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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請多給我一點點溫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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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39:09 |倒序瀏覽
請多給我一點點溫柔 作者:陈美琳

貌美如花,率真爽朗,出自望族之家的龍雁  
雖鍾情於丁漠,並願意為他守候一生,  
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面對龍雁的深情摯意,  
面冷心熱的丁漠何嘗不心動?  
儘管他也愛她,卻從不表露,  
更不願給她愛的承諾。  
只因他——  
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兒,  
一個四海漂泊的浪子,  
一個坐過牢的前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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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0:16
第一章

  龍雁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及腰的烏黑直髮思索了一會,拿起化妝台抽屈裡的剪刀正要向抓起來的頭髮剪去,卻在剪刀要觸及頭髮的那一刻忽然又打住。

  放下剪刀,她從皮包裡抽出一疊鈔票往牛仔褲口袋裡一塞,隨手抓了件夾克披上,腳踩了雙拖鞋就要步出大門。

  「你要上哪兒去啊?」母親小心翼翼地問。

  「出去買點東西。」她懶洋洋地回答。

  「呃——很快就會回來吧?」母親又問,神情甚至有些緊張。

  她看了母親一眼,聳聳肩道:

  「不曉得,有事嗎?」

  「呃——沒——沒什麼!你去吧!記得回來吃晚餐。」母親這麼交代,費心掩飾內心的不安表露無遺。

  龍雁於是走出前庭,攔住正巧經過的一輛計程車,往台南市中心出發。

  在車裡,她閒來無聊地想著如何才能讓父母親明白她很好——雖然氣憤、傷心,卻沒有到了斷自己生命的程度;沒有痛哭三天三夜也只是因為她不想,並不是悲到極點,欲哭無淚。

  吃得下,睡得著,沒有哭,甚至在看第四台上演的「志村大爆笑」時還能放聲大笑,這樣——很不可思議吧!

  也許在別人眼裡看來真是如此。畢竟就在一個星期前,因為一個陌生女子的出面指控,原本跟她步上紅毯那端的男人成了別人肚子裡未出世小孩的爸爸,她也由一個披嫁紗的待嫁新娘變成了這場悲劇中最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其實龍雁真正的感覺是嘔——嘔死了!

  以為自己將是班上第一個結婚的人。龍雁驕傲地拿出大學畢業紀念冊,把所有同學都列入邀請名單;由於她在學校風頭健,人緣佳,除了有幾個人出國留學無法親臨,幾乎是紅帖出手,例無虛發。

  怎麼也沒想到熱熱鬧鬧的一樁喜事竟會以這樣的結果收場!男同學尷尬的傻笑及女同學傳來的憐憫目光不知為什麼竟比結不成婚更令她難以忍受。

  唉!他們心裡想些什麼簡直是太明顯了!以她龍雁的外在條件可以說打從高中開始就有數不清的仰慕者寫信、送花、買便當,在後頭窮追不捨;她卻偏偏嚮往心靈契合的愛情而選擇了外貌中等,在校表現平庸的張瑞昌。當時兩人的交往令全校師生跌破了眼鏡,殊不知龍雁藐視純外在的愛情其來有自,不足為奇。

  原來,龍雁的大姐一出娘胎,臉上就帶著一個青綠色的胎記,其大小恰好遮住了她半邊的臉。女孩子嘛!年紀再小也知道愛美,這個胎記讓她受盡殘忍的恥笑,幼小的心靈也大大受到傷害。那段日子,龍雁記得剛上小學的大姐天一亮就哭著不肯上學,總要父親硬逼著去。傍晚又從學校哭著回來。

  因為如此,父親從小就不斷灌輸家裡四個孩子一個觀念:外表美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正直寬容的心。漸漸的,不僅她大姐接受了自己外在的缺陷,龍家上下也都覺得趙傳跟郭富城一般帥;只要是女孩子,沒有一個長得比林青霞丑。

  大姐後來嫁給一個苦追她四、五年的男人,也就是她現在的姐夫。姐夫婚前對大姐呵護備至,婚後更是體貼入微,讓龍雁好生羨慕;甚至希望自己長得平凡點,那麼至少可以確定娶她的人是真愛她。就算幾年後她醜了、胖了、嘮叨了、癡呆了,也不會改變。

  既然在她眼裡,郭富城與趙傳無分軒輊,龍雁自然而然選擇了感覺上最忠厚老實的人選,哪裡知道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傢伙也會幹出欺騙女人的事。世上當真沒有可以信賴的男人了嗎?

  給他個巴掌實在太便宜了他。幸而自己奉行婚前不獻身主義,否則傷心又傷心身,劈死他也彌補不及,而也許——就因為他們是始終不曾跨越最後一道防線,她才無法感受什麼叫痛徹心扉。

  為他哭?門兒都沒有!

  車到達市中心,龍雁付了車資面無表情地下車了。所謂面無表情,其實就是一種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的懶散模樣。

  龍雁走進一家美發店,隨便找來一個設計師。

  「我要剪頭髮。」她說完逕自拿起一本雜誌翻閱著。

  「要修多少?兩公分還是三公分?」身後的女設計師堆著一臉的笑容問。

  龍雁對著鏡子皺眉頭。

  「我要『剪』,不是『修』。剪得越短越好。」她指著雜誌上一個男模特兒,他有一頭柔順服貼的短髮。「就剪成這樣吧!或者再短一點也沒關係。」

  設計師訝異地問:

  「剪這麼短?確定嗎?你的髮質很好,又直又黑,該是留了幾年了吧?一下子剪這麼短——你不再考慮考慮——」

  龍雁有些不耐煩。不過是頭髮,幾個月不到它就會長長了,怎麼問這麼多!好像她們談的是器官捐贈而不是剪髮!

  「我確定要剪短。如果你不會剪這個髮型,換個樣子也行,短一點,就算是小平頭也無所謂。」龍雁聳聳肩。

  設計師倏地笑笑。

  「你誤會了,小姐!你肯定的話,我當然會剪出你想要的髮型。」

  「我很肯定,你可以開始剪了。」龍雁繼續埋首雜誌中。

  一個小時之後龍雁走出美發店,削薄的頭髮柔柔地貼在她弧度頗美的後腦上,兩旁髮長及耳,全都梳向耳後;雖不若龍雁希望的那般短而叛逆,卻凸顯了她的聰穎和年輕。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挺喜歡這個無心插柳新剪的髮型,畢竟她剛出門時想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點子,包括在後腦理出幾個驚世駭俗的字來。

  甩甩頭,感覺頸後一陣涼爽;頭髮輕了,整個人似乎也變輕了;婚禮取消後近一個星期來,龍雁首次有了笑的衝動;她真的從沒有想過一點點的小變化對心情竟有這麼大的影響。

  接下來她去看了場低俗喜劇片,可惜真正能讓她感覺好笑的不到三個鏡頭,而她所謂的笑,不過是微微扯動嘴角罷了。

  走出電影院,她找了家電動玩具店玩起了瘋狂大賽車。硬幣一個接著一個投進機器中,眼睛直盯著螢幕,雙手不斷地轉動方向盤,偶爾嘴裡還迸出幾句不雅的咒罵。

  等她終於想起時間,猛一看看表,才發現是該回家吃飯的時候,再耗下去的話,老媽會真以為她自殺了。龍雁於是甩動酸疼的手踏出電玩店,剛想舉手招一輛計程車,卻聽見身邊有人喊她的名字。

  「龍雁?真的是你?」一個小個子的女人睜大眼看著她。

  龍雁一聲呻吟幾乎脫口而出。

  她想獨自一個人,尤其不希望碰見大學同學——怎麼台南市就這麼小嗎?她造型都換了,竟然還有人認得出她。

  「天啊!真的是你口也!我在電動玩具店外頭看了你好久,一直不敢確定;我想你不會來這種地方——哎呀!你怎麼把那麼漂亮的長頭髮給剪掉了?」

  龍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是你啊!胡美琦。」

  「你一定是想改變心情吧!」胡美琦仍看著她的頭髮,語氣聽來很遺憾。

  龍雁聳聳肩。她不喜歡這種情況,又無法轉身就走;因為胡美琦不是個虛情假意的人,同班四年她們雖非很要好的朋友,龍雁仍記得她總是那麼真誠且樂於助人。

  「你不要再難過了,」胡美琦對她說:「張瑞昌這麼壞,你應該慶幸自己在還沒有嫁給他之前就發現了真相。」

  「謝謝你。其實——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在意。」龍雁說。

  「不要瞞我了,你一定是很傷心;要不然怎麼會剪掉一頭長髮,還跑到電動玩具店來發洩?」

  龍雁苦笑不答。

  胡美琦歎了口氣。

  「如果能痛哭一場,你很快就會把不愉快的事忘掉了;可是以你的個性——你很少哭吧?」她問。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哭過。」龍雁這麼答。她記得是奶奶過世,她老媽說不哭不敬,硬掐她大腿要她大聲哭出來。

  「然後呢?」

  「我不記得了。」拜託!她可沒有時間在這兒跟同學討論幾歲時哭了幾次,或是為什麼哭等等的無聊事。「呃——對不起!」她試著笑得開心些。「我該回去了,我媽還在等我吃飯呢。」

  胡美琦看看天色。

  「是該吃晚飯了,真可惜不能跟你多聊;不過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建議。既然你不喜歡哭,不如出去散散心,找一個遠離塵囂的地方待幾天,把心煩的事都忘掉,這幾乎跟哭一樣有效哦!」

  「非常感謝你,我一定會慎重考慮的。」龍雁說:「我真的該走了,有機會再聊。」

  胡美琦在她舉手攔車時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拉住她的手。

  「如果你無法決定到哪裡去散心,打電話給我;我可以推薦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謝謝。」龍雁拉開車門上車,一直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對她來說真是件辛苦的事。

  「別忘了哦!」胡美琦在車開走前又一次叮嚀她。

  車子終於開動了,龍雁癱在椅背上鬆了好大一口氣。

  看見女兒回來,龍母簡直欣喜若狂,立刻到大廳祖宗神位前合掌膜拜,口中阿彌陀佛念個不停。

  龍雁閉了閉眼睛。

  「媽!你幹什麼嘛!」

  「是啊!老太婆,你太誇張了!」龍父在一旁跟著說。

  「我誇張?」龍母轉過身瞪著丈夫說:「你剛才臉色發青,兩秒鐘看一次表,直嚷著該不該報警;這會兒女兒回來了,你擦乾冷汗,堆上笑容,裝得一派鎮靜,反倒指著我說我誇張。你這是什麼意思啊?老頭子。」

  「我哪有什麼意思?人回來就好了嘛!你這樣——」

  「我怎麼樣?擔心女兒也不對嗎?」

  「我什麼時候說你不對了?我只是——」

  眼看父母又如往常一般鬥起嘴來,一開始怕就沒完沒了,龍雁只得無奈地開口:

  「媽——」

  「你這老頭子是怎麼搞的,老是故意挑我毛病!像我昨天煮的魚明明是一分不差地照著食譜做的,你卻說它沒味道——」龍母根本沒有聽見女兒喊她。

  「真的沒味道嘛!可能你忘了放鹽——唉!我們在談阿雁的事,你怎麼說到那兒去了?」

  「爸——」

  「你心裡有鬼才怕我說!是不是在外頭被哪個狐狸精迷住了——」

  「你這個老太婆怎麼淨會胡思亂想!我——」

  「你看吧,左一聲老太婆,右一聲老太婆,分明是嫌我老。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想當初我花容月貌,是村子裡最嬌艷的花——」

  「媽——」

  「我是瞎了眼才會挑上你個死老頭,跟著你吃了大半輩子的苦,如今還讓你這麼糟蹋——」

  「我可不是生來就老,二十年前我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龍雁簡直聽不下去,更受不了自己這麼被忽略;她拿起雞毛撣子用力拍打桌子,終於父母親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們都睜大雙眼看著她。

  「啊——什麼事?女兒。」龍父問。

  「怎麼了?有事可別悶在心裡面啊!」龍母也跟著關心地問。

  龍雁歎氣道:

  「我沒什麼特殊的事,只是餓了。」

  「什麼?」父母兩個好像沒聽懂。

  龍雁耐心地重複:

  「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哦——吃飯?——對啊!是該吃飯了。」龍母當下就忘了和老公正爭吵著,這是她表演了一、二十年的拿手絕活。「走!吃飯了,我做了你愛吃的砐油牛肉。」龍母拉著女兒往餐桌走去。

  「沒有煮什麼我特別愛吃的嗎?」龍父跟在後頭隨口問。

  「有,昨天你說沒味道的那條魚我又重新做了一次。如果等會吃了還是沒味道,就可以證明是食譜寫錯了而不是我忘了放鹽——咦?阿雁!你換了髮型啊?怎麼我剛才沒注意到?」

  龍雁對這一點早有心理準備,只要她這張臉沒換,全身上下有什麼變化都別想讓她的家人一眼發現。

  龍雁裝第三碗飯時,看見母親擔憂的眼神;她看看手中的碗,又看看母親,懷疑地問:

  「家裡是不是沒有米了?」

  「你吃這麼多——」母親沒有回答她,反倒支支吾吾地說。

  「我本來就吃得多。」龍雁皺眉。

  「你以前只吃兩碗飯的。」

  「今天我特別餓嘛!媽!你是不是嫌我不事生產,卻又那麼會吃?否則幹嘛我多吃一碗飯,你就拿那種看豬的眼神看我?」

  「你這是什麼話?我是怕你——」

  「哎呀!老太婆,女兒會吃是好事,有什麼好怕的?」龍父嚥下一口飯說。

  「你這死老頭懂什麼?阿雁心情不好你也知道,她這麼大吃大喝就是在發洩。你沒聽說過『貪食症』嗎?失戀的人最容易得這種病了,阿雁再這麼吃下去遲早胖得出不了大門——」

  「有這種病嗎?我只聽說過『厭食症』——」龍父皺著眉思索。

  「預防總是勝於治療啊!我會擔心也是——」

  「爸!媽!」龍雁喊:「我不是失戀,是我不要他,不是被他拋棄,你們要搞清楚。」

  「對你來說總是一個打擊啊!」龍母說。

  「這點打擊不會讓我生病的,尤其是什麼『肥胖症』,你忘了我有吃不胖的體質?」

  「那種病很可怕的,總是不知不覺就——」

  龍雁點點頭,舉手打斷母親的話。

  「好!我不吃了,這樣可以吧?」她依依不捨地看了電鍋裡的米飯一眼,拿著空碗走回自己的位子。

  「媽可不是心疼那一點白米飯,是為了你好。」

  「我懂,」龍雁歎道:「可是我想跟你們好好討論一下婚禮取消的事——」

  「事情都過去了,你可別再多想。」龍母忙說。

  龍父也跟著點頭說:

  「是那小子沒福氣,娶不到你。你大哥打電話來問那小子的住址,說是要去給他點顏色看——」

  「大哥?」龍雁呻吟。「爸!你沒有告訴他吧?」

  「什麼?」

  「張瑞昌的住址啊!」

  「我當然告訴他了。哥哥替妹妹抱不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是嗎?」

  「大哥那麼壯,又在氣頭上,幾個張瑞昌都不夠看,說不定會被打死啊!」

  「他那麼對你,你還關心他的死活?」龍母不屑道。

  「我擔心大哥一時失去控制惹出大禍,難道你們不怕?」龍雁極端沮喪地說:「爸!媽!我其實沒事的,你們根本不需要這麼緊張兮兮的,弄得我好不習慣。」

  「遇上這種事,誰會不難過不傷心?你只是不願意讓我們替你擔心,所以才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龍父終於喝完碗裡的湯,放下碗筷。「我們是一家人,應該分擔彼此的喜悅與哀傷;你傷心難過的話,儘管發洩出來,我們會耐心聽你訴苦,也會安慰你。」

  「你爸爸說的沒錯,」龍母跟著說道:「一家人嘛!你可不要太見外。雖然已經是個大人了,媽還是隨時歡迎你到媽懷裡來痛哭一場。」

  龍雁真的有點想哭了!一方面是感動,另一方面是覺得好笑;她的父母真是很妙的一對,又特別,又可愛。

  「怎麼做你們才會相信我只是自尊心受了點傷害,但還不至於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她直截了當地問。

  「不要逞強了,阿雁!你一畢業就要嫁給那小子,可見你有多愛他了。他這麼辜負你,你怎麼可能不傷心?」

  「老太婆!你這麼說不是要她更難過嗎?提起那個負心漢幹什麼?」

  龍雁眼看著他們又要鬥嘴了,她既然沒有機會說話,不如回房間去看小說。她正想拉開椅子站起來,龍父忽然丟下嘮叨不停的老婆轉頭對女兒說:

  「想不想出去玩一玩,散散心啊?阿雁!」

  龍雁真的不喜歡旅遊;一來她懶,能躺著,她絕不坐著;能坐著的時候,她也絕不會站起來——只除了有一次在公車上讓位給老婆婆,那回還是猜拳輸了的結果。

  另外,她會暈車,而且是有選擇的暈;她可以搭計程車,騎機車、腳踏車,卻不能坐公車、火車、遊覽車、飛機,還有船,每搭必暈,每暈必吐,屢試不爽。

  就這兩個原因,龍雁從小到大只參加不得不去、放棄可惜這一類的旅遊活動;尤其讀了附近的大學後,她的活動範圍幾乎全局限在家裡和學校一帶。

  因為她懶,而且體質怪異,所以龍雁堅決地否決了老爸的提議,就像她對胡美琦的提議也毫無興趣一樣;不過真是太巧了,他們竟不約而同要她借旅遊來改善心情。出去到處看看難道真這麼棒嗎?在她看來,旅遊不過是嘔吐和呻吟合併起來的折磨。

  雖然她對外出旅行興趣缺缺,她父母似乎認定了出去走走是讓女兒忘記傷痛的最好方法。婚禮取消的事情已經不再困擾她,這會兒令她頭大的是那一本一本堆在她桌上的旅遊指南。遠的、近的、國內的、國外的,上山下海、深入蠻荒,只要是不限製出入的地方,她父母都想法子把完整的資料弄了來。

  然後一天一個,他們輪流對她敘述哪兒有什麼奇景,哪兒又是多麼好玩,甚至把大姐、二姐也徵調回來做說客;龍雁真搞不懂他們怎麼會那麼固執地認為她就是心情不佳,不去體驗一下旅行的樂趣便無法脫胎換骨,另覓良緣!

  「阿雁!」龍母從外頭回來,興匆匆地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好巧,我們這一里替阿公阿婆辦了一次環島旅行;我問過村裡幹事,他說這個活動是為六十歲以上的人舉辦的,其他人不能參加——」

  「媽!我不要參加。」龍雁放下才看了幾頁的小說堅決地說。

  龍母不解地皺眉道:

  「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人家讓你去,你只要沿途幫忙照料一下那些老先生、老太太——」

  「拜託你,媽!這種大熱天的我幹嘛非得出去玩?待在家裡不好嗎?

  「老悶在家裡人會越來越憂鬱,你這個年紀本來就該四處去看看,曬曬太陽,吹吹風,多看一些地方,多交一些朋友,這樣心胸才會寬廣,一切不如意立刻就會忘記了。」

  「搞了老半天還是為了這檔子事!我已經不把它當一回事了,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龍雁卻生氣又無奈,拿起桌上的豆腐乾大口吃著。

  「你成天這副死樣子叫人怎麼相信你已經從打擊中恢復了?」

  「那哪裡是什麼打擊?」龍雁否認。

  「結婚當天新郎沒了還不算打擊?」母親說。

  「算不算打擊不都由當事人自己判定嗎?」

  「我也是當事人之一,那天出糗的可不光是你啊!我跟你爸,還有你哥哥姐姐都難過死了,何況是你這個新娘?你不過是嘴硬不承認罷了。」

  龍雁看了母親固執的眼神,問道:

  「是不是我一定得離開家去玩一玩,你們才會相信我『痊癒』了?」

  「對你有好處的。」龍母的聲調又軟了下來。

  苦著個臉,龍雁長歎口氣。

  「看來不找個風景區耗幾天,你們是永遠不會死心的。」

  「你答應去了?」龍母眉開眼笑地說:「我馬上就去告訴村裡幹事——」

  「媽!我不要跟一群老人去環島。」

  「為什麼?都是熟人嘛!而且路線挺不錯——」

  「這種天氣要出門已經夠可憐的了,目的地還是讓我自己挑吧!」龍雁氣力全失,她甚至開始感覺頭暈。

  天啊!這真像一場惡夢。就算她本來對張瑞昌已無恨意,這會兒也該開始恨他了。本以為整個夏天都可以躺在床上吹著冷氣看漫畫,看小說,沒想到他是破壞她所有美好計劃的罪魁禍首。

  「你這孩子,是讓你出去玩啊!瞧你說的這麼委屈!」龍母瞪她,但畢竟是說服了女兒,眼裡不自覺帶著笑意。「既然不喜歡我的安排,那麼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出國也成啊!費用我跟你老爸會負責。」

  出國?

  龍雁臉都青了,想起火車客運行駛時的晃動已經叫她幾欲作嘔,哪裡還敢想像乘飛機在天空上御風而行的景象?

  唉!真是一場浩劫。

  看著旅遊手冊上一幅幅藍天艷陽交織而成的美景,一處處青山綠水相伴相依的勝地,龍雁恨不得自己有特異功能,凝神一想就能到達想去的地方,不需要經由車、船、飛機等討厭又具有危險性的交通工具。

  龍雁疲憊地躺回床上。翻了這麼多旅遊資訊,她卻仍無法決定出遊地點。國外的,自然就捨棄不考慮了;至於國內——難道沒有走路或騎腳踏車就能到達,並且可以住上幾天的觀光區嗎?

  正煩惱著,龍雁忽然想起那天胡美琦所說的話,胡美琦力勸她出去玩一玩,還說可以推薦她一個好地方;與其這麼亂無頭緒,倒不如打個電話給她。

  考慮了半晌,龍雁翻箱倒櫃找出通訊錄,並依著上頭的號碼撥了通電話。

  現在——她該下班了吧?

  果然順利地找著了胡美琦,龍雁客套了一番便帶入主題,直接問她上回說起的好地方究竟是哪裡。

  「你決定出去散散心了?」胡美琦好像比她還高興。「你知道嗎?一直希望你會打電話來。我保證你去那個地方一定可以忘卻世俗的煩惱,獲得心靈的寧靜。」

  「不會是某某寺廟吧?」龍雁擔憂地問,她可不想在一個一大早就有人敲鐘念佛的地方待上幾天。

  「哎呀!不是啦!只是那個地方純樸自然,未經人為破壞,地勢稍高;這時候去,還可避暑,不是很好嗎?」

  「你去過?」

  「沒有,不過我二哥去過。我全是聽他說的。」

  「你二哥?」

  「事實上他現在還在那裡。」胡美琦說:「我二哥森林系畢業,退伍後跟著以前的教授從事一些研究。他這會兒住在小木屋裡,每天呼吸最新鮮的空氣,看一些花草樹木,好愜意喔!你去了,可以住我二哥那裡,他會好好招待你的。」

  「我很感激你,不過這樣不好,太打擾了,我跟你二哥又不認識——」

  「大家見面就認識了嘛!我二哥很隨和,很好相處,況且——有個認識的人總比你一個人四處闖蕩好吧?」

  「這——這樣好嗎?」龍雁猶豫著。

  「好得不得了,你就相信我一次嘛!」

  龍雁考慮半晌,終於說:

  「那麼你得先跟你二哥說一聲;我總不能就這麼貿然跑去吧!」

  「只要你告訴我什麼時候出發,其他一切我會讓我二哥安排好,你放心。」

  這下子騎虎難下,不去也不行了。

  龍雁輕聲歎氣。

  「好吧!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地方,要怎麼去。」

  龍雁出發當天,龍父龍母神情歡愉地到大門口歡送她。她邊揮手邊納悶地想著為何他們就不怕她隻身旅遊會被偷、被搶、被強暴、被分屍,再怎麼樣她也是個頗具資色的女人啊!

  搭計程車到車站,龍雁買了本火車時刻表翻閱著,越翻臉色越難看。

  老天!到宜蘭得搭好幾個小時的火車,她準備的塑膠袋不知道夠不夠用呢!此刻她真希望自己不曾打電話給胡美琦,隨便在南部找個地方去就好了?跑這麼遠簡直是自己找罪受。

  唉!還是找一班速度快的車來搭吧!現在後悔哪來得及?胡美琦恐怕早已通知她二哥了。

  買好車票以後,龍雁先吃了暈車藥,再備妥塑膠袋,深吸了幾口氣才踏入月台候車。

  下班回家,看清楚客廳裡蹺高了腿看報的人是誰時,胡美琦訝異地放聲尖叫:

  「二哥!你——你怎麼會在家裡?」她喃喃道,一副以為自己在做夢的模樣。

  胡信民撿起被嚇掉了的報紙,皺眉看著自己的妹妹。

  「拜託!你見鬼了?這麼大呼小叫的!」

  「你——你不是在宜蘭嗎?回來幹什麼?」胡美琦急得直跳腳。

  「奇怪了,小妹!你這麼說好像希望我永遠別回來似的。我忘了寄生日禮物給你嗎?所以你這麼恨我?」

  「哎呀!人家沒空欣賞你的幽默。完蛋了!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東西完蛋了?我回來破壞了什麼好事嗎?如果你約了男孩子來家裡,我可以暫時走避的嘛!」

  「才不是這種無聊的事呢!」胡美琦沮喪地坐下。「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了——你的研究報告呢?」

  「昨天完成交給教授了,所以才有長假可放啊!」

  「你回來了,那房子呢?誰在住?」

  「還給屋主了,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三個月,回到家裡感覺真像是天堂。」

  「鳥不拉屎?」胡美琦瞪大眼睛喊:「你說那裡是世外桃源,度假勝地的。」

  「蠢不蠢啊!小妹。連一個心理不平衡的人說的話都信以為真。」胡信民大笑。「當時我鬱悶死了,要在那種沒有電視、沒有冰箱、沒有美女的地方耗著,每天對著一大片樹林發呆。為了讓心裡頭好過些,只好把茅草屋想像成小木屋,把枯燥無聊的生活描述得多彩多姿。只有你這個小呆瓜才會信!」

  「啊!」又一聲尖叫,胡美琦從椅子上跳起來。「糟了!糟了!怎麼辦?怎麼辦啦?」

  「我的天!拜託你別再跳了好不好?有事就說嘛!」

  胡美琦於是慌亂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我寄了信給你,你沒收到嗎?」她接著問。

  「什麼時候寄的?」

  「三天了。」

  「信在哪裡被傳來傳去的,到我手裡起碼也過了一星期,當然收不到了。你是怎麼回事?忽然答應讓你同學到那兒住。現在人都出發了,你說怎麼辦?」胡信民神色也嚴肅了起來。

  胡美琦吸吸鼻子,委屈地說:

  「我只是想撮合你跟龍雁嘛!她既漂亮又有個性,因為未婚夫背叛她而取消了婚約,正是最失意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如果讓她到你那兒待幾天,近水樓台,也許你們有發展出另一段戀情的可能啊!我也是好意——」

  胡信民啼笑皆非,只能看著自己熱心過度的妹妹說:

  「現在該怎麼辦?就算我趕回宜蘭,也得她乖乖待在原處不亂跑才碰得上;如果她找不著我而離開了,那——」他聳聳肩。

  「你還是跑一趟好不好?二哥!否則我會良心不安的。」胡美琦拉著他的衣服要求。

  「其實你也用不著這麼緊張;她找不到我,自然會回家或是找別的風景區去玩。沒什麼好擔心的。」

  「求求你替我跑一趟,我真是太對不起她了,萬一她出了什麼事——」

  「可是我才回家兩個小時——」

  「二哥!」胡美琦苦苦哀求。

  胡信民歎口氣。

  「看來只好跑一趟了。你什麼不會,專會給我找麻煩!」

  他說完,起身想上樓去拿點隨身該帶的東西;沒想到一腳絆住了地毯翹起來的邊,整個人跌倒在地。

  胡美琦驚呼一聲跑過來扶他。

  「二哥!你沒事吧?」

  胡信民白著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看這一趟是去不了了,我的腳——好像嚴重扭傷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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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0:59
第二章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暈車藥,龍雁一路上睡得昏昏沉沉;暈車照樣暈,倒是沒有吐出半點東西;加上很幸運地在宜蘭的前兩站醒來,龍雁覺得這是她有記憶以來最順利的一次旅遊。

  後來,當她連攔了三輛計程車,司機都表示不知道她說的地方時,她想自己也許是高興得太早了。

  是她記錯了住址嗎?

  龍雁拿出胡美琦抄給她的住址看了又看,確定自己沒有說錯,於是拿著住址鍥而不捨地又攔了一輛計程車,並慎重地把住址說了兩次。

  這回司機以怪異的眼光看她。

  「你確定要去這個地方?」

  雖覺得他問得怪,龍雁還是點點頭。

  「你知道怎麼走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上車吧!」司機只簡單地說。

  龍雁上了車,這會兒才開始有心情欣賞外頭的風光。胡美琦說的不錯,這兒看起來真是民風純樸,空氣裡瀰漫著清新的味道;街道不寬但整齊,人車也不多,而且顯然不似南部那般酷熱,尤其車子沿山路往上開時更覺涼爽。

  山路崎嶇,龍雁又有了頭昏的感覺,索性閉起眼來休息,並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幅美麗的圖畫;畫裡是一幢詩意的小木屋,屋外有林木,有巨石,還有溪流流經。溪裡有小魚小蝦,清澈見底的溪水像在朝她招手。要她盡情享受它的冰涼不要怕羞。

  此刻她開始興奮起來。除了暈車的痛苦,出來走走似乎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無聊;反正一上山就待在小木屋附近,那麼回台南以前就不須要接觸任何她討厭的交通工具;不會暈,也不會吐,她可以把這兒當家裡悠閒地過幾天。

  老天!她差點忘了木屋裡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胡美琦的二哥也會住在那裡,而且他才是屋子的主人。

  其實這不是她所喜歡的。

  兩個不認識的人,又是一男一女,在一個屋子裡同住幾天總是很尷尬。一見面就大眼瞪小眼地拉拉雜雜地說些客套話;老實說,她每回遇上這種情形兩道眉就忍不住皺得老高。

  可是人家是胡美琦的哥哥啊!又招待她到這麼棒的地方度假,不理會他的話太說不過去了,爸媽知道了會罵她沒禮貌——

  車子猛然煞住,龍雁張開眼睛。

  「到了?」

  「到了,車資三百元」

  「可是——」龍雁看看左右的山壁及陡崖說:「這裡沒有住家啊!」

  「小姐!你要去的地方什麼車都開不上去。」

  「你不是說你知道怎麼走嗎?」

  司機不耐煩地指指山壁說:

  「你看見那條路沒有?」

  「哪裡?」龍雁極盡目力搜尋著。

  「就在那棵樹旁邊嘛!」

  「哪有?我沒看見啊!」

  司機乾脆要她下車,帶她到山壁邊。

  「喏!就是這條路,沒有岔路,一直走就會看見左手邊有三、四間破屋子,就是那裡了。」

  「這——」看著那條狹窄,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徑,龍雁皺皺眉。「拜託!這也算路嗎?我要找的是一間小木屋子,像墾丁、溪頭那種漂亮的木頭屋,不是什麼破爛屋子。」

  司機打趣地看看她。

  「我在這裡開了幾年計程車,卻從沒聽過有什麼漂亮的小木屋。」

  「怎麼可能?我——」

  「小姐!我已經把路指給你了,你要不要上去快點決定,否則我走了,你想下山很難攔到車。」

  開玩笑!搭了這麼久的火車怎麼能就這麼回去!

  「你說車錢多少?」龍雁拿出皮包。

  「三百。」

  「這麼貴?」

  「小姐!這個地方這麼偏僻,知道的人又沒幾個,我是怕你攔不到車才跑這一趟啊!回程一定是空車了,拿你三百哪裡貴?」

  明明是敲竹槓還說得冠冕堂皇。遇上這種情況原本龍雁是絕不會妥協的只是天色已不早了,她若想走上山就得趁早,否則一個人在陰森的樹林裡摸黑前進,她平日膽子再大也覺得毛毛的。

  她不情顯願地付了錢,車子咻地一聲跑得不見影子,留下龍雁獨自一人看著那條若隱若現的羊腸小道歎氣。

  唉!如果當年參加自強活動的戰鬥營該有多好!

  名副其實的小路應該就是這樣子吧!大約是兩腳合併的寬度,上頭佈滿枯黃腐爛的葉子,偶爾還有掉落的樹枝橫在路中。有一段甚至被高及腰部、不知名的野草給埋住了,身穿短襯衫牛仔褲的龍雁還得心一橫地硬走過去,手臂上給刮出了幾道微細的傷痕。

  胡美琦為什麼不說清楚要走到詩意的小木屋前還得這麼步履艱辛的呢?如果搞到後來得出動山難救災人員來搜尋她豈不是糗大了?

  天已經接近全黑了,龍雁還一步一步往上爬;氣溫降低了些,她卻因走得香汗淋淋氣喘不已而毫無所覺。看看表,她以為自己一口氣接著另一口氣已經走了一個小時了,怎麼手錶的分針卻像故障了似的只移動了兩格?

  靠著一棵大樹,她邊喘氣邊極目四望,好像前頭不遠處有微微的燈光。

  不會是海市蜃樓吧?她又餓又渴所以產生了幻覺?

  龍雁不敢再想,她只能往前走不是嗎?都到這裡了,難道還能回頭?她可不是做做白工不領錢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上路,前頭隱隱的光亮令她的精神抖擻。浪漫的小木屋就在眼前了,她這麼鼓勵自己,並希望胡美琦的二哥不介意她一出現就開口要飯吃,她真的快餓昏了。

  走著走著,忽然前方草叢一陣騷動,龍雁站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完了!

  她才二十出頭,婚沒結成,也沒來得及生個孩子過過癮,昨天那本精彩的小說甚至才看了三分之一,這麼多心願未了就要成為猛獸的腹中物真是件令人鼻酸的事,尤其她是那麼衷心贊同保護野生動物。

  這麼危急的時刻哪還有時間想那麼多!最重要的是想個辦法保護自己。龍雁左右看看,選擇了一棵較高的樹使勁往上爬,其速度足以打破她小時候在村裡中創下的紀錄。

  爬到離地約兩公尺吧,草叢中突然沒了聲音;龍雁緩緩回頭往下看,本期待會看見一頭兇猛的獅子或老虎,沒想到卻跟一對靈巧而略帶敵意的眸子對上了;而那對漆黑的眼睛根本就是人的眼睛。

  是人,不是獅子老虎,也不是其他動物,只是個人,還是個小女孩。

  龍雁以絲毫稱不上優雅的姿勢蹲在樹上;而那女孩只是只手叉腰往上瞪視她,似乎是既不想開口也不想離開。兩人就這麼對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龍雁清了清喉嚨開口:

  「我——登高望遠,我想看看還得走多遠才有人家。」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女孩語氣不甚友善。

  「來玩,度假。」

  「我看你腦袋瓜有問題。」

  「喂!你幹嘛隨便罵人?」

  「不是腦袋瓜子出毛病,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還說要度假?」

  「我愛到哪裡度假關你屁事!」龍雁也不客氣了,她看不慣這丫頭目中無人的模樣。

  「你以為我喜歡理你這個城市來的白癡?什麼登高望遠!我看你分明是把我當成猛獸被嚇得逃上了樹。」

  龍雁從樹上指著她說:

  「你在胡說什麼!我當然知道這裡沒有什麼猛獸。你這個人很奇怪喔!我站在樹上礙著你了?你走你的路嘛!管這麼多閒事幹什麼?」

  「哈!也許我是你在這山裡遇上的唯一的人,你跟我說這種話不怕後悔?」

  「少騙我了,明明前頭就有住家。」

  「住家自然是有,但是沒有我帶路,能不能走到就很難說了;這附近雖沒什麼吃人的野獸,但誰知道你會不會給毒蛇咬上一口而命喪黃泉?」

  「你少咒我!我沒那麼倒楣。」龍雁心裡毛毛的,卻仍不肯示弱。

  「這可難說了。喂!說實話,你究竟來這裡幹什麼?別又回答我說你是來度假的,那太可笑了。」女孩說著,不屑地看她一眼。

  怎麼會這樣?

  來這兒做做森林浴,接受大自然的洗禮有什麼可笑的?

  算了,換個說法吧!如果這個傲慢的小丫頭知道胡美琦的哥哥住在哪兒並且好心地願意告訴她,那可比她一個人慢慢摸索好多了。

  「我來找人,他叫胡信民,你認識嗎?知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嗯!」

  「你真的是來找他的?」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龍雁耐心盡失,搞不懂這丫頭在口囉嗦什麼。

  女孩向上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不再存有敵意。

  「我有名字的,叫傅希敏,還有——我看你先下來吧!老這麼看你,害我脖子好酸啊!」

  兩人站在同一個水平看對方,彼此都嚇了一跳。

  龍雁心想:

  「哇!這妞兒不過十六七歲,長得還真漂亮;藉著林中的小燈可以看出她皮膚稍黑,但濃眉大眼鼻子挺,很有個性美;再過個兩三年恐怕要迷死不少男人,自己剛剛居然還把她當毛丫頭看呢!」

  傅希敏心裡也一直在嘀咕:

  「這女人頭髮比她還短,倒是皮膚白,嘴形美,女人味比她濃;說是來找胡信民該不會假吧?若是衝著丁大哥來的,她傅希敏可會指示她一條相反的路;她討厭任何女人接近她的丁大哥,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你是胡信民什麼人?」傅希敏首先開口打破僵局。

  「啊——只是朋友。」龍雁不想解釋她根本沒見過胡信民,這姓傅的女人東問西問的,遲早她又要繞到自己是來度假的話題上,少不得又要惹來她一副看人笑話的眼神。

  「有急事啊?跑這兒來找他!這裡可不比平地。」

  「計程車司機說只要沿著這條小路往上走就能找到,到底是不是這樣?」龍雁刻意把話題岔開。

  「是這樣沒錯,不過天都黑了,你又是個女的,走在這黑漆漆的森林裡不怕嗎?為什麼不在市區住一晚明早再上山?」

  「你不是也一個人在這兒晃來晃去的?」龍雁懶懶應道。

  「你怎麼能跟我比?一點防身能力都沒有的城市佬!」

  龍雁皺眉。

  「怎樣才算有防身能力?」

  「哎呀!跟你說也沒用!本來想下山去找關強的,我看還是先帶你去找胡信民,順便可以看看我的丁大哥。」這是她們見面後傅希敏首次出現的笑容,連龍雁這個對美幾近遲鈍的人都看癡了。

  「誰是丁大哥?」

  「丁漠啊!」傅希敏的笑容說收就收。「你不需要對他太注意,因為他只對我一個人好。」

  「是你男朋友?」龍雁問。

  「我十歲時就決定他是我未來的老公,任何女人都搶不走的。」她用眼神警告龍雁。

  「我對男人暫時沒太大興趣,尤其是別人的男人。」

  傅希敏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這樣我也不會找你麻煩——你叫什麼名字?」

  「龍雁。」她說,聽見肚子發出更大的聲音。

  龍雁的臉整個垮了下來。

  「不會是這裡吧?」

  「什麼意思?」傅希敏不解地問。

  「這——這是胡信民住的地方?我想你搞錯了。他的名字是這麼寫的,胡說八道的胡,沒信用的信,斯騙善良人民的民——你——確定他是住在這裡?」

  「你解釋名字的方式好奇怪。」傅希敏皺眉看她。「他這一陣子的確是住在這裡。難不成你認為這個總人數加起來不過十多人的山裡會有兩個胡信民?」

  「可是——聽說他住在一間小木屋裡——」龍雁喃喃道。

  傅希敏指指前頭。

  「是木頭屋子沒錯啊!怎麼回事嘛?還差幾步路就到了,你卻反而癱在這兒不走。」

  走?她怎麼還有力氣走下去!

  眼前的木頭房子簡直比古跡還破爛,木頭東補一塊西補一塊不說,還是那種潮濕,長著不知名蕈類的木頭,屋內的微弱燈光由牆上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縫隙照出來,龍雁幾乎可以想見它的通風是多麼良好。

  屋外也沒有什麼小河,只有腐臭的落葉覆蓋整個地面。在夜裡,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陰森森的,哪裡有什麼詩情畫意可言?

  旅遊圖片中的美景一一破滅,龍雁開始回想自己在大學時代是否曾跟胡美琦結下樑子,否則胡美琦幹嘛這麼誆她,讓她辛辛苦苦從南部跑到這兒來「度假」?

  「龍雁——」

  「你該叫我龍姐。」龍雁心不在焉地糾正她。

  「你看起來跟我一般大。」

  「胡說!我去年大學畢業了——你還在念高中吧?」

  傅希敏吐吐舌頭,繼而又說:

  「那你究竟還要不要去找你的胡信民嘛?不走我可要自己去了。」

  是啊!再怎麼樣她也得去見見胡美琦的二哥,跟他要點東西吃,然後——也許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天一亮找個借口離開。這地方一點也無法引發她度假的興致嘛!

  龍雁正掙扎著想站起來,忽然前方的木屋門開了,一隻垂耳朵的狗衝出來,後頭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就是胡美琦的二哥胡信民嗎?

  她還沒時間多想呢!傅希敏已經邁開修長的雙腿跑過去,口中直嚷著:

  「丁大哥!丁大哥!有個女人說要找胡信民哪!」

  才想站起來的龍雁又跌坐回原來的石頭上。眼前的男人不知怎麼的令她有一種想立刻躲起來的衝動。

  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她也無法解釋。這人雖高,也不過跟她大哥一般高;雖面無表情,看起來還不及她大哥兇惡。但是由於她從不以為一個人的外表有什麼重要,是以任何人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感覺;只有今天,這一刻,她覺得——有點怕他,怕這個被傅希敏稱做丁大哥的人。

  垂耳朵的大黃狗,正熱情地蹲在龍雁身邊舔她的臉;一向酷愛狗兒的她恰好需要這樣的打擾來幫助她忘卻見到那人所產生的緊張感,於是她開心地抱著大狗和它逗玩起來。

  「哈!別這樣,我的臉很髒的。」龍雁被狗撲倒在地,嘻嘻哈哈笑個不停,暫時忘了她目前的處境。

  「阿胖!坐下!」

  那人簡單的一句話,既非吼叫,命令意味也不濃;狗兒和龍雁卻不約而同立刻坐好。他們整齊的動作引來傅希敏一陣狂笑,連那個叫丁漠的男人都揚起了眉毛。

  傅希敏似乎笑得停不下來。

  「你看見沒有?他們的動作好一致喔!真是太好玩了。」

  丁漠轉頭看傅希敏,微微蹙眉。

  「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頭幹什麼?」

  傅希敏極力止住笑。

  「關強說今天回來,我想到山下去接他;沒想到遇上這個人。她說要找胡信民,我怕她找不著,所以就陪她來了。」

  「這麼晚了你不該瞞著你爸媽一個人亂跑。」丁漠揉揉她的頭髮。

  「你怎麼知道我是瞞著爸媽的?」傅希敏撒嬌地問。

  「因為你爸媽絕不會答應你這個時候下山接人的。」他說完又轉向正在偷偷跟阿胖眉來眼去的龍雁。「你要找胡信民?」

  「嗯,請問他——他是不是跟你住在一起?」——該死的胡美琦!說不定這會兒她得跟兩個男人住了。

  丁漠看了她半晌,開口道:

  「他本來是住在我的屋裡,但今天一早已經離開了。」

  「離——離開了?這是什麼意思?他還會回來吧?」龍雁問,其實心裡已經知道答案了。真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她有預感這次的旅行會倒楣到底。

  果不期然,丁漠搖搖頭。

  「他的研究已經到一個段落,短期內不會回來了吧!——你是他的朋友,他難道沒通知你?」

  龍雁也搖搖頭,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胡美琦的二哥不在這裡,她不能留下;要離開的話,時間又已經這麼晚了;就算她摸黑下山,也許也沒有車可以載她到市區。

  「胡信民走了?怎麼沒跟我打個招呼?」傅希敏皺眉。

  「他一早離開的,你還在被窩裡睡大頭覺呢!」丁漠說。

  「那她怎麼辦?」傅希敏指著龍雁。

  「你先回家,免得你爸媽擔心,至於她——我自會安排。」

  「你怎麼安排?我可不准她跟你住,我也不准你自己送她下山。」傅希敏看了龍雁一眼,當她不存在似地說。

  龍雁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與自憐,她摟過狗兒阿胖,把臉埋在它鬆軟的毛裡。

  好溫暖,像家裡的被子一樣,她好想回家躺在她的床上睡個香香的覺。

  這一幕丁漠全看在眼裡,他揚了揚嘴角,對傅希敏說:

  「我說過我會安排,你只要乖乖聽父母的話就夠了,操這麼多心幹什麼?」

  「你這麼說我好像我是三歲小孩子似的。」傅希敏直跳腳。

  「你雖不只三歲,卻絕對還是小孩子。快回去吧!聽話。」

  「不!我不要,除非你先讓我知道你打算怎麼安置她。」傅希敏又指向龍雁。

  龍雁忍不住抬起頭。

  「你們不用安置我,我自己會照顧我自己。」

  「你聽到了,丁大哥!她說自己會照顧自己,不用我們操心。」

  「阿敏!——」丁漠蹙眉。

  「阿敏!你又給丁漠找麻煩了?」

  另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三個人同時回頭,丁漠甚至露出罕見的笑容說:

  「放假了?」

  山下走上來一個斯文瘦長的年輕人,正面露微笑,一口皓齒甚是好看。

  「本來該早點就到的,跟同學聚餐,耽誤了些時間——怎麼?阿敏又在煩你了?」

  「關強!」傅希敏走到年輕人身邊瞪著他。「你究竟站在哪一邊?居然幫著別人說我。」

  「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叫關強的年輕人笑著對傅希敏說,然後看向龍雁。「這個小姐是——」

  「她來找胡信民的,」傅希敏搶著說:「就是前一陣子在丁大哥這裡替他看房子,順便做一些研究的那個人;可是他今天一早已經走了,我正在和丁大哥討論如何安置她。」

  丁漠苦笑著對關強說:

  「其實沒什麼好討論的,你還是先帶阿敏回去吧!這裡我會處理。」

  關強笑著點頭,不顧傅希敏的掙扎拉起她的手說:

  「我們先走了。」

  「不行!不能讓那個女人住丁大哥這裡;她可以到我們家去。」傅希敏一邊說一邊試著甩開關強的手。

  「我們家哪還有地方安置人家?丁大哥已經說了他會安排,我們走吧!你在這兒只是耽誤別人的時間。」關強說著強拉她往左彎。傅希敏家離丁漠住的地方大約四、五百公尺遠,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山區算是「近鄰」了。

  傅希敏力氣畢竟不敵關強,扯開嗓子罵終究還是被拉走了。丁漠鬆了口氣,隨即想起眼前還有個麻煩要解決,他得送胡信民的女友下山去。

  她該是他的女朋友沒錯吧!沒聯絡好就跑來想給他個驚喜?

  唉!不該答應把屋子借給那個教授從事什麼研究,明明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小姐!你先進屋休息一下,然後我送你到市區找個旅館住一晚。」

  他問,她卻沒有回音;走近一看,才發現她早已抱著阿胖睡著了;而阿胖正吐著舌頭熱切地看著他。

  丁漠對大狗說:

  「我知道你喜歡她,但她是女孩子,我們不該留她過夜的。」

  大狗仍哈哈地不停吐舌。

  丁漠無奈地歎氣。

  「先帶她進屋裡去,可以了吧?」

  大狗用力甩動尾巴,而龍雁抱著它咕噥了幾聲並未醒來。

  丁漠推了推龍雁,見她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於是彎下腰將她抱起,舉步往屋裡走。

  她似乎察覺到有人移動她,眉頭皺起,雙手胡亂揮動,閉著眼喃喃道:

  「你別想抱我進洞房,我已經知道你做的骯髒事,不結婚了,你懂嗎?沒有了——婚禮——不可能了——」

  她在說什麼?

  丁漠不解,好笑地揚了揚嘴角,用腳推開半掩的門,將她暫時放在他的木床上,並拉起薄被替她蓋上。

  回頭發現阿胖已經咬著她的行李跟進屋來,雖然袋子因拖在地上而沾滿了泥土,丁漠還是微笑地摸摸大狗的頭說:

  「好狗狗,這麼聰明。」

  狗兒彷彿知道受了稱讚,原地轉了兩圈並躺下來露出肚子,丁漠瞭解地搔了搔它,笑道:

  「這個資勢真醜,有別人在時可別這樣喔!」

  跟狗玩了一會兒,他靜靜地坐回椅子,打量著這個佔據了他的床的不速之客。她也許是太累了,睡得很熟,嘴巴還微微張開著。

  他跟胡信民只有數面之緣,對他可說全不瞭解;不過,至少他現在知道他有一個漂亮,而且似乎很有趣的女朋友;他急著一早走也許就為了想早些見到她,卻沒有料到她竟上山來找他,兩人就這樣錯過了。

  這種情感上的相互牽絆有時實在是件讓人羨慕的事情,可能有時候是煩了點,但多半時間應該都是甜蜜的吧!

  他想這些幹什麼?於漠忽然納悶地想,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跟任何人扯上那種關係,是煩是甜蜜與他有何相干?還是想想該怎麼安置這個女人吧!她不能留在他這裡,絕不能!

  看看表,已經快九點了;如果任她睡下去,什麼時候才能送她下山?要叫醒她,看著看著又覺得不忍;她似乎真是累了,這麼一路走上來。

  在丁漠猶豫的當兒,外頭響起轟隆的雷聲;他兩大步走到窗前一看,不由得咒罵起來,躺在地上的狗兒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生什麼氣。

  「阿敏又怎麼了?暑假一開始她就天天盼著你放假好回來陪她;現在你回來了,她卻一個人躲在房裡不吭聲。現在的女孩子心裡想些什麼還真難猜。」傅希敏的母親林秀文皺著眉頭說。

  林秀文的第一任丈夫傅清和,也就是傅希敏的生父,四十六歲正值壯年時車禍身亡,留下她和年方十歲的女兒清苦度日。兩年前,林秀文再嫁喪偶多年的陶藝家關永白,隨他定居山林,她因此多了一個異姓兒子關強、女兒阿敏也有了一個處處讓著她的哥哥。

  關強微笑著。

  「她在生我的氣,我一會兒去找她談談就沒事了。」

  「唉!多虧你總是讓著她,這孩子的脾氣真是——」林秀文連連搖頭。

  關強但笑不語,林秀文接著問:

  「功課還忙嗎?人家說研究所不好念,你用功之餘可得注意身體,別累壞了。」

  「只是碩士班而已,並沒有那麼辛苦,否則哪還有假可放?不用擔心我,阿姨!我會照顧自己的。」

  「阿敏若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真的沒什麼好煩惱了。」

  「她也不是真有什麼不好,這個年紀總是靜不下來,慢慢會變的。」關強仍是面露笑容。

  「變?怎麼變也成不了窈窕淑女,我早就死心了。」

  「她有她自己的味道嘛!」

  林秀文笑著說:

  「就你跟你爸爸把她捧得跟個公主一般高。」

  屋外忽然雷聲大作,林秀文拍拍他的肩。

  「要下雨了,我拿傘到後頭工作間給你爸爸。你搭了一天的車,又走了段山路,一定很累了,先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關強點點頭。

  他的確是累了。為了能提早回來,他在學校趕了三四天的作業,能洗個澡睡覺是他此刻所能想到最大的享受了;只是,在這之前,他得先去瞧瞧他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她是個名副其實今日事今日畢的人,意思是今天的架今天一定要吵完,過了今天她就當你是個透明的,不看你,不跟你說話;而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她這麼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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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1:39
第三章

  龍雁醒了,是被人搖醒的;她睜開眼睛前,還想著自己的床什麼時候變這麼硬,還有老媽一向都扯開嗓門喊她起床,怎麼今天這麼勤勞,特地上樓來搖她起床。

  她從來不是一叫就乖乖起床的人;可是今天不同,她雖戀床,肚子卻每隔兩秒鐘就咕嚕一聲提醒她該送點東西進胃裡;若不先解決這件事,她是怎麼也無法再睡了。

  由於她側著睡,雙眼一張開,就看見一隻大黃狗垂耳朵吐舌頭的看起來像在笑,令她不由得也笑了;她伸出手想要摟它,可能是睡眼惺忪,雙手抱住的竟不像是狗脖子,既沒有毛,感覺又粗粗的很像牛仔布料。

  「小姐!你抱住的是我的腿。」一個低沉的聲音說。

  待龍雁看清楚她抱來貼在自己頰邊的是什麼東西時,她嚇得大叫一聲,旋即鬆開手,並向後退到牆邊。

  「你——你幹什麼?」她大聲說,聲音卻抖得厲害,這個人就是讓她莫名地感到懼怕。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吧?是你抱住我,可不是我攻擊你。」丁漠面無表情道。

  這話提醒了龍雁方才出的糗;她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

  「對不起!我——我以為——」

  「我知道你想抱的是阿胖。昨晚你抱著它就睡著了,好像它是你在此地唯一能信任的『人』。」

  「它很可愛,而且——似乎只有它真正歡迎我。」

  龍雁不是故意要說得這麼可憐兮兮;只是昨晚她又累又餓,找不著胡美琦的二哥不說,還讓人趕來趕去,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委屈。

  丁漠看著她。

  「我們並不是不歡迎你,只是——」

  「你們根本就希望我滾下山去!尤其那個傅希敏,明明說不會找我麻煩,還好心帶我上山,誰知一聽說胡信民離開了,就巴不得我立刻滾蛋。真是莫名其妙!」

  丁漠扯動嘴角。

  「她對離我一百公尺以內的女人都是這個樣子,甚至更凶呢!你不要介意。」

  「她說她早就決心嫁給你。那昨天那個叫關——關什麼的又是誰?他們看起來很熟。」龍雁坐到床邊輕撫大狗的頭。

  「關強是她哥哥,不過她不會嫁給我,我也不可能娶她。」

  「哥哥?不同姓的兄妹?」龍雁皺起雙眉。

  「很簡單,他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沒有血緣關係。別再關心別人的事了——你男朋友已經離開,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男朋友?」龍雁張大眼睛。「胡信民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同學的哥哥。」

  丁漠蹙眉,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那你跑到這麼荒僻的地方來找他幹什麼?」

  「我主要是來度假的——喂!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說的是實話。」

  「沒有人會到這裡來度假,這裡——」丁漠看看四周。「我實在看不出這裡有什麼好玩。要度假該找溪頭墾丁那些風景優美的地方不是嗎?」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這裡是這麼——這麼不像風景區。謝謝你讓我在這裡待了一晚,我馬上就離開,不會再給你添麻煩。」又聽見肚子的咕嚕聲,龍雁吞吞口水說:「我離開前可以吃點東西嗎?只要一點點就夠了,我真的好餓,昨天中午以後我就沒再吃任何東西了。」

  丁漠沉默了半晌,龍雁幾乎確定他就要殘忍地拒絕她的請求時,他才開口:

  「給你多少東西吃都沒問題,只是——你沒注意外頭的聲音嗎?」

  見龍雁一臉茫然,他歎了口氣,繼續道:

  「昨晚開始下起大雨,山路泥濘而危險,恐怕你得暫時待在這裡了。」

  傅希敏倏地睜開眼睛,由床上跪坐起來拉開床邊的窗戶。雨還在下,甚至下得更大,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樣子,她沮喪地倒回床上,動都懶得再動一下。

  完了!看來雨是從昨晚下到現在,那女人肯定是在丁漠那裡住了一晚沒有下山。孤男寡女的,那女的又頗具姿色,說不定丁大哥已經讓她給迷往了。

  這全都要怪關強,都是他硬要拉她回來,才會讓那女的有機可乘;如果丁漠真被那女的搶走,她這輩子都不跟關強說話了。

  不行!她不能在這裡乾等,這等於替他們製造更多機會嘛!想著想著,傅希敏立刻跳下床,換了衣服,隨便撥了撥頭髮就拉開房門要出去;一跨出門檻便驚叫一聲,左手直拍胸口。

  「你——你躲在這裡想嚇死人啊?」她怒聲喊著。

  關強倚牆而立,笑容看起來有點疲憊。

  「你醒了?」他輕聲問。

  傅希敏撇過頭去。

  關強看著她的側臉,歎氣道: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不喜歡我從丁漠那裡把你帶回來;可是那裡是丁漠的地方。他的事他自會處理,你留下來也沒什麼幫助嘛!」

  「誰說要幫忙了?我就是要窮攪和一番好讓那個女人離丁大哥遠一點。你明知道我的用意還故意跟我唱反調。」傅希敏冷冷地應道。

  「丁漠跟那個女人不過是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又怎樣?要有觸電的感覺一次就夠了。」

  「如果你真這麼想,為什麼還不能放棄對丁漠的迷戀?這麼久了,他對你依然只有兄妹般的感情不是嗎?」關強說。

  傅希敏忽然衝過去,雙手不停捶打他。

  「你胡說!你怎麼知道他對我是哪一種感情?我討厭你!我討厭你胡說八道!亂猜一通!你故意這麼說是要惹我生氣是不是?是不是?」

  「阿敏!——」關強試著阻止她,不是因為他被打疼了,而是擔心她會傷了自己。「阿敏!你別這樣,手會疼的。剛剛那些話就當是我胡說的,可以了吧?你停一停,別再打了。」他抓住她的雙手。「連同昨天的事我一起向你道歉,你消消氣,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我剛從學校回來你就不理我,那我不如回學校去忙我的報告。」

  傅希敏靜了下來,抬頭看他。

  「你以後真的不再亂說話?」

  關強點點頭。

  「也不會在丁漠面前扯我的後腿?」

  思索了幾秒,他又點頭。

  傅希敏這才滿意地露出笑容。

  「那你先讓開,我要去丁漠那裡看看那女人還在不在。」

  「不行!雨下得很大,你不能在這時候出去,很危險的。」

  「你剛剛才答應的事馬上就忘了!」她一張嘴嘟得老高。

  關強歎氣說:

  「不要為難我。要是我讓你在這時候出去,我爸爸會把我砍碎了跟陶土一起放進窯裡燒,阿姨也會怪我的。你忍一忍好嗎?等雨停了我再帶你去。」

  「等雨停了就來不及了。」她急得直跳腳。

  「什麼東西來不及?」

  「他跟那個女人單獨在一起——」

  關強苦笑了笑。

  「丁漠不是那種人,你想太多了。」

  「我不是不相信丁大哥,而是不相信那個叫龍雁的女人,她長得一副專門勾引男人的樣子。」傅希敏憤憤道。

  「不會的,她看起來年輕又單純。」

  「越是這樣,越可怕。」

  「你應該相信丁漠的定力才對。」關強乾脆搬出最有說服力的說法。

  果然傅希敏慎重地點點頭。

  「我是應該相信他,否則以後怎麼當他的老婆?」

  聽她這麼說,關強苦笑了笑。

  「你再回房睡個回籠覺吧!我也要去睡。」

  「你昨晚沒睡好?怎麼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你關在房裡生我的氣,我敲門你也不開,我怎麼敢去睡?」關強扯動嘴角。

  傅希敏驚訝極了。

  「你在我房門外站了一夜?」

  「有時站著有時坐著,不一定。」他說笑似的。

  傅希敏似乎很感動,表情異常認真。

  「我就知道你還是很在乎我。」

  「你真的知道嗎?」

  關強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回另一個房間。

  又一個聲響,丁漠終於站了起來。

  「還是我來洗吧!龍小姐。」

  龍雁慌張地拾起地上破裂的碗盤碎片,並回頭對他說:

  「不行!我吃了你的東西,幫忙洗洗碗是應該的;我平時真的不是這麼笨拙,今天不知道怎麼搞的——我想是你讓我覺得緊張。」

  這個屋子沒什麼隔間可言,除了洗手間以外就是一個大房間。屋子裡頭有兩張床,一左一右,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燒柴火的爐子、一個破舊的洗手台跟一些鍋子;而跟他的洗手間比起來,這裡是太文明了。龍雁今早去過廁所後就決定自己要少喝水以減少使用它的機會。

  丁漠煮了一鍋粥幾乎全讓龍雁吃個精光——她太餓了,根本就忘了自己的「少吃少喝」宣言。吃飽後她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堅持幫他洗碗以為回報;丁漠爭不過她,只好答應。

  龍雁平日少做家事是真的,卻也從不曾像今天這麼出錯不斷;總共才洗一個鍋子、兩個碗,加上兩支湯匙、兩隻筷子,其中一個碗竟已被她打破了,之前還把鐵鍋摔到地上兩次。

  龍雁知道這全是因為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她時時刻刻都意識到他就坐在她後頭,而這令她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令你緊張?」丁漠微微扯動嘴角說:「我如果對你有什麼不軌的企圖,昨晚就可以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你大可放心。」

  龍雁終於沖洗完剩餘的碗筷,回頭瞪他。

  「不是這個原因。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對我怎麼樣,只是一種感覺嘛!就像我一看見阿胖就喜歡它一樣。我一見你就覺得有點害怕——這真的沒什麼意思,只是我的直覺而已。」見她的解釋並沒有令他的表情舒緩,龍雁又加上最後兩句。

  木屋裡一片沉默,龍雁清清喉嚨問:

  「阿胖呢?怎麼沒有看見它?」

  「它出去玩水了,每回下雨就屬它最高興。」丁漠回答。

  「你讓它出去淋雨?雨這麼大——」

  「已經變小了,看樣子很快就會停。」

  「雨停了?那麼我可以下山嗎?」

  丁漠看看她,面無表情地說:

  「我知道這裡太簡陋,讓你多待一天真是委屈你了;不過為了安全,最好還是等山路乾燥點再走。到時候我會送你下山。」

  「喂!你這個人是怎麼了?這裡的確不是我想像中的度假天堂,但我抱怨了嗎?住在怎麼樣的地方並不是那麼重要,我只是不想打擾你,佔用你的床,吃了你那麼多食物,還打破你的碗。你以為我臉皮這麼厚,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龍雁說完才發現似乎反應過度;可是他明明把她當不速之客,為什麼還說出這種話?好像她趕著下山傷了他的情感似的。

  丁漠對她的強烈反應感到訝異,一時間竟說不出話,隔了半晌才別過頭去。

  「床有兩張,你儘管睡;至於吃的——都是些粗糙的東西,不怕你吃得多,就怕你吃不慣。」

  見他說得誠心,龍雁腦中一閃,微笑道:

  「聽你這麼說感覺好多了,原本我以為你被我煩死了。」

  「你並不麻煩。」

  「哦?那麼——如果我照原訂計劃留下來度假——」

  「不可以。」丁漠表情一冷。

  龍雁不明白自己在難過什麼,她也不是真那麼愛留在這裡,而且——只因為他對她有種奇怪的魔力就好奇地打算留下來,這已經很荒謬了,人家難道會張開雙手歡迎她?

  安慰了自己一番,龍雁一張臉還是清楚地表現出她受了傷害。

  「原來你還是巴不得我快點滾!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說得這麼好聽?讓我走就得了,管我什麼危險不危險的!」

  「我不是不歡迎你,只是——」丁漠的表情緩和了些。「這裡並不好玩,而且——沒有適合的地方招待你——」

  「剛剛還說床有兩張,要我盡量睡呢!」龍雁知道自己有點強人所難,卻又忍不住要說。

  「昨晚是逼不得已,否則你一個女孩子根本不該單獨跟我待在一個屋子裡。」

  「為什麼?你怕我攻擊你?」

  「你是女孩子,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名節的問題?」

  龍雁抱著肚子大笑。

  「拜託!你到底是哪一朝代的人?都民國八十多年了,街上一百個女人中也許有九十九個不是處女,你——」

  「你呢?」

  「我什麼?」

  「是不是處女?」

  龍雁倏地止住狂笑,甚至連假裝的笑都擠不出來。

  「我——我是剩下的那一個。」

  丁漠微笑了笑。

  「何必這麼沮喪?是處女很可恥嗎?」

  「我是異數,早在大學時就被女同學公認了。」

  丁漠沉默了一會,又問:

  「你的婚禮——結果還是沒了?」

  龍雁訝異地盯著他。

  「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我聽見你說夢話。」

  她微微紅了臉,揮揮手說:

  「那麼討厭的事,別再提了。」

  此時門外傳來抓門聲,丁漠過去拉開門讓阿胖進來。大狗興奮地抖動全身以甩掉身上的水珠,並搖著尾巴走到龍雁旁邊坐下。

  她蹲下來撫摸著狗兒濕濕的毛髮,不捨地說:

  「很抱歉我剛才那麼無理取鬧;等路況符合你所謂的安全條件,那時候我會走的。」

  丁漠以一慣的、什麼也看不出來的表情點點頭。

  該死!她實在不該一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他自己更不該有歉疚之意。

  她並不屬於這裡,該離開的時候就會離開。

  雨漸漸地完全停了;而由於已經答應了丁漠路況轉好就立刻離開這裡,躺在床上打算睡個午覺的龍雁竟翻來覆去無法闔眼。

  怎麼了?真這麼捨不得走?

  她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畢竟除了這會兒趴睡在地上的阿胖,這裡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吸引她。

  她側躺,看著丁漠坐在椅子上一手刀一手木頭的似乎在刻些什麼。

  他很專注,一點也沒有發現龍雁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因此她可以盡情地欣賞他微微皺起的雙眉,輕吹木屑時的嘴唇以及雙臂因用力而突起的一塊塊肌肉。

  父母從小對她灌輸正確的觀念的確使龍雁對美或醜失去了立即反應的能力,卻並不表示她就不懂怎麼欣賞美好的事物。

  龍雁在今天以前也沒有想過一個男人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某件事物上會是如此令人賞心悅目。眼前這一幕以再嚴苛的審美觀來說都應該算是美的了:那思索的表情、認真的眼神,拿雕刻刀的細長手指以及白襯衫下結實的身軀,牛仔褲包裹著的——

  天!龍雁臉紅地轉身面對牆,她真是太不怕羞了,從純欣賞變成仔細打量人家全身,她怎麼會做這種事呢!想想以前同學們對著李察基爾、阿諾史瓦辛格流口水時,她是多麼不屑啊!

  龍雁猶在反省,屋外有人丁大哥、丁大哥地叫個不停。一聽就知道是傅希敏那個善變女孩的聲音。

  她來了,想睡也沒得好睡了。

  龍雁這麼想,卻動也不動地閉上眼裝睡。那小女人對這個叫丁漠的佔有慾太強,來這裡肯定是要攆她走;如果得知她基於安全理由得多待一會兒,一定會又吼又叫變得更難纏。這件麻煩事就讓他們兩人自己去協調,她可不想插手。

  傅希敏推開門就進來。一看見龍雁睡在床上,她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她怎麼還在這裡?」她指著龍雁喊。

  丁漠放下手中的東西皺起眉來。

  「不是看見人家在睡覺嗎?怎麼還大呼小叫的?」

  「這麼說她昨晚真的睡在這裡了?」傅希敏快哭出來了。

  「昨天下起大雨,她又那麼累,我總不能冒雨送她下山啊!這樣太不夠意思了,而且很危險,所以就讓她在這裡住一夜。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

  「你說你會安排,結果就是這樣嗎?安排她跟你住在一起了?」

  「阿敏——」

  「以前我說要住你這裡,你說什麼也不答應。為什麼她——」

  「這不一樣,你沒有理由住在我這裡。」丁漠耐心地說。

  傅希敏嚷著:

  「就算她有理由吧!雨早就停了,她應該也恢復了體力,為什麼都下午了她還賴在這裡不走?是不是你捨不得她離開?」

  「阿敏!不要無理取鬧了好不好?我讓她留下是基於多方面的考量,你不該胡思亂想。」丁漠表情嚴肅,語氣仍是寵愛的成份居多。

  他一直非常疼愛這個像妹妹一樣的女孩子;但是她對他的感覺卻超越了兄妹之情,於是他更謹慎自己的一言一行,深怕誤導了她。

  「我不管啦!丁大哥!你快送她下山去!她是來找胡信民的,他既然已經不在這裡,她留下來做什麼?」傅希敏嘟著嘴說。

  「她哪裡惹著你了?為什麼你這麼討厭她,非要趕她走?」丁漠問。

  「我討厭漂亮的女人靠近你。」

  丁漠無奈地苦笑。

  「阿敏!——」

  丁漠的話還說完,後頭已傳來龍雁的聲音。

  「傅小姐!你剛剛是在誇我漂亮嗎?」

  自己的仗要自己打!

  龍雁剛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武俠小說裡看見過這樣一句話,越想就越覺得不應該讓丁漠替她應付這樣一個潑辣的女娃兒。他根本就捨不得對傅希敏說半句重話,那麼這場仗還有什麼勝算可言?

  所以,龍雁從床上坐了起來,還半閉著眼伸伸懶腰裝出一副剛被吵醒的樣子,跟傅希敏瞠目怒視的表情恰成一強烈對比。

  很多人都知道龍雁真的很難欺負;傅希敏敢以這麼挑釁的眼神瞪她應該是受了她昨夜差勁的表現所影響。她又累又餓,挫折感十足,爬上樹躲避野獸也讓她碰個正著;難怪傅希敏滿臉瞧不起,不把她當一回事的模樣。

  「喂!你快把東西收一收,丁大哥不帶你下山我來帶。」傅希敏指著龍雁不客氣地說。

  「阿敏!不要胡鬧。」丁漠蹙眉阻止。

  「丁大哥!沒關係,她年紀還小嘛!我不會介意的。」龍雁優雅地笑笑。

  丁漠很訝異龍雁忽然改變的態度,兩道眉毛皺得更緊。

  傅希敏朝龍雁扮了個鬼臉。

  「對,我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你這個老太婆忌妒死了對不對?」

  龍雁掩嘴而笑。

  「我也年輕過啊!那時候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缺乏經驗與智慧,成天光是幻想就佔去了大半時間;現在想想——唉!還真令人懷念。」她露出神秘的笑容。

  這笑容自然是瞞不了傅希敏,她氣極了,指著龍雁說:

  「你——你拐著彎罵我?」

  「哎呀!你聽出來了?真是聰明!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單純得很,人家一拐著彎說話,我就全聽不懂了。」

  難得有人治得了傅希敏,丁漠於是微笑著坐在一旁看。沒想到這個龍雁一反昨日的怯懦,阿敏這回怕是踢到鐵板了。

  傅希敏也知道在口頭上討不了便宜,轉而陳述事實。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阿敏!」丁漠警告地看她,而傅希敏逕自盯著龍雁不理會他。

  「我什麼時候走對你很重要嗎?」龍雁兩手一攤。「我住在這裡應該不會造成你任何不方便吧?」

  「你在上山時明明說——說你對男人沒興趣——為什麼現在又賴在丁大哥這裡不走?」

  龍雁有意逗她,聳聳肩道:

  「昨天我累得眼睛都張不開了,再帥的男人站在我眼前我也沒力氣理他;今天就不同了,人精神一好,看什麼都順眼——傅小姐!你也真奇怪,丁大哥是主人都說要留我了,你是他什麼人?老想趕我走。」

  「你——」傅希敏氣得直跳腳。「我是他——他是我——他是我的丁大哥。你保證不會打他主意,我才帶你上來的,你居然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我還想給你一個反覆無常的稱號呢!」龍雁揚揚眉「昨晚那麼熱心帶我上山;一聽胡信民離開了,就想一腳踹我下去。喜歡一個人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太幼稚了,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說傅希敏是氣得發抖一點也不為過;她隨手拿起丁漠刻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木頭朝龍雁扔去。丁漠出手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木頭筆直飛向龍雁,她頭一撇閃了開去,眼神難得地帶著氣憤。

  丁漠也生氣了,他站起來打了傅希敏一個巴掌;力道雖然不大,卻打得她紅了眼眶。「你真是太胡鬧了,傷了人怎麼辦?」

  丁漠的責罵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嚴厲,傅希敏卻彷彿沒聽見似地擦擦眼淚,手直指著龍雁。

  「我要跟你決鬥!」

  「阿敏!」

  丁漠出聲喝止,龍雁卻微微一笑。

  「決鬥?」她笑著,忽然一旋身右腳踢上木屋的牆。「小學以後就沒跟人打過架了,難得你有興致——時間隨你挑。」

  傅希敏雙眼張得比銅鈴還大,手還指著空中似乎是忘了放下。難得的是丁漠依然喜怒不形於外,只盯著牆上被踢破的大洞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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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2:11
第四章

  丁漠最後一根釘子釘入木板中,並試試看是否牢固,然後才轉身面對站在一旁的龍雁。

  龍雁略顯不安地說:

  「抱歉踢壞了你的牆,我實在是有點生氣了,所以才……」

  丁漠淺淺一笑。

  「你真是厲害。」

  「其實我故意挑了比較破舊的地方踢。」

  「踢得破總不能說是運氣好吧?」

  「我練了十幾年的跆拳道,現在一有空也還會去道館走走。」龍雁微笑道。

  「難怪你的家人放心讓你獨自出外旅行。」

  「我寧可不要有用到拳腳的機會。」

  「至少今天我跟阿敏是見識到了。」

  「我只是想嚇嚇她,她真是——真是有點任性。」

  丁漠拿著工具往屋裡走,龍雁跟狗兒阿胖跟在後頭。

  「說她有點任性實在太輕描淡寫了。」丁漠說:「很抱歉她這麼對你,這——其實我也須負部份責任。」

  進到屋裡,他示意龍雁坐椅子;她卻搖頭,往床上一坐,把椅子讓給他。

  「你是指她暗戀你的事?」龍雁問。

  丁漠苦笑。

  「是她說的,還是你看出來的?」

  龍雁想了想,說:

  「都有吧!她是說過;就算沒說,要看出來不困難。」

  丁漠歎了口氣。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她才好。」

  「有沒有可能接受她?」

  他搖搖頭說:

  「絕對不可能。」

  「那就表示清楚吧!長痛不如短痛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我不想傷害她,明年她就要考大學了,心情穩定很重要。再說她家的人都是我的好朋友,幫過我不少忙,我總希望她能慢慢體會到這只是假象,不是真愛,那麼就不需要說開了弄得每個人心裡都覺得怪怪的。」

  「就怕你這麼寵她反而讓她誤解,使得以後造成的傷害更大。」龍雁實事求是地說。

  「我也覺得很煩惱。」丁漠扯動嘴角苦澀地笑。

  龍雁忽然迸出一句:

  「不如讓我幫你?」

  丁漠很訝異地說:

  「你?你要怎麼幫我?」

  「很容易,讓我在這兒多待幾天就行了。」

  「不行!我說過你不能一直留在我這裡;等路況一變好,我就送你到市區去。」丁漠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龍雁的提議。

  「你再考慮一下喔!我走了,傅希敏也許就一輩子在迷戀中掙扎而脫不了身了。」龍雁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天知道她忽然好希望能留下來。

  「你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別說你要扮演我的愛人好讓她放棄;我所認識的傅希敏除非是看見了我們結婚生子,否則在她的字典裡是找不到放棄兩個字的。」丁漠說。

  「我留下來絕對有用,而且不是你說的那麼老套的伎倆。」

  「哦?」

  「其實很簡單,」龍雁熱切地說:「你捨不得對她狠,那麼就交給我處理,我保證至少讓她驚覺棋逢敵手,應接不暇。雖然我認識她不到一天,她的個性我卻已經摸到了七八分;她最不服輸了,一定會使盡全力對付我;如此一來,她就沒時間,也沒力氣注意你了。」

  「這太——」丁漠皺眉。

  「這方法簡直太棒了對不對?當然我會不時在我們過招時對她曉以大義,讓她明白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單戀你這個老男人。」龍雁說得眉飛色舞。

  「我還不到三十歲——」

  「配傅希敏是太老了嘛!怎麼樣?同不同意?這是最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方法了。」

  丁漠沉思良久,忽然問:

  「你為什麼想留下來?這裡既枯燥又乏味,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

  這話問得龍雁忐忑不安;因為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有輕咳了幾聲,支吾道:

  「人嘛!日子過久了總會膩,想嘗試過不同的生活也是正常的啊!這裡是不舒適不方便,但總算空氣新鮮,風景自然;既然我都來了,待幾天也是好的,不是嗎?」

  丁漠看看她,最後還是說:

  「我有很充份的理由不能讓你留下來。」

  「你說說看啊!我認為你所謂的理由根本就是討厭我,不歡迎我。」

  「我沒有討厭你,你若能為我解決阿敏的事我更是感激不盡;只是——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先讓你知道,否則對你來說並公平——」

  龍雁微揚起眉。

  「你說啊!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充分的理由會讓我不敢接受你的招待。」

  「我會說——如果聽完我的話你還想留下來——」丁漠看了看她,落寞地笑了。「那時候我絕對不會趕你。」

  正在看書的關強訝異地抬頭看著摔上門進來的傅希敏,蹙眉問道:

  「你怎麼了?高高興興說要找丁漠,還不要我陪;才去了半個小時不到呢,怎麼就氣呼呼地回來了?」

  傅希敏跺腳,淚水說冒出來就冒出來。

  「我氣死了,我氣死了啦!」

  「阿敏!」關強放下書擔心地走近她。「誰惹你生氣了?你好好說,別只是哭啊!。

  「每個人都討厭,每個人都惹我生氣!」傅希敏乾脆推開關強,坐到籐椅上大哭。

  「我可沒有惹你。」關強喃喃道,隨即坐在她對面。「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實在猜不出有誰能讓你這麼難過。丁漠一向都最寵你的不是嗎?」

  「才不是,」傅希敏喊叫:「他剛才打了我一巴掌。」

  「丁漠打你?」關強向來斯文柔和的臉首次出現怒色。「丁漠敢打你?我去找他評理!」

  他站起來,傅希敏連忙拉住他。

  「不要去,是我自己不好。」

  「你是女孩子,他怎麼可以打你?」

  關強甩開她的手,她忙又上前拉住他。

  「不是丁漠的錯,真的!是那個女人,她惹我生氣;我氣瘋了,所以拿丁大哥雕了一半的作品扔她;丁大哥這才打我的。他打得輕,根本不疼。」

  「不痛你怎麼會哭?」關強神色稍緩,怒氣卻未消。

  「讓那個臭女人氣的!她像是賴上丁大哥了,死也不肯下山去,還說話刺激我,這口氣我怎麼嚥得下?」

  關強歎氣。

  「讓不讓她留下是丁漠的事,你犯得著氣成這個樣子嗎?」

  「我就是不要她留下來。誰知道她對丁大哥有沒有什麼企圖!」

  「丁漠那麼人見人愛?」關強不安地問。

  「只要有一絲可能性都要避免嘛!」傅希敏沒有察覺關強怪異的語氣,只逕自說她的:「你幫我好不好?關強!我們齊力趕走那個狐狸精,那言而無信的騙子!」

  「怎麼趕?腳長在人家腿上,山不是我們的私人財產;她喜歡來,我們也沒權力阻止。」

  「所以才要想辦法啊!」

  「想什麼辦法?又要比武?」想起她對每個踏進丁漠周圍一百公尺以內的女人都來這一套,關強苦笑了笑。

  「這個——恐怕沒那麼容易擺平。剛才她一腳踢破了丁漠一面牆,姿勢很正點;只是看不出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踢破了牆?」那應該是跆拳道吧!關強想。他是個實際的人,但偶爾會配合一下傅希敏的想像力;他實在是不願傷她的心。

  「是啊!」傅希敏拚命點頭。「破了好大一個洞,我看我的『一陽指』跟『降龍十八掌』搞不好不是她的對手了。」她說得很認真。

  關強低頭淺笑,不願點破她那些由武俠小說跟港劇裡學來的武功架式其實並不足以防身,更不用說是跟人過招了。

  「那就是說你的功夫可能嚇不了她了?」關強笑問。

  傅希敏抿著嘴。

  「哼!實在想像不到她竟懂功夫。她要上山時,一見有風吹草動,竟爬上樹去躲起來,一副蠢樣子,跟今天判若兩人。難道敵意裝出來騙我?」

  「阿敏!」見她越說越離譜,關強皺眉阻止她。「你腦子裡成天想的就是這些東西!都升上高三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念些書?」

  「拜託!現在是暑假口也!而且我正在煩別的事,提聯考幹什麼!——咦?我媽跟你爸呢?在工作間嗎?」

  「趁著我在家有人看管你,老爸想帶著阿姨到南部去玩一趟,順便尋求創作靈感,現在正忙著趕出手頭上那件作品好交給藝廊。」

  「關叔叔去藝廊之前會順路去丁大哥家嗎?」傅希敏不安地問。

  關強點頭。

  「會順道把丁漠的雕刻作品帶去——怎麼?想要我老爸替你探察敵情?」

  「才不是,我怕丁大哥會把我拿東西扔人的事情告訴關叔叔。」

  「我老爸比疼自己親生兒子還疼你呀!擔心什麼?」關強微笑,雖然這是事實,他卻從不曾介意過。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不願讓他失望。」傅希敏懊惱地說:「關叔叔是個藝術工作者,曾經不只一次告誡我們要尊重別人的藝術創作。他說那是作者的內心表現、心血結晶,我們應該以虔誠的態度去欣賞,而不該妄加批評。如果他知道我居然拿丁大哥的作品扔人——他一定會覺得我很差勁。」

  關強笑著摸摸她的頭說:

  「別煩惱了,丁漠不會說的,他跟我老爸一樣寵你。」

  「可是我今天真的惹他生氣了。」傅希敏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他不會的。你看他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

  傅希敏想了想,歎口氣說:

  「好像不管我闖了什麼禍,大家都會很輕易地原諒我。」

  「哦?」

  「像上回我鬧脾氣,撕了你的期末作業,害你整夜沒睡重新再做;而我一哭,你就慌了,手忙腳亂哄我笑了,也沒有向我媽告狀。」

  關強微笑了笑。

  「我不是小孩子了,沒那麼無聊動不動就告狀。」

  「我知道你疼我,怕我挨罵罰跪,關叔叔也疼我,丁大哥也疼我;想來想去就我媽對我最狠了,只不過蹺課半天去看電影,就罰我寫一千遍『我錯了』,還不許我吃晚餐。」傅希敏又嘟起紅紅的小嘴。

  「阿姨罰你也是疼你愛你,只是方式不同而已。」關強對傅希敏說。

  「如果她用你們的方式疼我愛我,我更喜歡。」傅希敏仍然不甚滿意。

  「那你得會自制,不再調皮才行。」

  「我一點也不調皮。」傅希敏說,忽然又拉起關強的衣服甩動著。「到我房間去好不好?我們來研究看看用什麼招式可以打敗那個厲害的女魔頭。」

  關強閉了閉眼,對她苦笑。

  「你真的應該少看武俠小說,你已經中毒太深了。」

  「哎呀!你到底肯不肯幫我嘛?」她跺著腳又左右甩動他的衣服。

  他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拒絕她這種荒謬的要求?

  關強歎了口氣。

  「別急,快吃晚飯了;等吃過飯,我再陪你研究那些武功秘笈好不好?」

  傅希敏樂得拍拍手。

  「不能黃牛喔!你知道嗎?有些招式沒有人一起演練根本不會進步。」

  「你對課業的認真程度如果能有這個的一半,想考上什麼大學都沒問題。」關強說。

  傅希敏一副不屑的模樣。

  「我才不要像你一樣當書獃子!女人嘛,只要嫁個好老公就夠了,不是嗎?」

  「充實自己也很重要。萬一以後你老公嫌你見識粗淺呢?」

  「丁大哥才不會嫌我。」傅希敏很有把握地說。

  「丁漠?」關強掛在嘴角的笑容頓時斂住了。「你這麼有把握他就是你托付終身的人?」

  「當然,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決定長大後一定要嫁給他,這件事你也知道的啊!」

  關強微微扯動嘴角。

  「沒想到你對這件事情這麼執著,真讓我嚇了一跳。」

  「這種事非比尋常,怎麼能開玩笑說換就換?你這麼說是不是把我當成三心二意、水性楊花的女人?是不是?你是不是這個意思?關強!」傅希敏叉腰問。

  關強低頭半晌,又抬頭,強顏笑道:

  「我沒這個意思,只是——我只是以為人的某些觀念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改變。」

  「現在你知道我從一而終的決心了?」傅希敏得意洋洋地說。

  「不需要用這麼強烈的成語來形容你對丁漠的意圖。」

  「我對丁大哥有什麼意圖?女人本來就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男人!你幹嘛說得這麼難聽,還板著張臉給我看?」

  「我——」

  「你最討厭了,不幫我就算了,還要潑我冷水!」傅希敏眼眶微紅瞪著他,接著轉身就要走。

  關強拉住她。

  「阿敏!——」

  「拉著我幹什麼?我不想跟你說話!」

  「我就怕你這麼說。」關強歎了口氣。「你說這種話並不公平。哪件事是你想做而我沒幫你的?什麼時候你興致勃勃,我卻潑你冷水?我不總是站在你這一邊嗎?」

  「你是嗎?」她問。

  「我是。」他點頭。

  「那為什麼獨獨對我喜歡丁大哥這件事你一點支持的意思也沒有?丁大哥人這麼好,跟你又是好朋友。雖然他有過一段墮落的——」傅希敏忽然看向關強。「難道你——你是因為——」

  「誰不曾犯錯?我絕對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過去而排斥他。」關強立刻說。

  「那究竟是為什麼?你這麼疼我,難道不希望我幸福?」傅希敏有些沮喪。

  「幸福對你來說是怎麼樣一個定義?」關強問。

  「能跟所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傅希敏回答。

  「你確定丁漠就是那個人?會不會你還太年輕,不明白愛的真正意義?」

  「我當然是愛丁大哥的,否則為什麼這麼久了,身邊有這麼多男人,我就是單單想嫁給他?」

  關強默而不語,傅希敏皺著眉問道:

  「你怎麼了?忽然不說話。」

  「沒什麼。」

  「那你究竟還要不要幫我趕走那個女人?」

  關強知道她指的是一起研究武功秘笈那件事,無奈地點點頭。

  「不願意幫忙就拉倒,我不勉強。」

  「我沒說不願意。」關強苦笑。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阿敏!——」

  「你不開心,生我的氣。」傅希敏撇過頭。「其實該生氣的是我,是你剛才的態度言行引發這一場爭執。」

  見她冷然板起了臉,關強只有歎氣。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氣呼呼地吃飯等會又鬧胃痛了。」

  「要我不生氣很容易。你不許再苦著張臉,而且吃過飯後,得高高興興到我房間來跟我切磋武藝。你能不能做到?」

  「好。」關強露出笑容,裡頭有傅希敏無法察覺的落寞。

  傅希敏笑了,拉住他的手。

  「那我們去後頭看看今天有些什麼菜,順便去工作間叫關叔叔吃飯。我得多吃點,練功是最耗體力了。」

  「我煮了飯,還做了幾道菜,你要不要現在吃?」丁漠問正坐在床上撐著頭沉思的龍雁。

  龍雁懶懶地回答:

  「你先吃吧!我待會再吃。」她一點也不覺得餓,方纔他說的話此時還在她腦子裡轉來繞去無法消化。

  丁漠看著她半晌,說:

  「如果你想馬上離開這裡,我可以想辦法。」

  「山路不是泥濘危險嗎?你想冒險送我下山?」

  「也許你可以先到阿敏家住一兩天。」

  「那個女人?哈!省省吧!她會半夜踹我一腳要我滾下山去!」龍雁抬頭問:「你怎麼又開始趕我走了?我在這裡真這麼礙眼?」

  「我污穢不堪的過去讓你連飯都吃不下,我以為你會希望盡早離開這裡。」

  「幹嘛這麼說你自己?」龍雁皺眉。「你的過去是多彩多姿了點,但也犯不著用污穢不堪這麼恐怖的字眼來形容吧!」

  丁漠苦澀地說:

  「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在意跟一個前科犯同屋而居,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希望我離開他們遠遠的,以免令他們精神緊張。」

  「他們太誇張了,分明是杞人憂天,嚴重神經質!」龍雁一臉不屑。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我曾傷了人,坐過牢。」

  「誰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再說你是孤兒,又沒有人教你是非對錯。」

  「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麼理由可說;說了也沒人理會。」丁漠淡然道。

  「那傅希敏和她的異姓哥哥呢?他們不知道你的過去?」龍雁問。

  「他們接納了我,包括我的過去,這就是我為什麼會住在這裡的原因;有他們為鄰,又不會影響其他人。」

  他的神情讓龍雁的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荒唐的過去深感羞愧。其實他本可以隱而不說的,說出來不過是想逼她離開,以免她身受其累,壞了名聲。

  這麼善良的一個人,就算是曾經做錯又怎麼樣?他已經後悔了,世人有必要逼得他從此隱居於此,孤孤單單只和一隻忠狗為伴,一點機會也不給他嗎?

  對於人類的自私及小心眼龍雁已經看多了。他們為了無聊至極的原因而殘忍地嘲笑別人,並將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的涵意無限制地擴展,不僅苛刻待人,還弄得自己疑神疑鬼、神經兮兮的。真令人討厭!

  天!瞧她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人類似的,她為這個人抱不平的意念似乎太強烈了些。

  「你還是先吃飯吧,不用費心想我的事了。既然暫時不宜貿然下山,我會請阿敏的母親想法子讓你在他們家待一兩天;等情況允許,我馬上送你到市區,或者——也可以請關強送你。」丁漠說。顯然他還認為她必定會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甚至堅信她絕不肯再單獨跟他在一塊。

  龍雁的心像被揪緊似地有點疼,她以極為自然的笑容掩飾她真正的感覺。

  「喂!你不是說聽完你的故事以後,我可以自己決定去留,怎麼你現在又替我出主意了?」

  「任何一個規矩的女孩都不該單獨跟我在一起,離開對你來說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一個選擇。」丁漠道。

  龍雁跳下床,跑向趴在地上的阿胖;狗兒見她來了,立刻翻了個四腳朝天,露出肚子歡迎她的撫摸。

  「可是我不想走,我捨不得它。」她笑著搔搔阿胖,聽它發出舒服的嗚鳴聲時,笑得更大聲。

  「你總不能為了一隻狗而衝動地決定留下來吧。」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只是我一時說不上來。」龍雁又摸摸狗兒的頭,站起來說:「不是說飯煮好了?一起吃吧!實在應該由我來露一手,可是我煮的東西是很恐怖的;聽我媽說連隔壁養的狗都不肯吃——真是有夠討厭了,一點面子也不給。」

  「打算什麼時候走?」丁漠當沒聽見她剛才說的一大串話逕自問道。

  「不清楚也!說不准究竟什麼時候會想走,但不是現在就是了。我會付住宿費的,你不能拒絕,一定得接受。」

  「我不會收你的錢,但是——你還是不該留下來——這樣——」

  「這樣怎麼樣?」龍雁瞇起眼問。

  「這樣不好。」丁漠轉過頭去。

  「我知道我留下來會打擾你,但不見得全無好處啊!你忘了傅希敏嗎?我要幫你避開她——」

  「我說不好是對你而言,不是我。」丁漠氣惱地說:「我差點殺了人,在牢裡蹲了三年多;我是出獄很久了沒錯,但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許我天生就是壞胚子,一旦喪失理智,會做出什麼事連自己也不知道。你不怕被搶劫、侵犯,甚至被殺害嗎?為什麼還想留下來?」

  龍雁茫然地眨眨眼。

  「我好餓,究竟要不要吃飯了?」

  晚飯關強吃得很少,沒一會就推說吃飽了而離席。他走到屋外,看著天上的星星,吸了口潮濕的空氣;雖然偶有蟲鳴傳來,夜仍算寂靜,風中不帶一絲暑氣。

  隨父親搬到這個人煙罕至的山區已經十多年了!對這裡的感覺也由當初的厭惡、難以適應變成現在的欣賞、依賴;在台北讀書的每一天他都想念著這裡的一切,其中更包含對他異姓妹妹傅希敏的強烈情感。

  十八歲的他一見到十歲的傅希敏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要在大學的每一年各交一個女朋友的宏願在他們四目交接時完全破滅。那一刻,關強隱隱感覺到自己將一輩子沉溺在那雙靈活聰穎的眸子中無法自拔,而那雙吸走他魂魄的眼睛甚至帶著明顯的排拒和不友善。

  很難形容當他得知小女孩將成為他妹妹時的那種感受——喜悅跟尷尬交錯,理智跟情感掙扎。當時他是就要參加大學聯考的高三學生;而對方不過是小學四年級的小丫頭,留著兩條辮子,看見他就吐舌頭扮鬼臉。他無法相信自己竟讓這樣一個小可愛給擄獲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就像神話一樣。

  大學二年級,當所有靠近他的女同學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時,關強終於無奈地接受了那個傳奇、詭異、神話般的事實,對自己承認愛上了傅希敏。

  他愛她很久了,而且愛得很深;但因為她還小,不能對她表白,所以愛得很苦。然後丁漠出現了,傅希敏只見他一面就迷上他了,既興奮又羞怯地對她的「哥哥」說她愛上了那個丁大哥,說他是她的夢中情人,這輩子非他不嫁。

  世界彷彿在他腳下崩塌了,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關強不知道自己待在學校幹什麼;課不想上,試不想考,有幾門課幾乎被死當,頹廢的外表及精神狀態令所有的同學都不禁皺起眉頭。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傅希敏寫信來向他訴苦,說丁漠根本只把她當妹妹看,對她似乎沒有什麼男女之情,關強這才又有了一線生機。他以為傅希敏還年少,只要給她時間,她終會明白什麼是愛,誰才是真正愛她的人。

  到今天,時間一年年過去,她並沒有醒,依然堅決地試圖吸引丁漠,口口聲聲說愛他。

  關強越來越覺得自己賭輸了。若是她對丁漠的愛是真的話,他等十年、二十年也是枉然;既是如此,是不是到了該割捨的時候?

  說來容易,但真能割捨嗎?

  這些年來傅希敏對他已有很深的依賴感,遇到不能解決的事總會求救於他;他享受著那種被依賴的感覺,凡事都替她打理好,卻始終嚴守兄妹間的本份,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因他珍惜他們之間如清流般自然的情感,深怕稍不留意便要失去它。

  叫他怎麼放得下她?

  她天真、迷糊,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如果他真出國去修博士學位,豈不是日夜都要惦記著她是否安好,快不快樂?唉!老天爺為什麼要跟他開這麼大的一個玩笑,讓他無視於周圍眾多女性的示好,卻偏偏愛上一個迷戀別人的女子?

  關強認真地考慮未來,雖然他並不是非得出國深造——但——想忘記她是那麼困難;若非隔著千重山萬重水,他擔心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一定無法支撐太久。

  他心情凝重地思索著,沒聽見後頭有人靠近,直到一雙手勒上他的脖子,背上忽然多了一個人的重量,關強才回過神來。

  「你不是說要陪我練功嗎?怎麼在外頭耗這麼久都不進來?」傅希敏攀住在他背上抱怨。

  關強抓住她的手以防她摔下去。

  「剛吃過飯,總得休息一下啊!」他微笑。

  「休息夠了嗎?能不能開始了?傅希敏沒有下來的意思。

  「你得先下來我才能走路啊!否則怎麼進屋裡去?」

  「我要你背我嘛!我們好久沒有玩騎馬打仗的遊戲了。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說,苦澀的笑容被夜色掩蓋。

  「我就是要你背!」她賴在他背上,把頭埋在他頸子旁說。

  她在折磨他。

  關強的心好痛,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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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2:37
第五章

  傅希敏懊惱地將一本武俠小說往桌上一扔,氣呼呼地坐在床上喊:

  「哎呀!她就踢那麼一下,我哪看得出什麼嘛!翻了這麼多書了,也沒有找到一招半式可以克她的——關強!你呢?你有沒有好點子?」

  正坐在椅子上欣賞小說的關強根本沒有注意書中描述的招式,抬頭見傅希敏一副挫敗的模樣不禁微笑道。

  「我勸你別找了,人家練的不是柔道就是跆拳道,哪裡是你學港劇擺出漂亮的身段就能擊敗的?」

  「你到底是幫她還是幫我?」

  「我只是實話實說。」

  「我真的一點勝算也沒有?」傅希敏沮喪地問。

  「如果你指的是跟她過招對決,我想你是沒什麼機會贏。」

  傅希敏整個人往後一倒。

  「那怎麼辦?丁大哥就要被她搶走了,我卻只能在這裡咬呀切齒。你為什麼不學些跆拳道、柔道、合氣道呢?關強!你能露一手給那個女魔頭看的話,她就不敢那麼囂張了。」

  「你是硬要跟人家比武的,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想跟你打。其實你何必這麼緊張?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她喜歡了丁漠,而丁漠不喜歡她,這樣也沒用不是嗎?」關強想起自己,不由得苦澀一笑。

  「那萬一是丁大哥喜歡上她呢?」

  「丁漠不是你的嗎?他怎麼敢看上別人?」關強擺明了是調侃她,換來傅希敏一個白眼。

  「我是希望丁大哥只屬於我,但是——我想他對我並沒有相同的感覺。」她抱著枕頭低聲說。

  「阿敏!」關強放下手中的書。「會不會你對丁漠的感情跟你原先想像的並不一樣?」

  「什麼意思?我不懂。」

  「就是——把其他感情誤以為是愛,你覺得可不可能?」

  傅希敏皺起眉頭。

  「其他感情?你舉個例吧!說得這麼抽像害我聽得迷迷糊糊的。」

  關強把椅子往前拉。

  「就好比你對我爸爸——」

  「拜託!怎麼可能!我絕對沒有把丁大哥當爸爸看。」傅希敏頻頻搖頭。

  「那阿姨——」

  「你瘋了?關強!我再缺乏母愛也不可能把丁大哥當做媽媽啊!」

  「我指的是『類似』——你覺得有沒有一點相似?」

  「相似?」她又搖頭:「不怎麼像,根本完全不同嘛!」

  關強輕咳了咳。

  「那我呢?像不像你對我的感覺?」

  傅希敏沉默了,眉頭深鎖,神情非常嚴肅。

  是有點像,她想。但就算真的很像,那又代表什麼呢?她對丁大哥的感覺是愛,所以對關強也是?還是她對丁大哥的感情根本就像她對關強一樣,像兄妹也像朋友?

  這麼複雜的問題,傅希敏越想眉就皺得越高,關強看了忍不住又問:

  「你覺得怎麼樣?像不像?」

  「好像有點像,又不是很像——哎呀!我不知道啦!你問這個問題讓我想得頭都痛了。」傅希敏用枕頭壓住臉。

  「對不起!」關強歎氣。「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是你應該要弄清楚的。」

  「為什麼?弄清楚會怎麼樣?」她埋在枕頭下含糊不清地問。

  「我會心碎。」關強心裡有個聲音這麼低語著。

  「如果你不能確定自己對丁漠的感情是愛,你這麼苦苦追著他有什麼意義?」關強說。

  傅希敏沒有回答。

  關強歎氣。

  「阿敏!我不是在取笑你,我之所以要你看清自己的心不過是怕你受到傷害。」

  他說得很誠心,傅希敏卻依然抱著枕頭不理會他。

  她一定又生氣了。

  他對她只有關心,為什麼她不懂?

  關強移身床邊喚道:

  「阿敏!」

  「……」

  「又生我的氣了?」關強伸手要取走她的枕頭。「好,我不說這件事了,你別再氣——」

  關強的話只說到一半,因為枕頭一拿開,他就發現傅希敏根本早就睡著了。她哪裡是生氣不說話?

  她發出淺淺的呼吸聲,雙唇微張似已沉睡,關強看著,不禁露出疼惜的微笑。

  她真是美,散發著年輕的純真與自然;如果可能,他希望一輩子在她身邊寵愛她,呵護她。

  深沉的落寞襲上他的雙眼,關強無法想像聽不見她聲音、看不見她身影的日子會是多麼灰暗。

  苦笑著,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撥開她散在臉上的頭髮,緩緩俯身將唇印上她的額頭。

  天!如果她能愛他,哪怕只是一點點一點點,他都將深深感激並永生珍惜。

  傅希敏睡著了,時間是晚上八點。

  關強走出她的房間後,就直接離開家裡往丁漠住的地方走去。

  丁漠正在外頭整理自己雜亂的思緒,看見關強走來不由得露出誠摯的笑容,並伸出手,與關強的手相握。

  「吃過飯了嗎?」丁漠客氣地問。

  關強微笑點頭。

  「吃過了,閒來沒事,走過來看看你,跟你聊聊。」

  「非常歡迎,我們到屋裡坐吧!可以邊喝茶邊聊。」

  「屋裡——你的客人還在不在?」關強淺笑問。

  丁漠長歎一聲。

  「在,而且恐怕近期內不會走了。」

  「她要留下來?」關強聞言深感訝異。「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丁漠苦笑。

  「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決定留下來,我甚至搬出我的過去都嚇不走她。」

  「何必嚇她?你不希望她留下來煩你?」

  「她——她其實並不煩人,只是——」丁漠歎了口氣。「總之我搞不懂現在女孩子心裡頭究竟在想些什麼,不僅思想單純,連一點基本的危機意識都沒有。」

  「聽起來跟阿敏很像。」

  「這倒是。」丁漠點點頭。

  「聽阿敏說她很厲害。」關強依然微笑著。

  「你指的是她的跆拳道?」

  「是啊!」關強看向木屋。「你的牆補好了?聽說踢破了一個大洞不是嗎?」

  丁漠笑了。

  「當時我也愣住,現在想想,也許就因為她有這麼了不得的功夫才敢一個人到處闖,甚至跟我單獨共處一室都不害怕。」

  「你並沒有那麼可怕。」關強看著他說:「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你說。」

  「阿敏對你有種特殊的情感,我想——她認為自己愛上你了,這件事我想你心裡應該多少有個底吧?」關強問。

  丁漠沉默了一會,開口道:

  「我很抱歉,這情況我也是最近才發覺,一定使你跟家人造成一些困擾——」

  「這倒沒有,我爸跟阿姨並未懷疑阿敏跟誰有感情牽扯;不過老實說,我今天來主要是想知道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打算,還有阿敏的初戀究竟會不會有結果。」

  「那不是什麼初戀,等她再長大些就會明白了。關強!請你相信我從未做出任何勾引阿敏的不當舉動,她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丁漠誠懇地解釋著。

  「你的意思是對於阿敏——你一點戀愛的感覺也沒有?」

  丁漠扯扯嘴角。

  「我想我不會對任何人產生愛情的感覺,在我的後半輩子裡,我並不考慮戀愛或婚姻。」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關強問。

  丁漠笑而不答。

  關強瞭解地說:

  「你是曾犯過錯,但是已經回頭了啊!如果你自己都耿耿於懷,別人想忘也忘不了。」

  「你這樣真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丁漠淺笑。

  「我沒說是來興師問罪,只想知道你對阿敏有什麼打算,你知道我是絕不許任何人傷害她的。」

  「我何嘗不是?」

  「既然你不愛阿敏,要怎麼說明白才不會傷了她?」

  丁漠疲憊地搖頭。

  「我不知道。其實我從沒想過要說些什麼,阿敏對我的感情絕不是愛,我總為她很快就會明白。」

  關強點頭。當他確信丁漠不愛阿敏時,他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自己仍有希望,憂的是阿敏得受多少創傷才能死心回頭?

  「暫時什麼也別說吧!」關強說:「阿敏似乎跟你的客人對上了,正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她認為龍雁對我有企圖。」

  「也許你可以將計就計,禮貌性地對阿敏保持疏遠的態度;雖然這也會傷害她,至少比較緩和輕微。」

  丁漠朝屋裡看了看。

  「我的客人也建議我朝類似的方向進行,她很樂意將阿敏的注意力全部拉過去。」

  關強笑道:

  「這樣很好,不過該讓她知道阿敏的難纏才公平。」

  「龍雁也不好惹。」丁漠跟著說。

  該問的都問了,關強於是說:

  「我該走了,已經佔用你不少時間。」

  丁漠點頭。

  「阿敏的事我一定會小心處理。」

  「提起阿敏,我倒想起一件事。」關強忽然說。

  丁漠還來不及問出是什麼事,腹部已經挨了關強一拳,高壯的他也不禁疼得慘白了臉。

  關強臉上依然帶著淺淺的笑容說:

  「你怎麼敢動手打阿敏!即使她調皮又愛闖禍,我仍然不許任何人打她,我以為你知道這一點。」

  丁漠這才明白自己挨這一拳的原因,他居然也跟著笑了。

  「很抱歉,打了她其實我心裡也很懊惱。」

  「可別再犯了,我不喜歡對好朋友動拳頭。」關強說完,面無表情地離開。

  丁漠一點也不怪關強打了他,他一直很明白傅希敏對關強來說是多麼寶貝。

  他深吸了口氣,試圖緩和腹部的疼痛。沒想到外表斯文的關強力氣竟然還這麼大。

  忽然,聽到木屋裡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其間還夾雜著阿胖的狂吠,丁漠顧不得腰腹隱隱作痛,拔腿奮力往屋子跑去。

  丁漠拉開木門衝進屋去,心跳比平常至少快了一倍。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緊張地問,目光並在屋裡四處搜尋。

  龍雁一臉驚慌地站在床上,一見丁漠進來便飛身跳進他懷裡!丁漠則下意識地接住她。

  「怎麼回事?你跟阿胖在喊叫什麼?」

  龍雁閉著眼睛縮在他懷裡,伸手胡亂指著。

  「好可怕!有——有——」她說了半天沒說出究竟有什麼。

  丁漠無奈地歎氣。

  「你看見蛇了嗎?快告訴我在哪裡,我好把它抓走。」

  「在——在那裡!」龍雁指著床下的角落。「有一條小蛇,扭來扭去的好噁心。」

  「丁漠往前走想一探究意,龍雁不肯放手,於是也被他拖著往前。

  看清楚阿胖翹高屁股對其猛吠的東西後,丁漠皺起眉頭。

  「這是蚯蚓。」

  龍雁抬頭說:

  「你少唬我,哪來這麼大一條蚯蚓!」

  「我沒唬你,這條大蚯蚓就是你說的小蛇。龍小姐——」

  「龍雁,叫我龍雁就好了。」

  「龍雁!請你看清楚點再決定要不要尖叫好不好?剛才我差點讓你嚇出心臟病來。」

  「它是蛇吧?這麼大——」龍雁的手還攀在他頸上,半信半疑地探頭去看。

  「它是大了點了,但絕對是蚯蚓。」

  「好吧!就算是我看錯了。猛然一看真的很像嘛!你說是不是?」

  「山上這種奇怪的東西到處都是,你還是考慮盡早——」

  「我不走!」

  龍雁堅決的語氣讓現場靜了下來,兩人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一直維持著這麼樣一個親密的姿勢——

  他們面對面——龍雁的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丁漠的手放在她的腰際。如果不去注意他們驚愕的表情,每個看見的人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此刻試圖給對方一個激情的熱吻。

  兩人在一秒鐘內不約而同後退了三步。屋裡時而寂靜,時而有清喉嚨的聲音響起;而阿胖則把蚯蚓當成假想敵人,玩起攻擊後退的遊戲,對它發出低吼,想到時還用前腳撥撥它。

  終於丁漠咳了咳。

  「呃——你想洗個澡睡覺了吧?我先去幫你燒一些熱水。」他說完,沒等龍雁回答就推門出去;洗澡的熱水通常都在屋外用大桶子燒熱再抬進浴室。

  龍雁胡亂點點頭,她心跳得太快根本沒注意到他說什麼。

  真是太怪異了!在一切變得安靜之前,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那樣摟著他有什麼奇怪。

  他的胸厚而結實,臉頰貼在上頭很舒服又很有安全感。龍雁忘了她是否曾依偎在張瑞昌懷裡,卻可以肯定二者比較起來,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上天原諒她,張瑞昌曾是她想嫁的男人;而此刻她竟認為瘦弱的他竟不及一個才認識一天的半個陌生人。

  為這種小事心慌意亂是龍雁從未有過的經驗。她得仔細想想這個男人為何不同於其他男人。為什麼他總給她些奇異的感受呢?昨天她還覺得他讓她神經緊張;今天居然敢撲進他懷中,還捨不得放開似的抱了好久。這種丟人的事情,她可是從來沒做過啊!

  胡思亂想,心神不寧,有時候發呆了半天也不曉得在想什麼,這些症狀——

  龍雁跑到她的行李袋旁翻出裡頭所有的書,有偵探小說、雜誌、漫畫,還有一本臨上火車前買來催眠的心理學業書。

  戀愛時的心理研究?

  不會是這個吧?龍雁皺眉想著。

  不過看看也無妨啊!也許旁徵博引可以得到正確的解釋。

  好!就決定洗過澡後好好研究一下;只是——他這裡燈光這麼微弱,恐怕她撐不了多久就去見周公了。

  關強一進屋裡,林秀文從沙發上起身,微笑問:

  「到哪裡去了?我到阿敏房裡找你,只看見她睡得不省人事。」

  「我去找丁漠聊一聊了——怎麼了?阿姨找我有事?」關強也還以微笑。

  林秀文拉他坐下。

  「我也想找機會跟你聊聊。你還不困吧?可以的話,趁著阿敏睡了,我們談談。」

  「我們要談什麼,難道不能讓阿敏聽到嗎?」

  「也不算是。該怎麼說呢?是跟她有關,但我覺得跟你談就可以了。」林秀文想了想這麼說。

  「哦?阿敏又闖了什麼禍讓阿姨這麼煩惱?」

  「她沒闖什麼禍,這件事——其實真的很難開口,我——」

  見林秀文一副為難的模樣,關強安撫地說:

  「別急嘛!阿姨!有什麼事慢慢說。」

  林秀文看了看他,點點頭說:

  「那好,你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而且一定要說實話。」

  關強笑著說:

  「我怎麼敢騙你呢?我老爸知道會殺了我。」

  「既然你承諾不騙我,那我要問了?」林秀文看他。

  「請問吧。」

  「你愛阿敏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這問題讓關強愣住了;過了半晌,他才露出勉強的笑容。

  「我當然愛她,她是妹妹——」

  「關強!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麼。你說過不會對我說謊的。」

  關強看著自己在膝上交握的雙手。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看出了點什麼,需要證實。你告訴我,關強,你是不是喜歡阿敏?不是兄妹之間的喜歡,是那種——那種男女之間談戀愛的喜歡。」

  關強不知該怎麼回答。這麼多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學會隱藏對阿敏的感情,沒想到今天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他其實很透明,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看透。

  阿姨看出來了,看出他對阿敏的感情。他該怎麼解釋?

  林秀文正等著他回答,關強只好歎氣。

  「阿姨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你真的喜歡阿敏?」林秀文張大眼睛喊著,幸而還記得壓低聲音。

  「對不起!阿姨!我是情不自禁——」

  「哎呀!謝謝老天爺!」林秀文樂得幾乎是手舞足蹈。「我真怕這只是我自己太會幻想,結果——沒想到是真的,你真的喜歡阿敏這個不懂事的毛丫頭。」

  「阿姨!……」關強不解地看著她誇張的反應。

  他想道歉的,他真的想。即使沒有血緣關係,阿敏畢竟是他的妹妹;他可以愛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子,就是不該愛她;阿姨對他一直很好,他不應該讓她為難。

  這些話他對自己說過數十次了,是以當這個問題被提出來時,他以為會面對一張不表贊同的臉,甚至是責難,至少不是——不是滿臉笑容,謝天謝地謝神明的怪異反應。

  他實在搞不懂。

  「阿姨!你……你還好吧?」關強略帶擔憂地問。

  「好,我怎麼會不好呢!」林秀文眉開眼笑。「我就知道傻人有傻福。阿敏這種所到之處雞飛狗跳的特殊才能讓我打從她兩歲就煩惱到現在。算她運氣好,有你這麼寶貝她。如果阿敏能嫁給你,我真可以無憂無慮地跟著你爸頤養天年了。」

  一向冷靜的關強瞪大了眼睛。

  居然——事情居然跟他想像的有段差距,而且是好大好大一段差距。

  「阿姨!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阿敏的男朋友——」

  「什麼如果?既然你坦承喜歡阿敏,我就決定將來把她許配給你。」

  「這——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吧?」關強苦笑。

  「阿敏是還小,但先說了我可以先安心啊!」林秀文說完緊張地向前傾身。「關強!你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吧?會不會哪天見了更好更美的人就把阿敏給忘了?」

  「我身邊已經有很多比阿敏更美更具魅力的女性,我的心卻從未迷失過,它始終只屬於一個人。」關強啞聲說道。

  林秀文笑著點頭,甚至用手指拭了拭眼角。

  「你這孩子,說得這麼好聽,讓阿姨聽了直想掉眼淚。等你跟阿敏結了婚,你就是我的兒子兼女婿,而我也就成了你名副其實的媽;光想著這,我就開心。你老爸這回居然說你是個書獃子,不會花言巧語,也不會獻慇勤,肯定追不上阿敏……」

  「我老爸真能猜。」關強道。

  「什麼意思?」

  「我的確追不上阿敏。」

  林秀文蹙眉。

  「可是你剛才說——」

  「我說我愛她,並沒有說她也愛我;事實上——我很確定她對我並沒有男女之間戀愛的感覺。」

  「她也許是還年輕,等她心理準備好了時,你一定是最好的人選。」林秀文說出她單純的想法。

  她已經懂得愛人了,只不過對像不是他。

  關強當然不能說出傅希敏對丁漠的愛慕,只能苦苦一笑。

  「阿姨還有什麼想問的嗎?」他說。

  「沒了,不過還有件事要交代。」

  「我在聽。」

  林秀文苦思了一會,痛下決心似的對他說:

  「既然擔心阿敏情竇一開會愛上別人,我想——我允許你先想辦法讓她變成你的人。」

  關強懷疑自己聽錯了,再不然就是剛剛聽見的那句話有別的解釋。

  「阿姨!你——」

  「別懷疑,我就是那個意思沒錯。為了讓女兒得到最好的,我這個做媽媽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後天我跟你爸南下去玩就是一個可以把握的好機會;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一點,阿敏還在唸書,你千萬千萬要做好避孕措施,別讓她懷孕了。」

  「阿姨!你太誇張了。」關強哭笑不得。

  「我是認真的,你愛她不是嗎?」林秀文皺眉。

  「我愛她所以不會這麼對她。」

  「誰愛誰?」傅希敏揉著眼睛出現在客廳。「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不睡?還在聊什麼愛不愛的。」

  「你醒了?阿敏!媽媽跟關強正在說你——」

  「我們在討論林青霞到底愛不愛秦漢。」關強連忙打斷林秀文的話,並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她已經不愛秦漢了,報上標題還寫著『從愛人變成朋友,林青霞情歸何處又成謎』呢!」傅希敏立刻說出自己前一陣子看見的新聞。

  「是這樣嗎?」關強微笑看著她睡眼惺忪的臉,傅希敏則對他的問題認真地點頭回答。

  林秀文對這一幕是既感動又無奈,只得歎氣說:

  「阿敏!我跟你關叔叔後天下南部去,你可得給我乖一點,不許惹禍;還有,關強說什麼,你都得聽,否則我會要他打你屁股。」她說完,對關強眨眨眼,但見關強低頭苦笑。

  傅希敏皺眉。

  「媽!拜託你好不好?我已經上高中了,又不是三歲小孩,打什麼屁股嘛!」

  「你聽話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我什麼時候不聽話?」傅希敏嘟起嘴來。

  「你什麼時候聽過話了?」林秀文叉起腰。

  關強眼看這對母女又要鬥起嘴來,連忙說:

  「不早了,該睡覺了吧?再說話,要吵醒我爸爸了。」

  「你還不行睡啦!」傅希敏對關強說:「我們的研究還沒有結果。」她指的是演練武俠小說中的招式。

  林秀文忙說:

  「我要去睡了,你們忙吧!關強,如果你累了,嫌回自己房間麻煩,你可以就睡在阿敏的房裡,反正她的床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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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台南,龍母接到大兒子從台北打來的電話。

  「媽!我是龍威。」

  「阿威啊!你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我正在看歌仔戲哪,哪有空陪你談天?」龍母說完,也跟著電視哼唱起來。

  「我沒有要跟你談天,媽!我只是想問問阿雁最近怎麼樣了,她心情好些了沒?——拜託你先別唱了,認真回答我好不好?」

  「哎呀!恰好是廣告時間,有話你就快說吧!」

  「我問阿雁的事。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以她的個性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那可難說。」龍母歎氣。「受人背叛的感覺不好受,尤其背叛者還是自己想托付終身的人,簡直是嚴重打擊阿雁的自尊嘛!說不定她就這樣鬱鬱寡歡一輩子了。」

  「我真該打死那個王八蛋!」龍威在電話那頭咒罵。

  「你去找過張瑞昌?」

  「他對不起阿敏就得付出點代價。」

  「沒怎麼樣吧?」龍母問。

  「沒死就是了。」

  「我是問你,你沒事吧?」

  「拳頭擦破了點皮,秋子替我上過藥了。說起來她也踹了張瑞昌好幾腳,鞋跟都踢斷了。」

  「什麼?你帶你未婚妻去打架?」

  「她堅持要一起去。」

  「唉!真是好孩子——對了,你們也該選個日子把婚事辦一辦,家裡好久沒有喜事了。」龍母也許想起女兒的婚禮,所以歎氣聲不斷。

  「我們是打算結婚了,不過不希望太鋪張。也許我們會選個日子去法院公證結婚。」

  「那怎麼行?一點也不熱鬧。」

  「阿敏呢?如果我結婚,會不會——」

  「你擔心會刺激她的話,就立刻結婚吧!她不在,我逼她出去玩幾天了。」

  「跟誰?」

  「自己一個人。」

  「你讓她自己出去玩?」龍威喊著。

  「我要她跟村裡的阿公阿婆去,但她不肯嘛!」

  「媽!阿敏是個頗具姿色的年輕女孩啊!」

  「哦?是嗎?——哎呀!電視開始了,我要掛電話了。」

  「先告訴我阿敏去哪裡玩了。」

  「好像她同學胡美琦給她介紹了一個地方。是哪裡,我沒問。」

  龍威真想尖叫,有這樣的母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胡美琦的電話呢?」他問。

  「不知道。」龍母又在哼歌仔戲。

  「去翻阿雁的通訊錄,我等會再打回來問。」

  「阿威!媽要看電視——」

  「我不想威脅自己的母親;不過——如果沒有阿雁的消息,我跟秋子的婚事就無限期往後延。」

  天微明,龍雁睜開雙眼看著木屋破舊的天花板,她不是醒得早,而是一夜沒睡,睡不著。

  那本心理學書籍就在她的枕邊。雖然只看了三分之一,她已經驚訝地發覺自己的徵狀跟書中的描述是七八不離九,八九不難離十,幾乎無一不符,這個發現讓她整夜闔不了眼。

  她戀愛了嗎?

  不說「又」戀愛了其實是有道理的,以書中的診斷看來,她跟張瑞昌根本連戀愛的邊都沾不上。

  好吧!就算這回才是她的初戀,還有傅希敏的異姓哥哥關強;計程車司機就甭提了,而她對丁漠和關強甚至還不及對阿胖來得喜歡呢!

  她這麼說其實有點在欺騙自己,畢竟那麼多跟書中相符的徵狀全是因為一個人才產生的,那個人就是丁漠。

  這表示她愛上丁漠了嗎?

  唉!她實在無法確定,想了一整夜仍在懷疑。

  丁漠這個人——怎麼說呢?他有一個浪蕩的過去,出獄後雖完全改邪歸正,卻由於自身的羞愧及不見容於世人而變得自卑和自慚形穢。

  對於這點,龍雁經常是想起就替他心疼,可是書上沒說過心疼幾次以後會變成愛啊!何況受到張瑞昌的背叛,她自覺已經是對愛失望透頂了,有可能情感這麼豐富,一眨眼又愛上別人?

  呀!似乎不該說「又」。不是說過二者情況不同嗎?

  龍雁側過身,看著對面那張床上背對著她而眠的丁漠,忽然有抓他起來問個清楚的衝動。

  喂!昨晚我們不是抱在一起嗎?你覺得有沒有觸電的感覺?

  要這麼問嗎?聽起來實在三八了點。

  早離開這個鬼地方也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幹嘛執意留下來?說是要讓傅希敏那個丫頭對丁漠死心;可是萬一她自己也陷進去,豈不是面子掃地、臉上無光?

  想著想她連躺都躺不住,倏地坐了起來,趴在地上的阿胖抬起頭來看著她。她對它笑笑。

  「噓!別吵醒你的主人,我們到外頭走一走好不好?」說完她躡手躡腳下床,找了件外衣披上,大狗自己也做了些獨特的伸展運動,搖搖尾巴跟著她往外走。

  在這裡實在很難想像現在是酷熱的七月。一出屋外,只覺得涼風徐徐,甚至還有點冷。

  龍雁四處走動,偶爾撿起小樹枝跟阿胖玩你丟我撿的遊戲,一人一狗追追跑跑,竟也出了一身汗。

  狗兒把樹枝又叼回來,龍雁喘著氣笑。

  「你都不累啊?我快昏倒了呢!」

  阿胖期盼地看著她,尾巴搖得飛快。

  龍雁無奈道:

  「玩最後一次了喔!這回丟遠一點讓你找不著。」她把樹枝使勁一扔,居然扔進木屋旁一間半開著門的方形建築。

  阿胖興致勃勃地往那裡沖,龍雁也緊跟著跑過去;她早就注意到那個地方,猜想是堆放柴火的地方,所以沒有多問。如果裡頭真堆滿柴火,讓阿胖進去可就不妙了;它看見那麼多樹枝,一定興奮不已;如此一來,你丟我撿的遊戲不就玩得沒完沒了?

  等她跑到門口,阿胖已經咬著樹枝站在那裡搖尾巴等她;而她既然到了門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不由得往裡頭看看。這一看可嚇住她了。裡頭哪裡是堆什麼柴火,空空曠曠似乎只擺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座座的雕刻品。

  龍雁忍不住推門而入,並拿起桌上的火柴,點燃了煤油燈,小屋裡立刻充滿溫和的明黃色。

  四面牆中有三面倚著製作粗糙的木櫥,木櫥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格子,有的格子空著,大多數則擺著各種木雕品。

  龍雁見過丁漠拿著木頭在刻,因此猜測這裡的東西是他的作品;看了這些肯定可以稱之為藝術的東西,她又發現了丁漠叫她訝異的另一面。

  三個木櫥中有一個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阿胖,從小狗到現在的模樣,大小都有;有睡著的、吐著舌頭的、翻肚的、抬起前腳的,各種表情,憨厚自然,栩栩如生。雖只是原木色澤,卻雕出了深淺明暗,看得出雕刻者對這隻狗的濃烈感情。

  第二個櫥櫃則放置著一幅幅的風景木雕,一塊塊的長方形木頭上刻著山水花鳥;構圖並不複雜,意境卻深遠清幽,耐人尋味。其中有一幅非常眼熟,龍雁一看就知道雕的是小木屋及附近的景致,表現得很真實。

  第三個櫥櫃倒是空著的格子多,只擺著一尊觀音像跟一座彌勒佛。

  「你這麼早就醒了?」

  後頭傳來低沉的聲音,龍雁像做賊被當場抓住一樣,心虛地回頭,支吾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擅自進入你的工作室,是因為我跟阿胖在玩——」

  丁漠微笑了笑。

  「別緊張,這裡的東西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誰都可以看。」

  「全是你雕的?」龍雁問。

  「嗯!」

  「雕刻是你的職業?」

  「不完全是。」丁漠淡然道:「我沒有所謂職業可言,以前在山下不過是打零工賺點生活費。住在這裡其實並不需要多大的開銷,我跟狗有飯吃就夠了。至於雕刻,我還在讀國小的時候,就喜歡拿木頭刻的,算是一種興趣吧!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靠它吃飯。」

  「現在你還替人打零工?」

  他搖頭。

  「透過關強他父親的關係,市區幾家小藝品店願意出售我雕的一些小玩偶和動物。既然寄賣這些東西賺的錢養活我跟阿胖綽綽有餘,我自然不用再去打零工看人臉色。」

  他沒有明說。龍雁卻可以想見他求職時一定遭受過不少挫折,否則他又何必帶著條狗孤單地住在這偏遠的山區?一思及此,對他的同情不禁又多了幾分。

  「你很喜歡雕阿胖嗎?我看你雕了一櫃子的阿胖。」龍雁怕他沉溺過去,於是岔開話題。

  「它是我最常看見的東西,而且——我總覺得它有換不完的表情跟動作。」

  龍雁笑道:

  「我也覺得它實在是一隻超級好玩的狗狗——它是什麼狗?」

  「普通土狗。我一出監獄大門,它就跟上我了。當時它渾身臭兮兮的,還有皮膚病;我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連我停下來吃碗豬腳麵線,它都坐在椅子旁等著;趕了三、四次,它又跑回來。沒辦法只好收留它了。」丁漠憶起那段往事不由得一笑。

  「真好。」

  「我倒看不出有什麼好。帶著只醜八怪狗要找個地方住可是難上加難。」

  「你只是嘴巴這麼說,其實你是很喜歡有阿胖陪在你身邊的;否則你怎麼會雕了一個又一個阿胖!」

  丁漠但笑不語。

  龍雁接著問:

  「有沒有想過把阿胖的雕像縮小了尺寸出售?」

  丁漠蹙眉思索,說:

  「阿胖?它只是一隻土狗,外表看起來傻傻憨憨的。你覺得人們會喜歡這種模樣的狗雕刻品?」

  「誰說有血統的狗才討人喜歡!我覺得像阿胖這樣呆裡呆氣的最可愛,它的每個表情都像卡通片裡的主角——你說對不對?阿胖。」她對此刻正四腳張開趴在地上半睜著眼的狗兒說。

  丁漠笑著說:

  「你對它的評價真高。」

  「試試嘛!我的眼光不會錯的。」她極力鼓吹。

  「我會找時間試一次,得找幾種尺寸看看哪一個適合。」

  龍雁滿意地點點頭,繼而又問:

  「這個——這第三個櫃子是用來放置人物雕像的是不是?為什麼只擺了兩尊佛像?你還雕過其他什麼人物?」

  這問題似乎讓丁漠感到為難,他沉默了半晌,聳聳肩說:

  「我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人物我的確雕得很少。事實上,除了幾尊佛像之外,我沒雕過其他人物像;現在想想原因應該是我接觸過的人太少了。」

  「傅希敏呢?還有關強,你跟他們都很熟不是嗎?」

  他撇撇嘴角。

  「他們是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好朋友沒錯,但這種情感並沒有強烈到讓我渴望為他們雕像;我總覺得應該是更深的一種感情才能驅使我創作,例如父親、母親、手足這種割捨不去的愛,只是——這些我都不曾體會過。也許有一天我會雕一個,是我在獄中的典獄長,他應該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

  丁漠似乎覺得自己說太多了,黝黑的臉孔微微泛紅。

  「你自己在這兒看吧!我去準備早餐了。」

  「我很想自告奮勇,但我的技術——」龍雁慚愧地說:「不過我可幫忙;有什麼需要助手的地方,你儘管說,我會盡力的。」

  「不用了,只是簡單的早餐而已?你吃不吃得慣?」

  「有什麼我就吃什麼。我對吃的最不挑了。準備吃的本來是女人該做的事,我在這裡打擾你這麼多,卻連煮個早餐都不會,這已經讓我覺得夠汗顏了;如果你還遷就我的喜好,我豈不是太過喧賓奪主?你答應我千萬一切照舊,別太費神了,否則我真是要羞愧得睡不著了。」龍雁並不習慣說這種交際的客氣話,所以說完還真有點反胃,感覺就像是暈車。

  丁漠歎氣。

  「你才是客氣得過份了!既然都留下來了,何不乾脆自在些?」

  「你一直希望我離開,現在我勉強賴在這裡,當然要盡量避免增加你的麻煩。」龍雁雖故做自然,誰知話說出來就是帶著點委屈的味道。

  「我希望你離開並不是——我說過那是為你好。」丁漠想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起,心中有點懊惱。

  「我還是很感激你終究沒有強制要我走。」

  「你——你這麼說好像不相信我真是替你著想的本意?」丁漠張大眼睛。

  「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你顧慮什麼名節問題有點好笑。你把自己當成大壞蛋,卻忘了真正的壞蛋絕對不可能提出這種警告;照我看來,你根本就是一個大好人。」龍雁斜眼看他,嘴角調皮的笑意。

  丁漠又臉紅了,原來就少有對象說話的他在這個女人面前似乎更是連一點優勢都佔不到。

  「你這是不是叫不知好歹?」他問。

  龍雁聳聳肩。

  「我覺得我這是對人性的精闢見解。」

  「男人沒幾個是好心眼的,何況我是個前科犯。」

  「拜託!我知道你在牢裡待過,別一再強調好不好?沒用的!我已經認定你是大好人了。丁漠!要不要我以後都稱呼你為『披著狼皮的羊』?」

  丁漠覺得臉又熱了起來,於是轉身往外走,說:

  「我去煮粥了,二十分鐘以後來吃。」

  「謝謝你啊!羊兒!」

  丁漠把門摔上,龍雁則賊賊地笑了。

  搞清楚了,全明白了,沒想到居然這麼簡單。

  天已經全亮了,她吹熄了煤油燈,蹲下來抱著阿胖的頸子說:

  「胖狗狗!我愛他,我確定我是愛上他!一聽見他那段渴望擁有家人的話,我就感覺自己已經被擄獲了。這下子我更有理由留下來了,怎麼樣也得阻止傅希敏再纏著他是不是?」

  阿胖伸舌頭舔舔她的臉。

  「哈!我就知道你會同意。那麼如果我跟她打起來,你會站在我這邊吧?」

  阿胖又舔舔她的臉。

  龍雁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心裡想著:

  「怎麼樣才能讓他也愛上她?做不到的話,她就會淪為第二個傅希敏,只能死纏著他。那有多遜啊!」

  傅希敏一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去找丁漠。暑假開始到現在,她去找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從那個女魔頭來了之後,這兩天,她跟她的丁大哥幾乎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丁大哥是不是真讓她迷住了?

  傅希敏愁眉苦臉地想著,隨即又搖搖頭。

  不會的,他才不會喜歡上那個怪物。那個叫龍雁的甚至比她更缺乏女人味,而且還很凶悍,輕輕一踢就踢壞了丁大哥的牆,丁大哥一定嚇了一跳,躲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哎呀!在這裡東想西想做什麼?幹嘛不親自去看看?

  丁大哥應該已經把那個潑婦送走,她也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向他道歉,她上回真的不是有意拿他的雕刻品亂扔。

  一下定決心,傅希敏在兩分鐘之內換好了衣服,並衝進浴室,快速梳洗完畢。她本打算立刻到丁漠身邊去,不料卻在客廳被攔了下來。

  「你還沒吃早餐呢!」正坐在客廳低頭研究統計學的關強頭都沒抬地對她說。

  「我不餓,有事要先出去,回來再吃。」她說著又要往外走。

  「不行!阿姨說一定要盯著你吃早餐,否則哪裡也不許你去。」

  傅希敏揚起眉。

  「你故意惹我是不是?關強。」

  關強放下手中的書,微笑道:

  「阿姨吩咐的,而且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

  「你這麼聽話,我媽說什麼你都當聖旨?」

  「只要是為你好的,我都聽。」

  「我沒說不吃,只是待會才吃。」

  「還是先吃吧!」關強看著她。

  「你真的很囉嗦也!我已經升高三了,又不是小學三年級。」她不耐煩道。

  「你就算是大學畢業了,一樣叫人擔心。」

  「你究竟讓不讓我出去?」

  「吃過早餐,你想去哪裡?我送你過去。」

  「我才不要你送——不讓我出去是不是?——我媽呢?我自己跟她說。」

  「阿姨跟我爸已經出發了。」關強又拿起他的書。

  「出發?去哪裡?」傅希敏喊。

  「去旅行啊!你忘了?」

  「不是明天嗎?為什麼今天就出發了,而且是這麼一大早?」

  「我爸手頭在趕的東西進展並不順利,跟藝廊經過一番溝通以後,決定暫時將它擱置,待旅行回來再處理。」

  「要提前出發至少該說一聲啊!」

  「我想他們也是昨晚臨時決定的,昨天晚上阿姨並沒有提起要今天走。我也是從睡夢中被叫醒才知道的。」關強笑著說。

  傅希敏嘟起嘴。

  「既然記得叫醒你,怎麼就忘了要告訴我一聲?我在這個家這麼不重要嗎?」

  「是叫過你,沒叫醒罷了。」

  「不可能,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真的,我跟他們一起去叫你,你不是咕咕噥噥,就是推開我們的手,一次也沒醒來過。」

  傅希敏臉紅地說:

  「那——至少該留張紙條跟我說聲再見吧?」

  「留了啊!兩個人都寫了留言,字條就貼在你的門上,如果你不是這麼急著要出門,一定會注意到的。」關強忍著笑說。

  傅希敏這下子沒理由再發作了,只好瞪了無辜的關強一眼,跑回房間撕下貼在房門上好大的一張紙條。

  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關叔叔的還好,寫著要她早睡早起,注意安全,還說回來時,會帶南部名產給她;接下來的就讓她越看越不開心了,她老媽真當她是三歲孩子似的,東也叮嚀西也叮嚀,要她事事都聽關強的,還說已經授權給關強,讓他在她不聽話時儘管處罰她,一點也不用客氣。

  這像一個母親說的話嗎?她根本就忘了自己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傅希敏氣呼呼又衝回客廳,一把拿開關強手中的書問他:

  「我媽是不是當真的?」

  關強訝異地問:

  「怎麼了?」

  「我媽准你處罰我,你會照著做嗎?」她怒聲問。

  「阿敏——」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你打算怎麼處罰我?打我屁股?還是罰我不許吃飯?」

  「阿敏!阿姨只是說說,你反應過度了。」關強苦笑道。

  傅希敏憤怒未平,她是比關強小了幾歲,但也不至於白癡到什麼事都無法自己判定吧?

  「你保證絕不會拿我媽的令牌來壓我?」她瞪著關強問。

  關強歎氣說:

  「你以為我喜歡欺負你?阿姨這麼寫只過是希望我在她出門不在的這段期間約束自己的行為,少惹禍——」

  「我是惹禍精嗎?」

  「我沒這麼說——」

  「其實是你太乖了才顯得我特別不安份。」傅希敏回他這麼一句。

  「我只是比較安靜。」關強為自己辯解,接著又歎口氣:「我們只是關心,怕你傷了自己。這樣也值得你生這麼大的氣?」

  「我討厭人家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關強看她氣鼓鼓的雙頰,既憐愛又無奈地說:

  「這樣好不好?如果你好好照顧自己,不做危險的事,你不小心惹的麻煩,我會盡量替你收拾。我這麼說可不是鼓勵你任意闖禍。你總得表現良好,別人才會相信你,不再把你當小孩子,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我一向都表現得很好,可是大家只顧著看你而忽略了我。」她一副委屈不已可憐兮兮的樣子。

  關強益發不忍,拉她坐下。

  「別這樣,你知道其實大家最寵的就是你。」

  「你不會打我屁股吧?我已經長大了。」她問道。

  「我不會,不過你得小心遠離危險,注意自己的安全。」他自己已習慣她的惹禍能力,最讓他擔憂的就只有她不會照顧自己這一點了。

  傅希敏這才神色稍緩地點點頭,隨即又叫:

  「啊!我要去找丁大哥,淨顧著跟你吵,差點忘記了。我回來再吃早餐好不好?對於上次亂扔丁大哥東西的事,我想先去跟他道歉。」

  關強自然是不想她去,可是不讓她去,她一定會鬧脾氣;她若一鬧起脾氣,他還不是依著她?既然如此,又何必阻止她?

  所以,他無奈地笑道:

  「那麼你去吧!話說完了,就回來吃早餐。自己承諾的,不要黃牛喔!」

  傅希敏開心地敬個禮。

  「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我一定會信守承諾。」說完,一刻也不停留便往外衝。

  關強見她不到三秒鐘就消失無蹤,搖頭苦笑,喃喃自語:

  「少來這一套了!你有沒有當過童子軍,我還不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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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3:48
第七章

  由於一直想著如何得到丁漠的心,這頓早餐龍雁吃得十分漫不經心,手中的湯匙在碗裡攪啊攪的,然而就是很少把稀飯往嘴裡送,臉上的表情甚是苦惱。

  坐在對面的丁漠吃完自己的東西,一抬頭看見她毫無食慾的失常舉動,不禁有點擔心地問:

  「你怎麼不吃?不好吃嗎?」

  龍雁搖頭沒有回答。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這句話讓龍雁腦中忽然一閃。

  那本書不是說過嗎?愛情的最初徵狀就是關懷。一個人如果愛上另一個人,自然而然就會表現出對他的注意以及關心。

  聽聽丁漠的聲音,瞧瞧他的表情,怎麼聽怎麼瞧的確都帶著點關懷擔憂之意。這麼說來,也許丁漠對她並非全然沒感覺了?

  龍雁差點露出微笑,不過她及時咳了幾聲,皺皺眉頭說: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忽然覺得頭有點痛。不曉得是不是發燒了。」說著用手摸了摸額頭。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丁漠探過身說:「來,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發燒了。真的生病的話,得趕緊下山看醫生才行。」

  他伸手輕觸她的額頭,微微蹙眉道:

  「沒有發燒啊!你有沒有其他咳嗽、喉嚨痛等的症狀?」

  「沒有。」她連忙搖頭,看醫生是她極討厭的事情啊!「我想——也許是醒得太早了,有點睡眠不足。再去補個覺,應該會好了吧!」

  「有用嗎?還是我帶你下山去看看醫生吧!雖然是大熱天的,在山上還是有可能感冒;一旦症狀出現了,要再走下山去可就更難了。」

  「不!不用了!我很少感冒的,尤其是夏天。睡一會兒就好了,真的。」

  「真的沒事?」他又摸摸她的額頭。「你不會是怕去醫院、怕打針才硬這麼說的吧?」

  「怎麼可能?打針不過像給蚊子叮一下,我有必要為了那麼點微不足道的疼痛說謊嗎?」她清清喉嚨。

  丁漠聳起兩道眉。

  「你的臉這麼紅,應該是發燒了——」

  「沒有啦!真的沒有!」她確定自己臉紅是因為說了謊話而非發燒。

  「真的很紅。」

  「哎呀!我說沒有發燒就是沒有。你不信是不是?」龍雁說著站起來,走到丁漠面前,雙手扶著他的雙頰,把他往下拉,直到他的額頭貼上她的。「不燙吧?我的體溫根本就跟你的一般高低,你太——」

  她忽然意識到他們這樣額頭貼著額頭,鼻子對著鼻子,兩張嘴也相距不到五公分是多麼親密的一個姿勢,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

  丁漠整個人像石頭般僵硬。為免突兀的舉動使場面更尷尬,龍雁將自己的頭慢慢移開,並一步步往後退。

  「呃——我——我去睡了,稀飯等會再吃。」她說完旋即跑開,往床上一躺,面對著牆直喘氣,感覺臉真的熱了起來。

  丁漠仍站在原地,額上還留著她的餘香。每一次丁漠呼吸吸入的都是她淡淡的清香,也許來自香皂,也許來自洗髮精,總之都叫他像喝了酒似的有點微微欲醉。

  丁漠在沉思,龍雁躺在床上欲睡還醒,狗兒阿胖則趴在地上享用主人給他的大骨頭。他們是如此專注,以致於沒有注意到方纔的畫面已經一點不漏地全看在某個人的眼裡了。

  傅希敏嘟著張小嘴,漫無目的地往山下走;經過丁漠家的時候,正好看見那幾乎令她心灰意冷的一幕。

  那個叫龍雁的女人還在,剛才就看見她不要臉地靠近丁大哥;雖然由她的角度看起來不是很確定,但那姿勢看起來實在很像電視電影裡男女主角接吻的鏡頭。

  傅希敏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事實上她好像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丁大哥怎麼可以這樣?就算是龍雁那個狐狸精主動獻吻,他難道連拒絕的定力都沒有?枉費她愛他這麼久,還聽了關強的勸,決心要全然信任他!他今天的行為簡直讓她失望透了。

  傅希敏一步一步走下山,她還沒想到要去哪裡,只是四處走走,逛逛街,或是看電影,甚至打電動玩具;只要能讓心頭那抹被背叛的感覺淡化,她不在乎今天要怎麼過。

  她真的傷心。

  每個人,包括丁大哥自己,都覺得她的愛只是一種年少無知的幻想,並不真實。可是他們憑什麼這麼斷定呢?關強愛過嗎?丁大哥又愛過嗎?他們怎能如此主觀為愛這個字下定義?

  傅希敏此刻除了感到傷心以外以加上了寂寞。那種無人瞭解,又找不到人傾吐心中苦悶的寂寞感讓她更為沮喪,更為自憐。

  是誰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她此刻的心情又豈是一個愁字可以完全表達的?

  關強的心已經無法再專注於書上。

  看看腕上的表,都近午時了;而傅希敏依然不見人影,他心中的感覺可真難描述。

  說好只是去道個歉,馬上回來吃早飯的;會拖延到午餐時間還不回來,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捨不得離開心上人吧!也許那個叫龍雁的女人離開了,阿敏一開心就跟丁漠聊個沒完,自然就忘了跟他約好立刻回來吃早餐的事了。

  關強難過地想著,如果有一天他在阿敏心目中的地位能一如丁漠那般重要,他這一生應該就再也沒有什麼奢求了。

  他苦笑著,想再埋首書本中,卻發現注意力絲毫無法集中,只好歎口氣站起來,走向廚房。想吃到阿敏煮的東西簡直是奢望,還是他自己下廚做些她喜歡吃的菜給她吃罷!

  關強於是煮飯洗菜切肉,忙碌讓他暫時忘了傅希敏仍留戀丁漠那兒所帶給他的衝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的每一次他不是都傷得很深很重?

  辣子雞丁、涼拌海帶絲、白帶魚、青菜豆腐湯一一上桌了,時間在眨眼間也過了快一個小時;而關強站在門外,等了許久依然不見傅希敏的身影出現眼前。

  真有這麼多話好聊嗎?早餐沒吃,難道連午飯也不想吃了?

  關強當然知道丁漠不會讓阿敏餓著了,但是——阿敏會不告訴他一聲就留在那裡吃飯,讓他做一堆菜在家裡傻傻地等她嗎?

  他沒有把握阿敏會不會這樣,只知道她以前雖然調皮搗蛋,跟家人的約定還是信守的時候多,毀約的時候少。

  心裡掙扎了半天,關強還是決定到丁漠家走一趟。也許阿敏對他的打擾會覺得不開心,但是該反省的是她啊!她以童子軍的名譽保證過會早歸的,就算她沒當過一天童子軍,也應該信守承諾。

  關強走到丁漠家,來開門的正是丁漠。

  他訝異卻誠心地笑道:

  「關強?是你啊?吃過飯了沒?」

  關強微笑搖頭。

  丁漠立刻說:

  「我們正要開動,你也一起來吧!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阿敏果然想留下來吃飯,關強心想。

  關強淡然一笑。

  「不了,我只是來看看阿敏是不是要回家吃飯。既然她要留下來,就隨她吧!——不過——如果她要回家時天色已晚,能否麻煩你送她回家?」

  丁漠兩道眉全擠在一塊兒,他納悶地說:

  「阿敏?你在說什麼啊?她不在我這裡。」

  關強神情一愣。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根本沒來過。」丁漠疑惑地說。

  「沒來過?」關強的眉也皺起來。「她明明說要來找你。」

  「可是——從早上到現在我確實沒見過阿敏。會不會弄錯了?」

  「除了來找你,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她說為了上次拿你的作品扔人的事來向你道歉的,我聽得很清楚。」

  兩個人開始焦慮起來。丁漠想了想說:

  「我問問龍雁吧!也許她看見過阿敏。

  「龍雁?她還在?」關強問,這才明白丁漠剛才說的「我們」指的是她,而不是阿敏。此時他忽然有個想法,阿敏會不會就是看見她還在才沒有進屋去,而轉往他處?

  「我去叫她。」丁漠急急進屋去,不一會兒就帶著龍雁出來。

  關強首次看清龍雁的長相,卻因心焦無暇詳細自我介紹,只簡單說:

  「我是關強,傅希敏的哥哥,請問你今天是否曾經見過她?」

  龍雁立刻搖頭說:

  「沒有,我沒看見她。」

  「那——一整個早上有沒有聽見屋外有什麼不尋常的聲響?」

  「不尋常的聲響?」龍雁納悶地問:「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沒關係,你只要回憶一下是否曾聽見屋子外頭有奇怪的聲音就可以了。」關強說。

  龍雁仔細想了想,又想了想,抬頭道:

  「很抱歉,我不記得曾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響。也許是我沒注意到——」

  關強由她的表情猜想她應該沒有說謊,但是阿敏實在沒有理由說要來這裡卻又不來。這麼看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剛才想的——阿敏來了,看見龍雁還在這裡,也許是生氣、難過吧!所以人沒有進去就離開了。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那麼既然她人不在這裡,也沒有回家,會跑到那裡去呢?

  這些疑惑和不安在關強心裡直繞圈子。他雖極擔心,卻仍力持鎮靜,思索著傅希敏還會去哪些地方。

  丁漠問:

  「要不要我跟你下山去找一找?也許她——」

  關強搖頭說:

  「我再回家看看,說不定她只是在哪兒貪玩,忘了時間。」

  「如果她還是沒回去呢?」龍雁問。

  丁漠接著說:

  「那你來找我,我們一起去找她。

  關強歎氣。

  「最好她已經在家裡了。」

  由於並沒有注意到身上究竟帶了多少錢,傅希敏漫無目標地四處閒晃,先看電影,接著打了兩個小時電動玩具;等吃了一碗牛肉麵後,才發現口袋裡只剩下一張百元鈔;她雖愣一下,還是把錢遞給麵店老闆。老闆找了她二十元外帶一聲謝謝。

  看著手中閃閃發亮的兩個銅板,傅希敏專心地想著該怎麼用這最後的二十元。此時的她心中全然沒有回家這碼子的事,也忘了自己下山到市區並沒有跟關強或任何人說一聲。

  二十元能幹什麼呢?她想。只能買一支好小好小的烤玉米,或者是一個三明治,一碗沒有肉片的陽春乾麵,就這樣而已。

  新台幣二十塊錢在現在這個社會實在是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既然吃不飽,乾脆再拿去打電動玩具吧!至少可以消磨較多的時間。

  主意一打定,傅希敏找了家最近的電動玩具店走進去,打算繼續玩今天才學會而且已頗有進步的賽車遊戲。有個像老闆的人走過來打量了她一會兒,遲疑地說:

  「小妹妹!我們這裡規定年齡未滿十八歲不能進來。你——看樣子還不到十八歲吧?」

  傅希敏瞪大眼睛。

  「為什麼不滿十八歲就不能來玩?今天下午我就在前面不遠處那一家店玩了快兩個鐘頭。」

  「小妹妹!我們最近連續被警察抓了幾次,罰錢都罰怕了。還是請你出去吧!不要影響我們做生意。」

  「喂!你們這家店是怎麼搞的?居然趕客人出去!顧客至上的道理你究竟懂不懂?」傅希敏吼了回去。早就決定今天她最大,任何人,包括電動玩具店老闆,都不能欺負她。

  「喲!你這小孩子倒是凶起來了。我見你是女孩子才對你客氣啊!好了,好了,我沒時間跟你扯。快出去吧!要玩,去你下午玩的那一家玩,我們這裡恕不招待。」

  「我偏不走——」

  「你——」老闆火氣也來了。「沒想到你一個丫頭脾氣這麼大,我客客氣氣跟你說,你還不聽。不走是吧?那我只好不客氣了。」

  「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叫人攆你出去啊!反正我是遵守規定,攆你出去也是合法的行為。」老闆說完手一招,一個面目猙獰的大塊頭朝這裡走過來。

  被這樣一個噁心的傢伙扔出去可是件丟人的事。傅希敏見情況不對了,縱使有再多不滿,也得暫時吞進肚子裡,於是她對老闆扮了個鬼臉便機靈地衝出門外。

  也許是專注扮鬼臉,沒看見有人正要進門,傅希敏臉一轉正巧就撞上一堵肉牆。老天!真硬得像牆,疼得她眼睛沒張開就破開大罵:

  「你忘了帶眼睛是不是?還是帶了放在口袋裡?走路不會看一下啊?撞壞我的鼻子,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

  「對不起就行了嗎?」傅希敏勉強睜開眼睛。「一個美麗少女的漂亮鼻子——」她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一個巨漢正皺眉看她,龐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大門。

  傅希敏擠出微笑,很後悔剛才對著這個人吼叫。她實在是眼睛睜不開,加上神智不很清醒;否則,就算膽子再大,也沒有勇氣用高於三十分貝的聲音對一個有著阿諾史瓦辛格般肌肉的巨漢說話。

  龍威到這家電動玩具店來是想問個路,才剛到門口,誰知電動門一開,就衝出一個女孩一頭撞上他,還霹靂啪啦罵了他好長一串。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又不想跟一個小女孩吵,所以說聲對不起,打算盡快解決這件小事好繼續找龍雁。那該死的胡家兄妹一個不識路一個又跌傷了腿,而他為了問路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

  小女孩聽完他的道歉,似乎還想罵下去;可是沒一會兒又對著他傻傻地笑,讓他頓時覺得莫名其妙,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傅希敏退到門外,待電動門關上後,笑著問龍威:

  「先生喜歡玩哪一種電動玩具?」

  咦?跟他聊起來了。

  「都不喜歡。」龍威答。

  「不喜歡?那你進去是——」傅希敏仍在傻笑。

  「我找人,想進去問個路。」

  「問路?哎呀!這是黑店啊!只想把客人的錢挖光,你想從這裡問出路來是太難了。」傅希敏刻意抹黑。

  「哦?」

  「問路不如問我吧!宜蘭的路我少說也認識百分之八十。」

  「我要找的地方很偏僻。」龍威面無表情地說。

  「偏僻的地方是吧?那你問對人了。宜蘭偏僻的地方我知道一半以上。」傅希敏得意地說。

  龍威看了看她,想想試一試也好,於是拿出胡信民抄給他的住址。

  傅希敏看了看紙條,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你要去這個地方?」

  龍威點頭。

  「你知道這裡嗎?」

  「你要找丁大哥?」傅希敏懷疑道。

  龍威皺眉。

  「誰?」

  「丁漠啊!這個住址住的就是他。」傅希敏說。

  「丁漠?他是誰?我要找的人不是他。」

  「那你也許是抄錯住扯了。」她指指紙條說:「這裡我最熟了,不可能搞錯的。」

  會嗎?胡美琦的哥哥給了他一個錯誤的住址?

  龍威越想越不可能,而眼前這位女孩信誓旦旦的又不像是說謊。究竟該信還是不信?

  思索了半晌,龍威問:

  「那裡就他一個人住嗎?」

  「丁大哥跟阿胖住,阿胖是一隻狗——你不會是要找阿胖吧?——對了,那兒最近來了個叫龍雁的三八女人,死不要臉地硬要賴著丁大哥,趕都趕不走呢!你見過這種人嗎?真傷腦筋!——啊!還沒問先生貴姓。剛才不小心撞了你,實在不好意思,我太匆忙了,沒看見你站在門口。」

  龍威微微一笑。

  「我姓龍,是龍雁的大哥。能麻煩你帶我去找我那個三八妹妹嗎?遇見你實在讓我省了不少麻煩。」

  事實已經證明傅希敏今天是衰神附身,諸事不順,居然當著龍雁哥哥的面對她大聲痛斥,外加批評,這種倒楣的巧合除了小說還有那裡能看見?幸而這個阿諾史瓦幸格似乎並不怪她;否則只要他輕輕一拳,她傅希敏也許就魂歸西天了,實在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傅希敏選擇後座坐上去。她很高興可以搭便車到山腳下,只可惜這位阿諾先生太安靜了,悶得她幾乎睡著。

  他不說話,她可以說嘛!

  傅希敏清清嗓子,開口道:

  「龍雁她——她第一次找上這兒,也是我帶她上山的,很巧是不是?」

  駕駛座上的人點了點頭。

  傅希敏看見了,覺得有點自討沒趣,卻仍忍不住要說話。

  「阿諾先生——」

  「我叫龍威。」

  「啊——對不起!龍先生,你的體格實在很像那個影星——」傅希敏乾笑兩聲。「你妹妹——她是離家出走嗎?你是來找她回去?」

  「不算是。」龍威簡單回答——這是他一慣的說話方式。

  「不算是?這是什麼意思?」

  龍威苦笑。這女孩子話還真多。

  「阿雁不是離家出走;不過——可能的話,我是希望能帶她回家。」他只好這麼解釋。

  這句話的後半段說得讓傅希敏眉開眼笑。

  大哥出馬,狐狸精這回非走不可了吧?只要她不在,丁大哥就真對她有什麼迷戀,也會慢慢消失的。

  傾身向前把頭伸過兩個前座之間。

  「你是該帶她回去,山上惡劣環境普通人是無法適應的。」

  「應該還好吧?阿雁不似一般女孩子那麼嬌弱。」龍威說。

  「這倒是。」傅希敏喃喃道,想起龍雁一腳把牆踹破一個大洞的事。「可是——她真的是來山上度假的嗎?說實在的,這裡從來都只有一些不情不願的研究人員會來,她會選擇這裡度假太不可議了。」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很複雜。」龍威的意思是他不想多作說明,可惜傅希敏不懂。

  「她原來是找胡信民的,他就是我說的那種研究人員。」她繼續說。

  「我知道。」

  「奇怪的是知道胡信民已經離開後,她還是留了下來。」

  「聽你的語氣——阿雁是不是跟你有什麼過節?你似乎很希望她離開。」上車以後龍威首次提出問題。

  傅希敏靠回椅背上,似在考慮該不該說實話。

  「你願意的話可以說,如果是阿雁的錯,我不會偏袒她。」龍威加上這麼一句。

  「真的?」傅希敏又往前靠上去。「你真的會教訓她?」

  「如果她真錯了的話。」

  「她當然錯了,大錯特錯!」傅希敏大聲說:「你說說看,搶別人的男朋友算不算錯了?」

  「搶別人的男朋友?」龍威搖頭說:「阿雁絕不會幹這件事,她也許是弄錯了。」

  「哼!她剛開始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呢,全是放屁——哎呀!我不是在人身攻擊,只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嘛!你知道的。」

  「你不需要這麼緊張。」龍威淡然一笑。「這件事——等見了阿雁,我會向她求證。」

  傅希敏皺眉。

  「你不相信我的話?你以為我騙你?」

  「我沒有這個意思;不過很抱歉,我非常確信我妹妹不會搶別人的男朋友。這其中必有誤會。」

  「哈!還說不會偏袒自己人呢!」傅希敏又靠回椅背上。

  「我會這麼肯定是有原因的。」龍威說。

  「我洗耳恭聽。」

  龍威沉默了半晌,開口道:

  「阿雁很明白受人背叛的那種感覺。她原來該結婚了;然而,婚禮當天卻發現自己的未婚夫居然跟另一個女人胡搞,還讓她懷了孕。你說,有過這樣的經驗,她會殘忍地讓悲劇在另外一個女人身上重演嗎?」

  車內一片寂靜,車子一直開到山腳下停住,傅希敏仍是不發一言。

  「是這裡嗎?」龍威把車停好後問。

  「嗯!」

  「從這裡開始得用走的?」

  「你看路就這麼小一條,又這麼陡,車能開嗎?」傅希敏覺得他真是多此一問。

  「阿雁也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當然。」

  龍威忍不住一陣咒罵:

  「這胡氏兄妹倒真是會擺烏龍!」

  「什麼?」

  龍威歎氣。

  「沒什麼!天都黑了,我們快點走吧!」

  由於有傅希敏帶路,雖說天已黑了,他們仍能維持一定的速度,走著走著,丁漠的木屋轉眼已在眼前。

  「喏!就是這裡。你自己敲門吧!我不進去了。」

  「你不進去?天都黑了,你想自己在山裡亂逛?」龍威蹙眉。

  「逛什麼?我是要回家。」

  「你家在哪裡?離這裡遠不遠?還是等我見過阿雁,再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而且路況我熟得很,一天起碼來回兩次,閉著眼睛都能走。」她揮揮手就要離開。

  「那麼我先送你回去,再回頭來找阿雁。你一個女孩子總是——」龍威難得這麼婆婆媽媽。只是這女孩子讓他不由自主興起憐惜之意,感覺很像龍雁。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我要想些事情,才不要你跟在後面。」傅希敏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龍威看著她消失在路的那頭,只好無奈地轉身朝那間木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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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4:15
第八章

  敲門聲響起,丁漠急急去開門。

  是阿敏就好了。

  從中午到現在,關強已經來過四次了,還下山找了兩次,這會兒恐怕還在市區四處找著。他本想跟著下山,關強卻要他在山上等,為的就是怕阿敏回來找不著人。他們都快急瘋了。傅希敏啊傅希敏你究竟跑到那裡去了?

  門一拉開,外頭站著一個身長約兩公尺的大漢。

  丁漠疑惑地問:

  「先生!你——」

  他話說到一半,身後的龍雁已經看見來人,興奮地一把推開丁漠,投入龍威的懷裡。

  「大哥!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她笑著抱住龍威的腰。

  「來找你啊!聽媽說你一個人出來旅行,我很不放心。」

  「爸媽完全把我當神力女超人,以為我走到那裡都安全無虞。其實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啦!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龍威疼惜地一笑。

  「你在這裡一定麻煩人家很多,我應該感謝的是這位先生吧?他轉向丁漠,並伸出手寒暄。「我是龍威。這幾天我妹妹多虧你的照顧,實在感激。」

  丁漠極少與人相處,一聽他是龍雁的兄長,更覺不自在;不過他仍伸出手和他重重一握,說:

  「我是丁漠。你太客氣了,令妹並沒有替我增添任何麻煩,我——我很歡迎她。」

  「你瞧!人家說很歡迎我呢!」龍雁開心說道。

  「人家說的是客氣話,惹麻煩是你最拿手的,這點我還不知道嗎?」龍威掐掐她小巧的鼻子,很高興看見她心情愉快。

  他難道不在乎自己的妹妹跟一個男人共處一室?一旁的丁漠納悶地想。總不可能他們全家都是這麼一種個性吧?對名節聲譽一點也不重視。

  「對了,大哥!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全宜蘭知道這個地方的人找不到幾個了。」龍雁問。

  「一個女孩子帶我上來的,她說她就住在附近。」龍威回答。

  他這麼一說引起了兩個人的全副注意,尤其是丁漠。

  他擠上前問:

  「她是不是皮膚稍黑,眼睛大大的,短頭髮,挺可愛的樣子?」

  龍威點點頭。

  「形容得是很像。」

  「那一定是阿敏沒錯。她人呢?怎麼不進來?」丁漠稍稍放下心,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她說要直接回家,我要送她,她堅持不肯,說她走過無數次的路了,絕不會有問題。」

  丁漠想了想,又說:

  「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到她家走一趟比較好——龍先生!你跟令妹先到屋裡坐,需要什麼請自便,不要客氣。」

  「謝謝,你儘管去忙。」龍威點頭。

  「如果關強還沒回來,你就先在那裡陪她吧!關強找她找得快發瘋了,我怕——」龍雁遲疑道。

  「不會的。關強最疼阿敏了,絕對不會對她凶,你放心。」

  「那——你走山路小心點。」她說完雙頰微笑。

  丁漠深情地看著她,點點頭。

  「那麼我走了。」

  他說,逕自開門出去,留下心頭小鹿亂撞的龍雁及正試圖一探究竟的龍威。

  龍威看看佯裝無事的妹妹,淡然笑道:

  「笑得這麼甜,是不是墜入情網了?」

  傅希敏在門外敲著,並喊道:

  「關強!替我開門,我忘了帶鑰匙了。」

  門幾乎是刷地一聲立刻開了,關強鐵青著臉站在門內。傅希敏正想開口,一個熱辣辣的巴掌已經打上了她的左頰。

  傅希敏驚愕地撫著疼痛的臉頰,張大眼睛瞪著關強。

  「你——你為什麼打我?」

  關強神情疲憊,臉上複雜的表情是傅希敏從未見過的。

  「為什麼打你?你居然還這麼問我!」他說。

  「不問你?不問你,該問誰?挨打的是我,打人的是你。難道我挨了一巴掌,連原因都不能問?」傅希敏放聲大喊,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關強不會打她的,誰都有可能打她,但絕不會是關強。

  她從小到大哪一天不是在欺負關強?他可曾生氣過?不要說是動手打她,他連對她說一句重話都沒有過。今天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倒楣到極點了連關強都看她不順眼?

  「你要我說原因是不是?好,我就數給你聽。」關強把傅希敏拉進屋內,讓她在沙發上坐好。「我要說了,你聽仔細。是誰說去跟丁漠道個歉馬上回來?是誰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要信守諾言?那就是你,傅希敏,請問你做到了嗎?」關強咬著牙一字一字說道。

  「你就為了這個而打我?」傅希敏的左頰熱熱麻麻的,她覺得好痛好痛。「我擺這種烏龍起碼有上百次了,為什麼這次你要生這麼大的氣?是因為關叔叔跟我媽不在對不對?我媽那張紙條讓你覺得有權利在他們外出不在時負責管教我?」

  「不是這樣——」關強閉了閉眼睛。

  「就是這樣!」傅希敏喊道,淚水滑過火熱的臉頰讓她更覺疼痛。「你親口答應不用我媽紙條上說的話來壓我!說得那麼好聽,結果全是謊話!如果我逾時未歸算是騙子,那麼你呢?你又算什麼?」

  傅希敏的眼淚讓關強心痛如絞。

  解釋有用嗎?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他生氣並非因為她的晚歸,而是她沒有交代半句話便一個人四處遊蕩,完全忘了自己曾承諾過會注意安全?

  他不該打她的。

  即使他再擔心、再焦慮、再惶恐,都不該任情緒失控而動手打她。

  關強長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我不該打你。天知道我——」

  「你不用說了,我不聽,我不聽!」傅希敏抹去臉上的淚水瞪著他說:「從我住到這個家裡來就沒人打過我,你是第一個,第一個啊!你高興了?你滿意了?」

  「阿敏!——」

  「還叫我幹什麼?說對不起嗎?來不及了!來不及!你懂不懂?我不會原諒你,絕對不會!永遠不會!」

  傅希敏又狠狠地瞪他一眼,轉身往她的房間跑去,並用力將門摔上。

  關強沒有追,他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她不會原諒他,絕對不會,永遠不會。

  她說的話在他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就像一根針一次又一次刺痛他的心。他覺得自己彷彿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中,永無超生之日。

  捧在手中像寶貝似的呵護了這麼多年,今天卻還是傷了她,更傷了自己。

  他究竟是中了什麼邪?他怎麼會就這麼失去了理智?關強長歎一聲倒回沙發,丁漠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他。

  「阿敏呢?她回來了是不是?」丁漠一開口就問,畢竟這是他們整個下午唯一關心的事。

  結果關強沒有回答他,事實上他看起來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丁漠疑惑地皺眉。

  「關強!你怎麼了?我問你話,你聽見了沒?」丁漠說著推了推他。

  關強這才抬頭看他,苦笑了笑。

  「你來了?」

  「來一會兒了,只見你在發呆。怎麼了?阿敏該回來了不是嗎?」

  「她是回來了,在房裡。讓你也擔心了一個下午,不好意思。」他扯動嘴角,笑得好疲憊。

  丁漠自然也察覺了他的反常,忽然想起臨出門前龍雁說的話,不由得關切地問:

  「阿敏已經回來了,你還在煩惱什麼?不會是她出了什麼事吧?」

  「沒什麼。」關強搖頭。

  「告訴我,關強!我對阿敏的關心從來不會比你少,這點你也知道的。」

  「你錯了。」關強淡然道。

  「你怎麼能懷疑這一點?我一直把阿敏當我的妹妹看待啊!」

  「你像疼妹妹一樣疼她?」關強問道。

  「我一直是。」丁漠答。

  「可是我不同。」

  丁漠聞言不解地皺眉。

  關強的笑帶著苦苦的味道。

  「我沒有把她當妹妹看,幾乎打從我一看見她就沒有。」

  「那麼你——」

  「我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也許應該說女孩比較恰當;而我對她的關心一點也不帶兄妹色彩,全然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慕。」

  「你——」丁漠太訝異了,他知道關強對傅希敏呵護備至,卻未想過是這種情況。「你是說——你對阿敏……」

  「我愛她,已經愛了好些年了。」關強說出口後,覺得一陣輕鬆。這些年的壓抑與隱瞞只有令他感到心痛和疲憊。

  「你愛她?」丁漠喊:「你既然愛她,為什麼不告訴她?阿敏跟你並沒有血緣關係啊!戀愛結婚都是合理的事情。你到底在顧慮什麼?」

  「我在等。」關強說:「我在等她長大,等她明白我的心意;可是——我想我可以死心了,再等幾年也只是空等。」他歎氣。

  「怎麼會?是——是因為我嗎?」丁漠似乎比關強更著急。「我一定會立刻讓阿敏對我死心的,不管用任何方法。阿敏一向跟你很親,慢慢地,她會接受你——」

  關強搖頭苦笑。

  「不可能,不可能了!」

  「怎麼說?」丁漠蹙眉。「關強!你今天好奇怪,失魂落魄的一點也不像你。」

  關強看著自己的手,低聲道:

  「我打了她,我居然打了她!不是很可笑嗎?愛了她這麼久,今天——今天——我竟然捨得打她!」

  「什麼?你打了阿敏?」丁漠又一次給嚇住了。「為什麼呢?我不相信你會因為她沒有按時回家就動手打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她就這麼不見蹤影——我——我想我是太急,太慌了!」關強歎氣。「她非常生氣,說不定現在還在房間裡哭呢!」想起她哭泣的畫面,他心如刀割。

  「我去看看她。」丁漠說。

  「如果她肯見你,別跟她提我剛才說的話,一句也別說。」關強抬頭看他。

  丁漠也看著他一會兒,才歎口氣往傅希敏房間走去。

  丁漠敲敲門,門的另一邊立刻傳來傅希敏帶著鼻音的吼叫聲:

  「你立刻給我滾開,關強!我門雖然沒鎖,不過你不可以進來,絕對不可以,怎麼樣都不可以!」

  丁漠心裡暗自竊笑。這丫頭分明就是希望關強進來哄哄她,還擺什麼架子?

  他又敲了敲門。

  「阿敏!不是關強,是我。既然你門沒鎖,讓我進來好嗎?」

  房裡靜了一下,然後門就開了,傅希敏紅著眼睛站在門內,表情看起來竟有一絲失望。

  「是你啊?丁大哥。」

  「關強說你生他的氣,不讓他進來,所以我來勸勸。」丁漠微笑說,並未忽略傅希敏彆扭的神情。

  「他根本試都沒試。」她跺跺腳。

  「試什麼?」丁漠故意問。

  「試敲我的門跟我道歉啊!」傅希敏憤憤地走回房裡。「你不知道,丁大哥!他打了我一巴掌!好重的一巴掌,打得我疼死了。你看,臉上的紅印子還在呢!」

  「我知道,關強都告訴我了。」丁漠跟了進去,並關上房門。

  「哼!他倒有臉得意地四處說,打女人是這麼值得驕傲的事嗎?」

  「阿敏!你明知道關強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麼還這麼說?」

  「我也從沒想過他會動手打我,結果呢?他打了啊!沒有半點猶豫就一巴掌打在我臉上。為什麼?丁大哥!關強是最寵我的,他為什麼會打我?」傅希敏說著又哭了起來。

  「因為你讓他太擔心了。」丁漠攬著傅希敏的肩說:「你說要去找我,結果就失蹤了,害關強一個下午山上山下跑個不停。我看得出來他是既焦慮又心慌,認識他這麼久了,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傅希敏吸吸鼻子。

  「我是去過你家啊!」

  「你去過?什麼時候?為什麼不進來?」丁漠不解地問。

  「那時候——」傅希敏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關強不再疼她寵她是現在唯一叫她在意的事。「哎呀!我忽然不想進去,想下山去走一走,這樣也不行嗎?值得他發那麼大火?」

  「他只是關心你。在我家不見你人影,又聽說你根本就沒去過,你說他怎麼會不緊張?怎麼會不焦急?」丁漠微笑。「關強很後悔打了你,他在客廳沮喪得連話都不想跟我說。如果你真要他道歉才肯原諒他,我想他會照著做的。」

  「門兒都沒有。如果事後說聲對不起就能什麼事都沒了,那他以後豈不是閒來沒事就打我當消遺?」

  「你說得太誇張了,阿敏!」丁漠皺眉苦笑。「難道你不覺得關強打了你,他比你還要心疼?」

  「怎麼可能?根據反作用力的說法,他的手頂多跟我的臉頰一樣疼。」

  「我說的不是他的手,是他的心。」

  「他心裡早就沒有我了,否則怎麼會動手打我?」傅希敏哀怨地說。

  丁漠歎氣,心想再這麼說下去,一定老在原地打轉,談不出什麼結果。他考慮了半晌,下定決心似地開口:

  「阿敏!你——覺得關強對你來說算是什麼?」

  「啊?」傅希敏皺起眉,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模樣。

  「就是說你一直把關強當什麼看?」

  「當關強啊!還會是什麼?」她理所當然地答。

  「我的意思是——你當他是哥哥嗎?還是其他別的個體?」

  這問題讓傅希敏兩道眉揚得更高,她似乎需要些時間思索才能得到答案。丁漠也不催她,他感覺傅希敏對關強的感情亦不僅限於兄妹之情,只是生性迷糊的她不曾去多想罷了。

  終於,傅希敏似懂非懂地開口了:

  「關強的確算是我的哥哥,不是嗎?丁大哥!你的問題好奇怪。我不是很明白你究竟想問什麼口也!」她很頭大的樣子。

  丁漠想了想,又說:

  「我這麼問好了,如果你把關強當哥哥看待,為什麼直接喊他名字而不是叫他哥哥?」

  「我喜歡喊他關強啊!他又不是我真的哥哥!關強就是關強,他不是我的什麼哥哥。」她堅持道。

  丁漠微笑,對一個全然沒有概念的人,要從問答之間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似乎不是太難。

  「我知道關叔叔一直沒有逼你改姓,可是萬一有一天——他忽然很堅決要你也姓關,正式地做他的女兒,做關強的妹妹,你——」

  「我不要!」傅希敏喊道。

  「為什麼?」

  「不要就是不要。我討厭姓關,我討厭!」

  「你——你討厭關叔叔?」丁漠故作訝異。

  「誰說的!」傅希敏反駁:「關叔叔就像我親生爸爸一樣疼我,我怎麼會討厭他?你別胡說喔!丁大哥!」

  「你說不想姓關的,所以我才以為——」

  「哎呀!我只是不想跟關強同姓,那樣——那樣很奇怪。」傅希敏說。

  「很奇怪?會嗎?」

  「我也說不上來那裡怪。總之——總之我不喜歡。」她嘟著嘴說。

  丁漠微笑點頭。

  「我想我有些懂了。」

  「懂什麼?你笑得有點邪惡喔!丁大哥!」

  「我想——你其實是喜歡關強的,對不對?」

  「我是喜歡他啊!」傅希敏說完,臉又沉了下來。「不過那是在今天以前,現在開始我不喜歡他了,我才不要跟一個打我巴掌的人好。」

  女孩子真會記仇。

  丁漠苦笑。

  「我說的喜歡是指——我指的是有點愛情成份那種——你覺得像不像?」

  傅希敏原本已經夠大的眼睛睜得好大。

  「愛情?我——我跟關強?」

  「你這麼訝異——莫非是覺得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傅希敏覺得有點感傷。「我怎麼可能愛上關強?我已經——我另外有喜歡的人了,絕不是關強,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丁漠靜默了一下,看著她說:

  「你對愛情下了怎麼樣一個定義?你一直認為是自己心之所繫的那個人,他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嗎?」丁漠柔聲問道。

  傅希敏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就是你嘛!你這麼問,不就表示你一點也不懂我的心?她悶悶地想著,不由得抬頭給他哀怨的一瞥。

  「我想——那個人未必是不明白你的心意。」丁漠接著說。

  「他一定不知道。這麼久了,他什麼也沒有表示過。」傅希敏難過地說。

  「也許他是覺得你誤解了自己的感情!很多感情感覺起來都很相似,很像愛,卻不是愛。」丁漠寵愛地看著她。「我沒有親人,所以你的出現讓我感覺好像多了一個妹妹,我心裡的喜悅你是不會明白的。你還年輕,有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事情你還沒有判斷的能力。阿敏!我關心你,以一個大哥的身份,以一種哥哥對妹妹的態度,所以我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你懂嗎?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傅希敏低垂著頭,眼淚冒了出來;只不過這回不是因為臉上的痛,而是為了心裡的羞愧尷尬。

  丁大哥根本就知道了,否則他怎麼會說這番話?天啊!她一定表現得很明顯很不知羞,以前拚命想要他注意自己,現在——現在叫她把臉往哪裡擺?

  「阿敏!不要這樣,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妹妹。」丁漠有點手足無措,但不後悔對阿敏說了這麼多;他只是希望她一直是他的小妹妹,一直那麼天真、無憂無慮。說這些話對他來說並不容易,她該懂的。

  傅希敏拭去眼淚。

  「你是在告訴我——你對我就像關強對我一樣,是哥哥對妹妹的感情,要我對你死心?」

  丁漠深深地看著她。

  「我是像哥哥一樣愛你;至於關強——他對你是不是哥哥對妹妹的情感,我可不敢說。事實上,他剛才對我坦白——」

  「丁漠!」房門忽然被推開,關強一臉狼狽站在門外。「別說了,一個字也別說。」

  在丁漠簡陋的木屋裡,龍威、龍雁泡起一壺清淡香甜的茶,兄妹兩人就這麼在屋裡聊了起來,尤其龍威難得放下在台北繁忙緊張的工作偷得半日閒,對丁漠住的地方不僅不覺嫌棄,甚至還非常欣賞。

  「住在這裡真不錯。他——該是個性情中人吧!」龍威喝了口茶後說道。

  「他——」龍雁聳聳肩。「他應該算是個藝術工作者;不過,他住在這裡是因為世人無法寬厚地接納他,並非你想的那麼脫俗,那麼令人羨慕。」

  「他為什麼受排斥?看起來是個不壞的人啊!」龍威說。

  「哎呀!人們會排斥某人還不都是為了一些無聊的理由。丁漠年輕時犯過錯,坐過牢;出獄後雖然有心重頭來過,奈何人見人怕,拒絕他的一個接著一個。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好躲到這兒來了。」龍雁頓一下,又說:「我看過他的作品,覺得他挺有才華的;他雕刻出來的東西很真實,絲毫不加修飾,卻讓人看了不由得興起一股莫名的感動。這樣一個人埋沒在這荒郊野外,我只能說太可惜了。」

  「你不過才來了幾天,對這個叫丁漠的人似乎瞭解滿深刻的。要不要告訴大哥是怎麼樣的一種狀況啊?」

  龍雁羞怯一笑。

  「我想我愛上他了。」她一向有什麼說什麼,尤其是對他的家人。

  「又戀愛了?這麼快?」龍威眼裡是對妹妹單純的調侃和寵愛。

  「不是『又』,我現在懷疑以前我是否真的愛過張瑞昌那個傢伙。」

  「哦?他這會兒成了『那個傢伙』?爸媽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好,那麼這回呢,你確定你真的愛上那個叫丁漠的男人?」龍威似笑非笑地看她。

  「別用任何借口阻止我,包括他是個前科犯這回事。我確定自己愛他,真的,我感覺得到!」龍雁堅決道。

  「別傻了!就算他曾經是槍擊要犯,我們家也沒有在乎。過去就是過去了。」

  龍雁笑笑。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最可愛的家人。」

  龍威微笑點頭,並摸摸一直趴在地上的大狗說:

  「見你已經完全自張瑞昌給你的打擊中走過來,我想我可以安心跟秋子結婚了。」

  「秋子姐姐?你們要結婚了?」龍雁幾乎開心地跳起來。「拜託!大哥!求求你快點把秋子姐姐娶進門。老爸老媽盼你娶妻生子已經盼了一輩子;如果你以怕刺激我為由而拖延婚事,我豈不是成了罪人?」

  「放心,我的終身大事我自會操心。倒是你,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龍威看著她。

  龍雁沮喪地歎氣。

  「還沒讓他愛上我之前,怎麼能走嘛!但是萬一他就是不愛我呢?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這次失戀。」

  「我以為你這個神力女超人可以禁得起十次失戀呢!」龍威笑著說:「別這麼沒信心。我覺得那個叫丁漠的至少不討厭你;你努力點的話,希望十足。」

  「哇!真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看來秋子姐姐對你有很多正面影響。」龍雁嘖嘖稱奇。

  「那麼你是暫時不回去了?」龍威不理會妹妹的揶揄逕自問。「如果沒有進展,也許你可以考慮離開幾天,給他一點想念你的空間。」

  「我的天!這是我大哥嗎?刮目相看這個成語根本就是用來形容你的。」龍雁興奮地拍手。

  龍威推了下她的頭。

  「別耍寶了。他不介意我參觀一下他刻的東西吧?今晚我就得趕回台北,你的狀況我會告訴爸媽,讓他們放心。」

  「別說我在追人家,媽會堅持幫忙,那我還有什麼臉見人?」龍雁帶著她大哥往丁漠的收藏室走去,阿胖也搖搖尾巴跟在後頭。「還有,既然你知道胡美琦的電話號碼,替我好好地數落她吧!她真的把我整得好慘;除非我能順利讓丁漠愛上我,否則她就是促成我首次失戀的大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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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44:41
第九章

  傅希敏一看見門外的關強,怒沖沖地站起來指著他喊:

  「你不要臉,偷聽我們說話!」

  關強凝視她,緩緩道:

  「我只是經過,恰好聽見丁漠想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情急之下才出言阻止,並不是有意偷聽。」

  「約定?」傅希敏懷疑地看看他們兩個人。「你們偷偷約定了什麼事?跟我有關對不對?你們瞞著我什麼?」

  「約定是關強一廂情願的說法,我可沒有答應要守口如瓶。」丁漠聳聳肩說。「丁漠!你——」關強跨進房門內,又在傅希敏的瞪視下退了回去。「不要,丁漠!不要將事情弄得更複雜,不要說。」

  「我就偏要問出來。」傅希敏轉向丁漠:「丁大哥!你告訴我你們究竟瞞著我什麼。你說我是你最疼愛的妹妹,如果你幫著關強欺騙我,叫我怎麼相信你是真的像疼妹妹一樣疼我?」

  「丁漠!」關強的語氣及眼神都充份傳達著懇求的意味。

  「告訴我,丁大哥!否則我就不再當你的寶貝妹妹了。」傅希敏連威脅都使出來了。

  丁漠看看關強,又看看傅希敏,歎了口氣。

  「為了你們好,我覺得我該說出來——」

  「你要我跪下來求你嗎?丁漠!」關強盯著丁漠說:「我跟她之間的情況已經夠糟的了,說出來等於宣判了我的死刑。拜託你不要這麼殘忍。」

  「相信我,關強!事情只可能轉好,不可能變壞,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決定該說出來,你不需要過度緊張。」

  「不要說,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說。」

  他們一來一往的,傅希敏聽得不耐煩了。

  「哎呀!你們夠了沒——尤其是你,關強!丁大哥已經決定告訴我了,不許你再左右他的心意——你快說吧!丁大哥!我已經準備好要聽聽讓你們爭執了半天的『約定』了。」她說著,專注地看著丁漠。

  丁漠再思索了半晌,認為自己的決定沒錯。這兩個人分明互有情意,缺乏的就是他雙手這麼一推了。於是他點點頭打算說出關強對傅希敏的愛意。

  關強見怎麼阻止都沒用,看來丁漠隨時都會將他在客廳吐露的一番話說出來;他的內心因此一陣掙扎。這樣的話竟要經同別人嘴裡傳遞給她,他還有什麼立場可言?

  丁漠開始說了:

  「其實,從你還是個小孩子,關強他——」

  「等一下,請你等一下!」關強打斷了他的話。

  傅希敏氣憤地瞪著他。

  「喂!你是怎麼回事?打斷別人說話是最不禮貌的,你知不知道?」

  關強沒有理會她的指責,逕自對著丁漠說:

  「如果你堅持不肯替我守住這個秘密,那麼讓我自己來說吧!我自己告訴她。」他苦澀道。

  丁漠開心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最好了,說出來是對的,對你們都好。我家裡還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跟阿敏說。我覺得——她對你也是一樣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可以這樣咄咄逼人。」關強苦笑。他不敢奢望丁漠說的話真能成真,只求他跟阿敏能回復原來的和諧關係。

  「我說了是為你們好。」丁漠站起來。「我走了,阿敏。聽完關強的話,你可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喔!」

  「你不能走啦!丁大哥!你一走,萬一關強又不告訴我了呢?」傅希敏一臉不信任地看著關強。

  「你放心,這些話關強早就想對你說了,只是缺乏勇氣;再說,我不覺得他會對你說謊。」丁漠微笑說。

  關強歎氣。

  「你要走,就快走吧!別再害我了。」

  「我馬上就離開,希望日後你對我的反應是感激而不是怨恨。」

  丁漠說完揮揮手離開,傅希敏撇過頭對關強說:

  「說啊!聽完後我會找丁大哥求證的。你最好不要騙我。」

  「沒什麼好求證的,事情的始未只有我最清楚。」關強凝視著她。「你想聽嗎?好,我告訴你,丁漠想說的事情就是關強愛傅希敏。」

  「你——我——」傅希敏轉過頭驚愕地看著他:「你——我一定聽錯了——你並沒有這麼說對不對?你並沒有說你——你——」

  「你沒有聽錯。」關強苦澀地說:「我是愛你,阿敏!以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的方式愛你,愛得這麼深,這麼苦,這麼情不自禁,這麼無可奈何;而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丁漠——」他頓了頓,接著說:「我很抱歉打了你,我發誓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超過負荷的擔憂讓我失去理智。不見你回來又遍尋你不著讓我憂心如焚。」關強長歎一聲。「別再為那一巴掌的事生我的氣好嗎?動手打你是我這輩子從不曾想過的事。打了你只有使我對你的愛變得更加絕望,這讓我的心幾乎要碎成千片萬片。為什麼?敏!為什麼我對你的愛如此強烈,而你卻感受不到?」

  「你哥哥走了?天都黑了,為什麼不留下來過夜?」丁漠回到家,發現龍威已經離開,蹙眉問道。

  「我哥在台北還有忙不完的事呢!他好喜歡你這裡,直說退休後一定要住在這樣自然的地方。」龍雁接著問:「傅希敏沒事吧?她回家了沒?」

  「是回家了,只不過——跟關強有些問題需要溝通。」丁漠說著摸摸肚子。「總算可以安心吃飯了——你跟你哥哥吃過了沒有?」

  「我大哥急著要走,沒吃飯;我在等你啊!等你回來一起吃。」

  「怎麼不先吃呢?等到現在飯菜都涼了。」丁漠皺眉說。

  龍雁微笑了笑。

  「又不是冬天,飯菜涼了點有什麼關係?我討厭一個人吃飯,太無聊了。走!吃飯吧!我來盛飯。」說完拉他到桌邊。

  飯一盛好,丁漠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龍雁卻像不餓似地有一口沒一口地把飯往嘴裡撥。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不餓,只是另外有事困擾著她;事情說來不大,對她卻無比重要,那就是怎麼讓坐在對面這遲鈍的傢伙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大哥龍威離開前曾給她幾個建議,什麼改變自己成為溫柔嫻淑的女性好吸引他的注意力,或是裝得嬌弱些引發他的保護欲。拜託!這是一天兩天能收效的嗎?再說她踢破過他的牆,打死他,他都不可能認為她嬌弱需要保護。這些方法根本就是效果差又不切實際,還不如她自己想的辦法。

  對她打算採用的法子龍雁是越想越有信心。女追男不是隔層紗嗎?只要她積極點,憑她隨和的個性跟還過得去的外表,這個成天待在深山裡,幾年沒見過美女的傢伙應該很容易為她著迷不是嗎?

  龍雁咬著筷子露出陶醉的傻笑,丁漠吃完一碗飯恰好抬起頭看見,不由得蹙眉問道:

  「你怎麼了?不吃飯光在那兒傻傻地笑。」

  「呃——」龍雁聞言,旋即回復正常笑臉。「沒什麼,只是想些事情。你要裝飯是不是?我來。」

  「啊——我自己來就可以——」

  「離我這兒近,就讓我來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跟我客氣,否則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丁漠終於還是把碗遞給了她,龍雁替他又裝了滿滿一碗飯。

  「來!你吃吧!我去去就來。」

  她跑到自己的行李袋中找了便條紙跟原子筆又回到桌上,丁漠一看頭又皺起來了。

  「要寫什麼等吃完東西再寫嘛!是不是飯菜冷了你吃不慣?我再去熱一熱好不好?」

  「哎呀!你吃嘛!我等會就會吃的。」龍雁不停在紙上寫著,時而寫了又揉掉,時而歪頭皺眉地盯著紙條上的字看。

  丁漠見她這樣也只有聳聳肩繼續吃他的飯,心想著現在傅希敏對他的迷戀事件幾乎就要完全解決了。如果龍雁知道事情竟是如此發展,她還會留下來嗎?畢竟已經不需要煩勞她導正阿敏對他的情感了。

  她要離開了嗎?

  一思及此,丁漠竟覺失去了食慾,飯菜到了嘴邊一點味道也沒有。

  他已經習慣單調的日子裡有她的存在;即使只是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他都覺得滿足;尤其每天晚上看見她睡在另一張床上,心裡更是湧上一股莫名的感動。

  他是寂寞慣了的,幾乎從小就是一個人四處漂泊,到哪裡也沒有家的感覺,直到來到這個山上。關強他們一家是他的第一群朋友;而龍雁——陰錯陽差來到這裡,成為他這麼多年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客人——雖知道他的過去卻不害怕,還堅持要留下來。

  客人?

  他真的只當她是客人?

  丁漠感覺不只是這樣。他們之間應該已經升格為朋友關係。就算她離開了,只要她喜歡,他會隨時歡迎她再來,喜歡來多久就來多久,喜歡來幾次就來幾次。

  可是,他真的只當她是朋友嗎?跟阿敏、關強他們一樣?

  丁漠邊拿起湯匙喝湯,邊想著這個令他困惑的問題;忽然龍雁丟了張紙條到他眼前,顯然就是她剛才在寫的東西。

  「我愛上你了」紙條上這麼寫著。

  丁漠的湯匙碰的一聲掉在桌子上。

  丁漠抬頭驚愕地看了龍雁一眼,隨即又將眼光移回桌上。

  「你——你真是愛開玩笑。」他扯扯嘴角。

  龍雁皺眉。哈!就知道他一定不信。

  她遞出第二張紙條——

  「我是認真的,跟傅希敏不同,更不是開玩笑。」

  丁漠看了看,抬頭又問:

  「為什麼用寫的而不開口說?」

  龍雁紅著臉遞過第三張紙條——

  「用說的太難為情,我怕羞。」

  丁漠笑著搖搖頭說:

  「好了,別再鬧了,快吃飯吧!這麼調皮。」

  他的這個反應不在龍雁意料之中,是以她沒有準備回答的紙條,加上她有點生氣,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人家這麼認真跟你表白,你居然用小孩的語氣敷衍我。丁漠!你——你真過份!」她說完,嘴一嘟撇過頭去。

  丁漠嚇了一跳。

  她生氣了,那麼剛剛那些紙條是——是認真的了?

  丁漠還是無法相信,不過龍雁從不曾在他面前板起臉來,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放下碗筷輕喚她:

  「龍雁!對不起!我沒有敷衍你;只是——我以為——你轉過頭來不好?我們——我們好好談一談。」老天!他過度緊張了,幾句話說成了幾十句。

  「除非你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否則我什麼也不要跟你談!」龍雁動也不動地說。

  「可是——」丁漠歎氣道:「你怎麼可能愛上我呢?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星期——」

  「為什麼不可能?」龍雁回過頭。「才認識幾天又怎麼樣?有些人認識了一輩子還是迸不出一點火花不是嗎?我只想表達自己的情感。你既然無法接受,也不需要拿認識時間的長短來搪塞。」

  「我不是搪塞,我——我不配,真的,你不要為難我。」丁漠站起來背過身去。

  「喲!這會兒變成我在為難你了?我就是這樣的,想做什麼就去做,想說什麼就去說。不像你,只會說一些配不配的無聊話!」她略為放緩了語氣:「丁漠!我——你對我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如果我離開這裡,你難道一點也不會想念我?」龍雁委屈地說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電視電影裡那個「第二女主角」,扮演著倒貼過去,人家還不愛的角色。

  室內沉寂了一會,丁漠又坐回椅子上。

  「你怎麼知道你對我的感覺跟阿敏對我的盲目迷戀不一樣?你自己也無法分辯的,不是嗎?」

  「我其實是挺肯定的了,不過如果你害怕——我倒是個證明的方法。」龍雁說。

  「這種事哪有什麼方法能證明??

  「有,需要你幫忙就是了。」龍雁低頭微笑。

  丁漠心中有股不安的預感,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如果能讓你及時領悟,在我能力範圍的事我都可以幫忙。」

  「絕對是你能力所及。」

  「那你說吧!我怎麼幫這個忙?」丁漠問。

  「很容易的,我們接個吻啊!」龍雁又興奮又怕羞地說。

  丁漠聽了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說什麼?接吻?這能證明個什麼鬼?為什麼你的腦子裡儘是些荒謬的主意?」

  「這方法哪裡荒謬了?」龍雁辯解:「吻一吻就能知道我是不是真愛你,你也有機會知道自己對我是不是有一丁點感情。所有的小說跟電影似乎都是這麼描述的。」

  「你看過所有的小說跟電影?」丁漠無奈歎氣。

  「當然沒有,不過——哎呀!你答應幫忙的,現在又反悔了。」

  「這算什麼幫忙?太——太無聊了。」

  「無聊?你怎麼能這麼說!是因為你不相信我真的愛上你,我才提出這個方法的啊!」龍雁忽然想通了似地指著丁漠。「哦!我知道了,你害怕對不對?你害怕我們一旦接吻,吻得你情我願、難分難捨,那麼你就沒有理由再退縮、再拒絕我了,我猜的沒錯吧?」

  「你猜錯了。別用激將法來激我,沒用的,我不會上當。」

  丁漠義正辭嚴地拒絕,腦海裡卻不時浮現四唇相接的浪漫畫面。她美麗的唇形,加上她的邀約,對他而言是天底下最難以抗拒的誘惑。

  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在抗拒誘惑這環是如此脆弱,尤其眼前這名女子是他生平所見過最美也最吸引他的。她自然而不做作,以公平甚至稱得上寬容的心對待每一個人;不管誰曾犯過什麼錯,到了她面前似乎都可以獲得重生的機會,就像她明知他是個前科犯,還宣稱她愛他一樣。

  他是絕對配不上這樣一個好女孩的。對愛情他早已不抱任何憧憬,自然不會傻到去奢望眼前這個女孩會屬於他,她值得比他好上千倍的男人愛她。

  趁他背對著她沉思的當兒,龍雁一直在想著「主動」兩個字。她已經做到這種程度,難道就因為他不願配合而放棄?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真愛啊!雖然他並不明白。

  見他動也不動,渾身彷彿積壓著一股怒氣,龍雁有股想哭的感覺,那種痛比在婚禮當天得知未婚夫另有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更勝數倍;眼淚不知不覺沿著臉頰滑落,待她發覺自己居然真的哭了,乾脆跺腳大聲哭出來。

  丁漠又被嚇了一跳,憂心地轉過身來,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喂喂喂!又怎麼了?幹嘛忽然哭成這樣?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他只有皺起眉。

  「你本來就欺負我!」龍雁吸吸鼻子。「我覺得好丟臉!厚著臉皮向你表示愛意,結果你根本不當一回事,還說我用激將法激你。我告訴你,丁漠!我可不是你想像中那種無聊的花癡,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就隨便拉個男人對他示愛,你不能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我從來沒這麼想過——噢!我的天!」丁漠一個大步上前把她擁入懷中。「求求你別再哭了好不好?拜託也別再指責我罔顧你一片真心不給你任何回報。我真的一點也沒有看輕你,甚至——甚至我還很喜歡你,希望你永遠不要離開這裡;但這是不可能的,再怎麼樣我也不能把你綁在這個不毛之地,跟著我只會讓你錯失很多大好的機會,不管是在事業上還是在愛情上——」

  丁漠的話只能說到這裡,因為龍雁已經攀著他的頸子,並且把唇印上他的了。

  四片唇輕輕相接。丁漠驚愕之餘亦沉醉在這溫柔的感觸及親密的氣氛中,不時地由喉中發出低沉的呻吟,更情不自禁地對她迷人的雙唇探索。

  打從有了吻他的主意後,龍雁就不時想像著他的唇碰觸起來會是什麼滋味;而當她終於付諸行動,發覺這簡直是美妙極了。尤其當他由被動轉為主動,龍雁根本就迷失在他熱情的擁抱及熱烈的需索中。

  她無法相信一個對她沒有感情的人可以這麼吻她,儘管她沒有太多經驗,第六感卻告訴她這是一個非比尋常的吻。

  兩人都急促地喘著氣,丁漠終於重拾自制力推開了她;一看見她閉著眼雙唇微啟的模樣忍不住又是一陣呻吟,再度將她摟至雙臂中。

  「你要我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他在她的耳邊呢喃著。

  「吻我,我要你再吻我。」龍雁說完又獻上自己的唇,此時除了丁漠吻她時的美好感覺,她什麼也不想。

  龍雁吻著丁漠,丁漠不由自主地正想回應,卻發覺有人推開大門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龍雁絲毫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只是對丁漠被動地站著任她親吻的態度有點懊惱。她更加貼近他,在他雙唇上游移的小嘴不滿地要求著:

  「吻我,丁漠!我不喜歡你站著不動,我要你像剛才那樣吻我,好不好?」

  「等一下——」

  「我不要等,就是現在嘛!我要你現在就吻我。」

  「停一停,龍雁!我們——」

  「別叫我停下來,丁漠!我還要,我還要跟你再吻一次。」

  丁漠好笑又無奈地歎氣。

  「求求你先停下來好不好?有客人來了。」

  客人?

  這兩個字讓龍雁懊惱地回到了現實。

  哪一個冒失鬼在這個時候闖進人家家裡?真是殺風景!

  待她睜開眼睛看見門外的人,在片刻的訝異之後,整個人,包括聲音,都冷下來。她離開丁漠,身子往前一步。

  「你來這裡幹什麼?張瑞昌!還用那種惡狠狠的眼光盯著我看——怎麼?你那個大肚子的女人跟人家跑了?」

  龍雁這番話一說出,丁漠訝異地看見那人臉上的暴戾之氣立即消失,他往後一站,讓這兩個顯然曾有段不淺交情的人好好談談。

  張瑞昌上前一步,一臉誠摯地看著龍雁。

  「你相信我,阿雁!我從來不曾愛過那個女人,我只是利用她來排解對你的性渴求,她對我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的天!這種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你還有沒有良心啊?她若不是對你付出了真感情,又怎麼會獻身給你,還甘願懷你的孩子?對一個這麼癡情愛你的女人,你該好好珍惜她,而不是在這兒譭謗她,把她說得如此不值!你真是令我覺得噁心!」

  「我知道我不該跟她——跟她發生關係,但我說的全是真話——我太想要你,卻得不到,才會轉向她尋求滿足。我只是太愛你了。難道你就不能原諒我,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龍雁做出噁心想吐的動作。

  「拜託你別在這裡說這些令人作嘔的話好不好?你這個肉慾主義的下流傢伙,說得好像我得為你的骯髒行為負大部份的責任。如果你今天是來乞求一個機會,那麼你可以走了,我們根本已經井水不犯河水——真不明白你還來做什麼!」

  打一進門就聽到冷言冷語,張瑞昌漸漸覺得有些惱羞成怒;剛才和龍雁熱吻的那個高大男子不識趣地站在一旁,他本打算下跪哀求,甚至強行佔有她以挽回他們的婚禮,都因為這個討厭的傢伙而無法付諸行動,害他只能站在這裡任龍雁數落。

  龍家在南台彎算是大戶人家,龍雁又是數一數二的美人;要不是這樁意外,他早就已經攀上龍家,脫離窮困的倒楣日子了。

  不!他不能放棄,怎麼樣都得再試一試,要他接受到手的鴨子飛了的事實,他是絕對不甘心的。

  「阿雁我想還是讓我們私下談談吧。你跟我到外頭去,或者——」他看看丁漠。「能不能請這位先生迴避一下——」

  「不行!」龍雁直截了當地說,把剛想往前的丁漠推回椅子上坐好。「真抱歉,我男朋友不希望我跟你出去,而我也不希望他到外頭去;雖然是夏天,山上的夜晚可不比平地,挺涼的呢!我可捨不得他著涼了。」她說著,隨即在丁漠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張瑞昌氣炸了,指著龍雁叫道:

  「我被你大哥狠狠地揍了一頓,在家裡躺了好幾天出不了門;我傷勢一好,就托人跟你聯絡;得知你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後,我又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你該早來一個小時的,那麼我大哥可能會覺得你在床上躺的不夠久而再補你幾拳。」龍雁替丁漠按摩肩膀,興致一來就親親他,弄得丁漠十分不自在。

  張瑞昌聞言更加氣憤。

  「你——你這個臭女人光會指著我罵,自己還不是一樣耐不住寂寞!婚禮才取消沒多久就搭上別的漢子。你以前根本就是故作清高!表面上一派純潔,骨子裡其實是風騷至極,一刻也缺不了男——」

  丁漠兩大步上前揮拳打斷了張瑞昌接下來的髒言髒語,並且一把拎起他的衣領。

  「你要跟龍雁談話可以,就是不可以在我的地方對她出言不遜,聽到了沒有?」

  舊傷未癒的張瑞昌又挨了揍,疼痛呻吟之餘,只有猛點頭。

  「那麼你想離開,還是繼續談?」丁漠依舊拉著他的領子。

  龍雁搶先開口了:

  「送他出去吧!我不想再聽他多說一句話。」

  丁漠於是把張瑞昌拉到門口。

  「很抱歉,張先生!既然龍雁不想再跟你談,只好請你回去了。下山小心些,山路不好走。」丁漠讓他在門外站好了,這才鬆開關上屋門,沒瞧見張瑞昌連滾帶爬狼狽下山的模樣。

  門一關上,龍雁就投入他的懷中;丁漠下意識地接住她,苦笑道:

  「人已經走了,不用再演戲了吧?」

  龍雁嬌嗔道:

  「才不是演戲呢!我不是,你更不是。人家罵我時,瞧你多心疼。說是演戲誰相信?」

  「我演你男朋友嘛!不這樣演怎麼像?」

  「你本來就是我男朋友,才不是演戲!」

  「我不是你男朋友。」丁漠說,試著想推開她。

  「你吻過人家了還想賴?」龍雁把他抱得更緊。

  「是你吻我——」

  「你的回應更熱烈呢!來!我們再來試一試,我要讓你想賴都賴不掉。」

  「不行!真的不可以——」

  「我要嘛!」

  「不行!」

  「我就要!」

  龍雁說著又把唇送上去,丁漠跟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掙扎,最後還是拗不過愛情的魔力。

  女追男,真是隔層紗!

  龍雁滿意地想著,隨即渾然忘我地沉醉地彼此的熱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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