現,就慌慌張張一鬆手一溜煙飛奔而去,留下可憐的娜拉在那裡發抖,脖子上還有瘀傷,好在保住了命。

  「這孩子怎麼會知道娜拉正處於危險之中呢?」後來母親這麼問過。

  然而,孟黎莎的確像有預感,就像母親去世的前一個晚上一樣,她心神不寧,意興索然,覺得一切都那麼悲慘無望!

  在齊瑞荷父母的意外死亡中,也反映出了她對災禍臨頭前的預感。

  她一直十分敬愛齊瑞荷的父母,那天也不知怎麼搞的,一直憂心忡忡地為他們擔心,覺得像有什麼陰影籠罩著他們。第二天雖然約好了大家要全面,她還是決定先騎馬去看著齊瑞荷再說。

  到了齊瑞荷那裡,不幸的事竟然已經發生了!齊瑞荷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那種感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去形容才好,但在她心中的的確確可以意識得到,而且那麼鮮明、強烈,實在不容她否認或抹煞。

  現在那種感覺又來了,她知道得很清楚,她再也無法忽略公爵正處於危險中!

  她很快點起蠟燭,微弱的光線在屋內幽幽晃動著,看上去竟有幾分奇異與詭譎。

  真難解釋,不過她真的感覺到彷彿有什麼威脅橫阻於前,而且那陰影愈來愈逼近了。

  她只覺情況更為緊急,再也不容多作耽擱,雖然只穿著一襲睡衣,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很快地奔往房間那頭,打開了與公爵房間相通的那道門。

  轉動門的把手時並沒發出什麼聲音,門立刻開了、孟黎莎發現自己置身於又小又窄的通道上,由這裡可以進入公爵房間。

  此時她卻不禁略為躊躇了一會兒,自己就這麼闖進他房間,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但是,她又告訴自己:不能再猶豫了,每一根神經、本能都在強調那種危險的感覺,傳遞著危險的信號。

  公爵一定有危險,她非得把他叫醒不可!

  她還是有點害羞,有點猶豫,卻終於咬緊牙關打開了門。

  又進了公爵房間,她又看到由窗口透進了微弱的光線,此外就是壁爐裡的一絲火光。

  孟黎莎囑咐過女僕,她睡覺時不必點火,免得太暖和了,而看來公爵入睡後仍要點著火。

  木頭燃燒著,金黃色的火光映在爐邊的地毯上,陰影就在爐邊的煙囪影上晃動著。

  孟黎莎站在那裡,望著閃閃火光,突然領悟到危險來自何處了,她也知道是誰拿走了那本宮中建築的書,知道為什麼它被偷走。

  一定是——葛文斯•貝拉!他一心想謀害公爵以繼承爵位!

  這麼容易就能進入宮內的也只有葛文斯了!他從書架上偷走了那本書,就是為了想尋得進入公爵房間的秘密通道!

  孟黎莎頓時豁然開朗,就像有人在旁邊向她解釋整個陰謀的進行似的,她最直覺的反應就是要趕快保護公爵,就立刻越過房間向公爵床邊走去。

  她到了床往邊,壁爐裡的一根木頭翻轉了一下,火焰猛往上衝,整個房間頓時亮了一會兒,孟黎莎看到擺在公爵床邊的手槍。

  幾乎還沒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就把手槍拿了起來,直覺上危險愈來愈逼近了,她右手握著手槍,左手去搖公爵的肩膀,想把他叫醒。

  正在此刻,壁爐邊的地板突然打開了,那麼無聲無息,那麼緩慢,在微弱的火花下,孟黎莎依稀看到一個男人從底下爬上來。

  她看到他的手臂緩緩移動著,就這麼看一下,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於是她握緊手槍,朝他瞄準,扣動板機。

  一聲槍響!

  她只覺得子彈發了出去,一剎時心中又緊張又昏亂,以為自己沒有射中,卻只見那站在壁爐嵌板開口的男人應聲倒在地毯上。

  孟黎莎愣在那裡,手上的槍余煙猶存,耳際仍響著剛才那砰然的一聲。

  接著,公爵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向她說了些什麼話她也聽不清楚,因為耳邊仍然轟然作響,他好像從床邊椅上拿了件睡袍披上,然後起身審視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很快又走回孟黎莎身邊,從她手中取下槍,然後平靜沉穩地說:「回你房間去,孟黎莎,別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我不要你介入這事。」

  「我……我……殺了他!」

  那不是一句問話,而是一個事實!

  「聽我的話,孟黎莎,」公爵語氣堅定,「照我的話去做,把我們兩個房間相通的門關上,過一會我再來看你。」

  說著他環繞著她。把她帶到敞開的門邊,輕輕把她推向門那邊,孟黎莎只聽到他關門聲。

  這一會兒她又站在那小小通道中了,幾乎像在夢遊似的,她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一進了房間,倚門而立,她不禁摀住了臉一一真是很難以思考,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為了救公爵,殺死了一個男人!

  她感到自己的手指語緊了臉頰。

  她救了他!當他又陷身於危險中時,她有預感,如此強烈、如此揮不去趕不走,她只知道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奔去示警。

  要是她不這麼做,要是他一再否認自己的直覺,那麼此時此刻公爵必死無疑。

  她還沒來得及看到那闖入者手上拿著什麼,也許是刀或槍,不過她想很可能是槍,就像她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卻幾乎能確定她殺死的是葛文斯•貝拉。

  他被她殺死了嗎?哦,真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不過有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公爵死了,她就像失掉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孟黎莎站在那裡,仍然捂著臉,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顧一切去救公爵了,因為——她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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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6:34: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孟黎莎就在房裡等著,她的情緒太激動了,幾乎無法想到自己。

  她也不披睡袍,雖然睡抱就擱在床邊的椅子上,更沒想到要把窗關上,她仍和平常一樣睡前打開窗,可是夜晚的冷風正拂動著窗簾,吹來一股寒氣,帶來刺骨的寒意。

  此時此刻,在等待之中卻顯得那麼苦悶漫長!

  他想或許有些事情被自己弄糟了——要是她沒有殺葛文斯?要是她離開公爵後,他過去處理那躺在地上的葛文斯,而葛文斯仍然活著,又把他的槍對準了公爵?

  兩個房間中的牆壁那麼厚,她不能確定有沒有再聽到什麼槍聲,而她自己發的那一槍似乎仍在耳際驚心動魄地響著。

  她站在那裡凝神諦聽著,卻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響。

  如果葛文斯射殺了公爵,也許公爵正躺在地上,鮮血從他身上汩汩流出,他很可能會因為乏人急救而死。

  但是如果葛文斯的確遭她一槍斃命,公爵大概會去叫醒管家處理,也會想到要向郡警察總署報告事情發生的經過,一定會自己承擔葛文斯的死,他會說在葛文斯以強盜宵小的姿態爬進房間時射殺了他。

  孟黎莎知道得很清楚,這案件在郡中必定會引起滿城風雨,議論紛紛。

  人們一定會問:為什麼葛文斯要在深更半夜由秘密通道進入公爵的房間,是不是他打算對他不利?

  貝拉家族的人更不會願意把他們族中的私人仇怨公之於世,尤其又牽涉到象公爵這麼有地位的人,看來報紙也會大作文章了。

  公爵一向對惹人注目、聳人聽聞的事十分厭惡,就像所有貝拉家族一樣,他對自己家族的榮譽頗為看重。

  像以前齊瑞荷的父親——羅德菲公爵——私奔一事,就引起了軒然大波,而現在下一位公爵繼承人企圖謀殺現任公爵,結果反而被殺,就更難想像好事的人們會如何加油添醋了?

  實在太可怕了!孟黎莎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想到葛文斯畢竟難逃法律制裁才讓她心裡舒服些。

  但是,他真的難逃法網嗎。

  她又再一次為突來的恐懼寒顫不已,深怕葛文斯又傷害了公爵。

  她感到自己在發抖,更深深體會到自己愛著公爵,她從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愛一個人的。

  「我愛他……我愛他!」她喃喃低語。

  回顧以往歲月,他總是錯感受到父母親之間那種柔情蜜意,有時候甚至忘了她的存在。

  當他們互相凝視時眼睛裡都閃著動人的神采;父親打獵回來,母親跑到前門迎接的模樣就像個年輕女孩;父親和母親談話,更聽得出他聲音中所包含的一片深情……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自己處在那愛情魔力與氛圍之內。

  她逐漸成長後,也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結婚以後會蘊藉著同樣的深情,也夢想著自己會墮入愛河,被一個男人愛惜。在想像中,父親攙著她走在教堂的甬道上,一步一步邁向聖壇,地毯那一端的新郎眼中充滿柔情,凝視著蓮步姍姍的她。

  然而,實際上的一切都和她盼望的完全不同——公爵和她匆促舉行的婚禮,那麼安靜,而且父親並沒有攙著她走這一段最莊嚴的旅程,何況公爵說他們的婚姻是解決雙方問題的最好方式,還說他們只是朋友,直到她愛上他為止。

  她也想過,自己的確十分尊敬仰慕公爵,但要論及愛情,似乎仍迢遙不可及,他太冷峻了,彷彿離她很遠而高高在上,在很多方面都是如此。

  不過,他們在許多問題上展開了討論和激辯時,彼此在心智上倒是激起了交會的光亮。

  現在,她才深深體會到自己是那樣盼望著公爵的愛,其實她已經愛上了他,只希望依偎在他懷抱中。

  「我會感到安全、被保護和……被愛的快樂。」她想。

  一度她也會想像如果他吻了她,不知又是何種感覺?她還記得在感謝他送給她那枚鑽石戒指時,親吻他臉頰所帶來的奇異感受。

  床邊的蠟燭正泛著光暈,照亮四周,她不禁想到他就像一道光明射進了他內心深處,告訴她終有一天會尋到快樂。

  然而,快樂只是一道幻影麼?會匆匆地從她生命中消逝?她又害怕起來,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怕葛文斯的死會帶來很大的麻煩和羞辱。

  要是葛文斯活著的話大概還不致太棘手,現在他死了也許反而帶給公爵更多的困擾——要是法官因為葛文斯被殺,而以謀殺的罪名將公爵逮捕的話,怎麼辦呢?而且,法院中總有些人一向就喜歡運用權威,特別愛找貴族的麻煩,相信他們會給公爵定罪。

  「我一定要告訴他們,是我殺的,」孟黎莎喃喃自語,「我一定會被控訴……但不是公爵……當時他還在睡覺。」

  她也知道以他的榮譽感和責任心絕不會讓她承擔此事,除非她一再堅持。

  「由我承擔又有什麼關係?」她自問,「只要不會給公爵帶來什麼羞辱,我就於願已足。」

  一定會有很多人說公爵十分樂於擺脫那討厭的繼承人葛文斯,因為他總是要替他還債;還會有人認為公爵身邊就放著槍一定有什麼詭計。

  他們或許還會譏誚著說:「他可真夠幸運,在一片黑暗之中居然錯把自己的繼承人當作圖謀不軌的宵小之徒!」

  哦,千萬不能讓人們這樣竊竊私議,她一定要承擔過來,要忠於事實,不能讓公爵蒙羞!

  她赤著腳在房內地毯上踱來踱去,為什麼他還不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到不該不聽他的話再到他房間去,但要這麼繼續等下去卻愈來愈令人難以忍受。

  她再度凝神聽聽有沒有什麼動靜?除了在窗外呼嘯的風聲和偶而煙囪裡的一點聲響以外,什麼也聽不見。

  「他在什麼地方?現在在做什麼?」

  他可知道自己心中此時是如何焦慮?他可瞭解她曉得自己居然動手殺了一個男人後是何等恐懼?

  那一刻葛文斯還活著,接著就倒地而死,只因為她開槍射殺了他!

  公爵把門關上,她回到自己房間後,大概將近一個鐘頭了吧?

  「我不要你介入這件事。」他這麼說,聲音中含著無比的權威,顯然他決定用他的方法去解決了。

  她一定得介入,非介入不可!她得承認她救他完全出於本意,絕非他示意之下殺了葛文斯。

  以前她從爬上公爵房間的修塔工人手裡救了公爵一命,當時他手持利刃,公爵卻在安睡。

  今天晚上她又救了公爵,葛文斯趁他入睡之時,偷偷溜進秘密通道,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幹掉,來個死無對證。

  「現在,」孟黎莎想,「我要再救公爵一次,這一次我不能讓他蒙羞,受人謾罵,或任何玷辱他好名聲的事情,就算為他而死也在所不惜,只因為我愛他,我以我的全心全意愛他!」

  她想到他以前那麼尊貴、傲慢而又專橫,後來卻變得那麼仁慈溫柔,他還說要好好照顧她,使她不會犯任何過失。

  那麼,這是不是過失呢,為了防止公爵在睡眠中被謀殺而出手殺了一個男人,這到底是不是過失?

  她不能確定,只知道無論在什麼情形下,都要好好保護公爵不受傷害,只因她愛他至深。

  牆上的鍾又敲了一聲,已經過了一個鐘頭了,鐘擺低沉的報時聲響在寂靜的屋內,對她來說卻像是尖銳無比,使她更為震撼。

  事情一定又出了什麼差錯!她不該再管公爵說了什麼,該到他房間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對。

  她又向那道相通的門走去,就在這時,門卻打開來。

  公爵走了進來,孟黎莎凝立在那裡,小小的臉上眼睛睜得好大,充滿恐懼的神色,一看到他忙朝他奔去,身子依著他抽泣起來。

  其實,公爵看上去十分鎮靜,只是孟黎莎根本沒有心神去留意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都到……哪裡去了?我以為……你……都不會……來了!」她哭著說,「我……怕他又……傷害了……你,你……還好吧?」

  她的聲音抖顫,公爵伸出手臂抱住她。

  「我很好,孟黎莎,」他平靜地說,「葛文斯死了,你又救了我的命。」

  雖然這正是她要弄清楚的事,本該十分安慰才是,但再一想又令她心酸,她愈哭愈傷心。

  公爵把她拉近,聽她邊哭邊說:「如……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要……說……是我……殺死的,你不要……去承擔……責任。」

  「沒有關係。」公爵安慰她。

  「不。不要……我……一定要告訴……法官,」孟黎莎說,「他……他們會不會……把我……送進……監獄,一直到……審判……為止?」

  「不會有什麼審判的。」公爵回答。

  接著他像發現了什麼,低聲道:「你身上好冷——又冷又凍的,怎麼一直不上床去睡?」

  孟黎莎只在那裡哭著,他就把她抱到床上,她還是偎著他。

  「不要……離開我。」她語聲哽咽,自己也弄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麼了,只害怕著要是放他走,他又會再陷於危險之中。

  「我不會離開你,」公爵回答,「不過,我要去生個火。」

  他讓她靠在枕頭上,然後轉身從桌上取了蠟燭,走到壁爐邊生起火來,木柴很乾燥,火很快點燃了,熊熊爐火把室內照亮了。

  公爵又過去關上了窗,然後又回到床邊,好一會兒就站在那裡低頭望著孟黎莎。

  孟黎莎的臉埋在枕頭裡,頭髮就披散在兩肩,她仍然哭著,公爵還看得到她的身子也因受了寒不停抖顫著。

  他吹熄蠟燭,脫下了睡袍也躺到床上來,用手臂環繞著她。

  她慢慢安靜下來,也止住了哭聲,把臉藏在他肩下。

  「要不要聽我說說事情發生的經過?孟黎莎?」他問道,觸著她薄薄的睡袍,感到她身體十分冰涼;仍在輕顫著,其實關了窗現在已經不冷了。

  她有點喘氣,說道:「剛才你……你說不會審判……你能確定嗎?」

  「非常確定!」公爵答,「而且我告訴過你,我不要你介入這件事。」

  「可是……我已經……介入了,」孟黎莎說,「我……我殺了他!」

  「你是為了救我!」公爵回答,「我要謝謝你。我首先要你瞭解的是為什麼不會被審判,為什麼不會有人把葛文斯的死亡和你我聯想在一起。」

  「我就知道……我殺死的是……葛文斯。」孟黎莎似乎在自言自語。

  「你可以等一下再告訴我怎麼能那麼確定是他,」公爵說,「不過。我先要讓你曉得我怎麼會那麼久才到你這來。」

  孟黎莎不再抽泣,但臉仍然埋在公爵肩下,他繼續說:「你射中了葛文斯的心臟,他當場斃命,我拖著他走下秘密通道,好在那裡盤旋曲折的樓梯我還認得清楚,然後由狹窄的通道走到禮拜堂外面的叢林內。」

  孟黎莎十分注意聽他敘述,知道那本遺失的書上一定指引了通往公爵房間的秘密通道。

  「那附近晚上渺無人跡,」公爵繼續說,「我把葛文斯帶到離樹林不遠處,把他放到一塊墾地上,手上放著那枝你射殺他用的手槍,我還留下了他本來想用來殺我後來掉在地上的另一技手槍。」

  「我一直想他……一定帶了手槍,」孟黎莎說。

  「顯然你很有先見之明,」公爵說,「他原先是打好了如意算盤。殺死我後再由秘密通道溜走,神不知鬼不覺地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孟黎莎輕歎了一聲,聽公爵繼續說下去:「我發現了葛文斯的馬,果然如我所料,就在樹林不遠之處。」

  「明天……就會有人發現……他了?」孟黎莎問。

  「是啊!他一定會被發現了,」公爵同意,「一切的跡象都顯示出他死於自殺。」

  「他們……真會這麼……相信嗎?」孟黎莎說。

  「我想會的,」公爵回答,「本地的醫生是我們貝拉家族的好朋友,我們是老交情了,為了使我們家族不致蒙羞,我會勸服他向外如此宣稱。」

  公爵的聲調又變得有點冷硬了:「葛文斯的葬禮會十分隆重,就葬在我們貝拉家族的墓園裡。」

  聽到這裡,孟黎莎不由安慰地發出一聲輕歎。

  「那麼……你總算……安全了。」

  「這完全得感謝你,」公爵說,「現在,孟黎莎,我要你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我陷於危險之中?怎麼又會來到我房中的?這一次你總不會又親眼看到有人爬上我的窗子了吧?」

  公爵就躺在孟黎莎身邊,緊緊摟著她,她不再覺得那麼冷了,然而一喚起那種知道他陷於險境中的感覺,那股焦慮之情再度襲來,不免又使她輕顫起來。

  「在我有生以來已經有過三次這種經驗了,」她低聲說,「我可以感覺得到有什麼危險或悲劇即將發生。」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公爵好奇地問。

  「我自己也無法解釋,」孟黎莎回答,「只知道它的確在我心中,那麼強烈,那麼鮮明,我幾乎無法擺脫它。」

  「第一次發生在我褓姆陷於危險中;第二次則在我母親在世前;第三次就是齊瑞荷的父母發生意外時;這些都發生在我所愛……所喜歡的人身上……」

  她匆匆嚥下了那個字眼,覺得自己說得未免太露骨了。

  「都發生在你所——喜歡的人身上?」公爵低沉的聲音在問:「我想你還有些事要說的,孟黎莎。」

  他感到她又在發抖,卻沒有說什麼,於是他又說:「告訴我事實真相,你還有些什麼話要說的?你怎麼會知道我陷於危險之中?是不是你覺得我和一般人不同?」

  她仍然沒有開口,半晌他才又以十分沉穩的口氣問道:「或許是不是——因為你——愛上我了?孟黎莎?」

  他的話十分震人心弦,一會兒她才低聲道:「是……是的,我……愛上了你,但是……我不要給你……造成困擾……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不過你說過要我去……愛你的。」

  公爵把她摟得更緊了,幾乎使她喘不過氣來,接著他說:「你為什麼會認為我不愛你,親愛的?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

  孟黎莎的眼睛睜得好大,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他,在灼灼火光下他的眼睛似乎要穿透了她,那種表情她從沒見過。

  「你……愛……我?」她問,「但你從沒這麼說過。」

  「在你假裝成齊瑞荷的女僕時我就愛上了你,」公爵說,當時我眼前一亮,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漂亮、靈敏而又纖柔的女孩。」

  他的唇邊露出了微笑,繼續說:「我一直掙扎著,喜歡上你似乎是件很危險的事,可是我又情不自禁,這種感情總是驅不散、忘不了,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涉及情場,我發誓有了那麼一次修痛的經驗以後再不允許自己去愛……」

  「那麼……你……真的愛我?」孟黎莎幾乎屏住了呼吸。

  「我真的可以感覺到自己全心全意地愛你,然而嘴邊卻仍然不肯服輸,還是一再強調愛情只不過是一種幻想、一種慾念,卻被一些感情用事的浪漫派予以美化了。」

  「可是……你還是跟我……結了婚。」

  「後來那粗野的傢伙丹恩•史諾比跑來嚇壞了你,」公爵回答,「當時我就知道再也不能否認對你的感情了,而且你是我的,我不准別的男人碰你。」

  他說話的那種聲調使孟黎莎聽得臉都羞紅了,就又把臉藏在他肩下。

  他可以感到他的心跳,突然間她發現兩個人竟然如此接近,像有些不相信似的,她又問一遍:「你……你真的……愛我?」

  「我愛你,在我一生中從沒這樣真正在愛一個人,「公爵回答,「現在我才深深體會到過去那段愛情只不過是年輕時代充滿詩意的幻想罷了,那時的我畢竟還只是太過純情的少年,而現在我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孟黎莎,我不再寫詩畫夢,可是,我要你!我愛你!」

  說著他的聲音變得更充滿柔情了:「親愛的,我不只是愛你的纖柔美貌,更愛你的聰慧靈巧,還有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敢。」

  他的聲音更為低沉:「兩次都是你救了我的命,孟黎莎,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孟黎莎抬起瞼來,又望著他:「我好害怕他會……傷害你。」

  「如果你不夠愛我的話,才是唯一可能傷害到我的人呵!孟黎莎。」

  「可是我愛你呵!」她回答,「我從不知道愛情會是這樣,這樣令人心弦激盪、情難自己的。」

  「我親愛的小東西。」公爵溫柔地說。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了她好一會兒,又開口道:「還有一件事一直讓我很擔心,你可能會認為我做你的丈夫太老了點。」

  他等著她回答。

  「不……不會,」孟黎莎不以為然地大聲說道,「你的年齡對我來說正合適!」

  「你真的這麼認為?」

  「你知道…,我不喜歡太孩子氣的男人……而且。你和他們都不同,你是那麼特出……」

  公爵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兩眼深深凝視著他,嘴角笑了開來:「我想我贏得賭注了,我告訴過你我要下注的,不是嗎?孟黎莎。」

  「我幾乎不大能……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孟黎莎低語,「不過,我很高興…………非常高興你下對了賭注。」

  「你說得也很對啊!」公爵望著她,嘴角仍然帶著笑意,「你不是說我會被邱比特的箭射中嗎?」

  「你真的那麼相信……你被邱比特的愛神之箭射中了嗎?」孟黎莎問,「我一直祈禱能使你……快樂……但是從沒想到你真的會……愛上我的。」

  「你為我祈禱過?」公爵問。

  「今天我在禮拜堂為你祈禱,」孟黎莎回答,「好像聽到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要我給你愛。」

  「你準備給我了?」

  「你知道我要給你的。」

  公爵慢慢低下頭來,他的唇壓住了她的。

  他非常溫柔地吻著她,感到她的嘴唇是那麼柔軟,身體因激動而有些輕顫,他把她拉得更近了。

  他的吻開始變得更熱切、更急迫了,生命的美好和歡愉彷彿都在孟黎莎心胸中悸動著——他們的愛,彷彿蘊含著天堂的奇妙和莊嚴、園林的芳沁和光耀、湖上的粼粼波光……一切都溶入了完美的愛裡。

  他一直那麼深深地吻著她,她漸漸感到被一種意亂情迷的奇異狂潮吞噬了,就這樣流過了她的血脈,像閃耀的火光在搖曳著。

  他抬起了頭:「我愛你——老天,我有多愛你呵!」

  「我也……愛你,」她喃喃低語,「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似的,這一切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最珍貴的小愛人,」他回答,「我也和你有同樣的感覺,覺得這像是一場美妙的、繽紛的夢境。」

  孟黎莎把偎在他肩下的手抽了出來,只見那鑽石戒指在閃動的火光下燦爛生輝。

  「你給了我……一顆心,」她說,「不過我想你最初……並不是真有這意思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回答,「我的心已經是你的了,我認為終有一天你會瞭解我為什麼特別選這種心型的戒指給你。」

  壁爐裡有塊木頭動了一下,火焰一下子升得更高,房內更亮了。

  公爵低下頭來,只見孟黎莎的眼睛正凝視著他,他從沒見過她的眼神那麼灼灼發光,份外嫵媚動人,他的手臂不禁把她圍得更緊,唯恐會失去她。

  「好多好多東西我都想給你,我漂亮的小妻子,」他說,「你帶給我失落已久的快樂,我要摘下明星掛在你脖子上作項鏈,要以太陽的金光作你最燦爛的頭冠。」

  聽他這麼講,孟黎莎不禁輕笑起來,他又繼續說。

  「可是,親愛的,我只能買到鑽石、珍珠或是藍寶石來表示我的愛情了。」

  孟黎莎遲疑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很想讓你給我……一樣東西,這比世上任何東西都來得重要。」

  「你知道任何你要的東西,我都會想盡辦法給你,」公爵問,「告訴我是什麼?」

  他等著她回答,然而她的聲音微細得幾乎聽不清楚:「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兒子?這樣的話以後我就不會……再害怕有繼承人打算……謀殺你了。」

  公爵沒有回答她的話,只用親吻代替了回答,這回吻得更是充滿激情、無比狂烈。

  意亂情迷的感覺又襲了上來,像跳躍的火焰一般愈來愈輝煌,愈來愈美好奇妙!

  她感到他的心怦怦跳著,而她的身體似乎溶入了他。

  此時此刻,他們不再是兩個孤寂的人,而合為一體了。

  「我愛……你…我愛你。」孟黎莎喃喃低語著。

  「我珍愛的、美好的小妻子,」公爵在她唇邊輕喚著。

  他們彼此相屬,不再恐懼,不再陰霆,不再悲苦,只有愛,只有愛,那生生世世、綿延不絕,最讓人魂牽夢縈、難以割捨的愛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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