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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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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愛情之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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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1 16:50: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塔里娜被耳邊尖銳的電話鈴聲吵醒了。一時間,她以為是在自己家裡,接著她認識到了她在哪裡。

  她很快在床上坐起來,取下話筒,同時看了看鐘,從窗簾縫透過的光裡,看出只是八點半鐘。

  「早安,格雷茲布魯克小姐。」

  她吃了一驚,這是柯利亞先生的聲音。從他準確的、過於講究的發音,不難聽出來。

  「早安,柯利亞先生,現在還很早,是嗎?」

  「我很抱歉把你給鬧醒了,格雷茲布魯克小姐,但是紐百里先生想見你。他建議你起床後不要叫醒吉蒂,自己一個人到海灘上去。在你們昨天用過的帳篷裡,你會見到他。」

  「很好,柯利亞先生。我會盡快地到那裡去。」

  她掛上了電話,然後坐了一會,打著呵欠。她們很晚才上床睡覺,儘管那樣,她沒有能夠睡好。事實上她躺下哭了好一陣子,熱淚從她臉上不住地流淌下來。她知道她一生中從來沒有比這時更痛苦。

  她盡力不去面對事實。她自言自語地說,吉姆所講的只是重複了一個謠言,一句賭場的閒扯。他所說的邁克爾,「找到了一個女繼承人」可能是指伊琳並且不知道她結了婚,或者,很可能是指吉蒂。她本人是個無名的陌生人;雖然紐百里先生認為她是個有錢的加拿大人,但是在社交界裡許多別的人對她很可能絲毫不感興趣。

  不管塔里娜對自己作出怎樣的解釋,她仍然明白吉姆?卡森的話對她是個很大的打擊。她越是仔細思考越是覺得痛苦,因為它們無論如何也影響不了她自己對邁克爾的愛。

  她愛邁克爾,那簡直太真了。

  昨晚他們跳舞時,她一直注視著門口,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了,她仍然希望他會來。她想他一定會勸說伊琳來參加他們;要不就是,當他們準備在那裡呆到更晚的時候,他還會在伊琳睡覺以後趕來的。

  吉蒂顯然過得很快活,她並不打算回旅館去。塔里娜也樂於等待,因為她心裡祈求邁克爾會到來,那怕只是短短的片刻。

  在夜總會裡,人們幾乎都離去了。吉蒂最後勉強提出他們應該走了,這時她才確實認識到他是不會來了。

  「玩得真不錯,」吉蒂說。兩位男人把她送回旅館,說了聲晚安就走了。

  「我覺得柏林頓先生很不錯」塔里娜說。

  「哦,別那麼古板,叫他特德,」吉蒂說。「現在大家除了教名以外從來不用別的名字會稱呼人。」

  「好吧,那麼叫特德,」塔里娜笑了。

  「他真是個出色的人,」吉蒂說。「而且他的舞跳得好極了。」

  她的熱情是無可懷疑的,塔里娜雖然心情不佳,也不能不為吉蒂而高興。至少在目前,她似乎是忘記了喬克?麥克唐納。

  「特德提議明天在馬球賽前我們和他們共進午餐,」在她們到達臥室門口時,吉蒂說道。「我說我們會去的。晚安,塔里娜。我想你是累了,但是今天玩得好極了。」

  「對,好極了,」塔里娜應付地說,儘管她心裡知道今晚她簡直是難以忍受。

  只是當她獨自一人呆在自己的臥室裡時,她才勉強鬆弛下來,她嘴唇邊裝出的微笑消失了,她用手摀著臉坐了一會兒,開始脫衣服。

  現在,在她拉開窗簾時,陽光傾瀉在她身上,一股噯熱撫摸著她赤裸的雙肩,她懷疑她是否誇大了她的愁苦。說不定在他們離開夜總會時伊琳可能還在賭場,因而邁克爾不可能走脫。到底他對她的女主人還是要盡一定的義務的。除此以外,他也許為了某些進一步的不那麼平常的原因,也必須做伊琳吩咐他做的事。

  在外邊,太陽在海上閃爍發光,像地中海那樣出現深藍的顏色;各種旗幟沿著海邊在飄揚,帳篷、太陽傘與下面的花朵和花圃形成一片燦爛的色彩。

  這裡一帶都是如此地美麗,塔里娜對自己講,在這樣的環境裡她還要覺得難受,實在太忘恩負義了。

  「他愛我!他愛我!」她輕輕說出了聲,想抵制腦海浬發出的諷刺的問號「是你還是你的錢?」

  這時她想起了紐百里先生在等著她。於是她從抽屜裡拉出一件游泳衣趕緊穿上。這是一件新的游泳衣,吉蒂一定要借給她穿。它是用白鯊皮縫製的,配上紅的背帶,紅的腰帶和紅鞋。

  塔里娜在鼻子上撲了點粉,在嘴唇上抹上了唇膏,她發覺在她眼睛下面有黑暈,面色蒼白。昨晚的眼淚無疑使她變難看了。

  不過,很難想像除了邁克爾外還有什麼是重要的。看來在午餐前是不會見到他了。

  塔里娜拾起她的游泳浴巾披在肩上。她打開了門,輕輕把它關上。有一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吉蒂的房門上。走道上還沒有人,在早上這時候旅館本身是死氣沉沉,寂靜無聲的。

  塔里娜急忙走到電梯那裡等著,開電梯的小伙子吹著口哨,打開門看見了她。

  「今天是游泳的好天氣,小姐,」他說著,電梯下到了底層。

  「對,好天氣,」她隨口同意說。

  休息室空無一人,她從通向海邊的那扇門走出去。離開海邊大道只有短短的一點距離,塔里娜低著頭慢慢向前走去。

  在海濱附近只有少數幾個人——幾個曬黑了的青年人在玩一個巨大的橡皮球,還有一兩個風雨無阻的游泳人已經下海了。

  塔里娜穿過五顏六色的帳篷走向他們昨天用過的帳篷。她剛走到那裡,就看見紐百里先生已經在那裡了。他躺在一個甲板靠椅裡,穿著一件毛巾晨衣,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不知怎麼有點不相稱。他正在讀報紙,另外還有一堆報紙放在膝上。他手指裡夾著一支大雪茄煙。

  「早安,紐百里先生!」

  他聽見塔里娜對他講話,便抬起頭來,放下了報紙。

  「早安,塔里娜,」他莊重地說。「請原諒我沒有起身。在這樣的甲板椅裡我不論起身、坐下總是覺得為難。」

  「哦,當然,請別動,」塔里娜說。

  她從帳篷裡取來一個舒適的橡皮坐墊放在紐百里先生的椅子旁邊。

  「我是不是把你叫醒得太早了?」他問道,「我猜想你們年輕人昨晚玩得很晚。」

  「的確是很晚,」塔里娜承認說,「可是我們在夜總會裡玩得非常高興。」

  「我聽說你們很晚沒有回去睡覺,」紐百里先生說。

  塔里娜止不住銳利地掃了他一眼。她懷疑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柯利亞先生和他的窺探系統甚至在賭場裡也在活動嗎?

  「我想現在是個好機會,」紐百里先生繼續說。「來談談我昨晚對你提到的事。」

  「關於到法國南方去的事嗎?」塔里娜說:「我……我想我不能。」

  「你答應過我你會幫助我的,」紐百里先生說。「我一定要請你遵守諾言。這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任務。我可以解釋一下嗎?」

  「是的,請講,」塔里娜說。她滿肚子猶疑,不知道如何才能拒絕他要求她辦的事。

  「你當然知道,我經營著各種各樣的生意,」紐百里先生說。「我的工作就是促進我的業務,不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有可能的話。在生意中我經常會遇到某些徹底改革的想法。通常這些發明,也就是那些改革的想法,是很不切合實際的,要不就是在世界別的地方、別的人也恰恰在改革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稍停了一會,噴出一口雪茄煙。「這實際上並不像聽起來那麼奇怪,」他說,「因為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始終是根據或多或少同樣的思路在工作的。唯一的問題是誰能有驚人的幸運,像一般人所講的,搶在別人前面發現恰恰同樣的一瓦罐金子。」

  紐百里先生咯咯地輕聲笑了。「我的話聽起來有點不太具體吧?」他說。「現在我要講得更明確些,當前發生的事是某個人發明了某件東西,確實和別人的不同——事實上他不只是搶在前面一步而是搶前了很多步,你懂得嗎?」

  「是的,我想我懂得,」塔里娜回答道,「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我要你幫助我把這個新發明的計劃送給一個人,他能充份利用它,」紐百里先生說。

  「為什麼要我送呢?」塔里娜問道。

  「因為我的競爭者同敵人都跟上了我,」紐百里先生回答說,「他們認為,雖然還不敢肯定,我已經掌握了某件東西,可以在競賽中打敗他們。他們決心在可能範圍內掌握這個秘密並且利用它為他們自己謀利。」

  「但是,無疑的,」塔里娜問。「他們不能制止你把計劃郵寄出去,可以掛號或是保險呀!」

  紐百里先生笑了。「讓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他拿起那堆報紙,從最下面取出了一份,打開報紙翻了幾頁,然後遞給塔里娜,並用手指指出這頁下面的某一小段報導。「你能讀法文吧?」他說。

  「能,」塔里娜答。她讀了他指示的那段,把它慢慢譯出來:「亨利•比埃羅特,郵差,最近剛慶祝過他在郵政局服務二十五週年紀念,星期四他在奚納投遞郵件時受到襲擊。竊賊逃走。所有郵件散落在路的四周。亨利因腦震盪在冥納醫院就醫,據說他沒有看清襲擊者的面貌。一般認為這次暴行可能是一場惡作劇,因為在揀回郵件時沒有發現任何丟失。幾件掛號包裡也完整無損。」

  塔里娜讀完這段新聞,用詢問的眼光看看紐百里先生,正好與他那冷酷的黑眼睛相遇。

  「亨利•比埃羅特,」他安靜地說,「正準備送信給我一個住在別墅裡的朋友。」

  「這個朋友就是你想送給他計劃的那個人嗎?」塔里娜問道。

  「正是,」他說。「在揀齊別的信件時,郵袋裡有一封信沒有找到。幸而這信一點也不重要。事實上寄出這封信的唯一目的是看看它是否能安全投到。」

  「可那……真是不可思議,」塔里娜說。

  紐百里先生點了點頭。「大多數人都是這麼講,人們對法律和對人類的文明行為都有一種真誠的信心。不幸的是,貪婪是一種很強烈的刺激,會使人無法無天,我說的這項發明對那些能首先利用它的人要值數百萬元哩。」

  「我懂了,」塔里娜慢慢地說。

  「那就是我請你幫忙的原因,」紐百里先生接著說。「我和我家裡人都是受到懷疑的。我離開旅館後總是擔心我的房間在我又回來以前是否被搜查過。柯利亞是個能幹的看家狗,但是,他有時也得休息一下,這裡沒有多少人是我信賴得過的。」

  「那麼你認為你能相信我嗎?」塔里娜問他。

  「我肯定能,」他明確地答道。「再者對於我的計劃你是最完美無缺的人選。你認識的人不多,假如你突然到法國南方去一兩天,沒有人會奇怪的。」

  「但是……我怎麼能呢?」塔里娜問。

  「一切都會安排好的,」紐百里先生答道,「我想像大多數年輕姑娘一樣,你有一筆零花錢,即使最有錢的父親也會讓他的兒女對金錢產生一種責任感。我對吉蒂也是一樣,雖然我承認這並不很成功。」

  「不完全是那樣,」塔里娜說。

  「你也正在考慮找什麼借口吧,」紐百里先生說。「你的父親或母親有什麼直系親屬,有弟兄和姐妹嗎?」

  他非常突然地對她拋出這個問題,使她幾乎不經思考地回答出來。「我母親有個妹妹」她說,「她喜歡隱居。不大外出。」

  「好極了,她叫什麼名字?」

  「簡•伍德魯夫,」塔里娜答。「可是……,」

  「她行,」紐百里先生說。「現在聽著,我們時間不多了。今天早晨再過一會將有一封信跟平時一樣塞到你的門下面。這信是你姨媽簡•伍德魯夫寄來的。她是在塞納的卡爾登旅館寫的信。她邀請你去住幾天——只住幾天,因為她要上意大利去。你將要回一封電報給她,說你明天到達。我給你安排轎車送你到巴黎,從那裡趕乘今晚八點半的臥車。」

  「可是……我不能……」塔里娜開始說,但是紐百里先生用手傲慢地一揮使她止住了。

  「你要告訴我妻子和吉蒂,說你一定得去看看你的姨媽。你把那封從她那裡收到的信留在你的房間裡。這很重要,把信封也留下。上面會有一個正確的日期戳子,因為那是昨天從塞納寄來的。」

  紐百里先生抽了一口雪茄。「你要照我講的到塞納去,」他繼續說,「你明天早晨大約十一點鐘到達。你的姨媽會在車站接你。你會認出她來的,除了吻她,別的沒有什麼要做的,對來接你的婦女要裝得親熱點,然後跟她回到旅館。你明天和後天由她陪著你,然後你回到我們這裡。」

  塔里娜著了迷似地坐在那裡。她簡直難以相信這些指示是對她講的。這聽起來像個神話故事,一個雜誌上的故事,它是不是不可避免地遲早會涉及謀殺案件。

  「可是,這個……這個裝作是我姨媽的婦女,」她說。

  「她將是一個普通的可尊敬的加拿大中年婦女,」紐百里先生答道。

  加拿大這個名字好像使塔里娜恢復了理智。她想這太離奇了。她必須做點什麼,必須講些什麼來制止他。他怎麼可能讓這荒謬絕倫的弄虛作假的事幹下去。讓一個婦女在塞納偽裝成她的簡姨!

  要是紐百里先生能看見簡•伍德魯夫的話,她想,一個被生活壓垮了的小小的老處女,她安靜地獨居在德文郡,有時為她的朋友編織些工作服和便裝襪,好賺點零用錢。簡姨簡直沒有聽過塞納這個名字,更不用說夢想到那兒去了。

  「我必須告訴他我真的是什麼人,」塔里娜想著,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她突然想到了吉蒂。吉蒂害怕她的父親,吉蒂很明顯牽涉到了令人討厭的愛情事件中,吉蒂必須受到保護,因為她極其需要愛,而在生活中又沒法得到。

  還有邁克爾。但想到這裡,塔里娜把他拋得遠遠的,不再去想他。

  「我不再找你談話了,」紐百里先生說。「當然,除了在公共場所和說再見外。那麼這是你的指示。」

  他邊說邊回頭看。在五十碼內沒有任何人,在她注意看他時,塔里娜忽然有種幾乎是驚駭的感覺,因為甚至紐百里先生,一個嚇人的專橫的生意人,也露出了畏懼的神情。

  「你要注意,在談到你姨媽時要表現得十分自然,同時要十分肯定,使每個人認為你想這是很討厭的事,可是由於你的責任感使你不得不去。這不是一個去享樂的問題,你懂得嗎?」

  「懂,懂,」塔里娜喃喃地說。

  「吉蒂一定會阻止你去,」紐百里先生說。「你一定得答應她盡快地趕回來。我將要說我很遺憾吉蒂留不住你。正在你跨上轎車去巴黎前,柯利亞會送給你一束蘭花表示我的敬意。你要把花別在你的外衣上一直別在那裡,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一定不要把它取下來。」

  他降低了嗓音繼續說道:「一直等你到達塞納以後,決不能在這以前,你必須取下蘭花,然後在更衣時,將它們丟在你的臥室內的廢紙簍裡。聽清楚了嗎?」

  「是的,十分清楚,」塔里娜帶著迷惑不解的口氣答道。「但是我……」

  「那就是你全部要做的事,」紐百里先生尖銳地說。「我十分真誠地對待你,塔里娜,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有頭腦的姑娘。除非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麼,否則我不會冒昧地請求你做什麼事。現在我要請你用名譽擔保並用你認為是神聖的東西發誓不對任何人講我告訴過你的事,你能答應遵守諾言嗎?」

  他伸出手來,塔里娜幾乎機械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裡。她感到他的手指緊緊握著她,強壯、堅硬而不知怎麼地特別令人反感。

  「答應我吧,」紐百里先生堅持說。「我知道我能信託你,對大多數婦女我肯定不會這樣講的。」

  「我……我答應,」塔里娜低聲說。她覺得這幾個字似乎是從她身上硬拽出來的,可她反正無法可想,只好答應了,因為是他要求她。

  「你可以對我發誓嗎?」他重複說。

  「我……發誓。」

  他鬆開了她的手,坐了起來。「謝謝你,塔里娜。」他說:「你不會後悔的。在你回來後,我要找個借口送給你一件最美的禮物,希望是你從未有過的。它應該是紅寶石一類——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種寶石,正好配得上你面孔的顏色。」

  他站起把晨衣拉攏,向她點點頭然後走開了。

  「唉,紐百里先生……」她聲音微弱地說,伸出手來想要阻止他。

  「去游泳吧,塔里娜,」他吩咐說。「那是你到這兒來的目的,記住——因為你醒得根早,想游游泳。」

  他低頭望著她有點擔心和焦急的臉,隨後又說:「謝謝你,親愛的。你真正幫了我的忙。我只希望在你需要時有人會照樣幫你的忙。」

  沒有別的話能比這個更直接打動塔里娜的心。它掃除了她過多的擔心和焦慮。她是在幫助一個人。這一點她至少是清楚的,而她知道幫助人總是對的。

  同時,她還是不得不感到這整個計劃太異想天開了,似乎是她想像中虛構的事物。

  什麼簡姨!什麼塞納!什麼臥車!什麼蘭花!像這類的事能與伯蒙德賽的牧師住宅,或者與住在德文郡的一個不知名的小小村莊裡中國別墅二號的住戶簡姨完全無關嗎?

  「這簡直是發瘋,發瘋!」塔里娜自言自語,同時她明白過來:只是因為她過著那樣安靜平常的生活,所以整個這樣的事,她才覺得離奇。而對紐百里先生,吉蒂和像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他們一會兒跳上飛機,一會兒奔向法國南方,一會駕車穿過整個歐洲去看一個朋友,就跟她和母親乘四個便士的公共汽車或者到倫敦西頭採購一天一樣輕鬆。

  「他們怎麼能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多麼離奇啊!」塔里娜想,她又一次懷疑自己究竟應不應該講真話。

  「這就是說謊話的下場!」她嚴厲地責備自己。「你現在越來越受牽連,越來越深地陷進了泥坑。」

  她奇怪到底紐百里先生是否清楚:派她去執行他的指示是完全不適宜的。她從未到過巴黎,從未乘坐臥車旅行過。塞納對她只是一個地圖上的名字。雖然他說過已經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安排,她還是希望他不會忘記給她帶上足夠的錢。她的錢甚至連給臥車服務員的小費都不夠。

  她把她身上剩下的最後幾個法郎買了一件生日禮物送給吉蒂。它只是一條繡得很精緻的腰帶,可是花了差不多兩個法郎,所以她完全成了一文不名的人,一直要等到吉蒂付給她下周的工資才有錢。塔里娜笑了一笑,想到吉蒂完全有可能把這件事忘掉了。

  她歎了口氣,她出來為游泳的時間快過去了,她脫下她的游泳浴巾和鞋子,跑進海浬去了。海水很冷,可是使人精神煥發。她朝大海游了一段路,然後又回到海灘上。

  她想,游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使她編的借口顯得真實了。她拉下游泳帽,用手指梳理一下頭髮,慢慢走回帳篷去。她沒有走到,就看見有個人躺在甲板靠椅上,是剛才紐百里先生坐過的地方。在她看清了他是誰以前,她幾乎撞上了他。她的心似乎在她胸膛裡翻了個。

  「邁克爾!」她覺得她的嘴唇張開,念著這名字,雖然沒有發出聲來。

  「早上好,親愛的。」他從椅子裡站起來,並拾起她的浴巾圍在她的肩頭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塔里娜問。

  「我不知道,」他答道,「我是下來游泳的,見到了你的浴巾。你很早呀。」

  「對,我是,」塔里娜說。

  她走進帳篷,脫下濕的游泳衣,隨後把毛巾浴披緊緊圍住了腰,又回來坐在日光下。

  「你非常可愛,」他柔情地說。

  她把頭轉過去了。「別這樣,」她不情願地說。

  他對她轉過去的側面注視一會兒,然後他在她身旁的橡皮坐墊上坐了下來。「你生我的氣了嗎?」他問。

  「是的,」她回答道,在回答時發出一聲嗚咽。

  他握住她的手,海水使它變得很涼,他用手指讓它噯和起來。

  「我的親愛的,我們都不要生氣,」他說。「我的事情很困難,比我所能解釋的更為困難。但是我愛你。你能想法肯定這點嗎?」

  「我怎麼能呢?」塔里娜問道。

  「因為在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是不需要用語言表達的,」他說。「看著我。」

  她搖搖頭,因為她眼睛裡含著淚水,這時他伸出手來托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了過來。她掙扎了一會,後來突然屈服了。

  她發現自己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這眼色又把她給迷住了。

  「我可憐的小寶寶,」他溫情地說。「別不快活。我不值得你那樣。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愛你,真的,是那樣。無論我做過什麼,或說過什麼相反的話,我愛你,塔里娜。」

  「但是昨天……」塔里娜開始說。

  「是,是,我知道,」他說。「我們不談那些吧。讓我們回到我們渡過的那個晚上。我們都在假裝,你不記得嗎?在這世界上沒有別的人,沒有問題,沒有困難,只有我們——你和我。」

  他的聲音顯得深切,引起了共鳴,使她忘記了昨晚不愉快的事,忘記了她一小時又一小時地等他,希望他能來到夜總會,忘記了她所忍受的痛苦。他有魔力引她進入另一個世界——一個裝假的世界,正如他說過的,在那裡只有他們倆人,任何其它的事都無關緊要。

  「你看上去真年輕,頭髮沒有梳好,穿著白浴披,簡直像個小孩。」他說。「或者是因為你有一種特別天真無邪的神情,恰恰像個頭髮蓬亂的唱詩班兒童,或者是一個誤入人間的小天使。」

  「你又在運弄我了,」她說。

  「我沒有,」他答道,「這就是為什麼我一見到你就愛上了你——你的容貌是那麼純潔,是那麼天真無邪,對於你全世界一半是叫人迷惑的,另一半是使人興奮的冒險。絕大多數婦女都厭倦於享樂了。她們什麼事也幹過,什麼地方也去過,一個男人能對她們講的任何事,對她們都算不了新鮮,沒有什麼事是她沒有聽過的。」

  塔里娜在他的眼光下低下了眼睛。她想,她怎麼能告訴他,他的感覺都是那麼真實呢?她沒有到過任何地方,也沒有見過什麼。他講的和做的每件事對她都是很新鮮和令人心醉的。

  「你太可愛了,」邁克爾說。「我要吻你的足尖,那些纖細得出奇的腳呀。我也要吻你的手指,最想要的,親愛的,是吻你的嘴唇。」

  塔里娜覺得渾身在顫抖,一股強烈興奮的火焰突然迅速穿過她的全身。

  「告訴我,」邁克爾說,「從那天晚上以來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塔里娜問。

  「我是曾經吻過你的第一個人嗎?」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似乎他有點擔心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她不禁有點高興,因為她知道,這次她至少可以真誠地回答他,而不需要裝假。

  「只有你一個人,」她告訴他說。

  「哦。我親愛的。」

  他低下頭,打開了她的手心,把他的嘴唇無限纏綿地、長時間地緊緊貼在她的手心上。他接著吻了她的手腕,使她的脈搏跳得飛快。

  「你叫我發瘋了,」他說,這時他的聲音更為深沉,她見到一般情慾的火焰突然出現在他的眼睛裡。

  「我要正正輕輕地吻你,」他說。「我要像那天晚上那樣抱住你。我要你讓我覺得你也在吻我。」

  「別那樣,」塔里娜又一遍說,這次,可是一種很不同的請求。

  「別怎樣?」他溫和地問,好像他已經知道答案。

  「別讓我愛你太過價了,」塔里娜請求說。「我心裡根怕。以前我沒有這樣的感覺,也從不知道一個人會覺得這樣……」

  「覺得怎樣?」邁克爾催問。

  「這樣……瘋狂,這樣……毫無約束,」塔里娜結結巴巴地說。

  他嘲笑了,但很柔情,好像她的每個字都帶來了樂趣。

  「你猜猜我想幹什麼?」他說,「我想到海邊找到一條小船,載著你離開這裡。我要一直劃去,一直劃到一個除了我們兩人外無人居住的小島。我要和你整天躺在那裡,並且知道只有我們兩人,不會有別的人來打擾我們。

  「我要用這個機會告訴你我是多麼愛你,你對我是多麼重要。我要撫摸你,吻你,我要把我的臉埋在你的頭髮裡。我要聽你說『不要』,恰恰是那樣的聲音使我銷魂,以前從沒有什麼使我這樣銷魂。」

  塔里娜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她接著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她似乎覺得他確實在吻她,似乎他們彼此結合起來成了一體,直到他們完全不可分離。

  「親愛的,親愛的,」邁克爾說,他的聲音斷斷續續。

  一個大的橡皮球飛了過來,從他們身邊滾過去,驚醒了他的夢境。一個正在玩球的曬黑了的年輕人衝過來追球,把球拾了回去。他的一雙赤腳把地下的沙土在他的身後濺了起來。

  「我必須回去了。」塔里娜突然說。

  「為什麼你是一個人來的?」邁克爾問。「你為什麼不帶吉蒂一道來?」

  「她睡著了,」塔里娜答道,「我不想叫醒她。」

  「你來的時候這裡有人嗎?」邁克爾問道。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這個問題裡有特別的含意。邁克爾說這話的樣子是有所指的,但態度卻故意裝作無所謂。然而這就是剛剛跟她談過話的人,他的聲音和剛才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起初她想說沒有人,紐百里先生一定會要她這樣講的。可是,忽然她的眼角掃見了一件東西,它有一半理在沙裡,而且很明顯昨夜它並不在那裡。這就是紐百里先生抽雪茄時丟下的煙頭。

  「哦,紐百里先生剛才在這裡,」塔里娜說。「我看見他很奇怪。我從沒有想到他也來游泳。」

  「我也是一樣。」邁克爾說。

  於是她知道他看見了那煙頭,可是,假如那樣,她暗自思量,為什麼還要問她這個問題呢?是他有意想套出她的話來嗎?她排除了這種想法。

  這個陰謀開始刺激了她的神經了,她想。她在懷疑每個人,每件事。即使邁克爾看見了煙頭,或是紐百里先生在回到旅館的路上遇見了他,那也沒有理由懷疑他認為紐百里先生和塔里娜見過面。他們可能不是從一條路來的,那是很簡單的事,她甚至可以在紐百里先生去後幾秒鐘內到達,甚至還不知道他曾經到過那裡。

  「他是個古怪的人。」他沉思地說。「他跟你談過什麼?」

  「哦,他問我昨晚是不是睡得很晚,」塔里娜如實地答道。

  「你喜歡吉姆和特德嗎?」邁克爾問她。

  「很喜歡。」塔里娜答道。

  不知怎麼地她覺得他的話很生硬,同時昨晚在夜總會不愉快的經歷也清晰地湧上心頭。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我應該走了。」她說著,可還是猶豫不決。

  「我要留下游泳,」他笑著說。「請原諒我不能送你回旅館。」

  她感覺到那不是他不陪她回去的原因,她又一次心裡想她是多麼可笑呀。伊琳還不會醒來﹒也不可能從窗子向外看,然而如果有人看見他們肩並肩地走回旅館,他一定很願意饒舌去報告伊琳說邁克爾和塔里娜一起去了海灘。

  「海水相當涼,」塔里娜找點話說。

  「啊,我親愛的,寬恕我,」邁克爾低聲說。「我知道我使你失望。我知道我使你不愉快。我也無法可想,只求你繼續相信我,繼續裝假吧,你答應嗎?」

  在他的問話裡有如此動人的懇求,使她無法拒絕。

  「我盡量試試看,」她慌亂地答道。

  「相信我,只求你相信我,」他請求說。他低下頭去吻她的手,她知道再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於是轉身走開了。

  她知道他在注視著她,可她硬是不回頭看他。她拿著濕的游泳衣和帽子慢慢走過沙地,進了海濱的小樹林。

  她穿過馬路,開始朝著旅館走去。在她走了一段相當長的路以後,她再也忍不住了,轉身回頭望去。她看見他正在向海浬跑去,她見他走進水裡猛地游了出去。蔚藍的海水裡顯現出他頭部的黑色輪廓。

  她歎了口氣。轉身繼續向前走。她產生了一個荒謬的想法:邁克爾正朝著他講過的那個海島游去,而她卻轉身向相反方向走開了。

  為什麼她不能告訴他,她就要離開呢?為什麼不告訴他今晚她要去塞納呢?她想到了她曾經對紐百里先生作出的許諾。她幾乎恨死了他,因為他從她那裡搾取了諾言。

  龐大的旅館赫然聳現在她前面,突然使她害怕起來。在那裡等候著她的事將會推動一連串的新的事件。

  她突然希望她能信任邁克爾。無論怎樣,不管他對她做的所有的事,不管他怎樣搖擺不定,怎樣使人難以理解,他比起任何人任何事,似乎更使她覺得穩當和有保障。

  她的臥室和她離開時一樣。她洗了個澡,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髮。正在這時她聽到門外響起了輕微的沙沙聲。她站了起來,正如她所料到的,在地板上有一份每日郵報和一封信。

  她盯著它看了一會,幾乎害怕去拾起信來。她想這簡直太離奇了。然後她勉強用手把它拾了起來。有人把她的名字用一種圓潤和女性的手筆清晰地寫在信封上,在上面蓋了前一天的塞納郵戳。

  她翻過信來非常仔細地看看封口,它偽裝得非常好,但是她能看出它是拆開過的。她用顫抖的手指胡亂撕開封口。在裡面信紙上端印著:輝煌大旅館塞納。信內稱呼是:「我的親愛的塔里娜……」

  她不由得止不住只想大笑——幾乎是狂笑。這樣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然而她卻能十分肯定紐百里先生所說的一切一定會發生。這和黑夜必然降臨的事實沒有兩樣。

  只聽得門上鑰匙一聲轉動,接著吉蒂闖了進來。

  「你醒了嗎?」她問。「我想我應該多睡一會,但是一點也不覺得累,你也是嗎?」

  「不,」塔里娜答道。

  「你收到了一封信嗎?」

  塔里娜把信放在梳妝台上。「吉蒂,我出了這樣的麻煩。」

  「天哪,出了什麼事啦?」吉蒂問,一下子坐在床上。

  「這關係到你父親,」塔里娜答道:「我想我應該對你父親講實話,除此別無他法。」

  「你不能那樣做,」吉蒂迅即說道:「昨晚我還在想,有你在一起過得多快活呀。如果我們不是假裝說你是闊人,那麼昨晚的事永遠不會發生,要不然伊琳永遠也不會讓我帶你來。」

  「可是,比那重要得多的事發生了,」塔里娜說,「你父親要我為他到塞納去一趟。昨晚他求我的。這封信假說是我姨媽寄來的,我要到那裡去會見她。」

  「他究竟要你去幹什麼呢?」吉蒂問道。

  「我不知道,」塔里娜撒謊說,她知道說到這裡她必須十分小心,因為她決不能讓吉蒂懷疑她知道的事比她準備告訴她的要多得多。

  「他問我是否能去,不知怎麼地因為我有許多事要隱瞞,所以我不想要他提太多的問題,我真的想見到你問問我應該怎樣做才好。」

  「他要你去塞納!」吉蒂懷疑地重複說。

  「對,」塔里娜答道:「去會我的一個姨媽,當然會是一個加拿大人。她用我姨媽的真名字,哦,在他提出這事時我只覺得,不知怎地我不能告訴他我們做的一切。經常要撒那麼多的謊,確實很糟糕。」

  「你當然決不能告訴他,」她躊躇地說。「他要你去多久?」

  「啊,只兩個晚上,」塔里娜回答。

  「那行,」吉蒂說,她的臉舒暢起來,「那麼,照他講的辦吧。我想他一定有充份的理由的。使我詫異的只是他派你去而不派柯利亞。」

  「他似乎覺得我恰當些,」她謙卑地說。

  「嗯,那太好了,」她滿意地說。「如果爹爹看中了你,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

  「難道你看不出來,」塔里娜請求說,「這事那麼彆扭,因為我得假裝沒有告訴你。這封信,」她抬起來,「是讓你的繼母相信我是被叫走,去看一個親戚的。」

  「我看不出那有什麼關係,」吉蒂答道:「你一定得去,這是有點叫人惱火的,我完全同意。我見不著你了,即使只有兩個晚上,我也會難過的。但是這能使爹爹脾氣好些,而且伊琳說,我們以後還要到比阿里茲去玩,當然,我要你同我們一道去。」

  「不過,吉蒂,我不能……」

  「現在聽著,塔里娜,」吉蒂打斷了她的話。「你現在已經看見我的一家了,你知道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你做到了別人所不能幫我做的、最友好最無私的事,你把情況變得更順利更好,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

  她停了一下,顯然想起了什麼,又說下去。「我已經答應過送錢給你父親和母親。如果我請求他們,我相信他們一定願意你和我在一起,而不願意你在一家骯髒的咖啡館工作,或者同一些討厭的傢伙在一起,只不過因為他們也準備給你錢,跟我一樣。」

  塔里娜本來想說,她認為她在這裡被牽連到一些非常麻煩的事件中去了,可是她忍住了沒講出口。她知道吉蒂剛才拐彎抹角地講出的話也是實情。她的母親真的寧可她在杜維爾或比阿里茲渡假——哪個做母親的會不願意呢——?也不願她在倫敦的小街上到處徘徊著尋找工作。當然她母親更希望她有豐衣美食以及各種豪華的娛樂。

  她完全用不著假裝認為她父親不會對撒謊和弄虛作假表示震驚。可是塔里娜發現她的母親在和藹的性情和自我犧牲的性格後面還有一些老於世故的特色。她無疑會說,只要目的正當,可以不擇手段。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想或者怎麼做了?」

  「那太簡單了,」吉蒂回答說,「照父親說的去做,一切事情就會十全十美,直到假期結束。如果你跑去亂說一通,告訴他們說我們對他們撤了謊,說你是個騙子,他們肯定會大發雷霆,把你送回家,我的日子也會過得非常不舒服,非常難過了。」

  她注意著塔里娜的臉色,接著說。「嗯,假如你真的告訴他們,我就逼著喬克和我逃跑,不管他願不願意。我說話是算數的。」

  「哦,吉蒂,別把事情做絕了,」塔里娜立刻說。

  「唉,我會的,如果你是那麼做,」吉蒂反駁說。「我的話聽起來像是恐嚇,可我是說到做到的。有你在這裡我玩得可高興啦,我們在一起能把事情辦好,沒有你,我總難辦到。就拿昨天晚上說吧,要是沒有你,我永遠不會見到那兩個可愛的男人。凡是伊琳介紹給我的人都是害人的傢伙。」

  「我覺得你還沒有見到他們以前就有了偏見,」塔里娜說。「這是實話,對嗎?」

  吉蒂笑起來了。「我想是的,」她同意說。「我非常厭惡伊琳,凡是她說好的人,我打心眼裡都討厭。我對她正如你說過的那樣有著一種變態心理。」

  「你一定不要對任何人都有變態心理,」塔里娜說。

  「好吧,不論怎樣,反正特德沒有受到伊琳的污染,」吉蒂答道:「我們約了地方,你什麼時候出發?」

  「我是趕今晚從巴黎開出的臥車,」塔里娜說,「表面上我還不知道怎麼去;實際你父親準備派車送我到巴黎。」

  「嗯,」吉蒂回答,「那麼,你可以呆到下午三點鐘才離開,那我們還是有時間一起吃午餐的。」

  「在我離開的時候,」塔里娜說。「你要答應我對喬克決不要做任何蠢事。答應我吧,吉蒂。」

  「我答應你,」吉蒂回答說。

  塔里娜頓時感到寬慰。不過她知道,這全靠特德,才使吉蒂答應得這麼輕鬆而又毫無保留。假如她今晚不走就好了。

  要是她在這裡,這種友誼就會增進得順利多了。她下決心偷偷地請特德照顧好吉蒂,一直等她回來。她突然靈機一動,想道,要是她能使特德感覺到吉蒂需要保護,那麼他就會抓緊一切機會去見她,於是就可以使她不去想喬克?麥克唐納了。

  她低頭看看那封信,突然感到厭惡。要是在生活中不出現那麼多的複雜情況,該多麼順遂呀,可是那又會多麼單調無聊啊?

  「你現在應該做的事,」吉蒂說,「是去打電話,打給柯利亞先生,把編的那一套告訴他,那麼,一切馬上就會辦好的。」

  「看在上天的面上請當心點,」塔里娜說。「對於我的離開,只應該有一個人感到驚奇和困擾不安,那就是你。」

  「我知道而且我是那樣感覺的,」吉蒂說。

  「你的父親……」塔里娜剛說著,就大叫一聲,「啊,吉蒂,我忘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親愛的,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

  她從抽屜裡取出禮物放在吉蒂的手裡。

  「太美了,」吉蒂叫喊說。「你不應該花錢買這個。但這正是我想要的。」

  她把它套在她晨衣外面,在衣鏡前踮著足尖試著。塔里娜走到電話機前取下話筒。她接通了柯利亞先生,對他說:「哦,柯利亞先生,我收到了塞納那裡的姨媽的一封信,她要我馬上去見她,住兩個晚上。你能不能為我安排一下?」

  「當然,格雷茲布魯克小姐,我想你得趕從巴黎開的八點四十五分的車。我要問問紐百里先生看看能不能派一輛車送你去,那是一條方便得多的旅程。」

  「非常感謝你,」塔里娜一本正經地說。她放下了話筒,向吉蒂做了個鬼臉。「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他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小人。」

  「現在我們得去告訴伊琳,」吉蒂說。「我希望你的姨媽有錢有地位。」

  「她一定是,」塔里娜說。「她住在塞納的輝煌大旅館。」

  她突然大笑起來,她想到簡姨,帶著針線活,帶著眼鏡,滿頭凌亂的灰白頭髮,現在將由某人扮演她並代替她住在漂亮的大旅館裡。這真是荒謬可笑。

  吉蒂也跟著大笑起來,她們兩人禁不住咯咯地笑,一直笑得癱倒在那裡。

  「你知道,」吉蒂喘過氣來,說道,「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我能夠讓父親和伊琳受了騙,佔了他們的上風。當然,也包括邁克爾。我從來還沒有做過任何比這更愉快的事。」

  塔里娜沉默了一會,然後用一種不同的聲音說:「嗯,當然,我們同時也騙了邁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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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1 16:50: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得換好衣服,」吉蒂說。「你最好也去換去。伊琳一醒來你就去告訴她你要離開。」

  「我去換好衣服就回來,」塔里娜說,她知道自己會比吉蒂換得快多了。

  當她一個人在房間時,她很快就換好了,並且有條理地從衣櫃裡挑選出一件漂亮、鮮艷的棉布衣服,它非常樸素,會使旁觀者誤認為它是件便宜貨,其實這是從巴黎一家最昂貴的服裝商店買來的。

  塔里娜在衣鏡前看著自己,她禁不住想邁克爾會不會說她漂亮。一想到邁克爾,她就皺起眉頭來,然後她堅定地向門口走去,決定不讓自己再有時間想他。

  正如她所料的,吉蒂只穿好了一半衣服。

  「你真快呀!」她叫喊說。

  「你的繼母是不是已經叫過了傭人?」塔里娜問道。

  「我想她一定叫過了、」吉蒂回答說,「打個電話給她的女僕蘿莎吧,如果她不在,那就是說她在伊琳的房間裡。」

  塔里娜轉身走到電話機前,恰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

  「我可以接嗎?」她問吉蒂說。

  「可以,」吉蒂答道。

  塔里娜拿起話筒。

  「我可以跟紐百里小姐講話嗎?」一個深沉的、頗為動人的聲音說。

  「請稍候一下,好嗎?」塔里娜規規矩矩地說。

  她把手按住了聽筒。「我想是特德,」她低聲說。

  吉蒂的眼睛發亮了。她跑過房間,從塔里娜手裡拿過了話筒。

  「喂。」

  塔里娜注意看著吉蒂的臉。她對電話裡講話的那個人很高興,很感興趣,這是毫無疑問的。她忽然想到要是他能認真對待她就好了;她默默地祈禱:特德•柏林頓會愛上吉蒂。

  「她所需要的只是愛情,」塔里娜想。「只是要有人關心地,只要使她想到自己在某人心目中是最重要的。」

  「好極了,」吉蒂對電話說,「是的,我要告訴塔里娜,但是她暫時恐怕不能來,不管怎樣,我在十分鐘內下來,我們在大廳見。」

  她放下了話筒。「是特德,」她多餘地低聲說道,「他約我們同他和吉姆一塊去打網球。我說你不能馬上一起去。可那沒有關係,因為吉姆也有點事,我和特德先去打單打。」

  「那太好了,」塔里娜說。

  「然後我們還要去游泳,」吉蒂接著說。「在午餐前,他們準備帶我們到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去,那是他們熟悉的一個靠近馬球場下面的地方。他說那個餐館並不講究,可我說我們並不在乎。」

  「不,當然不,」塔里娜同意說。

  「我要帶上我的游泳衣,」吉蒂說,她打開了一個抽屜,翻來翻去把東西拋得到處都是。「我有一件從來沒有穿過的新游泳衣和帽子,不知在哪個地方。」

  「在這裡,讓我幫你穿好衣服吧。」塔里娜說。

  「謝謝,」吉蒂答道,「如果我按鈴叫艾拉,她得半小時才來,我不想讓特德等我。」

  「不,你不必那樣,」塔里娜微笑說。

  吉蒂梳了一下頭髮,並加上一點口紅。「你看我行嗎?」

  「你很美,」塔里娜認真地說。

  這是真的。吉蒂,在生氣勃勃和快活的時候,看起來像春天的化身。

  吉蒂拾起了她的游泳衣和帽子,扔在手臂上。

  「我的網球拍,」她說。

  「就在角上,」塔里娜叫道,抓起網球拍給她。

  「別呆太久了,」吉蒂說,「吉姆來了以後我們打雙打更有趣。」

  「我一定盡快來,」塔里娜答應說,她想到在她和吉姆到來以前,特德和吉蒂能有點時間單獨在一起,再也沒有比這安排得更合適的了。

  「打電話叫艾拉收拾一下,好嗎?」吉蒂打開了門說。

  她沒有等塔里娜回答就匆匆忙忙地到走廊上去了。塔里娜向房間四週一看,笑了一下。看起來像是一顆炸彈在房裡爆開了。這裡肯定需要艾拉把東西整理順當,把吉蒂在找游泳衣時從抽屜裡拋出來的衣物一一地收拾起來。

  正當她要拿起電話筒時,電話鈴聲又一次響了。

  「喂!」塔里娜說。

  「是你嗎,吉蒂?」

  一聽就知道誰在講話,那是不會錯的。塔里娜立刻認出了蘇格蘭人相當刺耳的口音。

  「不是,麥克唐納先生,」她說。「這是塔里娜•格雷茲布魯克。吉蒂出去了。」

  「喂,我一定要找她講話,請快點。」

  「我怕辦不到,」塔里娜說,她下定決心一定不讓喬克•麥克唐納損壞吉蒂跟特德•柏林頓的美好時刻。

  「我有要緊的事,你能找著她嗎?」

  「我想此刻不行,」塔里娜說。「要我帶個口信嗎?」

  喬克•麥克唐納猶豫了一下,然後非常勉強地說:「那我只好講了。是這麼回事,我出了點麻煩。」

  「是哪樣的麻煩?」塔里娜問道。

  「嚴重的麻煩。」

  塔里娜等候著,過了一會,她說;「你最好能確切地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喬克•麥克唐納答道。「我昨晚出去,跟人打起來了,是在附近的一個下等娛樂場所,有一個下流坯子的老闆張口罵人,我猛打了他一拳……唉,我想是打得太重了。」

  這時停頓了一會。

  「他死了嗎?」塔里娜問道。

  「不,我想沒有吧,但是他傷得相當重,他們送他去醫院了,而我被捕了。」

  「你是從什麼地方打來電話的呢?」塔里娜問他。

  「從警察局。在我說出我要跟誰通話以後,他們就讓我打電話了。吉蒂一定得幫助我,而且要快。」

  「那麼你想要她幹什麼呢?」

  「當然是告訴老頭子啦。我早就告訴過她,現在是吐露真情的時候了。告訴他出了什麼事,並且告訴他一定得把我保釋出來,還要請一個真正好的律師——反正按法國的規矩辦。我的情況很不妙。」

  「是為什麼事爭吵呢?」塔里娜問道。

  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覺得這問題的答案是重要的。很明顯,喬克•麥克唐納在回答前猶豫了。

  「好吧,我想你遲早會知道的。」他說。「是為著一個女人,也並不是什麼有地位的人——不過只是一個女的,我請她去吃一點點晚餐。」

  「我明白了,」塔里娜的聲音是冷冰冰的。「你要我把這也告訴她嗎?」

  「啊,見鬼!她就是知道了實情也沒有關係。反正,只不過是消磨一個夜晚的問題。不管怎樣,這不是要點。老頭子一定得為我出錢,清楚嗎?」

  喬克•麥克唐納的嗓音強硬起來,塔里娜覺得自己有點發抖。吉蒂真的能愛上這個人嗎?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嗓子裡帶點害怕和粗魯,顯得蠻不講理,要人照著他的意圖去辦。在他聲音裡還有別的,那是自負,使得他認為無論他說什麼或做什麼,吉蒂都一定會依著他。

  「假使紐百里先生不相信吉蒂的話呢?」塔里娜突然說。「假使他拒絕幫助你呢?」

  「他不會拒絕的,」喬克•麥克唐納匆忙地回答。「我保存著吉蒂給我的信——這些信要是送給報紙,讀起來一點也不會使人感到愉快的。報紙是喜歡這類事的,不是嗎?『女繼承人愛上了遊艇水手!』紐百里先生不會受得了的。」」你全都策劃好了。是不是?」塔里娜責備他道。「我想你從一開頭就希望紐百里先生在知道吉蒂愛上你的時候,會任憑你擺佈的。」

  「你少管閒事,」喬克•麥克唐納威脅說,「我想什麼或不想什麼都不關你的事,我請你去辦的,就是告訴吉蒂出了什麼事,叫她快點辦;並且把錢帶來。我可一刻也不想關在這個發臭的監獄裡」

  「假使那個人死了,我料想你會在那裡呆好久哩,」塔里娜反駁說。

  「不論他是死是活,老頭子紐百里會把我弄出去的,只要他願意,」喬克•麥克唐納答道。「我對他有足夠的瞭解,知道不論是謀殺或更壞的事他都能逃脫,只要中他的意。哼,這次他同樣會高興來救我的,你懂嗎?」

  「對,我懂,」塔里娜說。

  「那麼,動手幹吧,」喬克•麥克唐納吩咐說。「吉蒂不會願意見到一個她喜歡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在一個法國監牢裡被整垮的。萬一遇到困難,你提到那些信就行了。」

  「你把信帶在身邊了嗎?」塔里娜問道。

  「沒有,它們在……」他突然住了口,「它們穩當得很,你不用多操心。你照我說的動手幹吧。」

  「很好,」塔里娜勉強讓自己說得溫順些。

  她放下話筒,呆呆地凝視前方,想知道她應該怎麼辦。她對這個平庸粗暴的人產生了幾乎是一種尖銳的憎恨,這個人正玷污著吉蒂的青春和人生歡樂。

  她幹了什麼,該遇到這樣不幸的事?塔里娜想。她現在十分肯定喬克•麥克唐納蓄意地使吉帝愛上了他。無疑地,吉蒂是太樂意有一個知心朋友,想要有個人愛護她。由於她明白,伊琳假如知道了這件事該多麼惱怒,便更使她的迷戀增添了刺激因素。

  可是目前發生的事是太可怕了。塔里娜不忍想像吉蒂聽見以後會多麼傷她的心。她相信這個人。而她認為她愛的這個人,竟在晚上帶著一個他在街上碰見的下賤女人到一個下流酒吧間,隨後惹起一場爭吵。塔里娜可以清楚地想像這一切,而且能想像出當她父親知道這樣一個人就是吉蒂初戀的戀人時,這會給吉蒂帶來多麼深沉的奇恥大辱。

  伊琳會講什麼呢?塔里娜幾乎可以聽見從伊琳口裡吐出的諷刺、咆哮的言詞。對於吉蒂,情況不能再壞了,她會覺得所有的人都在反對她,而喬克•麥克唐納看中她也只是為了她的錢。

  「我怎樣才能挽救她呢?我能做什麼呢?」塔里娜急切地自己問自己。她忘記了自己面對的問題。她想到的只是吉蒂——如此可愛、如此脆弱、如此孤獨的吉蒂,她早就憎恨社會和它代表的一切。這只會使她產生更壞的變態心理,因而她可能想到所有男人都是壞的,想到在全世界沒有正派的或者真正的感情。

  也許金錢是真正可咒的,塔里娜想道。它肯定沒有給可憐的吉蒂帶來歡樂,它恰好證實了她的信念:她同別的人不同,是因為大量的財富包圍著她,使她受到沾染而失去了光澤。

  「我一定不能袖手旁觀,可是我能幹什麼呢?」她低聲自言自語說,接著幾乎不知不覺地穿過房間走到門口。

  她打開門正要走回自己的房間,突然看見柯利亞先生正在她臥室外面舉起手想要敲她的門。

  「哦,你在那裡,格雷茲布魯克小姐!」他叫喊說。「我給你送車票來了。我可以進房嗎?」

  「當然可以,」塔里娜說,並打開了她臥室的門。

  「這是你的臥車票,」柯利亞先生用他那準確無誤的口音說,「另外一張是你的回程票。這裡有點錢,是紐百里先生想到你要零用的錢。」

  他把一個厚厚的信封連同車票放在桌上。

  塔里娜突然下了決心。「柯利亞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在他厚厚的眼鏡後面一雙眼睛無疑地顯出驚惑的眼色。「我願意為你放勞,格雷茲布魯克小姐……」他規規矩矩地說。

  「這是關於紐百里小姐的事,」她開始說,接著有點衝動地往下講。「柯利亞先生,我能信賴你辦事不會引起麻煩嗎?」

  柯利亞先生似乎猶豫了一下。「這要看是什麼事,格雷茲布魯克小姐。紐百里先生是我的東家,我對他是忠心耿耿的。」

  「是,是,我知道,」塔里娜說。「我也一樣希望保護紐百里先生不受到傷害和不幸。」

  「你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回事嗎?」柯利亞先生問道。

  他的聲音仍然是乾巴巴的,難以理解地缺乏感情,然而不知怎地塔里娜覺得他有點同情,好像在他身上還有一絲絲的人情味。

  她很注意地選擇自己的詞句。

  「在遊艇上有一個人——實際是大副——出了麻煩,」塔里娜說。「他剛才打電話要我捎個信給紐百里小姐。他……的話說得很難聽,好像他想要……恫嚇她。」

  柯利亞先生的眉頭揚起來了。無疑他這是他沒有料到的。

  「恫嚇!」他重複說。

  塔里娜點點頭。「是的,他想逼著她去求紐百里先生幫助他。他捲入一場爭吵,打傷了一個人。那人傷勢很重,被送進了醫院。警察把他抓起來了。」

  「這很嚴重,」柯利亞先生說。「我奇怪船長沒有報告這件事。」

  「我想他會的,」塔里娜回答。「請求你,柯利亞先生,船長報告了以後,你能不能想法不讓吉蒂的名字牽涉過去呢?」

  「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提到紐百里小姐,」柯利亞先生一本正經地說。「畢竟她不十分認識這個人。」

  「那正是關鍵所在,」塔里娜有點氣急敗壞地告訴他說。「他說他手裡有她寫給他的信,並且威脅說如果紐百里先生不把他保釋出來,或者至少在受審時沒去幫助他,他就把信送給報社。」

  柯利亞先生沒有動,但是塔里娜確信他那靈活和敏捷的腦子在領會著每個細節。

  「你知不知道這些信可能在什麼地方?」他稍稍停頓一會問。

  「我差不多可以肯定它們是在遊艇上。」塔里娜答道。

  柯利亞先生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他簡短地說。

  「還有一件事,」塔里娜說,「我不願意讓紐百里小姐知道這件事,你懂嗎?任何人也不要告訴她。要是這個人從監牢裡寫信給她,也不能讓她收到信。萬一報紙上登了什麼,也不能給她見到。不管怎樣,你能保證嗎?」

  「那太容易了,」柯利亞先生回答道。「就紐百里小姐來說,這個人從此就算失蹤了,再也沒有人會聽見他了。紐百里先生聽見他的遊艇上有個水手有這樣的行為,他會怎樣辦,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是會不高興的。事實上這個人從來沒有令人很滿意過。由於原來給我們工作過一些時候的大副生了病,我們臨時僱用了他。我並不覺得他走了,別人會感到遺憾的。」

  「我猜想他會得到公平的審判?」她說。

  「我想你不用再為那事操心了,」他答道;「無疑他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至於其它方面的事,請不要為它擔心,吉蒂小姐什麼也不會知道。」

  「謝謝你,」塔里娜歎了口氣說。

  「那麼,請原諒,我走了……」柯利亞稍稍欠身,走出了房間。

  在他走後,塔里娜寬慰地輕輕舒了口氣。不管他的樣子多麼乾癟,而且據吉蒂講他對家庭別的成員進行窺探的手段多麼令人厭惡,可是,毫無疑問,遇到這樣的緊急關頭,他是可以信賴得過的。

  塔里娜十分肯定吉蒂那些輕率的信再也不會出現了,再也不會有人看見了。她知道除非有什麼意外之事發生,吉蒂永遠也不會聽到喬克•麥克唐納的消息了。

  她的思想一陣混亂,她懷疑她做得對不對。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干涉他們的愛慕之情是很可怕的。但是在這裡,她有一個特殊的原因,喬克•麥克唐納對吉蒂幹不出好事,只會傷害她。

  塔里娜的眼睛落在放在桌上的票上。時間過得很快,她必須趕緊做好旅行的準備。她毫不遲疑,穿過房間,走到走廊,敲敲伊琳套間的門。羅莎立刻把門打開了。

  「紐百里太太醒了嗎?」塔里娜問她。

  「太太正在用早餐。」

  塔里娜走過穿堂,打開起居室的門。這個大房間沉浸在陽光中。到處放著大盆的花,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它們和伊琳慣用的外國香水混合起來,顯得香氣太濃了。

  伊琳坐在窗邊。她穿著一件鑲花邊的長睡衣,看起來像個時髦女郎,而坐在她對面桌子旁邊的則是邁克爾。

  他們兩人在塔里娜進來時都抬起頭來,她當時的印象是她打斷了他們的秘密談話。

  「早安,塔里娜!有事嗎?」

  在伊琳的聲音裡十分明顯地流露了她不高興這種干擾。

  「我是來告訴你,」塔里娜說,「我今天下午要離開這裡到法國南方去。」

  「真的!」

  伊琳的聲音顯然是並不特別感到興趣。塔里娜雖沒有去看邁克爾,可聽見他把椅子向後推開。她知道他站起來注視著她。她覺得很難只瞅著伊琳而對邁克爾瞧也不瞧一眼。

  「是這樣,我的姨媽從塞納給我來信,要我去看看她,」塔里娜繼續說。「我必須立刻動身,因為她就要去意大利了。那麼,假如你們還想留我的話,我在星期一就能回來。」

  「當然,我們非常高興你能再來,」伊琳敷衍地說。「吉蒂有你這個朋友真好。可惜你要離開我們一個短時期。那你最好去見柯利亞,他會作好安排的。」

  「非常感謝,」塔里娜說。「謝謝你的好意。」

  「不要客氣,」伊琳答道。

  「事情很重要嗎?一定得要你去看姨媽嗎?」邁克爾突然說。

  塔里娜轉過身向著他。她立即察覺到他的眼睛似乎帶著怒意。

  「她……她是我唯一的姨媽,」她結結巴巴地應付說。

  「說實在的,邁克爾。」伊琳插嘴說。「如果塔里娜想去看她的姨媽,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阻止她去。」

  伊琳的聲音很刺耳,無疑地她對他的異議非常惱火。

  「哦,不,當然不,」邁克爾用完全不同的語調說。「我只是想她走這麼遠的路程去,為什麼只呆這麼短的時間。」

  「我猜想她是喜歡旅行的。」伊琳說。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伊琳又說。「你是要到吉蒂那兒去吧,去呀。」

  「非常感激你,再見,」塔里娜說,覺得自己像個學生被校長打發走了。

  她偷著看了邁克爾一眼,隨即走出房間。哎呀,算是過來了。一直到門外,她發覺自己有點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感到緊張:她知道邁克爾在想什麼,可她又不能對他作解釋。

  然而,當他十分明顯在對伊琳扮演一個角色的時候,他為什麼應該對她行動的權利提出問題呢?難道他的愛情也是假裝的嗎?她似乎再一次聽見吉姆?卡森在說:「他在追求一個女繼承人,我希望他成功。」

  她是女繼承人嗎?是吉蒂?還是伊琳呢?邁克爾認為她們三個人都有錢。

  塔里娜用手摀住了臉。每當她想著邁克爾時,她的思想老是在兜著圈子,使她無法擺脫。

  她吃力地收拾了她的游泳衣,借了吉蒂的一隻網球拍,走下球場去了。

  吉姆已經在那裡坐著看特德和吉蒂打一盤興高采烈的、十分高級的單打。塔里娜一來,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說。

  「很抱歉,我有事耽誤了,」塔里娜答道。

  「我還以為你在床上睡懶覺哩,」他開玩笑說。

  「我敢向你保證,我起來好幾個鐘頭了。」

  「我也一樣,」他說:「今天早上你應該跟我一起玩。我騎上了我的一匹打馬球的馬,沿著沙灘來回跑,玩得可高興了。」

  「我也很早去游泳了,」塔里娜說。

  她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們一直談到單打打完。隨後他們緊張地打起了雙打,直到吉蒂說天氣太熱,她必須去洗澡涼快一下。塔里娜立刻同意了。她們跑到帳篷裡,吉蒂和塔里娜更換衣服。特德和吉姆也回到他們自己在海濱的更衣棚去了。

  「你對伊琳講過了嗎?」吉蒂邊問邊脫下她的衣服。

  「講過了,」塔里娜答道。

  她非常不願意多說,害怕吉蒂會問起邁克爾是不是在那裡。此刻塔里娜甚至害怕提到他的名字。只要想一想他當時的神情,就彷彿像自體的創傷那樣叫她難受。

  「她覺得奇怪嗎?」吉蒂問道。

  「不,並不十分奇怪,」塔里娜答道:

  「那是好事,假如她猜想到是父親派你去的,她會開始到處嗅探找出原因來。」

  「我認為她並不感興趣,」塔里娜說道。「要特別當心,吉蒂。可能帳篷外面有人偷聽。」

  「我希望不會,」吉蒂根快地說,她向外面掃了一眼,沒有看見人,就低聲說:「我說,塔里娜,特德今晚清我和他單獨吃晚餐。他要帶我去離這兒十一公里的地方。我怎樣才能讓伊琳不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呢?」

  「即使她知道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塔里娜答道。

  「關係倒沒有,只不過她老是發些令人噁心的議論,她會問特德是什麼樣的人,有多少錢。你知道她對每個人的評價,是看他擁有多少財產而定。這種態度真糟透了。我不要她碰我的朋友。」

  塔里娜禁不住感到高興,吉蒂已經把特德認作是她的朋友,準備不顧一切地去保護他了。

  「為什麼你不說你是和吉姆一道出去的呢?」她說。「那將會使她的查詢轉移目標。同時如果你走的早一點,在她還在換衣服吃午餐時,她就不會看見他來找你。」

  「塔里娜,你太機靈了。」

  塔里娜搖搖頭。

  「我看我越來越不老實了,」她傷感地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自從來到這兒,我彷彿對待事物是從另外角度看的。在家裡我從來沒有這樣的行為。」

  「什麼樣的行為?」吉格說,「是為了幫助我嗎?或者你還有某些瞞著我的秘密嗎?」「有許多,」塔里娜說了真話,但是她知道吉蒂不會相信她的。

  「你要是不走該多好,」吉蒂說。「不過你星期一就回來,那時我將會有一大堆的事告訴你。我喜歡特德,你呢?」

  「我覺得他根有風度,」塔里娜熱忱地說,「像個真誠的人。」

  「他也很有錢,」吉蒂說。「所以我不會覺得由於我有錢才引起了他的注目。」

  「我並不認為許多人計較錢有你想的一半那麼多,」塔里娜說。

  「至少象特德那樣人不會,」吉帶愉快地說。

  她打開帳篷走到沙灘上。

  「我要和你賽跑下海去,」塔里娜聽見她對特德說。於是她放慢了步子,和吉姆一起走去。

  早晨很快過去了。他們在一家餐館吃午餐。據吉姆和特德說,這裡的酒糟淡菜比沿海別處地方做得都要好。這裡顯然很熱鬧有趣。鋪著方格檯布的桌子放在外面的一個小花園裡,有幾個流浪音樂家從街上漫步進來唱唱歌,彈彈曲子,討幾個小錢幣。

  「這種音樂表演真不尋常,」吉蒂笑著說。

  「這些人從一家餐館到另一家餐館,」吉姆說。「我有時也想去幹這一行。我想他們總有辦法會發財的。」

  「可是季節很短,」特德笑著說,「冬天他們只能到漁民酒吧間去演奏,我想,要討漁民的錢,可就不太容易了。」

  在整個午餐時,那兩個男人胡扯一氣,吉蒂和塔里娜邊笑邊煽動他們多來些胡話。

  「真有趣,」塔里娜想道,這跟那些隆重而正式的午餐和正餐多麼不同。在那些正式的燕會上,只要有紐百里先生和伊琳在座,他們總需要勉強忍受。

  她突然極其想念邁克爾。她知道他很適合這個場合。這時咖啡送上了桌子,塔里娜看了看表。

  「我一定得回去了,」她說。「三點三十分我要動身。」

  「你到底還是要走嗎?真是叫人煩死了,」吉蒂說道。

  「你能夠不走嗎?」吉姆向她。

  他的眼色使塔里娜清楚地看出,他要求她留下。

  「我也希望我能夠不走,」她答道,「我星期一就回來。」

  「等你回來以後,我們要為你舉辦一次晚會,」吉姆說。「說定了,好嗎?」

  「當然好,」塔里娜還沒有開口,吉蒂便大聲說道。「我們要辦得歡樂些,帶點刺激。別讓她知道,我們在她走後,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我們今晚再商量吧,」特德用只有吉蒂能聽見的旁白說。

  「那好極了,」吉蒂回答說。她的目光和他的相遇了。

  「我必須走了,」塔里娜說。「請別送我。」

  「我開我的車送你,」吉姆說。

  「你一定不讓我送你嗎?」吉蒂問她。

  「決定不讓,」塔里娜回答道。

  她吻了吉蒂,並向特德伸出手去。「請你代我照看她,」她請求說。

  「你用不著擔心,」他回答道:「只要我能夠的話,我一刻也不會離開她身邊。」

  吉蒂離開他們走下花園,同吉姆走到汽車邊。特德轉身用眼睛盯著她,塔里娜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她渴望看見的東西。

  「她過的日子並不很順遂。」她溫和地說。

  「不論多麼不順遂,」他答道:「她是我從未見過的最可愛的姑娘。」

  「她正是像那樣的,」塔里娜答道。

  她匆忙跟上了吉蒂和吉姆。

  「再見,親愛的,」吉蒂又說。「一定快回來。我一想到你在這大熱天走這麼遠的路,我就受不了。」

  「再見。」塔里娜回答。

  她上了車,吉姆開著車,很快就送她回到了旅館。紐百里先生經常用的大轎車停在大門外。

  塔里娜匆忙地回到她的房間。艾拉已經把她的東西收拾好了,並已把箱子送下了樓。塔里娜把車票和仍然封在信封裡的錢放進手提包,然後換上一套整潔的柞絲綢衣服,這是幾天前吉蒂認為適宜於旅行穿著用的,還配上一項粉紅色帽子和一件同樣顏色的短外套,不過料子比較厚,以便在晚上轉涼時穿的。

  「我想東西都帶齊了,」塔里娜自言自語說。

  她彷彿覺得帶些什麼或留下什麼反正沒有關係。她討厭此刻離開,不僅是為了吉蒂,更是因為要離開邁克爾而有點傷感。不過她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在怨恨他。

  她拿起手提包,乘電梯下了樓。她沒有盼望到再見著紐百里先生和伊琳,然而使她感到驚愕的是,她看見他們兩人,背後還跟著一夥人,正在走進休息室。

  他們剛剛在花園裡用完了午餐。塔里娜抱怨地想,真是夠討厭的,要是她早兩分鐘來,就不會碰上他們了。

  紐百里先生首先見到她。「呀,塔里娜!」他叫喊說,向著她走去。「我聽說你要離開兩個晚上。我很遺憾。吉蒂會想念你的。祝你一路平安。」

  「非常感謝你,」塔里娜答道:「也謝謝你的盛情款待。」

  她轉過身對伊琳說:「再見,紐百里太太!非常感謝你。」

  「再見,塔里娜。」

  伊琳的告別是敷衍了事的。她正忙著跟一個灰白頭髮帶獨眼鏡的相當有身份的人談話,這人顯然是個重要人物。

  「我送你上車吧,」紐百里先生對塔里娜說。

  「讓我來送她,先生。」

  邁克爾從一群客人中走出來。他們穿過外廳來到停車的地方。塔里娜試著不去看他。

  「再見,親愛的!」紐百里先生重複說。

  「再見,」塔里娜說,並同他握握手,然後轉過身對著邁克爾,把手放進他的手裡。她覺得他的手指緊緊地、很快地壓了一下她的手,同時察覺到在他的手心裡有件東西緊緊塞進了她的手心。

  「再見,塔里娜!一路順風,」他笑著說,「請代我向『藍色的海岸』致意。」

  她的手指幾乎自動地緊緊抓住了他傳給她的東西。她轉身朝著轎車走去。正在此時,她看見柯利亞先生從大廳裡出來,他手裡拿著一樣東西。

  「那是什麼,柯利亞?」她聽見紐百里先生問。「啊,對了!花,當然,我幾乎忘掉了。」

  他從柯利亞先生手裡拿過花來,並把銀色的包皮紙取掉。

  「這是吉蒂和我送給你的一件小禮物,」紐百里先生說。

  「啊,太謝謝了,」塔里娜裝作驚喜地說。

  「把它別在你的外衣上,顏色正好配得上,」紐百里先生說。

  柯利亞先生趕緊遞上一枚別針。「啊,謝謝,」塔里娜笑著說。「這些花太可愛了。謝謝你的好意,能想到這事。」

  「你應該謝的是吉蒂。」紐百里先生說。

  塔里娜把蘭花別在肩頭上並上了車。在他們走開並回頭望時,她揮了揮手。她看出在紐百里先生臉上有擔懮的神情,但邁克爾沒有揮手。他注視著她走。她彷彿覺得他的臉色格外嚴肅。

  她歎了一口氣,向後靠去。然後她偷偷地,不讓司機看見,把抓在手掌心的一張小紙條打開,並把它攤平,她念道:「告訴司機在布里昂的旅館那兒停一下。」

  只此而已,沒有簽名——只是寫得相當整齊,反正,筆跡沒有特點。

  為什麼邁克爾一定要她停一下呢?她不清楚。他想給她一封信嗎?後來她猜出了原因。他準備給她打電話到那裡。

  她突然覺得高興極了,像騰雲駕霧一般。在他沒有對她說聲再見以前,他是不會讓她走的。

  在布里昂的旅館那兒停一下。奇怪的是,只有寥寥幾個字,竟然改變了全世界,使它金色燦爛,光彩奪目,使她充滿了幾乎難以控制的歡樂。

  汽車很快地穿過樹籬圍住的小路,彎彎曲曲地拐來拐去,終於開上了通向巴黎的大道。由於路上車輛不多,現在他們一直快速前進,經過一村又一村,塔里娜一直在注意路旁的標誌。

  終於她見到她所盼望的標誌:距布里昂十公里。

  她彎腰向前對司機說:「請你在布里昂的旅館停一下。」

  他似乎並不驚奇,雖然她懷疑他在想什麼。「很好,小姐。」

  他只說了這句話。於是她開始一公里一公里的計數:五、四、三、二。他們到了布里昂。這只是一個小村,在這裡有家旅館,很吸引人,在大道後不遠的地方。

  汽車開到門外。這旅館在中午這個時間看來沒有人。門外有兩輛車,一部大的雷諾特,另一部小的佈滿了灰塵的菲埃特。

  塔里娜走進旅館,有點害羞又有點害怕地想試試她的法語能否派上用場。在大廳的接待櫃檯上沒有人。她穿過大廳,走進一間有著很低的天花板和橡木橫樑的休息室,屋裡有一個古色古香的火爐,周圍放著舒適的靠椅。

  這兒也沒有人,她準備轉身再到接待櫃檯去,這時從通向花園的落地窗裡進來了一個人。塔里娜起初只是呆若水雞地看著他,接著,又驚奇又高興地叫了一聲。這是邁克爾!

  「你高興見到我嗎?」他問道。

  「可你是怎樣來的?」她詢問他。

  「我是乘一輛又小又快的菲埃特來的,」他說,「我在大約二十分鐘以前就超過你了。你那時看來相當愁悶。我不想讓司機看見我,所以我沒有停車。」

  「啊,邁克爾,為什麼你事先不告訴我呢?」

  「我不能確定我能否脫身,」他說。「我想我也許不得不打電話給你。」

  「我也是認為你會那樣的。」

  「來坐下吧。」

  他拉著她的手引她來到陽台上。它顯然是為了防禦寒風而修建的。它的下面有一座種滿鮮花的花園,更遠處有一條小溪彎曲地流過樹木成蔭的兩岸。他們在一張有軟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親愛的,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不向你告別就讓你走嗎?」邁克爾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塔里娜回答說。

  「我告訴過你要相信我,」邁克爾答道。「可是,為什麼今天早晨你沒有告訴我你要去塞納呢?」

  「我自己也還不知道,」塔里娜很快地回答說。「我只是在回到旅館後才收到信。」

  「我也想一定是那樣,」邁克爾說。「我不相信你會欺騙我。」

  塔里娜的眼睛垂下了。「為什麼我要呢?」她結結巴巴地說。

  邁克爾伸出手臂把她抱住。「我太愛你了,」他直率地說。「要是事情順當些,要是我能向你解釋該多好。但是我不能。可別折磨我了,我的親愛的。」

  「你是什麼意思?」塔里娜問他。

  「今晚你一定要走嗎?」

  「我一定得走,」她答道。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我真想陪你去。你獨自一人旅行還太年輕了。我覺得你隨時都需要保護。」

  「我會很好的,」塔里娜說。

  「星期一你一定回來嗎?嗯,無論如何,這總還能叫人放心。不過我有一個荒謬的感覺,我應該不讓你去。」

  「那不是太荒謬了嗎?」塔里娜說,她的聲音有點發抖。

  「我想那是因為我一刻也捨不得和你分離,」邁克爾說。

  他低頭看著她的臉,用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頭向後傾倒過來,讓它緊緊靠在他的肩上。

  「啊,我的親愛的,」他說,他的聲音若斷若續,隨後他親吻了她。

  塔里娜想要抵擋他,不讓他的吻的魔力和歡樂的感覺使她更為激動。然而,她不得不向他貢獻自己的整個生命,她覺得她自己也緊緊抱住了他,她的嘴唇迎上去一再吻他。她的身體在他手臂裡顫動和發抖。

  「我愛你。」

  這句話似乎從他身體內猛抓出來,彷彿它是誓言而不是陳述。隨後,他有點搖晃地站立起來。

  「你應該走了,我心愛的,我也要回去了。」

  伊琳的影子又重現在他們中間。

  「他們……會……找你嗎?」塔里娜問他。

  「我想不會,」他說。「我講過我要去理髮。」

  他又一次吻她,可不知怎麼的,熱情已在消失。這個吻和他以前的吻相比只是一個幽靈般的吻。

  「再會!」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裡,抬起頭來望著他。「你更可愛了,」他說,「可惜我沒有想到送給你這些花。」

  他邊說邊摸摸那束蘭花。然而,因為她太想留下來,她咬緊牙關從他身邊走開了。

  她走過短短的走廊,沒有回頭看一下。在她走到接待櫃檯前時,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她看見他站在陽台原地方,只是看著她走。

  她躊躇不決,她想跑回他身旁抱住他,要求他和她一道走。不過,她彷彿用了超人的力量,迫使自己把頭抬得高高的,鎮靜地走到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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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1 16:51: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塔里娜在臥車上睡不著覺,她長時間地坐在窗邊,把窗簾拉起來觀望著黑夜飛越而過。最後,她脫下衣服躺在柔和舒適的床上,可怎麼也睡不著。

  過去四十八小時發生的事跟蹤而來,在她心裡翻來覆去,直到她似乎覺得無法理出事實和幻想的來龍去脈。

  她覺得整個事件在許多方面是那麼令人難以置信,是那麼希奇古怪。她要是去告訴某個不帶偏見的局外人,他一個字也不會相信的。每件事似乎是那樣不必要地富於戲劇性,使得她一再捫心自問,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然而,她知道,紐百里先生提議她到法國南方去,或提議她應該在身上戴上一束蘭花,都不是出於她的想像,何況在火車加快速度時,她能看見這蘭花在她掛著的外衣上擺動哩。

  當她獨自一人在臥車裡時,她忍不住要仔細地看看這束花,在她看來它跟別的蘭花是一樣的。她以前沒有機會細看過這樣的花束,只有有錢的女人才戴得起這種熱帶的花朵。這兒有兩朵紫色的大花——聽說它的名字是卡特雅——在它莖上用一條恰恰與花同樣顏色的紫色絲帶纏在一起並捲得很緊,簡直無法猜出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藏在下面。

  不過,她知道那些計劃當然會藏在那兒,這卷絲帶肯定比一般的要厚些,還能想得出有比這更好更巧妙的地方嗎?

  除了蘭花,除了紐百里先生關於計劃和間諜活動的離奇故事以外,還有許多別的問題使她睡不著。

  吉蒂的事怎麼樣了呢?要是她不來這裡,要是她能留下保護她該多好,然而,雖然有點出奇,但她已經完全信賴柯利亞先生了。他是這樣的能幹,同時採用的方法又是這麼不擇手段。塔里娜不得不確信,吉蒂不會得到任何消息,也收不到任何信件,即使法國報紙上登載了什麼,這張報紙也沒有機會在紐百里先生的房間裡出現。

  假使不在今天就在明天,吉蒂會開始懷疑喬克?麥克唐納出了什麼事,如果她寫信去遊艇,那是十分安全的——這封信會被截下來,萬一她到艇上去探望他,詢問別的水手——那會怎樣呢?

  塔里娜只求新近對特德•柏林頓所產生的興趣會使她暫時忘記那個她曾以為她愛過的人,她父親僱用的水手。

  假如她嫁給喬克?假使她和他私奔?塔里娜一想到她的幻滅和不幸,就感到一陣戰慄,那將是她的舉動會導致的不可避免的後果。

  吉蒂得救了——至少塔里娜暗中祈求,自己果真救了她。接著,她知道有一件事是自己試圖不去想的,可是。她終於還是想起了,那就是邁克爾。

  她覺得她的嘴唇在發燒,正如他吻她時,他倆的嘴唇都在發燒;她一想到眼睛裡充滿著火樣的熱情的他,她就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沉重起來;她感到一股微微的火焰閃爍不定在她內心升起,她回憶起了他的嘴吻著她的頸項,他的手緊緊抱住她。

  我愛他!我愛他!

  火車彷彿也在不停地重複說:「我愛他!我愛他!」

  繼續,繼續,不斷下去,像樂曲的一段迭句震動和拍打著她身體的每根神經。

  她一定睡了一會,因為她突然被猛的一下顛簸驚醒,聽見法國服務員在叫喊,她跳起來向窗外看去,景色簡直太美了,使她深深吸了口氣。思想和說話的能力部喪失了,留下的只是眼前的美景所引起的強烈感情。

  大海呈現出蔚藍色,沒有什麼能和它相比,只有劍橋皇家學院大窗的玻璃也許比得上。太陽雖然剛出來,卻已發出了耀目的光彩。塔里娜覺得彷彿到處是鮮花——深紫色的、緋紅色的一小塊一小塊的,在圍牆外和花園裡盛開著,一直伸延到海邊,到處是平頂的白色別墅,金黃色的沙灘,在炎熱空氣中,天空似乎是半透明的,這裡每樣事物都蒙上了一層迷人的色彩,塔里娜似乎覺得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她著了迷似地坐在窗邊,彷彿像一個小孩把鼻子貼著糖果店的玻璃窗,向內盯著看,直到服務員敲門送來一杯茶,她才意識到該是更衣時候了。

  她急忙地穿上衣服,而一刻也沒有把眼睛從窗外的美麗景色移開。火車沿著海岸慢慢行駛,她看見游泳的人在水中濺起了水花,微波細浪拍打著紅色岩石,掛起彩色篷帆的小船從海港慢慢地駛出。

  「這正是我所夢想見到的。」塔里娜暗自說道,這時她丟掉了擺在面前的一切事,以及對於她到達塞納後即將發生的事的一切懮慮,而是盡情享受所有這些美好的事物,她從沒想到會有機緣見到這一切。

  「塞納!塞納!」

  服務員們唱起了這個名字,他們輕快而有節奏地唱著。塔里娜急忙戴上帽子,關上衣箱,她抬起手提箱和手套,在鏡子前面照了一下,儘管她晚上沒有睡好,她看上去不顯得疲倦——事實上她感到興奮,臉色喜氣洋洋,眼睛閃閃發光。

  「我看來像是會情人去的,」她想入非非地對自己說。她突然感到一陣劇痛,想到邁克爾遠在法國北方,她肩上的蘭花在車上過了一夜,好像有點蔫了,它們也許失去了鮮嫩,但還是使她顯出闊綽和異國的情調,她慢慢地走到站台上。

  一時她站在那裡,猶豫不決。

  「小姐要出租汽車嗎?」服務員用法語問道。

  「我想有人來接我,謝謝。」塔里娜說。

  他領她沿著站台走去,塔里娜突然看見一個中年婦女面帶歡迎的笑容迎面而來,一秒鐘後,她毫不懷疑這就是那個假裝的簡?伍德魯夫。

  「親愛的塔里娜!」這個婦人揮動手臂抱住塔里娜,吻著她的雙頰說,「你能這麼遠來看我,真太好了!我說不出有多麼高興見到你。」

  她說話聲音很高,帶著明顯的加拿大的口音。隨後她挽住塔里娜的手臂,用相當差的法語告訴服務員說,她有車在外面。

  「我的確願你一路安適。」她說,她們一直走下去。「我老是想著你得旅行這麼遠的路,我覺得我太狠心了,在這大熱的天氣請你來。」

  「我很舒適,謝謝你,」塔里娜相當生硬地低聲說。

  她不能不覺得很難為情,同時又幾乎很害怕,這整個的事是那麼的不真實;她偷看了她的同伴一眼,似乎更是難以相信這個伶俐的、衣著人時的婦女竟冒充貧窮寒酸的簡姨。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給你弄了一間房。」這個偽裝者說,「輝煌大旅館每年這時都住得滿滿的,當然我知道你想要一間向陽的房間,他們想給一間後房,但我馬上制止了他們。我告訴接待經理說,『我的侄女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是要住最好的房間。』我大鬧一場以後,他們馬上發現了一間空房——在四樓,還有單獨的陽台。」

  「那太好了。」塔里娜好不容易裝出熱心的樣子說。

  「現在,我想聽聽所有家裡的消息。」她的同伴接著說。「你一定得告訴我一切關於你親愛的媽媽的事,去年冬天我很擔心她的身體。」

  塔里娜正要突然說出「為什麼?」馬上她認識到這個問題提得太不慎重,幸虧這時她們已經到了車站大門口了。服務員提起小提箱放進了在門外等候的一輛非常時髦的轎車內。

  她正要給服務員小費,但她的假姨媽揮開了她。

  「給你,」她說。

  她給了他一筆在塔里娜看來是多得不正常的小費,這人顯然非常高興,口裡說:「十分感謝夫人,」車子開動後還跟了一段路。

  當他們駛離車站後,這個婦女俯身向前,查看她們和司機之間的玻璃窗是否關緊了,然後她似乎才舒了口氣。

  「真見鬼。」她說,「我非常害怕你不會來。」

  塔里娜沒有吭聲,她不知要講什麼。她有她的指示,她想,她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她不願意對這個婦女提到計劃或別的事情。

  「你一點也不像我盼望見到的人。」這個中年婦女說。「我想會是一個年齡大得多的相當老練的人,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可是你還只是一個孩子呢。」

  「我快二十一歲了。」塔里娜說。

  「那對我來說,只是個抱在懷裡的嬰兒。」這婦女答道。「天哪!要是我能講我差不多二十一歲該多好。我真希望我再活轉去一次。」

  她顯然不希望塔里娜問為什麼,所以當她們的車向海邊開去的時候,她們的談話又一次暫停下來。

  「這真是太美了、」在她們駛上海濱時,塔里娜用種肅然的讚美口氣說,她看見長排的梧桐樹和精心佈置的花床,還有一大群衣著艷麗多來的尋歡作樂的遊客在沙灘上玩耍。

  「你以前到過這兒嗎?」這個婦人問她。

  塔里娜搖搖頭。

  「啊,那麼這算是一次體驗吧,縱然我想你一定經常到各處旅行的。」

  塔里娜沒有說話,反正她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對這個婦女撒謊,但是她想一定已經有人講過,她是有錢的格雷茲布魯克小姐。

  「我們被派去的地方並不總是這麼好。」這婦人說,在她的聲音中,塔里娜聽出她似乎渴望得著什麼。「通常是派到胡衕裡的小酒吧間去或者派到東德,簡直令人毛骨驚然。」

  「在德國嗎?」塔里娜問道。

  這婦女似乎感到有點不自在。「別講我說過什麼,好嗎?」她說,「我們不應該講出我們到過什麼地方,你是知道的。」

  「我怕我還不知道哩。」塔里娜說。

  「哎呀,那麼,既然如此,我對你講過的任何事,都請你忘掉它。」這婦女懇求說。

  她似乎突然畏縮了,也不那麼自大了。「你不會希望我惹出麻煩,對嗎?」她問道,「幫幫忙吧。」

  「我什麼也不會講,」塔里娜答道:「當然不會講。」

  事情變得更離奇了,她暗自思忖,這個婦女是誰?是哪種人僱用了她呢?反正她覺得不只有紐百里先生一個人在後台主持一切,但也許他比她所想像的更為冷酷無情。

  她一想起了在厄爾利伍德的談話錄音,就感到顫抖。

  「喂,」她突然說,「我今晚要回去,那行嗎?」

  「除非給你的指示是那樣講的,」這婦人回答說。聲音中帶著嚴厲的語調。

  「我寧可回去,假如能辦到的活。」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她受不了這婦女長久跟她作伴,她對自己周圍的神秘事件感到好奇,可是,她並不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切都令人討厭,令人不快。

  「我看不出有任何原因為什麼我不應該回去,」她有點固執地堅持說,「一旦我完成了我的任務。」

  「當然,一切都由你。」這婦人答道,「不過,假如你肯聽我的忠告,你決不要做他們不想要你做的事,萬一你要做,通常會惹出非常大的麻煩。」

  「跟誰惹麻煩?」

  這個婦人把眼睛轉向別處。「你是知道答案的。」她說。

  「今天還有一次晚班火車嗎?」塔里娜問她。

  「當然有,」這個婦人厲聲說,「如果你要的話,有的是火車、飛機、輪船,但是,假若有人吩咐你呆在這裡一直到明天,那麼,你最好照辦,不然的話,你會發現他們能叫你非常不愉快。」

  她再一次感到顫慄,這一切都難以形容,無法理解,她暗自下了決心要給紐百里先生打電話,大約在六點鐘她能夠通話,假使他不喜歡這樣,嗯,她又能怎麼辦呢?

  她突然想放聲大笑,她竟會害怕某件事或某個人,聽起來該是多麼荒謬呀,畢竟她是塔裡挪?格雷茲布魯克;在家裡有父親、母親、埃德溫娜和唐納德,還有個破舊的牧師住宅可去,家裡的人都在等待她回去。

  他們可能對她發脾氣,因為她撒了一大堆謊。但是同時。不管她幹了些什麼,不管她多麼愚蠢,他們和她是站在一起的,她屬於他們,他們也屬於她,就是那麼回事。

  這個婦人站在她身旁,用驚奇的眼光看著她。

  「你在想什麼使你快樂的事嗎?」她問道。

  「我在想我的家庭,」塔里娜答道:

  「他們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叫你看起來那樣快樂。」她有點尖酸地說。

  「事實是這樣,」塔里娜回答。

  「好,這就是輝煌大旅館。」這婦人說,她們的車已經離開大路轉入一條很短的個彎道,開到一個有門廊的大門口。

  服務員們跑了上來,塔里娜慢慢走下車,她的同伴高聲談著話。服務員們恭敬地領她們進了門。

  「這位是我的侄女,平安到達了。」她說,「火車這次是正點到站,我原以為在車站還要等半小時。請把她送到她的房間,把行李也送上去吧!」

  她轉身朝著塔里娜。「我猜想你要換衣服,親愛的,是嗎?換上涼爽一點的,我坐在酒吧外邊的太陽下面,你會在那兒找到我的。我為你準備了可口的冷飲,等著你,別太久了。」

  「不,我不會太久的,」塔里娜隨口說。

  她走進電梯,她的假姨媽揮揮手,轉身走了,塔里娜聽見她滔滔不絕地跟櫃檯上的一個男人談了起來。

  她的房間在四樓,是一間大屋子,比她在杜維爾的房間甚至更為華麗,遮太陽的天篷拉下來遮住了陽台,房間裡似乎仍然充滿陽光,靠窗的桌子上擺著一大束粉紅色的康乃馨花。

  服務員把塔里娜的手提箱放在固定箱架上。他等著她給小費,然後在道謝後走出房間並輕輕帶上了房門。

  塔里娜向房間四周看了一會兒。多麼不可思議啊!她居然來到了這裡。然而她還是忍不住跑到窗前觀看遠處的大海。

  她來到了塞納!嗯。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任何人因為她的冒險行為而向她動怒。至少她遊玩了她從來沒有想到能去的兩個地方。

  她清醒過來,記起了那個在樓下等著她的婦人。她想她該換衣服,下樓去會她了。在此地有一個人時刻陪著她,真是太掃興了。要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會玩得更痛快些——隨後她想到了花費,於是做了一個鬼瞼。

  她打開手提箱取出衣服,她只帶了兩套——一套是粉紅色點綴著少許白點;另一件是涼爽的綠色,當然,還有一套晚禮服、便鞋以及游泳衣和各種零星東西,都是艾拉最後裝進去的,而塔里娜則認為這麼短期旅行不可能用得上的。

  無論如何,該謝謝吉蒂,使她不必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害臊。她慢慢地解開那套她旅行時穿的粉紅色衣服的鈕扣,接著她又解下別在肩上的蘭花。她把它們放在手裡翻轉過來,幾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衝動使她想把繫在花莖上的絲帶解開,看看裡面是什麼,還想試試能不能解釋或弄懂別人托付給她的這件重要秘密。

  然而,她明白這是背叛了紐百里先生對她的信任。不管她覺得他為人怎樣,她曾經對他發過誓。不管她對他和他的同夥如何懷疑,至少他對她是盛情款待和慷慨大方的。

  她把花拿在手裡,呆了一會,隨即,她像做了一件無可更改的事一樣,按照給她的指示,把蘭花丟在廢紙簍裡。

  在那以後,她開始忙了起來。她急於離開房間,好讓人把蘭花取走,在她再回房時,事情就會辦妥了。她把衣服脫下,掛在衣櫃內,換上綠色連衣裙。這衣服很適合她的身材,緊緊貼住她的腰肢,領口開得很低,雙臂赤裸著。這是一套很簡樸的服裝,使她看起來非常年輕。

  要是邁克爾在這兒該多好!她幾乎高聲說出了口。

  接著她跺了跺腳,她差不多能聽到自己責罵自己愚蠢的聲音。

  「下樓去盡情享受吧。塔里娜,你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你曾盼望了多年想要出國去,你現在是在這兒了,可是你什麼也不幹,只是為了你只見過幾次的某個蠢人而悲歎,快下去看看大海,快活些,即使只有二十四小時,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至少你已經有了這二十四小時,並得到充份的享受,這是永遠不會有人來攫取的。」

  她從梳妝台旁走開,幾乎跑出了房門,她要接受自己的勸告,她要忘記一切的懮慮,猜疑和痛苦,要好好欣賞塞納,正是因為它是塞納。

  她接了一下電梯的鈴,等待了一會兒,電梯開門後司機道歉說,他剛把一位坐輪椅的太太送到頂層。

  「天氣真好呀,小姐!」他又說,塔里娜對他一笑。

  「對,天氣好極了,不是嗎?」她說,並覺得情緒很高,畢竟她會玩得很有趣的。

  他們開到了底層,正當電梯停下時,她喊叫了一聲。

  「我多麼笨呀。」她說,「我把手提包放在房間了,我很抱歉,你不會在意把我再帶上去嗎?」

  電梯司機關上門,他們又開上去了。上,上,一直上到四樓。

  「我要不了多久。」塔里娜說。

  她把房門鑰匙拿在手裡,跑下走道到房門口,她很快把鑰匙插入匙孔把門打開,走了進去。

  剛開始時她沒有看見他。他正站在門的左邊,在衣櫃裡尋找什麼。然後,她看見了有個人在那兒。她一時喘不過氣來了,一半由於憤怒,一半由於恐懼。

  「你在那兒幹什麼?」她問,她忘記了應該用法語。

  這個人關上板門,轉身對著她,這是邁克爾。

  她一下子以為她一定是發瘋了,她呆住了,只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像停了擺似的。這時,由於他只是盯著她,她退後了一步,伸出有點顫動的手抓住了床欄杆。

  「邁克爾!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想最好還是你告訴我。」他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是知道的。」他說。

  她凝視著他,在她看來他彷彿老了點,更認真了,或許只是他的聲音有點變。

  「邁克爾,我不明白。」塔里娜說。

  「你告訴我你是來會見你的姨媽的。」邁克爾說。「那是撒謊。」

  「你怎麼知道呢?」塔里娜問他。

  「因為我看見了她。」他答道,「她呀,誰的姨媽也不是,要是說她是的,至少她的侄女肯定一點也不像你。」

  「哦!」

  塔里娜一時好像什麼話也說不出。她在床的一頭坐了下來。

  「你最好立刻把它們拿出來交給我。」邁克爾說。

  「交出什麼?」

  「塔里娜,別玩弄我吧,」他說,「你太聰明了,我完全上了你的當,不管怎樣,我要它們,並決心取得它們。」

  「我不明白你講些什麼呀?」

  她說話時沒有看他,反正她覺得她一定要拚搏,無論她將會輸得多麼慘,因為直到現在顯得不那麼重要的偽裝,現在卻是那樣可怕,那樣嚇人。

  邁克爾來到床頭把手放在發亮的床板上。

  「你是怎樣捲進去的呀?」他說。

  「我想你沒有任何權利來詢問我。」塔里娜有點鹵莽地說。「你是誰竟敢闖進我的房間,搜查我的東西,還當面向我提問題呢?為什麼我該告訴你呢?」

  「你要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邁克爾說。在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毫不妥協的決心。塔里娜從未聽過比這更為威脅的語調。

  「你是誰?」她問道,「誰給你權力來盤問我?」

  「我以後可以告訴你。」邁克爾回答說,「在目前,讓我們先談談這件重要的事情吧,你把它們放到哪裡去了?」

  「我不明白你說的『它們』是指什麼?」

  「那麼好,假若用簡單的英語講的話﹒就是這些計劃。」

  塔里娜從床邊站起來,走到窗邊,彷彿一幅七巧板一塊一塊都拼對了地方。紐百里先生講過他的對手和競爭者,他利用她為他的計劃作掩護,他的對手,不管他們是誰,則利用邁克爾作掩護。他是站在另一邊的,因此,他是紐百里先生的敵人,無論她的心有什麼感覺,她一定要忠於這個人,她答應過要為他服務。

  她轉過身面向著他。「我怕你犯了個極大的錯誤。」她說,「我來到塞納,只是因為我要來,我並不是來看我的姨媽,像你那樣聰明地發現的,而是去會一個我特別想要看的人。」

  她似乎覺得邁克爾的嘴抿緊了,但她不敢肯定。

  「一個男人?」他問道。

  塔里娜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睛。「那完全是我個人的事。」她說。

  「我不相信你,假使你說的是真話,那你和基蒂?馬婁在一塊幹什麼呢?」

  「基蒂?馬婁!」

  塔里娜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天真的神態。「就是那個很願意把自己登記為簡?伍德魯夫的女人。」

  「啊,她只是一個借口,這樣我才能離開社維爾,來到這裡。」

  邁克爾突然走到塔里娜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別瞎扯了,」他說,「你是我所見到的最蹩腳的說謊者,雖然我太傻了,受了你的騙,我還是不相信你會真正捲進去,把實話告訴我吧。塔里娜,告訴我吧!」

  他的手觸摸著她,她感到自己在顫抖,她抬起頭望著他,差一點她就要屈服了,她一生中從沒有比這時更迫切想要用雙臂抱住他的脖子。把整個事情告訴他,把她是誰和如何捲進去的統統告訴他。

  然而,她知道她不能這樣做,為了她自己的原因,她什麼也不能講,她只能看著他,隨後她想轉過頭去。

  「嗯?」邁克爾說。

  「我不能,」她直截了當地說。「我什麼也不能告訴你。」

  「你寧可讓我作出我自己的猜測?」

  「這一點我可以完全絕對真實地告訴你。」塔里娜說。她的聲音有點變了。「我一點也不知道你是怎樣猜測的。」

  他放下了他的手。「你真叫人氣惱。」他說。「我得追查到底,我一定要。」

  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會,然後邁克爾激動地說:「聽著,塔里娜!現在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在你昨晚離開杜維爾時,你身上帶了一些計劃,那是非常重要的計劃——由於太重要了,所以我必須要求你告訴我它們放在什麼地方,或是你把它們怎麼辦了。請別讓我太為難了,你知道,我愛你。」

  他的話是那麼突然,她很快吸了一口氣。「我怎麼能相信你呢?」她問道,「你來到這裡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你來威脅我,想要我告訴你我所不能告訴你的事。」

  「你害怕嗎?」

  「不,我不怕。」塔里娜答道。

  「那麼,告訴我吧。」他說,「我們兩人在一起可以很容易解決這件事。」

  「為誰來解決?」

  他看了她一下,然後平靜地說:「為那些最有關係的人,為了跟你有關係也跟我有關的人——大不列顛和法蘭西。」

  塔里娜突然呆住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問道。

  「我指的是,」邁克爾回答說,「這兩個國家對你這麼巧妙地藏著的東西都極為關懷。」

  「那麼那些計劃是什麼呢?」塔里娜問道,「它們是關於武器或導彈的計劃嗎?」

  「難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邁克爾有點譏笑地說:「嗯,簡單的說:不是的!」

  塔里娜覺得她的緊張情緒緩和了一點。在剛才那可怕的一刻,她以為她對祖國扮演了叛徒的角色。在恐怖小說裡往往描寫某個原子武器工廠的計劃被人橫跨半個歐洲大陸帶走了。這些故事一下子湧上她的心頭。

  可是,現在她知道她的恐懼是沒有根據的,紐百里先生講的是真話,正如他所說的,這計劃只是關於商業方面的事,代表另一個敵對公司的邁克爾完全沒有理由去買那些屬於紐百里先生的東西。

  「我很抱歉,邁克爾。」她平靜地說。「我想我現在明白你所講的了,我想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屬於敵對公司的人,他們沒有權利得到這些計劃,由於他們不能用公開合法的辦法取得,所以採取不正當的手段。」

  「那又錯了,計劃比你說的要重要得多了。」邁克爾說。「聽著,親愛的,我仍然不明白你是怎樣牽連進來的。可是你明白我所講的是什麼,所以你得用你自己的常識去判斷。」

  「不,我不,」塔里娜飛快地說。「我想假如你想哄騙我,讓我把那些你我都知道的東西給你,那你就錯了,而且可鄙。這完全不是我的東西,可以隨便給你。走吧,邁克爾,我以為我愛過你,我看出我是錯了。」

  「我也以為我愛過你。」他回答道,「我仍然愛你——即使我不明白,即使我害怕去想你是誰,你是幹什麼的。」

  「假使你把我想成那個樣子,我就不要你愛我了。」塔里娜發火地說。

  邁克爾向著她邁了一步,塔里娜本能地向後退,要離開他遠一點。

  「別碰我,」她說。「你太不正經了。我看不起你﹒快離開我的房間,我要和你下樓去談。」

  邁克爾仍然朝著她走去。「我不會走開,一直等到你告訴我計劃放在哪兒。」他說。「我一定要得著,即使擠也得把它們從你身上擠出來。」

  「哼,你就是這樣愛我的呀。」她昂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說。

  「正是因為我太愛你了,」他嚴厲地說。「我才不願讓你做任何會使你悔恨一輩子的事。」

  塔里娜與邁克爾的目光碰上了。她知道他們兩人都真正生氣了。她緊握雙拳,感到怒火上升,準備去反抗他,假使照他講過的,他想把它們從她身上擠出來的話。從他眼裡鋼鐵般的閃光、方方的下巴、緊繃的嘴唇就可看出他在發怒。

  「該死的!你快把我逼瘋了。」

  他向她走過來,她張口正要喊叫。這時,突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門開了。

  幾乎出自本能,他們兩人都站著不動了。這只是收拾房間的男僕,穿著熟悉的灰色背心和黑色圍腰的制服。

  「請原諒,夫人;請原諒,先生!」

  他穿過房間,這時,塔里娜已經知道他為什麼到房間來,他來是為了廢紙簍裡的蘭花的。他抬起簍子並假裝把梳妝台上的灰塵輕輕撣向簍內。然後朝門口轉過身。

  「早安,夫人!早安,先生。」他說著,向門口走去。

  或許塔里娜臉上露出了什麼,或許出於本能,使邁克爾認為這件事有些不尋常,不管是什麼,他飛快地行動起來。

  「等一下!」

  他的聲音像一發手槍子彈發射出來,接著他跨了兩大步,穿過房間,從男僕手裡拿過廢紙簍。

  這個人似乎在爭奪它,他用力拉住簍子。由於邁克爾也在拉,他突然轉身跑出了房間,門彭的關上了。

  邁克爾手拿簍子站在那裡往裡面窺視,接著只聽見輕輕的一聲響,他扔下了廢紙簍,取出了那束蘭花,他把花拿在手裡,不一會他就飛快地開始解開包在花莖上的紫色絲帶。

  「哦,你是這麼幹的。」他說,「巧妙!非常巧妙!」

  絲帶越拉越長,塔里娜瞧著他的手指在動,似乎著了迷,一卷膠卷緊緊繞在花莖上,它大約有兩寸寬。在邁克爾拿起它對著光亮時,看來它約有一尺長。

  他對著膠片看了一會兒,在他臉上露出極為滿意的神色,隨即把它放進自己的外衣口袋裡。

  「謝謝你。」他說。

  她知道他在挖苦她。反正,他再也不能惹她發怒了。她就那樣站著,覺得渾身無力,垂頭喪氣,彷彿一個小女孩沒有完成派給她的任務,由於不夠聰明,沒能執行好頗為複雜的指示,現在正等候處罰。

  她忽然覺察到邁克爾在注視她,在他臉上有種奇怪的表情。他柔和地說:「你為什麼幹這事呢,塔里娜?」

  「因為紐百里先生請求我幹的,」塔里娜答道,「我怎能拒絕呢?我是他的客人,我完全沒有理由說為什麼不該來法國南方的。反正,我要是說個不,似乎太忘恩負義了。」

  邁克爾迅速地走到她身邊。「這是真話?完全是真話嗎?」他說。

  他把手放在她的下巴下面,把她的臉轉向著他。

  「當然這是真話,」塔里娜答道:「你的懷疑,你的含沙射影以及你的所作所為,我統統感到厭煩,我想你是個賊,是個強盜,我恨你。」

  她的話如此突然,她自己也感到驚奇,她的眼淚直往下淌,邁克爾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我的愚蠢的,親愛的傻瓜。」他說,「我相信你剛才確實講了真話。」

  「當然我是,」她抽泣道。「他信任我,我完全是照他告訴我的去做,可現在,你插進來了,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噯,可憐的紐百里先生,邁克爾,你會把那些計劃還給他嗎?」

  「可憐的紐百里先生,真的?」邁克爾笑著說。

  這聲音聽起來不大愉快。「你想聽聽紐百里先生的真實情況嗎?」

  「假若那是真實的,」塔里娜說,她正在抽噎。

  「好吧,事實上我們的紐百里先生是個非常貪婪的人。」邁克爾說,「在他一生中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錢,他才不管是怎樣還是從誰那裡弄到它的。他顯然告訴過你……」

  他停了一下,從胸前口袋裡拿出一條手帕擦去了塔里娜的眼淚。「他顯然告訴過你。」他重複說。「這些計劃是個工業設計,確實,它們是革新機械和保障煤礦安全的設計,這是由一個非常聰明的捷克人發明的,此人自從大戰以來,一直在英國工作。」

  「嗯,我們知道他在幹什麼。還知道他在某些時候接受過各種工業團體的金錢援助,可是,我們不知道他的設計是完全成功的並且已經完成了。」

  「至於紐百里先生是如何跟他聯繫上的,我們也不知道,但是無論怎樣,我猜想像那樣的人,不論什麼地方有錢,他是問得出來的,無論如何,我們發現的第一個跡象就是:紐百里先生開始向英國煤炭部提出問題,詢問他們為了得到新的設計願出多少錢。後來在法國他又提出同樣的問題,這兩個國家一起商量,決定分享這些計劃,因為,新的發明如果安裝在我們的煤礦裡,不論是歐洲或英國,每個人都會受益。」

  「紐百里先生知道這些嗎?」

  「啊,他知道各方都需要。」邁克爾說:「但是他只是在價格上堅持不讓,這個捷克人把整個生意的安排交給他了,我想他們打算對半分利潤。」

  「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塔里娜問道。

  「另一個國家對此感到興趣,」邁克爾回答說,「你可以猜出那是哪個國家,但是紐百里先生玩得非常狡猾,他要那個國家付出高於他向英法討價的三倍,因為他知道他對英法的要價已達到最高限度,不可能再加了。」「可是他一定有權這樣做羅,」塔里娜說。

  邁克爾點點頭。「是的,從行為準則和理論上來說,當然他是可以的,但是從道義上是不行的,這個發明是由一個在英國庇護下的人製成,試驗是英國花錢搞的,雖然我們讓法國加入﹒我們並不準備讓歐洲所有別的國家首先利用它們,但是他正在對我們攔路進行敲詐,這又是英國白廳決不會善罷干休的。」

  「後來又怎樣呢?」塔里娜問道。

  「嗯,我們得知紐百里先生不能肯定那個國家能出多少錢,除非他們先看看這些計劃。他們經過通信安排在法國南部某地會晤﹒我們非常幸運地截獲了他們的通信。」

  「困難的是要確定在什麼地方?有個人,我想大概是紐百里先生,出了一個好主意,安排在塞納,這裡經常有飛機停靠,多一架少一架都不會引起特殊的注意,特別是從維也納或南斯拉夫來的飛機。」

  「就紐百里先生而言,那麼現在困難的是如何把計劃送來塞納,他知道我們盯上了他,他知道我們決心不管怎樣也不讓敵對組織見到這些計劃,同時也不讓他們給他出巨額價格,因為他對計劃沒有作出絲毫的貢獻。」

  塔里娜歎了一口氣。「我開始明白了。」

  「我想你也應該明白,」邁克爾溫和地說。他走到床邊拿起了電話筒。「請給我接巴黎警察廳,」他說。

  塔里娜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兩手捧著面頰。發生的一切事是真的嗎?這是真實的事嗎?她看著邁克爾,他對著話筒,正在專心地用非常流暢和迅速的法語講著話,她知道這是真的。

  那麼,邁克爾又是什麼人呢?他怎麼會發現她呢?她突然感到驚恐。她害怕他發現了她沒有告訴他的一切,知道了她的欺騙。

  邁克爾放下了話筒。「他們派了警車來取計劃,」他說,「今天下午將用專機空運回倫敦。」

  他向她走過去,伸出手去握著她的手。「現在任務已經完成,我們能考慮我們自己的事了。」

  她的手不知不覺地緊緊握住了他的。「哪方面的?」她有點緊張地問。

  「首先,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愛你,」他說。「親愛的,你得寬恕我委屈了你,使你太難堪了,只是一時由於證據太確鑿了,以致於我以為你真的捲進去了,並且接受了紐百里先生給你的錢,或者你的身份是假裝出來的。可是,我一看見你的眼睛,頓時就覺得我該多傻呀,你唯一的假裝是我們之間的假裝,是我倆的,親愛的。我們完全沒有理由不彼此相愛。」

  他突然把她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一切都過去了,」他說。「假裝已不再需要,我們可以彼此相愛,像我們總是想的那樣。」

  塔里娜覺得自己開始哆嗦,他的嘴唇漸漸靠攏她的,她要告訴他實話,這正是時候,她覺得正如他講過的,他們彼此之間不再需要裝假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她下不了決心把一切講出來。她一定要講,一定一定!然而邁克爾的嘴唇已經差不多碰到了她,她需要他的吻,比她一生中需要任何東西更為迫切。

  「我愛你!啊,我的親愛的,我愛你!」

  他吻著她,太遲了,她沉沒在愛情的海洋裡,更深更深地墜入在欺騙的大海之中,只知道為了愛情的緣故,整個世界都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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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1 16:51: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大門的門鈴響了,塔里娜放下手裡的活,擦擦手,走去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小孩在門廊前氣喘吁吁地等著。「請牧師到水牛路二十二號去一下,小姐,媽媽說告訴他,我祖父活不過今晚了。」

  「牧師此刻不在家,」塔里娜說,「等他一回來,我就告訴他,水牛路二十二號,你是吉米?郝金主,不是嗎?」

  「對的,小姐。」這小孩頑皮地笑了一下,接著像一道閃光奔馳而去,顯然由於完成了任務而感到鬆快。

  塔里娜關上前門,把這事寫在專放在大廳裡的一本拍紙簿上,然後回到廚房裡。

  她正在做蛋糕,可在她攪拌奶油並加過雞蛋時,她的思想早已飛到遠方了。她想起了在蔚藍大海上的陽光,在她周圍的花朵和棕櫚樹,同時她還聽到邁克爾的聲音說。「現在我們可以談我們自己的事了。你什麼時候準備跟我結婚?」

  整個世界似乎翻了一個觔斗,圍著她旋轉,就在那時,她知道她不能吐露真情,她不能破壞那迷人的和燦爛的時刻,去承認她說過謊話——不止一次而是上千次。

  她覺得她不能忍受從他臉上看出他的醒悟,從他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柔情,只看見他以鄙視的目光瞄著她。

  她忘不了第一次在她房間裡見到他對,他臉上流露的冷酷神情。那時他對她就有所懷疑,不過,不知怎地她又使他信服了,但是現在她沒有出路,也無法證明她是無辜的——因為她不是的。

  她一再撒謊,她一想起就覺得臉紅,假使我不得不告訴他:「我並不是真正的我,甚至我穿的衣服也不是我自己的,我口袋裡連一個便士也沒有,有的只是屬於紐百里先生的錢。」那是多麼低下,多麼卑鄙。

  正是為著這點,不為別的,她才決定不能告訴他真話,那時她盡力控制了手指的哆嗦,嘴唇的顫動,說:「請原諒,我們不能在這兒談。」

  「為什麼不呢?」邁克爾面帶笑容地問。

  對她來說,也實在說不出理由來,所有鄰近桌上的人都在一心一意地談話,她和邁克爾看起來似乎是單獨地、與別人離得很開地、坐在軟墊靠椅上,前面放了一張白色的小桌子,忘卻了世界上所有的人。

  「我愛你,你很清楚,不是嗎?」

  她不敢望著他,以免他看出她受折磨的眼色,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承認她是冒充者,那麼她能說什麼,能做什麼呢?

  「謝天謝地,任務總算完成了。」邁克爾接著說,「我本來真不想承擔它的,我曾經在國外,在非洲呆過——具體說是在蘇丹——當我回來後,我本應享受一段長時期的休假,這時外交部請我幫他們幹這件事,我不太好推辭。」

  「外交部?」塔里娜眼睛睜得大大地問。

  「當然不是正式的,」邁克爾說,「假使我失敗了或遇到麻煩,他們會不承認的,可是,說真的,他們非常擔心,不願讓這個發明落在壞人手裡。」

  「現在他們對你一定會非常感激了?」塔里娜問。

  「他們不會給我發獎章或那類東西的,」邁克爾開玩笑地說,「他們只會說:『幹得不賴,老夥計,我們可能在六個月內還會有別的什麼事托給你辦的。』」

  「什麼事呢?」塔里娜問他。

  「那現在要看你羅!」邁克爾答道。

  她又突然感到驚慌,他們所談的一切難道只能有一個結局嗎?她懷疑他最後一句話的含義是否是指:假使他有一個有錢的妻子,他就會得到一個較好的工作,接著,她又為這個想法而看不起自己,然而聯想到自己冒充而帶來的痛苦,她回憶起使她耿耿於懷的吉姆?卡森所說的那句話:他現在交上了好運。

  可惜邁克爾不知道,她想:由於這想法是如此難以忍受,如此毫不可笑,她真想歇斯底里地狂笑一陣。

  「為什麼他不能愛上吉蒂呢?」她捫心自問,對他來說這會是十全十美的,然而一想到他會愛上另一個女人,她又覺得嫉妒的心情爬上了心頭。她幾乎苦惱得喊叫起來。

  「再來一杯吧!」邁克爾正在說。她這時才知道她喝了一杯香檳雞尾酒而竟沒有嘗出味道來。

  「不,謝謝你。」

  「那麼,讓我們找個有陽光的露天地方一起吃午餐吧。」

  他們沿著棕櫚樹散著步,到了一個他們能在彩條太陽傘下用餐的好地方。海浬的波浪幾乎在他們腳邊輕拍,這一切都使人銷魂,像個迷人的夢境,但是她知道遲早她會醒過來的。

  幾乎就在她察覺以前,下午就消逝了,邁克的談情說愛和甜言蜜語,使她眼簾下垂,臉色鮮紅;邁克爾激情的隱密私語在她心裡燃起愛情火花來,答覆了他眼裡流露出的情感。

  不知不覺突然快到了傍晚的時刻了。「我要離開你一兩個小時,」邁克爾說。「我必須到警察局去一趟,打個電話給倫敦,瞭解一下飛機是否安全到達了,同時還得為明天作點安排,我想你可以搭早車走。」

  「到哪裡?」塔里娜幾乎無法可想地問道。

  「回到杜維爾去,到吉蒂那裡去,」邁克爾回答道,「當然,除非你覺得無法去見那個老人,那麼,我想你可以回家去。」

  家!這正是她等著要聽的字,塔里娜想。現在她知道該怎麼幹了——而且要快。

  「你不需要匆忙地作出決定,」邁克爾繼續說,「我現在帶你回旅館去,你可以躺下休息一會兒,要是你在九點鐘準備好了,我們將到一個安靜地方吃晚餐,也許再去跳舞。」

  塔里娜不能肯定該說什麼和怎樣回答他,她只知道在他們乘坐敞篷出租汽車回旅館去後就是告別。

  他握著她的手,他們到達輝煌大旅館的莊嚴的大門後,他把她的手舉到唇邊,吻了她的手指。

  「九點鐘見,」他說,「別讓我等。」

  她覺得他的嘴唇溫暖而堅實,她看著他的眼睛,然後低聲不連貫地說了聲再見。他轉身走開了。

  她一直等到他的出租汽車開走以後,立即走到服務員那裡。

  「我必須馬上離開,」她說,「請派服務員在五分鐘內上樓把我的行李取下來,並給我叫一輛出租汽車。」

  她故意不說往哪裡去,因為她知道邁克爾以後會查問的,她匆忙上樓裝好手提箱,並給邁克爾留下了一張簡短的字條。

  「我回家去了,」她說,「請別設法找我,把發生過的一切都忘掉吧,儘管這樣終結,仍然是非常美好的,塔里娜。」

  她把信裝進信封,下樓後交給了大廳服務員。

  「有位先生九點鐘要來找我,」她說,「你可以告訴他,有人把她叫走了,並給他這封信,好嗎?」

  「很好,小姐。」

  她坐上出租汽車,並告訴司機沿著海濱駛去,當他們離開輝煌大旅館,來到別人聽不見的地方,她才叫他開往飛機場。

  她很感謝紐百里先生給她的錢還有多餘可以購買飛機票,「我一定把全部的錢,每個便士都還清,」她發誓。但她心情很沉重,想到她得用多長時間啊。

  旅館帳單和小費雖說只是住這麼短時間,卻簡直大得驚人,這些費用和買到倫敦的飛機票使她想到要是花費省一點,她可以作幾十次的旅行。

  可是她沒有時間去想,沒有時間考慮節約錢的辦法,她馬上要做的事是離開邁克爾,離開塞納,並排除一切使她回憶起他和他的生活的事。

  然而,當她飛上了法國天空時,她知道她永遠不能忘掉留在記憶中的事。在回家的路上,她只是想到他的聲音在說,「我愛你!」想到他看著她的那雙眼睛,他那張靠近她嘴唇的嘴。

  「我愛你!我愛你!」

  她發覺自己念這句話念得出聲了,直到空中小姐站在她面前說:「你要什麼嗎?小姐。」

  她臉紅了,急忙回答:「不,謝謝你。」

  飛機坐滿了乘客,她很幸運地遇上有人退票。「在每年的這個時期,我們通常沒有空座位。」航空公司職員告訴她。

  但是,塔里娜覺得不論任何事或任何人都無法制止她從邁克爾身邊逃走,正因為她迫切期望和他在一塊兒,因而她知道命運會不可避免地強迫他們分開。

  「我愛你!」她仍然能聽見這句話,在她的記憶和心中發生迴響,這時她正在牧師住宅的黑暗的老式廚房裡攪拌蛋糕。她把攪拌好了的麵團放在鐵罐內,上面覆蓋了防油紙,然後放在火爐上,正在這時,她聽見前面的鈴又響了。

  「哎呀,討厭!」她高聲說,她用撲面的手將頭髮從前額向後推去,匆忙穿過鋪著陳舊油氈的小廳走到門口。

  她打開門,是邁克爾站在那裡。

  「啊!」

  她只能站在那裡呆呆看著他,從她嘴唇裡發出的聲音既不是驚訝又不是歎息,也許是兩者的混合。

  「我能進來嗎?」

  他已經脫下了帽子,站在那裡,在他曬黑的臉上他的眼睛顯得很黑,很漂亮,不知怎的又帶上一點無法解釋的懇求神情。

  「是,我想可以。」塔里娜說,在她聲音裡帶了點哭聲。

  他走進小廳,她在他後面關上了門。「請到起居室來,好嗎?」她問道。

  她在印花小圍裙上擦了擦手,在前面引路,然後脫下圍裙放在門邊的靠椅上。

  她穿的是一件舊的棉布長外衣,由於經常洗,顏色已經褪了,並且裁剪得也不合體。雖給如此,但也未能完全掩蓋她那苗條的身材和隆起的豐滿的胸部,雖說當她穿上吉蒂借給她的製作昂貴的時髦服裝時,她的線條更顯得突出。

  起居室看來破舊,有點簡陋。她母親的針線筐放在沙發椅旁邊,還有一堆準備織補的襪子放在盆子上。有一張埃德溫娜只畫了一半的油畫,四周還有顏料盒、畫筆、抹布,統統放在一張桌子上,有些零亂的教會刊物,有為老人捐款義賣的做好了一半的物品,還有父親用的參考書放在靠椅和家俱上,到處都是東西。

  「我很抱歉這房間太不整潔了……」塔里娜幾乎無意識地說,隨即她的聲音慢慢變得聽不見了,她站在那裡瞧著邁克爾。

  他背靠著空火爐台站著,在他臉上有某種表情使她摸不著頭腦。

  「你是怎樣找著我的?」她突然問道。

  「我打電話給吉蒂,硬要她告訴我你的地址,我肯定你回家了。」

  「那,你為什麼來呢?」她詢問。

  「來看你。」他答道,「因為我覺得我應該得到一個解釋。」

  她害怕的正是他會這樣說,她感到自己在發抖。她把臉轉開了,扶著一張椅子站在那裡。她感到難受,希望房子坍下來,或大地裂開,把她吞進去。

  「你沒有想到你還欠我一個解釋吧?」邁克爾溫和地問。

  「我……想是的。」

  「為什麼你不信任我?」

  「我怎麼能呢?事情做得太過份了。」

  「那就更應該信任我。更應該對我講真話。」

  「我不能。」塔里娜激動地說。「我不能。」

  「好,你現在能告訴我嗎?」

  她在痛苦中激出了強烈的自尊心,她發出了滿腔怒火。

  「你自己不能看嗎?」她問道﹒「你難道不能看出,我並不是我假裝的那個有錢的女繼承人嗎?我是塔里娜?格雷茲布魯克,一個伯蒙德賽的牧師女兒,這是我的家,你所想到關於我的一切,以及我告訴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講話非常衝動。接著,過了一會邁克爾說:「一切嗎?」

  「一切有關緊要的事,」塔里娜答道。

  他沒有動,可是,她覺得他靠近了她,她緊緊抓住靠椅,直到她的手指關節發白了。最後她說:「現在你知道了真實情況,我不名一文,為什麼你不走呢?」

  她講話時閉上了眼睛,一半指望聽見他從她身邊走過去,聽見他在走廊裡的腳步聲。

  「那麼你真以為我是對你的錢感興趣嗎?」邁克爾說著,音聲裡帶點嘲笑口氣。

  「你認為我有錢,而你需要錢。」塔里娜有點不連貫地說。

  「誰告訴你的?」

  「吉姆?卡森就講過。」

  「我要是見著他,我得擰斷他的脖子。」邁克爾開玩笑地說。「吉姆一向是個不可救藥的愛講閒話的傢伙,那麼,你認為我是一個騙女人錢的拆白黨嗎?」

  「當然,吉蒂也是那麼說的,那就是為什麼你總和伊琳在一起。」

  「對,邏輯上是那樣。」邁克爾讓步說。「這似乎是我能打進紐百里家的唯一辦法,但是,你和我情況不同,至少我是那樣想的。」

  在一陣沉默之後,他接著說。「假使我告訴你我不把錢放在心上,又怎麼樣呢?」

  「你總是考慮錢的。」塔里娜答道:「縱然你自己也許不要錢,但你認為我是一個被錢包圍了的人,穿衣是錢,讀書是錢,有一個富有、豪華的家庭背景。你認為你是在和那種人在戀愛,而我一樣也不是,我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這個人是你從來沒有遇見的。」

  「那麼,認識你就更有意思了。」

  「不,不會的。」塔里娜反駁說。

  她終於轉身離開了他,穿過房間站在書桌旁邊。「你不瞭解。」她說。「我和你認識的人或你感興趣的人完全沒有共同之處。我對那個世界也不瞭解,雖然在那裡一時會使人興奮。可我不能那樣生活下去,我不能長久扮演下去,事情總會揭穿的。」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接著是一陣沉默。後來邁克爾非常溫柔地說:「我們可以一起假裝喜歡那樣的生活。」

  在他的聲音裡含有一種柔情,使她渴望跑過去,向他伸出手臂,並告訴他說只要他繼續愛她,她願做任何的事。然而她決不能;她應該挽救他,不是從他自己而是從她身邊,從他以為她像的那個人身邊。

  「請走開,」她說。「你不明白你在講些什麼,在幹些什麼,你和我,我們彼此都毫不相干,你愛上的那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那你怎樣呢?」邁克爾說。「你是愛上了誰呢?」

  任憑她如何堅決,塔里娜感到自己眼睛中滿含著淚水。「我還有我的工作,」她有點哽咽地說。

  「那就夠了嗎?」邁克爾問道,「你會真正甘願忘記那晚在遊艇上我初次吻你嗎?那天晚上我們在特魯維爾的那個奇妙的飯館裡一起跳過舞,我們沿著海岸走回來,在旅館的陰影下我吻了你,這一切你都忘記了嗎,塔里娜?」

  「別講了。」塔里娜轉過身面對著他。

  「你在折磨我,」她說。「你是故意這樣做的,你想叫我軟下來,想叫我……」她的聲音很悲傷,「我不知道你打算幹什麼,現在請走開,快走。」

  眼淚不斷沿著她的臉頰淌下來,邁克爾突然來到了她身旁。「啊,親愛的!」他說。「你是多麼不明白,多麼愚蠢和糊塗,你沒有意識到我愛你嗎?」

  「但是你不愛我,」塔里娜啜泣說。「不是我,不是真的我。」

  他把她抱得緊緊地,使她喘不過氣來。「我愛一個人,名叫塔里娜。」他說。「她有烏黑的頭髮,一雙困惑、忠實的眼睛。在笑的時候面頰上有兩個酒窩,和一張動人的嘴,逗引我無法不吻它。我知道我並不喜歡吻那含著鹹鹹淚水的嘴,但是我願意冒點風險。」

  他低下頭,在她能阻止他以前,他的嘴唇已經吻著她的了,她想把他推開,可是她的手軟弱無力地拍打著,終於突然不動了。

  他使勁抱著她,緊緊靠著自己,他的嘴唇完全控制了她的,所以她只能躺在他的手臂裡,四肢癱軟,無能為力,完全憑他擺佈。

  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他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臉。她面色緋紅,顫抖地靠在他的肩上。

  「你為什麼要和命裡注定的事對抗呢?」他問道。

  「啊,邁克爾。」她的聲音低得像是耳語,她覺得沒有多的話好講,一切都在吻中表達明白了。

  「我愛你,我要和你結婚,」邁克爾說。接著,他又吻她了,那樣的狂熱,那樣的深情,塔里娜覺得整個房間在旋轉,似乎充滿了陽光和星星,充滿了地中海的光輝。她知道除了她緊貼著邁克爾和他愛她以外,任何事都無關緊要了。

  後來,好像已經過了多少年,他們手拉手地坐在沙發裡。她問道:「是什麼使你對我起了疑心呢?你為什麼來到塞納呢?」

  「我猜想你會問這個問題。」邁克爾回答說,「我告訴你,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我和你在布里昂分手以後,我返回杜維爾,到了旅館,我到柯利亞先生的房間去看看每個人都在什麼地方,我想假使伊琳走了,她會給秘書留下口信的。」

  「柯利亞不在,只有哈里斯小姐在那兒——我不知道你見過她沒有,她是個地位相當低的秘書,不太聰明。我問她:『紐百里太太留了口信給我嗎?』她告訴我,『她到皇家酒店參加一個雞尾酒會去了,塔蘭特先生,她要你盡快去會她』」。

  「『我馬上就去。』我說。隨後我走到門口,我猛的想起了:『格雷茲布魯克小姐記得帶上她的護照嗎?』我問。『她走得那麼急,可能會忘記帶上。』『啊,我相信柯利亞先生會記住的。』哈里斯小姐問答說。」

  「她起身打開一個寫字會的抽屜。『那一定是一張加拿大護照。』我怕她不知道她要找什麼,便提醒她說,『哦,不是!格雷茲布魯克小姐有一張普通的英國護照。』哈里斯小姐回答說,『在我們上遊艇時只有兩張外國護照,一張是紐百里太太的女僕蘿莎的,另一張是一個男僕的,他是波蘭人。』」

  「我沒有和她爭辯,因為我看出她講的是真話。我恍然大悟,你不是加拿大人,從來也不是,我記起在談到蒙特利爾時你是多麼勉強,在南安普敦郡時你談到的瑣事,說明你很少旅行,我突然開始責怪自己輕易上當受騙,讓你和計劃從我手投下溜走了。」

  「我走到我的房間裡,收拾好提包,然後回到辦公室告訴哈里斯小姐說我接到電話說我叔父病重,我必須馬上去。我隨後到機場乘飛機來到塞納。」

  「所以你在我以前好久就到了。」塔里娜說。

  「對的。」邁克爾說,「那樣我就能夠找出那個冒充簡?伍德魯夫小姐的人,我以前認識她,那時她參加了另一次騙局。在那些日子裡,鑽石走私是常見的。」

  「她沒有認出你嗎?」塔里娜問道。

  「沒有,我很當心沒有讓她看見我,我派了兩個便衣警察跟著她。在我從你那裡得到膠卷以後,他們便通知她馬上離開,不許她再回來。法國人跟我們不一樣,他們對不受歡迎的人絕不容情。」

  「我對紐百里先生該怎麼辦呢?」塔里娜問道,「我要找個工作,把我欠他的錢設法還給他。」

  「讓我來辦,」邁克爾說。「實際上你用不著擔心,紐百里是一個非常機靈的商人,不會不知道他已經被擊敗了,當你再次見到他時,你見著的無疑還是吉蒂的父親,你會發現他還是像過去那樣和藹和具有魅力。不用怕,他不會過多地遭受損失的。如果他有哪一項計劃遭受失敗的話,他還會有半打其它的計劃獲得成功。正如諺語講的:他比滿滿一車猴子還要機靈。」

  「那麼吉蒂?我必須告訴吉蒂。」

  「你今晚可以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你和我訂婚了。」邁克爾說,「這會是一個驚人的消息,但是假若她對你講了她和特德訂婚的同樣喜訊,我是不會感到驚奇的。」

  「啊,但願如此!」塔里娜叫喊說,她彷彿已經確切知道吉蒂會和特德結婚,而他們四人將會永遠是朋友。

  「可是,伊琳怎麼辦?」她高聲問道。

  「我怕她對我不會很高興的。」邁克爾回答。「但是,到底她總還有比利和埃裡克可以和她作伴。也許吉姆可以做個替補者,直到那兩個人裡的一個到達為止。」

  塔里娜笑了。「你對任何問題都有個答案,是嗎?」

  「我同意這點,因此你何必費神提問題呢?」邁克爾回答說。「不過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你愛我嗎?」

  在他問話時,他伸出手臂又一次把她緊緊抱在自己胸前。

  「你知道我愛你。」塔里娜回答說,「你能十分肯定你確實不在乎我窮,沒有地位而且還是個騙子嗎?」

  「錢財並不特別使我擔懮。」邁克爾說,「我敢說我們總能勉強餬口。至於說到沒有地位,嗯,你在我心目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再說到騙子,我能原諒,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塔里娜問道,她的嘴唇緊緊貼攏了他的嘴。

  「那就是你永遠不再對我假裝了。」邁克爾答說。「只有這樣的事是我不能原諒的,那就是當你不愛我時,假裝愛我。」

  「我向你保證。在這件事上我永遠不對你假裝。」塔里娜答道:「因為我愛你。啊,邁克爾!我真是太愛你了。」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沒法回答,他的嘴唇找到她的嘴唇。他們緊緊抱在一起,忘記了門還是開著的,這時威廉?格雷茲布魯克牧師走了進來。他站在那裡注視著他們,感到有點驚奇,接著門關上了,從窗口帶來一陣風。他們嚇了一跳,立即有點內疚地分開了。

  「爹爹!」塔里娜叫喊說。她立即站起來,跑到他身邊。「啊,爹爹:這是邁克爾,我們訂婚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牧師說,他伸出手來向邁克爾走去。

  「你好,先生。」邁克爾說。「我恐怕塔里娜的介紹不很清楚,我的全名是邁克爾?塔蘭特。」

  牧師和他握了握手,接著說:「塔蘭特!讓我想想,有一位塔蘭特在牛津大學和我同過學,他的名字是史提芬?塔蘭特,你跟他有親戚關係嗎?」

  「他是我的父親,先生,現在我記起來了,我曾聽他說過你,我不知怎麼從來沒有把這名字和塔里娜連到一起。」

  「說真的,史提芬?塔蘭特是我的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牧師說:「事實上我們有一次計劃一起周遊世界,我們打算採用徒步旅遊的方式,可以看看沿途每樣東西。然而就在出發前你的祖父去世了,史提芬繼承了他的頭銜,他得趕回去照看他在多塞特郡的產業。我記得他很失望,我也一樣。」

  「嗯,對的,先生。」邁克爾說,「我記得他講過這事。」

  「我知道他兩個月前去世了。」牧師說。「雖說我們好多年沒有見面,我覺得他要是活著,我們的友誼是決不會改變的。」

  牧師轉過身看了邁克爾又看看塔里娜。「哦,原來你要嫁的就是這位年輕人。是嗎,塔里娜?」他說。

  「是的,爹爹。」

  「好,我們去告訴你的母親。」牧師說。和他平時一樣,他高興卸下所有的責任。「同時,我想大概邁克爾爵士可以喝點茶,我知道我就想喝。」

  塔里娜轉身看著邁克爾,眼睛睜得大大的。「邁克爾爵士?」她問道。

  「我想是的,真沒辦法。」他回答說,「你很在乎嗎?」

  「在乎——」她開口說,忽然用手摀住了嘴。「茶——哎呀,我的蛋糕,我簡直忘得一乾二淨,它一定全完蛋了。」

  她從房裡衝進廚房。過了一會,她從爐子裡拉出一塊烘得有點過火的蛋糕。她發現邁克爾站在她身旁。

  「我是來幫你忙的。」他說。「你父親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哎,邁克爾,你不應該來這兒。」塔里娜說。

  「為什麼不?」他問。「說起來,我還是個極好的廚子呢。我想我會比你好些。」

  「可你是什麼人呀。」她說。「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沒有想到我要做一位從男爵的妻子,我會害怕的。」

  「只要有我在那裡照看著你,你什麼也用不著害怕。」邁克爾答道。

  他把蛋糕從她手上接過來放在桌上。「我愛你,」他說。「我太愛你了,除了我需要愛你以外,我別的什麼也不能想,啊,塔里娜!快點和我結婚,我們還有許多事要一起幹。」

  她想說什麼,可是不知怎地覺得很困難,這是由於他的嘴唇緊緊吻著她,他的手臂緊緊抱著她,一種奇異的緊張興奮的感情穿過她的全身,使她靠在他身上不停地顫抖。

  「說你愛我。」他命令說。「我怎麼也聽不厭,你還記得愛情之光嗎?我非常擔心它們不會實現,擔心你會變心。說吧,塔里娜。」

  「我愛你。」塔里娜低聲說。這時牧師先生在起居室裡正等著喝茶,可是總不見端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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