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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相思的顏色正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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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3:27 |倒序瀏覽
相思的顏色正濃 作者:陳美琳

愛情原是這般毫無理性的東西,他沒有撒網,文若蓮卻眷戀地游向他;  
他不曾下餌,她卻心甘情願地被擄獲。  
然而一次情傷,早已使曲南星不再輕易許諾及相信愛情。  
而這段被他視為插曲、遊戲般的戀情,文若蓮卻癡心珍惜著,  
甚至,甘心地偷偷怀下他的骨肉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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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4:20
第一章

  小小的方桌上擺了四樣菜、一個湯,分別是:清蒸鱈魚、糖醋裡肌、豆苗蝦仁、炒空心菜和苦瓜排骨湯。菜和湯還冒著煙。透過白煙,文若蓮的雙眼變得迷濛起來。

  他會來吧?

  今天,她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希望他不會臨時有事又不能過來了。

  每回要和他見面,她總是喜悅的;儘管她經常在接了他的一通電話後便忙著買菜燒飯,打扮自己,卻因他臨時取治約定而獨自面對著一桌子的菜發呆;雖然如此,她還是會很快就原諒他,並在下次得知他即將到來時,習慣性地打理好一切等待著。

  以這種方式愛一個人真是太沒有骨氣了。秋子不就經常生她的氣?說她像個午妻,像個情婦。久而久之,文若蓮自己竟似也有了那種心境。

  這其實又怨得了誰?誰讓她愛上了全世界脾氣最古怪的男人?雙方基於玩樂的心理在一塊兒,說好不能詢問他的家庭、事業,不能提及婚姻;若不是她在偶然的機會裡看見他身份證上空白的配偶欄,還真會以為他是有婦之夫,而她便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如果真是如此,她能毅然決然離開他嗎?

  能嗎?

  她真的不知道。

  文若蓮並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大學四年,加上在航空公司擔任空姊兩年,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她不會跟誰走得近些。直到去年在飛機上認識了他。

  她被他深深吸引,不僅因為他堅毅漠然的外表,更由於他那彷彿對人世中一切皆已看透的滄桑神情。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他沒有撒網,她卻向他游去;他不會下餌,她卻被捕獲得心甘情願。愛情原是這般毫無理智的東西。

  她把自己的一切給了他,以他想要的方式陪著他,從來不問,不想,卻在夜深人靜,難過得無法成眠時默默垂淚。

  當然她是為自己心疼。每個女孩子都期待她的愛人給她一個難忘的婚禮,然而對她而言那卻是個奢想。她不明白為什麼,卻不敢問;她怕問了以後,他會憤而離去,從此不再見她。

  雖然如此,她還是做著那不著邊際的夢,夢見他手拿戒指和鮮花,深情地跪在她的面前。秋子說得沒錯,她實在是很死心眼,不是嗎?

  門鈴響起,她自美夢拉回到現實,慌忙站了起來,朝牆上的鏡子望了望自己的模樣,微笑著跑去開門。

  他來了,一個星期不見,依然是她記憶中的樣子——高大挺拔,深沉安靜,只是多了些許疲倦。

  「快進來!餓了吧?飯菜還熱著——先吃飯好嗎?還是你想先洗個熱水澡?」她間,伸手為他撫平被風吹亂的頭髮。

  他沒有回答,逕自走進屋內,看著小桌上的菜,緩緩地在他習慣的位子上坐下來。

  文若蓮跟著也走過來坐在他的對面,替他盛了飯,還挾了些菜到碗裡,然後把碗遞給他,

  「來!看看我做的魚好不好吃。」

  「先掏著吧!我有話說。」他開口了。

  她將碗放在他面前,微笑道:

  「什麼事?不等吃過飯再說嗎?」

  他搖頭。

  她笑著輕歎口氣,

  「好!你說吧!最好是不會影響食慾的事。」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我們到此為止了。」

  文若蓮很茫然。就這麼一句話,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他指的究竟是——

  「我們分手吧!」他又說。

  分手?

  她在心裡重複著這個字眼,感覺它是那麼陌生,那麼駭人;在一起一年多,她從未想過他們之間也會有這麼—天。

  為什麼?

  她說錯什麼或做錯什麼了嗎?

  早知道他竟真的提出分手,她該先說的;如果她提出來的話,他——還會離開她嗎?

  不!她哪裡是那種人?心不甘情不願的愛情要來何用?

  她直覺到自己該說點什麼來打破眼前這種隨時會惹人掉淚的氣氛,但對—個剛對你提出分手的人該說些什麼呢?天氣?還是股票行情?

  她深吸了口氣,有氣無力地笑道:

  「你是說我們不再見面,也不再聯絡了?」這是她所能想到唯一的話題,沒想到問出口竟是心如刀割。

  他點頭說:

  「我很抱歉。」

  這個低沈沙啞的聲音曾是她的最愛,往後,竟再也聽不見了,這對她來說實在不敢想像。

  她想知道原因,更期盼他能改變心意,但看見他堅決的表情,看見他一味地搖頭。這種無聲的語言她能理解,那是說他不想解釋,事情也無法挽回了。

  連個解釋都沒有,這對文若蓮來說並不公平,不過已無所謂了。理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結果就是分手,她已經很明白了。

  呆了半晌,她淡淡一笑。

  「好吧!我們分手;不過你還是吃點東西再走,我忙了很久,而且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她說著拿起自己的碗裝了飯,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起來。

  也許不知不覺中淚滑進了碗裡,她嘗到米飯中鹹鹹的味道。

  曲南星走出那個點著燈,飄著菜香的溫暖房間,很清楚自己又讓—個女人寒透了心。

  他不該覺得抱歉,如果不是她竟笑著要他吃過飯再走,如果不是看見她強擠出笑容卻止不住滑落的淚水,他應該和以往的每—次—樣,說走就走,感覺輕鬆自在。

  誰都知道曲南星是個浪蕩子,他有錢,有大房子,但是他的心漂浮下定,無法在一個地方生根。要玩愛情遊戲就得依照他的規則,一開始就說好了好聚好散;所以她不該哭,他也無須覺得良心不安。

  每回說要結束,女人們總是哭哭啼啼,好像誰哭得大聲,誰就可以由他這兒得到最多的補償。

  文若蓮為什麼不一樣?

  她就那麼靜靜地掉眼淚,好像還怕他看見似的。難道她不想要求什麼嗎?

  也許她根本就不知道他能給她什麼,畢竟他從未對她提起過有關他的任何事情——只是短暫的關係,又何必說!

  他走著,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心煩。是不是因為沒有給文若蓮任何補償,所以覺得有點歉疚?

  他其實真的很想給她些什麼,卻覺得她是什麼也不會要。方纔他曾允諾如她有任何需要,他一定替她解決;她卻堅決地搖頭了,只說不勞他費心,甚至還露出了微笑。這使得她和別的女人比較起來,顯得格外不同。

  文若蓮的確很特殊,否則他又怎麼會和她在—起這麼久?即使是現在,他也不能說自己已對她毫不眷戀,只是他有些慌了。對女人過度投注感情是他的禁忌,他卻和她拍拖了一年,這令他覺得很不爽——女人只是玩伴,文若蓮也不例外。

  好了!結束了一段情,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哪有閒暇在這兒想東想西?

  女人啊!終究不值得為她們浪費時間。

  「我以為我是來聽你哭訴的呢!」葉秋無奈地看著文若蓮。

  文若蓮苦笑。

  「我可以哭嗎?就怕你用那種早就告訴過你的眼神看我。」

  「我不是那種朋友,你知道的。」

  「對不起!秋子!我知道你對我永遠是那麼好,我……」

  「拜託你好不好,若蓮!我沒怪你,情緒不佳的人有時難免會亂說話。」

  文若蓮淺笑。

  「謝謝你這麼包容,秋子!我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否則我也不會要你過來。」

  「為什麼要一人傷心?我可以陪你痛罵那個負心漢。」葉秋憤怒地說。

  「我沒有痛罵誰。」文若蓮說:「這種事情本就是兩廂情願。你也別再替我生氣了。」

  葉秋鬆了口氣。

  「你能這麼想就好,我真怕你這死腦筋——對嘛!下一個男人一定會更好,你——」

  「秋子!我不想找什麼下一個男人,今天我找你來是——我有事和你商量。」

  「只要不是幫你自殺,什麼事都沒問題。」

  「我不會自殺,」

  「真是謝天謝地。」葉秋口中默念。「那你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文若蓮看著她,緩緩道:

  「我——我懷孕了。」

  葉秋張目結舌,難以置信。

  「什——什麼?懷孕?怎麼會——」

  文若蓮笑道:

  「你那是什麼表情?男人和女人在—起本來就有可能懷孕的呀!」

  「廢話,我當然知道會——可是若蓮,難道你沒聽說過避孕藥或保險套這一類的東西嗎?」葉秋喊著:「它們可以避免生下不想要的孩子。」

  「我想要這個孩子。」文若蓮低聲卻堅決地說。

  「你瘋了?」葉秋拉著她的手說:「走!我帶你去醫院,不能再拖了。」

  「我不要,秋子!」她要求道:「我不要拿掉這個孩子,這是我僅剩的了。」

  「狗屁!留下一個私生子是不智的。若蓮!你不要傻了,未婚生子會毀了你的將來。」

  「我知道。」文若蓮淒然苦笑。

  「那就讓我陪你去醫院啊!生下那混帳的孩子幹什麼?你以為他會感激你?」

  文若蓮搖頭,說不出話來,只是流著淚。

  葉秋不忍地歎氣。

  「若蓮!你——何必呢?」

  「我要生下來。」她依然堅決。

  「你肯定?」

  她點頭。

  「那讓我去找曲南星,他應該跟你結婚,給你和孩子一個家。」

  「不!」她拉住葉秋。「求求你不要去。他已經提出分手了,我不要用孩子來為難他。秋子!不要告訴他!生下孩子是我個人的主意,和他不相關。」

  「你在說什麼啊!若蓮!生孩子容易養孩子難,更何況你還沒結婚。」葉秋神情凝重道:「肚子一大,空姐的工作就沒了,還有你父母那裡怎麼交代?他們不會諒解的。」

  「我會慢慢跟他們說。」文若蓮道:「我先要得到你的支持,秋子!如果連你都反對,我還能指望誰?」

  「你要我幫你這種事?」葉秋來回踱步,氣憤且左右為難。「我們親如姊妹,你要我支持你當未婚媽媽,叫我怎麼答應?」

  「秋子!——」

  「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我不能讓你就這麼執迷下去。」

  文若蓮搖頭。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理智點!若蓮!聽我的話!要嘛把孩子拿掉;不然就讓我告訴曲南星。」

  文若蓮淚如雨下,感覺從未有過的孤單與寂寞。

  是孩子時時提醒她要堅強,如果沒有他,她真不知道自己撐不撐得下去。

  現在,連秋子都反對她了,她想起未來的路就害怕——沒有工作,沒有親人朋友在身邊,還得忍受人們的冷言冷語和指指點點,所有的辛酸苦楚都得往肚子裡吞。她一向頗為堅強,但——能堅強到足以忍受這些嗎?

  葉秋心裡又何嘗好過?看見好友這麼傷心,她也幾乎要陪著她一起痛哭了。

  若蓮這個人她很清楚,只要是她決定了的事,任誰也不能讓她改變主意;葉秋很明白自己不過是在徒然地掙扎,但她總得試試吧!試試看能不能勸若蓮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

  為什麼男人總是玩膩了就溜,而女人卻得啃蝕這刻骨銘心的情傷直到它痊癒?

  她歎口氣。

  「好了!若蓮!別再哭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絕情,不講義氣?」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文若蓮拭著淚說:「我沒事,只是——」

  「你這麼愛他?」葉秋忽然問。

  文若蓮的笑實在不包含任何喜悅的成份。

  「很傻吧?」

  「知道傻為什麼還——」葉秋忽然不想多說了,感情的事如果用幾個為什麼就能問出來,若蓮又怎麼會這麼痛苦?「算了!不管怎麼樣,你總得先說服你爸媽吧!還有公司那邊——」

  文若蓮感激得幾乎又掉下眼淚,她知道秋子的態度已經軟化了,往後再怎麼辛苦,至少她不是孤單一人。

  她微笑,笑裡帶著淚。

  「謝謝你!秋子!」

  「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兩人看著對方,忍下住緊緊地互擁,文若蓮又哭了起來,葉秋只有陪著無奈地歎氣。

  「你什麼時候告訴你父母這件事?」葉秋間。

  「我明後天回南部一趟,公司那裡你替我辦辭職——」

  「要辭職了?」

  「再撐也撐不了多久,只怕到時惹來更多閒話,不如現在就走。」

  「沒關係,我可以養你啊!空姐的薪水不少,我又不用養家,你吃得這麼少,大不了我一個月少買一件衣服……」葉秋爽快地說。

  「謝謝,秋子!我還有一些存款,孩子生下來之前的生活費應該不成問題;等孩子生下來,我再找其他工作。」

  「如果你爸媽肯諒解就好了!——不過——」葉秋搖著頭歎道:「依我看是很難。」

  這一點文若蓮也很清楚;只是,每當想起曲南星,她生下孩子的念頭就更加強烈。

  只有一路走下去了,她愛他,所以不會後悔。

  +  +  +

  南部的氣溫比北部高多了,文若蓮只提著簡單的行李走了幾步路,竟覺得微微冒汗,頭也昏眩起來。

  也許這和天氣無關,而是懷孕使然;她虛弱了不少,動不動就想吐,原本就纖瘦的她更顯單薄了。秋子說她這麼沒事就往洗手間跑,不用等她開口別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果真這樣倒好!要對父母說出事情原委對她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比接下來要承受的怒罵和痛斥更令她不知所措。

  父母是保守的農民,想當初她考上空姐,是和父親商量討論了許久才能走馬上任;如果他們連空中小姐這種職業都那麼難以接受,若是聽見女兒未婚懷孕,並決定留下孩子時又會有什麼反應?

  一思及此,近鄉情怯,面對只一條街就到的家,文若蓮竟沒有勇氣再往前了。

  如果秋子能來就好了!

  她這麼想,隨即又慚愧於自己的懦弱。這是她的仗,當然得自己打,往後的日子還長著,總不能凡事都依賴秋子啊!

  唉!她難過地想著是否自己運氣不夠好,否則,唯一的一次戀愛,為什麼卻是這種結局?

  葉秋剛洗過澡,穿著寬大的睡袍坐在沙發上剪指甲,電話鈴忽然響起,嚇得她差點剪破了皮。

  她咒罵了一聲,吹吹略感疼痛的腳趾,站起來往電話走去。

  這麼晚了,是誰打來的電話?

  「喂!我是秋子。」打到這兒來的電話自然是找她的,所以她的招呼語總是非常簡明。

  「秋子!是我,我——」

  「若蓮?」葉秋驚喜地說:「你在家裡嗎?還好吧?你爸媽他們——」

  「我在車站——秋子!你來接我好不好?我覺得很不舒服——」

  「你回來了?不是說要住幾天嗎?怎麼這麼快就——是下是——」

  「先來接我,秋子!我覺得頭好暈——」  •

  葉秋心頭一驚,道:

  「好!我馬上來,你先找個地方坐下,千萬別亂跑。」

  問明文若蓮所在的地方後,葉秋立刻就出發了,她隱隱聽出若蓮的父母必定是不諒解她。

  該死的曲南星可把若蓮害慘了,哪天讓她遇上了,她葉秋一定要給他好看。

  「你的臉怎麼了?」將文若蓮送到家,葉秋忍了多時的問題終於脫口而出。

  文若蓮的左頰泛紅,嘴角也破了皮,葉秋—看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她歎氣。

  「你爸打你了?」

  文若蓮苦笑。

  「我也沒想到他會打我。我知道他一定會很生氣,但我真的沒想到——我想——我真是讓他失望透了。」

  「你媽呢?她沒替你說句話?」

  「她是絕不會違逆我爸爸的。」母親愁苦的面容及看見她挨打時心疼的表情令她覺得自己很不肖。

  「也許你爸爸只是—時氣憤——」

  「我想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女兒竟讓他丟這種臉。」

  葉秋看了她半晌,說:

  「你不再仔細想想嗎?真的不惜和父母決裂也要生下孩子?我並不是在勸你,只是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不會回頭了,秋子!」她輕輕地撫著肚子,一副溫柔自足的表情。「這是一個生命,是我存心要懷他的,又怎麼有扼殺他的道理?」

  葉秋長歎了口氣,無奈道:

  「看來我這個乾媽是當定了。」

  「值得的。」文若蓮說。

  「最好是這樣。」葉秋笑笑。「好了!你臉色還是有點蒼白,去休息吧!別多想了,今晚我在這兒陪你,過幾天你就搬到我那裡去住。」

  「那怎麼行?你不是—向喜歡一個人住?我看我還是——」

  「乾媽和媽一樣都是媽,你休想把我和孩子分開。就這麼決定了,你不准再爭。」

  文若蓮當然知道葉秋的意思——葉秋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又不想讓她覺得有所虧欠。秋子雖粗心,對她卻始終是體貼的,常常令她非常感動。

  「都依你,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可以了吧?」文若蓮微笑道。

  「這還差不多。葉秋滿意地笑了。

  文若蓮看著她,眼裡忽然一片霧濕。

  「我只剩下你了,秋子!」

  「哎呀!說什麼傻話?我們還有孩子啊!」葉秋喊著:「為了孩子,你可得注意自己的健康,養好身子。」

  文若蓮點點頭。

  她累了,該好好睡一覺;等她醒來,新的生活就得開始;而她,也該咬緊牙根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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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4:37
第二章

  文若蓮站在窗邊,看著外頭的風搖晃著樹木:心情是寧靜而舒泰的。

  她和秋子剛過完一個孤單的舊歷年。秋子為了她沒有到美國和家人團聚;她則是連打電話回家的勇氣都沒有,她怕父親再—次掛她電話,而那將使這個年過得倍感淒涼。

  隨著孩子在她體內成長,文若蓮漸漸感覺到多了一份負荷的辛苦與喜悅;只是她經常沈浸在喜悅中因而忘卻了種種的辛苦。

  挺著肚子,她的背脊整天酸疼,無法久坐,只好放棄為人謄寫稿子的工作。上個月她得了重感冒,咳嗽打噴嚏流鼻水樣樣都來;但是為了胎兒她不敢服用感冒藥,只得頭重鼻子痛地熬了過去。只要想著孩子出世的日子近了,怎麼累怎麼苦她都能立刻忘掉。

  關上窗子,她為自己泡了一杯牛奶,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坐下來。是她的「milktime」了,她可以享受抒情音樂及數十分鐘的悠閒。

  柔柔的音樂剛瀰漫整個房間,電話鈴突然響起。她以遙控器關小了音量,並拿起話筒。

  「喂!」她說。

  對方沉寂了會兒,問:

  「葉秋葉小姐在嗎?」

  文若蓮幾乎楞住了。這聲音她怎麼也不會忘;但——他打電話來幹什麼?他又怎麼會有這兒的電話號碼?

  她馬上回過神來道:

  「呃——秋子她——她不在。請問——」

  「你是若蓮嗎?」對方說。

  真的是他!他找秋子——難道是秋子對他說了什麼——不!不可能,秋子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人,她絕不會背叛朋友。

  「秋子昨天飛往歐洲了。」她強自鎮定著。「如果你要找她——」

  「我是曲南星,我要找的是你。」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令文若蓮又覺一陣心痛。

  「找我?不是說不再聯絡了嗎?」她問,並勸自己別抱任何幻想。「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問了很久才問出來的——你為什麼搬家?」

  「沒為什麼,只是搬過來和朋友做個伴。」她平靜地答。

  「那航空公司呢?為什麼不做了?」

  「告別了一段戀情嘛,我想休息一陣子。」

  「休息這麼久?」

  文若蓮沉默了半晌,道:

  「你打電話來查問我的生活動向嗎?我們已經分手了,曲先生!」

  電話那頭也靜了靜。

  「對不起!只是——我說過如果你有什麼困難——」

  「我很好。」她打斷他,希望他別再對她糾纏了。當初決心分手的是他,現在這種假惺惺的關懷又算什麼?「謝謝你還關心我;不過——既然我們已經不在一起了,你還是別再打來。畢竟這是別人的電話。」

  「我——上回你掉了的耳環在我車上找到了,我可以送去給你——」

  「不——不用了,」她看著自己的肚子。「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把它丟了吧!不用特意送來給我。」

  「但——你說過那是你最喜歡的一套——」

  「眼光是會變的,而且——沒有必要為那麼件小東西麻煩你——」

  「並不是那麼麻煩——」

  「真的不用了。」

  「你確定?」

  「謝謝你。真的不用了。」

  「其實我們之間不需要這麼客氣。」

  「你忘了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文若蓮提醒他。

  兩人後來又胡亂談了些,曲南星才掛了電話。聽著話筒裡嘟嘟的聲音,文若蓮慢慢地把話筒移近肚子。

  「寶寶!是爸爸耶!爸爸打電話來了。」淚水滑落她的臉頰。「可是寶寶好可憐——」

  一個職員走出辦公室,關上門,呼吸了—口新鮮空氣:心情感到無比的輕鬆。

  這四五個月來,總裁的情緒幾乎不曾穩定過;雖說他的脾氣原本就陰晴不定,可從沒像最近這麼恐怖。

  公司上下都在猜測原因,卻發現根本無從掌握曲總裁的好惡,他似乎對什麼事都不很在乎,卻又由不得你出任何差錯。

  但——最近公司很順利啊!職員們戰戰兢兢一點也不敢疏忽;而除了生意上的事,他們再也想不出其他會讓曲總裁眉頭深鎖的原因。

  其實,就算在事業上,曲南星也有著極佳的自制力;他雖冷傲易怒,卻也極為明理。

  就這樣,公司上下眾說紛紜,他們不覺得曲總裁在事業上會栽跟頭,更不以為他會為感情方面的事煩心。公司裡小李就曾發表過總裁的「愛情論」——曲南星把女人看做豪華飯店的自助餐;對他來說價格合理,可以自行取用,而且菜色味美多樣,不過不能常吃,以免膩了會噁心反胃。

  當然得像曲南星這種條件的人才能抱持這種論調,像他們這種小職員——唉!每天能吃雞腿飯就滿足了。

  她竟拒絕見他?

  曲南星狂怒地想著,恨不得衝到她面前抓住她問個究竟。

  她掉了的那副耳環只是路邊攤二三百元的東西,掉在哪裡也不知道;但為了找個再見她的理由,他逛了好幾個夜市才找到相同的。

  他幹嘛想要見她?他問自己。

  幹嘛不時就想起她的美麗、她的溫柔?

  什麼時候他對—個女人竟會如此難捨難分?

  這幾個月來,他總是沒來由地心煩氣躁;換了幾個女伴卻沒一個順他心的,不是貪得無厭令他厭惡,就是嗲裡嗲氣惹他煩心,似乎沒人能像文若蓮那樣只是單純地愛他的人。

  他並不在乎他的女人對他有沒有感情,他無法付出的自然也不對人強求;只是,不可否認的,和一個只要有你就別無所求的女人在一起是快樂多了,文若蓮就給他這種感覺。

  雖然他很久以前就篤信和一個女人不該維持太長久的關係,但他仍希望有機會和文若蓮恢復交情;而以分手當時她似乎也很難過的表情看來,她對他應該依然還有感情,要復合應該沒有問題。

  誰知道她連見他一面都不肯,還說什麼告別了一段戀情!她對他當真已無眷戀?還是她在這幾個月中另結新歡了?

  他其實沒有權利表示意見,卻忍不住憤怒。他拒絕相信文若蓮是另—個有錢就能供養的虛榮女子,而他們的過去不過是一場隨時可以終止的交易。

  該死!

  要終止交易的人是他啊!他這麼三心二意還有什麼話可說?

  曲南星緊蹙眉頭,想起方才秘書才提醒他下午有個重要會議,如果他每回不小心就要想那女人想個幾小時,「興南」集團恐怕再混不了多久了。

  他靠向椅背歎了口氣,內線電話恰好響起,他按下對講機,王秘書的聲音傳來:

  「總裁!會議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主管們都已經到齊了。」

  「我知道了。」他感覺好疲倦。接下父親的事業並將之拓展得蒸蒸日上,這麼多年來他總是充滿野心,充滿鬥志,何時曾像此刻這般患得患失?

  「若蓮!怎麼了?我看你這幾天好沒精神——是不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出了什麼事?是你家裡又掛你電話?還是——寶寶有什麼不對勁?」乙葉秋皺著眉緊張地問。

  「我根本沒有再打電話回家,寶寶也沒有什麼不對。」文若蓮淺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是覺得有點累。」

  「累了怎麼不休息呢?」

  「躺了半天,總得起來走一走啊!」

  葉秋盯著她好一會兒,說:

  「我總覺得你好像在煩惱什麼。不能說給我聽嗎?」

  「……」

  「若蓮!」

  文若蓮歎氣道:

  「我忽然很害怕——」

  「害怕什麼?」

  「我怕孩子將來埋怨我——萬一他怪我生下他呢?」

  「你這是什麼傻話!你是他母親吔!這麼辛苦生下他,他—輩子再怎麼孝順你都是應該的,又怎麼會怪你?」

  「可是——他沒有爸爸——如果別人嘲笑他——」

  「拜託!若蓮!你肚子都這麼大了,現在還想這個問題做什麼?」

  文若蓮也知道自己問了個無聊的問題,但是——自從接了曲南星的電話,這個念頭就一直在她腦海裡盤旋。一個私生子在成長過程中將遭遇比一般人更多的挫折,她害怕孩子將來會因此而怨她。

  文若蓮歎了口氣。

  「不曉得為什麼我忽然越想越心慌。」

  「你又胡思亂想了?」葉秋用責備的眼神看著她。「孩子生下來後,我們要教他記住你懷他生他的辛苦,教他孝順。他以後敢對你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看我這個乾媽不打斷他的腿——你可別護著他啊!沒用的。」

  「就怕你比我還捨不得碰他一下。」文若蓮笑道:「看來我們得互相約束,以免寵壞了孩子。」

  見她笑了,葉秋放心地說:

  「別再擔心了好嗎?孩子是沒有爸爸,但他有兩個媽啊!這比有個不負責任的父親要好多了。」

  文若蓮聞言神情一黯,葉秋不由得疼惜地歎氣。

  「忘了他吧!」

  「我也很希望能做到。」文若蓮苦笑。

  「總有一天可以的,問題是你得嘗試啊!試著別老是想起他,別讓自己活得這麼苦。」

  文若蓮點點頭。

  「我會努力的。」

  「這才對嘛!總不能每次孩子問起他爹你就淚眼相對啊!」

  「孩子沒落地呢,我卻開始退卻了。真是沒用!」文若蓮不好意思地抹去淚水。

  「本來就不容易,」葉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但會過去的。你要堅強點!有我幫你嘛,是不是?」

  「我麻煩你這麼多——」

  「喂!再說我可要生氣了。」

  「好!不說了。」她笑笑。「說說你這一趟的收穫吧!這幾天我恍恍惚惚的,都忘了問你。」

  「還真沒什麼好提的。整架飛機上沒半個帥哥,還有個煩人的傢伙老要我拿東拿西的,好像整個機艙裡只有我一個服務員似的。」葉秋一副不敢領教的表情。

  文若蓮露出調侃的笑容,

  「看來人家是對你有意思哦!」

  「少來!我喜歡的可不是那一型的。」

  「我知道你喜歡斯文、彬彬有禮那—型。難道他—點也不符合嗎?」

  「拜託!他就像只大猩猩—樣。」

  「全身是毛?」文若蓮喊。

  「你想嚇壞寶寶啊?什麼全身是毛!是跟大猩猩一樣龐大!我對體型像外籍傭兵的男人有恐懼感;只要他打我一下,也許我就死了。」

  「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打女人。」

  「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我老爸,」葉秋聳聳肩。「可是我看他打我媽打了十幾年;如果他沒死,如果我媽沒改嫁,也許那種暴行還會繼續。我實在是想了就渾身發冷。」

  「也難怪你了。」文若蓮雖不曾親眼看見,但最近報上越來越多這類的消息實在也令她覺得恐怖和噁心。

  「所以羅——」葉秋堅決地說:「我挑男朋友的要求是很嚴格的,尤其不能是那種孔武有力的大塊頭。」

  「就怕沒辦法如你所願,」文若蓮斜著眼看她。「愛情這碼子事啊,哪能等你精祧細選?」

  「總裁!龍先生回來了,您是否要立刻見他?」王秘書的聲音由對講機傳來。

  雖然沒人看見,曲南星還是滿意地點點頭。「讓他立刻進來。」

  話說完沒多久敲門聲就響起;在他說了聲「進來」後,檀木門打開,走進來一個面貌兇惡、高大魁梧的男子。

  曲南星微笑。

  「你回來了!事情還順利吧?」

  其實他這麼問太多餘了。龍威跟著他這麼多年,兩人的交情不像上司屬下倒像是兄弟朋友;如果要說公司上下有誰值得信任,首要人選就是龍威。

  果然龍威點頭道:

  「東西已經順利交給對方。」

  「有沒有人盯上你?」

  「不出你所料,我一下飛機就有人緊跟上來,不過很快就被我擺脫了。」龍威這麼說。

  曲南星點頭。

  「這原本不是你的工作範圍,只是文件太重要了,變數多,危險也大,所以我才選派你接手。你果然辦得很好!」

  「只要你開口吩咐的事,我一定照辦。」

  「我知道你是值得信賴的。」曲南星沈思了一會,道:「有件更誇張的工作——你肯不肯幫我?完全是私人性質,與公事無關,你可以拒絕。」

  龍威的笑淡得幾乎看不見。

  「是你的私事我更沒有理由拒絕了。」

  曲南星微笑。

  「那就先謝謝你了。」

  「是什麼事?你有了麻煩嗎?」

  「麻煩倒稱不上,只是——」曲南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這件事——其實有點荒謬——」

  「你就直說吧!」

  曲南星示意他在旁邊坐下,然後清了清喉嚨說道:

  「我想要你替我去——去調查一個女人——」

  聽了這番話,龍威只皺了皺眉並沒有說話。於是曲南星繼續道:

  「我知道你很想笑,事實上我也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我可不是專業的私家偵探。」龍威簡潔地說。

  「我知道,我也不是想調查一些拉拉雜雜的瑣事,只是要你多注意她的約會對象。」

  「約會對像?」

  「我要知道她和哪些異性交往。」

  龍威一笑,整個冷酷的面孔頓時軟化許多。

  「我有本事查出這個嗎?」

  「只要跟著她就行了,不是嗎?」曲南星問。

  「你真要我跟蹤—個女人?」龍威訝異了,在他印象中曲南星並不是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我說過我不是專業人員,不敢保證——」

  「事情沒有嚴重到請私家偵探的程度,所以我才拜託你這個安全主管。你他媽的究竟幫不幫我?」

  龍威咳了咳,道:

  「幫!我幫!」

  「那就別在那兒要笑不笑的。只是件小事,別以為就捉到我的把柄了。」

  龍威聳聳肩。

  「我沒這麼想。」

  「是嗎?」曲南星懷疑地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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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5:15
第三章

  葉秋買了一大堆茼蒿菜和蝦餃、魚餃、蛋餃,以及—些肉片冬粉等火鍋材料。冬天已近尾聲,她們打算在天氣變熱前好好吃—頓火鍋大餐。

  提著這麼重的東西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葉秋是手酸腳也酸;當她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正想著可以喘口氣了,卻發現門口站了個高壯的陌生人,還不時鬼鬼祟祟地朝著她家東張西望。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那個人身後,伸手想拍他的背,卻構不著;她想想總不能拍拍他的腰吧!於是葉秋往後站了幾步,大聲說:

  「喂!你是誰?在這兒探頭探腦的幹什麼?」

  龍威只注意觀察屋子的四周,沒料到會有人出現在他背後,聽見聲音還真是嚇了一跳。

  嚇是嚇著了,但以龍威沉著鎮定的工夫倒不至於會跳起來,他甚至還能極冷靜,極自然地轉身。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面前那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已經指著他喊:

  「是你?你竟然跟到這裡來了?」

  龍威皺眉。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小姐!你——我們是不是在哪裡——」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對不對?」葉秋嘲弄地說:「這套已經過時了。你也太老土了吧!還在用!」

  龍威的眉皺得更厲害。

  葉秋繼續道:

  「你在飛機上的意圖已夠明顯了;可惜——非常抱歉,我對太魁梧的男人實在沒有什麼興趣——喂!你多高?—百九?兩百?」

  「一百九十六——飛機上?」龍威忽然想起。「你——你是那個空中小姐?」

  「再裝就不像了吧?」換成葉秋皺起眉頭來了。「你在飛機上就一直注意我,不是叫我拿東西就是問飛機何時降落;現在又裝出一副素昧平生的樣子。鬼才相信你對我沒有企圖呢!」

  龍威苦笑。

  「你誤會了。在飛機上——那是巧合——每回我有事想要麻煩空中小姐,恰好都是你經過。我不是故意——」

  「你不要不好意思,追求漂亮女人很正常啊!這種事情我碰過太多次了,你真的不用否認。」葉秋嬌瞠道。

  龍威活到36歲,第一次感到這麼尷尬。他從未對哪個女人發生過興趣,更不用說在飛機上用那種蹩腳的方法追求一個空姐了。這女人怎麼回事?硬要說他對她有意思。

  他決定還似乎先避開她,於是點了點頭打算離開,不料卻被她一把攔住。

  「你沒說清楚就想走了嗎?這麼大個男人不會這麼不乾脆吧?」

  龍威很無奈地說:

  「你要我說什麼?」

  葉秋想了想,聳聳肩,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聽什麼,只是——他怎麼否認對她有意思實在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她是個噁心的自戀狂似的。

  龍威歎氣,接著解釋:

  「那真的是個誤會,小姐!」

  葉秋一聽反而不開心了。

  「你是說我誣賴你羅?」

  「我沒這麼說。」龍威快沒耐性了。

  「沒有?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嘛?」葉秋自覺面子掛不住,硬是想叫他承認。

  「我可不是花癡,想出這種方法釣凱子。你覺得被拒絕很丟臉是不是?如果不是我先表明自己的意思,說不定你早就開口對我表白了。」

  龍威這個人一向敢做敢當,今天就算是殺了人吧,他也會眉頭不皺一下地承認;而現在,眼前這個神經分明不很正常的女人硬指責他不敢對自己的心意負責,他幹嘛不直說呢?難道還怕傷了她的心?

  打定主意後,他開口:

  「我不會向你表白什麼,就算我會愛上誰吧,也絕不會是這麼個自戀,蠻不講理的女人。」

  龍威的話不多,這是他所能想出最適合罵她的話了。一說完他轉身就走,害怕她竟哇哇地哭起來;走了挺遠了他才忍不住回頭;誰料,她還站在原地,她竟沒有哭。

  葉秋氣呼呼地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門,正在煮火鍋高湯的文若蓮看見她的表情,訝異地問:

  「怎麼氣成這樣?超市小姐找錯錢了嗎?」

  「我才不會為那種小事生氣!」葉秋放下手中的東西,氣憤地捶了下桌子。

  文若蓮見她在氣頭上,也不想提起她上回因為收銀小姐算錯帳跟人翻臉指鼻子對罵的事,畢竟那件事收銀小姐該負大半責任。

  「那麼你是怎麼了嘛?去買個東西回來就這副樣子。」文若蓮微笑著問。

  「遇上瘋子了。」葉秋沒好氣地道。

  「瘋子?什麼瘋子?」

  「算了!我不想說。」

  文若蓮歎氣。

  「我也不會逼你的,但我們說好今天要開開心心吃火鍋的;瞧你這麼氣呼呼的,不要說吃不下了,就算真吃下肚子也一定不消化。告訴我嘛!說不定說出來還可消消氣呀!」

  其實葉秋也不是有心要瞞著她,只是——這種丟臉的事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她搖搖頭。

  「再提起只會讓我更氣,大不了我不去想它就是了。」

  「可真的別再想哦!」文若蓮說。

  「你以為我喜歡回憶那種討厭的事啊!」

  她們開始在桌上擺好碗筷以及洗好的菜,並把鍋子放到電磁爐上,然後坐好打算飽餐一頓。

  文若蓮挪了挪身軀,把食物往鍋裡丟,然後便以期待的眼神看著鍋裡的東西等它們熟透。

  忽然葉秋長歎了口氣,歎得文若蓮揚起雙眉。

  「秋子!你說不再想的。看看這鍋東西這麼香,你忍心糟蹋它們嗎?」

  葉秋看了她好一會兒,問:

  「若蓮!我漂亮嗎?」

  文若蓮大笑。

  「你當然漂亮,公認的嘛!怎麼忽然喪失信心了?問這種問題!」

  「我正在想是不是我太自信了。」葉秋抑鬱地說。

  「如果有本錢,自信點有什麼關係?」文若蓮接著神秘兮兮地道:「秋子!人家都說戀愛中的人特別容易喪失自信,你是不是——」

  「你在胡扯什麼嘛!」葉秋想槌她,隨即想起她是孕婦又把手收了回來。

  「我看你的症狀有點像啊!」文若蓮笑著。

  「什麼時候你成了心理醫師了?」葉秋白了她一眼。「湯煮開了啦!還不開動?」

  文若蓮歎氣。

  「是可以開動了,只可惜有人心情不好,吃不下,沒人跟我搶東西吃。真是沒意思!」

  「哈!竟有人敢說這種話,明明以前搶東西吃從沒贏過我一次。」葉秋拿起筷子說:「要搶是嗎?來啊!咱們再來較量較量。」

  就這樣,兩個人開始朝火鍋進攻了。

  「這麼說——你是什麼都沒查到了?」曲南星問身旁的龍威,他們正一塊兒用著早餐。

  龍威喝了口咖啡,說:

  「只知道她似乎和一個女人住。」

  曲南星點頭。

  「這個我知道。」

  「照片上的女人一整天都沒出過門,」這是事實;擺脫那瘋女人後他在那兒待到屋子裡燈全熄了。「你確定她住在那裡?」龍威問。

  「應該沒錯才對。」

  「如果她連大門都不出,也許根本就沒有跟任何異性來往。」

  那她為何連見他一面都不肯?曲南星納悶地想著。

  「我再觀察幾天吧!」龍威很怕又遇上那個女人引發誤會,卻又無法把曲南星交代的事情就這麼丟開,只好這麼說。

  「你確定她沒出門,也沒有男人進屋裡去?」

  龍威搖頭。

  「她們住一樓,有自己的大門,有人找她們我一定會看見。其實,除了那個和她同住的女人提了些東西上去,她們沒別的訪客了。」

  曲南星略顯煩躁地說:

  「那你就再注意個兩三天吧!我想會發現些什麼的。」

  「我知道了。」龍威說著又喝了口咖啡。

  曲南星忽然間沒了胃口,把還剩下—大半的火腿和蛋給推到—邊,拿起苦澀的咖啡來暍。

  沒有男人嗎?還是昨天剛好沒有約會?

  該死!他最厭惡這種無謂的猜測了,文若蓮這女人究竟還要讓他心煩多久?

  龍威大老遠就看見那瘋女人向這裡走來,忙把自己往車內一藏,並拿報紙將臉擋住。

  好—會兒了,他料想她該已進屋;沒想到移開報紙時卻看見她停在別人家門口,小心翼翼地半彎著腰,伸出兩隻手好像在招喚什麼。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一隻龐大的挪威納犬向她撲來,還發出兇惡的叫聲,把她嚇得一個踉跆往後跌坐在地;若不是隔著扇鐵門,也許她早被咬得稀爛了。

  她狼狽地爬起來,左右瞧瞧有沒有人看她笑話,拍了拍牛仔褲後竟又走上前逗弄那黑色的大狗。

  龍威好笑地看著她既喜歡又害怕地想接近那一臉憨樣的動物,時而輕聲細語好言相勸,時而雙手插腰怒聲恐嚇,就這麼折騰了許久她才一副挫敗的表情進了家門。

  龍威很少大笑,但此時他真有大笑的衝動。這個女人——應該說是三八還是天真呢?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曲南星要他調查的人是她,那肯定有趣得多了。

  又過了—天,女主角臉都不曾露一下,面對曲南星那張越來越臭的臉,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難交差。

  到底這個女人是誰?

  她對曲南星有什麼重要?

  這些都是龍威想知道又不願多問的問題。他極好奇,但他的個性就是甚少發問。反正事情總有清楚的一天,有什麼好急的?

  葉秋—進門,看見文若蓮正—副不悅的表情看著報紙,便開口問:

  「我們的准媽媽怎麼啦?看什麼看得這麼生氣?」

  文若蓮訝異地抬頭。

  千秋子!你回來了!」

  「是啊!你看什麼看這麼迷,連我開門都不知道?」

  「沒有啦!」文若蓮放下報紙。「只是一些恐怖的社會新聞。現在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自己不努力,看見別人的財富就眼紅,恐嚇勒索什麼壞點子全使出來了。」

  「小姐!」葉秋放下手提袋。「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有個大集團被勒索了。」

  葉秋皺眉道:

  「你是孕婦,胎教很重要。不是要你別看社會新聞嗎?那裡頭不是偷就是搶,再不然就是殺人放火加強姦。你想讓寶寶以後變成十大槍擊要犯啊?」

  「哎呀!你胡說什麼嘛!我當然是做了預防措施才看的。」文若蓮指了指蓋在肚子上的毯子。

  葉秋一拍額頭,笑她:

  「你這算什麼?遮住他的眼睛嗎?」

  見她居然很認真地點頭,葉秋只有無奈地歎氣。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信這一套。」

  「最近還要飛哪裡嗎?」文若蓮問。

  「嗯!可能我最近會比較忙,不過下個月開始我就不排班了。」

  「為什麼?」文若蓮問。

  「還問我為什麼?」葉秋喊:「你快生了啊!小姐!」

  「我知道,可是你——」

  「我要照顧你,萬一你忽然陣痛了沒人幫你怎麼可以?」

  「可是公司——」

  「沒問題的,我做這麼久了,想休息一陣子也不過分嘛!而且,能趁機過幾天悠閒的日子我也很開心。」

  「謝謝你!秋子!」文若蓮感激地說。

  「哎呀!別客氣。」葉秋揮揮手。

  龍威敲門後進入總裁辦公室,曲南星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怎麼樣?有眉目嗎?」

  「警方辦事哪有那麼好的效率!到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龍威也忙綠了臉。「這幾天得特別小心。雖然警方在大樓裡各處都設了警衛,但現在歹徒作案手法越來越高桿,稍一疏忽可能就會有危險。尤其是你——」

  「我總不能每回接到恐嚇信就嚇得連大門都不敢出去吧?」曲南星不耐煩道:「這是第四次了。真搞不懂台灣怎麼有這麼多無聊的人!」

  「就怕這次不是開玩笑的。由信上的語氣及不留任何線索的情況來看,還是注意點好。」

  龍威說得很嚴肅,曲南星只好點頭;畢竟龍威是他親自找來的安全主管,他自然信任他的能力;只不過,出了這麼麻煩的事,龍威沒空再觀察文若蓮,這才真是讓他深感困擾。

  「那邊——你幾天沒去了吧?」他問。

  龍威當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怎麼樣還是你的安全比較重要吧?再說——如果那個女人對你來說很重要,我覺得我們最好暫時不要和她接觸,以免牽累到她。」

  「不會這麼嚴重吧!」曲南星頗為擔憂。

  「不可不防啊!尤其是對你這麼重要的人,再小心也不為過。」

  「我沒說過她對我很重要。」曲南星粗聲否認。

  「抱歉!那只是我的假設。」龍威咳了咳,接著說:「現在怎麼樣?你要我繼續去盯著她嗎?」

  曲南星立刻答:

  「暫時不要了,反正——你還有公司的事情要忙——」

  「除了這個恐嚇事件,公司大致沒什麼問題——你確定——」

  「別靠近她就是了。」曲南星幾乎要拍桌子,卻看見龍威一副忍不住笑的樣子。「你這傢伙,這種時候了還有興致賣弄你的幽默感!」

  「苦中作樂啊!」龍威微笑道。

  「敢拿我當作樂對象的我看全世界只有你了。」曲南星冷冷地說。

  龍威一點也不在乎,反正從他認識曲南星以來他就是這個樣子。

  文若蓮看見門外的人簡直太驚訝了,愣了半晌才淚如雨下地抱住來人。

  「媽!你怎麼會來的?」

  文母拍拍女兒含淚道:

  「當然是坐車來的,我騙你老爸說要去看你阿姨。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傻?讓人騙了不想辦法討回公道,還打算生下孩子,你阿爸到現在還氣得很呢!」

  母女倆在沙發上坐下,文母摸了摸女兒的肚子,流著淚說:

  「現在的女孩子不比從前,拿掉孩子已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又何苦這麼想不開?養孩子不容易啊!尤其你還沒結婚——」

  「媽!」文若蓮擦擦眼淚,微笑道:「現在說這個已經太晚了,孩子都快出世了啊!」

  「是啊!我就要當外婆了。」文母歎氣道:「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你阿爸也會高興的。」

  文若蓮苦笑了笑。她真希望父親有—天能原諒她,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父母、孩子還有秋子就是她的全部,她不願意失去他們任何一個。

  「你住在這裡沒人照顧——」

  「我和秋子住,什麼事她都替我打理得奸好的,你不用擔心。」

  文母是知道葉秋的,是以她點點頭。

  「還好有她在,否則叫我怎麼放心?你麻煩人家這麼多,將來可得報答人家。」

  「我不會忘的。」

  「你生孩子時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來看你,給你坐月子。還不都是你阿爸那個臭脾氣!」文母拍拍她的手。「生完孩子記得好好靜養!我會盡量勸勸你阿爸,等他氣清了你就可以回來跟我們住了。」

  文若蓮苦笑。

  「阿爸丟不起這個臉的。」

  「什麼丟得起丟不起!你是我們的女兒啊!難道一輩子不原諒你?」文母看了看手錶。「我該回去了,得坐四個小時的車呢!」

  「要走了?」文若蓮依依不捨。

  「再不走你阿爸要起疑了。」文母也是含著淚,再三叮囑:「你要多注意身體,知道嗎?」

  「嗯!」

  文母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她。

  「這些錢先拿去用,不夠了打電話給我,我再想辦法。」

  「不用了,媽!我這邊還有——」

  「總會用完的,你現在又沒有工作。拿著吧!讓我安心些。」

  母親這麼說,她只好收下了。

  這個初春的日子裡,由於母親的來訪,文若蓮覺得自己彷彿又多了幾分面對未來的勇氣。

  「我看你可以放輕鬆點,又是一個惡作劇罷了。」曲南星對剛進來的龍威這麼說。

  龍威疲憊地歎氣。

  「也許吧!」

  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並沒有看到歹徒在大樓的任何地方安置炸彈。警方人員早已撤走,員工也不再討論這件事,只有龍威,這棟大樓的最高安全主管,還未放棄,他的直覺一直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可是,經過一個多月的警戒,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總不能老這麼神經兮兮的吧?弄得每個員工看見他都很緊張。

  「只好叫員工提高警覺,多多留意了。」龍威說。

  「這陣子辛苦你了。」

  「還好沒發生什麼事。」龍威苦笑。

  曲南星清了清喉嚨說:

  「既然這兒已經沒事了,你就休息個一兩天,然後繼續去處理我的『私事』。」

  龍威揚揚眉道:

  「又去偷窺?」

  「只是讓你跟蹤她——」

  「她不走出大門我怎麼跟?」

  曲南星百思不解道:

  「沒道理整天都不出門,就算不工作也會出去逛逛,買點東西啊!」

  「我想她已經不住那裡了,」龍威說:「就像你說的,除非有特別的原因,否則誰會像躲債似地成天待在房裡?我看你得先弄清楚她是不是真在那裡,這樣我才好辦事。」

  曲南星讓他說得有點心亂。她真的搬走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欲知端倪只有再打電話過去;可是上回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別再打電話去。就算他肯放下一點自尊再撥電話過去,萬一她在,他又要用什麼理由解釋他打電話的目的?

  曲南星想了想,說:

  「不如你替我問一問她那個室友。你不是見過她好幾次?」

  龍威的頭像被颱風吹刮的小樹似地搖個不停。

  「不行!我跟她有點過節,你自己問她比較妥當。」

  「我不要打電話過去。」曲南星直截了當地說。

  就這麼—句話,龍威知道自己沒得爭了,曲南星決定的事任誰也無法改變;可是——該死!上回他那麼不客氣地說了那個女人。她還會給他說話的機會嗎?也許一見面腳就踹過來了!

  不得已,他勉強給自己一個轉圜的機會。

  「這樣吧!我明天再去等一天,真沒見到人我再開口,如何?」

  「謝了!」曲南星終於露出笑容。

  龍威苦笑道:

  「我這麼辛苦,最後你會讓我知道我究竟在忙什麼吧?」

  第二天,龍威一大早就到那兒等候了,他在車子裡看見那瘋女人出門,應該是去上班吧!

  她把那天和挪威納犬演的戲又演了一遍才拍拍屁股離開,這回龍威得趴在方向盤上才止得住笑。

  然後,他吃了三明治當早餐,喝了罐裝咖啡,看了中國時報、聯合報,還有民生報三份報紙,那扇門依然動也不動,沒其他的人出來。

  他的車是夠大了,可是他的體型也不小,在裡頭手腳無法伸展,久了竟覺得全身酸疼,龍威於是拉開車門下車,四處走走,隨意看看。

  忽然,他發現每個大門旁都有一個紅色的小按鈕,頓時有痛罵自己的衝動。

  真是笨!他每天在這兒等什麼?有電鈴不會按嗎?那個瘋女人已經出去了,如果屋內還有人在應該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可以先按門鈴再說找錯了啊!

  他立刻邁開步伐往那扇門走去,仍不忘叨念著自己的愚蠢。

  曲南星一抬頭看見走進來的是龍威,揚起眉訝異地問:

  「這麼早就回來了?」

  此時秘書小姐送進來一杯咖啡,龍威立刻端過來喝了一口,滿足地聞著咖啡的香味說:

  「沒有咖啡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待秘書小姐出去並把門帶上,曲南星怒聲道:

  「我可沒有間你對咖啡的看法。」

  龍威皺眉道:

  「那你問了什麼嗎?我沒喝咖啡前注意力比較無法集中。」

  「我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事情辦完了不回來難道繼續在那兒受罪?」

  曲南星站起來,又坐下。

  「你——你問過她室友了?」

  「我沒問。」龍威又喝了口咖啡。

  「沒問?」曲南星咆哮:「沒問清楚你回來幹什麼?」

  「我說過讓我再觀察一天嘛!真沒見到人再開口問,你忘了?」

  「那麼你他媽的究竟有沒有看見她出門?」

  「她沒出門。」

  「你——」曲南星又站起來。

  「你別急嘛!可不可以聽我先問你—個問題?你不答應也沒關係——」

  「拜託你快問好不好?」曲南星咬牙切齒地說。

  龍威點點頭。

  「我聽說你從不跟有夫之婦來往,是不是真的?」

  「當然。」曲南星傲然答。

  「你改變原則了嗎?」

  曲南星變了臉色,納悶不解。

  「你是什麼意思?她結婚了?她說的?還是你看見她——」

  「我什麼都沒看見,」龍威懶懶地說:「事實上,看見她那好像隨時都會生產的肚子後,實在很難再去注意別的了。」

  曲南星雙手扶著桌面,彷彿不如此他就站不住似的。

  「你說——她懷孕了?」

  「隨時會生的樣子。」

  「不可能!」曲南星失神地搖頭道:「這絕對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錯了。」

  「那麼大的肚子難道是裝了氣球?」

  「也許那個人不是她——」

  「你這麼說就太小看我的眼力了。」龍威又拿起咖啡來暍。「認錯人可不是我的專長。除非她有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姊妹,否則我敢保證你要找的人絕對是已身懷六甲了。」

  曲南星坐回椅子上,腦子裡竟亂成一團幾乎無法思考。

  她懷孕了?

  要生下小嬰兒?

  天!這——這可能嗎?

  若情況真如龍威所說,孩子很有可能是他的,應該說「絕對」是他的,他相信文若蓮不可能—和他分手就搭上別人,還立刻懷了孩子。

  他憶起那天藉口還耳環想見她一面,她堅決不肯,還要他以後別再打電話過去。這難道全是因為她懷孕了?

  但——怎麼會懷孕呢?他們曾商量過避孕問題由誰負責,而文若蓮絕不是會粗心得忘了吃藥的人。再說,是他的孩子,她為什麼不說?

  原因倏地躍入他的腦海。很明顯文若蓮是存心要瞞著他這件事,然後呢,再以他的骨肉來要脅他,逼他拿出錢,甚至結婚——

  曲南星憤怒極了,他無法容忍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被欺瞞。

  「我要當面問她。」

  「問什麼?」龍威勸道:「如果人家已經結婚大肚子,你又何必再去打擾她?萬一影響了人家的家庭——」

  「如果孩子是我的呢?」曲南星綠著臉問:「你說我該不該仔細問一問?」

  龍威很訝異。

  「你的孩子?這種事可不是誰先說就算誰的!你這麼肯定?」

  「所以我說要問清楚。」

  「直接問人家孩子的爸是誰不大妥當吧?她現在可是即將臨盆的人,太激動的話——」

  「那你要我怎麼辦?裝作不知道直到她平安生下孩子?」曲南星拍桌子叫道:「如果真是我的孩子,就絕不能叫別的男人爸爸。」

  龍威覺得他那樣子真像立法院中亂拍桌子的立法委員。他想了想道:

  「先問問跟她一塊兒住的那個女人嘛!」他說著站起來往門外走。「你可以開除我,不過千萬別叫我替你去約她,我說過我們有點過節。」

  「你和那個叫葉秋的有什麼過節?」

  「哦?她叫葉秋嗎?真有氣質的名字,和她本人一點也不相配。

  葉秋快步走進她生平所見最高的摩天大樓:心裡的激動真是難以言喻。

  她就要見到曲南星那個負心漢了。她早就發誓過見了他一定要他好看;沒想到他竟主動約她,這分明是老天爺的旨意要她來替若蓮討個公道嘛!

  她穿著一身矯健的行頭,以備動手時能取得較佳的優勢。若蓮被他害得這麼慘,不能為她討回公道還算什麼好姊妹?

  大樓氣派非凡,四處都有忙碌的人走來走去。沒想到曲南星在這麼棒的地方上班,像他這麼爛的人每個單位都該拒絕錄用他。

  她進電梯,按了曲南星說的樓層;電梯越往上升,她的情緒越激動。

  一踏出電梯,許多人慌亂地四處走竄,廣播器傳出什麼危險,要大家鎮定等一些聽不很清楚的字眼。葉秋還弄不清怎麼回事就看見兩個男人朝她這兒跑來,其中之一竟是在飛機上見過,後來又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的大猩猩。

  葉秋正想踹他一腳,他卻神情緊張地對她喊:

  「老天!快離開這裡。」

  葉秋—副女流氓的模樣。

  「幹嘛?我可不是來找你的。」

  「她是誰?」曲南星問道。

  「她就是你約來的人。你什麼時候不約偏跟她約在今天!」龍威喘著氣說:「先離開這裡吧!有什麼事情待會兒再說好不好?」

  葉秋根本沒聽進去,直指著曲南星。

  「你約我來的?你就是那個負心漢?」

  她說的話毫無章法;龍威也沒空請她重說一次,一手拉著一個說:

  「拜託!這可不是演習,萬一炸彈爆炸,我們就得同歸於盡了,而且根本是屍骨難分。」

  「炸彈?」葉秋邊跟著跑邊疑惑地間:「你在說什麼啊?」

  龍威拉他們往樓梯跑。

  「有人在公司這個樓層放置了炸彈。人捉到了,炸彈還在拆除;但為了安全起見,整棟大樓的人員都得撤到——」

  話還沒說完,爆炸聲響起,不到兩秒的時間,後頭就冒出火花。

  龍威不及思考,一個躍起將葉秋抱著往樓梯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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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5:43
第四章

  「興南」集團的爆炸案震驚了整個社會。歹徒勒索不成,怒而放置炸彈施以報復,分明是向警察的公權力挑戰。

  歹徒雖在作案當天被補,定時炸彈卻因無法及時拆除而爆炸,不僅造成兩名警員當場殉職,「興南」集團亦有數名員工受傷,其中以總裁曲南星傷勢最重。

  曲南星右腿受創,另有幾片外物傷及肺葉,幸有現場醫護人員及時搶救送醫,手術後情況穩定並無生命危險。

  文若蓮看過晚報的頭條新聞後只覺—陣暈眩,「曲南星」、「總裁」、「傷重」等字眼不斷在她腦裡打轉。

  是他嗎?

  還是同名同姓?

  文若蓮心亂異常,邊說服自己他不會是什麼企業的總裁,卻老有聲音在耳邊說他就是,煩得她簡直快哭出來了。

  如果情況允許,她真想親自到醫院確定一下;可是她大著肚子,為避人耳目連大門都不敢踏出—步,又怎麼去?

  秋子呢?

  文若蓮六神無主地扶著腰在屋內走來走去。為什麼這時候秋子偏偏不在?

  葉秋像回應她的呼喚似地衝了進來,若蓮高興地迎過去,一看清她又立刻退了三步並尖叫道:

  「你的臉——秋子!你出車禍了?」

  葉秋摸摸臉上一大塊紗布,不耐地說:

  「哎呀!差點命都沒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爆炸了!」葉秋比了個誇張的手勢。「轟的一聲,整個樓面幾乎全毀了,你那個姓曲的約我去,差點害死我。」

  「誰——你說誰約你去?」

  「曲南星。本來我是不想說的,畢竟你們已經分手了,等我去打他—頓,你和他就各走各的路誰也別理會誰。」

  「秋子!」文若蓮懊惱地問:「他什麼時候約了你,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我以為你不會想再聽見他的消息嘛!」

  「他——真是那集團的總裁?」

  葉秋點頭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那他的傷——」

  「好像傷得不輕。」葉秋說:「我等手術結束才回來,醫生說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你——要去看他嗎?」

  文若蓮拚命搖頭。

  「我不能。他有錢有勢,如果讓他發現孩子的事——」

  「你怕他會跟你爭?」

  「他一定會的。一旦他確定孩子是他的,會不惜任何代價把孩子從我身邊奪走。到時候我怎麼辦?」

  「若蓮!——」

  「我要離開這裡。」文若蓮激動地說。

  葉秋抓住她的肩膀。

  「你冷靜點,別神經了!預產期就在下個月初,怎麼能現在搬家?曲南星受傷了,得靜養好—陣子,就算他有心跟你搶孩子也是幾個月後的事情啊!」

  文若蓮的表情先是茫然,接著她抓住葉秋的手哭了起來。

  「我好怕,秋子!我怕保不住我的孩子。如果孩子被曲南星搶走,叫我怎麼活得下去?」

  「你想太多了。」

  「如果他沒這個念頭,他約你見面做什麼?」

  「不會的,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葉秋安慰道:「你安心待產吧!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再討論其他的事好不好?」

  文若蓮苦笑了笑。

  「看來我是一定得搬離這裡了。」

  「也許事情根本不如你想的那樣!他不知道你懷孕,不是嗎?」葉秋說。

  「不管他找你是為了什麼,我和孩子都該離他遠一點,這個險我冒不起。」

  「好!到時候要搬一起搬。」葉秋說。

  「你不用——」

  「別想讓我跟我乾兒子分開住。」

  文若蓮聽了感激地一笑,隨即蹙眉道:

  「秋子!你的傷——」

  「挺深的傷口呢!」葉秋歎氣。「我以後可能不像以前那麼漂亮了。」

  「會留下疤痕嗎?」文若蓮擔憂地問。

  「你沒聽到嗎?即使會好也無法恢復舊貌了。」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航空公司——」

  葉秋揮揮手,瀟灑地說:

  「到時候再說吧!反正我又不是只能做空姐這一行。」

  她雖說得瀟灑,文若蓮還是感覺得出她心裡的沮喪。女孩子哪一個不愛美?臉上平白無故多了個疤誰不難過?換是別的女孩子早就哭翻天了。

  秋子會受傷全是為了她,是她認識了曲南星,曲南星才會約她。雖然很多事情無法以此推論,文若蓮還是自責頗深。

  對秋子,她實在虧欠太多了,這份人情怎麼才還得完?

  曲南星住院,龍威忙著打理爆炸大樓的善後工作——受傷人員的醫療問題,還有大樓的修復細節——讓他忙得沒時間多想什麼。

  今天,醫院通知他曲南星已栘入一般病房,他拖著疲憊的身子趕去醫院;由於既疲倦又焦急,一路上他不知道搶了幾個黃燈,還險些衝上安全島。

  醫院裡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藥水味,而一向厭惡醫院的龍威眉頭都沒空皺一下便直接往曲南星住的頭等病房走去。

  看著纏滿繃帶和身插導管的曲南星,龍威心頭一緊;很難相信平日充滿自信與威嚴的一個人如今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而這全是他的疏忽所造成的。

  他默默站在床前時,曲南星張開了眼睛。龍威拉了張椅子坐下,以沙啞的聲音說:

  「抱歉!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

  曲南星緩緩地擺了擺頭,極吃力地開口:

  「如果讓葉秋受了傷才真是過意不去。你沒什麼事的話,她應該也沒事吧?」

  「還是受了點傷,不過並不要緊,連住院都不需要。」

  「醫藥費由我們負責。」

  「我提過了,她不接受。」曲南星還想說些什麼,龍威打斷了他的話:「這種小事就交給我來操心。你傷勢不輕,還是多休息,少說話。」

  曲南星閉了閉眼睛。

  「我昏昏沉沉地好像過了好幾天。」

  「整整一個星期了。」

  「還有員工受傷嗎?」

  「有幾個,幸好傷勢都很輕微。」龍威回答。

  「葉秋——我還沒問她有關——」

  龍威又打斷他:

  「等你好了再說吧!你躺在這裡動都不能動,問了有什麼用?」

  曲南星搖頭說:

  「不能等了,我一定要立刻知道。」

  「別太固執了好不好?事有輕重緩急。你一向有理智,該不會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吧?」

  「葉秋知道我,她一定會告訴文若蓮我找過她——」

  「那又怎麼樣?她挺著個大肚子難道會為了躲你而搬走?」

  「你不是說她隨時都會生?」曲南星問。

  龍威不耐地歎氣。

  「我說得太誇張了可不可以?就算她真生了,也得坐坐月子吧!短期間內不會跑的。你就專心養傷,什麼都不要想,公司還有很多事需要你自己處理。」

  曲南星揚揚眉。

  「你以為我躺在這裡就能任你說來罵去嗎?」

  「你不喜歡就早點好起來吧!」龍威語帶酸澀。

  此時護士進來提醒訪客勿與病人交談過久,應讓病人盡量休息,於是龍威起身道別。

  「你休息吧!如果不想讓我弄垮你的公司就早點出院。」

  見曲南星不悅地揮揮手,龍威帶著—絲淺得看不見的笑容走出病房。

  春末的某個夜裡,文若蓮在歷經數小時的陣痛後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壯小子。

  他的出生雖累壞了母親,卻依然搏得母親和乾媽無盡的寵愛。尤其乾媽還為他買齊了所有的玩具,一點也不理會他只是個才出世一星期的小嬰兒。

  文若蓮生了孩子之後先是堅持盡快出院,然後迫不及待和葉秋商量找房子搬家的事。

  葉秋自然是皺著眉頭。

  「我親愛的小媽媽,孩子才出生幾天,你連坐月子都沒有就提搬家的事。你沒聽人說過嗎?不好好坐月子是很傷身的,不僅以後經常會腰酸背痛,還會有一大堆煩人的小毛病。」

  「我沒辦法顧慮這些了。」文若蓮抱著兒子焦慮地說:「你不瞭解曲南星這個人。只要是屬於他的,他絕對會要回去;我沒有能力跟他爭,所以只有躲。你真要跟我的話就立刻開始找房子,否則你替我看著小孩我自己去找。」

  「你瘋了!才生完孩子就往外跑——」

  「我是認真的,秋子!」

  葉秋張大嘴看了她半晌,終於無奈地說:

  「好!好!算我怕你行不行?我馬上出去找房子,順便換新工作——」

  「你要換航空公司?」

  「繼續在那兒做遲早會被找到。」葉秋說。

  「但——國內就這麼幾家航空公司——」

  「我不當空姐了。」

  文若蓮很訝異地說:

  「為什麼?可不要為了我——」

  「不是。」葉秋苦笑道:「我臉上的疤好不了的話,哪家航空公司肯用我?」

  「會好的不是嗎?」

  「應該不會了。」葉秋淡然道:「我問過醫生,醫生說可以動整形手術,但很難完全消失。」

  「秋子!——」

  「拜託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算幸運的了。若不是有人推了我—把,也許今天我就缺胳臂斷腿甚至見閻王去了,現在不過是臉上有個疤。放心!我會試著別太在意它。」

  文若蓮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心疼地看著她。

  葉秋好像受不了這樣的氣氛,開口道:

  「就這樣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孩子不是該餵奶了嗎?可別讓他餓著了。」

  文若蓮點頭抱著孩子進去,倒不是孩子真餓了,只是她不忍心見秋子這張強顏歡笑的臉,她知道她其實是在乎的。

  一回頭,果然看見葉秋神情哀戚,看得文若蓮忍不住流下淚來。

  葉秋站在鏡前,呆看了自己好一會兒才伸手撕開臉上的紗布。

  其實傷口早已經癒合,不需要再貼紗布,但頰上的疤痕細長醜陋,葉秋覺得不如用紗布蓋上以免嚇人。

  微微顫抖的手輕觸凹凸下平的傷疤,噁心的感覺由指尖傳遍全身,她幾乎忍不住想放聲尖叫。

  從小到大不斷有人誇讚她的美貌,雖然她很少因此而沾沾自喜,但至少出色的外表給了她自信,讓她在任何場合都能抬頭挺胸,綻放笑容。

  當然那時候她沒有認真想過外表其實這麼重要,把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父母給她的就是這個面孔,沒有必要特意去挑剔或感激。

  受傷以後她才真正明白感激是一種必要的心情。有那麼多人在肢體上、外貌上有缺陷,而她既健康又美麗卻不曾特別珍惜。也許這個疤——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讓她從此只能憑弔逝去的美貌。

  葉秋今天臉上多了一個疤,她承認自己的確是很難過,可是她已學會了心存感激;她感激那個大猩猩推了她一把,否則情況可能更糟更慘。她覺得也應該試著接受這個疤,畢竟如果整形手術無法達到百分之百的效果,也許這個疤痕就要跟著她一輩子了。

  她把紗布膠帶往垃圾桶扔,然後坐在鏡子前直盯著自己的影像,就像要牢牢把它記住似的。

  她是該盡快習慣這張新的臉,否則又怎麼在別人好奇的目光下生存?

  葉秋積極找房子的同時,曲南星也每天不厭其煩地催促龍威再約葉秋前來,卻總讓他以分身乏術為理由給擱置了。

  龍威沒有說謊,他是真忙,幾乎到了焦頭爛額的程度。公司雖有多名主管,但各有各的職責;而他除了自己的事情外,還得每天進出醫院聽取曲南星的吩咐並回公司交代給各個單位;因此他雖—向自許體力過人,天天這麼忙下來也漸漸感覺吃力,哪還有時間替曲南星安排約會?

  「她也受傷了啊!你總得替公司表示一下關心不是嗎?」曲南星試著說服他。

  龍威打了個哈欠。

  「拜託!那麼點小傷恐怕早就好了。」

  「你不是說傷口在臉上?」

  「在臉上又怎麼樣?癒合得比較慢嗎?」

  曲南星無奈地歎氣說:

  「你到底懂不懂女孩子的心理?」

  龍威聳肩。

  「不是太懂。」

  「她們最在乎的就是那張臉了。」曲南星說:「如果臉上留下了疤,她們會覺得不如死了算了。」

  「不會這麼嚴重吧!」龍威蹙眉道:「不過是疤嘛!我臉上就有不下五個。」

  「你又不是女人。」

  「女人真會在乎這種小事?」

  「這對她們來說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大事,否則街上琳琅滿目的美容沙龍怎麼混?」曲南星繼續道:「她在我們公司受傷,連醫藥費都不讓我們付,於情於理你都該去看看她。」

  「為什麼是我?」

  「難道要我爬下床自己去?如果可以我也想啊!還老跟一頭牛說什麼道理!」曲南星忍不住咆哮。

  「我知道你急著問葉秋關於你愛人和孩子的事,那和她的傷沒有絕對的關係吧?我快忙死了,你還拿這個藉口來逼我——」

  「第一、她不是我的愛人,」曲南星吼著:「第二、我知道你很忙,但我更急著知道孩子的消息——你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以前我—個命令你—個動作,現在居然每件事都他媽的要我一說再說還外加請求!」

  「因為那些都不是我該做的。」龍威也不客氣地說:「我正在幫你,結果你只在乎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是不是『興南」集團你想拱手讓人啊?」

  由於看見曲南星手按傷處臉色蒼白,想必方才太激動弄疼了傷口,龍威於是也不再說話,病房裡忽然只剩下喘息聲。

  許久,曲南星歎氣。

  「這件事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雖然不是你的工作範圍,還是希望你盡快幫我處理。」

  龍威沉默了半響,終於點頭。

  「這樣吧!十號公司開完會我就去,在這之前我真的抽不出時間了。」

  曲南星點頭。

  「謝謝你!」

  文若蓮的兒子尚未取名,她只「南南」、「南南」地喊他,秋子為此還白了她—眼,很明顯是知道她的用心。

  她其實從未在秋子面前隱藏過對曲南星的感情。秋子氣的是她沒有試著去遺忘,甚至恨他,她氣她甘心讓—段破碎的戀情主宰她—輩子。

  文若蓮無話可說,她就像秋子所說的毫無自尊地愛著那個早已不愛她的人,生他的骨肉,決心再怎麼苦也要撫養他長大成人。

  「南南」和他的父親真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雙眼睛,還有鼻子,真可以說完全是曲南星的翻版。她為此感到憂心忡忡,隨即又安慰自己她們就要搬走了,「南南」不會有機會見到他生父,他們長得再像又怎麼樣?不會有事的。

  葉秋衝了進來,笑咪咪地從她手中抱過小孩。

  「小南南!今天乖不乖啊?來!笑一個給乾媽看看帥不帥。」

  文若蓮笑道:

  「你怎麼老對他說一些瘋言瘋語?他這麼小,只會吃和睡,哪裡會對你笑?」

  「那可不一定,我乾兒子聰明得很呢!」葉秋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抄了幾個住址,房租也寫在上面,你看一看,然後我們再討論要選哪一間。」

  「找到了?這麼快!」文若蓮興奮地說。

  葉秋想想,說:

  「不快點不行,曲南星打過幾次電話約我,我都推掉了;有一回他急了,不小心還說出你的名字,我看——他很有可能是知道你懷孕的事了。」

  見文若蓮臉都白了,葉秋歎氣道:

  「早該想到你會反應過度。別慌嘛!曲南星沒這麼快出院,我們還有時間。」

  「盡快好嗎?」文若蓮哀求:「我們盡快搬走,他也許會派別人來——」

  「我知道,決定房子後立刻搬,好不好?」

  「有人問起我的話——」

  「我會小心的。」葉秋說。

  文若蓮點頭。

  「那——我們快來選房子吧!」她依然很緊張。

  葉秋看著她那心急的模樣,也只有無奈地歎氣點頭了。

  某日,葉秋一出來就看見龍威的長腿跨出車門,她整個人正想往裡縮,龍威已開口挑釁:

  「想躲起來了?真不像你啊!」

  葉秋這輩子最禁不起人家刺激,所以立刻站了出來。

  「我又沒做壞事有什麼好躲的?倒是你,有事沒事在這兒徘徊才真可疑。怎麼?要我回報你救命之恩嗎?」

  「這倒不用。」龍威說:「我今天來是代表我們老闆——上回——」

  「上回我差點被炸成碎片。這回不會是安排了什麼更刺激的玩意兒招待我吧?——拜託!我只是開玩笑——看看你那張臉。」

  龍威歎氣,這個女人—向怪異,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他輕咳一聲。

  「如果方便的話,你現在跟我走一趟好嗎?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現在?那可不行,我已經和別人約好了。」她約了醫師討論手術細節,不過她不想解釋這麼多。

  「不能改個時間嗎?」

  葉秋兩道漂亮的眉毛高高揚起。

  「我沒有必要為了你們曲大總裁—句話就取消所有的約會吧!我可沒有領他半毛薪水。」

  「他有很重要的事想請問你,能不能——」

  「等等!」葉秋打斷他:「我並不認識他,他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找我?」

  「這——我不清楚。」龍威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不清楚才有鬼呢!

  葉秋這麼想著,開口道:

  「明天好不好?明天下午我過去找他,有什麼事讓他一次問個夠,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夠意思吧!你救了我嘛!也該給你個面子。」

  龍威考慮再三,怎麼想似乎也只有這樣了,於是他點頭。

  「那就這麼決定!明天你到公司來,我再送你去醫院見他。」

  「好!」葉秋點頭後問:「你今天來——就只有這事了吧?」

  「還想看看你的傷。」龍威扳過她的下巴說:「看起來還不賴嘛!」

  「還不賴?」葉秋幾乎瞇起眼睛看他。

  這麼明顯的一道疤居然還算不賴,他是高度近視還是根本就瞎了?

  龍威看了她的表情說:

  「你不滿意?已經不疼了不是嗎?」

  「是不疼了。」

  「你好像不是很開心,這麼在乎它嗎?」龍威伸手輕觸她的臉頰。

  她不自在地躲了躲。

  「它——很醜陋。」

  龍威笑笑。

  「別傻了!只是個疤,有什麼醜不醜的?」

  「你不覺得它很——很礙眼?」

  「什麼意思?」龍威蹙眉道:「在我看來疤就是疤,如此而已。難道你不是這麼想?」

  「呃——」葉秋聳聳肩:心裡一陣溫暖。

  龍威搞不懂她在想什麼,突然記起自己還有一大堆事要忙,於是說:

  「我該走了,明天下午的事別忘了。」

  葉秋只能胡亂點點頭,因為明天一早,她和若蓮,還有小南南就要搬離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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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6:06
第五章

  時間如梭似箭,一眨眼,文若蓮和兒子、葉秋搬到西門鬧區已經快—年了。

  套房是原來的旅館重新裝潢而成的。本來繁榮的地方沒落了,不再有外來遊客,幾乎所有的賓館旅社都將一個個的房間稍加整理再租出去。

  由於她們是兩個弱質女子再加上一個剛滿一歲的小孩,隱密性和安全性成了她們最優先考慮的條件;於是她們選擇了其中唯一設有鐵門的一棟,搬進裡頭的一個房間去住。

  經過這麼多時間,這麼多事,葉秋失了業,文若蓮的積蓄也用得差不多了,因此,雖然小南南才一歲,她們得脫離沒有收入只有花費的日子開始工作了。

  小南南不能沒有人照顧,請保姆又不符合她們目前的經濟情況。在商量之後,她們決定找不同時段的工作,一個上日班一個上夜班,休息的人就負責照顧小南南。

  就這樣,葉秋憑藉她飛航多年訓練出來的甜美聲音找到了一個總機的工作;而夜間工作機會少,文若蓮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合適的,不得已決定暫時在一家夜總會擔任會計。

  葉秋自然極不贊同她的決定。

  「那種地方太複雜了,有很多騙人的名目,你不過是在學校修過會計,一點實際經驗也沒有,他們那麼輕易就任用了你,工作性質—定沒那麼單純。」

  「不會啦!那麼大的一間——」

  「你以為只有小舞廳才會拐人嗎?」葉秋說:「換別的工作吧!你真要在那裡上班的話我一定整夜都睡不著覺。」

  文若蓮苦笑。

  「晚上的工作沒幾個是單純的,這是我覺得最沒問題的一個了。」

  「便利商店呢?」

  「那種薪水怎麼養活南南?何況我得替他存一些教育基金——讀書花費很大的。」

  兩人明白現實生活便是如此,都沉默了。後來是葉秋開的口:

  「如果我臉上沒有傷痕,應該由我去做晚上的工作,至少我比你會照顧自己。」

  「誰做都一樣嘛!你不要想這麼多就好了。」文若蓮頓了頓,又間:「為什麼你忽然不想做整形手術了呢?是不是因為錢的——一

  葉秋搖頭,微笑道:

  「跟錢沒什麼關係,我只是忽然覺得沒必要了。」

  「即使無法痊癒,應該會好很多的,你不試—試——」

  「你看我的傷——覺得很可怕嗎?」葉秋問她。

  「當然不會,那只是個傷痕而已。」文若蓮張大了眼說。

  葉秋笑笑。

  「知道嗎?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

  「哦?另一個是誰?」

  「是—只大猩猩。」葉秋的眼神落寞。

  文葉南,就是小南南,他的每一天幾乎全是這麼過的——

  一大早,大約五點吧!他母親才下班,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下他就哇哇地哭著醒來,他母親於是先去替他泡牛奶,把奶嘴送到他嘴裡以堵住他驚人的哭聲。

  母親換好衣服梳洗完畢就來逗他玩,他經常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眼睛瞇成了—條線,這時候母親就會愛憐地親親他紅通通的臉頰。

  八點一到,他乾媽起床,還沒洗臉就會先來親他幾下,可是這時候他又想睡了,所以會不耐煩地哭鬧,然後母親哄他睡覺,乾媽則整理一下準備上班了。

  他只會睡一下子,因為不久他會尿濕,肚子也開始叫餓,睡在旁邊的母親只得又辛苦地起床了,而這麼一起來,就得等到中午才能再睡。

  中牛是他們母子睡得最熟的時候,通常是睡到三點,他就會用哭聲把母親吵醒,讓母親解決他吃跟拉的問題。母親經常是打哈欠瞇眼的,不過還是會笑著陪他玩,直到五點多乾媽下班回來。

  乾媽一回來母親就回床上繼續睡,這時如果他哭了,乾媽就會噓啊噓的要他小聲一點,好像忘了他不過才一歲,除了吃喝拉尿什麼也不懂。

  晚上九點他母親就出門了,當然出門前會親親他要他乖乖聽乾媽的話。可惜他什麼也聽不懂。他是小孩嘛!小孩就是有不乖的權利不是嗎?乾媽絕望時的表情最特殊,通常在他入睡前會出現五次,他最愛了。

  這就是小南南—整天的精彩生活。

  燈紅酒綠,夜夜笙歌。在夜總會上班半個月了,文若蓮還是看不慣那些顛來倒去的客人以及嬌笑諂媚的舞小姐。幸虧她的工作單純只是管帳。偶爾有喝醉酒的客人來糾纏時,經理楊先生也會過來替她解圍。

  楊先生大約三十多歲,是整個夜總會裡看起來最正派的人,裡頭一些酒保保鏢沒事就會對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只有楊先生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還會斥責那些輕薄的員工。

  文若蓮很感激楊先生,畢竟如果不是他,也許夜總會的工作她早就做不下去了。這兒的工作並不辛苦,薪資也很優厚;對她和南南來說,錢是最重要的東西了,如非逼不得已,她不希望失去這個工作。

  今天不是假日,又下著細雨,店裡只有一、兩個熟客。文若蓮正核對著帳簿,楊先生走過來對她笑道:

  「在忙啊?」

  她沒注意有人靠近,所以嚇了一跳,抬頭見是楊先生才放心一笑。

  「楊先生!」

  「你實在是我們店裡所用過最認真的會計了。」楊先生說。

  她不好意思地搖頭。

  「哪裡!我對這些還不是很熟,應該多花點時間熟悉一下。」

  「你太客氣了!上班到現在你的表現一直很好,不遲到,不早退,帳也整理得很清楚;老闆對你非常滿意,特別吩咐我給你加薪呢!」

  「千萬不可以。」她緊張地說:「我的薪水已經夠多了,我才上班半個月;這麼快就調薪的話——我怕——」

  「調薪是上頭決定的,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

  文若蓮為難地搖搖頭。

  這時候楊經理有電話先走開,她才鬆了口氣。方才在一旁調酒的阿為靠了過來,不存好意地笑著說:

  「咦?要調薪了?你也真不容易,短短十多天就連老闆都迷住了。漂亮的女人就是這麼佔便宜,只要陪人家上床多翻幾個滾,錢就大把大把地進來了。我看你也不用幹什麼會計了,乾脆就下海吧!讓人摸幾下,帶出場去玩玩,賺的不是更多?」

  類似的話文若蓮已經聽過幾次,每次都讓她覺得噁心。以往她生活的環境裡不曾聽人說過這樣不入流的話,真的很難想像有人一開口就用這麼骯髒的語句傷人。

  遇上這種情況她是沈默的時候多反駁的時候少,反正她開口只有招來更多的辱罵,還不如就把它當作耳邊風,隨他說去!

  阿為的話越說越難聽,文若蓮的臉越來越蒼白。她的防禦力仍嫌薄弱,無法繼續承受這種惡意的攻攻;他若再不住口,她害怕她的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幸而楊經理聽完電話又轉了回來,阿為邪惡地威脅她:

  「不要亂說話,知道吧!否則——」底下又是一大堆污穢得難以入耳的話。

  文若蓮忍不住閉上眼睛,更恨不得能當眾搗住耳朵,把所有的聲音全隔絕在外。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楊先生回來看見她神情怪異,關心地問。

  她勉強地笑笑。

  「沒什麼,只是有點頭痛。」她說著真覺得整個人不太對勁,胃液好像隨時會往上衝。

  楊先生看她臉色極差,對她說:

  「我看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反正今天沒什麼客人,還忙得過去。」

  文若蓮口中雖說不用了,可是她的人卻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

  「這樣會造成你們的麻煩——」

  「不用擔心這個,我讓人送你——」

  文若蓮搖頭,害怕送她的是阿為或其他和他同類的人。

  「我自己可以回去。」

  「真的沒問題嗎?」

  「只是頭痛而已,沒什麼關係。」她答道。

  楊經理點頭。

  「好吧!你自己小心點!天是快亮了,但天色仍很暗。」

  「我先回去了,實在不好意思。」

  「不要緊!」楊經理揮揮手。「你走吧!路上要小心!」

  她道謝後拿起皮包走出夜總會,刻意避開了阿為投射過來的輕薄眼光。

  一出了店,聞到空氣中清新的氣味,肚裡翻騰的感覺慢慢消失了,她不覺深吸了幾口氣。

  她實在太懦弱了,換作是秋子遇上這種情況,絕不會這麼落荒而逃,一定會反擊直到對方認錯。

  她永遠也不會像秋子那麼勇敢,但至少該學著堅強點;如果連幾句不中聽的話都禁不住,往後怎麼面對生活裡的大風大浪?

  漫步在微明的曦光中,文若蓮不斷地期勉自己,為了南南,她必須堅強起來,成為一個可以依靠的母親。

  回到家裡,恰好葉秋起來上洗手間。她看看文若蓮,又看看牆上的鐘,訝異地問:

  「怎麼今天比較早?」

  「沒生意,提早下班,」她低頭放下皮包。

  葉秋打著哈欠,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昨天半夜你媽又打電話來,我推說小孩正在哭鬧,你忙著哄小孩睡覺,要她白天再打。你媽怎麼回事?老喜歡三更半夜打電話,她有失眠症嗎?」

  文若蓮苦笑。

  「一定是等我爸睡了偷打的。」

  「你爸爸還在氣你?」

  「他在某些事情上是很固執的。」

  葉秋點點頭表示瞭解。

  「那你得想想辦法了。總不能你媽每回打電話來都騙說你在忙,不能接電話啊。」

  「就說我去上班了,不過千萬別說在夜總會。」

  「好!我說你在7——eleven做大夜班。」

  文若蓮笑笑。

  「南南還聽話吧?有沒有吵鬧?」

  「吵翻天了,他好像不能體會我這個乾媽對他的愛,沒事就哭著要找你。」葉秋說著又打了個哈欠。

  「他對我們倆都是一樣的印象,哪會挑什麼人?小孩子嘛!哭鬧是他們的日常功課。」

  「也許吧!」葉秋也笑了。「他嘴裡又冒出兩顆牙,白白小小的真可愛。」

  她們開始聊起孩子了,還到床邊看著孩子的睡臉傻笑,直到五點,小南南睜開惺忪的眼睛,並顫抖著嘴唇準備大哭。

  稍微閒暇了些,所以曲南星又想起文若蓮和她的孩子。現在,他想起他們的次數已經少多了。

  一年了,他問過所有的航空公司,也找了私家偵探查過她可能出現的任何地方,就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看來他先前的猜測是錯的,文若蓮並未打算拿孩子來向他要求什麼,否則她何必逃?而她就這麼消失更讓他確信孩子是他的骨肉,只是為了某種原因,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

  埋怨誰都是枉然。雖然龍威也對自己的大意感到沮喪,曲南星卻把一切推給巧合;太多事都湊在—起,文若蓮才有機會逃開。

  他的尋覓網仍張著,雖然渺無音訊,曲南星卻仍然不放棄。她帶著他的孩子躲著他,只要是男人都無法忍受這個。

  他雖這麼告訴自己,偶爾卻懷疑起它的真實性,然後他又替自己辯白,要自己相信見文若蓮不過是因為他們還有未解決的問題該說清楚。

  這—年他特別累,不僅是因為受傷後堆積了太多工作待辦,還因為心中懸著文若蓮那件事以致無法集中精神。龍威說員工們全為了他近一年來沒有女伴而議論紛紛,令他覺得好笑。真羨慕他們沒有筋疲力盡的經驗,他開始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閒情逸致注意這些芝麻綠豆大的事。

  秘書按對講機提醒他晚上的應酬是一筆很重要的生意,對方在他受傷期間給了他所有的方便,是以他也不便推拒生意談成後的慶祝活動。

  要龍威一起去吧!熱鬧的地方—向有安全上的顧慮。

  曲南星歎口氣疲倦地靠向椅背,祈禱今晚的活動可以盡早結束;雖然他不是容易入睡的人,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對他來說已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文若蓮實在很厭惡阿為那種不懷好意的眼光。打從她一走進店裡,他就不時曖昧地盯著她,口中還咕咕噥噥個不停。

  雖然她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走進吧檯的,看見阿為還是打心裡升起一股逃走的念頭。她真想在離他遠一點的地方管帳。不用聽他的穢言穢語是最美好的事了。

  「喲!你那是什麼眼神啊?」阿為似乎就是存心找她麻煩。「把我當嫜螂看是吧?你以為你多乾淨?我說過你是婊子,你不也默認了?——哇!生氣了?臉紅得像顆蘋果一樣,真想咬一口看是什麼味道。」他淫穢地笑了,還故意向她靠近。

  文若蓮嚇得把筆掉在地上。見她蹲下去撿,阿為笑得更噁心了。

  「怎麼?以為我要摸你而太興奮了是嗎?」

  此時店裡忽然熱鬧起來,好像有一批重要的客人光臨,連經理都熱誠地跑出來招呼,阿為也因此暫時收起他下流的面孔擺出一副職業調酒師的模樣。

  文若蓮終於鬆了—口氣;阿為要開始忙了,他至少有—陣子不會來煩她。

  她站起來,看見店裡有一大群西裝筆挺的人,每個人看起來都來頭不小,經理會那麼緊張不是沒有理由的。

  舞小姐娜娜翩翩來到她身邊,難掩興奮的語氣說:

  「老天!真是太緊張了!」

  文若蓮笑笑。

  「怎麼回事?」

  「經理說那群人裡職位最低的是主任。天啊!主任是裡頭彎腰陪笑的,其他人的職位多高就可以想見了。如果——天啊!——如果我捉住其中—個,就算只是個主任——天啊!——我不就有好日子過了?」

  文若蓮被她一連幾個「天啊!」說得直想笑。

  「怎麼這麼沒志氣呢?要挑的話大家不都想挑最帥的?」

  「最帥的?你沒看見他吧?」

  文若蓮笑著搖頭。

  娜娜馬上又說:

  「天啊!我打從出世後沒有見過像他這麼性格的男人,不僅是帥,還酷得不得了。你聽過那首歌吧?來!我來唱一句給你聽你就知道了。」舞小姐深吸了一口氣,抖著音開始唱:「受不了你對我的酷——就是這一首啦!天啊!好像在形容他一樣!至少已經有十個小姐指名要『釣』他,我看我還是別奢想了。」

  文若蓮還是笑。這群舞小姐的言行舉止都很誇張,卻全是很好的人;她可能不會習慣她們特殊的言行,但如果有朝一日她離開這裡,她確信自己會想念她們。

  娜挪用手理了理一卷一卷的頭髮,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若蓮!你乾脆也去湊一腳嘛!那十幾個小姐沒一個比你漂亮,更不用說學養和氣質了。如果那個酷哥看上你,你也不用繼續在這兒待了。看他那樣子搞不好是個董事長呢!——哎呀!我知道以你這種條件不會肯搞這種飛機,可是你想一想,與其在這種地方耗著,還不如找張飯票先撐著。這種社會啊!有錢最重要,有沒有名分已經沒人在乎了。」

  文若蓮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怎麼對娜娜說她曾經也是個不計名分的人?結果呢,看看她付出了多少,又換來了什麼!

  經理恰好在揮手要小姐們過去,娜娜於是露出最美的笑容,輕搖著柳腰走過去,文若蓮也免除了尷尬。她坐在吧檯內,看著小姐們一個個圍過去,有的一坐下便往人家懷裡送,有的乾脆就坐在人家大腿上。

  文若蓮苦笑著歎氣,明白自己是怎麼也不會嘗試的。

  曲南星覺得自己就要在胭脂堆裡窒息了,他身旁的龍威更是板著張臉。女孩子,也許是害怕龍威吧,愈發往他這裡擠,擠得他一肚子火;若非現場有重要的合作對像在,他一定不客氣地要她們滾遠一點。

  他不懂他們為什麼喜歡到這種低俗的地方。他們摟著臉上塗滿各種顏色,渾身散發廉價香水味的女人竟然還能笑得那麼開心;除了他和龍威之外,幾乎每個人都樂在其中,令他不禁要感歎台灣的交際水平竟低落到這種程度。

  他們喝酒,唱歌,玩—些無聊的遊戲;龍威乾脆閉目養神;曲南星則時而敷衍—下,時而厭煩地四處張望。

  他的目光掃過舞池,掃過天花板和牆上俗麗的裝潢,回過頭應了應林老闆的問話,又看向大門吧檯以及其他零星的客人。

  停頓了大約—秒吧!曲南星的目光再度回到吧檯,他似乎在那兒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很不可能,但真實得令他幾乎要推開身旁的女人們站起來。

  他盯著那個女人猛看,沒有注意到林老闆正跟他說些什麼。他心裡在比較兩個女人的不同。

  不同點太少了;除了頭髮變短,臉變瘦了些,兩個人根本完全相同——不!應該說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真是她嗎?

  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他沒有時間多想了。那個與記憶中略有不同的女人正跟那個調酒的傢伙拉拉扯扯;不過因為距離太遠,音樂聲太大,聽不見他們在爭執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爭執什麼對曲南星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她。他花了一年時間沒找著,竟在這兒「撿」到了?

  曲南星跟在座的人打了招呼,站起來朝吧檯走去;龍威警覺地張開眼睛,並站起來跟在後頭。

  文若蓮真想放聲尖叫,更恨不得能給這個齷齪噁心的男人幾個巴掌,就算是為了保住工作,她也不覺得自己必須忍受這個。

  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群貴客身上之後,阿為就不時找機會向她靠近;他先是說些不三不四的骯髒話,後來竟對她毛手毛腳,摸摸她的衣服、頭髮,甚至摸她的手。

  他喝酒了,文若蓮聞到濃烈的酒氣,而這令她感覺害怕。雖然這裡有這麼多人,但喝了酒的人自控力大都不好;如果她不開口喊叫,他恐怕不會像以往一樣說說就算了。

  她就要叫了,卻又想起經理是多麼重視這群客人;萬一引起騷動掃了客人的興致,她不是太對不起楊經理了嗎?

  正當她拿捏不定,不知如何是好,阿為竟不知恥地伸手要摟她,口中還叨念著些不正經的話;文若蓮雖奮力抵抗,卻仍不敢喊出聲來,漸漸的,她覺得自己就要招架不住了。

  忽然,阿為的手離開了她的身體,她驚訝地張開一直因恐懼而緊閉的雙眼;就在此時,她看見了日夜都困擾著她的那張臉。

  文若蓮不斷眨眼,怎麼眨他就是站在面前,而他身邊的魁梧男子正抓住阿為的衣領狠狠地瞪他。這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出童話故事,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他來了。

  他終於找到她了。

  除非這全是夢,否則——小南南就要被搶走了。

  這個認知有如晴天霹靂,震得文若蓮搖搖欲墜;她想逃,兩隻腿卻動都不能動。

  對她的沈默曲南星已經感到不耐煩了。他變得這麼恐怖嗎?她竟像見了鬼似的。

  「你被人欺負了也不開口。要不是看見你慘白的臉,我們還以為打擾了情侶的好事呢!」曲南星冷泠地看著她。「好久不見了,若蓮!」

  聽他一說話,文若蓮的希望破滅了;這個人不是幻影,她的恐懼成真了。她感覺非常昏眩,使勁扶住檯面才不至於跌倒在地,剎那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她想不出任何能帶南南再逃開的方法了。

  「孩子呢?」曲南星不耐問道:「你把他藏在哪裡?」

  文若蓮不斷搖頭。

  「孩子是我的,你問這個幹什麼?他是我的!」

  「臭女人!」曲南星氣急敗壞地說:「他也是我的孩子;而你竟帶他躲著我!告訴我,我有了一個兒子?還是女兒?」

  他這麼說只是試探,文若蓮的表情卻給了他答案,他不禁更加憤怒。

  「你真的對我做這種事?」曲南星用力抓住她的手。「我真該殺了你!」

  龍威扔下阿為後,在曲南星耳邊說:

  「注意點,我看她快昏倒了。」

  曲南星稍稍放鬆了手。

  「帶我去看孩子,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馬上要見到他!」

  「不!」文若蓮大喊:「他是我的,他是我一個人的,你不能帶走他!」

  有些人開始看向這邊,好像嫌現場不夠熱鬧似的,從大門又跑進來一個人,她是葉秋。她一進夜總會就跑向文若蓮,神情非常焦慮。

  文若蓮看見葉秋心都慌了;若非出了事,秋子不會丟下南南來這兒找她,更不會有那種表情。

  天!不要是現在,她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葉秋跑到文若蓮面前,喘著氣說:

  「南南發高燒,現在在醫院裡。」

  文若蓮聽見後楞了半晌,回過神來就想隨葉秋到醫院去;誰知才跨了一步,眼前的東西開始扭曲搖晃,頃刻間,黑暗已無情地吞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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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6:32
第六章

  「你不該來找她的。」葉秋看了曲南星一眼,對他不客氣地說。

  曲南星冷笑。

  「我們是碰巧遇見的。」

  「不管怎麼樣,你害若蓮昏倒了,而且到現在還沒醒。」

  「我?我以為你帶來的消息才是罪魁禍首呢!孩子是『有點』發燒,不算發『高』燒,你誇張的說法嚇昏她了。」

  葉秋面孔微紅。

  「若蓮只剩下南南了,你的出現讓她害怕。」

  「南南?」曲南星皺眉。

  「他是你的兒子。」葉秋憤憤道:「若蓮真傻,像你這種人有什麼值得留戀?居然還用你的各字給兒子命名?」

  曲南星聞言不能說不感動,但文若蓮欺瞞他的事實畢竟仍讓他生氣。

  「她該告訴我,而不是帶著孩子走避。」

  「告訴你?你要她怎麼說得出口?她雖怕你生氣,還是打算告訴你的。結果呢,你沒給她機會說話就提出分手。我勸過她幾百次了,要她離開你,她偏要這麼死心塌地,最後還不是留不住你!」

  「她還是可以說——」

  「說了又怎麼樣!你會和她結婚?J

  曲南星沈默了。婚姻是他不曾考慮過的問題。打從二十歲時一個女人背叛他投向金錢,他認定了女人都是不可相信的,他又怎麼會讓一個女人徹底介入他的生活?

  「你不會,是不是?」葉秋見他沒了聲音,冷淨道:「幸虧若蓮不願用孩子綁住你,幸虧她沒有試圖用懷孕來引你回心轉意,否則孩子—生下來,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我會確保她一輩子衣食無缺,這樣還不夠嗎?」

  「若蓮是那樣的人嗎?她跟你在一起可曾貪圖過你什麼?她不知道你是總裁,不知道你的錢多到足以買下整艘航空母艦,她不在乎你是個小職員或根本沒有工作,她只知道全心全意地愛你;而你卻以為只要給她吃、穿,讓她住大房子、送她進口轎車就能滿足她。」葉秋指著他激動地說:「曲南星!如果你真是為了孩子而來,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孩子是我跟若蓮兩個人的,誰都別想搶走!」

  「你好像忘了我才是孩子的父親。」曲南星揚起層。「沒有我,就沒有孩子。」

  「老天!聽聽這是多麼自大的話啊!父親?你以為光是提供精子就夠格當父親嗎?」

  「本來我可以盡更多義務。如果她不躲著我——」

  「她怕死了,不躲可以嗎?為了你這個負心漢,為了生下她堅持要留下的孩子,她失去工作,挨父親打,成天躲在屋裡不敢出門——」葉秋記起若蓮所受的苦,雙眼泛紅。「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家人不原諒她,世人對她指指點點,她已不再年輕,還帶著個孩子。這樣一個苦命的女子還有機會覓得幸福嗎?其實她早就不想這些了,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如果你真狠心要跟她爭奪孩子,那麼她一定會死的,而你就是殺人兇手!」葉秋啜泣著,平日不輕易掉落的眼淚沿頰而下。

  曲南星閉了閉眼睛,他真的不知道文若蓮是如此熬過與他分手後的這段日子。

  是他的錯嗎?

  他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他無法肯定如果文若蓮一開始就告訴他孩子的事,他的反應會是什麼。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了個兒子。他既無法在聽了葉秋一番話後強行要回孩子,又萬萬不可能放棄自己的骨肉,怎麼做才是上策便是他該謹慎思索的了。

  此時一直在病房看顧文若蓮的龍威走出來說:

  「她醒了,一直嚷著要看她的孩子,我已經按鈴叫醫生了。」

  曲南星一聽,二話不說便往病房走去,龍威則看著正在拭淚的葉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葉秋擦乾了眼淚想進去看看文若蓮,一起身才發現龍威還站在那兒,於是她吸吸鼻子,禮貌地點頭。

  「你還在這裡啊!大猩猩!」

  「大猩猩?」龍威兩道濃眉揚得老高。

  「啊——不是——」葉秋拍拍腦袋。「我精神不好,有點辭不達意。」

  龍威當然不滿意她的解釋,不過還是點點頭。

  「你剛才在哭什麼?上回你受了傷都沒哭,我以為你不愛哭呢!」

  「我是不愛哭——」葉秋忍不住又擦擦眼睛。「還不是那個臭傢伙害的!」

  「哪個臭傢伙?他幹嘛惹你哭?」

  「就是剛才站在這裡的人啊!怎麼?你要替我扁他?」葉秋眼帶笑意。

  龍威清了清喉嚨。

  「呃——你跟他怎麼會——」

  「他想搶走我朋友的孩子!我差點氣炸了。」

  龍威說:

  「也不能怪他嘛!畢竟是他的骨肉——」

  「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個播種者,沒有權利掠奪別人的收穫。」葉秋瞪了龍威一眼。「你也站在他那邊嗎?拿人薪水並不表示就得出賣良心。」

  「有這麼嚴重嗎?」

  「如果你跟姓曲的一個鼻孔出氣,我們無話可說。」

  龍威雙手一攤。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展的我一點概念也沒有。我站在中立的這邊行不行?」

  「那就是說你不會幫著他來搶若蓮的孩子了?」

  「我是可以拒絕;但是——你不覺得隔開爸爸和孩子一樣不人道?」

  「他可以跟若蓮結婚,當個名正言順的父親啊!你不知道這樣可以幫若蓮多少忙,她真的苦夠了。」

  「他其實也不好過。」龍威看了她一眼。「你答應要來公司跟他談的,但我在公司等到下班還不見你影子,衝到你住的地方才知道你們全搬走了。你擺個烏龍就溜,把我害慘了,害我整整—個月都在跟台北的搬家公司接洽。他瘋了似的要找到你們,我也從此沒好日子過。你說我是不是倒楣?明明沒我的事,卻忙得比誰都徹底。」

  「騙你是不得已的。」葉秋抱歉地說。

  龍威搖頭。

  「你對朋友那麼忠心倒還真少見,」

  「若蓮很少為自己著想,這樣的人——為什麼命這麼苦?」葉秋很感歎地說。

  「也許事情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糟!經過這麼久,我看得出他對你的朋友的確有特殊感情,只不過他不肯承認而已。」

  「是嗎?我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葉秋無奈地說:「為什麼不結婚?再怎麼也比現在好。」

  「結婚對曲南星來說是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提起的。給他點時間吧!」龍威忽然改變話題:「對了!你的傷呢?」

  「還是老樣子,」葉秋指給他看。「你說得好像它忽然消失了一樣。」

  「哦!原來是讓頭髮遮住了。」他笑道:「怎麼樣?習慣它了嗎?」

  「你說呢?」

  龍威聳肩。

  「我覺得你似乎是真習慣了;疤在你臉上,你卻仍安之若素。」

  葉秋愣了幾秒,笑著說:

  「你真會說話!」

  「我只說我認為對的。」龍威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葉秋微笑。「很難相信外表看起來這麼兇惡的人會這麼可愛。」

  看見他臉紅地楞在原地,葉秋忍不住開懷大笑,

  曲南星等醫生離開後才走進病房。當時文若蓮半躺在床上,雙眼呆滯看著前方,淚水一顆接一顆滑下臉頰,滴落在白色的被子上,這一幕讓曲南星的心莫名地揪緊了。

  一個分開一年多的女人,瘦了,憔悴了,卻似乎更能牽動他,為什麼呢?因為她哭了?還是其他?他實在百思不解。

  他走到床邊時,她竟似毫無感覺。曲南星不由歎氣,並開口說:

  「孩子只是感冒,沒什麼好擔心的。」

  文若蓮驚慌地轉頭,一見是他,表情變得十分複雜:有愛,有恨,有依戀,有傷心,有投入他懷中的衝動,更有永遠不想再見他的掙扎。

  這麼多的情緒全表現在她一雙眸子中,文若蓮卻不自覺。她想著該說些什麼來掩飾自己的緊張,考慮許久終於以略帶顫抖的聲音說:

  「你——你到夜總會是談生意吧?很抱歉我——」

  曲南星訝異地看她,接著閉了閉眼睛說:

  「拜託!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麼?我在乎的可不是你害我中途離開了那討厭低俗的慶祝會。」他咬牙道。

  「對不起!——」

  「老天!你別再道歉了好不好?我相信以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需要這麼客套地交談。」

  文若蓮不想哭,她真的已經拚命忍了,但是剛剛才止住的眼淚依然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該來的總要來的。儘管她再害怕,還是得面對他的質問,甚至更可怕的結果。這叫她怎麼不慌?怎麼不亂?

  她爭不過他的,他有錢有勢,而她什麼也沒有;如果他真的決心帶走小南南,她這個沒用的母親又有什麼辦法阻止?

  「我在等你說話。」曲南星催促著。

  她只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解釋:

  「我真的不是有心瞞著你。檢查報告出來那天我就想說,只是不知道怎麼聯絡你;剛好你打電話說要來,我——」

  「怎麼會有孩子的?」曲南星問:「你忘了吃藥?還是故意的?」

  「我——」文若蓮吸吸鼻子。「我想要有一個你的孩子,又怕你生氣不讓我生下來,所以——當你提出要分手,我才——」

  「你才會把要說的話又吞回去?」

  「你已經說要分手了,如果我說出孩子的事,你——你一定會要我拿掉;就算能生下來,你也不可能讓孩子跟我,所以我才不敢說。」文若蓮哀求:「反正孩子本來就不在你的計畫當中,你就別跟我爭他吧!雖然我並不富裕,但我發誓會盡我的能力給他最好的;也許比不上你能給他的,但——他是我生的,只有我最愛他,最疼他,我知道他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該換尿布,什麼時候該陪他玩,什麼時候該哄他睡覺——孩子沒有母親是不行的。」

  「孩子難道就該沒有爸爸?」

  文若蓮啜泣道:

  「我原來也希望他能有一個健全的家,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妹妹,也許還養一隻狗;可是——我真是太愛做夢了——這一切根本就——」她苦澀地搖搖頭。

  「你肯定我不會答應?」曲南星問。

  「答應什麼?」

  「結婚。」

  她張大眼睛,繼而搖頭。

  「我從未想要逼你娶我,交往時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是嗎?所以即使是懷孩子的時候我都沒想過這回事,只是單純地希望你能答應讓我生下他,甚至他的弟弟妹妹——並不是結了婚才是家吧?只要我們在一起——」她忽然覺得這不是回憶過去的好時機,於是閉上嘴下再多說。

  曲南星看著她良久,然後說:

  「我是不可能放棄孩子的。」

  「不!」文若蓮淒厲地喊:「你不能帶走他,求求你!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只要你不帶走我的孩子。」她爬下床。「我給你磕頭,我給你跪下——」她真的跪了下去,把頭往地上磕。

  曲南星連忙拉住她說:

  「我的天!你在幹什麼?起來,快站起來,別這樣——」

  葉秋在這時候衝進病房,她在外頭聽見若蓮的叫聲,進房又看見這種情況,氣得她一把摟過文若蓮,狠狠地瞪著曲南星道:

  「你究竟對若蓮說了什麼?你看看她這個樣子,難道你真想逼死她?」

  文若蓮縮在她懷裡哭道:

  「他要帶走小南南,你替我求求他吧!別讓他搶走我的孩子,不要——」她簡直泣不成聲。

  葉秋說不出有多生氣,指著曲南星的手甚至有些抖。

  「我告訴過你這樣會害死她,沒想到你一點也沒把話放在心上。就算你對她早已沒有感情,看在她為你受了那麼多苦的份上,難道就不能放過她和孩子嗎?她都這麼求你了——」

  跟在葉秋身後進來的龍威也以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看他,這讓曲南星氣憤極了。

  這些該死的白癡!他話都還沒說完就爭相指著他罵,好像他是殺人劫財的無恥盜匪,判十個死罪都難贖他的罪孽似的。

  他耐心等,過了約五分鐘,除他之外在場的三個人似乎都平靜了些,只有葉秋仍不時惡狠狠地瞪他。曲南星決定不再拖了,他早點說完就可以早點離開這個惱人的地方。本以為該是兩個人好好談的事情,結果呢,一場鬧劇,他已經夠火的了,現在幾乎要爆炸。

  他深吸口氣壓壓怒氣,慢慢說:

  「既然不讓我帶走孩子,只有準備婚禮了。」

  曲南星話說完轉身就走,龍威自然也跟著離開,病房裡只剩下葉秋和文若蓮,她們正掙扎著自這個衝擊中醒轉過來。

  這對葉秋來說要容易多了,她很快就開心地抱著文若蓮喊道:

  「若蓮!你聽見沒有?他要跟你結婚了。」

  文若蓮面無表情,許久之後才很慢很慢地搖頭。

  「不要!我不要跟他結婚。」

  「你瘋了!怎麼不結婚呢?」葉秋扶起她坐回床上。「結了婚南南就有個完整的家,你父親也會原諒你。我不懂你是怎麼想的!不結婚?你不是很愛他嗎?」

  文若蓮還是搖頭。

  「我從來就不想絆住他,他不是那種能被束縛的男人。他為了孩子娶我,孩子是有了個家,但是——不會幸福的,他永遠不會忘記他是被逼急了才結的婚,而我——我無法忍受他每天以嫌惡的眼神看著我,那對我來說簡直跟放棄南南是一樣痛苦。」

  「你想太多了吧?小姐!不會這樣的。就算他對你不再有感情,也不至於會厭惡你啊!」

  「勉強的婚姻——我真的很害怕;總之我要拒絕。」文若蓮說。

  「拒絕?」葉秋喊:「你想氣死他嗎?他發起火來也許你就得跟小南南說拜拜了。我拜託你冷靜想一想,若蓮!不是結婚就是失去孩子,該選什麼你應該是很清楚的了。」

  文若蓮默默不語,面臨一生中最困難的選擇,她的心如刀割,如錐刺。曲南星表面上像給了她—個恩澤,實際上卻幾乎將她殘酷地撕成兩半。

  她該怎麼辦?答應他輕蔑應允的婚姻?還是冒著失去孩子的險拒絕他?文若蓮恐懼地思索著,葉秋則在一旁憂心地看著她。

  「這真是我看過最酷的求婚了。」回到辦公室後,龍威略帶笑意對曲南星說,卻立刻換來一個白眼。

  「誰求婚了?如果她肯讓孩子跟我,什麼見鬼的婚禮都不會有。」曲南星惡聲道。

  「記得你不是特別喜歡小孩;居然肯為孩子犧牲這麼多,真難得。」

  龍威在調侃他,曲南星自然不會笨得聽不出來,不過他也懶得反駁。

  小孩對他來說一向都只是麻煩的製造者,他們愛哭,愛鬧,髒兮兮還流鼻涕,從來不像廣告或雜誌上那麼可愛。

  這是他堅持三十多年的看法,卻在今晨動搖了。不知道是不是人天生就有的自戀心理,他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就覺得他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東西。

  和文若蓮結婚其實算不得什麼犧牲,畢竟她是所有女人中他覺得最能忍受的,尤其是還有個那麼像他的小可愛。

  想到這,他甚至漾起一絲微笑。結婚事實上可以解決他不少麻煩,貪婪的女人會離他遠一點,龐大的事業也不用再擔心無人繼承。

  曲南星躺回大椅子上,伸個懶腰對龍威說:

  「弄個早點來吃吃吧!天都快亮了。」

  龍威苦笑道:

  「我這個安全主管管的範圍還真廣!」

  「買個總匯三明治,看能不能弄杯濃一點的咖啡,你也很需要不是嗎?」

  「是啊!」龍威歎了口氣。「折騰了一個晚上,累翻了;不過——如果你肯定有喜酒可喝,那就算忙瘋了也值得,是不是?」

  「去買早餐啦!怎麼我覺得你越來越多話了?」

  「孩子呢?」

  「秋子抱他出去買東西了。」

  曲南星四處張望。

  「你們就擠在這麼小的房間裡?」

  「我跟秋子很少同時在家,一個套房夠了。」文若蓮淡然道。

  「你不說我還忘了問,為什麼你會在夜總會那種地方上班?」

  「我要養活自己跟孩子。」

  「以你的學歷跟能力找不到更高格調的工作嗎?」

  「有了孩子,限制也增加了。那是我所能找到最符合目前需要的工作;雖然水準不高,但——同事多半對我很好。」

  「你忘了調酒的那個傢伙了?」曲南星提醒她。

  「我說過了是『多半』,大多數的人都對我很客氣,尤其是經理——」

  「經理?是那個年紀不大,一臉諂媚的噁心傢伙吧?他對你好?我看是別有用心。」

  「他真的很照顧我,你不該這麼說他。」

  曲南星不耐地點點頭。

  「算了!反正你以後不會再去任何地方上班,專心在家照顧孩子就夠了。」

  文若蓮沉默不語。

  曲南星看了她一會兒說:

  「我該感謝你把孩子生下來。」

  「你感激我?」文若蓮抬頭,心中納悶不解。

  「嗯!」

  「那麼你願意每個星期讓我見南南一面嗎?」她誠摯地要求。

  曲南星濃眉一揚。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文若蓮低下頭,微微顫抖的雙手互握。

  「你不用娶我,我願意把南南交給你。」

  曲南星簡直無法相信。

  「你說什麼?」

  文若蓮深呼吸道:

  「我把孩子交給你,你不用跟我結婚,只要答應我隨時能探視他。」

  曲南星走到門口又走回來,鐵青著臉問:

  「當初為了怕我搶走孩子,你不惜帶著他躲到這個鳥地方;現在忽然又說要把他還給我,只求偶爾能看—看他。這究竟是在搞什麼?」

  「你說過不會放棄他的不是嗎?」文若蓮眼帶淚光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怎麼也爭不過你;而南南——他跟著你應該會比留在我身邊好,至少在物質方面——你能給他的我怎麼也做不到。」

  「重點是——你在告訴我你情願放棄孩子也不想跟我結婚。」曲南星看著她,不解地問:「嫁給我是那麼可怕的事情嗎?我還以為被迫結婚的人是我呢!」

  「我說過不會逼你結婚,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曲南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生氣。在他接受自己即將有老婆、有兒子之後,她居然說不想逼他結婚!

  他並沒有被迫的感覺,卻又不想對她承認。

  「結婚就算是我對兒子的補償吧!不怪你。而既然決定了,你還說這些幹什麼?」

  「你要的只是孩子,我已經同意讓他跟著你了,結婚——還有什麼必要?」

  「為什麼我兒子不是沒爹就是沒娘?他不能有正常的家庭嗎?」曲南星有些惱羞成怒。「你是欲擒故縱還是存心跟我過不去?」

  「你——」文若蓮傷心欲絕,真想將他趕出門外永不再見他。

  幾句話曲解了她全部的心意,她事事都為他想,卻換來這般心碎。她究竟該怎麼做才對?

  淚水潸然滑落,她立刻轉身不想讓他看見。這男人真沒有理由再為他牽掛,奈何兩人之間有孩子聯繫著,想完全斷絕又談何容易!

  「你——能答應我隨時去看孩子嗎?」文若蓮強掩悲傷,堅持問道。

  「我不答應。」曲南星氣她竟還提此事。「如果今天孩子歸我,我不准他再見你。」

  「為——為什麼?」她聲音發抖。

  「因為我會替他另外找個母親。為免發生混淆,他最好還是不要對你有太多印象。」

  文若蓮終於愕然轉身,她不相信自己聽見的是這樣的答案。

  看見文若蓮臉上的表情和淚痕,曲南星驚覺自己說得太過分了。

  「若蓮!——」他企圖說些什麼,她卻目光呆滯,彷彿任何話都聽不進。

  「你真狠,曲南星!」文若蓮笑得十分淒涼。「如果—定要這樣傷害我你才高興,我也無可奈何;只是——我真沒想到愛情消失得那麼快,恨意堆積得如此迅速。欺瞞你原以為對彼此都好;沒想到最後不過證明我是傻瓜——」

  「夠了!如果你照原定計畫嫁給我,不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嗎?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節外生枝。」

  「因為一個勉強得來的婚姻會衍生各種問題,絕不像你所說的什麼問題都沒有。」文若蓮含淚道:「那樣的家庭也許會帶給孩子更大的負面影響,你沒想過嗎?」

  曲南星憤怒地問: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暗示我不是個好父親,我會徹夜不歸,我會打你、打孩子?」

  「我沒這麼說,只是——我們之間劍拔弩張,連和平共處都辦不到。孩子是很敏感的,他很快就會發現他的家並沒有愛的氣氛。」

  曲南星詭異地笑道:

  「你是擔心孩子看出我們之間太冰冷,缺乏熱情?」

  「不——」

  「如果是顧慮這個,我發誓可以很容易彌補這缺憾。」

  曲南星說完一把拉過文若蓮,看了她—會後緩緩吻上她的唇,先是吸吮嫣紅的唇瓣,繼而突破雙唇探索她的舌。

  文若蓮幾乎沒有掙扎便癱軟在他懷裡,熟悉的吻彷彿又讓她回到往昔充滿柔情繾綣的時光。

  而明知昔日已遠,舊情不再,她仍沉醉在他恣意的逗弄中,那雙不時在夢中擁緊她的手此刻真實地流連在她的腰、她的背,令她激動得幾乎落淚。

  天!她是如此愛他,愛到不惜為他付出—切;然而他的吻、他的擁抱、他急促的呼吸、他怦動的心跳,卻全是因為欲。

  淚水滑下她的臉頰,她為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愧。對於一個懷抱羞辱目的而吻她的人,她心甘情願挺身相迎的舉動簡直是罔顧廉恥。

  曲南星嘗到了她的淚,煩心地抬頭。

  「你又哭個什麼勁!難道經過一年多,我的吻變得那麼惹人生厭?」

  文若蓮搖頭,淚如雨下。

  曲南星似乎想摟緊她,安慰她,可是猶豫了好—會兒終究還是推開她。

  「想怎麼結婚?」他踱到窗邊,問道。

  「……」

  「別再遲疑不決了,否則我心一橫真讓你永遠見不著孩子!」

  文若蓮屈服了,不僅僅為了南南,還為了自己。她輸了,輸給心裡那股想跟著他的渴望,也為此,她漠視先前考慮的一切。

  未來已定,她別無所求,但願無悔。

  「怎麼樣?要我準備什麼?」曲南星問。

  文若蓮抬頭看他說:

  「我希望你親自下南部,在我父親面前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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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龍威走出辦公大樓,訝異地在門外看見葉秋。

  「你站在這兒幹什麼?怎麼不進去?」他皺眉問道。

  葉秋聳聳肩。

  「我是想進去,可是你們的警衛問東問西的,我—時不知道該怎麼答,乾脆在外頭等——」

  「經過上回的爆炸事件,公司的安全措施就加強了。」龍威微笑地說:「我看我替你辦張通行證好了,下回就可以直接進去了。」

  葉秋手撫著臉上的傷,僵硬地點頭,令龍威納悶不解。

  「怎麼了?」

  「呃——沒什麼!」葉秋淡然一笑。「沒事!不過聽見你說起爆炸的事,傷口——竟像又疼了起來。」

  龍威聽了,瞭解地笑笑。

  「別多想,已經過去了啊!這樣吧!我還沒吃晚餐,你等了這麼久一定也餓了。一起去吃東西怎麼樣?」

  葉秋眼睛一亮。

  「去哪裡?」

  「隨你挑。」

  葉秋開心地拍手。

  「去士林夜市好不好?我—年多沒有去了,好想念那邊的蚵仔煎、魷魚羹,還有大餅包小餅。」

  「你能吃這麼多?」龍威被她天真的表情逗笑了。

  「如果是吃這種小吃,我的肚量是很驚人的,你的荷包得小心了。」

  「哦?那就去試試能不能吃空我的荷包了,」

  龍威說著往停車場走去,葉秋跟了過來。

  「先告訴你,那兒幾乎每個晚上都擠滿了人,可不好停車。」

  龍威聽了停下腳步。

  「很難停車?」

  「怎麼?不去了?」葉秋滿臉的失望之色。

  龍威真的不想去了,繞著圈圈找停車位向來是他最痛惡的事情。

  想這麼告訴葉秋,卻看見她—副失望的表情,—向硬漢形象的他竟然不忍心了。

  他真該他媽的離女人遠一點,她們是全世界最麻煩的動物。

  他為難地點頭。

  「你等等,讓我去想想辦法,一定帶你到士林夜市。 」說完他走向警衛室。

  十分鐘後,龍威騎著一輛摩托車載著葉秋往士林方向馳去。

  「哪來的摩托車啊?這麼拉風!」葉秋坐在後座,高興地問。

  「警衛的,他老幻想自己是騎著哈雷機車的警察。」

  「沒想到你也會騎摩托車!」

  「你以為我一出生就有轎車開啊?不過倒真是很多年沒騎摩托車了,實在應該找兩頂安全帽來戴上。」

  葉秋笑道:

  「警衛先生的安全帽一定很帥吧?」

  「是啊!像機器戰警,我猶豫了半天就是沒勇氣戴上它。」

  「算了!我們騎慢一點嘛!你該感謝他的車不是女孩子騎的50cc車,否則你—個人就把它壓扁了,哪還有我的位子?」

  龍威大笑,忽然為了閃避一輛轎車而緊急煞車,葉秋猛地撞上他的背,並且不經意地抱緊他的腰。

  「你沒事吧?」龍威問。

  葉秋搖搖頭,發現他看不見才又說:

  「我沒事,不過我就這麼抱著你好不好?這車子——我找不到可以抓的地方。」

  龍威的心狂跳了一下。她情急之下抱住他並沒有讓他感覺有何異樣,聽她這麼一說不由得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她所碰觸的地方。

  天!隔著層襯衫,龍威對她的雙手分外敏感,他心跳加速,腰際—片火熱。

  「喂!怎麼樣?」他沒回答,於是葉伙又在他耳朵旁喊。

  「呃——什麼怎麼樣?」

  「我說能不能讓我抱著你?我怕摔下車。」

  「你——不是抱著了嗎?」

  「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放開。」葉秋吶吶道。

  「說什麼傻話!」隔了一會,龍威用左手輕輕碰觸交握在他腰際的那雙小手。「抱緊點,可別摔下車了。」

  在夜市裡,龍威跟著葉秋吃了蚵仔煎、魷魚羹、大餅包小餅,到此他就投降了;以後的當歸土虱、臭豆腐、水果拼盤他都是坐在一旁看著她大快朵頤。

  葉秋塞了塊西瓜進嘴裡,忽然睜大眼看向他,好不容易把西瓜吞下。

  「我到公司找你有事的,差點全忘了。」她拍著胸。

  「什麼事?」龍威問,又蹙眉。「你吃慢一點,免得噎著了。」

  葉秋點頭,接著說起正事。

  「曲南星他——他究竟接不接受若蓮提出的條件啊?怎麼好幾天了都沒有消息。」

  「條件?有這回事嗎?」

  「你不知道?他沒跟你提起?」葉秋氣憤地放下叉子說:「他一定沒把它當一回事。」

  「到底文若蓮提出了什麼條件?聘金一千萬?」

  葉秋狠狠瞪他。

  「若蓮不是貪財的女人,她不會要曲南星半毛錢。」

  「我只是開開玩笑嘛!」龍威苦笑,他最近好不容易有了點幽默感,卻好像沒有人欣賞。

  「這是他欠若蓮的,沒理由拒絕。」葉秋仍然怒意未消。

  「到現在你都還沒說出重點,要我怎麼判定?」

  「什麼重點?」

  龍威翻白眼。

  「文若蓮到底要曲南星答應什麼條件才肯嫁給他?」

  「不過是要他到若蓮的父親面前表明想娶若蓮為妻,你說這是不是最基本的禮數?」葉秋說。

  龍威點頭。

  「這倒是很應該。」

  葉秋聞言神色稍緩,繼續道:

  「若蓮未婚懷孕,還堅持生下孩子,文伯伯對此很不諒解,到現在還不肯原諒若蓮,連她的電話都不接。你說,父女之間走到這步田地是不是很可悲?」她歎口氣,又接著說:「這一年多,若蓮沒有一天忘記過這件事。每回她父親掛她電話,她總是默默掉眼淚,喃喃說著自己不孝,給家人丟臉,我見了好不忍心。」

  「這幾天,若蓮心事重重,經過我一再逼問才說出了這件事,她說曲南星聽完她的話轉身就走,一定是認為她無理取鬧。這算無理嗎?他應該知道這對若蓮來說有多重要。」

  「我想他只是急著將婚事搞妥,所以對文若蓮的要求感到不耐,並非就一定沒希望了啊!」

  「如果南南不是他的小孩,我拚死也會要若蓮離開他。他根本就沒有良心!」

  「別氣嘛!」龍威安慰道:「他這個人看起來冷酷,其實人並不壞;他會因對象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反應。我覺得文若蓮正是他的弱點呢!婚禮——我想不會太遠了。」

  「你說得還真樂觀。」

  「而且準確度八成以上。」

  「那我希望他別考慮太久。」葉秋重新拿起叉子。「若蓮的樣子——你看了也會難過的。」

  葉秋終於承認她吃得差不多了,於是拉著龍威擠出專門賣小吃的區域。

  到了滿是店面,遍地攤販的狹長街道,葉秋抬頭問:

  「你急著回去嗎?不急的話陪我逛一逛好不好?我知道男人都討厭逛街,這裡又那麼擠;但是——這裡有很多便宜又漂亮的東西,而我以後又不大可能再來——」

  龍威歎了口氣,知道拒絕的話又要看見她失望的表情,而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她開心拍手的模樣;於是,的確恨透了逛街的龍威點頭了,他甚至命令自己要露出笑容。

  葉秋果然沒令他失望;她開心拍手只差沒擁抱他,道謝之後又拉著他往人群裡擠。

  來到夜市之後,由於人實在太多了,葉秋幾乎時時都拉著他的手,開始逛街更是如此,連擠進人堆裡挑東西時都不曾放掉。

  雖沒有專研過心理學,龍威可以肯定地說這個女子缺乏安全感;而她平日表現出的強悍冷靜其實不過是一種保護色。

  憶起和她第二次見面,她肯定他在追求她,還向他道歉,說她無法接受,當時他對她簡直厭惡透了,把她當成這輩子遇見的第一大花癡。而現在,他對她的觀感改變了這麼多,除去他們不愉快的第二次見面,她在各方面的表現經常會讓他不由得感到訝異。

  在飛機上她很敬業,很親切,對老人和小孩更是熱心,他看見她替熟睡的老太太拉好被子,還看見她微笑著把頭上的髮夾送給了吵鬧不休的小女孩。

  然後,他碰巧看見她在對一隻大狗示好,那是她首次表露她面對恐懼的處理方式。那只龐大的動物令她害怕,但是她沒遠離它反而強迫自己學著去克服。那時候的她真是可愛。

  龍威接著想起她無辜地被捲進爆炸案中,不僅受到驚嚇還在臉上留下了疤痕,然而她只感激他抱著她跳開,從未為了疤痕的事責怪他,也沒有神經兮兮,怨天尤人。

  最近,他更是體認了她對朋友的忠誠。從前她幫著文若蓮逃離曲南星;現在又極力想促成他們,文若蓮能與她為友實三生有幸。

  龍威承認自己迷惑了。這個女人具備了所有他認為上天忘了賦予女人的美好德性,而這些特質似乎有點,當然只有一點點,吸引了他;以他對女人一向的評價來說,這一點點已足以令他慌亂了。

  終於,葉秋在買了一副耳環、一把梳子、一個出氣娃娃後滿足地表示她逛夠了,龍威好不容易鬆了口氣。

  「要走了?」他問。

  「你是不是很不耐煩?對你們來說逛街肯定是最無聊的了。」葉秋—臉歉意。

  「我沒說無聊,是你自己想的。」龍威只得這麼說。

  「真的?」葉秋眼睛又亮了起來。「那我可以吃水煎包嗎?那邊攤子做得好好吃——」

  「你又餓了?」龍威不敢相信地說。

  「走了這麼久的路啊!」葉秋說得理所當然。

  龍威搖頭。

  「真不知道你把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這種食量還能當上空姐實在不容易!」

  「現在我已經不是空中小姐,能吃當然就多吃嘛!——好不好?陪我去買,買了我們就回去。」

  「好,陪你去買,讓你餓肚子回去太說不過去了。」

  這回葉秋高興地挽著他的手帶他往水煎包攤位走去。龍威發現她好像越來越習慣碰觸他;而他對這種情形也越來越喜歡。他真該放自己一天假好好想一下這個問題。

  葉秋停住,轉頭對他說:

  「你等我一下,我去買。」

  「去哪裡買?我沒看見什麼攤子啊?」

  「喏!那兒有一堆人看見沒?就在那裡,我要擠進去買。」葉秋神情興奮。「別擔心,雖然我好幾年沒練習了,相信大學時代的實力還保留了七八成。」

  「拜託!你說得好像要參加橄欖球比賽似的。」龍威看看擠在那兒的一大群人,又看看她纖瘦的身子。「我看還是我去吧!也許我不用擠進去,老闆就看見我了。」

  「哎呀!看見你沒有用,買這家的煎包是不能規規矩矩排隊的,擠不進前頭的話排到明天也沒包子吃。」

  龍威皺眉道:

  「不能吃別家的煎包?」

  「味道不及這家的十分之一啊!」葉秋邊搖頭邊說。

  龍威心—橫,爽快地說:

  「你在這兒等,我去買。」耍流氓他不用學就很像了,如果他要擠到最前面,相信沒人敢擋他的路。

  於是葉秋站在原地看著他往人堆裡走去。他那麼高大,她隨時都可以知道他在哪裡——天!她笑了,他竟然毫不費力就擠進了第一排。

  她正笑著,猛不防被人從後頭狠撞了—下,撞得她幾乎跌倒在地。撞她的人連抱歉都沒說一句搖搖擺擺就要走,這令葉秋下禁火大了。

  「喂!先生!你撞了人連對不起都不會說嗎?」她忍不住大聲喊道。

  那人醉眼惺忪地轉過身,瞇著眼睛看她。

  「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撞到我起碼該道歉。」

  「道歉?」那人咧嘴吐出一句髒話:「你擋著老子的路還——還敢大聲?」

  葉秋想別跟他計較了,畢竟跟一個醉鬼是不可能講道理的,尤其這個人又一副混混的模樣;於是,雖然她一肚子火,還是只有強忍憤怒撤頭不理會他。

  誰知道葉秋的退讓看在那人眼裡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他搖晃著走回來,並指著葉秋鼻子罵:

  「怎麼?你的表情是看不起老子了?」他更靠近,葉秋聞到濃濃的酒臭味。「去你媽的,你這個醜女人竟敢——」

  他沒機會說完他的話,突然傳來一個怪異的聲響,葉秋赫然發現那個喝醉酒的傢伙跌跌撞撞地倒在一旁;當他掙扎著要站起來時,龍威握緊拳頭一臉怒意地站在她的側邊,左手拿著剛買來的煎包。

  那醉鬼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也許是真醉了吧,竟像沒看見龍威巨人般體型似地咒罵著,並朝他衝過來,被龍威一腳踹開。龍威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拉著葉秋穿過圍擠過來的人群逕自離去。

  走往停車處的一路上龍威都沒有說話,葉秋偶爾偷看他一眼,總見他板著臉好像非常生氣。這種體型的男人生起氣來最讓葉秋害怕,他們一旦失去控制往往會有極大的傷害力。

  恐懼習慣性地浮上心頭,葉秋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只—下子,她和龍威之間已相距了約一百公尺。

  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葉秋不斷這麼告訴自己。雖然他個子高大,看起來又兇惡,卻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不是嗎?

  可是,話說回來,她從未見過他像今天這般氣憤,又如何肯定他此刻不會喪失理智對她動粗?她的腳步放得更慢,想起他毫不費力就把一個大男人打趴在地上,忍不住在心裡揣摩那拳頭若打在她身上會有多痛。

  葉秋沮喪地歎氣,她不是有意惹事,但受了氣還默不吭聲實在與她的個性不符。但——就算她在那麼熱鬧的地方不顧形象與人爭執,丟了他的臉,他大可直說啊!有必要這麼鐵青著臉生悶氣嗎?再說,他一拳把人打倒在地,後來又補上一腳的行為可比她要引人注目多了。

  吃著他遞給她的煎包,葉秋時而委屈地看向前方的高大身影。

  曾經,她以為他是不同的,畢竟他是勸她不要在乎外表的第一個人,而今天她發現自己錯了。就算他真的可以忽略她臉上的疤,也許他仍希望她至少遮掩一下,別拋頭露臉讓人看笑話。

  她根本不該要求他陪她來這裡,只是——和他在—起是那麼自在,她總以為他也有相同的感覺。

  嘴裡的煎包完全失去了原有的美味,—想起這是他辛苦買來的就讓她好想哭。她真的搞砸了一切,不是嗎?

  一抬頭,葉秋發現龍威回頭看不見她,正四處看著;而當他的目光終於對準了她並大步向她走來,她慌得把手上的包子灑了一地。

  龍威一看,跑了過來,他們之間的距離急速縮短,葉秋心裡的恐懼卻如氣球充氣般擴大。當龍威皺眉站在她的面前,伸手要——她忍不住雙手抱頭低泣,並喊道:

  「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打我!」

  龍威驚訝得過了整整一分鐘才說得出話來:

  「你——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打你?」

  葉秋像沒聽見似地只是抱著頭啜泣。龍威伸手想拉她,她卻畏縮地後退並哭得更大聲,把龍威搞迷糊了。

  「喂!你——秋子!」他跟著文若蓮這麼喊她。「你冷靜點好不好?我沒有要打你,別再哭也別再這麼躲著我。」他低吼。

  葉秋終於抬頭看他,淚眼婆娑的雙眸明顯仍有懼意。

  龍威歎氣,不解地問:

  「你究竟哪來這麼荒謬的念頭?我從不打女人的,有什麼特殊理由該為你破例?」

  葉秋吸吸鼻子,怯生生地說:

  「你——我看你好像很生氣——」

  「你不生氣嗎?」龍威張大眼反問。

  「我?為什麼——」

  「那無聊的醉鬼糾纏你,還指著你大聲吆暍。我真該揍得他爬不起來,最好在醫院住個十天半個月。」龍威怒聲道。

  「這麼說——」葉秋拭了拭眼淚說:「你生氣是因為那個人——」

  「那種混混根本就以鬧事為樂,誰見了不生氣?」龍威看著她。「好了!你究竟為什麼哭?可以告訴我了吧?」

  「我以為——」葉秋破涕為笑。「沒什麼,是我太笨了,以為——」她搖搖頭,為自己鬧的笑話感到臉紅。

  龍威當然沒這麼容易放過她。

  「說清楚點!我要知道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害怕,煎包都灑了一地。」

  「真的沒什麼,只是我——」葉秋聳聳肩,她不再害怕,卻也知道自己很難對面前的人解釋。

  「你把我當凶神惡煞,還嚇得哭了,我覺得我至少有權利知道原因。」

  「你氣瘋了,我離你遠一點以免受到波及,很正常啊!」她不自在地笑笑。

  「事情絕不是這麼簡單,你哭著求我別打你,這——這太不尋常了,你一定沒說實話。」

  「就當我不想說吧!別問了好不好?」葉秋說。

  「我一定要知道。」龍威堅持。

  「那是我個人的隱私。」

  「說出來就變成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我保證不會告訴第三者。」

  「你——」

  「說吧!否則我們就在這裡耗著了。」

  看著他堅決的神情,葉秋知道自己爭不過他,只好無奈地歎口氣說:

  「我一向最討厭人家同情我。」

  「我很少濫用同情心。」龍威淡然道。

  葉秋想了想,開口說:

  「我的父親——他和你一樣是個大塊頭;不同的是他從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甚至把發脾氣當成他建立威嚴的方法。」

  「從我懂事,我母親就總是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過錯挨我父親揍,我幾乎每天都可以在我媽身上找到青綠紅腫的傷痕,那些傷痕來自各種工具,掃帚、皮帶、雞毛撣子、球棒;只要他—火起來,身邊任何可以拿到的東西都可以成為他的武器。」她苦笑。「除了我媽,我也是經常挨打的人,只不過因為我媽會護著我,所以鞭子落在我身上少,落在我媽身上多。

  「不用說當時日子有多難過了。我雖還小,卻能由母親的表情和眼神感受到恐懼;只要我父親在,我媽和我真可說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地無事不謹慎小心;而即使如此,我們幾乎還是天天挨他拳腳。」

  「難怪你會——」

  「挨打倒還不至於讓我變得這麼神經質。我說過痛的人多半是我母親,我這個小孩子只是直覺地討厭、怨恨,偶爾天真地夢想著帶母親一塊逃離這個地獄。

  「真正令我對男人,尤其是高大的男人感到懼怕的原因應該是我國一時的某一天——那天下午我放學回家,推門進去,剛好看見——」

  「看見什麼?」龍威狠著心追問。

  葉秋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仍覺心悸不已。埋在心裡這麼久的一幕,甚至對若蓮提起時都是幾句話帶過,真能對眼前的人全盤托出?

  「說出來吧!然後把它忘了別再去想。」

  葉秋看看他,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才拉開門就看見我媽被我爸一巴掌打得朝我飛過來,差一點就撞上我——其實,我真希望她是撞上我而不是——而不是撞上玻璃窗,那麼她就不會臉上身上插滿玻璃碎片,鮮血像水流般湧出來——」

  「別說了!」龍威走近她。「我很抱歉讓你去回憶這麼可怕的事,我只是想——也許你說出來會好過些。」

  「我的確是覺得好多了。」葉秋擦擦剛冒出來的眼淚。「現在想想為了這個原因就無緣無故對身材魁梧的男人感到厭惡實在有點可笑;其實我心裡知道並不是高大的人就有暴力傾向,尤其是你。你救過我,我卻把你想成這樣——真的很抱歉。」

  「沒什麼!很多人看了我都會不自覺往後退兩步,我早就習慣了。」

  「我實在很愚蠢——」

  「好了!」龍威不耐道:「我苦苦逼問可不是為了聽你道歉。你愛吃的包子都髒了,還要不要去買?」

  「算了!也許那個醉鬼還在那兒。」葉秋笑笑。

  「就算在那兒照樣讓他躺下,有什麼好怕的?」

  「說不定他到現在還沒爬起來呢!」她想著有點擔心。「喂!你會不會對他太過分?他喝醉了——」

  「喝醉了就可以胡言亂語嗎?還說你醜——」

  「我現在的確稱不上漂亮。」葉秋擠不出笑容,只有低下頭去。

  「就是衝著他胡說我才揍他!」龍威的聲音沙啞。「我覺得你很漂亮,一點也不醜。」

  「別逗我了!」葉秋靦腆地說:「我臉上沒疤的時候已經吸引不了你的目光;現在——你又怎麼會認為我漂亮!」

  龍威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很瞭解我呢!」

  「什麼?」

  「我從來都只說我想說的,你還說過這是個可愛的個性,不是嗎?」龍威說著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

  葉秋的臉更紅,心跳也加快了,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就這麼耗了幾分鐘,末了是龍威拉起葉秋的手往摩托車停放的位置走去。

  將車子還給公司警衛後,龍威撥了電話給曲南星。

  「總裁!到底有沒有婚禮要舉行?」他懶懶地說。

  電話那頭發出詛咒聲,接著是一聲歎息。

  「我總覺得那女人是故意要考驗我的耐性。」曲南星說:「我們結婚不過是萬不得已,她真當我在追求她啊?居然要我上她家提親!」

  「你的意思是你不去了?」

  「我有那麼多事情要忙,哪有空去?」

  「那婚禮呢?就這麼吹了?」

  電話那頭咒罵聲更大。龍威不由得把話筒拿離耳朵遠一點,過了一會才又拿到耳邊。

  「婚禮沒了,孩子歸誰?」

  「如果她不肯結婚,我一定會想法子把孩子要回來。」

  其實又何必想什麼法子呢?文若蓮不是曾提過把孩子給他,只要他答應她隨時可以來看孩子?但——沒有婚禮,不知為什麼,曲南星怎麼想都覺得不舒服。

  「搶走她的孩子?你忍心嗎?她上回都給你跪下了。」龍威這麼說。

  「勉為其難的是我。她以為為了孩子我什麼都會答應她嗎?」

  「她沒這麼威脅你不是嗎?倒是人家為了你——你的兒子讓她老爸給逐出家門。難道你不該為這事負點責任?」

  「我打算光明正大娶她進門了,這還不夠?」曲南星吼道。

  「夠是夠了,不過既然這件事對她來說這麼重要,就當是你體貼陪她回去一趟又怎麼樣?」

  曲南星沉默了一會,說:

  「你好像完全站到她那邊去了。」

  「我不過是看起來像壞人,其實我一向心腸軟。你堂堂一個男子漢有錢又有勢,而對方不過是個癡情可憐的弱女子兼未婚媽媽;雖然我不十分贊同這門婚事,但我的心自然而然往那邊偏,這也是情有可原啊!」

  「你是拐著彎罵我無情無義?」曲南星的聲音真像從牙縫裡進出來似的。

  「我向來有話直說,拐什麼彎?」

  「那就直說啊!你是不是覺得我該下南部一趟?」

  「是!」

  電話那端又無聲了,龍威趁機為自己泡了杯即溶咖啡,再回來剛好聽見曲南星說:

  「公司你替我注意一下,我最慢會在後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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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7:30
第八章

  為節省時間,曲南星帶著文若蓮和兒子搭機飛往高雄;到達後再租車駛向文若蓮那距離市區不算太近的家。

  由於事先打過電話,文母早已喜孜孜地站在門外等候。和女兒一年多沒見,孫子都一歲了還沒親手抱上—抱,她想著想著就不免要埋怨她那頑固的老頭子。

  他們夫婦倆就獨生這麼—個女兒,從小到大是既漂亮又乖巧,哪有不疼愛的道理呢?老頭子雖然大發脾氣趕女兒離家,他心裡可也不好過。夫妻這麼多年,這點心事她會看不出來?

  當然老頭子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頑固的。就拿聽見女兒終於要結婚這件事來說吧!他明明高興得幾乎要掉眼淚了,卻只板著個臉說了句:「幹嘛不照次序來?亂七八糟的!」——真是死鴨子嘴硬。

  文母可就不同了,一接到女兒電話就忍不住哭了,再聽她說要帶女婿回來更是又哭又笑像個瘋子一樣。這下可好,不用再偷偷摸摸打電話,還多了女婿和孫子,老頭子再也沒理由成天擺臉色給她看,日子不僅恢復了常態甚至更為豐富,叫她一想起就忍不住欣慰地笑笑。

  瞧瞧天色,都近中午了,鍋裡的豬腳說不定已經燉熟了。怎麼他們人還沒到呢?哎呀!她實在該有點耐性,不過等了半個小時,她竟覺得彷彿過了半天。

  咦?前頭有輛白色轎車慢慢開過來了,車裡探出頭來揮手的是——天啊!是若蓮,她回來了,他們全來了。文母高興極了,不知該先進屋告訴老頭子還是迎上前去,只好站在原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文母的手藝甚佳,可惜似乎每個人都無心用餐;除了南南大聲地吸吮著外婆餵食的雞湯,其餘的人大約都只吃了半碗不到的飯。

  飯後後大夥兒移駕客廳,小南南在外婆懷裡已然甜睡,完全感受不到現場凝重的氣氛。

  曲南星此刻非常羨慕兒子能沉沉睡去,而為了打破僵局,他決定不再沈默。

  「文伯父!請答應把若蓮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和南南。」

  在場的人誰都沒有想到文父竟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把茶往曲南星身上潑。

  「你這個始亂終棄的傢伙!我絕不會把若蓮嫁給你這種不負責任的人。」

  「爸!」

  「老頭子!」

  文若蓮和母親驚愕地同時喊,在外婆懷裡的小南南不安地皺眉,扭動身子,幸而並末醒來。

  曲南星沒有動手擦拭身上的茶水,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聆聽文父激動的指責。

  「我女兒哪裡不好?她為什麼該受這種罪?她唯一的錯就是認識了你。」文父指著他厲聲斥責:「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拋下懷孕的她不聞不問,讓她—個人承受世人輕蔑的眼光;她卻還是傻傻的不顧一切生下你的私生子。我問你,年輕人,當時你已結婚生子了嗎?為什麼玩弄了我女兒卻不肯娶她?」

  「阿爸!不是這樣——」文若蓮忍不住開口;曲南星卻以眼神阻止她。她雖擔憂卻也只有閉上嘴看下去。

  更讓文若蓮驚訝的事發生了,—向高傲的曲南星竟低頭對她父親說:

  「這一年多來我的確讓若蓮吃了很多苦,我已經知道錯了,希望您能原諒我,答應若蓮跟我的婚事,讓孩子有個正常的家庭。」

  文父搖著頭,眼現淚光。

  「我就這麼個女兒,從小疼著寵著捨不得她受—點苦。怎麼知道她這麼癡傻,不懂得保護自己,到頭來讓人指指點點,連我這個做父親的都不肯幫她。」淚水滑落老人歷經風霜的臉。「我哪裡是不想幫她?只是她太讓我痛心了,所有的決定都沒有考慮到她自己的未來,也不想想我們做父母的見她這麼作踐自己有多傷心——」

  「爸!——」文若蓮在一旁啜泣。雖然文母體諒的眼神給了她些許安慰,卻怎麼也無法減輕她心裡對父親深深的歉意。

  「伯父!一切都是我的錯!今天我很誠懇地請求您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絕不讓若蓮跟孩子再受一點苦,請相信我,伯父!」

  「爸!」文若蓮哭道:「我知道我讓您失望,惹您傷心,一年多來的每一天我都期望您會接我的電話,說您原諒我了,願意讓我回家。爸!事情不全是他的錯。如果您不同意我就不結婚。求您原諒我,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我一定要娶若蓮。」曲南星的強硬風格來此後第—次展現。

  文父沈默了好—會兒,舉手拭了拭淚,開口對曲南星說:

  「你保證不會虧待若蓮?」

  「我保證。」曲南星答。

  文父終於歎口氣點了頭。

  「你們就盡快結婚吧!婚禮簡單就好別太鋪張,畢竟孩子都一歲多了——老太婆!也讓我抱抱孫子吧!這壯小子叫什麼名子啊?」

  「他叫葉南,」文若蓮含淚笑道:「『葉』是為了感激秋子這麼長久以來對我和孩子的關心和照顧。」

  「秋子啊?她好久沒有來家裡玩了,下回帶她一起來嘛!」文父小心接過孫子,滿足地看著他的睡相。「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是不是馬上要趕回去了?」言詞中不乏難捨之情。

  曲南星看了文若蓮—眼,對著未來的岳父岳母說:

  「既然伯父認為婚禮一切簡單隆重為佳,如果兩位不反對,我和若蓮就回台北再上法院公證——」

  「既然決定了——不需要那麼急吧?要不要住個一、兩天再回去?」文父看看孩子又滿懷期望地看向女兒及未來的女婿。

  「恐怕我跟若蓮得趕回去……」話說到此,文父文母的表情真有說不出的失望,連文若蓮都以責難的眼神看他;曲南星於是接著說:「不過——我打算和若蓮兩個人出去玩幾天,不曉得——孩子能不能交給岳父岳母照顧幾天?」

  這幾句話可說到兩位老人家心坎裡去了。文母難掩喜悅拚命點頭;文父則裝模作樣考慮了一番才答應,孰不知他欣喜的表情早已洩露了一切。

  文若蓮鬆了一口氣,當然她很不習慣幾天看不見兒子,但能讓父母這麼開心已足以彌補這點思念。

  原來爸媽捨不得的是南南不是他們,她沒注意到的曲南星卻注意到了,這點實在讓她深感訝異。

  稍後,曲南星以忙碌為由表示要和文若蓮先行離去,也許是南南留下的緣故,兩位老人家只意思地挽留了一下便點頭和他們說再見了。

  約好四天後來接孩子,曲南星和文若蓮離開家裡往機場出發,原本還算熱絡的氣氛在他們進入車內後又一次凝結了。

  文若蓮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幾次欲言又止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

  「對不起!——我父親對你態度不好——」

  「他會生氣也是正常的。」曲南星淡然道。

  「是我沒有跟他解釋清楚——」

  「沒什麼好解釋的。」

  「但——你原來並不知道孩子的事——」

  「不重要了。」曲南星說:「你受了這麼——這麼多的辛苦我該負大部分的責任。我已為人父親,可以體會你父親的心情。」

  「不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文若蓮看著他的側臉。「我知道這麼降低姿態對你來說並不容易。」

  「我只不過不希望這件事再有變卦。」曲南星依舊冷淡。

  文若蓮靜了半晌,低聲說:

  「我不是故意要這麼耽誤你的時間,只是——我父親的諒解是我這一年多來天天都在渴求的,我必須——」

  「我想——」曲南星撇撇嘴角說:「那是我至少該還你的。」

  「什麼?」文若蓮不解。

  「當面向你父親賠罪,我至少欠你這個。」

  文若蓮搖頭道:

  「你什麼也不欠我。規則是我們早定好的,違約的人——是我。我很抱歉瞞著你懷了孩子,更抱歉帶著他逃離你,我實在沒有權利這麼做。」

  「算了!既然我們互有虧欠,以後就別再提起,畢竟——就要成一家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文若蓮覺得他說這話的語氣和表情都不是很開心,這令她不由得心生傷感。

  真希望他別用這種方式來破壞她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心理建設。剛才他不是才說雙方都有責任嗎?又為什麼要擺出—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文若蓮很想再問問他會不會後侮,接著想起已經對父母都說定了,問了又怎麼樣?不管是何答案已不容它改變結果了,不是嗎?

  機場已在眼前,記起迫在眉睫的公證結婚,她忽然感受不到一點的喜悅。

  「南南呢?」葉秋一見文若蓮進門劈頭就問。

  文若蓮笑道:

  「留在南部陪我爸媽幾天。瞧你緊張的,難不成我會把他賣了?」

  「什麼?要留在南部幾天?我會想他想瘋掉的。l葉秋懊惱地說。

  「別老想著你乾兒子嘛!也撥點時間想想『他』啊!」

  「什——什麼『他』啊?」葉秋臉紅地瞪她。「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懂。」

  「還想瞞我?」文若蓮笑著瞄她。「這可不像你了,秋子!」

  「我瞞你什麼了嘛?他——」葉秋忙作解釋:「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沒有想什麼,只是——你們一起出去過幾次不是嗎?我還以為你們是不錯的朋友呢!」

  「我們是朋友,也僅止於此了。」葉秋淡然道。

  「你對他應該不只是如此吧?」文若蓮問:「和他見面的當天你總是特別開心,接下來一連幾天都心神不寧,這種情況我也曾有過。不是戀愛是什麼?」

  葉秋本想否認,不過末了只煩躁地歎口氣。

  「你知道嗎?他就是我在飛機上碰見的那個大塊頭,我最討厭的那一型。」

  「哦?見過他幾次,我還以為他在曲南星的公司工作。」

  「就是他。」

  「這麼巧?他就是在飛機上死纏著你的那個——」

  「他沒纏我,」葉秋臉又紅了。「是我——我弄錯了,他當時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

  「當時怎麼樣都算了,重要的是現在——現在你們之間多少應該培養出一點感情了吧!」

  「哎呀!若蓮!你不懂嗎?這其中有很大的矛盾啊!」葉秋嘟著嘴說。

  「我是不懂。」文若蓮坦白道。

  葉秋長歎一聲。

  「如果要買水果,你會挑表皮完整的還是有瑕疵的?」

  文若蓮對這個問題深感奇怪,不過她還是回答了葉秋:

  「應該會挑好的吧!」

  氣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你到底是不是在說我問的事?怎麼說的全不相關。」

  「怎麼不相關?」葉秋苦苦一笑道:「我就像是有瑕疵的水果啊!」

  「秋子!」文若蓮以責備的眼神看她。「你怎麼能這麼說你自已!這個比喻並不適當。」

  「我早巳接受自己外表不再完美的事實。我這麼說並不是自憐,只是告訴你我的疑慮。」

  「我還是不很明白。」文若蓮皺眉思索。

  「怎麼會不明白呢?」葉秋以略帶激動的語氣說:「他在飛機上看見貌美的我都沒有任何興趣了,有可能喜歡如今臉上多了一道疤痕的我嗎?」

  文若蓮張大了雙眼。

  「我的天!秋子!真不敢相信你竟會把這兩件事擺在一塊兒說!選伴侶跟挑水果不—樣,感覺對才是最重要的。在飛機上他不認識你,不知道你善良、重感情、講義氣,不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值得交往的朋友——」

  「拜託!我沒你說得那麼好。」

  文若蓮繼續說她的:

  「現在,經過幾次相處,他發現你的優點而喜歡上你,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可能。難道你情願他是迷上了你的外表而不是你這個人?」

  「當然不是,」葉秋歎氣。「我只是害怕我會錯意了。外表畢竟是帶給女人自信的重要因素。」

  「內在更重要。如果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他會看出你是多麼值得爭取。」

  「是嗎?」葉秋扯動嘴角;看得出她的心情改善了些。「別說我了,說說你們今天回南部的情況吧!你爸是不是二話不說就要你們立刻結婚?」

  「我爸痛罵了曲南星一頓,還說絕不把我嫁給他這種人。」文若蓮苦笑。

  「啊!真是糟糕!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還以為一切都沒問題了呢!」葉秋無力地倒向彈簧床。

  「你很希望我嫁給他?」

  「廢話!他是你孩子的父親,最重要的是你這麼愛他,能和他結婚難道不是最理想的嗎?」

  理想?

  文若蓮可不敢這麼奢望。未來的日子也許再也不如昔日般的柔情蜜意,但能維持基本的和諧她就該滿足了。

  她淺淺一笑。

  「真希望我有你這種把握。」

  「哎呀!你老爸不答應有十成把握也沒用。看來還是我跑一趟,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可以說服——」

  「謝謝你!秋子!我爸最後還是答應婚事了,而且他希望你常到我家玩。」

  「答應了?你說你那頑固的老爸——」葉秋由床上跳起來槌她。「你敢騙我!害我替你煩惱了這麼幾分鐘,腦細胞都死了上千個。」

  「我不是有意騙你,只不過我——對結婚實在無法感受到任何喜悅的情緒。」文若蓮鬱鬱地說。

  「你這是標準的婚前緊張,婚後自然就會消失的。」

  「但願如此。」文若蓮苦笑道:「準備搬家吧!他不許我繼續住在這裡,你也不行。」

  「干我什麼事?這兒離我上班的地方近——」

  「他要你到他的公司上班。」

  「為什麼?我在這兒做得好好的,幹嘛到他的公司上班?」葉秋揚揚眉。「若蓮!你沒有——」

  「我沒有替你向他要求工作,我知道你對這種事情有多反感。是他說的,他說你的個性是該你的就會討回來。為什麼你獨獨對爆炸受傷的事默不作聲?是他欠你的,秋子!他約你才會害你受傷,你向他要求什麼都不為過,何況是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文若蓮誠心道。

  「我受傷是天意,怨不了任何人。」

  「我沒叫你怨誰啊!只是要你接受你該得的。」文若蓮說:「秋子!再拘泥一些無聊的想法可就不像你了。去吧!還可以經常見到你的大塊頭情人,不是很好嗎?」

  「什麼情人不情人的,我說過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葉秋皺眉道:「而且你這麼說——如果我還答應,豈不是讓你覺得我是為了——為了那個人才去的?」

  「我絕不會這麼想。」文若蓮舉手做發誓狀。

  葉秋思索了會,終於點頭。

  「我可不是為了他才答應的。」她強調。

  「我知道。」文若蓮極力忍住笑。「收拾一下吧!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了。」

  兩人看了屋內每—個角落,在這兒相依為命的情景歷歷在目。不論將來日子怎麼過,她們知道,每當夜深人靜,那種相知的親密感便會浮現腦海,提醒她們一段永生難捨的真摯情誼。

  —個簡單的公證結婚,到場的除了新郎新娘,只有龍威和葉秋,而新娘文若蓮還弄不清楚狀況,站在台上那個不知是牧師還是法官的竟宣佈婚禮已經完成。

  新郎新娘面無表情,站在他們身邊的兩位也沒有笑容,讓人怎麼也感受不到結婚或參加婚禮的喜慶氣氛;難怪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台上那位主婚人都巴不得趕緊結束它。

  文若蓮看不出曲南星是何想法,倒是她自己有一種木已成舟的無力感。

  禮成了。他們由戀人變成互相怨懟,最後卻組織了一個家庭;世事的變化實在大得令人難以預料。幻想過無數次的事成真了,她卻不覺真實,反而是一股虛幻的感受伴隨著後悔的衝動向她襲來。

  曾看過一首歌曲的MTV畫面,男主角在婚禮的最後一刻以極帥氣的動作轉身逃離了會場,留下他的新娘和六對帶著訝異、氣憤、喝采等不同表情的伴郎伴娘。

  當然她是沒有那麼多伴郎伴娘,也不敢奢望自己轉身的姿勢會和男主角一樣好看;但在婚禮開始之時,MTV的這個畫面一直在她腦海中反覆出現,引誘她追隨男主角出走的勇氣。

  怕什麼呢!她問自己,結婚會比一個人帶著孩子或失去孩子糟嗎?至少對父母有了交代,走路也可以抬頭挺胸不用面對別人的閒言閒語;就算她終究走進了沒有愛的婚姻。只要這麼多想想,應該會好過多了吧!而且——南南!她還有南南啊!她可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那麼,即使曲南星對她再怎麼冶淡,她也並非全然孤單的。

  這麼想,文若蓮覺得心平定了不少,走出法院時她甚至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了。

  走出法院,龍威藉著曲南星和文若蓮走在前頭的機會對葉秋說:

  「他們已經結婚,你終於可以放心了吧?」

  葉秋歎息。

  「這可難說!你沒看見他們倆那副表情嗎?我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來參加婚禮還是喪禮了。」

  「婚都結了,以後的事就留給他們自己去煩惱吧!我們這些外人操心也沒用啊!」龍威說。

  「唉!真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什麼!若蓮明明愛他愛得要命,你又說曲南星那傢伙對若蓮絕對也有感情;可是你看看,他們像是為愛結合,婚後肯定幸福美滿的樣子嗎?」

  「曲南星那傢伙雖然現在是你的老闆,不過我也覺得他不該在今天這種場合還一副酷哥的模樣。」

  「哇!我發現你說話越來越上道了,充滿二十歲年輕人的味道。」葉秋帶著笑意。

  「是嗎?」龍威也微微一笑,接著正經地道:「下星期六——你有時間嗎?」

  「下星期六?」葉秋納悶不解地抬頭看他。「你問這個幹什麼?有事嗎?」

  「我想——」龍威看向別處。「那天我妹妹結婚,我得回去—趟——」

  「應該的啊!」葉秋笑笑。「你家在什麼地方?」

  「我家在台南——」

  「台南啊?那你妹妹嫁得遠不遠?」

  「嫁到附近而已,可以說是鄰居——」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是不錯,不過——你讓我把話一次說完好嗎?你一直打斷我——」

  葉秋張大眼睛,滿懷歉意地說:

  「我打斷你的話了嗎?對不起啊!我真的沒有注意到。現在我閉嘴洗耳恭聽,你說吧!」

  見她果真專注地在聽,龍威不由得懊惱地詛咒了一句:

  「你這樣叫我怎麼說嘛!」

  「怎麼了?」葉秋不解地問:「我在等你說啊!有什麼困難嗎?」

  「不是——」龍威還在想著該怎麼說,已經走到他們停車的位置,曲南星夫婦正倚著車等他們。眼看著就要沒有單獨說話的時間,龍威只好匆匆拋下一句:「我希望你下星期六能跟我一起回去;你願意的話,打電話告訴我。」

  葉秋楞在原地,龍威走了兩步又回頭把她拉上車。

  回到新租的房間,葉秋仍想著龍威說的話。

  跟他一起回去?

  為什麼?

  他為什麼邀她一塊兒回台南,而且還一副神秘兮兮怕人聽見的模樣?難道——

  她心跳加速,搖搖頭把心裡那荒謬的念頭甩開。

  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太丟臉了!他絕不會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只是邀她去吃個喜酒罷了——她想這麼多幹什麼?

  那——是去,還是不去呢?葉秋心裡在掙扎。

  她當然願意陪他回去,但——去了就會見到他的家人;他們如果當她是龍威的普通朋友還好,萬一誤會她是他的女友豈不是給他添麻煩?

  從前的她倒還不會去多想這種問題;而現在的她臉上多了道醜陋的疤,不僅會丟龍威的臉,說不定還嚇哭了小孩子讓他更加下不了台。

  想到這兒葉秋決定還是別去了,倒不是她在意別人對她臉上的疤有什麼看法,而是她不願讓龍威為了她陷在那種難堪的場面中。

  他不會在意的,她知道;也就因為如此葉秋才不願意去。她不喜歡看見龍威替她爭辯,她——她會想哭。

  第二天一早龍威在公司走廊遇見葉秋,便擋在她前面問道: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葉秋看了他一眼,回答:

  「不是說『想去』才給你電話嗎?謝謝你邀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去。」

  「是不能去還是不想去?」龍威挺平靜地問。

  葉秋牽強一笑,聳聳肩。

  「沒什麼不同,不是嗎?」

  「在某些方面的確是一樣。不能去你得告訴我原因;不想去也要說出個理由來。」

  「沒什麼特殊理由,我就是不想去,不行嗎?」葉秋別過頭去不看他。

  龍威端詳了她好一會兒,歎氣道:

  「你是不是在顧慮什麼?告訴我好不好?也許你的顧慮根本就是多餘的。」

  「我沒有顧慮什麼,」葉秋說:「只不過剛換了工作,得花多一點時間適應,我怕——沒有時間——」

  「你說謊。」龍威打斷她的話。

  「喂!你是怎麼了?我的拒絕對你來說那麼難以接受嗎?都說不去了,為什麼要為難人家?」葉秋忍不住大聲喊,惹來幾個耳尖的人往他們這兒看。

  「對我來說很重要,」龍威說:弓不過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們好好地、誠懇地談一談。」

  「抱歉!晚上我有約了。」葉秋隨口編了個謊話。

  「不想讓你約好的人進醫院就取消吧!」龍威說完轉身離去。

  葉秋因他狂傲的威脅驚愕地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轉了個彎她才氣呼呼罵道:

  「該死的大流氓!」

  一頓晚餐葉秋吃得索然無味。龍威默默起身付了帳,拉著她走出那家西餐廳。

  兩人沿著人行道走著,葉秋在前,龍威在後。葉秋走到馬路口便往回走,走到馬路口又繞回來,就這樣走到她腳酸了;而龍威仍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

  葉秋終於受不了了,頹然在路邊的鐵椅子上坐下來。

  「你不會放過我對不對?」她疲憊地說:「我實在不知道你這麼追問有什麼意義,你邀我跟你回台南吃喜酒,而我說不能去,就這麼簡單,還有什麼好問的?」

  龍威站在她面前。

  「先聽我說句話好嗎?等我說完然後再回答我的問題。」

  「要不要坐下來說?」

  龍威在她旁邊坐下。

  「你知道我邀你一起回去的意思嗎?」

  「好意吧!或者是禮貌!」葉秋低頭道:「我不認為你邀我同行會有其他特殊的意義。」

  龍威歎氣。

  「是我沒說清楚才讓你有這種想法;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以為——我以為你瞭解。」

  「了——瞭解什麼?」葉秋低聲問。

  「秋子!你——」

  「你沒說我怎麼會瞭解?」她提高聲調,面帶憂鬱。「我已經不敢亂猜亂想了你知道嗎?我多麼害怕到頭來不過是我自做多情,惹人笑話——」

  龍威—把將她擁入懷裡。

  「你真傻,為什麼對我這麼沒有把握?」

  葉秋縮在他強壯的雙臂中感覺非常安全溫暖。

  「我是對自己沒有把握,畢竟——你從未對我表示過什麼。」

  「我騎機車載你,帶你去逛夜市,擠破頭買水煎包給你吃,還拉你的手;而我從未對別的女人這麼做過。這還不足以讓你瞭解我對你是不同的嗎?」

  葉秋苦笑。

  「你說的這些事在普通朋友之間也經常有啊!」

  「是嗎?那這個呢?」

  龍威說著,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很短暫的一個吻,葉秋甚至沒時間思索便結束了。她訝異地看著他,發現他也呼吸急促雙頰泛紅,好像並不習慣這種舉動。

  「我——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吻過女人了。」他深呼吸後說。

  「我希望你也沒有吻過男人。」葉秋此時才開始害羞,卻仍不忘幽他一默。

  「怎麼樣?可以跟我回去見見我的家人了吧?」

  「不行!」她的笑容倏地斂去。

  「為什麼?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令你為難。」葉秋笑得很無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看待容貌傷殘的人,他們也許會覺得厭惡、噁心,甚至害怕。我不希望你因為他們嫌惡的表情感到生氣或難堪。我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眼光,那已不再令我耿耿於懷;而真正會傷害我的——是你為了保護我而失去冶靜。」

  龍威笑了。

  「我的天!原來你是在煩惱這個。」

  「我知道你覺得我的疤無關緊要,但那並不表示其他人也會這麼想。」葉秋瞪著他。

  「放心吧!不會的。」龍威說。

  「不會什麼?他們不會以奇怪的眼光看我?還是你不會為了他們的眼光生氣?」

  「兩者都不會。相信我,秋子!跟我回去,我保證一切都會很順的。」

  「你怎麼能保證這個?人的反應根本是無法控制的啊!」葉秋既煩躁又懊惱地說。

  「相信我好不好?」龍威吻她的額頭。「你沒聽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嗎?再說,你難道永遠不見我的父母?」

  葉秋沉默了。

  龍威歎氣。

  「你不該是會逃避的人啊!秋子!」

  葉秋看了看他,又想了想,終於勉強笑笑點了點頭。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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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9 00:58:00
第九章

  把南南哄睡之後,偌大的屋裡彷彿只剩文若蓮一個人,靜寂得令她不由得想起一些平日刻意忽略的事……

  結婚當天,曲南星把她往家裡一扔便說要回公司,豐盛的晚餐只有她一個人食不知味地一口一口往肚裡吞;面對女傭同情的眼神還得擠出笑容,一頓晚餐吃下來讓她感覺身心俱疲。

  新婚之夜,她躺在大床上怎麼也無法成眠,想著他們的婚姻,想著他們的未來,翻來覆去直到天已微明,她的新婚夫婿仍不見蹤影。

  她哭了,抱著枕頭低聲啜泣;她想念秋子,想念南南,想念那段辛苦卻溫馨的日子;她希望自己根本沒有結婚,仍然和秋子、南南住在西門鬧區的小套房裡。

  對婚後的生活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奢望,沒想到結婚的第—天他就已經把態度給表明了;而既然如此,又何必說什麼兩人都有責任,過去的事不要再提這種口是心非的話?

  接下來的三天可以說是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文若蓮已經能平靜接受。倘若這就是她往後的生活方式,與其自憐怨恨還不如盡早習慣。

  不能上班,又沒有家事可做,她的每一天過得乏味極了。幸而小南南已經接回她身邊。除了替他泡牛奶換尿布洗澡,她還花很多時間逗他玩,跟他說話,數他的牙齒,在他擺動圓胖的身子練習走路時為他鼓掌加油。

  孩子成了文若蓮的生活重心,但她卻不是孩子生活的全部。文葉南現在是曲葉南了,他父親曲南星雖然才剛剛走進他小而單純的生活圈,卻已成了他小小心靈中地位不下於媽媽的人物。

  打從南南接回家後,曲南星會回來吃晚飯,並把飯後的所有時間都拿來陪兒子。那個時候,文若蓮就像一個外人,總是坐在一旁羨慕地看著兩張相似的面孔嘻嘻哈哈卻不敢加入,深怕破壞了氣氛。

  雖然如此,這時刻依然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只有這個時間他們一家人才得以聚在—起,她可以盡情地看著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

  此時的曲南星彷若是另一個人,他陪兒子玩,跟他說話,神情溫柔且充滿笑容,令她不禁想起了他們剛認識時的那段日子。

  遠了!她歎氣,那真是太遠以前的事了。

  就在她自回憶中醒來,女傭過來告訴她有客人來訪,聽起來應是秋子。文若蓮於是交代女傭好好看顧熟睡的南南,自己整理一下儀容下樓去。

  「南南呢?怎麼沒有抱下來?我兩三天沒看見他了。」葉秋一看見她空手下來便皺著眉朝她喊。

  文若蓮笑道:

  「他睡了,你的下班時間剛好是他的睡眠時間嘛!」

  「不管,我走之前一定要抱抱他,就算他在睡覺也要把他叫醒。」葉秋說:「以前他每天鬧得我都沒辦法睡好覺,現在沒有他在那兒咿咿啊啊的,我又老想起他,—樣睡不好。」

  「他又長了顆牙,走路也穩多了。」文若蓮在葉秋旁邊坐下。「你有空多過來坐坐嘛!——對了!工作還好吧?累不累?」

  「還好啦!處理—些文書,還在適應就是了——你呢?婚姻生活還甜蜜吧?」葉秋笑著反問她。

  文若蓮神情落寞,勉強笑了一笑。

  葉秋倏然揚起眉。

  「那傢伙對你不好?」

  「沒有。」

  「沒有?我才不信呢!他對你好不好從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看看你,根本沒有任何高興的樣子。」葉秋氣憤地說。

  「秋子!」文若蓮苦笑道:「你以為我們是什麼?經過一場熱戀終於步入禮堂的佳偶?」

  「為什麼不行?你們好不容易終於在一起了,更應該珍惜才對啊!」

  「我們結婚的原因跟別人不同,這你也知道。現在南南有了父親,我也沒有失去孩子,對我來說,好像不該再奢求什麼了。」

  「鬼話!」葉秋生氣時說話最不文雅了。「如果只為了給南南找爸爸,幹嘛一定得嫁給姓曲的?孩子還那麼小,我們讓他喊誰爸爸他就以為誰是爸爸,不必非得是曲南星那個混蛋。」

  「南南總是他的孩子——」

  「不是你堅持就沒有南南了。他是白癡啊?為什麼老想不通這點?」

  「這跟我們的婚姻狀況並沒有關係,他——」文若蓮死心地說:「他只是無法再愛我,這點早在他提出分手時我就已經明白;所以,對於現在這種情況,我應該

  算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你們現在是『哪種」情況?能不能——」

  文若蓮搖搖頭說:

  「別談這個好不好?很乏味的。說說你吧!今天來是有事?還是單純找我聊天?」

  葉秋此時才想起自己煩惱的事。

  「哎呀!事情可大了,我真想死了算了。」她往後一倒,癱在沙發上。

  「別嚇我了,這麼嚴重嗎?」文若蓮皺眉。

  「真的很慘你知道嗎?——把你那套米黃色的套裝借給我吧。」

  「你在說什麼啊?秋子!這兩句話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嘛!」

  「先說你那套衣服借不借我?」

  「當然借!」文若蓮無奈地看著她。「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慘事了吧?」

  葉秋頹然歎氣。

  「龍威邀我上他家去。」

  「哇!看來他對你是真心的。」文若蓮笑道:「這不是很好嗎?怎麼你一點開心的樣子也沒有?」

  「若蓮!你忘了我臉上的疤了嗎?這樣——我這個樣子怎麼去見他父母?他們不會希望兒子跟這樣的女人交往的。」葉秋很沮喪地說。

  文若蓮甚少看過好友這般難過,她顯然很在意龍威以及他的家人。

  「你想太多了!」她勸葉秋:「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重視外表啊!」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他父母可能並不介意我臉上有幾道疤;但是——倘若龍威說我是他的女朋友,我相信他們的臉色—定很難看。我——我實在很害怕會發生這種情況。」葉秋搖頭。「我還是不要去吧,以免——」

  「秋子!」文若蓮—副責備的眼神。「你怎麼能臨陣脫逃?難道你不相信龍威?是他帶你去的,他一定會保護你並避免尷尬的場面出現。你平常總說你不在乎你的疤;結果呢,你根本就一直在自欺欺人。這樣真不像你啊!秋子!」

  「你不明白我的感覺——」

  「我知道你害怕,但你得勇敢一點嘛!龍威對你這麼真心,你忍心讓他失望?」

  葉秋還在猶豫。這幾天來她好幾次想告訴龍威她後悔了;但只要面對他充滿喜悅的雙眼,她又忘了自己的恐懼,只求別讓他失望。

  是的,她在乎他的感覺。如果要讓他失望,她情願跟他—起面對難堪的場面。

  若蓮說得沒錯,她是該相信他。

  「什麼時候去?」見了她妥協的表情,文若蓮這麼問。

  「後天。」葉秋歎口氣道:「快把衣服拿給我吧!我還得去做個頭髮呢!」

  文若蓮笑著起身。

  「別板著個臉,會順利的。」

  「但願如此。」葉秋咕噥著跟了上去。

  送走了葉秋,文若蓮開始想著自己的婚姻。

  她和曲南星怎麼辦?這個家庭又怎麼辦?她會對秋子說一大堆道理,勸她要勇敢,要面對困難;結果呢,她自己才是膽小鬼,她才是那個畏縮,不敢面對現實並尋求解決方法的人。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她的婚姻不能永遠這樣下去,這個家也不能總是缺乏和諧的氣氛。如果她和曲南星肯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對目前這種情況會不會有所幫助?

  對這個問題她沒有肯定的答案,畢竟曲南星太難捉摸了,他很有可能在這一刻笑著點頭,卻在下一刻又恢復冷漠無情的態度。

  雖然如此,她總得試試啊!眼看秋子就要有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伴侶,她也希望自己的感情能有轉機,即使只是像一對好朋友般和平相處,也好過現在這種互相躲避的日子。

  她感歎地想著自己究竟為什麼還愛他。難道愛上一個人就得注定萬劫不復?四季交替,物換星移。如果她能對他忘情,—切都將單純多了。至少她可以不用過著棄婦般的生活,鎮日對著兒子流淚。

  想到此,文若蓮決定要積極試一試。既然無法不愛他,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她期望能改善她的婚姻狀況。

  心意已定,但該如何開始?

  文若蓮坐回沙發上正待好好思索這個問題,不經意地看見桌上有本她剛買回來尚未挪出時間看的雜誌,上頭有個斗大的標題「如何挽回丈夫迷失的心?」。

  她一把拿過書翻了起來。也許書上寫的並不全然適用於她,但——應該可以供她參考不是嗎?

  「這麼晚了,你還來!」龍威巡視過安全系統,在總裁辦公室門口遇見曲南星,不由得揚起兩道濃眉這麼說。

  「我自己的大樓我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曲南星也沒什麼好口氣。

  龍威歎氣。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是——你在公司我就有責任保護你;而你從結婚到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公司過,我真搞不懂——」

  曲南星逕自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

  「既然你還在,就替我泡杯咖啡吧!別嘮嘮叨叨地抱怨個沒完。」

  龍威狠狠瞪了已關上的門一眼,才往茶水室走去。

  稍後,在總裁辦公室裡,面對曲南星難看的臉色,龍威仍忍不住開口問:

  「你是怎麼回事?新婚期間放著新娘子一個人獨守空閨——難不成想藉她給你綠帽子戴為由訴請離婚?」

  如果曲南星的目光可以殺人,龍威也許已經死了十次。

  「她不敢!」曲南星咬牙道:「不過你的幽默感越來越叫人受不了了。」

  「我可是實話實說,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龍威一本正經地說:「文若蓮怎麼說也是個美人,難道完全引發不了你的『性致』?」

  曲南星瞪他—眼,龍威彷彿沒看見似地繼續說:

  「性生活不協調的話還有什麼婚姻幸福可言?你老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這樣下去不是你外遇就是她紅杏出牆,最後兩人吵吵鬧鬧還不是苦了孩子?」

  「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滾出去,少來煩我!」曲南星吼道。

  龍威聳聳肩開門離去,並非他真讓曲南星吼怕了,而是他覺得那傢伙該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龍威一離去,曲南星真的開始想文若蓮,想他們之間冷淡而彆扭的關係,並不是龍威那番胡扯搗蛋的話點醒了他;事實上,打從結婚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思索這些問題三次以上。

  他為什麼要捨棄家裡那張舒適的大床而睡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為什麼不在家裡逗弄兒子卻跑來這裡將已看過的文件再看一遍?為什麼不乾脆向她求愛卻在這裡任憑那翻湧的情潮一波波侵襲他?他結婚了,為什麼反而有家不回?

  這些問題在他問了自己無數次後終於有了答案;而所有的答案全都指向—個人,就是文若蓮,他的新婚妻子。

  他想要她的念頭從未中斷過,就為了這個原因他才提出分手,希望斷了對她的依戀。

  結果,這麼久不曾碰她,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都彷彿印在他心底似地無法抹去,只讓他更覺飢渴。

  想要她就儘管去啊!文若蓮已經是他合法娶來的老婆,夫妻間該做的事他們全都能做,有誰能阻止?

  該死!曲南星痛苦地呻吟,再想這個真會要了他的命;除非他能躺在她身邊將她擁入懷裡徹底愛個夠,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這麼做。

  他不該再渴望她了,真的不該,他們會結婚可全是為了孩子,他不是總對自己這麼說?又怎麼能任自己沉溺在慾念中無法自拔?

  他躲著她是因為他需要一點時間來加強自己的意志力以抵抗她不自覺散發出的誘人氣息;只要等一陣子,當他認為可以單純地將她視為一個床伴,自然會恢復回家睡覺的習慣。

  剛開始他的確是這麼想,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發現逃避只有令他更渴求她的慰藉,根本無助於培養他的意志力,好幾次他幾乎按捺不住想直奔回家,強迫她滿足他這些日子來所有的遐思。

  就這樣,在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卻又不甘心認輸的情況下,他照樣在吃過晚餐陪兒子玩鬧一陣後回公司來繼續他的意志力修行。

  他會贏的,畢竟他曲南星活到現在還不曾真正輸過。

  隨著目的地的逼近,葉秋的情緒也緊繃到極點,她心跳加速,雙手冒汗,還不時神經兮兮地詢問龍威一些無聊的問題。

  「今天這麼熱,到底是幾度啊?」

  「這套衣服還好吧?會不會太正式了?」

  「聽說白腳掌的小狗不好,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股市今天又大漲,雖然我不玩這東西,替別人高興一下也不錯啊!你說是不是?」

  龍威無奈地苦笑了笑說:

  「你太緊張了,秋子!」

  「啊——我有嗎?」

  「有,而且表現得很明顯。」

  葉秋懊惱地歎氣。

  「我真的沒辦法,做了幾百次深呼吸,還是語無倫次,手腳發軟——天!要下交流道了嗎?——你開慢點,我求求你開慢一點,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看你再過十年也準備不好。」龍威笑道:「不是告訴過你別擔心嗎?我的家人很和藹,一點也不像我。你連我都不怕,怎麼反倒怕起他們來了?」

  「你還說!如果他們是別人,見一、兩百個我也不怕,就因為是你的家人我才——哎呀!你只會笑啊笑的,根本就不能體會我的心情。」

  「你喜歡庸人自擾,我怎麼說都沒用啊!——喏!看見前頭那棵大樹沒?由那裡往右彎就到我家了。」

  「停車!你快停車讓我下去!」葉秋喊著,甚至伸手去開車門。

  龍威鎖上車門,訝異地將車往路邊一停。

  「你想跳下去?」

  葉秋搖頭說:

  「不——我只是——」她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

  龍威握住她冰冷的手。

  「不要怕,秋子!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溫暖由他的掌心傳遞給她,漸漸地,葉秋發現自己鎮定多了,想起方才失控的舉止只覺得羞愧。

  她愛這個男人,還期盼和他廝守一世,不是嗎?眼前不過是個小小的考驗,她竟已喪失了勇氣,如此豈不是辜負了龍威對她的愛及若蓮給她的鼓勵?她——她怎麼能這麼懦弱?

  「對不起!」她反握他的手。「我的行為真是可笑極了。」

  「我知道你是害怕,但——」

  「我不怕了,你開車吧!」她朝龍威甜甜一笑。

  「你真的不怕了?」這時候龍威反倒擔心了。「要不要我再繞一圈好讓你多些心理準備?」

  「我已經準備好了,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龍威微笑著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傾身吻了她的臉頰。

  「果然是我深愛的小女人。」

  葉秋紅著臉,車子再度駛上了車道。

  大庭院前擺了三十多桌的酒席,也許是時間還早,席間並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個小孩拿著瓜子在磕。

  「擺這麼多桌啊?」葉秋驚歎道。

  「男方女方住得近,一塊兒請嘛!」龍威說完拉著她。「走!先進去看看新娘。我有三個妹妹,這個才二十多一點,沒想到也要嫁人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見龍威笑著,葉秋也陪著笑,只是笑容裡仍有難掩的緊張。就要見到他的家人了,也許不只是妹妹,還有他父親、母親、大嬸婆、二叔公、三姨媽、四表舅等一大堆人。天!若不是龍威拉著她,她也許又要不顧自己才下的決心而逃之天天了。

  隨龍威上了二樓,走進一個貼著喜字的房間,葉秋看見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新娘,艷紫色的禮服映著她白晰的皮膚簡直出色極了,甚至比雜誌上的模特兒還要引人注目。

  她還來不及微笑打招呼,新娘一轉眼看見他們便高興地驚呼一聲,以一個絲毫稱不上優雅的動作三兩步跑過來並一把抱住龍威。

  「大哥!」

  「你有了老公還會想到大哥嗎?」龍威話是這麼說,眼裡卻有藏不住的笑意和寵愛。

  「大哥才可惡呢!—直說工作忙不能回來,—聽我要嫁人就笑嘻嘻地出現了。你說!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成為別家的媳婦?」

  「對!你早點嫁人,爸媽和我可以少操點心。」

  「哎呀!你說得好像我是個瘟神似的。」她這會兒才看見葉秋,又是一聲喊叫:「你就是秋子姊姊吧?謝謝你來參加我的婚宴,我是龍威最小的妹妹龍雁。」

  葉秋的手被龍雁緊緊握著,而她彷彿不曾注意到葉秋的不安,仍逕自說著:

  「實在很謝謝你喜歡我哥,他長得像壞人,女孩子見了他都躲得遠遠的——」

  「阿雁!」龍威警告的聲音傳來,奈何龍雁絲毫不予理會。

  「上回有個女人硬說大哥是銀行搶匪,還找了警察來抓他。」龍雁邊笑邊說:「我媽哭得死去活來,說她不想活了,只生了一個兒子,卻偏偏是搶匪——」

  話沒說完,葉秋已忍不住大笑出聲,龍雁也笑得前仰後翻,只有龍威在一旁微紅著臉。他清了清喉嚨說:

  「夠了吧!你一個新娘子笑成這樣,一點氣質也沒有,你老公看了恐怕要毀婚了。」

  「他就是欣賞我這個自然的樣子。」龍雁眨了眨大眼睛,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龍威笑著搖頭。

  「爸媽呢?怎麼不見人影?」

  「他們從早上就念著你要帶女朋友回來的事,根本就忘了我才是今天的主角。你帶秋子姊上三樓去找找吧!爸媽可能在那裡,媽已經換了五六套衣服,還沒挑到中意的呢!」龍雁說完又拉著葉秋的手。「秋子姊!你待會要多吃點,菜很不錯哦!」

  葉秋隨龍威走出新房後,摸著臉上的疤納悶了好一會兒,終於抬頭問龍威:

  「你妹妹她——視力有問題?」

  「可能吧!」龍威點頭。「她遠視,視力好得驚人。」

  「遠視?是不是很遠的東西都能看得很清楚?」

  「嗯!」

  「那——近的東西就看不清了吧?」

  龍威皺眉。

  「沒聽說過這種理論。你——你究竟想問什麼?直接說嘛!」

  「我——我只是納悶她為什麼好像沒有看見我瞼上的疤痕。」葉秋說。

  龍威聽了大笑。

  「別傻了,她當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剛上三樓就聽見有個婦人在嚷嚷:

  「哎呀!這套顏色太暗了,一點也不喜氣,我可是嫁女兒吔!照理該穿紅一點——」

  「都五六十歲的人了還穿得像二十歲的姑娘,你不怕人笑我還怕呢!」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五六十歲又怎麼樣!大家不都說我像四十不到?只有你老要提起我的年紀。是不是說我又老又醜,不能見人?」

  「人老了就要服老嘛!你扯這些幹什麼?」

  「我就非得弄個明白,為什麼你老要我穿得像個老太婆?這樣待會兒我和親家母坐在一塊兒一比,人家還以為我是她媽呢!我這個臉不是丟大了?」

  「你太誇張了,老太婆!」

  「死老頭!你還敢叫我老太婆!就知道你嫌我老!人老了就這麼不值嗎?想我年輕的時候就像村子裡的一朵鮮花,哪個小伙子不想採?你忘了自己追我追得多勤快,這會兒竟嫌我老了?」

  「我哪敢說你老?不過是建議你換套衣服。說到那裡去了?」

  這麼一大串的對話叫葉秋聽得楞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龍威笑著拉她往前。

  「別擔心,我爸媽就是這樣,吵不起來的。」

  「我們要現在進去嗎?會不會——」葉秋依然覺得不妥,

  「真的沒事的。」

  龍威帶她走到門口,敲敲門。

  「爸!媽!你們好了沒?我帶秋子來見你們了。」

  房裡一陣聲響,忽然間門就開了,一個和龍雁一般熱情的婦人先衝出來並直接拉起葉秋的手。

  「葉小姐!歡迎你來,阿威在電話裡提起你好幾次,我真等不及想看看你了。」龍母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方才和老公鬥嘴的事全忘得一乾二淨。「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怎麼會看上阿威呢?你也許不知道,對他的終身大事我早就不抱希望了。其實他不過是高壯了些,不愛笑,女人見了他卻像見了殺人犯似的不是尖叫就是逃跑,還有人說他是銀行搶匪還帶了警察來抓,害我哭個不停——」

  「媽!這個故事阿雁已經說過了,」龍威苦笑,並以眼神向父親求救。

  龍父於是開口:

  「老太婆!人家剛到你就拉著人說個不停,還淨說兒子的不是,難道你想嚇走葉小姐?」

  「哎呀!我太興奮了嘛!葉小姐不會在意的是不是?」龍母笑著問葉秋。

  葉秋笑著點頭。

  「龍伯伯!龍媽媽!你們好,我是葉秋,你們叫我秋子就好了,」

  就在她說話點頭的當時,頭髮向外滑開,臉上的疤整個露了出來,龍母見了驚叫一聲:

  「你的臉——我的天!這麼大一道傷疤——」

  葉秋心涼了,該來的還是要來。她怎能奢望龍家每個人都跟龍雁一樣對她的醜陋疤痕視若無睹?

  龍母盯著葉秋的臉看了許久,甚至還伸手摸了摸那道疤;就在葉秋低頭準備承受隨之而來的羞辱時,龍母忽然一把拉過龍威。

  「你這個死孩子,看看你把人家的臉弄成什麼樣子!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葉秋愣了片刻,—回過神來立刻過去阻止。

  「伯母!不是的,你誤會了——」

  「葉小姐!」龍母的眼裡冒出淚水。「阿威跟我說過那次爆炸。一定是他來不及救你才害你受了傷,還傷在女人家最在意的臉上。我們龍家真是對不起你——」

  「事情不是這樣的,伯母!龍威真的救了我。沒有他的話也許我連命都沒了,所以應該是我欠你們。我一輩子都感謝你們,沒有你們就沒有龍威,我也就沒人救啦!」葉秋微笑著解釋。

  「真是這樣?」龍母還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葉秋只好向她保證。

  龍母這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你一點也不怨阿威,否則以後怎麼一塊兒生活呢?」

  聽出龍母的意思,葉秋低頭。

  「我的臉——我配不上他。」

  「誰說的!」龍母皺眉道:「娶妻娶德——誰說臉上有疤就不是我們家的好媳婦?」

  「是啊!我們家沒那麼重視外表。」龍父也說話了:「阿威的大妹臉上有片青綠色的胎記,從小就經常受鄰居小孩子的恥笑,那時候我開始教育家人不要光看外表,要更重視內涵。阿威的大妹始終沒有動任何整形手術,兩年前她結婚了,連我都看得出她丈夫對她是真心的,這不是很好嗎?像阿雁這麼漂亮,我反倒擔心她要嫁的人會不會疼她一輩子呢!」龍父說完大笑。

  這個家庭太可愛了,每個人都是這麼體貼,這麼寬容,讓葉秋既想開懷大笑又想痛哭一場。

  見過龍雁,聽了龍威父母說的話,葉秋發覺自己始終對臉上的傷不曾真正釋懷,她心裡依然存有外表無瑕就是美的膚淺觀念;而龍家是多麼難得,由上到下個個都能突破世俗的觀點,堅持自己的看法。叫她怎麼不佩服、不欣賞?

  她真的太喜歡這一家人了,尤其是一直站在一旁微笑的龍威。既然他父母這麼說,葉秋決定自己不論如何都要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為了達成目的,就算得誘惑龍威,把生米煮成熟飯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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