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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馬鍋頭】
冬風吹來,一陣比一陣冷。
無瑕的白色從雪山往下蔓延,速度雖慢,進度卻一日一日可見,每天都比昨天下降一些。
那是雪的顔色。
雪山東麓、主峰右下方的雲杉坪,又稱錦繡谷,這時也已銀妝素裹、遍地細雪。古老的杉樹們凍在冷風中,要睡過整個冬天,直到明年春冰雪融化時才醒來。
硯城內外的人與非人也爲過冬而准備,比尋常時候更忙碌。
雷剛觑准時機,算好山路的狀況,在落雪封路前,領著馬隊走了今年最後一趟,替城內翹首盼望的店家帶回入冬前價格最高的皮草、臘肉等等貨品,再將豐沃的薪資發給弟兄們。
男人們興高采烈,用拳頭敲擊彼此肩膀,很高興一年的辛苦終于告一段落,接下來幾個月可以窩在火爐旁,跟妻子暖暖的膩著。
其中,有一個最年輕的,過幾天就要成親,大夥兒又是恭賀、又是取笑,弄得他黑臉泛紅,窘得抓耳撓腮。
是雷剛笑著制止,男人們才停了取笑,承諾會去喝杯喜酒,方道別分閧,牽著自個兒的馬回家。
身爲馬鍋頭的雷剛,目送每個兄弟離去後,最後才走。
他的家在硯城某條小巷裏,外頭搭著馬棚,夏季時通風而舒適,冬季時蓋上氈毯,溫暖不透風雪。他把棗紅色大馬視爲兄弟,鋪蓋在地上的乾草,永遠篷松幹燥,吃的細料也是最上等的。安置好棗紅色大馬後,雷剛才進屋裏去。
他是人的時候就住在這裏,成鬼後也沒搬家,覺得這兒住得習慣。
比起兄弟們分的薪資,他領得最少,而且大多花費在照料棗紅色大馬。他簡樸慣了,扣去吃食跟必須花費,單身獨居,用不了多少錢。
簡單的小屋雖然隔了好一陣子沒人,屋內卻是一塵不染,桌上還有四菜一湯,都是他最愛吃的。
門邊擺著兩雙新鞋,床鋪上還換了被缛,用的是純棉,摸上去平滑細軟,他粗糙的手反倒還會勾住面料。仔細一摸,被缛裏的棉花打得很松軟,蓋上身肯定不重。他笑著歎了一口氣。
這也是他不需花錢的原因之一。
他心愛的女子勸不了他進木府居住,就費心爲他張羅,吃穿之類她都愛插手。知道他不喜歡奢華,她用都是實惠的材料,還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爲他納鞋、縫被缛、做衣裳。
她生來嬌貴,吃穿都有灰衣人伺候,這類事情大可以交給別人,她卻偏要獨攬不放,把爲他張羅這些當成屬于她的特權。
被缛上頭有淡淡的香氣,該是她的味道。
他深深聞嗅,感覺被缛還有些暖,不知是何時擱下的,蓦然間幾乎有種衝動,讓他想飛奔出門,說不定就能看見她在巷口等著,長發飛揚在風中,彎著唇甜甜一笑。
擱下被缛,雷剛走到桌前坐下,沒去動筷子,而是探手入懷,從貼身的暗袋裏拿出一個布制的小袋。
大手粗指打開小袋,因爲很謹慎,所以有些笨拙。
袋子裏是一只簪子,紅潤潤的很漂亮。
這是他在鄰近的城裏不經意看見的,販售的商人說是用珊瑚所做。珊瑚生長在深海,比美玉更珍貴,如此紅豔的又更爲難得。
相處多年,他知道她配戴紅色的簪最是好看。
所以,即使珊瑚簪子的價格驚人,他也當場就訂下。鄰近幾百裏內,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他聲譽極佳,是遠近馳名的馬鍋頭,立刻包妥要讓他帶回去。
雷剛卻不肯。
他從薪資裏一點一滴的存,每到那座城一次,就付一筆數額,這樣往返許多次,好不容易才存到夠數,能在今年把簪子帶回家。
紅潤的珊瑚,被巧匠鑲爲一朵山茶,姿態栩栩如生。
看著看著,他又有些不確定姑娘會不會喜歡這簪子。畢竟全硯城的茶花都渴望被她選中,能被簪在她烏黑的發上。她有無數真的茶花,何必要一朵假的?
珊瑚簪子在寬厚的大手間轉啊轉,流蘇搖曳,發出細碎的聲響,紅色的光暈也跟著轉動。
她會喜歡嗎?
薄唇不自覺的上揚。
她不會喜歡嗎?
薄唇不自覺的垂下。
如果有人瞧見,肯定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向來處事俐落、態度幹脆,多年來走馬隊沒出過一次差錯,他的人、他的名就是信譽的保證,甚至連雪山在面前崩塌,都不會皺一下眉的雷大馬鍋頭,竟會爲了一根簪子陷入苦思,連飯菜涼了都沒發覺。蓦地,拍門聲響起,咚咚咚咚的拍得很急切,才把他的心神喚回來。
「誰?」他揚聲問。
外頭的人直喘,換了幾口氣,才能開口:
「馬鍋頭,我是王家茶莊的人。」
雷剛擱下簪子,走去開門,瞧見一個年輕人靠著牆喘氣,呼出的氣息都化做白煙。
「怎麽了?」他問。
「請、請您快跟我走一趟。」年輕男人說道,焦急得快哭了。
雷剛答得理所當然:
「這就走。」
◎◎◎◎◎◎
王家茶莊裏,人人急得團團轉。主人王朗在冬天裏,額上還冒著汗,不斷用手帕擦了又擦,身上的衣袍也被汗沾濕,照理說冷飕飕的天,濕衣裳該是穿不住,他卻渾然不覺。
因爲他的心比身體更冷啊!
瞧見雷剛大步跨進門口,他如見救星,癱軟在椅上的胖身子俐落的一挺就起,匆匆奔上前。
「發生了什麽事?」雷剛劈頭就問,毫不耽擱。
王朗也省了客套,哭喪著臉,把手帕絞出幾滴汗,跟著又再往額頭上抹。
「是、是茶葉出了問題。」他急著說。
「哪批茶葉?」硯城裏的茶葉,都是由雷剛運進來的。
「春季那一批。」
雷剛濃眉微擰。他經手茶葉多年,知道春茶最是昂貴,每次運送春茶時,他也最是小心。新茶進城之後被分爲九等,在不同的地方曬了不同的時日,再被裝進不同的茶倉。
有人偏愛新茶,愛那剛摘取下不久的茶葉,浸了滾燙的熱水,再度嫩軟青澀,散發如少女般的幽香。
有人偏愛陳茶,愛那茶葉藏得愈久愈好,青黝黝的茶葉,泡成一杯暗色的茶湯,再慢慢品啜,還直說陳茶比陳酒更醉人。
「這次開倉,取了春茶販售,但客人買回去後全都來抱怨。」
王朗愁苦的說著,看著滿地被拆開後,又被客人退回的茶葉。
雷剛拿起一搓茶,放在鼻間聞著,濃郁的茶香竄入,鮮冽又芬芳,沒有半點黴味。看來不是他運送時有錯,也不是茶莊處理時有誤。
「有哪裏不對?」
他擱下茶葉,重新站起身。
王朗差點就哭出聲。
「這批茶葉造反了!」
他的聲音跟哭也差不多了。
愁眉苦臉的仆人去端來茶杯跟裝滿熱水的水壺,先取了些許茶葉,擱在茶杯裏頭,提高水壺,熱騰騰的水衝進杯裏,冒出一陣煙,然後——
「燙!」
一片茶葉唉叫,跳出杯子。
跟著,又是一片茶葉。
「燙!」
更多的茶葉,全跟著唉唉叫。
「燙!」
「燙!」
「燙!」
「燙!」
一片又一片茶葉嚷著,迅速逃出茶杯,還努力搖晃,急著要把熱氣甩去。
王朗滿面哀淒,愁得都冒出不知多少根白發了。茶莊裏沒人開心得起來,因爲損失太大,他們的月錢,還有年終的分紅全沒了。
「您親眼瞧見了,這批茶葉全這樣,九等的茶都怕燙,一衝熱水就跳出來逃走,根本受不得浸潤,杯裏的水連半點茶味都沒有。」
王朗一邊說著,一邊端詳雷剛的臉色:「是不是能拜托您,把事情告訴姑娘,請她——」
雷剛舉起手來,止住王朗的話,銳利的視線在屋內來回看了幾次。
茶葉甩去熱度後,都躺著桌案上,舒展好不容易能松開的葉片。
打開的袋子,還有嘗試失敗的杯子,擺得到處都是。杯子旁都散落茶葉,唯獨最靠近窗口、被寒風吹得極冷的角落,小幾上放著樸素的陶杯,四周幹幹淨淨。
「馬鍋頭——」王朗又期期艾艾的低喊。
他沒有理會,走到窗邊低頭,拿起陶杯觀看。
杯子冷涼,茶葉在裏頭溫馴舒展,悠遊自在的上下舞動。雖是涼水,但杯中傳出的茶香不比衝泡熱水時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這杯子是誰的?」雷剛問。
那個跑去找他的年輕小夥子慢吞吞的舉手,有些不知所措,就怕闖了什麽禍,會被痛罵一頓,甚至在過年前就被解雇。
「臭小子,你做了什麽?」
以爲找到罪魁禍首,王朗五官扭曲,深吸一大口氣,擺開架勢,預備來一場痛罵。「我、我什麽也沒做啊!」
小夥子一頭霧水,被問得膽怯不已,肩膀都縮了起來。「你——」
寬厚的大手落在王朗肩上,阻止連串大罵。
「問題不在他身上。」
雷剛緩聲說道,雙眼直視小夥子,低沈的聲音裏盡是安撫:
「你喝的茶是冷的?」
小夥困惑的點頭,不知哪裏出錯。
「店裏忙,我有時拿些不能賣的茶葉碎末,剛泡好又有事,等忙完之後茶就涼了,喝久也就習慣了。」
雷剛點點頭,晃了晃陶杯,茶香濃得誘人。
「這杯茶也是這樣泡的?」
「是。」
「用的是剛開倉的春茶?」
「咦?」
小夥子用食指樞樞頭,看到老板雙眼圓睜,急忙解釋道:
「沒錯,但我用的是最低等的碎末,真的!真的是不能賣的那種!」
他害怕得臉色發白。
王朗卻沒有開罵,反倒握住陶杯,雙眼發亮的先用力聞了幾次,也顧不得先擦擦杯緣,拿起來就湊到嘴邊,小心再小心的啜了一口,用心的品嘗。
冷茶在唇齒間流動,先是一陣茶香竄腦,接著茶味透出,舌尖漸漸覺得甘美,伴隨淡淡氣息。那是春風、春花、春暖、春雨跟春陽的滋味,喝下這口冷茶,就像是喝下一整個春天。
而且,這還是用不能賣錢的碎末泡的!
「快快快,把最好的茶拿給我。」
他從絕望轉爲興奮,急跳跳的奔走叫喚:
「用冷水,記得給我用冷水。」
用冷水泡過的上等茶葉,更是滋味悠長,勝過茶莊先前賣過的每一批茶。就連他兒時,祖輩歎息說不曾遇過那麽好的年頭、那麽好的春茶所泡的茶湯,也不及他手中的這杯。
這批春茶原來是寶貝啊!
他要把這些茶都收好,先拿夏茶來賣,雖然這季會虧損一些,但是等到明年天熱時,就能賺進比小山還高的銀兩。
王朗用力拍著小夥子的背,樂得合不攏嘴:
「太好了太好了,你這法子救了茶莊,我可要好好賞你。」
小夥子唯唯諾諾,乍驚乍喜,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看見每個人都笑了,雖不太明白,但也跟著笑開,心中重擔一掃而空。
「馬鍋頭,多謝您啊。」
王朗熱切的說道,興奮的直嚷著:
「我讓廚師今晚大展身手,您今晚就留下吃飯,讓我好好答謝。」
雷剛搖頭,淡淡拒絕:「不用了,我家裏有飯菜了。」
說完,沒等王朗再挽留,他獨自走進冬風中,俐落的皮衣翻動,用牛筋束起的剛硬長發如上好的鬃,飛揚在空中。
◎◎◎◎◎◎
回到家中,映入眼中的,是桌上他先前擱下的珊瑚簪子。
雷剛重新坐下,單手撐著下颚,直盯盯的看著。
唉,真該在買簪子前就先想好的。
他換了個姿勢,用另一手撐著腦袋,黑眸半眯,覺得從未遇到這麽困難的事情。
當初怎麽會那麽衝動呢?
腦中一想起她簪著這簪子的模樣,他就——
砰砰砰!
砰砰砰!
椅子還沒坐熱,門又被拍得直響。
這次來的是個獨眼的巨大青鬼,眼淚一滴滴的落下,哭得很傷心。它想要進門,但身體太巨大,嘗試幾次都卡在門上,只好放棄的坐在地上。
「嗚嗚嗚,馬鍋頭——」它哭著叫喚。丨雷剛就陪著站在冷風中,耐心的聽青鬼訴苦。
「我住在雪山裏,跟琥珀池相愛有上百年了。以往琥珀池從不幹涸,前幾日才剛入冬,她卻被冰雪封住,凍得不能跟我說話。」
青鬼擦著眼淚,獨眼中充滿期待:
「能不能求你,把這件事告訴姑娘——」
「不用。」他倚著門回答。
「難道我跟琥珀池就從此分開嗎?」
青鬼抽噎著,眼淚愈來愈大顆,愈來愈急,很快就流進旁邊的水渠,甚至讓水慢慢漲了起來。
雷剛入門去拿刀,把舊鞋脫下,換上門旁的新鞋。舊鞋的底已被磨得光滑,行走雪地不方便,換了新鞋才好走山路。一如往常,新鞋不大不小,就是他的尺寸,雖然新但也不咬腳。
「我陪你回山裏去。」
他關上家門,對青鬼說道。
巨大的鬼搖搖晃晃起身,有點懷疑。
「你能幫我嗎?」它問。
「應該可以。」
「喔。」
青鬼遲疑的望了望木府的方向:
「如果不行呢?」
「我會替你想辦法。」
雷剛很笃定:
「帶路。」
連久居雪山的青鬼都知道雷大馬鍋頭一諾千金,說到絕對做到。它于是邁開步伐,笨拙的一步步往前走,離開小巷、避開大街,出了硯城後,直往琥珀池走去。
青鬼走的路徑,尋常人根本無法可走,雷剛卻輕而易舉、身手矯健的在冰凍的林木間行動,連氣息也絲毫不亂,沒有慢下半步。
雪山中寒意滲人,皮衣不夠保暖,他一聲不吭,迳自忍受下來。
當大雪覆蓋他的發、他的眉、他的肩膀時,青鬼才停了下來,站在一面冰凍的水池旁,哀傷的慢慢蹲下,長毛的大手、短短的指頭,無限憐愛的撫摸池面。
「你先讓開。」
雷剛說道,全身沐浴在風雪中。他找到冰面最薄的地方,抽刀高舉,鋒利的刀面映著雪光,猛地往池面剌下。
蓦地,池水洶湧而出,化作一個女子,隨著池水湧出,從小如拇指漸漸變大-直到如正常女子大小後,就淚汪汪的撲進青鬼懷裏。
「阿青!」
她從沒被困過,心裏害怕到不行,虧得是情人守在她身邊,不斷說話安撫。當他們都束手無策,最後才想到要去木府求姑娘。
她望著情人下山,忐忑的等了好久,沒想到來的不是傳說中稚嫩如十六歲的姑娘,而是個健壯的男人——不,男鬼。
「恩人,請問您是哪位?」琥珀池問道。
青鬼搶著解說:
「他是雷剛,雷大馬鍋頭,硯城裏的人跟非人都說,去求他就能快些見到姑娘。他聽了我們的事,沒有去木府,而是親自上山來救你。」
琥珀池眨了眨眼,看著名聲幾乎跟姑娘一樣響亮的雷剛,萬萬沒想到在這麽嚴酷的天候下,他還願意出城,對它們出手相救。
「多謝雷大馬鍋頭,我們——」
「別急著道謝。」
雷剛淡淡的說道,沒有收起手上的大刀,微微颔首示意:
「請你們再後退幾步——不,再退、再退——對,就是那裏,站著別動。」
在青鬼與琥珀池的注視下,他再度舉起刀來,刀鋒急速剌下,最尖銳的地方分開冰面、池水,直直插入池水下的岩石。岩石應聲碎裂。他再用力刺得更深,碎石亂滾,隨著刀面散發的光芒被刀氣揚起,落在池邊堆如小山。
雷剛這才收刀,刀面沒有染到一滴水。
「我把池底多挖了三尺,確保水量充沛,不論再大的風雪,都不會再讓池面冰凍。」
既然來了,幫忙就幫到底,就此一勞永逸。
情侶千恩萬謝,感激得要下跪,他卻揮手拒絕。這類事情對他來說根本稀松平常,不過是舉手之勞,不收謝意,更不收禮。
青鬼說要送他下山,他回答記得來時路,轉身踏著複雜的山徑,走在沒有路的林木間,很快就看不見身影。
◎◎◎◎◎◎
連家門都還沒進,又有事情找上雷剛。
有一個糊塗的醉鬼經過黑龍潭時,掉落了自個兒的墓碑。因爲沈浸酒鄉太久,記憶老早消失大半,記不得回墳的路,地圖就刻在墓碑後頭,這下子地圖沒了,就坐在水潭邊哭。
哭聲連續幾天幾夜都沒停,也有人想幫忙,但畏懼黑龍,都不敢下水。
「雷大馬鍋頭,請你去求求姑娘,讓她叫喚黑龍,在水潭裏找一找。」
被哭聲騷擾的人與非人都這麽求他。
「不用。」
雷剛回答,跳入水潭中,來回搜尋好幾趟,才把墓碑找上岸,還把醉鬼送回墳裏。有雪妖趁冬季到來,侵入某戶人家糾纏婦人的丈夫,不但冰凍了男主人,天天依偎在旁邊,還把屋內每樣東西都凍住,冷得讓人無法居住,甚至連踏入都困難。
婦人哭哭啼啼,去找雷剛求救,左手跟右手各抱著一個小娃兒,連發絲都還凍得硬硬的,只有流出的眼淚比較溫熱,全抹在小娃兒臉上,就怕嬌嫩的肌膚被凍傷。
「雷大馬鍋頭,沒人能動那雪妖,求您跟姑娘說一聲,不然我丈夫跟家都被占去,天又愈來愈冷,我跟孩子都沒有活路了。」
婦人不在乎自己,卻無法不在乎孩子。
「不用。」
雷剛這麽說,提刀踏進冰凍的屋中,先是勸說,勸不動只好動刀,沒有砍死雪妖,只留下幾道傷,讓雪妖記得教訓,不敢再犯。
被人迫害的鬼、被鬼排擠的妖、被妖作弄的人,無路可走、無法可想的人與非人,都輪流來找他,每個都滿懷期望的說:
「能不能請您把這件事情告訴姑娘,請她出手幫忙?」
他都回答:
「不用。」
然後,每一件難事,他都幫忙處理妥當。
直到午夜過後,所有事情才告一段落,雷剛終于能踏上返家的路途。從回來到現在,他沒吃一口飯、喝一口水,發梢還滴著水。
一陣薄雪落下,在他面前旋轉,雪中的身影從淡薄,漸漸變得清晰。
「你還真忙。」
斯文的聲音裏有著惡意的嘲弄。白袍落地,公子主動現身,還刻意擋住他回家的路,俊美的臉上有莞爾的神情。
雷剛火速抽刀,嚴陣以對,刀鋒發出光芒。
「別擔心,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來對你說幾句話罷了。」
公子沒有動作,雙手垂在身側,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我們不是朋友。」
雷剛冷聲以對。他深深記得不久之前將公子當作是朋友,卻差點傷害心愛女子的教訓。
公子彎唇笑著,不當一回事,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早就知道你愛多閑事,但比起以往,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他一眼看穿,還要故意點破。
「你甚至舍不得讓她太忙碌,甯可獨自攬下大多數事情,對吧?」
嚴峻的五官動也不動,聲音更冷: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公子笑容不變。
「我知道。但是,她會不會傷害你?」
「省省你的口舌。」
他大刀一揮,刀刃卻只是劈開雪花,沒有碰到任何實體。
公子不在這兒,只是利用薄雪顯像。他不想打鬥,特意來尋找雷剛,爲的是說話。有時候,唇舌比刀劍更厲害,能砍中最重要的東西。
「你這樣替她忙碌,跟她用來當工具的黑龍、信妖、灰衣人有什麽兩樣?」他的話語都散在風中,伴隨在薄雪裏,圈繞著雷剛飛轉。
「我是自願的。」
「或許是她讓你認爲你是自願的。」
雷剛不說話,堅定的眼神裏,沒有半點懷疑。
「你認爲她是真心愛你嗎?」
公子問道,笑容可掏,眼裏是深不可測的惡意。
「你也知道規矩,五十年其實很快,到時候你願意被犧牲嗎?」
「不用你提醒,我早就有覺悟了。」
愛上姑娘之前,他就已經知道責任者最在乎的,期滿就將被犠牲。但是他無法阻攔愛戀,決意成爲她的奉獻。
「真是癡情。」
公子贊歎著,最要緊的話語留到此時才說:
「但是,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早已嫁過,嫁給一名大妖?」
雷剛的刀鋒未動,薄唇緊緊的抿著,雙眸變得很黑很黑,黑得看不到半點的光。他不動聲色,就如一尊雕像,不論人與非人,甚至成魔的公子,都看不出他的心思。「她告訴過你嗎?」
公子的聲音很柔和,話語卻無比惡毒:
「如果沒有的話,就去問問她,記得,要問得仔仔細細,問出來龍去脈,看你心愛的女人究竟隱瞞了什麽。」
悛美的容顔崩落,起初是一小塊、一小塊,最後全散成薄雪。
穿著白袍的男人消失,只剩語音回蕩。
去問問她。
要問得仔仔細細。
你心愛的女人,究竟隱瞞了什麽。
隱瞞了什麽。
隱瞞了什麽。
隱瞞了什麽麽麽麽麽麽麽麽麽——
當薄雪都消失,雷剛才收刀,不再維持警戒的姿勢。他一步又一步踩在融化的雪上,步履沈穩,神情也沒有改變,就這麽走回家,關上門扉,在桌前坐好。
珊瑚簪嬌豔的躺在那兒,紅潤得像是心愛女子的唇。
雷剛看著簪子,思索了許久,最後才把簪子仔細放回袋子裏,拿到枕頭下面收妥。他換了衣裳-睡在新做的被缛裏,疲倦的閉上雙眸,快要睡著之前,才猛然坐起身來。
他忘記該吃飯了。
穿著睡衣的雷剛,稍微吃了一些,把剩下的收拾幹淨,才又走到床邊。
他掀開枕頭,確認簪子還在。
然後,他緩慢躺下,重新蓋上被缛,很快的就入睡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夢中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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