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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娜.林賽]不可能的婚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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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1: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不可能的婚禮 作者:喬安娜.林賽

十八歲的柯敏麗絕非典型的中世紀淑女。
她倔強獨立、坦率直言,精通射箭、馴獸和狩獵,對婦女技藝卻是一竅不通,不僅拒絕穿女裝,更痛恨自己是女兒身。
她一出生就被許配給父親的好友雪佛伯爵的兒子宋沃夫。不幸的是,六歲的她和十三歲的沃夫初次邂逅的結果不僅是不歡而散,還弄得兩敗俱傷。
因此兩人都很樂意逃避這樁婚事,誤會於焉產生。
為了拖延這樁可怕的婚事,沃夫一直忙著替英王約翰征戰沙場。
十二年後,對初次邂逅仍然記憶猶新,他無法強迫自己娶一個會令他的生活苦不堪言的悍婦。
儘管心中憂懼重重,但在父親無論如何也不肯考慮解除婚約的壓力下,他還是前往迎娶敏麗。
不用說,沃夫和敏麗的第二次見面證實了他們對彼此的看法,也加深了原有的誤會。
敏麗的父親給她一個月的時間讓她在婚禮舉行前習慣她的未婚夫。
時間一天天過去,敏麗積極找尋逃婚之道。但即使百般抗拒,她還是無法否認那個專橫的騎士在她心中激起的波瀾。
就沃夫而言,他在不知不覺中被那個驕縱倔強的女人給迷住了。
但在兩個年輕人的婚期日漸接近時,比破壞婚禮更危險的威脅也日益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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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1:3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一二一四年英國

  羅華特在候見室裡枯坐著,希望英王約翰會依約接見他。但幾個小時過去,他仍然未獲召見,看來今晚又要白等一場了。候見室裡擠滿跟他一樣對國王有所求的其它貴族,眾人之中只有華特看來氣定神閒。其實他也很緊張,他只是比別人更善於掩飾而已。

  他們的緊張其來有自。金雀花王朝的約翰是基督教世界裡最奸詐狡猾、言而無信和令人憎恨的國王。需要儆戒敵人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吊死被扣為人質的無辜孩童。但他那種令人髮指的行為不但沒有收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反而使他的臣子在恐懼和憎惡中更加仇視他。

  約翰曾經兩度嘗試篡奪兄長獅心王理查德的王位,但他的大逆不道都因他們母后的干涉而獲得寬恕。理查德死後,約翰一登基就處死唯一有權要求繼承王位的年輕侄子阿瑟,還把阿瑟的姊姊莉諾囚禁了大半輩子。

  有些人同情約翰是亨利國王的第四個兒子。亨利的王國在分給他的兄長之後已無土地可以分給約翰。因此無領地王的外號很早就跟著約翰。但約翰那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他只有太多令人憎恨和畏懼的地方。

  想著約翰的種種惡行使華特更加緊張,但他仍然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他不只千百次地暗自揣想這樣做值得嗎?萬一他提出的計劃出了差錯呢?

  其實華特可以一輩子不引起國王的注意。他畢竟只是一個區區的男爵,不需要經常進宮上朝。但問題就出在這兒,他的地位原本不會如此卑微。

  十幾年前他發現一個理想的女繼承人而賣力追求她,不料她卻被一個爵銜比他大的貴族給搶走。利德郡的安妮小姐原本應該是他的妻子,她的陪嫁土地可以帶給他極大的財富和權勢。但是她被許給了雪佛伯爵宋蓋義,使宋氏領地增加不只一倍,也使他的家族成為英國最顯赫的權貴之一。

  事實證明華特最後娶的妻子是個差勁的選擇。她位在法國拉芒什省的陪嫁土地在當時還算差強人意,但不幸的是,約翰失去他大部分的法國領土時,華特也跟著失去妻子的陪嫁土地。他只要願意宣誓效忠法國國王就可以保住那塊土地,但那樣一來他就會失去在英國的城堡,而他在英國的產業比較大。

  除此之外,他的妻子沒有替他生兒子,只生了一個女兒。那個沒有用的女人。但他達到適婚年齡的十二歲女兒終於有用處了。

  因此華特此番求見約翰國王有雙重目的:一是報復多年前沒有被考慮為安妮的追求者時所受到的輕慢,二是把女兒嫁給雪佛的獨子來奪取安妮的土地和更多的雪佛產業。

  這是個高明的計劃,時機也再恰當不過。謠傳約翰即將再度嘗試收復失去已久的安茹省土地。只要有機會提出他的計劃,華特就可以拿著誘餌在約翰面前晃動。

  房門終於打開,約翰少數親信之一的崔斯伯爵把華特帶進接見室。華特急忙在國王面前跪下,約翰不耐煩地擺手示意他平身。

  華特原本希望接見室裡只有國王一個人,但發現依莎王后和她的一個女侍臣也在。華特從來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過王后,因此在瞥向她時目瞪口呆了幾秒。有關她的傳聞果然不假。她的美貌即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英國第一。

  約翰的年紀不只是她的兩倍,他娶依莎時她只有十二歲。那個年齡雖然可以結婚,但娶那麼年輕新娘的貴族大部分都會等上幾年才圓房。約翰卻非如此,因為依莎在十二歲時已經發育得十分成熟,而且美得令一個婚前就以嫖妓出名的男人無法抗拒。

  雖然不如兄長理查德那般高大,但四十六歲的約翰仍然相當英俊,有著夾雜銀絲的黑髮,以及他父親的綠眸和略微粗壯的體格。

  約翰注意到華特的視線和不敢置信的表情時露出得意的微笑,他非常習慣和滿意人們的那種反應。妻子的年輕貌美令他驕傲。但他的笑容隨即消失。時候已晚,他不認得華特,只是聽侍臣說他的一個男爵有緊急消息相告,因此他單刀直入地問:「我認識你嗎?」

  華特為自己的失態而臉紅。「不認識,陛下,我們不曾見過面,因為我很少到朝廷來。我叫羅華特。我擁有潘勃伯爵管轄下的一個小城堡。」

  「那麼你的消息也許應該告訴潘勃,然後由潘勃轉告我?」

  「這不是件可以托人轉告的事,陛下,這件事其實也不是消息。」華特被迫承認。「當你的侍臣問我來此的理由時,我想不出別的方法向他解釋。」

  那謎一般的回答挑起了約翰的興趣,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喜歡暗示和影射的人。「不是消息,但應該讓我知道,而且連你臣服的領主都不能說?」約翰露出微笑。「真是的,別再吊我的胃口了。」

  「我們可不可以私下談?」華特低聲說,再度瞥向王后。

  約翰不悅地噘起嘴,但還是示意華特走向房間另一頭的窗邊座椅。他會跟年輕貌美的妻子說許多事,但也承認有些事最好不要在愛聊是非的女人面前談。

  約翰帶著一杯酒,但沒有問華特要不要喝。他的不耐煩顯而易見。

  在窗邊面對面坐下後,華特立刻開門見山地說:「你可能知道雪佛的繼承人和柯家的女兒多年前在令兄理查德的祝福下訂定了婚約?」

  「以前聽人提起過,那門愚蠢的親事是基於友誼而非利益。」

  「不盡然,陛下。」華特謹慎地說。「你可能不知道柯奈傑從聖地帶回來可觀的財富,而其中有不少將成為新娘的嫁妝?」

  「可觀的財富?」約翰這下子是真的感興趣了。他總是苦於無錢治國,因為理查德的十字軍東征幾乎掏空了國庫。但華特這種小男爵所謂的財富在一個國王眼中可能根本不算什麼,所以他想問個清楚。「你指的是多少?幾百兩銀子和一些金盃嗎?」

  「不,陛下,應該說是國王贖金的幾倍。」

  約翰不敢置信地跳起來。「比十萬兩銀子還多嗎?」

  「至少兩倍以上。」華特回答。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

  「這件事在奈傑勳爵的好友之間並不是秘密,據說這筆財富是他在解救令兄的性命時獲得的。但他絕不會希望這種事傳揚開來,尤其是現今盜匪猖獗。我也是在聽說雪佛未過門的媳婦有多少嫁妝時無意中聽到的。」

  「嫁妝有多少?」

  「七萬五千兩銀子。」

  「前所未聞!」約翰驚呼。

  「但可以瞭解,因為柯奈傑不像雪佛那樣擁有許多土地。柯奈傑不是沒有那個能力,但他似乎不是個愛炫耀的人,擁有一座小城堡和幾小筆土地就令他滿足了。很少人明白他的權勢有多麼大,憑他的雄厚財力在必要時可以招募多少傭兵。」

  約翰不需要聽到更多。「如果那兩個家族聯姻,他們的權勢會比潘勃和崔斯還要大。」

  他們的權勢甚至會超越約翰,尤其是在許多貴族漠視或公然違抗國王的命令時。這一點華特和約翰都心知肚明。

  「那麼你明白阻止這門親事的必要了吧?」華特大膽地問。

  「宋蓋義對我向來有求必應,多年來不斷支持我作戰,甚至經常派他的兒子率領軍隊來幫助我。即使我強行阻撓這門親事,他們還是會不顧我的反對而結為親家。在我看來,我只能對這個幾乎沒有土地的柯奈傑課以重稅。」

  「如果阻止這門親事的不是你,而是別人呢?」華特狡猾地問。

  約翰放聲大笑,引來王后從房間彼端投來好奇的一瞥。「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遺憾。」

  華特暗自微笑,這正是他想要的反應。「陛下,如果雪佛必須另覓媳婦,而你建議的人選在海峽彼端有陪嫁土地,那對你會更加有利。大家都知道他派騎士援助你在英格蘭和韋爾斯的戰爭,但對你在法國的戰爭都是繳交傭兵代金,因為那裡跟他沒有個人利害關係。如杲他的兒媳婦在比方說拉芒什省有陪嫁土地,那麼他就會基於個人利害關係而負責使拉芒什省不再給你帶來麻煩。你一定會同意三百個騎士比一千個傭兵的代金對你更有幫助。」

  約翰露出笑容,因為事實的確是如此。一個訓練精良、忠心耿耿的騎士比六個傭兵更有價值。雪佛所能提供的三百個訓練精良的騎士可以幫助他贏得重要的戰役。

  「我猜你正好有個女兒的陪嫁土地在拉芒什省?」約翰問,但那只是形式,因為他已經猜到答案了。

  「是的,陛下。」

  「那麼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推薦她──如果雪佛當真要另覓媳婦。」

  那並不算是承諾,但話說回來,約翰原本就不是一個以信守承諾出名的國王。但華特已經很滿意了。

  

  「你知道我對這件事的感覺,父親。我可以輕易說出許多更適合當我妻子的女繼承人,其中有一、兩個甚至是我會喜歡的,但你偏偏要我娶你朋友的女兒,她只能帶來更多我們並不需要的金錢。」

  宋蓋義望著兒子長歎一聲。沃夫是他在已經絕望的婚後多年得到的兒子。他的長女和次女在沃夫出生前就出嫁了,他甚至有年紀比兒子還要大的外孫。但就唯一的婚生子而言,沃夫有太多令他驕傲的地方,他實在無法挑剔他,除了個性倔強和喜歡跟父親頂嘴以外。

  像蓋義一樣,沃夫有著肌肉結實的高大身材。他們兩個都有蓋義父親的濃密黑髮和藍色眼珠,只不過蓋義的藍色比較淺,黑髮現在也花白了。沃夫的方正下顎和挺直鼻樑則是來自母親安妮的遺傳。但沃夫還是酷似父親,事實上還要英俊些,至少女士們認為他很好看。

  「沃夫,這就是你從她成年後四處征戰的原因嗎?為了逃避跟她結婚?」

  被父親說穿了心事使沃夫臉紅,但他還是為自己辯解道:「我們初次見面,她就放鷹攻擊我。傷疤至今還在。」

  蓋義感到匪夷所思。「這就是你後來一直不肯再跟我去登博堡的原因嗎?天啊,沃夫,她只是個小孩子。你對一個小孩子記恨?」

  沃夫這會兒的臉紅是出於回憶往事的憤怒,而不是難為情。「她是名副其實的潑婦,父親。她的言行舉止簡直和男孩子一樣,挑釁咒罵,攻擊任何敢反駁她的人,不管對方的體型和年紀。但那不是我不願娶她的原因。我想娶約克郡的珂妮。」

  「為什麼?」

  沃夫沒料到父親會問得如此直接而愣了一下。「為什麼?」

  「對,為什麼?你愛她嗎?」

  「我知道我會很樂意跟她上床,但愛?不,我懷疑我愛她。」

  蓋義如釋重負地輕聲低笑。「肉慾並沒有什麼不對,只要你別去理會虔誠教士的說法。男人能在婚姻中找到肉慾算是幸運,如果能找到愛情就更幸運了。但你跟我一樣清楚,那兩樣都不是婚姻的必備條件。」

  「那就算我怪異好了,寧願在妻子身上追求肉慾。」沃夫倔強地說。

  這會兒輪到蓋義臉紅了。他不愛妻子安妮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但他喜歡她,而且非常尊重她,那包括不讓他的情婦闖入她的世界。蓋義和他的朋友奈傑不同的是,奈傑深愛妻子,至今仍為她的死而悲傷,而蓋義從來沒有愛過任何女人,也不覺得沒有體驗過愛情的滋味是什麼損失。肉慾則另當別論,這些年來他養過數不清的情婦;安妮或許不曾聽說過她們,但沃夫一定聽說過。

  但沃夫的表情裡並沒有譴責。他自己從很年輕時就開始嫖妓,所以沒有資格指責父親的不是。因此蓋義覺得沒有必要解釋肉慾有多麼容易滿足,無論對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很少人能夠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但話說回來,人生原本就是如此。

  於是他說:「我不會取消婚約來使家族難堪。你知道柯奈傑不但是我的至交,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想當年在戰場上,我的馬跌倒壓住我時,要不是他及時出手,我的頭就會被敵人的彎刀砍下。我永遠也報答不了他的恩情。當他終於有了女兒時,我會獻出最珍愛的你大部分是出於感激,兩家的聯姻則是其次,因為他所能帶給我們的好處可說是一點也不重要,至少當時是如此。」

  「當時?你的意思是現在很重要嗎?」沃夫嘲笑道。

  蓋義再度歎息。「如果國王要的和你給的都是應服的四十天兵役,那就不會重要,但他要的和你給的都超過四十天。好比現在,你剛從戰場上回來就已經提到要隨國王渡過海峽進行他的下一場戰爭。夠了就是夠了。沃夫,我們無法繼續供養我們的兵馬和國王的軍隊。」

  「你從來沒說過我們有困難。」沃夫以近乎指責的語氣說。

  「我不想讓你在打仗時擔心。情況並不危急,只是很麻煩,因為這十年來發生太多事耗盡了我們的資源。去年國王及其朝臣的造訪使我們元氣大傷,但那是意料中事,他所到之處皆是如此,這就是為什麼他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韋爾斯的那些戰爭對我們的耗損更大,那裡沒有農場可以提供食物給士兵,再加上韋爾斯人躲進山裡──」

  蓋義沒有再說下去。沃夫的表情陰鬱起來。韋爾斯人不肯正面作戰,而是以埋伏偷襲來削弱敵人的軍力。沃夫在韋爾斯失去了許多部下。

  「沃夫,我要說的只不過是你的妻子將帶給我們──」

  倔強使沃夫再度插嘴:「她還不是我的妻子。」

  蓋義聽若未聞地繼續說:「你的妻子將帶給我們此時迫切需要的金錢。有力的盟友我們有很多。你的五個姊姊都嫁得非常好。土地我們也有很多,但一等你成了婚,必要時我們就會有能力購買更多的土地,興建更多的城堡,進行必須的修繕。天啊,沃夫,她將帶來一大筆錢財,無論我們需不需要,你都不該嗤之以鼻。」

  蓋義喝下一大口酒,然後提到最糟的部分。「何況你的拖延害她早已過了適婚年齡,現在才請求解除婚約會是嚴重的侮辱。這件婚事不能再拖。該是你去迎娶她的時候了。務必在這個星期內啟程前往登博堡。」

  「那是命令嗎?」沃夫僵硬地問。

  「不得已時就是。我絕不會解除婚約的,沃夫。她都十八歲了,解除婚約已經太遲了。你要那樣做來使我丟臉嗎?」

  沃夫只能氣呼呼地回答:「不,我會去接她,甚至會娶她,但未必會跟她一起生活。」

  他撂下那句話就大步走出大廳。蓋義望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外,然後轉身凝視壁爐裡的火焰。也許他不該等安妮和她的侍女離開大廳後才叫沃夫進來。也許他應該要安妮留下來幫忙才對。

  沃夫絕不會像對他這樣跟母親頂嘴。事實上,他似乎很樂於順從她的意願,因為他非常孝順她。而安妮比蓋義更急於完成兒子的婚事。就是她嘮叨不休地要他在沃夫再度出征前跟他談迎娶的事。她無疑是在期待她的金庫再度被裝滿。但至少她可以無視於兒子的怨恨而逼他就範。

  蓋義再度歎息,納悶自己逼兒子娶奈傑的女兒是在幫她或害她。

  

  即使同行的是二十個武裝士兵和幾個騎士,前往登博堡仍然需要一天半的時間。他們隨行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在回程時護送一位淑女和她的僕人。

  約翰的王國裡盜匪橫行。一些男爵在遭到放逐後淪為盜匪,攻擊仍然得寵的貴族。所以就算蓋義沒有堅持他採取預防措施,沃夫也會那樣做。他雖然不願意結這個婚,但也不想讓父親指責他因粗心大意而失去未婚妻。

  未婚妻……想到那個骨瘦如柴的小惡魔就使他怨恨地低聲咕噥。他的咕噥使同父異母的哥哥困惑地朝他聳起一道眉毛。

  他們剛剛拔營上路。要替那麼多人找到住宿處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昨晚他決定在路邊紮營。但他還是得在回程時找到住宿處,因為她很可能會堅持睡在床鋪上。

  「你還是不甘心接受這門親事嗎?」雷蒙在他們並轡而騎時問。

  「恐怕永遠也不會甘心。」沃夫承認。「我覺得很窩囊,好像我是被金錢買下的。」

  雷蒙哼地一聲說:「如果提議結這門親事的是她的父親,那麼我或許會同意你的看法。但是──」

  「我不想再談──」

  「不,你最好在不得不面對她之前一吐為快。」雷蒙勸道。「沃夫,你到底對這門親事的哪一點不滿?」

  沃夫歎口氣。「她小時候一點也不討人喜歡,我不敢奢望她在這短短幾年內就會改變。我怕我會恨我的妻子。」

  「可以確定的是,你絕不會是第一個婚姻不美滿的貴族。」雷蒙低聲笑道。「農奴可以自由選擇配偶,貴族則沒有那個福氣。」

  雷蒙那種幸災樂禍的語氣使沃夫揮出拳頭,雷蒙大笑著躲過那一拳。「你不必提醒我你的妻子是自己選的,而且非常愛她。」沃夫咆哮著說。「何況你不是農奴。」他更加大聲地抱怨。

  雷蒙疼愛地朝弟弟微笑。很少人會像沃夫這樣斬釘截鐵地說他是貴族,因為雷蒙的母親是如假包換的農奴,那使他的處境異常尷尬,既不被農奴也不被貴族接納。但雷蒙比大部分的私生子來得幸運,因為蓋義不但承認他,還送他去接受騎士的寄養訓練,等他被冊封為騎士後又送給他一座小城堡作為他的領地。

  有了領地,雷蒙才能娶到瑞奇騎士的女兒魯思。瑞奇是蓋義的家臣,本身沒有土地,幾乎不可能找到一個有領地的女婿,因此雷蒙看中他的獨生女令他非常高興。雷蒙一點也不羨慕弟弟是伯爵唯一的婚生子。他喜歡他現在的簡單生活。沃夫的生活絕對會複雜許多。

  「現在離你初次跟她見面有多久了?」雷蒙問。

  「將近十二年。」

  雷蒙翻個白眼。「天啊,你認為她在這段時間裡一點改變也沒有?一點也沒有學會適合身份的言行舉止?她現在極可能會懇求你原諒她當初惹你討厭的行為。對了,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惹你討厭?」

  「當時她六歲,我十三歲;她或許不清楚我是她的什麼人,我卻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想認識她而去找她,結果在登博堡的鷹棚找到她和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在一起。她在炫耀一隻獵鷹,聲稱牠是她的,甚至把牠弄上手臂。天啊,那只獵鷹幾乎跟她一樣大。」

  敘述著往事,與未婚妻初次見面的情景清晰地浮上他的腦海。她全身髒兮兮,好像在泥地上打過滾一樣。她沒有穿合乎她身份的服裝,而是像身旁那些男孩一樣綁著綁腿和穿著及膝的粗布外衣,露出一雙與她嬌小個子不相稱的長腿。

  無法分辨哪一個是她使他傷透腦筋。他在打聽她的下落時就得知她的穿著怪癖。登博堡堡民認為領主的女兒自願穿成那樣跑來跑去是件很好笑的事。有些農奴會讓他們的女兒穿男生的衣服,但那完全是因為家裡買不起女生的衣服。但怎麼會有淑女自願打扮成男生的模樣?她就是。褐色的長髮束在腦後,再加上滿臉的泥污,沃夫永遠也猜不出哪一個是她。

  有人叫她的名字時,沃夫才明白手臂上停著獵鷹的那個孩子是她。那只獵鷹連頭罩都沒有戴,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保護她。她不可能明白獵鷹有多麼危險。照理說,年紀那麼小的孩子是不准靠近獵鷹的。她一定是趁馴鷹師不在時偷溜進來的。

  接著他聽到她對她年幼可欺的同伴吹噓說:「牠現在是我的了。牠只讓我餵牠。」

  她的?沃夫忍不住哼了一聲。他的哼聲引起她的注意,但年幼的她只是出於好奇,而不明白他無異是在罵她騙人。

  「你是什麼人?」她問。

  「我是妳長大後要嫁的人。」

  他不明白那句話是哪裡得罪了她,他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她卻大發雷霆,淺綠的眼眸充滿金黃的怒火。

  「她勃然大怒,說我是騙子,又用一大堆髒話罵我。」他告訴雷蒙。「然後命令我,命令我離開她的視線。」

  雷蒙忍不住笑了出來。「天啊,那麼小的孩子就會說那些話?」

  「那麼小的惡魔。」沃夫回答。「當我沒有離開時,其實我是驚訝得無法動彈,她瞇起眼睛,微微抬起手臂叫那只獵鷹朝我直撲而來。我舉起手阻擋,不料那樣反而讓牠咬住我的頭兩個指節不放。」

  雷蒙輕輕吹聲口哨。「沒有手指斷掉算你走運。」

  「等我好不容易把牠甩到牆上去時,皮已經被咬掉一大塊而留下疤痕。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弄死牠,但那個小惡魔顯然認為我有,因為她立刻對我展開攻擊。她的小拳頭原本傷不了我,你知道我的個頭在我那個年紀算是高大的,而她只到我的腰部,但她用牙齒咬我,就在我痛得大叫時,她一拳擊中我的要害,使我跪了下來。」

  雷蒙咧嘴而笑。「這個嘛,我知道你在那之後在床上都很令女人滿意,所以我敢說你傷得並不嚴重。」

  沃夫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一點也不好笑,哥哥。我痛得要命,她還在對我拳打腳踢。由於那時我的高度跟她相等,所以她的拳頭像雨點般落在我的頭上。我的眼睛差點被她挖出來。她在我臉上留下無數抓痕。」

  他不願承認實際情況比他透露的還慘。鼠蹊部挨的那一拳使他痛得發抖,手上的傷口又流血不止。她的動作快得出奇,他根本無法阻止她的攻擊,因為他一抓住她就被她掙脫。

  他應該往她頭上打一巴掌的,但他從來沒有打過年紀或個頭比他小的孩子,更不用說是女生了。但不願傷害她反而使他自己傷得更重。最後他不得不把她用力推開,好讓他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落荒而逃。

  幸好他在那之後沒有再跟她見面。他沒有讓父親知道他受傷,而是找借口回到養父家。他從七歲起就被寄養在費亞德勳爵府裡,在那裡結識同被送去接受騎士訓練的哥哥雷蒙。每次柯奈傑帶著家人到雪佛堡作客,沃夫都會事先開溜。他也沒有再隨父親前往登博堡過。

  「你想必明白她現在不會是以前那樣。」雷蒙說。「一定會有人管束她,教她如何作個端莊的淑女。」

  「我知道。她不會再對我拳打腳踢,她不敢。但你要怎麼教一個天生潑辣的姑娘不要潑辣?」

  「用甜言蜜語和不給她潑辣的理由?」

  沃夫哼地一聲說:「我的意思不是由我,而是由別人來管教她。我相信她現在看起來會像個淑女,但我擔心那只是潑婦打扮成淑女的模樣。如果她敢再對我瞇起她那對貓似的綠眸──」

  「你會怎樣?」

  沃夫歎口氣。「但願我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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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果我沒有記錯,登博堡就在遠方的那座山丘後面。我們應該在一個小時內就可以抵達。」沃夫打量著週遭說。「事實上,穿越森林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因為道路在轉向登博堡之前有點迂迴曲折。」

  那條穿越森林的小徑無疑是人們常走的快捷方式。到了這個時節,樹上已經沒剩幾片葉子能夠擋住視線,所以樹林雖然濃密,另一邊的草地和更遠處的村莊卻清晰可見。

  「逃避了將近十二年,現在卻突然急於抵達那裡。」雷蒙揶揄道。

  「急於烤火取暖罷了。」沃夫回嘴,狠狠瞪哥哥一眼。

  雷蒙不理會弟弟的瞪視,但衷心同意有火可以取暖會令人感激。天空雖然晴朗,氣溫卻比早晨低了許多。他們都需要烤火取暖,或是一點運動。

  「我們繼續走大路,但最後幾里路用跑的如何?」雷蒙提議。

  沃夫翻個白眼。「策馬狂奔向不知道你身份的城堡是吃閉門羹的最快方法。不,那樣不會使我們更快烤到火。我們穿越樹林,繞過村莊前往城堡。」

  他不等其它的建議就轉入林間小徑。他們很快就抵達草地,然後繞過村莊以免引起農奴的驚慌。事實上,在這個時節沒有田地需要耕作,所以沒有多少農奴在如此寒冷的上午出來活動。

  城堡仍在隔著另一片樹林的一段距離外,但從樹梢頭可以看到它的尖塔。這另一條林間小徑兩旁的樹木枝葉較茂密,大部分是變成褐色的灌木,但也有許多綠色的松樹遮住大部分的城堡。

  抵達村莊和城堡間的半路上時,他們聽到刀劍碰撞的鏗鏘聲。沃夫和雷蒙都是喜歡學以致用的戰士,刀劍聲使他們相視咧嘴而笑,一起策馬繞過小徑的下個彎道。

  他們果然看到一場小規模戰鬥。起初他們以為可能只是練習,但練習不會有那麼多人參與,更不會有一個女人置身其中。

  有四個人騎在馬背上,包括那個女人在內有七個人在地上,但廝殺成一團的那群人個個都穿著厚重的冬季斗篷,令人難以分辨哪些是登博堡的人、哪些是攻擊者,因此沃夫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衝上前去大開殺戒。

  他命令他的士兵停下,但交戰的雙方沒有發現他們到來,於是他上前高喊:「誰需要幫助?」

  他的問話被刀劍聲淹沒,但他的第二次詢問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交戰的雙方停止戰鬥,一聲不響地凝視著他和他背後的兵馬。

  但靜默只持續了幾秒,因為那四個騎馬的人立刻作鳥獸散,消失在小徑兩邊的樹林裡。他們有可能是登博堡的人,以為敵人的幫手抵達而逃回城堡,但可能性不大,因為那個女人正走上前來向他屈膝行禮。

  她的斗篷在屈膝時敞開,露出底下的華麗衣裙,吸引住他全部的注意。原來她是貴族女子,而且頗具姿色。她嚇壞了,蒼白的臉蛋剛剛開始恢復血色。她的頭巾歪了,露出深褐色的秀髮,當她抬頭望向他時,那對淡綠色的眼眸使他想到晶瑩剔透的橄欖石……

  綠色眼眸?天啊,這個就是她嗎?他的未婚妻,端莊地向他致謝?不,他的運氣不可能這麼好。她不可能改變得這麼多,不可能變成這個溫柔婉約的清秀佳人。

  她連說起話來都是輕聲細語。「你們來得正是時候,爵爺,十分感激──」

  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一個年輕小伙子粗魯地推到一旁。那個小伙子橫眉豎眼地瞪著沃夫吆喝:「別像醉漢似地呆坐在那裡,快去追他們!一定要把他們抓到──」

  沃夫渾身一僵,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那個放肆的男孩最多只有十四歲,穿得像個卑賤的農奴。

  沃夫正要下馬教訓那個小伙子時又聽到他以貶損的語氣埋怨道:「明明沒有那個能力還自稱騎士。伸出援手也只是裝腔作勢。」

  沃夫回到馬鞍上策馬前進。那個愚蠢的男孩笨到不知道逃跑,而是挑釁似地站在原地不動。沃夫欣賞勇敢,但不欣賞愚蠢;那個男孩一定是白癡才會對一個騎在馬背上的騎士那樣說話。這是他此刻沒有採取行動的唯一原因:他不打小孩、女人和不懂事的白癡。

  所以他以講道理的語氣說:「你寧願繼續你們原先做的事,打敗仗嗎?我使衝突結束。我只幫這麼多忙。」

  「你讓他們逃掉──」男孩指責。

  「我不是追捕盜匪的治安官。你敢再對我多說一個字,小子,當心我割下你的舌頭當晚餐。」

  就在這時,那位貴族女子站到男孩前面,安撫性地朝沃夫伸出一隻手。「拜託,」她懇求。「別再動粗了。」

  男孩一定是她的僕人,否則她不會試圖保護他。她的轉變太令沃夫歡喜,所以他此刻願意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悉聽尊意,小姐。我可以送妳回登博堡嗎?那裡正好是我的目的地。」

  她害羞地點頭同意,但問:「你來找家父嗎?」

  沃夫露出燦爛的笑容。如果他還無法完全肯定她是他的未婚妻,那麼她剛剛消除了他的疑慮。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身前的馬鞍。她跟小孩子一樣輕,跟玫瑰一樣香。天啊,他真是幸運。

  「我確實是來找奈傑勳爵,以及妳的。」他在她坐定後說。

  她轉頭望向他,美麗的綠眸驚訝地圓睜著。「我?」

  「也許我應該早點自我介紹才對。」他咧嘴而笑。「在下宋沃夫,很高興再次見到妳,小姐。」

  驚叫聲不是發自她口中,而是來自地面。他低頭查看是誰對他的身份如此激動,但只見到那個白癡男孩拔腿朝城堡跑去。

  他皺眉望著男孩的背影,心想要叫奈傑勳爵教訓那小子時聽到他的未婚妻說:「但我們以前沒有見過面。」

  沃夫暗自微笑。太好了,她不記得多年前兩人不愉快的初次會面。他恨不得忘掉那段往事,自然不會提醒她。

  於是他說:「我記錯了,但無所謂,我還是很高興認識妳,小姐。妳一定想把剛才發生的事告知令尊,我也是,所以讓我們前往城堡吧。」

  快步前進的馬兒只花了幾分鐘就把他們載到城堡。攻擊正好發生在村莊和城堡都聽不到刀劍碰撞聲的地方。故意的?很有可能。沃夫此刻有點後悔沒有派手下追捕歹徒。他們攻擊的畢竟是他的未婚妻,雖然他在他們逃跑多時後才發覺。但無論是否出於故意,都沒有人可以攻擊屬於他的東西而不必承擔嚴重的後果。

  一抵達庭院,那個貴族女子就告退進入城堡主樓,而他仍然得跟奈傑的總管商談如何安置他的手下。但他派了幾個人回樹林裡去看看能否追蹤到攻擊者。他很樂意幫忙奈傑勳爵抓到歹徒。

  登博堡比他記憶中大了許多。就柯奈傑這樣的小男爵來說,登博堡是座宏偉的堡壘,但話說回來,連官位最大的伯爵也不及奈傑有錢。

  登博堡增建了一道防禦用的圍牆,使內堡場變成原來的兩倍,但舊圍牆依然屹立著,兩道圍牆之間興建了許多新房舍。事實上,這裡的房舍足以容納一支龐大的軍隊而不嫌太過擁擠,內堡場裡還有兩座可供練矛的操場和一座可供練箭的靶場。

  沃夫急於瞭解他的未婚妻,因此在不久後就進入城堡主樓。他仍然不敢相信他的好運,不敢相信她的轉變竟然如此大。果然有人把她管教成端莊嫻靜的淑女。他想像不出更理想的妻子,輕聲細語、羞澀靦?,而且姿色出眾。

  她比約克郡的珂妮還要漂亮,肌膚還要細嫩。雖然她還沒有像珂妮那樣挑起他的性慾,但他相信她一定能。見到她使他太過驚喜而無暇想到其它。

  火把照亮通往大廳的樓梯。小教堂也在主樓裡。一間寬敞的候見室通往大廳和小教堂。燈火通明的樓梯通往一間寬敞的候見室,再分別通往大廳和同在主樓裡的小教堂。另一道樓梯通往主樓的四樓。

  沃夫在匆忙間差點撞到一個剛剛從教堂裡出來的人。他一看出那個人是誰就感到怒火再度上升。那個男孩顯然設法逃過了處罰,這一點令沃夫很不高興。

  因此他以嘲諷的語氣說:「祈禱剛才的言語放肆獲得原諒嗎?」他希望男孩會知道犯錯的後果而不敢再犯。

  但男孩大膽地面對他。「祈禱你會離開,但看來我的祈望並未實現。」

  太過分了。那小子只不過是個奴僕。任何奴僕敢對貴族如此無禮都該挨耳光。沃夫氣得忍不住要動手,但男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逕自轉身進入大廳走向一旁,顯然很習慣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而不怕會受到處罰。

  沃夫火冒三丈地立刻追過去,甚至打算在必要時一路追到廚房去,但大廳裡的其它人看到他,奈傑出聲喊他,迫使他把注意力轉向主人。

  看到未婚妻和她的父親在一起使他的惱怒消失,他熱切地走向大壁爐去加入他們。大廳是因奈傑的財富而有所改善的另一個區域。一般的城堡大廳裡通常只有堡主專用的一張高背椅,這裡卻有四張鋪著毛皮的高背椅。一張雕花矮桌放在四張椅子中央,桌上擺著一盤茶點。板凳和長凳散佈各處,由此可見這裡有很多人使用。壁爐裡的火焰給剛從戶外進來的人帶來暖意,但大廳裡的其它地方並不冷。采光良好的窗戶都鑲嵌著昂貴的玻璃,把刺骨寒風隔絕在外。石牆上張掛的巨幅花毯也增添了室內的暖意。

  如此豪華舒適的大廳連國王都要羨慕不已,沃夫心想。約翰八成沒來過,否則他一定會找理由把它充公。

  沃夫並不樂意他效忠的是一個他絲毫不喜歡的國王。但他的心情和國內其它的貴族一樣。雖然約翰的為人使他朋友少敵人多,但他仍然是他們的國王,有誠信的人會遵守對他的誓言,直到忍無可忍為止。

  奈傑迎上前來帶他走向壁爐。沃夫的到來似乎使他非常開心。

  「很高興你終於為我們兩家的結合前來,沃夫。令尊捎信說你要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到了,否則我就會叫我的女兒準備好。但看來你已經見到她了。」

  他們抵達壁爐,奈傑的女兒緊張地站在那裡等他們。沃夫立刻對她露出溫暖的笑容來化解她的緊張,握起她顫抖的手湊到唇邊。

  「是的,我們見過面了,爵爺。」他對奈傑說,但眼睛仍然盯著女子。「但還沒有經過正式介紹。」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沃夫勳爵。」她紅著臉尷尬地說。她在樹林裡就該澄清他的誤會,但怯懦使她保持緘默。她害怕生氣的男人;他的高大使她不敢冒險惹他生氣。

  看到他一臉的大惑不解,她急忙進一步解釋:「我是她的妹妹喬安妮。」

  奈傑此刻也是一臉的大惑不解。「但你確實見到敏麗了,不是嗎?你剛才和她一起進入大廳的。」

  沃夫回頭望向大廳門口。剛才和他一起進來的只有那個男孩。天啊,不,那個不可能是她。否則那會意味著她這些年來一點也沒變,那會意味著他終究得一輩子和那個潑婦拴綁在一起,正如他害怕的一樣。

  

  「叫她下來,喬安妮,務必使她破例一次穿得像樣點。」

  那是奈傑勳爵幾個小時前對女兒的吩咐。無論穿的像不像樣,柯敏麗顯然都不打算下樓到大廳來。破例一次?天啊,那是否意味著她的穿著和舉止從來沒有像淑女過?

  被迫娶一個毫無女人味的女人使沃夫氣得要命,但他還是保持緘默以免侮辱到父親的好友。奈傑怎麼可以對他的長女放縱到如此地步?

  奈傑努力在等待時娛樂沃夫,講述著獅心王理查德的故事和他參與的大小戰役。奈傑是個身經百戰的騎士,年齡比沃夫的父親小五歲,他們一起參加十字軍東征時他還很年輕。蓋義前往聖地前已經有兩個女兒出嫁了,但奈傑留在家鄉的只有一個妻子。

  以往因不感興趣而沒有注意聽,但現在沃夫想起父母好像提過奈傑還有一個女兒。他還知道奈傑的妻子在敏麗出生後沒多久就死了,但沒有母親的教導不能作為她變成今日這般模樣的借口。許多貴族婦女死於難產,但她們的女兒還是被教養得很好。

  他們在令人不安的靜默裡繼續等待著。僕人來來去去。晚餐時間接近時擱板桌被架設起來。兩名女子還是沒有回到大廳。

  奈傑終於面帶尷尬笑容地歎口氣說:「也許我應該解釋一下關於我大女兒敏麗的事。她跟一般的十八歲年輕女子不同。」

  頗為含蓄的說法,但沃夫只是說:「我已經注意到了。」

  但那樣的回答還是使奈傑難堪地皺眉蹙額。「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但她一直希望她是我的兒子,而不是我的女兒。無論是男是女,她都是我的繼承人,但她卻不那樣想。她寧願當個騎士,揮不動劍使她非常生氣。因此她從事那些她能夠做到的男性活動。」

  沃夫幾乎沒有勇氣問,但又不得不知道。「哪些活動?」

  「打獵,不是像淑女那樣,而是像獵人那樣。她練就一身射箭的好本領。事實上,我沒見過哪個男人射箭射得比她准。她想出必要時她要如何保衛登博堡的方法。雖然永遠不會有那個必要,但她仍然以她能夠做到而自豪。她和某些她認為是不可狩獵的動物作朋友;事實上,她對動物很有一套,從小就能輕易馴服野生動物。」

  沃夫聽到最後那句話時感到自己臉紅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多年前小敏麗真的可能像她所說的那樣馴服和擁有那只獵鷹。

  「她喜歡做男人的事。這是否意味著她嘲弄女人做的事?」

  「不僅是嘲弄,而且是連碰都不碰。」奈傑再度歎息道。「我相信你一定注意到她的穿著了。我試過許多次但都無法使她穿她天生該穿的服裝。我不給她錢買衣服,而是做好了給她。她用它們跟農奴交換她愛穿的衣服。我沒收那些衣服,她卻用新鮮的肉換來更多衣服。我同樣地沒收那些衣服,天啊,我的農奴都快沒衣服穿了,我企圖管束她的那年夏天,他們幾乎全都是衣不蔽體。」

  沃夫想問卻沒有問奈傑為什麼不直接命令女兒照他的話做,一來是因為覺得那樣問太沒禮貌,二來是怕發現她對父親毫無敬意,一點也不在意違抗他的命令。但他有權知道最壞的情況,不是嗎?

  「她不曉得她打扮成男人的模樣看起來很……可笑嗎?」

  「你以為她在乎?不,她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外表。她不像一般女人那樣愛美。」

  沃夫歎口氣,再也忍不住地問:「為什麼坐視這種事發生?為什麼沒有在情況變得不可收拾前約束她的行為?」

  不出所料,那個問題令奈傑十分難堪。「都怪我不好。我唯一的借口是我發覺敏麗行為反常時已經太遲了。內人過世使我失魂落魄。我人在這裡,心卻不在這裡。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瞭解那種令人無法自拔的喪妻之慟,但我幾乎不記得我是怎麼度過她死後的頭幾年。」

  「家父說你愛她至深。」沃夫侷促不安地說,因為奈傑此刻好像又沈湎在悲傷之中。

  「是的,但直到她死後才知道愛得有多深。我的弟弟厄柏當時跟我們住在一起。我把兩個女兒交給他照顧,但他也是個鰥夫,他認為敏麗的男孩作風很有趣而沒有管束她。」

  「但你說你人在這裡──」

  「是的,但終日藉酒澆愁,幾乎沒有清醒過。」奈傑承認。「我的兩個女兒經常假扮成對方,所以我看到喬安妮時當她是敏麗而沒有察覺到事情有異。等我終於看清敏麗變成什麼樣子時,她已經定了型,拒絕改變。」

  沃夫微微一僵。「拒絕?」

  「不像她妹妹喬安妮柔順得有點怯懦,敏麗遺傳了她母親的剛烈性子。這是我一直無法嚴加管教她的原因之一。我怕她知道她使我想起她的母親而利用這一點來對付我。」

  「教導女兒不是父親的責任,沒有人指望你教導她,但這裡沒有淑女可以教她嗎?」沃夫問。

  奈傑搖頭。「自從內人過世後,這裡一直沒有身份地位夠高的淑女,除了我家臣的女眷以外,但她們都沒有那個堅忍毅力可以跟我女兒相抗衡。等我終於清醒過來,發覺敏麗沒有受到該受的教育時,我把她送去傅貝堡寄養,希望胡禹勳爵的夫人能夠接手管教她。但那時她已經我行我素太久,嘗試了幾年後,他們把她送回來說愛莫能助。他們試過各種不會嚴重傷害她的方法,但輕微的處罰根本不管用。」

  沃夫納悶奈傑是否知道他描述的是一個不適合為人妻的女人,任何腦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想要娶那樣不正常的女人。天啊,那正是他擺脫這樁婚約的最佳理由。奈傑會覺得必須免除他履行婚約的義務。沃夫只需要指出那一點就行了。

  「謝謝你的坦誠相告,奈傑爵爺,但考慮到所有情況,你認為她能成為賢妻良母嗎?」

  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奈傑竟然微笑道:「是的,我毫不懷疑只需要有子女和一個她愛的丈夫就能磨圓她的稜角,使她步入正軌。」

  「你怎麼能那麼肯定?」

  「因為她母親的情形就是如此,而她是她的女兒。我說過內人性子剛烈,實不相瞞,我們相識之初,她是個憤怒高傲、牙尖嘴利的小潑婦。但是愛情使她徹底改變。」

  沃夫差點嗤之以鼻,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你假設的是她會愛我。萬一她沒有呢?」

  奈傑的呵呵低笑使他更加困惑。「我看不出你有什麼毛病,還是你要告訴我你跟女人處不來?」看到沃夫臉紅時他又說:「我想也沒有。假以時日,等你成為敏麗的生活中心,她就會跟別的女人一樣。事實上,我不會放心把我的長女托付給蓋義兒子以外的任何人,因為我知道只要你有一點點像你父親,你就會善待她。」

  那句話打破了沃夫想使奈傑取消婚約的最後希望。他勢必得娶那個潑婦,因為他是他父親的兒子,因為他不是粗暴的騎士,因為他不欺負弱小,因為他父親把他教養得太好。

  但他心中還是充滿怨憤,因為不願被迫由他來馴服他的悍妻。「但在這奢望的改變發生前,奈傑爵爺,我還是必須應付她。她不理會你的命令,你憑什麼認為她會服從我?」

  「因為她知道對我可以抗命到什麼程度而不吃到苦頭,對你則沒有那個優勢。她不笨,孩子,一點也不。她只是目前的人生態度有點奇怪,把一些奇怪的事看得很重要。但等結婚以後,她認為重要的事就會改變。」

  作父親的奈傑很樂觀。沃夫卻不。

  

  喬安妮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找到姊姊。敏麗有可能爬上通往北塔樓的樓梯到她們共享的房間去了,但不出喬安妮所料,她不在房間裡,這表示她穿過走廊到西塔樓,從那裡的樓梯下樓離開城堡主樓了。當她不願被找到時,想在偌大的登博堡找到她並不容易。

  她好不容易才在馬廄找到姊姊在跟宋沃夫的黑色種馬交朋友。牠雖然不是體型巨大、生性兇猛的戰馬,但仍然十分高大,而且看來不太友善,直到現在。

  「你不是在設法使牠跟牠的主人作對吧?」喬安妮在接近隔欄時不安地問。

  「我有想過。」

  那句惡聲惡氣的回答使喬安妮露出微笑。「但改變了主意?」

  「對,我不想看到牠受傷。如果那個混蛋突然無法控制牠,他一定會對牠痛下毒手。我有那種切身經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敏麗。」喬安妮柔聲提醒。「那時他只是個男孩子,不像現在是個大男人。他一定改變──」

  敏麗猛地抬起頭,綠眸中充滿金黃的怒火。「妳在林間小徑親眼看到的。要不是妳及時挺身而出,他就會動手揍我。」

  「但他不知道那是妳。」

  「無論他以為我是什麼人,我不都是比他瘦小許多嗎?」

  喬安妮無法反駁,只好說:「我看到他在恍然大悟哪一個是妳時驚恐萬分。」

  「好極了。」敏麗說。「那麼等我回到大廳時就會聽到那樁愚蠢的婚約已經取消了。」

  「這我可不敢確定。」喬安妮咬著嘴唇說。「他有那個權力取消他父親訂定的婚約嗎?」

  敏麗皺起眉頭。「大概沒有。看來我勢必得叫爸爸取消婚約。我本來就打算那樣做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有這個必要。」接著她哼地一聲說:「我怎麼會想得到?過去六年裡他隨時可以來迎娶我,但他沒有。說真的,我已經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們兩個都知道那不完全是實話。敏麗的心另有所屬,但在與宋沃夫的婚約解除前無法嫁給她的心上人。因此她無法不去想她那段長達十八年卻始終沒有結果的婚約。

  「他也許姍姍來遲,敏麗,但他終究是來了。萬一妳還是得嫁給他呢?」

  「我寧願從塔樓頂上跳下去。」

  「敏麗!」

  「我只說寧願,又沒說真的會那樣做。」

  喬安妮靠在隔欄上,不知道該如何使姊姊好過些。宋沃夫實在很殘忍,不但拖延了這麼多年,其間甚至不曾有任何聯絡,不曾來登博堡作過客,讓兩人有機會瞭解和習慣彼此。她認為他十二年前來的那次不算,因為那次他只給姊姊留下滿腔的怨恨。

  這麼多年音訊全無,難怪敏麗把心思和感情轉向另一個騎士。敏麗十分欣賞和喜愛那個年輕人,他也不介意她跟別的女孩不一樣,他們甚至成為好朋友。喬安妮從親身經驗中得知與未婚夫成為朋友能夠造成很大的差別,服夠消除許多當新娘的恐懼。

  喬安妮在兩年前嫁的那個年輕人從她十歲與他訂婚起就經常來訪。所以她有六年的時間瞭解他和喜歡上他。她至今仍為失去他而悲傷,因為他在婚後不久就死了。

  但她是妹妹,比敏麗早出嫁讓她覺得怪怪的,覺得姊姊會因此而感到難堪,這點又加深了敏麗對未婚夫的反感。但敏麗從來沒有承認她感到難堪,即使有,也隱藏得非常好。

  「妳真的認為爸爸會同意在新郎出現後解除婚約嗎?現在妳不能再拿他不來作為據理力爭的武器。」

  敏麗沮喪地把額頭靠在種馬的額頭上。「他會的。」她以幾乎聽不到的低聲說,然後抬起頭以較大的音量說:「他非同意不可。我不能嫁給那個畜生,喬安妮!他會扼殺我,企圖使我屈服。一旦知道我愛的是另一個人,爸爸就會通情達理地同意。宋沃夫的終於出現不能作為開脫他遲遲不來的理由。要不是他遲遲不來,我也不會看上別人。」

  那些話聽來合情合理,而且句句屬實。直到兩年前,敏麗都沒有想要解除從她出生起就存在的婚約。她痛恨它,痛恨她的未婚夫,但始終很認命,直到更多時間過去,沃夫還是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解釋。而她們的父親確實經常對敏麗的願望讓步,確切點說,他到最後都會放棄,不再設法使她照他的意思去做。

  但不知何故,喬安妮有預感爸爸這次不會讓步。男人認為婚約是神聖的,無論如何都必須遵守,其中的道理令女人百思不得其解,因為訂約時從未徵詢過女人的意見。她知道姊姊同樣清楚這一點,這也是她忿忿不平的原因之一。喬安妮感覺得到她的憤怒。

  另一個原因無疑是在林間小徑受到攻擊。恐懼是最初的情緒,但緊接在恐懼之後的往往是憤怒。誰會料到在離登博堡那麼近的地方受到攻擊?敏麗甚至沒有把弓箭帶在身上,因為她們只是要到村莊去而已。

  「我跟爸爸說了林間小徑發生的事。」喬安妮說。「他派米羅爵士負責追蹤那些人。」

  「好極了。」敏麗說。「米羅是個能幹的騎士,不像某些人。」她嘟嚷地補充。

  喬安妮不願對那某些人發表評論。「我想不出他們會是什麼人,以及他們為什麼好像一心一意要對付妳。」

  「妳也注意到了?」敏麗若有所思地皺眉問。「我以為是我的想像力作祟。」

  喬安妮搖搖頭。「真的是那樣,但為什麼?」

  敏麗聳聳肩。「還會是什麼?當然是為了贖金。登博堡十年來不斷增建的防禦工事使爸爸的金庫爆滿幾乎不算是秘密,而我是他的繼承人。」

  喬安妮輕聲低笑。「話是沒錯,但誰看到妳會知道妳是他的繼承人?」

  敏麗咧嘴而笑。「沒錯。但登博堡有許多路過的商人和吟遊詩人及找工作的傭兵,他們任何人都能查出我是誰。也許是被拒絕的傭兵把綁架我當成裝滿荷包的最快方法。」

  喬安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似乎是最有可能的理由。

  「那妳現在得更加小心。」喬安妮警告。「也就是說妳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獨自去打獵。」

  「如果我帶著弓箭,喬安妮,他們就不可能靠得那麼近。」

  話雖不錯,但喬安妮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高警覺。「這次他們只有四個人,下次可能會有更多。妳最好暫時別去打獵,或是帶幾個衛兵隨行,直到他們被抓到。」

  「再說吧!」敏麗敷衍道。

  喬安妮知道最好不要逼姊姊照她的意思去做。敏麗是吃軟不吃硬。因此她決定暫時不再提這個話題。何況她還有更急迫的任務要完成。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不會使敏麗執拗起來。

  於是喬安妮挑了一個不相關的話題說:「如果妳當著牠的面給那匹種馬更多的關愛,跺跺會吃醋的。」

  敏麗微笑望向對面那匹體型更大的馬,牠正耐心等待著她的注意。「不,牠知道分享我的關愛並不表示牠得到的會減少。」

  但她還是離開隔欄走向另一匹馬,那匹種馬企圖跟過去。她停下來對牠輕聲細語幾句。等她再度轉身離開時,牠滿足地留在原地。

  同樣的情形喬安妮以前見過好幾次。從她有記憶開始,敏麗就與動物十分親近。牠們好像聽得懂她說的話,好像察覺到她對牠們的痛苦和恐懼感同身受而從中得到安慰。喬安妮當然不會傻到以為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敏麗只是設身處地去體會牠們的感受。那些跟她成為朋友的動物不會感到受威脅。她在獵殺動物前會懇求牠們的原諒,甚至經常給牠們機會逃跑。也許是因為她打獵只是為了食物,而不是為了娛樂。

  喬安妮也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但對像不是動物,而是人。至少她對他人情緒的感受力比一般人強。她之所以害怕魁梧男子生氣就是因為她的感受強烈得有如自己的憤怒。

  這就是她深愛丈夫威廉的原因。生性隨和樂觀的威廉從不生氣。她能夠強烈地感受到他對她的深情摯愛。她要求父親回絕所有的提親,因為她不願再婚,知道在這世上不可能找到另一個像威廉的人。

  在對另一匹馬說了幾句話和撫摸了幾下後,敏麗轉身準備離開馬廄。喬安妮終於說:
  「爸爸要我來叫妳到大廳去──穿得像樣點。」

  敏麗哼地一聲停下。「為他穿上裙子?等妳拿件蕁麻編織的衣裳來再說。」

  喬安妮立刻用手蒙住嘴,但敏麗已經看到她的笑容了。「我沒有那樣的衣裳,但像身上這樣的倒有許多。我知道妳已經把爸爸上次叫人替妳縫製的那批衣裳燒了。」

  「那妳假扮成我去。我才不會心甘情願地去跟那個惡棍說話。」

  那個要求並不荒謬。她們小時候經常假扮成對方。喬安妮很喜歡玩那個遊戲,因為扮成敏麗時她好像也得到敏麗的勇氣和膽量。但她們已經好幾年沒有假扮成對方了,何況這次要面對的是宋沃夫。不,她辦不到。他太令她害怕。

  「敏麗,我辦不到。他會嚇得我直發抖,妳不希望他對妳留下那個印象,對不對?何況爸爸看到我發抖就會知道不是妳。」

  敏麗皺起眉頭。「那麼跟爸爸說妳找不到我,說我離開城堡了。我沒有必要跟姓宋的打交道,因為一有機會跟爸爸私下談話,我就要跟他說我要解除婚約。」

  「爸爸看到我一個人回到大廳時一定會生氣。」喬安妮預測。

  「爸爸經常生我的氣,但都氣不久。」

  喬安妮不確定這次也會跟往常一樣。宋沃夫不是普通的訪客,爸爸會希望他得到伯爵之子的禮遇,也就是近乎國王的待遇。天啊,她甚至還沒有叫人把房間替他準備好。

  想到這個就令喬安妮臉色發白,她連忙對姊姊說:「我會告訴他,但他不會喜歡的。所以盡快跟他說和使他息怒,敏麗。」

  她一說完就衝出馬廄,留下敏麗皺著眉頭咕噥:「息怒?我向來只會激怒他。」然後她扯開嗓門對妹妹的背影叫道:「能夠使他息怒的人是妳,不是我!」但是喬安妮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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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2:17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敏麗不打算冒險進入主樓,因此她到軍械庫拿了弓箭,從能夠迅速進入樹林的側門溜出城堡。種種不愉快的情緒仍在她心中翻騰。

  一隻野免上前來跟她打招呼,她停下來抓抓牠的下巴。多年來她在這片樹林裡交了許多朋友。因為數目太多,所以她只能帶其中幾個回城堡。

  野免感覺到她情緒欠佳,不一會兒就跑開了。她歎口氣,悄悄地繼續走向樹林深處。她爬上一棵大樹,坐在粗壯的枝椏上,鳥瞰週遭的環境和附近那些還沒有找到溫暖洞穴過冬的動物。她的心情惡劣得想殺生,但她從不以打獵來發洩怒氣。攜帶弓箭只是為了防身自衛,因為她知道那幾個攻擊她的歹徒逃進了這片樹林。

  她也在逃,想要逃離他的出現所勾起的回憶。若非其中充滿痛苦,她根本不會記得兒時的那件陳年往事。

  當時她正驕傲地向朋友炫耀她的最新成就:馴服獵鷹嘉嘉。馴鷹師已經放棄了,因為嘉嘉是從野外捉回來,而不是被人從小養大的。他說事實上他正準備把牠交給廚子處置,敏麗直到長大後才明白他是在開玩笑。所以她的驕傲有一部分是因為自認馴服牠是救了牠的命。

  但接著他出現了,發出一個聲音引起她的注意,用責備的眼神注視她。她確實是做錯了事,因為她是偷偷溜進嚴禁她進入的鷹棚,瞞著馴鷹師馴服嘉嘉的,但她猜不透這個陌生人怎麼會知道。

  他千不該萬不該的是說了「我是妳長大後要嫁的人」那句話。他長得很好看,別的女孩聽到那句話也許會欣喜若狂,但敏麗那個星期才決定她這輩子都不要嫁人。

  幾天前,村裡的一個農奴毆打他的妻子,使她在第二天因傷勢過重而死亡。那件事之後的竊竊私語給小小年紀的敏麗留下極恐怖的印象。

  「她活該。」

  「他有權管教他的妻子。」

  「他下手可以輕一點。現在誰來燒飯給他吃?」

  「作妻子的不該笨到激怒她的丈夫。」

  在幼小的敏麗看來,根本不要結婚是避免那一切發生的最佳方法。她不明白為什麼大部分的女人都沒有想到。當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許配給了宋沃夫,所以自以為不可能與粗暴丈夫有所瓜葛,直到他站在那裡胸有成竹地聲稱她長大後要嫁給他。

  他當然是亂說的,於是她罵他是騙子,但他的話也嚇到了她,因為他聽起來是那麼有自信。她那年倒霉透了,因為她發現她想做的事大部分都是她永遠也做不到的。她還發現,或者該說是她的朋友發現,她的脾氣很壞,而且還沒想出控制的方法。

  那個騙子嘗到她壞脾氣的苦頭,但在她命令他離開時,他卻杵在原地瞪著她看。她再也受不了了。她要叫人把他攆出城堡,關上大門不讓他進來。

  她移動手臂準備把嘉嘉放回棲木上,以便離開鷹棚去叫衛兵來趕人。命令遭到漠視使她火冒三丈。她再怎麼說都是領主的女兒,而那個男孩只是陌生人。嘉嘉感覺到她的憤怒而振翅朝他直撲過去。

  嘉嘉的反應令敏麗吃驚,更令她吃驚的是那個愚蠢的男孩竟然抬起沒戴手套的手來阻擋獵鷹。嘉嘉還沒有受過狩獵訓練,還不會在聽到呼喚時飛回來。但狩獵是鷹的天性,只不過牠們通常不會攻擊人類。嘉嘉卻緊咬住男孩的手不放。敏麗上前準備說服嘉嘉鬆口,但男孩以閃電般的動作把嘉嘉甩開。

  嘉嘉幾乎是當場斃命。敏麗不需上前察看就知道牠死了,心痛使她發瘋似地撲過去攻擊男孩,一心要他為嘉嘉償命。

  悲憤使她失去理智,其實她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被用力推開,撞上其中一根棲木。她在跌倒時壓到自己的腳,聽到腳踝發出喀擦一聲,感到一陣劇痛襲來。但踝骨斷裂比疼痛更令她驚恐,因為她知道那種腳傷會使人終生殘廢。跛腳的人不會得到憐憫,只會受到冷落和歧視,最後大多淪為乞丐。

  她沒有叫喊,也許是因為驚嚇過度而發不出聲音。她至今都不知道她怎麼有辦法忍痛把骨頭推回原位,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那樣做,只知道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不要一輩子跛腳。

  她的兩個朋友立刻跑去求助,因此她很快被抬進主樓裡。陌生男孩在弄傷她之後就不見了。她再也沒有看過他。但諷刺的是,由於她一直沒有喊痛,所以大家都以為她傷得不重,只是扭到腳踝,很快就會復原。

  只有喬安妮知道真相,陪她擔心跛腳的可能。堡裡的醫生連看都沒有看她的腳傷一眼就用水蛭給她放血。但話說回來,他治任何病都是用同樣的方法。他的水蛭被養得肥肥的。

  整整三個月,敏麗無法下床走路,也不肯脫掉緊緊綁在腳踝上的靴子,不敢看她的腳變成什麼樣子。她之所以綁上靴子完全是因為那樣似乎能減輕疼痛。

  但在疼痛完全消失後,她還是不敢用那隻腳走路或仔細察看它。最後完全是因為喬安妮抱怨睡覺時老是被那只靴子踢到,敏麗才不得不脫掉它,進而發現她終究不會成為瘸子。

  直到今日,敏麗每天在祈禱時仍不忘感謝上帝讓她的腳正確地自動痊癒,沒有讓她變成瘸子。直到兩年後她才得知那個陌生男孩的身份,和她確實是被許配給了他。他沒有亂說,但摔死嘉嘉和差點害她變成瘸子使她對他毫無好感。她討厭他,更討厭將來會被迫嫁給他。

  得知真相之後,她整整擔心了六年。但到十四歲時她不再擔心了。宋沃夫沒有再來過登博堡,看來永遠也不會來了。因此她決定一等她的朋友洛朗可以娶妻時就要嫁給他。

  爸爸一定會答應這件事的。她十分肯定自己跟洛朗在一起可以得到幸福,因為她非常欣賞他,而且已經跟他結為好友。但跟沃夫那樣粗暴的人在一起,她不敢想像自己的生活會變得多麼悲慘。

  他在小時候就長得很好看,成年後更是英俊挺拔。但他還是不能跟洛朗比,洛朗有天使的臉孔和巨人的身材,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敏麗在他到傅貝堡探望洛朗時見過他一次。

  她和洛朗都被寄養在傅貝堡。幾乎是所有的男孩都會被送去接受騎士的寄養訓練,因為留在家裡,父母和家臣很可能會不忍心對他們太嚴苛。未來的騎士需要嚴格的磨練。許多女孩也會因習俗使然而被送去寄養,但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母親過世或經常不在家。

  她一到傅貝堡就因年齡相仿而迷上洛朗,但八歲的他身材異常高大,比一起受訓的男孩高出好幾個頭。而且他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她羨慕他嫻熟她想學的那些技能。

  他們就是在操場上相識的。她不肯乖乖待在女眷專用的閣樓裡學習縫紉刺繡和社交禮儀那類她毫無興趣的事。她感興趣的是搭弓射箭的快、持矛衝刺的狠和刀劈劍刺的准。她明白苦練的成效與回報就是生與死的差別。

  她和瑪葛夫人玩了兩年的捉迷藏,害瑪葛夫人經常徒勞地到處找尋她和企圖把她拖回閣樓。她向一位弓箭好手學會自行製作弓箭,他以為她只是另一個熱心求學的年輕扈從。

  她和洛朗有一個極大的共通之處,所以他們能結為好友。他們兩個都與同年齡的人大不相同:敏麗痛恨婦道婦藝,洛朗則是身材和能力超乎常人。

  自從洛朗幾年前返家度假時順道來訪之後,她就沒有再和他見過面。不像她,他仍然在傅貝堡,而且會在那裡一直待到被冊封為騎士。

  但他可能已經被冊封為騎士了。他們雖有聯絡,但不是很頻繁,因為書寫信件很花錢,更不用說是寄送了。她最近一直拖延著沒有寫信給他,因為她想要提議他們結婚,但不知怎麼開口才好。

  正在思索如何使父親同意解除與宋家的親事時,她聽到馬匹靠近的聲音。接著她看到一個人騎著馬緩緩走向她所在的那棵大樹。但兩眼看著地面的他不會注意到她的。她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他是跟沃夫一起來的騎士之一。

  令她驚訝的是,他在她的樹下停下來說:「你確定那根樹枝夠粗,不會被你壓斷嗎?」

  敏麗渾身一僵。她躲在樹上時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連在這片林子裡訓練獵鷹而必須經常抬頭看的馴鷹師都沒有。而那個騎士連瞄都沒有朝她的方向瞄過一眼。但此刻他正用一對深藍色的眼眸望著她,雖然不及沃夫的眼睛那麼藍,但已十分相似。

  「你不會是宋沃夫的兄弟,因為他是獨子。」她猜道。「所以你八成是他的表兄弟?」

  他吃了一驚,但隨即低聲輕笑。「認識我們的人大多不會認為我們有親戚關係。你怎麼會認為我們有?」

  他們長的確實不相像。他比沃夫矮許多,也瘦許多。他的頭髮是淺褐色的,沃夫的髮色卻十分烏黑。他們的骨架也大不相同,他的下巴比較圓,鼻子比較寬,眉毛筆直濃密,不像沃夫的彎如新月。

  但她自認沒有猜錯。「你們有相同的眼睛,雖然你沒有他的藍,但還是相同。」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錯。我們的父親相同,但我出生在村子裡。」

  原來是私生子。這並不稀奇,有些私生子甚至在沒有婚生子時成為繼承人。但令敏麗納悶的是,他並沒有像他弟弟那樣引起她的反感。也許是因為那對笑瞇瞇的眼睛使他看來真的很和氣。他看來一點也不具威脅性,也許他們兄弟真的是不同類型的人。

  「你到這片樹林裡來做什麼?」她好奇地問。

  「找尋向貴族女子開戰的笨蛋。」

  他說的貴族女子顯然是喬安妮,找的顯然是在林間小徑突擊的歹徒。米羅爵士找他幫忙?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因為登博堡有許多家臣騎士和五十多個士兵。

  「你是不是該在樹枝折斷前下來?」他建議。

  「我沒有那麼重。」

  「你的個子是很小,但我認為你的實際年齡比外表看來大。」他說。

  「為什麼那樣說?」

  「就你表面那個年紀的農奴而言,你太精明。」

  她這才明白他跟他弟弟一樣不知道她是誰。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而且太放肆。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自由民嗎?」

  「我倒還寧願當個自由民,老兄。不,我是柯奈傑的女兒。」

  她看到他扮個苦臉,聽到他咕噥:「可憐的沃夫。」這句侮辱人的話很可能不是有意說給她聽的。如此聽來,他同情他的弟弟不得不娶她,對不對?他當然不是同情她不得不嫁給一個粗人莽漢。但話說回來,男人何時考慮過女人的命運?

  她小心翼翼地跳下樹枝,落在他的馬面前的地面上,使牠受驚地倒退幾步。

  她抽出片刻安撫那匹馬,朝牠伸出手,用古薩克遜語對牠說了幾句話。牠上前用口鼻挨擦她的手。

  騎士不敢置信地猛眨眼。

  她抬頭瞪向他,在轉身走開前說:「對,你的弟弟是很可憐,如果我被迫嫁給他,他會一輩子不得安寧。」

  「妳抹泥巴是為了掩蓋,還是妳深信洗澡有害健康?」

  她猛地轉回身來。她抹什麼關他什麼事。「什麼泥巴?」

  他再度瞇眼微笑。「妳臉上和手上的泥巴,小姐,有效地掩蓋了女性肌膚,使人壓根不會想到妳是女人。這麼說來,妳是故意的?還是妳有好一陣子沒有照鏡子了?」

  敏麗咬牙切齒地說:「照鏡子完全是在浪費時間。雖然不關你的事,但我洗澡比一般人勤快,至少一個星期一次!」

  他輕聲低笑。「那麼妳一定是該洗澡了。」

  她不必用衣袖擦臉就知道一定會擦下泥污來。喬安妮老是在用手帕擦她臉上的污垢,只要敏麗肯站著不動。她只是不習慣別人當面告訴她。但她才不會像普通女人那樣愚蠢地把美醜擺在心上。

  即使真的該洗澡,她現在也會為了原則而拖到沃夫離開登博堡後再洗。她希望他越早離開越好。如果他的哥哥注意到她髒兮兮,那麼他一定也注意到了,最好能使他在解除婚約後滿意地離開。

  因此她面帶微笑地說:「擔心你自己的洗澡習慣吧,老兄,因為你不太可能會有時間在這裡找到熱澡盆。」

  她說完就鑽進樹林裡,迅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

  

  敏麗開始感覺到沒吃午餐和晚餐的後果了,但在去找父親前,她焦慮得沒有心情到廚房找東西吃。他是習慣的生物,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時間就寢,無論堡裡是否有客人。她想在最恰當的時機找他談,也就是當他獨自在房裡但還沒有睡覺時。

  因此她溜進他臥室前面扈從睡的小房間裡,等他們服侍他就寢後離開內室。她不必等很久。兩個扈從很快就出現,認出是她,在她經過身邊進入內室和關上房門時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厚厚的床幔被放下來隔絕冷空氣,因此她清清喉嚨讓父親知道她來了。她倒不擔心在她進來前父親不是一個人在房裡。

  他從來不找情婦,至少她不曾聽說過。夜夜伴他入眠的都是對過世妻子的回憶。敏麗很遺憾不認識她的母親,一個死後仍然能令人如此愛戀的女人。母親死的時候她只有三歲,她對母親幾乎沒有任何記憶,只記得她有芳香的氣息和可以趕走所有恐懼的溫柔聲音。

  「我一直在等妳。」他說,撥開床幔,拍拍身邊的床鋪。

  她緩緩靠近,無法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有多生氣。她知道除了喬安妮以外他還派了別人去找她,因為她整天都在不斷地躲避他們。

  「你會不會累得無法談話?」她小心翼翼地問,在他身旁坐下。

  「跟妳談話很有趣,敏麗,因為妳的想法總是出人意料。不,我從來不會累得無法跟妳談話。」

  她蹙起眉頭。「你覺得我很有趣,但別人未必如此想。」

  「如果妳希望我否定那句話,那麼妳要失望了。別人確實認為妳很奇怪,而不是有趣。妳能認清這一點就好,至少妳不會為此生氣。女兒,不做自己而去努力做別人時就必須接受後果。墨守成規和堅持傳統是人之常情,對於不合常態和傳統的事物感到懷疑甚至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我並不可怕。」她說。

  「對熟識妳的人來說,妳是不可怕。妳在他們看來很正常,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妳。熟人的接納使妳誤以為可以永遠這樣為所欲為。其實不然,敏麗。」

  她聽出他語氣中的悲傷,但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她不會因為有些人覺得她行為怪異而改變自己。她這輩子都在反抗那種限制和束縛。現在為什麼要停止反抗?但她知道父親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希望她改變。因為宋沃夫。

  他以同樣的語氣繼續說:「妳年紀不小,頭腦也夠聰明,應該明白妥協有時能夠帶來好處。」

  她渾身一僵。「意思是?」

  「意思是穿上合宜的服裝給妳的未婚夫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對妳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妳連出現都不出現。妳非要這樣當著我朋友兒子的面給我難堪不可嗎?」

  「不,爸爸,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敏麗辯駁。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回答。「使我們的客人受到應受的尊重真的會給妳添很大的麻煩嗎?」

  「我沒有必要尊重他。」她咕噥。

  奈傑皺起眉頭。「妳當然應該尊重他。他是妳的未婚夫,即將成為妳的丈夫。」

  「但我寧願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

  這正是她前來的目的,她急著在他阻止前把話說完。「我不想嫁給他,爸爸。想到結婚令我膽戰心驚。我寧願嫁──」

  「這很正常─一」

  「不,我不願嫁的只有他而已。今天上午在樹林裡,要不是喬安妮出面阻止,他就會動手揍我,只因為我問他為什麼不在歹徒逃跑前去追他們。」

  她知道她在誤導父親,故意不提沃夫當時不知道她是誰。不幸的是,父親已經猜到了。

  「他以為妳是男孩,敏麗,而且是農奴男孩。妳知道農奴質疑貴族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有些農奴犯了更輕的過錯就被吊死。他只是想揍妳已經非常寬大為懷了。」

  她滿臉通紅。「你覺得他揍我沒關係?」

  奈傑哼地一聲說:「我懷疑他會那樣做。平心而論,女兒,激怒他是妳故意的。所以要不要和他和睦地一起生活其實全在於妳的選擇。」

  「我根本不想和他一起生活!我想要嫁給科頓堡的蕭洛朗。我瞭解他。我們是朋友。」

  「那不是藍諾勳爵的兒子嗎?」

  「對。」

  「他不就是宋蓋義的家臣嗎?」

  「對,但是──」

  「妳要我在妳可以嫁給他的兒子時把妳嫁給他家臣的兒子?別傻了,敏麗。」

  「如果你不是伯爵的朋友,如果你沒有救過他的命,我根本不會被當成他寶貝兒子的妻子人選!你心知肚明。」

  「所以更令人感到榮幸。這門親事是他提出來的,拒絕是對他的莫大侮辱。妳應該高興才對。妳將來會成為伯爵的妻子。」

  「明知會生不如死,我還會在乎頭銜嗎?這就是你對我的期望嗎?迫使我過我會痛恨的生活?」

  「不,我希望妳快樂,敏麗。我知道妳會,只要妳克服無法愛沃夫的傻念頭。」

  她很想告訴父親,沃夫在短短幾秒內不僅害死了她的一隻寵物,還差點害她終生殘廢。但父親始終不知道她腳受傷的事,因為她躲在房裡養傷的那三個月裡,喬安妮假裝成她到處走動以免別人發現事有蹊蹺。所以她說了他也不會相信。即使相信,他也會覺得不要緊,因為沃夫當時年紀還小,男生小時候犯的任何過錯都可以被原諒。

  因此她告訴他另一個理由,雖然那個理由還不是事實,但她有信心會成為事實。「我不可能愛上沃夫,因為我已經愛上洛朗了,而且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會很快樂。我不會怕洛朗,因為我知道他會是個包容的好丈夫,就像你是個包容的好父親一樣。」

  奈傑緩緩搖頭。「妳說的是妳孩童時代的感覺。那不是愛──」

  「就是!」

  「不,妳快兩年沒見過他了。沒錯,我記得他上次來訪的情形。很不錯的一個孩子。他的彬彬有禮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無疑會成為一個包容的丈夫。但這些年來我對妳的包容並沒有給妳帶來好處。妳現在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包容,而是接受妳是女人和即將為人妻為人母的事實,然後努力做個賢妻良母。還是妳打算使我在有生之年都像以前一樣丟臉?」

  她臉色煞白。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那種話。不,他提過許多次她的怪異作風令他難堪,但他在說那種話時都不像是認真的,所以她也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但是現在……

  「你以我為恥嗎?」她小聲問。

  「不是以妳為恥,女兒,只是很失望妳不能接受命運和上帝的安排,很厭煩妳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妳不知道妳違抗我的命令對我有多麼不敬,或是別人見妳這樣而看不起我。」

  「不,不會的!」

  「很不幸事實就是如此,敏麗。如果一個男人連女兒都管不好,他要如何統領士兵和贏得他們的尊敬?妳從來沒有照我的話做過。這是妳在出嫁前我最一次要求妳,遵守這個為妳著想和令妳體面的婚約。就算不為妳自己,也為我。」

  她怎麼能拒絕?但又怎麼能心甘情願嫁給一個她一點也不喜歡的男人?

  她的為難一定寫在臉上了,因為奈傑接著說:「妳不必明天就嫁給他。給妳一段時間瞭解他會有幫助嗎?也許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讓妳看出他會是好丈夫。」

  「萬一我的結論不是那樣呢?」她問。

  奈傑歎口氣。「我瞭解妳的個性有多麼固執,女兒。妳可不可以敞開心胸再試一次?可不可以真正地給他一個機會改變妳對他的看法?」

  她可以嗎?感覺難以漠視,尤其是那麼強烈的感覺。「我不知道。」她說。

  他微微一笑。「不知道總比不可以好。」

  「萬一我永遠也無法喜歡他呢?」

  「如果我知道妳試過,努力試過……到時再說吧!」

  她知道他會給她的恐怕也只有這一點點希望,因為他對這樁婚事早已吃了秤鉈鐵了心。

  

  敏麗離開父親的臥室後來到廚房,不是因為肚子還餓,與父親談過後使她毫無食慾,而是因為那是她原先打算做的事。

  事實上,她發現自己站在廚房中央時還有點莫名其妙。滿懷心事的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廚房的。

  給他一個機會?她真的答應了要那樣做嗎?在她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今天上午才看到證據的,因為沃夫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使用蠻力。

  「原來妳整天都躲在這裡。」

  敏麗吃驚地猛然轉身。他站在廚房門口,巨大的身軀填滿整個門框。在廚房的幽暗光線裡,他的藍眸好像變成黑色的,及肩的黑髮顯得更烏黑。但真正使他令人望而生畏的是他的寬肩和粗臂。

  洛朗比沃夫高一個頭,像他父親一樣是個真正的巨人,但他並沒有令她感到害怕。她討厭沃夫能夠使平時膽大包天的她心生畏懼。一定是兒時他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回憶使她一看到他就緊張得快要發抖。

  她要給他機會證明他值得她敬愛?天啊,她怎麼可能做得到?她怕死他了。她今天只有在上午對他吼叫時不怕他,但那完全是因為她太氣他沒有去追那幾個歹徒。憤怒使她有勇氣面對他。但若要照父親的要求去做,她就不能用憤怒作為防衛。

  「我們要把選擇性耳聾加入清單裡嗎?」他在她遲遲不作聲時說。

  敏麗渾身一僵。「我的缺點清單?隨便。不,我沒有一直躲在這裡。但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晚餐沒有吃飽嗎?」

  「晚餐時沒有食慾。但現在有。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沒有食慾?」

  敏麗皺起眉頭,清楚地感覺到他在生氣和責怪她。「如果你跟我一樣對這門親事感到苦惱,那麼我瞭解你為什麼沒有食慾。」

  他點頭。「原來如此。」

  敏麗不但沒有覺得受侮辱,心中反而燃起了希望。如果他跟她一樣討厭這門親事,也許他會去跟他父親說。她說不動她的父親,但他的運氣可能會比較好。也許他們甚至可以合作脫離這個困境。如果要合作,她現在最好誠實面對他。

  她小心翼翼地說:「你可能已經猜到我不想嫁給你。」為了減輕打擊,她補上一個小謊話:「不是針對你,而是我另有心上人。」

  效果顯然不是很好。他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沈。「我也是,但那有什麼差別?如此說來,我們將有一樁典型的婚姻。」

  「我父母的婚姻就不是那樣。」她不悅地說。「我期望跟他們一樣。」

  他哼一聲說:「妳的父母是特例,不是常態。妳跟我一樣清楚貴族的婚姻只不過是政治聯盟。愛情從來沒有被考慮進去過。」

  「婚姻不該是那樣的!」

  「本來就是。如果妳有別的想法,那妳就太幼稚了。」

  「幼稚!你跟我一樣不喜歡這門親事。」她指出。「你為什麼乖乖接受?為什麼不
  要求你父親解除婚約?」

  「以為我沒有試過嗎?」

  她感到她的希望在破滅。他已經跟她一樣開過口了,聽來他的運氣沒有比較好。

  「依我之見,你太容易放棄了。」她埋怨,但清楚自己也是一樣。

  「我沒有問妳,女人,也不會問,因為妳的行為到現在還像小孩子一樣。小孩子的意見對我無足輕重。」

  她該給這樣的男人機會?給他機會侮辱和貶低她?是啊,他會成為好丈夫,跟豬一樣好的丈夫。

  她氣得滿臉通紅地說:「你聽到意見時會知道?怪了。像你這樣的男人往往只聽得見自己的想法。」

  這下子他的臉氣得跟她一樣紅了。他往前幾步靠近她。她突然不安起來。她忘了他如何應付他不喜歡聽到的話──用拳頭。

  但她氣得不願退縮,即使是他伸手抓住她的下巴。他沒有弄痛她,只是迫使她正視他眼中的警告。

  「妳學不會輕聲細語就別開口說話,女人。」他告訴她。

  「是嗎?」

  她顫抖的聲音使他露出笑容,但笑容中沒有愉悅,只有令她忐忑不安的卑鄙和邪惡。

  兩人靠得這麼近使她覺得自己更加矮小。洛朗其實比沃夫還高,但為什麼她站在洛朗身旁時從來不覺得自己這麼矮小?也許是因為她對洛朗的感覺從來不曾像對沃夫這樣強烈。

  她的故作勇敢使他傾身更加靠近她。「是的,因為妳馬上就會知道我不是妳的父親,所以別以為妳可以像對他那樣愛怎樣就怎樣。」

  「你根本不知道我能怎樣。」

  「我看得出來,而且不喜歡。下次看到妳時希望妳會穿得像個淑女。當妳打扮得跟乞丐一樣時,我看不出來我將得到什麼。」

  她驚呼一聲從他身邊衝出廚房。她聽到背後傳來一陣低笑和一個問題。「怎麼?要去端東西給妳未來的丈夫吃嗎?」

  她跑到通往大廳的樓梯口時才回頭喊道:「除非你希望端來的是你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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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2:3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小姐,該起床了。」

  「是嗎?」敏麗對著枕頭咕噥。

  「是的,妳看窗外。」女僕說。「太陽已經出來了。」

  「妳看吧,靄玲,我再睡一會兒。」

  「但妳從來不賴床。」

  女僕在拉扯她的被子。敏麗低吼一聲把被子搶回來。「我也從來沒有失眠過,但我昨晚失眠了,所以我現在要補眠。妳走吧,靄玲。一、兩個小時後再來叫我。不,三個小時。」

  女僕嘖嘖作聲地離開房間。敏麗歎口氣,隨即又睡著了。但過了沒多久,又有人不停地在扯她的被子。

  「再不起來就要錯過午餐了。」女僕警告她。

  敏麗驚呼一聲坐起。「午餐?妳讓我睡到這麼晚?」

  午餐──她這輩子從來沒有睡過辰時經,更不用說是睡到將近午時經。

  女僕用長期忍受的眼神看她一眼,好像在說:我試過了,但妳沒有。年輕的藹玲是個很好的女僕,服侍她們姊妹倆許多年,正因為如此,她常常會流露出一種屈尊俯就的態度。

  敏麗不理會她,逕自爬下她和妹妹共睡的大床。喬安妮一定在平時起床的時間就起床了,整個上午都善盡女主人職責地在招待她們的客人。喬安妮被當成登博堡的女主人,因為敏麗對那份工作不感興趣,而她們的母親過世後一直沒有其它人接替她。

  敏麗脫掉冬天睡覺時穿的睡袍,從衣櫥裡抓出一件乾淨的短袍。穿到一半時她才想到她今天應該穿跟平時不一樣的服裝。事實上,她答應過她父親的。但她迅速打消那個念頭,繼續綁她的綁腿。只因為沃夫的命令,她就要穿得跟平常不一樣?在他說出她看起來像乞丐那種侮辱人的話之後?

  穿好衣服後她環顧室內找尋靴子。「我的靴子呢?」她問靄玲。

  「床鋪底下,妳昨晚把它們脫在那裡。」

  「我從來不把靴子放在那裡。我把它們放在水盆旁邊。妳知道我沒洗腳就睡不著覺。熱水還是妳替我燒的。」

  那是她的怪癖之一。多年前腳傷痊癒後脫掉那只穿了三個月的靴子時,可怕的惡臭使她從此沒有在上床前洗腳就睡不著覺。

  靄玲彎腰從床鋪底下拎出靴子,一臉──我早告訴妳──的表情。「也許這就是妳昨晚失眠的原因?」

  敏麗臉紅了。昨晚她竟然煩惱到忘了那種事。她記得她需要跟喬安妮談,但妹妹已經睡著了。她不願叫醒妹妹,只好帶著滿腹心事上床。

  她的肚子大聲抗議昨天受到虐待,於是她匆匆穿完衣服,急於補償它。當她伸手去拿厚羊毛披風時,女僕遞出另一件。

  「如果妳不打算照妳爸爸的意思穿,那麼至少穿上這件斗篷以示對樓下客人的敬意。」靄玲建議。

  那件黑色毛皮鑲邊的深藍色絲絨長斗篷比較適合搭配女裝穿,但敏麗心想她可以略作讓步,於是點頭讓女僕把它披在她的肩上。

  靄玲原本希望敏麗穿上斗篷後會明白它配上淺藍色的衣裳會更漂亮。但敏麗頭也不回地衝出房間,留下靄玲失望地大聲歎氣。

  大廳裡很熱鬧,堡民已經聚集在那裡準備吃午餐了。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敏麗幾乎是跑下北塔樓樓梯的最後幾層階梯。發現沃夫在大廳的樓梯口等她時,她戛然止步。他緩緩地上下打量她,然後緩緩地搖搖頭。

  「只穿對了一半,女人。回樓上去穿好另一半。」

  她背脊一僵,下顎緊繃,兩眼冒火。她正要回嘴時他又說話了。

  「除非妳想要我幫忙。現在就去換衣裳,不然我會親手幫妳換。」

  「你不敢!」她咬牙切齒道。

  他低聲輕笑。「不敢嗎?問問妳的教士關於婚約的事,妳就會知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只差沒有行禮圓房而已。也就是說,我對妳的權利大於妳的父親。從妳被許配給我開始,妳就是我家的人了。我的父親有權決定妳受什麼教育,住什麼地方,和一切與妳的教養有關的事,甚至可以送妳進修道院,直到舉行婚禮為止。他把妳交給妳的家人照顧顯然是個錯誤,但我有權改正這個錯誤。所以妳今天必須打扮得像個淑女來表示對我的尊敬,即使那意味著必須由我來幫忙妳做到。怎麼樣?需要我幫忙嗎?」

  震驚和憤怒使敏麗無法動彈。她正要破口大罵時注意到父親在大廳另一頭對她皺眉頭。她閉起嘴巴,狠狠瞪了沃夫一眼,然後轉身上樓。

  太過分了。這傢伙不通人情、不講道理、粗魯無禮。他對她說的每句話都在存心激她跟他吵架。他希望她勃然大怒,好讓他有借口對她動粗嗎?毫無疑問。那個大老粗什麼卑鄙的事都做得出來。

  沃夫得意地暗自微笑。奈傑勳爵說的果然沒錯。敏麗會服從他的命令,只因為她不瞭解他,不知道他會容忍她到什麼程度,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手段來解決他們之間的爭議。

  他對她仍然十分不滿。他永遠也別想從她身上得到妻子對丈夫的那種柔情蜜意。天啊,她居然親口承認她愛的是別人,所以跟他結婚永遠也不會快樂。她的脾氣壞透了。他可以預料他們之間會有打不完的仗。但他一定要把她變成一個淑女,不讓她丟他的臉。

  喬安妮匆匆經過他身邊登上樓梯,臉上寫滿對姊姊的關切。他長歎一聲,很遺憾她不是長女,因為她在各方面都很討人喜歡,一定會是個好妻子。溫柔體貼、輕聲細語、急於討好,具備她姊姊所欠缺的各項迷人特質。

  奈傑企圖把他叫到桌邊,但沃夫暫時婉拒。他不願離開樓梯口,以免敏麗再度開溜和失蹤一整天。接著他想起昨天她上樓後沒有下樓卻從城堡主樓消失。他問附近的一個僕人主樓有沒有別的出口,然後走向小教堂旁邊的另一道樓梯口。

  果然給他料中了。不久後樓梯間就傳來女人的腳步聲。他不得不承認她詭計多端、頭腦靈活。昨晚上床睡覺時他竟然為她臨別的話感到好笑。端他的舌頭來給他吃,真是的。

  但他猜錯了下樓的人。看到喬安妮令他感到驚訝,但轉念一想又不那麼驚訝了。

  「看來我遲了一步。」他在她抵達樓梯底層時說。「她不在樓上,對不對?」

  「她?」

  「用不著裝傻替她拖延時間,喬安妮。她想要再躲我一整天,對不對?她休想──」

  「你弄錯了。」

  「我弄錯了?」他皺起眉頭,示意地。「那麼妳會帶我去找她──」

  「我已經那樣做了。」她打啞謎似的說,然後經過他身邊快步進入大廳。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他不喜歡猜謎,她剛剛卻出了個謎題給他。他不知道他應該親自上樓去找尋他的未婚妻,還是應該跟著她的妹妹去弄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咕噥一聲跟在喬安妮後面進入大廳,不料卻發現大廳裡有兩個喬安妮。他戛然止步,目瞪口呆地望著坐在奈傑左右兩側的兩個女子。她們兩個穿著一模一樣的淺藍色絲絨衣裳,戴著一模一樣的藍色頭巾,連長相都是一模一樣。

  一定是光線造成的錯覺。他走近幾步,但還是看不出兩個女子有什麼不同。她們的身材相同,穿著相同,連姿色都同樣出眾。再靠近幾步,他注意到其中一件衣裳的領口和袖口繡著金線,另一件則繡著銀線,但那是唯一的差別。她們的臉孔長得一模一樣。

  他為什麼沒有早點看出來?他知道為什麼。每一次看到柯敏麗時,他看到的都只是她令人生氣的穿著和皮膚上的泥巴污垢。發現她正是他害怕她會是的那個樣子使他生氣,每一次他的判斷力都被憤怒所蒙蔽。

  他繼續走向堡主桌位所在的高台。不知道該坐在哪一個女子身旁使他感到侷促不安。她們兩個都沒有在看他,沒有給他絲毫暗示。

  沃夫很少感到如此不確定,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也不喜歡覺得自己像白癡,不知道柯奈傑有一對雙胞胎女兒讓他覺得自己像白癡。他的父親以前一定提過,但他不是沒有注意聽,就是沒有興趣去記住。無論如何,他只能怪自己。

  選對座位和出糗的機率各佔一半,於是他走向他來到的第一個空位,也就是坐在比較靠近台階的那個雙胞胎身旁。

  但她在他坐下前好心地糾正他,轉頭對他輕聲說:「你確定你想坐在這裡嗎?」

  他顯然選錯了。於是他繼續走向另一個雙胞胎身旁的空位。但這一個也在他坐下前轉頭對他輕聲說:「我是喬安妮,沃夫爵爺。你不想跟你的未婚妻坐在一起嗎?」

  他臉紅了,聽到雙胞胎中的另一人格格嬌笑時臉更紅了。奈傑勳爵甚至咳起嗽來,
  很可能是察覺到敏麗做了什麼,或是習慣了雙胞胎女兒玩的這種把戲。

  但沃夫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尤其是他不得不轉身走回桌子的另一頭。他只能慶幸敏麗誤導他時他沒有向她道謝,否則現在他會更加難堪。

  抵達敏麗身旁時,他抬起她坐的長凳往後移,挪出足以容納他的空間。她驚呼一聲,抓注桌緣以免跌倒。小小的懲罰使他在她身邊坐下時覺得心頭舒坦多了。

  沃夫暫時放棄交談的念頭,耐心地等他們的食盤被裝滿。他幾乎想要微笑,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喜歡剛才的唇槍舌劍。

  誰會想到他會覺得柯敏麗有趣。她的態度不有趣,她的習慣不有趣,但她說的話不是令他生氣就是令他感到有趣。他說不出來他為什麼覺得有趣,因為令他感到有趣絕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顯然在侮辱他,昨晚和現在都是。

  就侮辱而言,她的侮辱微不足道。但話說回來,他從來沒有被女人侮辱過,這可能是原因之一。大部分的女人都不想練就那項本領,因為侮辱通常會導致劍拔弩張。

  基於宮廷禮儀,他應該挑最好的肉餵他的未婚妻吃。僕人走開後,沃夫忍不住說:「妳那麼喜歡扮演男性的角色,也許妳會想反過來餵我?」

  她以無辜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後不帶感情地說:「我不知道你這麼信任我,竟敢放心讓我的刀子靠近你的臉。」

  然後她用她的刀子戳起一塊肉,凝視片刻後把刀子移向他的嘴。他立刻抓住她的手臂推開它,但在看到她綠眸中的挑釁時又放開她的手。他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在暗示他不該她之後向他挑釁,看他敢不敢相信她。事實上,她在使他後悔出言相激。

  他繼續迎視她的目光,而不是注意刀子,但他還是警告道:「別忘了大部分的舉動都會引起反應。如果你在用那把刀子時笨手笨腳,妳不會喜欣我的反應。」

  「笨手笨腳?」她嗤鼻道。「誰提到笨手笨腳了?我提到信任完全是因為這隻手寧願切下你的肉而不是餵你,我以為你在強迫我穿上這身該死的衣裳之後應該想得到這一點。」

  該死的衣裳?原來她還在記恨他逼她穿女裝的事。

  「妳穿這身衣裳看起來如此迷人,妳怎麼會討厭它們?」

  話出口後,他才發覺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她現在看來確實像昨天他誤以為喬安妮是他未婚妻時那樣討人喜歡。敏麗現在看來跟她妹妹一樣漂亮。只有在她開口說話時才能發現兩個女子有多麼不同。

  「問題在於不舒適和行動不便。」她告訴他。「你為什麼不穿裙子看看你喜不喜歡走路時被布料拖住腿的感覺。」

  「妳太誇張了。教士並不覺得穿長袍有什麼不便。」

  「教士不必徙步打獵。」

  他輕聲低笑,點頭承認她說的有理。她好像十分驚訝似地注視著他。

  她的反應令他擔心,使他忍不住說:「女人也不必打獵。」

  「有必要時就有必要。如果我必須向你解釋其中的差別,那麼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如果妳想說打獵是唯一能讓妳樂在其中的事,那麼妳說的沒錯,我是不會懂,也不會相信。」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即使是相反的證據明擺在眼前,大部分的男人仍然會堅持己見。如果男人把一個黑的東西說成是白的,而女人說那個東西明明是黑的,那麼它仍然會是白的,只因為男人說它是白的。你要反駁嗎?難道你剛才──」

  要不是她的態度如此嚴肅,他就會大笑起來。姑且不論提供反證的是誰,她真的認為男人會不顧證據地堅持己見嗎?

  「我認為妳太誇張了。我只是指出能讓人樂在其中的事情有許多。把所有的快樂都建築在一件事情上未免太傻了。」

  「如果我說不傻,你當然不會同意,因為只有你的看法才是正確的看法,對不對?」

  「看來無論我說什麼,妳都決心要跟我唱反調。」

  「不,在我看來是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決心要跟我唱反調。」

  「未必。我同意教士在打獵時會覺得長袍很不方便。」

  她哼地一聲說:「你只同意了五秒就指出女人不必打獵,所以不會有相同的困擾。」

  他近乎咆哮地說:「妳為什麼不肯承認養家活口不是女人的職責?」

  「也許是因為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人供養。」

  「胡說!不是娘家就是夫家的男人會供養她。如果兩家都沒有,她的國王會指派監護人給她。」

  敏麗翻個白眼。「你說的是被男人當成談判籌碼的貴族女子。鄉村或城鎮裡那些失去親人的女人呢?為什麼她們有那麼多人靠乞討或賣淫來養活自己?她們原本可以輕易地學會靠打獵來填飽肚皮。」

  他氣得臉紅。「我們要在這時匡正社會上的種種弊病嗎?我不知道一句讚美會變成深入討論人世間的種種不公──」

  「得了,你根本不想討論,你只想別人附和你的意見。」她厭惡地說。「好呀,我們來談談食物如何?或是談談天氣?那些話題對你來說夠安全了吧?在那些話題上,我或許會同意你的看法,但別的話題就別指望──」

  「夠了!」他厲聲道。「也許我們可以同意暫時不要說話,否則我又要倒盡胃口了。」

  她對他微笑。「沒問題,沃夫。我區區一個女人絕不敢跟你有不同的意見。」

  他在對她怒目而視時忍不住納悶她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激怒他。如果是,那麼她還真有那方面的獨特本領。

  

  奈傑提議大家下午去打獵作為消遣。但敏麗不喜歡那種打獵,因為她的父親近來只用獵鷹打獵,所有的工作都由獵鷹代勞,所有的樂趣也由獵鷹獨享。

  喬安妮同意參加並且一起去。她有一隻溫馴乖巧、專供這種場合使用的小型獵鷹。敏麗拒絕同行。她不想再跟她的未婚夫打交道.,再加上她從未訓練她的鷹打獵,只把牠當成寵物飼養。她給牠取名叫嘉嘉,用來紀念那只被沃夫害死的鷹,所以她可能過度寵愛牠。她也懷疑父親會喜歡她帶著自己的弓箭跟他們一起去打獵,所以她看不出她同行有任何意義。

  但沃夫有不同的想法;事實上,他攔下在用餐完畢後準備離開大廳的她。「妳跟我們一起去。」

  一天內對她下兩道命令?他想要控制她的一舉一動,還是以為她沒有能力自己做決定?「我寧願不去。」她說,覺得沒有必要向他多作解釋。

  「令尊告訴我妳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在我們結婚前習慣我。果真如此,那麼妳會需要努力跟我相處來習慣我,否則我會認為妳不需要這段時間,我們可以立刻舉行婚禮。」

  她想要回答說熟悉他不需要用到她每一天清醒的每一分鐘,但那樣說太危險。他表明了不花時間跟他相處就得立刻跟他結婚。在這兩個令人討厭的選項中,她當然不會選後者。

  因此他們大家來到堡場等僕人把獵鷹和馬帶來。敏麗必須親自去牽她的馬,因為沒有馬僮願意靠近跺跺,連餵食時都是大老遠地把牠的飼料扔過去。她原本可以改騎一匹體型較小的馬,但跺跺真的需要運動。

  登博堡的居民都知道她是如何得到那匹戰馬的,但那並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至少就她而言。牠原本屬於一個來訪的騎士,但他只會用蠻力控制牠,甚至經常虐待牠。

  諷刺的是,那匹馬竟然當著她的面抓狂,企圖踩死那個騎士。騎士知道那匹馬對他已無用處,於是下令處死牠。敏麗出面阻止,聲稱她可以馴服牠。騎士當然不信,嘲弄地說如果她辦得到,那匹馬就歸她。

  也許她不該那麼快就辦到。看到她輕而易舉地馴服了他的馬使騎士惱羞成怒。雖然她很不願意讓任何馬屬於那樣殘暴的人,但父親想要僱用那個騎士當家臣,所以為了安撫他的怒氣,她還是表示願意把馬還給他。自尊使他拒絕她的提議,而且立刻離開了登博堡。

  騎士的突然離去當然使父親對她非常生氣。後來父親為了那件事向她道歉,因為他們聽說那個騎士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但不久後就背叛他的僱主,打開城門讓攻擊的敵軍入城。

  從那時起,敏麗就把殘暴和背叛劃上等號,認為生性殘暴的人都不可信賴。在她看來,她的未婚夫就是那種人。

  一如往常,她花了一段時間給跺跺裝上馬鞍,那是她必須親自做的另一件事,除了讓馬僮替她把馬鞍拿來以外。然後她又花了更長的一段時間使牠熟悉她不常穿的裙子。

  但她在女裝下穿了綁腿和靴子,即使跟平常一樣跨坐在馬背上,兩側開叉的寬裙仍然能遮注她大部分的腿,所以沃夫應該沒汁麼好抱怨的。

  她不得不用放在廄欄附近的墊腳石來登上馬背,因為跺跺非常高大。她一邊騎著牠走出馬廄,一邊輕聲細語地安撫牠,使牠在堡場的人群中保持鎮靜。但她一出馬廄就被叫罵著拖下馬背。

  「妳是腦筋糊塗了,還是根本沒有腦筋?」

  動作發生得太快,她的雙腳被卡在馬蹬裡,雖然隔著靴子,腳背還是被鐵環勒得瘀青。當她被粗魯地抱離跺跺時,環著她腰肢的手臂像鉗子一樣,不但使她一時之間無法呼吸,還弄痛了她。她愣了幾秒才搞清楚出了什麼事,才明白有人自認是在「解救」她。她在心裡猛翻白眼。

  「我認為妳父親早該為了妳的安全著想而把妳關起來。」沃夫怒氣沖沖地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愚蠢的事。」他接著對其中一個僕人喊道:「喂,你,把那匹馬牽回馬廄裡去。」

  她不用看就知道沒有人會服從他的命令。他在片刻後明白了那一點,因為他對另外幾個僕人下達相同的命令,得到的反應都是雙眼圓睜地拚命搖頭。

  他把她放下來讓她站好,然後托起她的下巴使她正視他憤怒的表情。「妳是怎麼接近那匹戰馬的,更不用說是騎上牠而沒有被牠踩死?」

  她努力以平靜而滑稽的語氣說:「也許是因為牠是我的?」

  他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接著他轉身準備親自把那匹戰馬牽回馬廄,不料卻發現牠跟隨著敏麗來到他身旁。他吃了一驚,但還是伸出手去抓韁繩。

  敏麗急忙出聲阻止:「不要──」但她的話還不及說完,跺跺已經勉力想咬那只牠不認得的手。

  沃夫咒罵一聲,隨即舉起拳頭要揍那匹馬。敏麗這下子火大了,她用力推開他,橫身擋在他和馬之間。跺跺把頭垂到她肩膀上,她輕拍牠的鼻子安撫牠。

  她不在乎有沒有別人聽到,大聲地對未婚夫吼道:「不准你再傷害我的任何寵物!我說某樣東西是我的時,我絕不是在說謊。如果這裡有人沒腦筋,那個人應該是你才對。如果我能騎這匹馬,那顯然表示牠對我來說是溫馴的。」

  由於證據明擺在眼前,所以沃夫無法再懷疑她的話。但他的氣還沒有消。他轉向前來扶女兒重新登上馬背的奈傑。「為什麼讓她養這麼危險的寵物?」

  奈傑把他拉到一旁。「因為牠們對她來說沒有危險。我告訴過你她對動物很有一套,無論是大是小,野生或只是受驚,她都能馴服牠們。別緊張,沃夫,那匹馬不會傷害她。但就你而言,對待牠必須像對待別的戰馬一樣格外謹慎。她的寵物對她很溫馴,對其他人則未必。」

  敏麗仍然氣得發抖。他的行為再度證明他對動物毫無愛心,他只在乎牠們符不符合他的用處,即使符合也會毫不在乎地虐待,甚至殺死牠們。牠們的死活有什麼重要?牠們只不過是動物而已。嫁給那樣的男人?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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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2:56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妳不該在他的部下面前對他大呼小叫,敏麗。」

  敏麗轉身看到喬安妮騎著她的小馴馬靠近,但仍然不敢太靠近跺跺那匹大戰馬。她們落在其它人後面,所以不必擔心有人聽到她們談話。

  「妳以為我在乎他是否感到難堪嗎?」她對妹妹說。

  「妳應該在乎的。有些男人對那種事的器量非常狹小,甚至會設法報復。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那種人。」

  敏麗皺起眉頭。他們爭吵時堡場裡確實有幾個沃夫的騎士在,包括他的哥哥雷蒙。如果沃夫在氣消時注意到那一點,他可能真的會感到面子掛不住。

  「難道我應該謝謝他差點揍了跺跺嗎?」敏麗咕噥。

  「當然不是。只不過你應該留意別讓其它人聽見妳對他說的話,如果妳要說的話不是很好聽。」

  敏麗咧嘴而笑。「不是很好聽?真是的,那麼我無時無刻都得對他低聲說話了。」

  喬安妮回以微笑。「妳在說笑,但妳最好牢記那一點和控制住妳的脾氣。女人比男人容易忍氣吞聲。」

  「是嗎?我倒認為正好相反,因為我們的喉嚨比較小。」

  「算了,妳今天聽不進勸。我只不過是──」

  「沒錯,我是聽不進勸。」敏麗打岔道。「因為在看到那個人有多可怕之後,我把所有的力氣都花在忍住眼淚上了。」

  喬安妮瞪大雙眼。「妳真的那麼難過?」

  「在短短幾個小時內,他先以暴力逼我照他的喜好穿衣服,然後又以立刻舉行婚禮逼我陪他一起打獵。他打算控制我的一舉一動,使我對他唯命是從。跟那種人在一起,我應該感到快樂嗎?」

  喬安妮聽出她是氣憤多於難過。「爸爸的放任使妳習慣了為所欲為。丈夫不會像爸爸一樣──任何丈夫都不會。」

  「洛朗就會。」

  「朋友不會想要命令朋友,但朋友一旦變成丈夫,敏麗,別自欺欺人地認為洛朗絕不會想要命令妳。沒錯,他會比較寬厚,但有些時候他還是會覺得必須命令妳,而且希望得到服從。結婚不會使我們跟他們平等。我們只是從一個權威統治換到另一個而已。」

  「妳能夠接受?」敏麗忿忿不平地問。

  「不接受也不行,因為事情就是這樣。」

  這就是敏麗痛恨身為女人的原因。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她是成年人,能夠做邏輯理性的思考。她應該跟男人一樣有權主宰自己的人生。只因為他們比較高大強壯並不表示他們就比她更有智慧和常識。他們只是自以為如此。

  「妳嫁給威廉後他有那樣對妳嗎?只因為他可以命令妳就命令妳做這個做那個?」敏麗好奇地問。

  喬安妮露出微笑。「威廉愛我,所以他竭盡所能地討好我。這就是妳獲得幸福的關鍵,使妳的丈夫愛妳。」

  敏麗哼地一聲說:「好像我想要他愛似的。」

  「這就說到重點了,妳應該想要他愛妳,因為那樣他就會想要討好妳,那樣妳就會有較多的自由。難道妳看不出來那有多容易?我沒有說妳必須愛他,我只說如果能擁有他的愛對妳會很有用處。」

  「如果不得不嫁給他,也許吧,但我仍然打算阻止那種事發生。爸爸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他似乎認為我會在這段時間裡改變對沃夫的看法,但那是不可能的。」

  喬安妮歎口氣。「當然不可能,因為妳連試都不肯試。」

  敏麗渾身一僵。「妳希望我嫁給他?」

  「不。跟妳不同的是,我認為任何事也阻止不了它的發生,既然一定會發生,我希望妳能從中找到幸福。爸爸真的有說如果妳一個月後還是不滿意沃夫,他就願意取消婚約?」

  「沒有,但他說到時可以進一步討論。」

  「依我之見,爸爸會那樣說完全是因為他認定妳會改變心意。記住那一點,敏麗。在這一個月裡,妳應該努力發掘沃夫的優點。」

  「我懷疑他有任何優點可以讓我發掘。」

  喬安妮嘖嘖作聲。「他一定有能讓妳喜歡的地方吧?他長得那麼英俊,又沒有蛀牙口臭。他年輕健壯,沒有駝背或發福。老實說,他沒有任何地方──」

  「直到他開口說話或舉起拳頭,」敏麗打岔道。「那時我就覺得他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令人作嘔。」

  喬安妮搖頭放棄,但她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妳連最兇猛的野獸都馴服得了,為什麼認為妳不能馴服那個騎士?」

  敏麗眨眨眼,從來沒有那樣想過。「馴服他?」

  「對,如妳的意。」

  「但他不是動物。」

  喬安妮翻個白眼。「聽妳形容他讓人以為他是。」

  「我就算想要馴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何況我並不想那樣做。」

  「妳給動物牠們最需要的東西,對不對?」喬安妮指出。「信任、同情、溫柔的手,所以牠們不怕妳。」

  「他不需要人同情,他也不需要信任我。我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即使我用溫柔的手敲他的頭,他恐怕也不會感覺到。」

  喬安妮輕聲低笑。「那樣叫做溫柔?」

  「當然不,重點是他不會感覺到。他有什麼需要是我可以用來馴服他的?」

  喬安妮聳聳肩,然後咧嘴而笑。「威廉常說男人只需要在床上爽到了就會快樂。」

  「喬安妮!」

  「他是那樣說的。」

  「只需要那樣就能使他快樂?」敏麗不敢置信地問。

  「不,他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很快樂,但那是因為他很愛我。如果妳不想要沃夫的愛,那麼迎合他的需要使他滿足就可以跟他一起生活得愉快些。」

  敏麗對妹妹微笑。「我很感激妳的妤意,喬安妮,真的,如果我被迫嫁給了他,妳的忠告會很有用。但我寧願事情不會變成那樣。要我跟一個可能會打我的男人一起生活?他從小就喜歡動粗,至今仍是如此。」

  「但那也可以改變,只要妳肯用心使他變溫順。」喬安妮指出。

  「也許吧,但那不是他唯一的缺點。他打算做妳建議我做的事,馴服我,把我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妳以為我受得了那種束縛?」

  「這其中必定有中間地帶,敏麗。」

  敏麗哼一聲說:「那會需要相當程度的平等,但妳剛剛不是指出任何婚姻都是不平等的?他不需要做任何讓步。因為他是男人,他的意見最重要,他的力量使他能夠隨心所欲。而我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必須全盤讓步的女人。天啊,我恨死這樣了!」

  喬安妮的表情。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姊姊抱怨她有多麼痛恨身為女人。跟以前一樣,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使事實變得比較容易讓敏麗接受。

  男人可以隨心所欲是不爭的事實,至少大部分的男人都可以。女人卻沒有行動自主權,她們被教會、國王、家族和丈夫視為財產。大部分的女人都不會質疑那樣是否正當。那些對此有異議的女人,例如敏麗,永遠不會對她們的命運感到滿意。

  

  他們在一小塊林間空地停下來釋放獵鷹。這個時節不會有很多小動物,但只要有,獵鷹就會從高空中看到而猛撲下來。

  獵鷹捕獵的畫面令人著迷。雖然比較喜歡靠自己的技術打獵,但敏麗還是能夠欣賞天生的捕食者被訓練到完美無暇的技術。

  登博堡的騎士都有他們自己的獵鷹,來訪的騎士卻沒有。雖然許多人會帶著獵鷹旅行,但沃夫和他的部下在出發時並沒有想到要打獵。

  跟敏麗一樣,沃夫只是在旁觀看而已。諷刺的是,她發現自己在看的是他,而不是飛翔的獵鷹。

  她希望喬安妮沒有指出他有多麼英俊,因為她發現她無法反駁那個事實。他的五官分明而且充滿陽剛味,雖然他依循古諾曼的習俗,臉頰和下顎都刮得很乾淨。約翰國王蓄鬍鬚,大部分的貴族都傚法他們的國王,但沃夫沒有。

  他的頭髮比一般男人長,事實上跟她的一樣長。這使她感到有點怪怪的。雖然她不嫉妒他那頭烏黑濃密的鬈發,但她發現她希望自己的頭髮長一點,事實上是長很多──這一點實在荒謬。

  坐在那匹黑色種馬上,敞開的灰色斗篷一直披到馬尾,他看起來十分威嚴。即使是在放鬆的時候,沃夫的坐姿依然端正筆直,突顯出他的寬肩窄腰。

  喬安妮說的沒錯,他的全身沒有一點贅肉。但她沒有提到肌肉。說真的,他的肌肉非常發達,緊繃在他的黑色短袍下。他長腿上的肌肉格外結實,連及膝的靴子都因此顯得太緊。

  他真的沒有看了令人討厭的地方。只可惜他是典型的粗野騎士,而她想要比那樣更好的男人做丈夫。她知道她想要一個只在戰場上凶暴的丈夫太不切實際,但那就是她想要的,也是她能得到的,只要她能嫁給洛朗而不是宋沃夫。

  她凝視沃夫太久。他一定是感覺到了,因為他的深藍眼眸突然盯著她看,好像跟她剛才對他那樣在評估她。那樣想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當他沒有靠近,只是繼續凝視她時給她一種更奇怪的感覺。

  她想要轉開視線卻辦不到。他的凝視太有吸引力。她不但不覺得冷,反而十分暖和。這個事實使她全身發冷,忍不住把斗篷裹得更緊。她的舉動使他露出微笑,好像他知道她的不適是他造成的。

  接著他騎馬走向她。她只是訝異他等了這麼久才靠近她,因為他命令她跟他們一起來打獵,但出了城堡後卻一直對她不理不睬。

  他花了片刻才抵達她身旁,因為她一直盡可能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在抵達時打算與跺跺保持距離。他的馬卻另有想法,不顧他的拉扯,執意杷頭伸向敏麗的手。

  他在控制不住他的馬時咒罵了一句,然後說:「天啊,妳對我的馬做了什麼?」

  「只不過是和牠做朋友罷了。」她說,一邊對他的馬微笑,一邊輕搔牠的鼻子。跺跺只是把頭歪到一邊看了一眼,確定她沒有受到任何威脅。

  「妳對付動物的方法好像在施巫術。」

  敏麗嗤之以鼻,接著又希望自己沒有那樣做。也許讓沃夫認為她是女巫對她反而有利。他也許會擔心她用巫術報復而不敢對她太凶。那個想法令她愉快。

  「和我做朋友的動物知道我絕不會傷害牠們。你的馬對你也是那樣想的嗎?」

  「我為什麼要傷害牠?」

  「你剛剛試圖拉開牠時就傷害牠了。」她指責。

  他臉紅了,然後皺起眉頭。「小姐,不要考驗我的耐性。」

  他再度嘗試使他的馬退後,沒有先前那麼用力,但還是不成功。最後他命令她:「放開牠。」

  「我沒有抓著牠。」她平靜地回答。「如果你向牠道歉弄痛了牠,讓牠知道你關心牠,牠也許就會服從你。」

  沃夫的回答是低吼一聲,然後下馬牽牠走開。敏麗看到他遇到的困難時努力忍住笑,但還是忍不住喊道:「別忘了道歉。」

  他不理會她,但對他的馬說了幾句話。她聽不見他對牠說了什麼。八成是恐嚇牠別再讓他出糗。

  幾分鐘後,他重新上馬,再度嘗試接近她。但這次他沒有靠得太近,而且側著馬身使馬不容易注意到她。

  如此一來,沃夫才能夠放鬆些。這就是為什麼敏麗知道他發覺即使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她還是在低頭看著他。

  由於戰馬的體型巨大,所以沃夫的身高仍然不足以使兩人平視對方。他顯然不喜歡被迫抬頭看她,即使只是幾寸。

  敏麗故意作對似地在馬鞍上挺直背脊,使兩人之間的落差又多了幾寸。沃夫見狀厭惡地哼了一聲,然後調轉馬頭準備走開。

  接著她痛得倒抽了口氣。

  那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她絕不會故意引他回來。她只是很驚訝聽到箭朝她射來,接著就感到上臂一陣刺痛。箭擦傷她後繼續往前飛,射入附近一棵樹的樹身裡,但在沃夫轉頭看她時,她還是不敢置信地瞪著出現在她斗篷上的鮮血。

  他看到鮮血的反應比她快了點。他在幾秒鐘內就把她從跺跺背上抱到他身前的馬鞍上,用他的臂膀和斗篷把她裹住。「準備戰鬥!」他大叫。他的騎士立刻拔出武器朝他靠攏。

  她徒勞地嘗試在裹住她的大斗篷裡找尋可以讓她把頭探出去的縫隙。接著沃夫的馬開始奔馳,於是她不再嘗試。

  她覺得有點頭昏眼花,奔馳回城堡的顛簸使她的手臂痛得更加厲害。

  抵達吊橋時,敏麗已經毫無知覺。她生平第一次昏厥,不是因為疼痛,她比大部分的人更能忍受疼痛,而是因為失血過多。由於她被沃夫的斗篷密不透風地包裹著,所以他們兩個都看不到她持續流了多少血。

  

  「醫生為什麼這麼久還沒來?」沃夫問。

  「也許是因為我沒有派人叫他來。」喬安妮悄聲回答。

  「那應該是妳到達時做的第一件事。現在就去叫。」

  敏麗知道他們就站在附近,她想要睜開眼睛卻沒有那個力氣。她仍然感到頭暈目眩,耳鳴使她聽不清楚。她知道她需要睡覺來恢復體力,但手臂痛得她睡不著。

  「你叫他來,我就鎖門。」喬安妮說。「他能為敏麗做的我都能做。看看她!她已經流了那麼多血,不能再失血了。」

  「胡說──」

  「隨便你怎麼想,但根據我和姊姊的經驗,放血使毒素流出或許能治某些疾病和感染,但就單純的受傷和乾淨的傷口而言,我們從來沒見過放血使病情改善,使病情惡化反而比較有可能。何況,姊姊討厭水蛭,她不會感謝你在她沒有力氣扯掉牠們時把牠們帶來。」

  「我不要她感謝,只要她康復。」沃夫僵硬地說。

  「那就把她交給我來照顧。如果你真的想幫忙,就去告訴家父敏麗傷得不重,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沃夫猶豫片刻後說:「如果她的病情有任何變化,妳會通知我嗎?」,

  「當然。」

  「她醒來時我想見她。」

  「只要她同意見你。」

  他哼了一聲,然後命令:「我沒要求她的准許。叫我來就是了。」

  房門砰地一聲在他背後關上,由此可見喬安妮剛剛有多麼使他惱怒。敏麗還是無法睜開眼睛看他走了沒有,但她努力張開了嘴巴。

  「不要……叫他來。」她有氣無力地說。

  喬安妮溫柔的手立刻來到她的額頭,安撫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噓,妳打算睡上一個星期。他不會無禮到打擾妳睡覺。」

  「不……會……嗎?」

  喬安妮嘖嘖作聲。「我不會讓他打擾妳的。好了,忍一下,我要替妳包紮傷口。幸好縫合傷口時妳沒有醒。」

  「多少?」

  「六針。」喬安妮說,知道姊姊在問什麼。「我很小心,沒有留下皺褶。」

  要不是太費力,敏麗就會微笑。她毫不懷疑喬安妮會守候在她身旁,直到她康復為止。

  她在快要睡著時突然想到一件事。「找到他沒有?」

  同樣地,喬安妮知道她問的是誰。「還沒有。我離開空地時爸爸正在指揮搜查。他很生氣我們的一個獵人會那麼不小心。」

  「不是獵人……也不是意外。」敏麗殘存的力氣用盡,含糊不清地接著說:「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沃夫派了衛兵守在門外。別緊張,不是要阻止妳出去,而是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喬安妮壓低聲音說,好像衛兵會聽見她的話而報告上去。「他把妳說的話放在心上。」

  敏麗在床上坐起來。躺了三天很有用。除了手臂還有些疼以外,她覺得自己幾乎完全復原了。「我說的什麼話?」

  「事發當天妳對我說的話。」喬安妮解釋。「那枝箭射中妳不是意外。我告訴爸爸時沃夫也在場,他們兩個都同意妳的看法。這兩次攻擊發生的時間太近,不可能沒有關聯。」

  「我還沒有想到那個。我只是瞭解我們村子和鄰村的獵人,他們沒有人會那麼不小心。爸爸在這個地區打獵時,他們也沒有人敢到附近來打獵。那天我們一群人聲勢浩大,他們不可能沒有聽到或看到。」

  喬安妮絞著雙手喊道:「我痛恨妳受到這樣的威脅!為什麼有人想要傷害妳,敏麗?妳又沒有敵人。」

  「我沒有,但他很可能有。有什麼比使他得不到我陪嫁的財富更能傷害他?」

  「我無法相信。那太複雜了。」喬安妮搖著頭說。「直接殺死敵人不是更容易?但沃夫並沒有受到攻擊,至少據我們所知沒有。」

  「這些攻擊隨著他的到來而發生,喬安妮。如果我不認為它們來自他的敵人,那麼我只有認為它們是沃夫自己安排的。」

  喬安妮倒抽口氣。「妳不能有那種想法!」

  敏麗抬起一道眉毛。「為什麼不能?他親口向我承認他愛的是別人,也要求過他的父親解除這樁婚約,但跟我一樣不走運。除掉我不是正好可以讓他如願以償嗎?」

  「蓋義勳爵是個正直的人。我相信他把兒子教育的一樣正直。認為他會訴諸謀殺的想法實在荒謬。」

  敏麗聳聳肩。「為愛做出更奇怪的事也時有所聞。但我傾向於同意妳的看法,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攻擊是他的敵人所為。我們只需要查明是誰。」

  喬安妮點點頭,然後憂心忡忡地看她一眼。「不只是這樣。」

  「不只?」

  「他堅信在這裡無法保護妳。他說登博堡太大、傭兵太多。傭兵不是以忠心耿耿聞名,而是以接受最高出價聞名。」

  「妳說的是背叛嗎?」

  「不是我,是他。我只是重複他跟爸爸說的話。他說雪佛堡沒有傭兵,只有效忠伯爵多年的騎士。」

  「換言之,他信任那裡的每一個士兵,但這裡的士兵經常來來去去,所以我們這裡有很多人可能會接受賄賂或收錢殺人。」敏麗嗤鼻道。「爸爸相信那種推論嗎?」

  「沒有完全相信,但他同意我們這裡有許多陌生人,因為大家都知道登博堡是找工作的好地方。重點是,我們明天敢程前往雪佛堡。」

  「什麼!爸爸答應多給我一點時間的,現在不能只為了──」

  「妳還是會有那段時間,只不過是在那裡,而不是在這裡。」

  敏麗皺起眉頭,還是不喜歡那是他的主意。「妳說我們?」

  喬安妮咧嘴而笑。「我告訴爸爸妳還沒有康復到可以在沒有我的情況下旅行。所以他同意除非有我陪,否則妳不該去。」

  敏麗握住妹妹的手說:「謝謝。」然後壓低聲音補充:「妳也假裝生病,那麼我們兩個都可以待在家裡。」

  喬安妮嘖嘖作聲。「在這裡和在那裡有什麼差別呢?妳仍然會有爸爸答應給妳的時間。」

  「雪佛堡是他的勢力範圍,我在他的勢力範圍裡會很不自在。」

  「我認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妳都不會感到自在,所以,還是那句話,有什麼差別呢?」

  「也對。」敏麗承認,然後長歎一聲。「明天。妳不是該收拾行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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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3:1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那些是什麼?」

  敏麗順著沃夫的視線望向抬著四個大小不同籠子走向運貨馬車的僕人。他們都聚集在堡場裡,雙胞胎姊妹旅行所需的物品最後用了兩輛馬車才裝完。敏麗的寵物是最後裝上車的行李。

  那些兒時親手做的木頭籠子令敏麗引以為傲。她做那些籠子是為了去傅貝堡寄住時能把她的寵物一起帶去。她現在也打算帶著牠們。

  敏麗回答:「我的寵物在牠們自己的籠子裡旅行比較自在,至少其中一些是。」

  他的深藍眼眸轉向坐在運貨馬車車尾的她。「妳養了四隻寵物?」

  「不,還要多許多,但我只把那四隻養在籠子裡。」

  他回頭望向籠子。它們現在近得可以讓他看到裡面。「貓頭鷹?妳為什麼養貓頭鷹當寵物?」

  「其實不是我。應該說是嗚嗚堅持要認我當主人。牠跟著我回家,在堡場裡鬧得天翻地覆,直到我同意留下牠。」

  「直到妳同意──」他驀然住口,決定那不值得追問,但仍然盯著籠子看。「妳以為我不會提供食物給妳,妳必須自備糧食嗎?」

  她看到他在看什麼時驚叫一聲。「休想!吉吉一孵出來就跟著我。牠不是養來吃的。」

  「雞不是寵物。」他惱怒地堅持。

  「那只就是!」敏麗立刻頂回去。

  「那團毛球是什麼,或者我最好不要問?」

  她輕聲低笑,開始以他的驚訝,或者該說是惱怒,為樂。「那些不是毛,而是刺。那是我的刺蜻。我叫牠睡睡,因為牠一天到晚都在睡覺。」

  他翻個白眼,然後在看到拴在馬車另一側的跺跺時皺起眉頭。但終於注意到剛剛把頭從敏麗腋下探出來看她在跟誰說話的狺狺時,他的表情才令人稱絕。

  「狼?妳養野狼?」

  「狺狺非常溫馴。牠對每個人都友善得可憐。」

  「那妳為什麼叫牠狺狺?」

  不幸的是,她的寵物選在那一刻朝沃夫發出狺狺的恐嚇聲。敏麗咧嘴而笑。「牠不是隨時都那麼友善。牠還是不喜歡別人對我咆哮。」

  「我沒有咆哮!我應該咆哮的,但我沒有!」

  「沒錯,我聽得出來你──沒有。」她溫和地回答。

  他皺眉瞪視她。「這些寵物都得留下。」

  她渾身一僵。「那我也留下。」

  「這件事沒得商量。」

  「我同意,沒得商量。」

  喬安妮嘖嘖作聲地來到他們身旁。「姊姊的寵物不會在旅途中給大家添麻煩,沃夫。等牠們適應後,你甚至不會注意到牠們的存在。別要求姊姊留下牠們,她捨不得。她對牠們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保護疼愛。」

  他開口準備繼續反對,但最後變成對喬安妮微笑,顯然是改變了主意。這不是敏麗第一次看到他對妹妹微笑,只是以前沒有看得這麼清楚。

  任何稍有洞察力的人都看得出沃夫寧願要喬安妮當他的新娘。不知道喬安妮會不會介意跟她調換身份。她們不需要告訴任何人。她們經常調換身份,從來沒有人看出破綻過。

  當那個念頭的種種可能性開始令她興奮時,腦海裡突然冒出沃夫與喬安妮擁抱的影像,使她心頭猛地一震。她眨了好幾次眼睛趕走那個影像,然後暗自歎息地把調換身份的念頭拋諸腦後。她的這個主意並不高明,她告訴自己那完全是因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怎麼可以把粗野又霸道的沃夫塞給任何人?更不用說是她的親妹妹了。

  沃夫轉頭回答部下的問題。等他再度瞥向姊妹倆時,籠子已經被擺進敏麗背後的運貨馬車裡。他厭惡地歎息一聲,不再置評地默許牠們的存在。

  他在走開前問的問題令敏麗感到意外,尤其是在他堅持今天上午出發之後。「妳確定妳的身體可以旅行了嗎?」

  她向他保證可以,他隨即離開她們。有那麼一會兒,她心想他是出於關心才那樣問,因而感到困惑。但常識緊接著推翻那個想法。他比較可能是擔心她會拖累他們趕路吧。

  她沒有拖累他們,但兩輛運貨馬車卻使隊伍的速度變慢。原本一天半的旅程現在需要花兩天,至少在那天下午開始飄雪前他們是那樣預估的。雪下得雖然不大,但氣溫降低使旅行變得很辛苦。

  雖然裹著斗篷又多蓋了兩條毛毯,姊妹倆還是又濕又冷。騎馬的人更慘,所以沃夫在他們抵達諾威修道院時決定提早投宿。修道院當然容納不了他們所有的人,但馬廄相當暖和,房間也還夠女人和騎士擠一擠。

  敏麗和喬安妮在分派給她們的房間裡用餐。她們很清楚只要能夠避免,好心的修士們寧願不和女人打交道。她們在吃完東西後就上床休息,因為沃夫警告過他想要天一亮就上路。

  敏麗原本就打算提早就寢。手臂上的傷使她出乎意料地疲憊。她真的應該杷這趟旅程延遲幾天才對,至少延到她的手臂不再疼痛。一整天的馬車顛簸使她在入睡時手臂劇烈抽痛,所幸筋疲力盡使她不至於痛得睡不著。

  

  敏麗說不出是什麼使她在半夜醒來。無論是什麼,她都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雖然沒有其它值得驚慌的事發生,她還是沒法繼續睡覺。

  這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裡應該只有她和妹妹兩個人,她需要親自察看來確定這一點。房間裡暗得連影子都看不到。壁爐裡的火只剩餘燼,起不了照明作用。放在床頭櫃上的蠟燭在睡覺前被她吹熄了。

  但她知道在檢查過房間的每個角落前,已經提高警覺的她絕對無法再睡覺。於是她抓起蠟燭,小心翼翼地翻身越過妹妹,同時輕輕地噓了一聲,以防萬一她被吵醒,然後慢慢走向床鋪另一側的壁爐,把蠟燭伸進餘燼裡點燃它。

  她真的沒有期待會有任何發現。她期待嘲弄自己愚蠢的不安,然後立刻回床上去繼續睡覺。因此看到那個手持匕首的壯漢站在離床尾幾尺處時,她真的是大吃一驚。

  她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因為他臉上的刀疤使人一見難忘。他顯然來自戶外,因為他的毛線帽頂和外套肩膀上還有融化到一半的雪。

  喬安妮確實在敏麗翻身越過她時就醒了,她半睡半醒地默默等著發現姊姊的噓聲究竟是怎麼回事。燭光一照亮闖入者,她就驚呼一聲在床上坐起來。

  他的目光徘徊在她們兩個之間。從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不怎麼聰明,但那會對事情有幫助還是起妨礙作用仍有待分曉。此時此刻,他似乎有點驚慌失措。

  「妳們哪一個是姊姊?」他問。

  考慮到他手中的匕首,敏麗立刻為了保護妹妹而實話實說:「我。」

  只不過喬安妮也猜出那個壯漢來此的目的而幾乎在同時說出相同的話,使得他沮喪地低聲怒吼。

  「說實話,否則妳們兩個都得死。一個死總好過兩個都死,對不對?」

  兩個都不死更妤,但告訴他那一點是沒有用的。敏麗不知道該如何對付他。她不該被迫對付他。她一定要告訴沃夫他這個保護她的方法實在需要改進。至少睡在登博堡她自己的臥室裡會很安全,任何人膽敢闖進來威脅她都會被狺狺和嘉嘉撕成碎片。但在這裡,關在馬廄裡的那兩隻寵物幫不上她的忙。

  她和妹妹不可能擊退他而不受傷。他實在太壯碩。他有匕首,她們卻沒有任何武器。她的弓箭也因假設在修道院裡不會用到而留在運貨馬車上。

  當今之計只有設法說服他明白事理。於是她以權威的語氣說:「我要僱用你,先生,我付給你的錢會遠遠超過你的想像。」

  他眨眨眼。「僱用我?」

  「對,僱用你來保護我們姊妹。你看來像個能幹的聰明人,應該看得出較大的利益在哪裡。或者你只是終生受某個勳爵奴役的卑賤農奴?」她故意以嘲笑的語氣問。

  他面紅耳赤,以近乎咆哮的聲音說:「我是自由民。」

  「那麼你應當保護自身的利益,對不對?」她強調。「著眼較大的財富?」

  她可以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十分心動。但他一定是想到對誘惑屈服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因為他突然流露出恐懼之色。恐懼之色消失後,他又一臉兇惡地決心完成此行的目的。

  「榮譽和忠誠比金錢重要,小姐。」

  「那些特質不能填飽你的肚皮,也不能使你發財。」她指出。

  「有錢沒命花,發財又有什麼用?」他回答。

  「啊,這才是實話。原來你是害怕你的僱主。」她嗤笑著說。

  他再度面紅耳赤,但這次是出於憤怒。「完成此行的任務會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他直視著她說。

  但在邁步逼近她之前,他顯然想起她們有兩個人。他再度瞥向喬安妮,知道自己仍然面對著一個難題。敏麗猜得出他在想什麼。當他動手殺其中一人時,另一人可以乘機逃跑。逃跑的那個可能才是他真正該殺的人。

  她趁他猶豫不決時問:「誰派你來的?把名字告訴我們。」

  「妳當我是傻瓜?」他嗤鼻道。「妳們不需要知道。」

  「你大可以乾脆地承認不知道。」她嘲弄道。

  那句話使他更加生氣,但至少他的憤怒等於是在警告她她沒有時間了。

  他一朝她跨出那一步,她就把蠟燭扔向他。燭火在中途熄滅,但他的動作太慢,來不及躲開蠟燭。他的叫聲顯示熱蠟擊中他赤裸的皮膚,很可能是他的臉。趁他分心之際,她抓起床上的被單,掀高後扔向他原來站的地方。他的悶聲咒罵顯示她再度命中目標。

  她在扔出蠟燭時就高聲叫喬安妮逃出去求援。謝天謝地,喬安妮的反應夠快。房門在被單罩住壯漢的幾秒後就打開了。

  靠著從門外透進來的那點亮光,敏麗至少能看清床鋪的輪廓,然後撲身越過去設法在壯漢拉開被單前逃出旁間。但他一定也做了些撲身的動作,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抵達敞開的房門就感覺到他的手抓住她的小腿。她重重地跌倒在門口的志上,壓到手臂的傷口。

  她痛得淚水盈眶,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見。但她聽到妹妹尖聲求救。她聽到其它的房門開啟,只是看不到有沒有人前來救援。想到壯漢仍然握著匕首,她突然感到驚恐萬分,因而用另一隻腳拚命踢他。出力使她呼吸急促,幾乎沒有聽到他的叫痛聲。

  但她感覺到他的手緩緩鬆開,最後放開了她。她沒有多想自己踢到他的什麼地方使他放手,而是直接跳起來往外衝,一頭撞上沃夫時才知道他站在那裡。

  他立刻攔腰抱住她,半拖著她走開。「別緊張。」他說,讓她知道抱住她的是他,而不是其它的襲擊者。

  修道院這個部分的客房面對著一個冬日荒蕪的庭院。沒有月光使庭院和她的房間一樣幽暗。但他沒有走遠,只是把她帶到她隔壁的房間,他的哥哥已經在那裡點亮了一枝蠟燭。

  喬安妮在那裡,蜷縮在雷蒙給她的毛毯下,努力不去盯著半裸的雷蒙看。看到沃夫帶著姊姊出現,她立刻跑過去用毛毯包住敏麗。這個房間裡的爐火也熄了,他們的穿著都抵擋不了從敞開的門外吹進來的寒風。

  「妳受傷了嗎?」

  「縫線可能扯裂了,其餘都沒事。」敏麗告訴妹妹。

  她轉頭看到沃夫仍然站在原地。他不是應該立刻回去抓住那個襲擊者嗎?但她一時分了神,因為他同樣赤裸著上半身,突然看到這麼多的男性肌膚使她不知所措。

  她費了不少意志力才把目光轉離他寬闊結實的胸膛,準備查明他還不走的原因。但想起上次堅持他去追捕歹徒時他的反應,她不知道該不該指出他的職責所在。

  她改以較溫和的方式提醒他說:「他會逃掉的。」

  「他哪兒也去不了,再也去不了。」沃夫回答。

  這時她才注意到他劍刃上的鮮血。「天啊,你殺了他?你不覺得盤問他會比較好嗎?」

  「也許吧,但在他的匕首刺向妳時來不及想那麼多。」

  明白自己離死亡有多近使她心頭一震。她不是不知道,當時就感覺到恐懼,但聽到別人說出那個事實使她……

  她點頭承認他說的有理,但不會在他有責任保護她時感謝他救了她的命。他為了保護她而把她帶離她家,結果反而使她身陷更大的險境。這一點是她可以抱怨的。

  「你把我帶離我安全的家──」

  「妳家不安全。」

  「這所修道院也不安全。至少也該有個衛兵守在我的門外。」

  「原本是有。」她吃驚地眨眼,但他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已經轉向他的哥哥說:「去查明他出了什麼事。」

  雷蒙點頭離開房間。喬安妮把敏麗拉到燭光邊,在毛毯的遮掩下拉下她的衣袖檢查傷口。

  「只有幾滴血。」喬安妮餘悸猶存地低聲說。「傷口只裂開了一點點,但縫線沒斷。」

  敏麗疲憊地露出慶幸的微笑。今晚她可受不了被迫再接受傷口縫合。

  雷蒙沒多久就帶回意料之中的調查結果。「他死了,沃夫。看來是被扔出的匕首刺中心臟,然後拖到庭院的那棵大樹後面。」

  沃夫若有所思地蹙眉,然後再度望向敏麗。「誰想要置妳於死地?」

  「你現在才想到要問這個問題?」

  他不理會她的諷刺。「誰?」

  她聳聳肩。「顯而易見地是某個想阻止我們結婚的人。」

  「我不覺得顯而易見,但有那個可能。如果真是那樣,我們應該立刻成婚。如果不是,我們還是應該立刻成婚,那樣我就不必擔心指派的人能不能勝任,因為我會親自守護妳。」

  「用不著那樣緊張。」她急忙向他保證。「從現在起,我只需要把我的寵物留在身邊就行了。牠們可以保護我。」

  他對那個主意嗤之以鼻。「牠們跟妳一樣容易被殺死。」

  「牠們跟你一樣能夠輕易置人於死。」她反駁,固執地抬起下巴。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但後來只是歎口氣說:「好吧,今晚我會親自在妳的房門外守到天亮。明天,不管天氣有多惡劣或時間有多晚,我們都要馬不停蹄地一路趕往雪佛堡。」

  她欣然同意。他顯然跟她一樣不喜歡火速成婚的建議。

  他們在夜色中趕完最後兩個小時的路。沃夫說到做到;*他們那天一次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過,連用餐都是在馬背上啃些乾糧解決。雪在早晨停了,地面上的積雪也在中午完全融化。所以旅途不像昨日那樣辛苦。

  但天一亮就出發使他們許多人在當晚穿越吊橋進入雪佛堡時已是筋疲力竭。敏麗就是其中之一。都怪沃夫害她昨晚無法繼續睡覺。一想到他在門外,她就無法放鬆。應該令她感到安全的措施反而使她感到焦慮。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她當然不是認為他會闖進來傷害她。即使他真的是暗算她的幕後主使者,他也不會冒險親自動手。

  何況,如果他真要她死,對他最有好處的做法應該是先和她成婚,把她的陪嫁弄到手,再派人殺了她。所以她開始覺得自己怎麼會傻到去懷疑他,尤其是在他的一個部下喪生,和他手刃刺客之後。

  雖然她和沃夫在他們訂婚的這許多年裡努力避不見面,但雙方的父母經常見面,不是在雪佛堡就是在登博堡,每次去對方家做客一做就是幾個星期。所以她對雪佛堡十分熟悉,要不是有這樁討厭的婚約,她還會覺得在雪佛堡跟在自己家裡一樣自在。她跟沃夫的父母也很熟,所以醒來時發現宋安妮在她的房間裡並不令她感到意外。

  昨晚抵達時安妮和蓋義很可能都在場迎接他們,但筋疲力竭的敏麗只記得自己急於找地方睡覺。如果能夠,她還想多睡一會兒,但沃夫的母親另有想法。

  安妮在談婚禮的準備工作和邀請的賓客,包括國王在內。她興奮地滔滔不絕,壽備婚事似乎很令她高興。喬安妮已經起床穿好了衣服,但仍然留在她們姊妹共享的房間裡,很有風度地專心聆聽女主人說話。敏麗卻一心想用被子蒙住頭。

  她不想聽這些將把她和沃夫一輩子綁在一起的盛大安排,但她也不想說她討厭她的寶貝獨生子而侮辱到他的母親。那種話保證可以讓她擺脫婚約,但她不能那樣對她父親。她需要既不會傷害他父母親又不會使她父親丟臉的其它理由。

  表明她愛洛朗似乎仍是最有可能的選項。如果她真的愛他,那會很有幫助。她決定以後再來擔心那個,現在還不到提起洛朗的時候。為了得到父親的支持,她仍然得遵守他的期限給沃夫機會證明他的價值。這個月會非常難熬。

  安妮離開房間後她還是無法繼續睡覺。喬安妮提到狺狺在堡場裡的嚎叫吵醒她時,敏麗才想到她沒有在抵達時妥善安頓她的寵物。筋疲力竭不能作為開脫的理由,她至少該替跺跺找個溫暖的廄房,因為她很清楚其它人都不會冒險接近牠。

  她在馬廄找到她所有的寵物;令她驚訝的是,連戰馬跺跺都愉快地在牠自己的廄房裡嚼著飼料。她問馬僮是誰把她的馬弄進廄房,聽到答案是沃夫時她並不覺得意外。但那個答案使她急忙檢查跺跺身上有沒有鞭痕或傷口。找不到任何傷痕才真正令她意外。

  雖然很高興寵物得到妥善的照顧,但她沒辦法就這樣算了。她做了一件她從未料想到自己會做的事:去找沃夫。

  問了許多堡民後,她得知沃夫在他的房間裡。她沒有考慮到直接去他的房間找他得不得體。按照她一貫的想法,心中的疑問得到解答比舉止得體還要重要。

  看到她進來,他似乎只是有點詫異。他正在刮鬍子,手中的刮鬍刀暫停了一下。

  敏麗的思緒暫停得比較久。但話說回來,她沒有料到會看見他赤裸著上半身。第二次看到他這副模樣對她的影響跟第一次一樣大。當他的胸膛和手臂有那麼多赤裸的肌膚可以讓她欣賞時,她幾乎不可能集中注意力。

  他的問話終於使她想起此行的目的。「我很不願意問妳是專程來這裡,還是迷路了?」

  她不理會他語氣中的挖苦,一本正經地回答:「這些年來我經常到雪佛堡來做客,怎麼可能會在這裡迷路?」但接著她又忍不住說:「當然啦,你不可能會知道,因為我來的時候你都不在。」

  他露出微笑。「妳暗示那是故意的。讓我向妳保證,那絕對是故意的。也許改天妳會問我為什麼,我們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但說真的,我很懷疑現在是時候。」

  她差點嗤之以鼻。在她看來,永遠都不會有那麼一天,但她忍住沒有說。突然之間,迅速告退遠比她想問的問題來得重要。沒有憤怒作為她的盾牌,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他的大房間裡令她感到十分緊張。

  所以她打算問完她最好奇的問題後就離開。「聽說我的馬是你牽進馬廄的。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聳聳肩。「看到妳的僕人安頓好妳其它的寵物卻把牠留在堡場裡令我惱怒。」

  在認定他對動物毫無愛心之後,她原本希望他的理由不會證明他有高尚的人格。當然啦,他提到惱怒。,如果不是其它的寵物都得到照顧,他可能連看都不會多看跺跺一眼。她必須小心,不要這樣就誤以為他宅心仁厚。

  但他確實在沒有那個義務時照料了她的馬,這一點令她不得不心存感激。因此她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謝謝。」

  他察覺到她的感受而咧嘴微笑。「很困難,對不對?」

  「對,幾乎跟你應付跺跺一樣困難。」

  「事實上,那匹馬一聞到我手中的糖就變得十分好應付。」

  難怪她在戰馬身上找不到傷痕。他很聰明,懂得利誘而不是威逼。可惜他沒有用同樣的方法對她。倒不是說她有那麼好騙,只不過任何方法,只要有別於他慣用的恐嚇威脅,都會是一種改進。當然啦,那是她的觀點。在他看來,他的恐嚇威脅好用得很……

  轉念至此,滿腹的委屈使她沒好氣地說:「不打擾你了,沃夫爵爺。」

  她轉身走向門口時被他的話聲攔下。「急什麼,敏麗?妳似乎總是匆匆忙忙。妳曾經停下來欣賞盛開的花朵嗎?」

  他會問這樣的問題令她感到奇怪,但她還是老實回答:「這時節如果有花開,我會停下來聞聞花香。其實我在大自然裡比在冰冷的石造建築物裡更舒適自在。」

  她立刻惱怒自己告訴他如此私人的事。他不需要知道這種事。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點也不令我意外。」他以溫和的語氣說,緩緩朝她跨出一步。

  敏麗的腦海中警鈴大作。除了以他高大的身材威脅她以外,她想不出他還有什麼理由要靠近她。無論是站在房間的另一頭或是站在她身旁,他都能輕易給她帶來威脅感。但他似乎決心站在她身旁……

  她後來才明白她應該拔腿就跑的。只要能防止她發現與他接吻的滋味,就算被他嘲笑為膽小鬼也無所謂。但她沒有逃跑。突然出現在他臉上的性感表情使她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平時的他就很英俊,但現在更多了一種令她心神不寧的吸引力,使她有種落入陷阱的感覺,好像被魚鉤碰巧鉤住後猛地拉向未知的命運。

  唇瓣的碰觸解除了他對她施下的魔咒。她猛地抽身後退,結束那種親密的接觸。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把她拉回他懷裡,他的嘴完全捕捉住她的時結束了她的抗議。

  浮上腦海的是吞噬,是走投無路的小白免,是朝獵物猛撲下來的獵鷹。那些無路可逃的意象除了挑起令她無法動彈的恐懼外,還挑起另一種感覺。她想要忘掉又懷疑自己忘得掉的是那另一種感覺,那股想要放鬆下來靠在他身上讓他為所欲為的小小衝動。

  他的味道令人愉快,他溫暖的嘴唇令人愉快。他的身體貼著她的感覺不只是令人愉快而已。但考慮到她對他的看法,那些愉快的感覺都不該發生,因而令她困惑不已。但她是事後才想到那一點的。在接吻時,她什麼都沒想,這一點才是最令她害怕的。

  她不得不納悶那個吻如果持續下去會怎樣。幸好它被僕人的敲門聲打斷,使他放開她和退回原先的位置。她隱隱約約地注意到他的臉色有點尷尬。

  仍然有點精神恍惚,敏麗不假思索地問:「你為什麼那樣做?」

  「因為我可以。」

  她期待他說出浪漫的答案嗎?真是傻。她聽到的答案使她氣紅了雙頰。多麼典型的男性想法。因為我可以,所以我要。女人可以說那種話而不遭到糾正斥責嗎?

  她用他的話回答他,但語氣是竭盡所能的嘲弄,留下他去面對在她開門時進來的僕人。「不知道為什麼那一點也不令我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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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3:31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因為我可以?

  沃夫有時會做出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事,現在這件就是。在所有可以給敏麗的答案中,他想不出更愚蠢、更偏離真相的了。但真相令他吃驚;他竟然會在她幾乎沒有令他喜歡的地方時如此突然又強烈地渴望她。

  不,那不完全是實話。當她不是一身髒兮兮時,她可以說是非常清秀標緻。她的機智令他越來越覺得有趣。當然啦,她一有機會就用它來考驗和侮辱他,但她敢那樣做的勇氣也令他感到有趣。

  她的與眾不同是毫無疑問的。她的自尊心太強,她太固執己見,她喜歡做的事不得體到了極點。但現在他毫不懷疑他可以跟她上床,甚至確定他可以從中找到許多樂趣。所以說,雖然他對即將舉行的婚禮仍然不感到興奮,但也不能說跟她結婚令他深惡痛絕。

  這很可能就是他曾經想請母親幫忙,卻在午餐前忍住沒提的原因。

  上星期他出發去接敏麗時,她不可能沒有注意到他的惡劣心情。但她會照例地假裝不知道。除非直接面對險惡的情勢,否則她寧願通過解釋消除災難將至的預兆。

  所以說,如果他想要跟她討論敏麗不適合當他妻子的種種理由,她不會毫無心理準備。但他決定等待機會,暫時對這件事保持緘默。他很清楚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唯一因素是腦海中依然新鮮的敏麗滋味。

  諷刺的是,他不得不納悶男人在不知不覺中根據他的性需求做出多少重大的決定。無疑太多了。連國家君主在性的領域裡也不能對自身利益免疫。約翰國王就是最佳例證。

  不幸的是,他早該想到母親只想談婚禮和新娘。當他坐到她最喜歡的座位旁邊時,她連招呼都沒有好好跟他打就開始談那些話題。

  「啊,真高興你在大廳開始擠滿用餐的人之前來到,這樣我才能告訴你我有多高興你終於把你的未婚妻接來了。你真的很幸運,沃夫。她是那麼討人喜歡的一個女孩子。說真的,她一出生,你們就訂下婚約,我們不可能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對不對?但事情的演變對你真的很好。」

  他差點忍不住大笑出來。她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敏麗有多麼與眾不同嗎?但話說回來,她有可能真的不知道。敏麗在有心時可以像個端莊的淑女,也許這些年來她在他母親面前一直很有心。

  在誤以為喬安妮是她時,他不也是被騙得只想到敏麗的種種優點嗎?其它人是不是也經常被唬過去了?

  他原本可以就這樣算了。但他太想知道母親只是慣例地自欺欺人,還是真的不知道敏麗有他看到的那一面。

  於是他隨口問道:「妳對敏麗的穿著有何看法?」

  安妮先是皺眉,好像不瞭解他為何有此一問,但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你指的是她小時候喜歡穿玩伴的衣服嗎?但她已經長大,不再做那種事了。」

  「事實上,母親──」

  她立刻打斷他的話。但話說回來,他早該知道最好不要用「事實上」這種會令她煩惱的字眼。

  「她喜歡打獵。」安妮說。「這一點應該很令你高興,因為你也很喜歡打獵。」

  「她不是用獵鷹打獵。」

  「她不是嗎?但我知道她父親提過不只一次──」

  「她擅長射箭?」他挖苦地打斷母親的話。

  安妮輕聲低笑。「別說傻話了,沃夫。她當然不會射箭。何況我看過她的鷹,很漂亮的一隻鳥。她替牠取名為嘉嘉,用來紀念她小時候養的一隻鷹,那只可憐的鷹被一個小惡棍故意弄死了。如果她還沒有告訴你那個故事,我相信她以後一定會告訴你。那對她來說是一段傷心往事,所以訴說那段往事應該會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

  他大吃一驚。如果他猜的沒錯,母親口中害死敏麗第一隻嘉嘉的男孩就是他,難怪敏麗對他恨之入骨。

  「小惡棍」應該是敏麗說的。安妮從不罵人或用批判性的字眼。如此看來,敏麗顯然已把那段往事告訴了安妮,只差沒說出那個小惡棍是誰,大概是因為說了安妮也不會相信她的寶貝兒子就是那個小惡棍。

  天啊,如果早點知道那天把鷹甩掉的結果就好了。他當然不是故意弄死牠。但牠一心想要咬斷他的手指,他不甩開牠又能怎麼辦?

  但是,如果知道那只鷹在被他甩到牆上時死了,他也許會留下來設法安慰悲憤的敏麗,那天也許就不會給他們兩個留下可怕的回憶。

  「談到鷹,妳見過她所有的寵物嗎?」他問。

  「所有的?」

  安妮再度皺眉,但很快又露出微笑,顯然以為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一如往常,她又猜錯了。

  「你指的是那隻狼嗎?.沒錯,很奇怪的寵物,但牠非常友善,真的,我覺得牠比你父親的獵犬還要可靠。要知道,有一次牠在我腳邊睡覺,我根本沒有發覺牠在那裡,直到我不小心踢到牠,牠卻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哦!」她格格嬌笑。「她把牠叫做狺狺,對不對?但那個名字一點也不適合牠,因為牠乖得像小貓一樣。」

  聽來母親以為他擔心的是那隻狼。他可以澄清他指的是敏麗的寵物總數,而不是其中的某一隻。他真正擔心的是敏麗會把他們的臥室變成畜捨,但他看出多說無益,因為母親會把他的任何憂慮都說成不足掛齒的小事。他很愛她,但她的態度有時真的很令他沮喪。

  不過這樣也好。他並不是真的想抱怨他的末婚妻,至少現在不想。那個吻在腦海中還太清晰,他的心思反而比較集中在何時才有機會再親芳澤,只為了確定第一個吻的甜美滋味不是他想像出來的。

  但他必須警告母親敏麗遭到攻擊的事。因為她很可能會經常跟敏麗在一起,他不能為了不讓她煩惱而不告訴她那件事。

  於是他開門見山地說:「我不是有意使妳驚慌,母親,但妳必須知道有人想要殺害敏麗。」

  她倒抽口氣,但不相信他。「沃夫!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如果是開玩笑就好了。但在短短幾天內已經有人三番兩次企圖殺害她了。我告訴妳完全是因為妳會經常跟她在一起,妳必須留意有沒有妳不認識的人接近她。」

  煞白的臉色顯示她這次把他的話當真了。「誰?天啊,為什麼?」

  他聳聳肩。「我猜不出會是誰,但至於為什麼,除非她有她不肯承認的敵人,否則我會猜測是有人想要藉著傷害她來傷害我,或是想要阻止我們成婚。」

  「那麼你們必須立刻舉行婚禮。」

  他呵呵低笑。「她不太可能會同意。我已經建議過了。」

  「我來跟她說──」

  「沒用的,母親。」

  「當然有用。」她充滿自信地說。「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孩。如果能阻止這些攻擊,那麼她非同意不可。」

  通情達理?這會兒他是真的擔心母親把喬安妮和敏麗搞混了。但現在就算他說破嘴,她也不會相信敏麗不想嫁給他。如果她試圖把婚禮提早,她自然就會知道真相。

  所以他只是說:「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憑他對母親的瞭解,她無論如何都會照她自己的意思去做。只要她知道必須提防可疑人物,他就滿意了。

  

  「白癡,你們全部都是白癡!我給你們的任務那麼簡單,你們卻一再搞砸。我問你們,我花錢請你們做什麼?請你們來告訴我你們有多麼無能嗎?」

  埃勒的第一個念頭是他不該繼續住在羅華特能夠輕易找到他的旅館。他的第二個念頭是與其殺掉華特雇他殺的女人,倒不如殺掉摩華特。但那樣對他的名聲不好,所以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沒有慚愧地低下頭,但他知道那是男爵期待的反應。他的兩個同夥亞傑和克瑞投其所好地露出挨罵的表情,但埃勒只是直視男爵的眼睛,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運氣不好,爵爺。」埃勒說。「我們下次會做得更好。」

  「下次?」華特面紅耳赤地尖叫。「哪來的下次?你們有辦法進入登博堡,但不會有辦法進入固若金湯的雪佛堡。閒雜人等根本進不了那裡,連商人都必須是衛兵認識的,否則都會被拒於門外。」

  「他們會僱用──」

  「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雪佛堡是伯爵領地。伯爵不僱用傭兵,而是徵召必須對他服役效勞的家臣和村民。」

  「總是會有辦法得到所需要的東西,不是經由僱用或賄賂,就是經由欺瞞或詐騙。那裡一定會有村民進出,一定會有運貨馬車和妓女進出。我認識一個女人,必要時可以找她來。她以前替我工作過,她對下毒略知一二。不需要你來告訴我該怎麼做我的工作。」

  埃勒一點也不在乎他誣蔑的是位男爵。他是自由民,就他而言,那給了他所需的一切權利,對貴族和農奴都可以直言無諱。他的母親是倫敦的妓女,父親不知是何許人也。他乳臭未乾就淪落街頭自生自滅。多少挨餓受凍、遭人毆打的日子他都熬過來了。一個大呼小叫的男爵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華特看來快要口吐白沫了,由此可見他不習慣被他視為低他好幾等的人對他那樣說話。真是遺憾。埃勒從經驗中得知人生在世必須取所能取,必要時用武力也行。如果一個人必須因為某個天生好命的貴族的一句話就卑躬屈膝、忍氣吞聲,那麼活著還有什麼價值?

  埃勒並不介意做這份工作。他以前也受雇殺人過,但他不喜歡別人告訴他該怎麼做,他也不喜歡別人對他大呼小叫。他的身材比大部分人高大魁梧,如果他的身材沒有使其它人覺得最好不要對他咆哮,他的態度也會。有人告訴他他長得不算難看,神色卻十分凶狠。因此他習慣別人對他小心翼翼,即使那並不是真正的尊敬。

  至於這次要殺的是個女人對他來說只有一個差別。他見過她的美貌,確切點說是據說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而他特別喜歡美女。他會殺了她,但在殺她前要先得到她。華特不需要知道那一點,因為他很可能會堅持只准殺她,不准碰她。

  克瑞和強恩沒有相同的念頭,只想照華特的意思殺掉她。但克瑞的箭射得太不准,而強恩進了修道院就沒有出來。

  老實說,要不是埃勒心存淫念,她早就死了,因為那天在登博堡附近的樹林裡,直接殺掉她會比試圖擄走她容易許多。但他開始懷疑先佔有她值不值得他使自己和朋友如此冒險,不是因為華特此刻對他的叫罵,而是因為強恩的死。

  也許他應該直接僱用他熟識的那個妓女混進雪佛堡毒死那個女人。但是他還沒有親身嘗試混進雪佛堡,他必須知道雪佛堡是否真的像華特說的那樣難以進入,然後再來做決定。

  但有件事是他非抱怨不可的。他不介意僱主隱瞞買兇殺人的動機,因為那不關他的事。但他不喜歡沒有被告知攸關任務成敗的細節。

  於是他說:「爵爺,你應該警告我們那個女人的未婚夫是伯爵之子。」

  「如果你們在宋沃夫去接她前完成任務,告不告訴你們不會有任何差別。她是名副其實的笨蛋,行為舉止跟農民一樣,甚至獨自進入登博堡的樹林。在宋沃夫抵達前,殺她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在你們搞砸了三次之後,她可能會像王后一樣被嚴密保護著,尤其是現在她被安置在戒備森嚴的雪佛堡裡。」

  埃勒忍不住納悶,如果殺她真有那麼容易,那麼傲慢的男爵為什麼還沒有自己動手。也許是因為他控制不了刀子,就像他控制不了流出嘴巴的口水一樣。

  當然啦,他還沒有見過不以咆哮怒吼來掩飾懦弱內在的「爵爺」。他知道有例外,真正的騎士勤奮操練,擅長作戰和殺戮。埃勒只是還沒有遇到那樣的人,但話說回來,他不太可能遇得到,因為那樣的人不需要埃勒提供的那種服務,必要時他們自己就能夠處理那種事。

  但他沒有把那些話告訴華特,而是說:「如果她以前的行為像農民,你憑什麼認為她不會繼續那樣?我認為她最大的敵人是她自己。我們不需要去找她,她會自己送上門來。」

  「果真是那樣就好了。」華特說,但看起來安心了些。「別忘了時間限制。她必須在兩家結為親家之前死掉,而不是之後。明白嗎?」

  「明白,但我們仍然打算好好利用她自身的愚蠢。」

  「隨便,但別再讓我失望了,否則你們會見識到國王之怒,以及我的。」

  埃勒放聲大笑,使華特的臉色變得紅一塊白一塊的。為什麼那些猥瑣的爵爺認為提到國王會具有以天罰來威脅的效果?提到已故的獅心王理查德或許有效,但提到的是他優柔寡斷的弟弟?

  怒不可遏的華特終於發出聲音說:「放肆!」

  埃勒輕蔑地揮揮手,根本不把男爵的憤怒放在心上。「拿宋沃夫威脅我,我或許還會擔心。連我都聽說過他是個優秀出色的騎士。但你們的國王只會耍陰謀施詭計,他只對忠於他的貴族構成威脅。我會達成任務,因為我願意,而不是因為擔心你不高興。」

  華特再度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抬頭挺胸,僵硬地走出房間。埃勒根本不在乎他嚴重地侮辱了他的僱主。他已經拿到一半的酬金,事成後會去收另一半;如果男爵企圖賴帳,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房間外,華特想的是大同小異的心事。他早就打算在事成後殺人滅口,但現在他考慮親自動手,而且認為自己會從中得到極大的樂趣。

  

  在她們下樓到大廳的途中,敏麗停在樓梯間牆壁的箭眼前,渴望地凝視著雪佛堡圍牆外的原野。

  「妳今天顯得悶悶不樂,令我有點擔心。」喬安妮說,確信姊姊是另有心事,而不是因為她幾乎可以說是被軟禁在這裡。「是不是旅途勞頓還沒有恢復?」

  「不是。」

  簡短的回答令喬安妮更加擔心。「好吧,妳在嚼什麼蛆?」

  敏麗回頭對妹妹淡淡一笑。「如果我喜歡蛆──」

  「妳知道我的意思。」喬安妮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妳也知道妳有煩惱瞞不了我,無論妳如何努力。」

  敏麗歎口氣,然後悄聲說:「他吻了我。」

  喬安妮眨眨眼。「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

  「但那是好事──」

  「好個鬼!」敏麗厲聲反駁。

  「不,真的是好事。」喬安妮堅持道。「記不記得我們談過他渴望妳對妳有什麼好處?除了他想要那樣做以外,他沒有別的理由吻妳──」

  「不,他有更充分的理由。」敏麗想到就有氣地說。「因為他可以。」

  喬安妮愣了一會兒,然後輕聲低笑。「別傻了。原因當然不是那樣。」

  「他說的原因就是那樣。」

  「也許吧,但原因仍然不是那樣。」

  「那麼妳知道原因是怎樣嗎?」敏麗惱怒地問。

  「仔細想想,妳很容易就會明白。」喬安妮回答。「如果一個男人不想吻妳,那麼他會吻妳嗎?」

  「我可以想出許多其它的理由。」敏麗說。「親吻可以用來建立和平、確立勢力範圍、懲罰、恐嚇──」

  「夠了。」喬安妮翻著白眼打岔。「妳為什麼不肯承認他有可能是渴望妳?我們決定了那樣對妳有好處。」

  「不,是妳決定的。」敏麗提醒她。「我決定我不希罕他的渴望。」

  喬安妮眉頭一皺。「妳不喜歡他的吻嗎?」敏麗粉頰上的紅暈就是最好的答案,喬安妮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好,我們至少可以慶幸妳不覺得討厭極了。」

  「狺狺舔我的臉頰時我也不介意,那表示我想要牠舔我嗎?」

  「狼和沃夫不能相提並論。」

  敏麗嗤鼻表示無法苟同。「我倒覺得把沃夫拿來跟狼比很容易,不是我的那隻狼,而是一般的狼。」

  喬安妮歎口氣。「我以為妳不會真的對此事固執到極點,但妳下定決心要證明我錯了,是不是?」

  「對什麼事固執?不喜歡他嗎?不想要他的吻嗎?喬安妮,妳沒有體驗過他害我腳踝斷裂時我忍受的那種痛苦和擔心成為瘸子的那種憂懼。我沒有跛腳可以說是奇跡出現。」

  「我沒有體驗過妳的痛苦,但確實體驗過妳可能跛腳的憂懼。但那已經是陳年往事了,敏麗。他已經長大成人。妳真的認為他現在還會造成妳那種痛苦嗎?他是蓋義爵爺的兒子。妳知道蓋義爵爺多麼仁慈,他的兒子怎麼可能會截然不同?」

  「當然可能。我就是孩子長大後與雙親截然不同的最佳例證。」

  「才不是那樣的。我聽爸爸提過許多次妳讓他想起我們的母親。」

  敏麗翻個白眼。「因為她的脾氣有點暴躁。妳認為她其它的地方會跟我一樣嗎?」

  「舉妳為例真的不恰當。」喬安妮輕笑著承認。「但沃夫把我當成妳時我跟他說過話,他謙恭、慇勤、彬彬有禮──」

  「他把我當成男孩子時我跟他說過話,他粗魯、傲慢、目中無人。」

  喬安妮惱怒地舉起雙臂。「算了,我放棄。」

  「很好。」敏麗說。

  喬安妮立刻接著說:「妳賦予固執這兩個字新的意義。他不會像對待無禮的僕人那樣對待他的妻子,而他抵達那天以為妳是個不知分寸的僕人。」

  「不,他對待他的妻子可能更壞。」敏麗反駁。「因為他可以。」

  「天啊!他的那句話真的惹火了妳。我現在感覺到了。」

  敏麗哼地一聲說:「我才不在乎──」

  「敏麗,別想騙我,妳知道妳騙不了我。難道妳寧願聽他說他期待跟妳上床嗎?說妳誘使他等不及婚禮舉行?那些話不會令妳難為情嗎?還有,他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別說是妳問他為什麼吻妳,否則連我都要打妳巴掌。」

  「當然是我問他的。」敏麗嘟嚷著說。「他的那個吻使我傻了。因此我問出我想到的第一件事。」

  「傻了?」喬安妮感興趣地問。

  「妳懂我的意思。」

  「事實上,我並不確定。」喬安妮若有所思地回答。「妳所謂的傻了是指心神不寧?還是指百感交集,無法思考?算了,依我之見,兩種傻了都很好。」

  敏麗發出近似低吼的聲音。「我不喜歡思緒一片混亂。他的吻就對我造成那種影響。」

  「我有沒有告訴過妳爸爸的侍從吻過我?」

  敏麗眨眨眼。「瑞奇爵士?爸爸沒有剝了他的皮嗎?」

  喬安妮輕聲低笑。「我當然沒有告訴爸爸。反正沒有造成什麼傷害,何況他在事後再三道了歉。說實話,我覺得受寵若驚。但我當時已經愛上威廉了。」

  敏麗往後靠在牆上。「我猜妳有一個看法要表明?」

  「那當然。」喬安妮咧嘴而笑。「我什麼時候言不及義過?被瑞奇吻和被爸爸吻的感覺差不多,像被蚊子咬了一口,第二天就忘了。他的吻沒有激起我的任何感覺。但當威廉第一次吻我時,太多的感覺使我差點興奮得暈過去,敏麗。兩者根本沒得比,渴望會帶給妳截然不同的感受。」

  喬安妮的話還沒有說完,敏麗的臉已經紅了,但最後那句話使她激動地否認道:「我才沒有渴望他!我怎麼可能在恨他時想要他?」

  「也許是因為妳不是真的恨他。妳想要恨他,這一點不容否認。妳非常努力去恨,但發現恨他很困難。」

  「說得好,喬安妮,甚至很合邏輯。」敏麗挖苦道。「但妳忘了把他使我生氣考慮進去。他氣得我快要吐血,那表示我想要他嗎?」

  喬安妮受傷地看她一眼。「我只是想幫妳,使妳好過些,但妳寧願死守著自己的苦惱。」

  「不,我寧願想辦法逃避這樁婚約。我說過好多遍,但妳都沒聽進去。喬安妮,我希望妳救我脫離苦海,而不是推我下火坑。」

  喬安妮把手放在她的臂膀上以示同情。「但妳恐怕無路可逃。我寧願妳做好心理準備接受那個事實,也不願妳毫無準備地面對它,到時變得非常不快樂。」

  敏麗擁抱她一下。「我不是有意拿妳出氣──」

  「不,拿我出氣總比拿他出氣好。」喬安妮說。「好了,我不再說這件事就是了──今天不說了。我們最好在他們派人來找我們之前下去。對了,妳穿粉紅色很好看。」

  敏麗低頭望向身上那件喬安妮借給她的粉紅色衣裳,沒好氣地說:「專挑這種破壞我胃口的話說。」

  喬安妮輕聲低笑,拉著姊姊步下樓梯,開玩笑地說:「我開始覺得妳的問題出在沒有足夠的活動來發洩過剩的精力,所以妳杷全部精力都用來鬧彆扭。」

  「我沒有鬧彆扭。」敏麗嘟嚷著說。

  「妳有。愛佳夫人有次向我透露,有個方法可以讓人很容易就筋疲力盡,連擦地板或做其它事的力氣都沒有。」

  「我猜妳要告訴我的是個大秘密?」

  「不,其實是個很簡單的解決之道。」但她加快速度移到姊姊前面的兩個階梯時才繼續說:「生很多孩子就行了。」然後在姊姊作勢扑打前跑下剩餘的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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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3:50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他看到她們進入大廳。她們今天的穿著沒有一模一樣,但長相還是一模一樣。其中一個在笑,另一個在皺眉。就此一次,他輕易分辨出誰是誰。

  沃夫再次暗自埋怨命運賜給他的是那個怪異的姊姊,而不是那個正常的妹妹。但說也奇怪,現在看著笑靨如花的喬安妮,他一點也不覺得像當初以為她會屬於他時那樣受吸引。但看著她的姊姊……

  真要命!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血脈賁張。他只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向來不喜歡脾氣壞、難相處和尖利刻薄的女人。男人上床時不會想應付使性子的女人,但他的未婚妻隨時隨地都在使性子。即使是現在,從她的表情看來,她顯然在生氣……她怎麼可能挑起他的慾望?

  「你看著她時非這漾皺著眉頭不可嗎?」蓋義以疲倦的語氣問。

  沃夫瞥向父親。他沒有聽到他靠近,從他回到雪佛堡後,他們就沒有再談過敏麗。昨晚上床前他只向父親報告敏麗遭受攻擊的詳情。

  他放鬆表情。「我不知道我在皺眉頭。」

  蓋義嘖嘖作聲。「你不必把對她的感覺表現得如此明顯。讓她知道你有多麼討厭她對你也沒有好處。」

  沃夫差點放聲大笑,但最後只是苦笑著承認。「她已經知道了。她跟我有同感。她愛的是別人,父親。她親口對我承認的。」

  蓋義皺一下眉頭,然後嗤鼻道:「自衛反應,無疑是因為她無法不感覺到你的厭惡。」

  沃夫無法否認那種可能性,因為他自己就做過那種事,在她承認愛的是別人時騙她說他也另有所愛。但那無法解釋她對他的深惡痛絕。因為他害死了她的鷹?他不敢相信有人會為了一隻鳥記恨那麼久。因為那天在林間小徑他沒有去追捕攻擊她的歹徒?比較有可能。但連那個也不足以構成她想要解除婚約的理由。

  但他不打算對父親強調那一點。事實上,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要緊。她和我正在──適應彼此。她的父親答應給她幾個星期適應。」

  蓋義挑起一道眉。「如此說來,你不再那麼反對這門親事了?」

  沃夫聳聳肩。「就算我沒有那麼反對吧。我仍然認為她只會給我帶來麻煩,但那些麻煩可能會──很有趣,至少不再像我原先想像的那樣討厭。她的父親認為她在習慣婚姻生活之後就會改變。你知不知道她希望自己是男人?她喜歡男性的娛樂勝於女性的消遣?」

  蓋義臉紅了。「我知道她有時候缺乏女人味──」

  「有時候?」沃夫哼地一聲打斷父親的話。「你可以事先警告我她穿得像男人似的跑來跑去。我以為她是說話放肆的小男僕時差點打了她一巴掌。」

  「天啊,你怎麼會把那身細皮嫩肉誤當成──」

  「也許是因為她全身都是泥垢。」

  蓋義露出個苦相。「我知道她以前是那樣。有時奈傑喝多了會忍不住向我悲歎她的男孩作風。但我以為她長大後就不會再有那個怪癖。瞧瞧她現在的模樣,她並不是不懂得如何循規蹈矩。」

  「她只是不願去做。」

  蓋義侷促不安地清清喉嚨。「這個嘛,我的看法跟奈傑一樣。結婚、上床、使她懷孕,然後你一定會發現她比較討人喜歡,當然也會比較像個女人,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不像女人的樣子。」

  沃夫再度納悶父母有沒有見過真正的敏麗,還是他們把喬安妮當成了敏麗。「事實上,他認為答案就在愛情。」

  「愛情可以使人改變。」蓋義同意道。「那種事我見過許多次。但我也見過冷酷的騎士以無比的溫柔呵護他的孩子,潑婦在生了幾個孩子後變成聖女,所以生兒育女也會是使她脫胎換骨的方法。」

  沃夫輕聲低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強調後者。也許是因為其中的樂趣?」

  「蜂蜜可以使苦藥變得可口,同樣的──」蓋義在看到兒子翻白眼時停頓一下。「你決心像往常一樣跟我唱反調。」他咕噥。

  「不是那樣的。」沃夫安撫地咧嘴而笑。「我只是不會把妻子比喻成苦藥,因為苦藥吃下去後很快就忘了,妻子卻會一輩子跟著你。」

  「別管比喻得恰不恰當,只要你懂我的意思就好。你懂了沒有?」

  「我向來懂你的意思,父親。她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蓋義凝視他片刻後說:「好吧,這件事就算了,但另一件事……你仔細想過我問你的事了嗎?我們必須知道誰是這些攻擊事件的幕後主使者。」

  昨晚沃夫跟父親報告敏麗受攻擊的事時,父親要他想想跟哪些人有過節。

  「我想不出我跟任何人有過激烈爭吵,」沃夫說。「除了約翰的一個傭兵隊長以外。」

  「約翰國王?」

  「對。」

  蓋義眉頭一皺。「哪種爭吵?」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那種。我有一個部下剛剛被韋爾斯人一箭射死,沒有心情聽他貶低我們的努力。我一拳打昏了他。等他清醒過來時,有人聽到他說他要讓我死得很難看。」

  「你應該處死他。」

  沃夫聳聳肩。「國王不會高興他的隊長因一場小口角而喪。何況我沒有把他的威脅當真。他是個笨蛋,因此我認為他沒有能力策劃出這種報復。他會直接找上我,而不是經由另一個人傷害我。」

  「除了他,還有誰?」

  沃夫輕聲低笑。「你以為我有很多敵人嗎?.老實說,我想不出還有誰。但你呢?如果這門親事告吹,你也會受到傷害。」

  蓋義似乎吃了一驚。「我連想都沒有想到那個,但你說的對。我會好好想一想。不像你,這些年來我樹敵無數。」

  沃夫面露狐疑。「無數?你?你的剛正不阿誰會懷疑?」

  蓋義咧嘴而笑。「我沒說我的敵人光明磊落。只有寡廉鮮恥的人才有理由害怕和謾罵誠實正直的人,才會在他們的惡行被揭穿時圖謀報復。對於敏麗,我要的不只是採取預防措施而已。你派誰守護她?」

  「除了母親以外?」

  「你在說笑,但你的母親盡職盡責,她會把敏麗當成她的職責之一。」

  「城堡所有的出入口都有人把守,父親。敏麗只要踏出塔樓一步,我就會知道。」

  蓋義點點頭。「我會下令加強管制進入雪佛堡的人。但等參加婚禮的賓客帶著僕人開始抵達時,我想我們可能需要限制她只能在女眷專用的閣樓活動。」

  「她不會樂意的。」沃夫預料。

  「也許吧,但那也是逼不得已。」

  「那麼到時由你去告訴她。」沃夫咧嘴而笑。

  

  大廳的矮桌邊開始擠滿前來用餐的堡民。高台上專供伯爵及其家臣用餐的長桌邊仍然空無一人。受邀同桌用餐的人按照慣例等伯爵在長桌中央就座。但蓋義爵爺還在跟他的兒子專心說話。

  敏麗注意到安妮夫人朝她走來,但三度被有事詢問的僕人攔下。她希望安妮夫人不是又想找她談婚禮的事。但她不會知道到底是不是,因為安妮終於脫身後轉向去找她的丈夫,催促他入座開席。沃夫在父母走開後獨自站在原地,把注意力轉向她。

  敏麗擔心他要過來帶她入座,連忙抓住妹妹的手,拖著她走向迅速客滿中的長桌,想要找兩個在一起的空位使他無法加入她們。她不在乎讓沃夫看出她想要逃避他。果然給她找到一張只夠兩個人坐的空長凳。

  「妳在做什麼?」喬安妮被按到長凳上時責問。

  敏麗低聲回答:「確使他無法私下跟我說話。」

  喬安妮歎口氣。「沒有用的,敏麗。如果他想要跟妳說話,無論妳願不願意,他都會跟妳說。而且妳應該和他坐在一起。」

  她固執地繃起下顎。「為什麼?好讓他能破壞我的食慾嗎?」

  「妳太抬舉我了,女人。」沃夫在她身旁坐下時說。

  敏麗渾身一僵,瞥向另一邊,看到原本坐在旁邊的老騎士把座位讓給了她的未婚夫。她一臉慍怒地轉頭面對沃夫。

  「你能加入我們真是太好了,爵爺。」

  「冷嘲熱諷不適合妳。」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希望你走開。這樣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實話永遠是更可取的,即使是在對你沒有好處時。」

  她哼了一聲,然後把頭轉回去跟妹妹聊一些他插不上嘴的話題。這招果然管用。他沒有企圖插嘴。

  如果他不出聲就可以漠視他的存在該有多好。但是天啊,即使緊挨著喬安妮以免碰到沃夫的大腿、肩膀或其它的任何地方,她還是一刻也無法遺忘他就在幾寸外的身旁。

  那在她心中造成的緊張影響了她的食慾。她吃了東西,但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她喝了酒,但喝下的是醋她也不會注意到。再度聽到他的聲音時,她幾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聽我說,女人。我們至少該表現出未婚夫妻的樣子。」

  沃夫的語氣充滿不悅。她開始察覺他叫她「女人」時就表示他在生她的氣。

  她轉頭對他挑起一道眉毛。「未婚夫妻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快樂?」

  她差點笑出來。「大部分的婚姻都像我們一樣是父母之命時,請問快樂從何而來?」

  他若有所思片刻。「來自我們兩個都沒有身體缺陷、過度矮小或鬥雞眼這類引人發噱的特徵。」

  想像他鬥雞眼的模樣使她忍不住笑出來。她這一笑可笑壞了。他們假設中的快樂是她原本可以認真處理的話題,現在她會覺得那樣做很傻。

  因此她只是把自己的雙眼弄成鬥雞眼,他忍不住也笑了出來。讓堡民知道他們對彼此不滿意的打算只好作罷。事實上,笑聲使她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現在我必須收回我的話。即使是鬥雞眼,妳還是迷人極了,小姐。」

  她羞紅了臉。他的讚美令她不知所措,她甚至說不出何以如此。如果是別人對她說那種話,她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但他的話字字說進她的心坎裡,撥動了她的心弦。

  她伸手去拿她的酒,但差點把酒杯碰翻。天啊,連她的手也在發抖?但灌下杯裡剩餘的酒似乎有所幫助。至少她能看著他而不再臉紅。

  但望向他仍然是個錯誤。臉上殘存的笑意使他深藍的眼眸閃閃發亮,使他剛硬的嘴角變得柔和,使他看起來大不相同,一點也不冷酷,反而突顯出他有多麼英俊。

  一定是她臉上的驚奇使他改變,他突然又露出今天早上正要吻她前的那種表情。她感到無法呼吸、脈搏加速、心頭小鹿亂撞。

  幸好他先轉開視線,因為她移動不了自己的目光。他看起來有點窘迫,甚至有點尷尬。她在轉開視線前看到他用手指扒過頭髮。

  她想要起身離開大廳。那是她的本能反應,也會是最明智的舉動。在她的感官恢復正常前離他越遠越好。她可以給他任何借口,或是根本不給,她不認為在他們剛才眉目傳情之後他會想要阻止她。

  「用餐完畢後我想跟妳談一談。」

  聽到他那句話使她突然改變心意,擔心他會在她離開時尾隨她。

  「有什麼話現在說就行了。」敏麗低垂著頭,用連她自己都認不得的聲音說。

  「私下談。」他強調。

  「不要。」

  「敏麗──」

  十分肯定他在私下要做什麼,她驚慌地打斷他的話。「不,不可以再有親吻。」

  「為什麼?」他問。

  那個問題使她驚訝得再度轉頭凝視他。他看來真的很困惑,但絕不會有她困惑,因為她沒有想到她必須說出個理由。她也沒有不會令兩人尷尬的理由。

  因此她避重就輕地說:「女人說不時需要理由嗎?」

  「對她的未婚夫說不時就需要。」

  「我們還沒有結婚。」

  「我又沒打算跟妳上床,還沒有,所以一個簡單的吻有什麼不可以?」

  天啊,她早就知道這個話題會使她再度臉紅。她能說什麼呢?說他的吻令她心神不寧,說她無法像他那樣滿不在乎?簡單?他的吻一點也不簡單,給她帶來的感覺就更複雜了。

  她採取防禦策略。「你愛的是別人,為什麼想要吻我?」

  他抿緊嘴唇,顯然不喜歡她提到他們都不是自己選擇的伴侶。

  「這就是妳要拒絕我的理由?因為妳愛的是別人?妳會忘了他的,女人。從現在起,吻妳的人只會是我,所以妳最好早點認命,免得我們雙方都痛苦。」

  他咬牙切齒地說完那些話就唐突地起身離桌。不喜歡?不,那種說法太溫和了。應該說是勃然大怒才對。

  

  「你今天要整垮多少人才能想通是什麼事令你心煩?」

  沃夫瞥向來到他身旁的哥哥,然後瞥向雷蒙盯著的那排騎士和扈從。他們坐在附近小心料理著沃夫剛才逼他們辛苦操練造成的瘀傷和挫傷。

  「沒有事令我心煩。」沃夫否認,收劍入鞘,對排在下一個跟他比試的扈從搖頭,然後轉頭對哥哥皺眉道:「我應該找你比試的。」

  雷蒙放聲大笑。「謝謝你放過我。你僅僅練出一身汗來。還是我在你皺攏的眉頭上看到的是冰晶?」

  「也許你真的應該操練一下。」沃夫恐嚇。

  雷蒙咧嘴而笑。「也許你應該來一大壺蜂蜜酒,再來一塊前腿肉咬咬。」

  「你應該去約翰的朝廷應徵丑角,哥哥,我認為你很快就會被錄用。什麼事讓你的心情這麼好?」

  「我和妻子共度了一個愉快的夜晚,今天的心情怎麼會不好?而你的心情顯然比去接你的未婚妻時更壞,當時我還以為已經壞到不可能再壞了。昨天跟你分手後發生了什麼事?」

  「應該問沒有發生什麼事才對。」沃夫喃喃自語地走開。

  尾隨在後的雷蒙聽到弟弟的話,咧嘴而笑地問:「好吧,沒有發生什麼事?」

  沃夫回頭瞪哥哥一眼,哼了一聲作為回答。他繼續往前走,進入最近的馬廄,停在兩間廄房前。其中一間關著他的黑色駿馬,另一間關著敏麗的戰馬。他從腰袋裡掏出砂糖。令人意外的是,他沒有把砂糖給他自己的馬吃;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敢把砂糖遞給敏麗的戰馬吃。

  「是我,就會擔心我的手。」雷蒙一本正經地說。

  「別擔心,牠愛吃甜食,看到糖就乖得很。」

  「你的膽子真大,敢找出牠的弱點。」雷蒙輕聲低笑,然後好奇地問:「你拿糖餵她的馬,卻不餵你自己的馬?」

  沃夫聳聳肩。「我的馬已經被寵壞了。」

  「她的馬就沒有被她寵壞嗎?」

  沃夫再次聳聳肩。「就算是,她想寵也寵不了多久。一等賓客開始抵達,她就會被限制行動在閣樓裡。」

  「明智的預防措施。」雷蒙說。「但眼前使你虐待部下的問題是什麼?」

  沃夫歎口氣,用手指扒過頭髮,苦惱得沒注意到手指上沾滿砂糖。「我發現我想要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可以理解。如果有人企圖傷害我的妻子,我也會──」

  「不,我指的不是企圖傷害敏麗的那個人。」沃夫插嘴。「等我逮到那個人,他會希望一死以求痛快。我指的是敏麗以心相許的那個人。起初我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但現在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他。」

  雷蒙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從討厭她變成喜歡她了?」

  「誰說喜歡她來著的?」沃夫回嘴。「她是我的未婚妻,雷蒙。我無法忍受我將和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競爭。」

  「素未謀面。這麼說來,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沃夫眉頭一皺。「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她?」雷蒙問。

  「讓她以為我打算傷害他嗎?」

  雷蒙輕聲低笑。「你剛才不是說想殺他嗎?」

  沃夫擺擺手。「那只是氣話而已。別用懷疑的眼神看我,哥哥。在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和她為什麼迷戀他以前,我想不出該如何結束她對他的迷戀。」他的眼神變得若有所思起來。「但我認為這件事你幫得上忙。」

  雷蒙挑起一道眉。「你要我去問敏麗小姐?」

  「不是問她。她不會告訴你的。去問她的妹妹,喬安妮的個性截然不同,她溫柔順從,不是那種多疑的女人。她應該知道這個人是誰,而且願意告訴你的可能性比告訴我大。」

  「如果她不肯說,我猜我可以揍得她說出來。」雷蒙挖苦道。

  「你拿對我這麼重要的事開玩笑?」

  「天啊,你的幽默感什麼時候入土為安了?不,我認為你小題大作了。就算你的未婚妻喜歡別人,她還是得嫁給你和忠於你。還是你有理由相信她會背叛你?」

  「不,我認為她會遵守她發的誓言。我擔心的不是那個。如果你在跟你的妻子做愛時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把你想像成另一個男人,你會有什麼感覺?」

  雷蒙脹紅臉。「我今天就去找她妹妹談。」

  

  女人聊的那些閒話令敏麗吃驚。她已經好多年沒有被迫坐下來聽那種閒聊了。要不是安妮夫人在吃完午餐後立刻把她們姊妹倆叫去幫忙繡她想在婚禮前完成的大掛毯,她今天也不會那樣做。

  巨幅的掛毯繃在壁爐附近的大架子上,同時有十個人圍坐在架子邊工作也不覺得擁擠。安妮留下來監工害敏麗沒辦法開溜,因為她不想和堅決的伯爵夫人起爭執。

  但她只是拿著針線假裝在刺繡,那幅掛毯在完成後會非常漂亮。它描繪的是一個威嚴的騎士和他的隨從騎著馬在盛夏的山崗上眺望接近的敵軍。但手腕上停著獵鷹的騎士絲毫不擔心逼近的威脅,他的表情幾乎像是在放聲大笑。他應該是蓋義爵爺?還是沃夫?無論是誰,她都不該用她差勁的刺繡技巧破壞掛毯將有的華麗優美。

  至於在她身邊流傳的閒話,內容從血淋淋的分娩細節、導致懷孕的親密行為到某個士兵的劍是如何的又粗又長。喬安妮對她低聲說明她們指的劍是什麼時,敏麗的臉上才出現地們想看到的紅暈。

  但在明白她不是那種容易逗著玩的準新娘時,她們很快就放棄了。所有的準新娘都必須忍受女伴沒有惡意的捉弄,但敏麗不是一般的準新娘,所以她的反應和她們預料中不一樣,只是瞪了幾次眼睛和紅了一次臉。

  坐在那群女人之間時,敏麗感覺到一直有人在盯著她看,好像有人奉命在監視她似的。她擺脫那種奇怪的感覺,說服自己相信那是因為女人們的笑聲引來別人的側目,而她只是正好在這群女人之間。無論如何,安妮夫人一離開大廳,她就忙著逃離刺探的目光。

  她能夠脫身是因為喬安妮也不在大廳。她回房去拿一種罕見的亮藍色絲線,那是她們的父親從聖地帶回來的寶物之一。她想用它來繡領隊騎士的眼睛。那算是她的慷慨饋贈,因為掛毯不會裝飾在登博堡裡。但至少她此刻不在大廳,無法阻止敏麗開溜。

  但敏麗發現自己逃得還不夠快。在下樓前往堡場的途中,她遇到沃夫的同父異母哥哥正要上樓。上午去看跺跺時,她已被告知從此以後她都不可以獨自離開主樓,即使只是到馬廄去也必須有護衛陪同。她在那時就決定下次企圖離開主樓時要假裝成喬安妮。

  如果是她自己,她只會面無表情地朝雷蒙點個頭。但假裝成喬安妮,她就得對他露出嫻靜又略帶羞澀的微笑。這對她來說不是難事,因為她經常練習模仿妹妹的淑女風範。

  她原以為假裝成喬安妮就不會遭到攔阻。沒料到適得其反。

  「喬安妮小姐,我可以跟妳談談嗎?妳是喬安妮小姐,對嗎?」

  敏麗差點就要告訴他實話,希望那樣可以打發他走。但他的表情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不願撒謊,於是說:「我能為你效勞嗎?」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讓他自己去下結論。雖然有點良心不安,但他下錯結論不能完全怪她。他果然下錯結論。

  雷蒙點點頭。「但願如此,小姐。我已開始注意到敏麗小姐對某個不是她未婚夫的男人心存喜愛。但我弟弟不是那種願意與人分享的人,即使那種喜愛無傷大雅。」

  敏麗立刻想起午餐時沃夫的勃然大怒。起初她以為那是因為他不喜歡被提醒他愛的是別人卻被迫娶她。在他警告她忘了「他」之後,她也曾短暫地納悶過其中是否有嫉妒的成分,但她想不出他為什麼要嫉妒,因為他對她的感覺,除了想要吻她以外,顯然只有厭惡。

  但假裝成喬安妮,她不會知道那些事,所以不得不問:「你是什麼意思?」

  「認為別的男人思念他的妻子令他苦惱。」

  或是他的妻子思念別的男人?那麼那個知道丈夫寧願娶別人的妻子該怎麼辦?

  她沒有愛上洛朗。她知道假以時日她就能愛上他,但目前他只是好朋友而已。沃夫卻不能說同樣的話,因為他確實承認過他愛的是別人。

  她在心中歎口氣,沮喪她不能把那些想法告訴雷蒙。因為他會努力為弟弟辯解而與她起爭執,但喬安妮從不與人爭吵。

  於是她說:「我還以為男人會因擁有這個妻子而洋洋得意。」

  雷蒙咧嘴而笑。「有些男人會。」

  她挑起一道眉。「但你的弟弟不會?那麼你是在暗示他天性善妒嗎?」

  「不,只不過這件事會令他苦惱。」

  敏麗很想說:「那又怎麼樣?」但喬安妮的反應會厚道得多。

  「感情是人幾乎無法控制的怪病。」她淡淡地微笑道。「不能責怪一個男人愛上他無望贏為己有的女人。這種事十分常見。同樣的不能把另一個人的感覺歸咎於一個女人,只要那些感覺不是她故意挑起的。」

  她的笑容變得明媚起來。天啊,但那正是喬安妮會講的話。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假裝成喬安妮了,但其中的竅門她還抓得住。

  「沃夫並不是要責怪誰,小姐。」雷蒙向她保證。「如果他不知道這另一個男人的存在會好得多,但妳的姊姊認為提起他和她對他的感覺並無不妥。」

  「如此說來,那也令他苦惱?」

  「一點也不。他有信心,假以時日,他的妻子只會鍾情於他一個人。」

  敏麗不得不忍住嗤鼻聲。有信心,是啊,好一個自負的傢伙。這種身份偽裝很快地令她感到不耐煩。她的好奇心已經得到滿足,除了一件事以外。

  「雷蒙爵士,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話?」她直截了當地問。

  他的臉紅使她明白自己的錯誤。喬安妮絕不會這樣直截了當地發問。她總是努力避免引起他人的侷促不安;而敏麗以直率出名,她的直言不諱經常令人難堪臉紅。

  「我原本希望能向弟弟保證他是杞人憂天。事實上,我希望妳能告訴我這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好讓我能跟他談一談,瞭解他對敏麗小姐的感覺。如果能告訴弟弟他不必再為這件事煩心,那將是最好的結婚賀禮。」

  「的確,但我恐怕幫不上忙。」敏麗以不自然的聲音回答。「你得去問我姊姊,雷蒙爵士。她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你要的那個名字。」

  不直接說謊到此為止。她還沒有告訴洛朗她想要嫁給他,因此不打算讓這件事困擾他。

  不出所料,雷蒙露出狐疑之色。「從來沒有?妳們是雙胞胎,感情應該比一般的姊妹更親。我不知道妳們也有秘密瞞著對方。」

  敏麗忍不住輕聲低笑。「我們確實無話不說。但有些事姊姊認為太過私密而不願對人談起,甚至是對我。我確實知道她喜愛這個男人,但她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確切點說,他的真名。她把他叫做她的溫柔巨人。」

  雷蒙歎口氣。「那麼我只有找妳姊姊談了。」

  敏麗微笑著說:「祝你好運,爵士。如果她對我都不願說,就更不可能會告訴你了。但你務必要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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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2 02:04:34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敏麗終究還是沒有到外面去。因為大部分人都無法分辨她和她的雙胞胎妹妹,所以門口的衛兵奉命把姊妹兩個都留在主樓裡。

  該死的預防措施。令她沮喪的是,沃夫什麼都考慮到了。但是,如果她去任何地方都必須有武裝護衛陪同,那麼她大可以留在登博堡,又何必到雪佛堡來?沃夫把她帶來完全是因為他可以信任自己人,他的部下沒有一個是傭兵。

  她惱怒得幾乎要去找他興師問罪,直到想起中午兩人分手時他是多麼生氣。就算是晚餐時見到他,她也最好不要火上加油地冷嘲熱諷。於是她整個下午都把氣出在可憐的掛毯上,這次是真的對它動針用線。

  幸好喬安妮就在她旁邊工作。忙著生悶氣的敏麗幾乎沒有注意到妹妹從容不迫地默默拆掉她縫得歪七扭八的線。

  她跟其它人一樣想知道想要殺她的人是誰。但在目前受到的這種嚴密保護下,她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查得出來,因為歹徒不會笨到在幾乎沒有希望成功時再度嘗試對她不利。最好是讓她自由行動,讓歹徒再度嘗試,讓她來挫敗他的行動。

  並不是她認為自己刀槍不入或能夠應付各種狀況。但她的寵物能夠保護她,而且不像排隊準備尾隨她離開主樓的那四個彪形大漢那樣具有威脅性。

  她決心從現在開始隨身帶著她的寵物,至少是狺狺和嘉嘉。狺狺雖然是隻狼,但乍看之下異常溫馴。牠可以在幾秒鐘內咬死三個大人,而嘉嘉可以嚇跑更多人。只要她離開主樓而不出雪佛堡的城牆,牠們很容易就可以保護她的安全。

  但在牆外的陌生原野,她會同意她需要武裝侍衛的保護。她畢竟不是傻瓜。但沒有人會在下手後無法逃脫的雪佛堡城牆內用箭射她,也沒有人能夠把她弄出戒備森嚴的城堡大門。

  她打算在晚餐時向沃夫據理力爭。她帶著她的寵物進入大廳,命令狺狺趴在她腳邊的桌子底下,嘉嘉安靜地站在她的肩膀上。她已經準備就緒。但他沒有出現。

  晚餐開始,他沒有出現;晚餐快結束,他還是沒有出現。她這會兒不僅僅是惱怒,而且是怒不可遏。是他堅持他們每天多花時間相處,但她今天幾乎整天沒看到他。

  等她步下高台準備離開時,她才看到他進入大廳。他停在門口環顧室內,深藍的眼眸掃過她望向別處之後又回到她身上。他站在原地不動,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只是舉起手中的雞腿咬了一大口。

  如此看來,他寧願到廚房找東西果腹,也不願坐在她身旁享用豐盛的晚餐?登博堡的廚房在多年前就遷移到主樓的低樓層內,但雪佛堡的廚房在主樓外面的堡場裡。廚房在外面的好處是煙不會跑進大廳裡,壞處是食物上桌時不夠熱,尤其是在冬季。

  廚房在外面的另一個好處是,任何人都能進入廚房而不必經過大廳,至少對沃夫來說是如此,因為他沒有被限制只能在主樓內活動。如果他想要避開她,不必餓肚子就能辦到。

  但願避不見面也是她所能擁有的選擇。但他在午餐時不是證明她沒有選擇的權利?她越想越生氣。

  她沒有等他來找她,事實上,他看起來並無那個打算,因為在互相凝視片刻後,他仍然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動。心情惡劣透頂的敏麗顧不了他的心情好不好。

  她走向他。「我想跟你談一談,私下談。」

  沃夫的眉毛高高聳起。她忘了他在午餐時做過同樣的要求,而且遭到她的拒絕。

  但她猜到他的想法而低吼著說:「不是為了親吻。」

  「那麼妳有什麼話最好在這裡說。如果我發現自己再度跟妳單獨在一起,女人,親吻恐怕在所難免。」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那些話令她臉頰發燙,心跳加速。他說那些話時的語氣不但不性感,反而相當惡劣。他也不再是面無表情,而是扎扎實實地緊鎖著眉頭。

  自身的奇怪反應使她的語氣不如她想要的那樣嚴厲。「我想跟你談談我在這裡遭到軟禁的事。」

  他哼地一聲說:「妳沒有遭到軟禁。」

  「但看起來就是。我連去照料我的馬都有四個龐然大物把我包圍著。」

  「龐然大物?」

  「奉你之命跟著我的那四個護衛。」

  他茫然地凝視片刻,接下來竟然對她露出微笑。「不,不是我的命令。我採取了我自己的預防措施.,至於護衛,妳可以感謝我的父親。或者妳不明白妳現在也受到他的保護?」

  敏麗忍住尖刻的反駁。「這樣令人無法忍受。」

  「在事情結束前,這種情況很可能會更糟。」

  「我認為這些預防措施根本沒有必要。看看牠們。」

  她朝狺狺點個頭,那隻狼坐在她的腳邊好奇地望著沃夫。接著她把嘉嘉從她的肩膀移到她戴著手套的手上,抓住牠的腳爪讓牠知道不可以離開她,然後猛地舉起手。那只鷹沒有企圖飛走,但本能地張開雙翼。她不得不把頭偏到一邊閃避牠的翅膀。

  「在雪佛堡內,我只需要牠們兩個的保護就夠了。去跟你父親說。」

  也許她不該用命令的語氣。他再度聳起的眉毛和抿緊的嘴角顯示他不喜歡她的語氣。

  他朝壁爐的方向點個頭。「他就坐在那裡。而妳有張舌燦蓮花的嘴。」

  他邁步走開。她連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比較有可能聽你的。」

  「而我,等妳學會如何用比較具有女人味的方式提出要求時,我才有可能聽妳的,女人。」

  「你要我苦苦哀求你?」她吃驚地說。

  「那會很有趣,但是──」

  「我寧願把舌頭割掉。」

  「──但是沒有必要。」他把話說完,然後輕聲低笑。「我只不過是建議比較和藹可親的語氣。諷刺的是,那對妳來說太陌生,妳甚至沒有考慮到我的意思可能是那樣。」

  他拐彎抹角的侮辱使她猛地閉起嘴巴,惡狠狠瞪他一眼,然後轉身走開。和藹可親地跟他說話?怎麼個和藹可親法?每次跟他說話,她都會被搞得火冒三丈。她開始懷疑他是故意激怒她。平靜的婚姻生活?這輩子休想。

  

  一個星期平安無事地過去,只有婚禮日漸逼近的事實令敏麗的心情無法平靜。她這個星期沒有再和沃夫吵架,但那完全是因為他們很少跟對方說話。即使是一起用餐時,他也沒有堅持她假裝愉快給旁觀者看。

  她發現他的沉默令人不安,也許是因為她經常在他身上察覺到一種莫名的緊張。那並不等於是憤怒,至少她察覺到的不是,卻使她隨時保持戒心,等待著未知之事發生。

  安妮夫人在這個星期裡替女士們想出許多娛樂活動,包括在屋頂室舉行小型聚會慶祝掛毯完工。如今掛毯掛在大廳的壁爐上方。有了喬安妮貢獻的亮藍色絲線,領隊的騎士現在看來比較像蓋義爵爺而不像他的兒子。這一點令敏麗感到慶幸。但兩者的相似之處仍在,她發現自己經常望著掛毯發呆。

  有兩個晚上,路過的吟遊詩人也獲准進入雪佛堡。還有一個晚上辦了舞會,連敏麗都玩得非常盡興,暫時忘記她希望自己不是身在雪佛堡。

  沃夫的母親決定敏麗每天都應該盡量陪在她身邊,以便及早習慣城堡的日常管理工作。敏麗不忍心告訴安妮夫人那些工作對她來說很陌生。她努力說合適的話,使夫人不至於察覺她的無知。

  安妮夫人的精力旺盛令她不得不佩服。從早到晚都有堡民和家臣的女眷有事來問她、來接受新的工作指派或來報告某種問題,使她幾乎沒有時間休息,但她始終不曾流露出疲憊之色。事實上,經常被需要反而使她工作得更加起勁。

  每天陪伴安妮夫人的唯一缺點是她很少離開主樓。她在那個星期裡只去過廚房一次,因為通常都是廚子到大廳來找她商量當天的菜單。任何需要到堡場去做的事,她都指派其它人去做。

  安妮夫人透露她不喜歡冬季的寒冷,因此盡可能避免到戶外去。敏麗正好相反,因為她置身在大自然裡才如魚得水。

  她想念陽光,即使只是微弱的冬陽。為了每天至少能夠離開主樓一次,她不得不讓步同意帶護衛同行。在下半周來臨的暴風雪結束了那種愉快的出遊。她不介意寒冷,但無法到野外欣賞優美的雪景時下雪就會令她心情低落。在堡場裡,任何新降的雪在天亮後一小時不到就變成醜陋的灰褐色雪泥。

  事實上,敏麗很喜歡和安妮夫人作伴,並不真的介意當她的跟班。但在安妮建議把婚禮日期提早時,她就感到不自在了。

  那天在廚房提到想把一些香料用在喜宴的食物裡時,安妮首度提起那個話題。敏麗有很多時間可以編造一個不是實話的反對理由,因為廚房裡有許多雜事分散了安妮的注意力,直到她們兩個單獨在主臥室盤點安妮鎖在丈夫保險箱裡的寶貝香料時,她才再度提起那個話題。敏麗的父親給她的那一個月寬限期在面對她屢遭攻擊的事實時不足以構成理由。至少那是安妮再三強調的。

  「妳不得不同意提早一個星期其實不會有什麼差別。」安妮說。「一舉行完婚禮,妳就不再會有危險。」

  「那只是我們的假設。」敏麗連忙指出。「那些攻擊可能出於毫不相干的理由。」

  「非常值得懷疑──」

  「但不無可能。說不定只是某個妄想跟我有仇的瘋子,跟雪佛堡的敵人毫無關係。」

  安妮皺眉考慮那個可能性。「但妳不是遭到一群人圍攻嗎?由此可見那絕不只是某個妄想跟妳有仇的瘋子。」

  「妳真厲害,安妮夫人,注意到那幾次攻擊的不同之處。依我之見,第一次的圍攻是由截然不同的一群人所為。」

  「何以見得?」

  「因為他們似乎比較想把我擄走,也許是為了勒索贖金。而另外兩次攻擊無疑是想取我的性命。由於第二次嘗試殺我的人已經死了,所以我不可能再有危險,除了想利用家父對我的疼愛來謀利的那另一群人以外。但他們在第一次綁架失敗後也可能已經放棄了。」

  敏麗希望事情真是那樣就好了,但她知道死掉的那個人是受雇於人的殺手。安妮並不知道那一點,似乎正以新的角度看待這件事。

  敏麗利用安妮的懷疑乘勝追擊地說:「如果提早一星期不會有差別,那麼晚一星期也不會有什麼差別。何況,請柬不是早就發出去了嗎?萬一國王決定參加婚禮呢?他抵達時發現婚禮已經舉行過了不會勃然大怒嗎?」

  安妮皺起眉頭。畢竟沒有人會故意激怒國王,尤其是現任的國王。雖然沒有人認為正在籌備另一次跨海作戰的約翰真的會來參加婚禮,但也沒有人敢說他絕對不會來。他受到邀請完全是因為不邀請他會被他視為一種侮辱。還有許多其它的客人要來,婚禮改期確實會造成不便。

  這很可能是安妮終於同意婚禮如期舉行的原因。「好吧,我們只好確定妳的安全受到維護。我猜那應該很容易辦到,只要不讓妳在任何時候落單。」

  敏麗覺得那個解決之道已經付諸實行,因為安妮確實努力隨時把她留在身邊。令敏麗驚訝的是,她發現自己喜歡和安妮作伴。當她向妹妹提到那一點時,喬安妮的解釋很簡單。

  「她畢竟是一個養大許多女兒的母親。妳我可能都在不知不覺中渴望那種我們從小欠缺的母愛,所以妳不介意她把妳當女兒看待。她把我當成妳時,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母愛的溫暖。我相信她對妳也有相同的影響。」

  敏麗沒有反駁。她承認她會很樂意有安妮這個婆婆,只是很遺憾必須同時接受她粗暴的兒子當丈夫。

  

  室外的暴風雪使室內的溫度明顯下降。刺骨的寒風從每一扇開散的門和塔樓牆壁上難以完全遮蔽的箭眼鑽進來,在大廳和樓梯間裡流竄。在室內也得穿上厚厚的冬季斗篷。為了御寒,大量的蜂蜜酒被消耗掉。聚集在壁爐前的人群是平時的三倍。

  那天晚上,仍然逗留在大廳裡的人都在聽一個丹麥老人講故鄉的故事,安妮也聽得津津有味,只不過冷得有點難受,所以她叫敏麗去主臥室幫她再拿件斗篷。

  敏麗本來想建議安妮像她一樣在裙子下面穿綁腿,但最後決定安妮會深感震驚而作罷。即使穿得比大部分人厚,敏麗還是加快腳步跑上冰窖似的樓梯間。

  她把嘉嘉交給在大廳壁爐附近的喬安妮,因為那只鷹今晚一直冷得發抖。但狺狺緊跟在她身後爬上樓梯,有一身厚厚毛皮的牠絲毫不受寒冷影響。

  迴旋梯頂端的火把熄滅了,很可能是被穿堂風吹的。她猜她可以怪自己沖得太快和光線太暗害她狠狠撞上剛從樓上進入樓梯間的那個男人。

  她聽到他在兩人相撞時咕噥了一聲。她聽到狺狺發出低吼聲。她在道歉前轉頭叫狺狺安靜,但轉念一想又決定最好先搞清楚她撞上的是誰。

  但狺狺自動閉了嘴,無疑是因為牠聞到那個人的味道,知道他對主人不具威脅性。敏麗希望自己有同感就好了。

  她感覺到一雙強壯的手握住她的肩膀扶她站穩,然後聽到沃夫說:「我可以大膽地希望妳跟著我上來是出於我可能會喜歡的理由嗎?」

  他背後的走廊盡頭有火把的亮光,所以他很容易就能看出她是誰。但她心中的疑問是,她今天和喬安妮穿的是一模一樣的衣服,他怎麼知道撞上他的是她而說出那樣的話。

  但她先回答他的問題。「我上來替你母親辦事。但你可以放心,如果我有看到你上來──」

  「如果妳說妳會掉頭就跑,我會狠狠揍妳一頓。」他插嘴。

  敏麗渾身一僵。她原本要說的正是那類的話。「哦,為什麼那並不令我驚訝?」

  沃夫大聲歎口氣。「我是在開玩笑,女人。」

  她勉強忍住嗤鼻聲。「是嗎?」

  但她並不想要他回答。她只想繼續辦她的事。他沒有放開她的肩膀,但把她拉到最頂層的階梯上,使她不至於矮他太多。

  「妳的語氣暗示妳懷疑我。我什麼時候曾經給妳理由認為我會揍妳?別提我以為妳是無禮僕人那次。就算那次,我也沒有真的揍妳,因為我認為妳一定是瘋了才會做出那種傻事。」

  她不需要提起那次。她有更加痛苦和可怕的其它回憶。

  「如果你會打動物,沃夫,你就會打女人。」她提醒他。「你確實對跺跺舉起過拳頭,要不是我阻止,你就會揍牠。」

  他露出微笑。「妳把自己比作動物?」

  她不欣賞他的幽默。「不,但我把你的衝動比作動物。」

  他的幽默頓時消失,握住她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他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回答。她後悔自己一時失言,後悔沒能在他面前多一點自制,後悔給他借口把她留下來跟他爭辯。

  為了挽救錯誤,她企圖用一個能夠簡短回答的問題使他分心,希望能就此結束他們的談話。

  「你怎麼知道是我,而不是我妹妹?我可以叫狺狺跟著她。事實上,嘉嘉現在就跟她在一起。我的兩隻寵物分別跟我們姊妹在一起,所以你怎麼會知道?或者你只是用猜的?」

  「除了妳獨特的味道以外,妳有抿緊嘴唇的習慣,好像總是在生氣,根據我的經驗,確實是如此。」

  「根據你我相處的經驗,你有想過為什麼嗎?」她問。

  「妳以為我喜歡跟妳吵架嗎?我向妳保證,我不喜歡,但妳能說同樣的話嗎?」

  這個企圖三言兩語打發他的計策徹底失敗。但他的最後一句話倒是給了她脫身的借口。

  她勉強擠出個微笑。「有個很簡單的方法可以避免吵架,我這就執行,失陪了。」

  她再度嘗試繞過他,但他遠是沒有放開她的肩膀。「別急。妳指責我像動物一樣衝動。為了不讓妳失望,我也許該表現出一些那種衝動。」

  他的話使她驀然發覺樓梯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的心跳剛剛吃驚地停了一下,他就把她拉到他結實的身體上,用他的嘴攫住她的。

  那個吻充滿激情、沮喪和……溫柔,那種獨特的混合與其說嚇人,不如說迷人。真正嚇人的是兩人身體的緊貼,因為那使她的感官陷入一片混亂。他的持續緊貼和雙手的位置使她幾乎像是在摩擦他的身體。

  天啊,那種摩擦帶給她的種種感覺幾乎無法壓抑,更加無法抗拒。那些奇妙的感覺在她體內迴旋、翻騰和堆積,使她在不知不覺中伸手環住他的背。

  但他注意到了,並且認定那是徹底的屈服,立刻把她抱了起來。她迅速清醒過來,現實使她震驚慌亂。

  「你為什麼抱著我?」她驚聲問。

  「這樣比較快。」

  「比較快怎樣?」

  「到達我們要去的地方。」

  「什麼地方?算了,別管是什麼地方。放我下來就是了。」

  「我正打算那樣做。」

  他是放她下來了,但不是讓她站到地上,而是把她放在柔軟的床上,然後欺身壓住她。發現她推不開那壓得她無法動彈的重量時,她的驚慌升高了。但沃夫立刻開始熱情地吻她和巧妙地調整他的身體重心,因此五分鐘不到,她的驚慌就逐漸消失了。

  其實是他的體重替他打贏這場仗,不是因為他的身體輕易地壓制住她,而是因為它帶給她的感覺。當他擁抱著她時,那種不可思議的新奇感受使她想要抱住他,把他拉得更近,使她想要回吻他,使她想要……

  就像上次他親吻她時一樣,她無法思考,只能無助地體驗那些被他挑起的新感受。他先是用身體巧妙地摩擦著她,直到她在他的親吻下嬌喘呻吟,然後他的手開始愛撫她。

  由於她在裙子底下穿了綁腿,所以裙子被掀起時她並不覺得冷。直到他溫暖的手碰觸到她腹部的赤裸肌膚時,她才知道他掀起了她的裙子。但他的手只在她的腹部停留了一會兒就開始往下游移……

  他的手指滑進她兩腿之間時帶給她難以置信的奇妙感受。她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他不該那樣做,但像她其它的思緒一樣,那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他的手卻停留了很久。他緩緩移動的手指帶給她無法言喻的強烈快感。接著在快感中突然多了一種緊張,它不斷地盤旋聚積,直到最後悄悄爆發開來……

  一聲咳嗽響起。當它沒有引起任何反應時,又多了清喉嚨的聲音,然後是另一聲更加響亮的咳嗽聲。它終於引起了注意。

  沃夫低聲咒罵。壓著敏麗的重量突然消失,她愣了好幾秒才明白房間裡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別人在。她睜開眼睛,看到宋蓋義站在他自己的臥室房門附近,若無其事地檢視著他的指甲。

  她的臉燙得可以燒開水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一秒也不願留下來忍受那種羞愧,她立刻跳下床奪門而出,沒有跟沃夫的父親說半句話,也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回到大廳後,她不得不強忍著難堪,告訴安妮夫人她的兒子使她無法完成任務。一想到她做了什麼事和宋蓋義現在對她會有什麼看法,她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她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她並沒有極力反抗沃夫對她做的事。事實正好相反。她到最後確責回吻了他,任憑他對她為所欲為,甚至陶醉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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