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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康絲坦斯.歐班揚]天上人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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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0: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天上人間 作者:康絲坦斯.歐班揚
 
黑夜的神女
為了家庭困境,貝薇妮必須在舊金山最聲名狼藉的水晶宮賣弄舞藝。然而這個金髮美女恥於自己操持如此賤業,只好在臉上覆著面紗,化名 喬丹娜,以求保護自己的聲名。當她遇見黑髮的溫麥斯,當下便認定那個富裕的地主是她唯一願嫁的人。問題是,他正在作繭自縛,因為「喬丹娜」不能推拒他的 愛,而且她曉得,她永遠無法信任他會成為中時的丈夫。

白日的女神
溫麥斯出身世家,擁有一切女人夢想的條件:英俊而且富有。然 而他也認定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帶進教堂當妻子,另一種則可以代上床當情婦。與薇妮相逢之後,他便相信這個純真的女子會是他的妻子;而目睹飄搖過舞台的喬 丹娜之後,他曉得他要這個幻麗多姿的舞孃為情婦。對他白璧無瑕的新娘,他必須保守有禮;對丹娜他卻可以風狂雨暴的機起她的狂情激愛。直到他發現一而二,二 而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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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康瓦爾:1849
  
  從一間典型的英國農舍窗裡傳出一陣奇魅的異國音樂望進去.一個黑皮膚的女人盤腿坐在地毯上彈著一把古怪的琴。在她前面,她的高徒正配合音樂,翩翩起舞。
  
  莎梅看著薇妮青出於藍的舞技,眼中不時流露出讚賞的神色。這個英國姑娘是大生的舞者,不管她教什麼,總是一學就會,而且跳得更好,她的舞姿彷彿水上的詩篇,流轉寫意,而她眼中則寫著年輕的夢幻與渴望。這是第一次.莎梅發覺她真的長大了。
  
  而且長成了一個美女。當她停下來時.莎梅凝望她渾圓修長的腿、纖細的腰肢,以及溫柔起伏的胸口。心裡充滿了驕傲。
  
  「你跳得太好了,甚至你的母親都比不上。如果你是在蘇丹的寢宮,一定是他最鍾愛的妃子,不定會當上他的皇后」薇妮喘息未定,盈盈地笑了「我真的那麼好嗎.莎梅?」
  
  「你是天才中的天才。」
  
  薇妮在她邊坐下,褪下手鐲交給她。「我喜歡跳舞,可是永遠比不媽媽,她才是最好的。」
  
  薇妮的母親芙蘭在法國鄉下出生,父親是個舞師,女兒繼承衣缽,卻大大轟動了巴黎,滿城觀眾都為她的舞藝深深傾倒。當時她的花名叫做喬丹娜,所到之處,王公貴卿都爭相交結。她被譽為是歐洲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舞蹈家,聲譽之盛,無人能比。
  
  然而就在她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帶著她的女僕平空消失了、許多人四處追尋她,卻都徒勞而返,她就是失蹤了。 關於她的一下落,眾說紛壇.事實是芙蘭愛上一個英俊而多識的英國人貝華德。他帶著芙蘭北渡英吉利海峽,在英國結婚定居,薇妮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
  
  「你比你媽媽跳得還好,」』莎梅說、「她跳舞是為了父親的期望,你的舞卻是出自內心的喜愛。你媽媽又跳芭蕾,你學的舞就廣泛多了。」
  
  薇妮看著她的伴護和唯一的朋友,並不真正相信她的話。她覺得是莎梅太偏愛她了,所才會有這種感覺。說起莎梅的故事,那也是一段曲折的傷心史。她生在土耳其後宮.母親是蘇丹最寵愛的妃子。然而老王死後。新王即位,把他父王的妻妾全都賣給奴隸販子,莎梅也在其中,那時她才14歲。
  
  總算是她的造化,薇妮的外公那時正在阿拉伯,偶爾看見奴隸攤子上,一個跟他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瑟縮地站著,動了惻隱之心把她買下來,送回去給他女兒芙蘭做伴。莎梅跟著芙蘭讀書識字,因為天資聰穎,學會了許多種語言。芙蘭嫁給貝華德時,莎梅也跟著她到了口家。等到薇妮呱呱落地,莎梅就是她最無微不至的保姆了。
  
  薇妮的父親是個旅行家,他出身富裕,卻生性漂泊不定,芙蘭嫁給他之後,也心甘情願地隨地雲遊四方。薇妮出生之後,他們帶著小女兒和莎悔,照樣瀟瀟灑灑地四處遊歷。
  
  薇妮12歲那年,隨著父親回英國老家探望祖母。他們要走時,薇妮的祖母堅持孫女兒留下來接受正規教育。華德夫婦無可奈何,也只好同意了。從此以後,每年只有在聖誕節時薇妮才能和父母相聚。若不是莎梅陪在她身邊,她的成長歲月一定會悶死她。平常和莎梅談談講講她們遊歷過的地方,成了她最大的消遣。她和莎梅都希望有一天還能和她的父親一起環遊世界。
  
  莎梅住在蘇丹後宮時學過各國舞蹈,她把這些舞一股腦兒都教給了薇妮,芙蘭則教女兒芭蕾。等住到與世隔絕的康瓦爾,因為日子實在不好打發,莎梅便裁了各式舞衣,教薇妮穿起來,跳舞遣興。不過薇妮的祖母不大贊成她跳那些花花俏俏的舞,通常都必須等她做完其他功課,才許她學舞。幾年下來,薇妮的舞藝越來越精湛.莎梅稱讚她的其實都是實話。
  
  自從去年春天她的祖母去世之後,薇妮的心情一直好不起來。尤其是和莎梅獨處荒村,寂寞就像蝕骨之痛,更讓她抑鬱寡歡。這會兒薇妮站起身來,走過房問。「我要換件衣服去等郵車,說不定今天會收到爸爸媽媽的信。」
  
  莎梅注視薇妮,心中充滿了愛憐。她知道薇妮的父母都疼愛她,可是他們自己就像追尋彩虹的孩子一樣,忘了他們在英國的責任。
  
  薇妮等了郵車回來,莎梅不用問也知道她沒有收到信,那個可愛的孩子臉上明擺著落寞與失望。
  
  莎悔跟著她走進廚房,看著她脫下披風吊在牆上的掛鉤上。「我替你熬了一些熱湯,薇妮。等你吃飽,心情就會好多了。」
  
  薇妮搖搖頭。「我不餓。」年輕的女孩望出窗外,烏雲低壓,顯然又要下雪了。整整一個月,太陽沒有露過臉,連爐裡的熊熊烈火好像都驅不散一室的陰寒。
  
  莎梅牽著薇妮的手,硬把她塞進椅子裡。「你得保持元氣,否則等你的爸媽來接你時,你就無法上路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薇妮柔順地點點頭,卻還是沒動桌上熱騰騰的食物,只端了一杯茶踱到窗前。她真希望有人會來看她,任何人都好。除了郵車之外,她和莎梅已經有三個月沒看到別人了。「不要老是站在窗邊,你會著涼。」莎梅警告她。
  
  「有什麼關係?誰會在意呢?」薇妮的語氣充滿了自憐的感傷。平常她總是笑語盈盈,今天實在是心情太壞了。
  
  「自憐對你沒有好處,薇妮,你應該多想一些快樂的事。在我父王的後宮,有個女人可以想像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如果她想爬上天,她就閉上眼睛,仔仔細細地形容給我們聽,她說得好像身歷其境一樣。她把這套本事教給了我,我可以教你。」
  
  「不!我不想活在幻想的世界中,我要實實在在地活著。我要站在一大綠草如茵的土地上,感覺陽光照在臉上的滋味。」
  
  「我想你說得沒錯,」莎梅同意道,「我相信不久之後,你就會真正地快樂,不必只是夢想了。」
  
  薇妮的眼睛陡地一亮。「莎梅,幫我算算命。告訴我,未來我會遭遇什麼事。」她央求道。莎梅有時能夠預測未來的事,可是她總不肯幫薇妮算命。
  
  這次也一樣。「不!我告訴你很多次了,我不會替你算命。如果你的命運不好,我並不想知道。」
  
  「為什麼?」薇妮堅持。「也許你會看見好運呢!」
  
  「你知道我的規矩,我從不替親近的人算命。」莎梅仍然不肯。
  
  薇妮洩了氣。莎梅不答應的事,就算她說破嘴.她也不會點頭。「還有什麼事會比現在更糟?」莎梅實在不忍心看見薇妮失望的神情,只好勉強拉著她坐下來。
  
  「好吧!不過如果我看見我不喜歡的事,我就不說。」莎梅握住薇妮纖細的手抓得很緊。荷妮以為她要看掌紋,可是她反而越握越緊,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薇妮。
  
  「我看見不久之後你就要乘船出海,」莎梅開始說。「路途不清楚,不過你會進入一片金色的土地……這也不太清楚。」
  
  薇妮盯著她專注的臉,想要看守她的思想。「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地方嗎,莎梅?」
  
  「那是一個遙遠的國度,那是一個新世界,你會去尋找失去的東西。」莎梅的聲音彷彿來自遠方。
  
  「我不懂,什麼新世界?」
  
  「我看見悲傷……」莎梅沒有說完。「這一段不清楚……」她又握緊薇妮的手。「我看見聲名、崇拜。會有很多男人追求你,可是你只愛一個。這個人會同時愛上你扮演的兩個角色,又同時拒絕她們。」
  
  莎梅臉色轉白,彷彿已經筋疲力荊她鬆開薇妮的手,靠回椅背上。
  
  「這是什麼意思,莎梅?什麼金色國度?誰又會崇拜我?我會嫁給我愛的那個人嗎?你說他會愛上我所扮演的兩個角色,那又是什麼意思?」
  
  「恕不奉告。」莎梅突然又聚精會神地看著她。「明天你會收到一封信,然後就要開始你的旅程了。」
  
  薇妮瞪大了眼睛,聲音裡透著壓抑下住的興奮。「你會跟我走嗎?沒有你我絕不走。」
  
  「當然.我跟你一塊兒走。」
  
  「你不能告訴我這些預言的意思嗎?」薇妮仍然不死心。
  
  「不!我不能再多說了,知道太多將來的事對你沒有好處。」莎梅忽然微微一笑,把她擁進懷裡。「你就像我自己親生的女兒一樣,即使有任何困難,我也會陪你一起度過難關。」然後任憑薇妮再怎麼懇求,她就是不肯談這方面的事了。
  
  莎梅的預言證實了。第二天下午,薇妮洗了頭,正在火爐邊烤乾頭髮時,莎梅走了進來,她立刻問道:「有信來嗎?」
  
  莎梅笑著從圍裙口袋裡取出一封信。「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薇妮接過信,一眼就認出她母親優雅的字跡。她小心地裁開封口,看了莎梅一眼。「我還以為你昨天是隨便說著玩的!」
  
  「我從來不開這種玩笑,」莎梅答道。「我說的都是我看見的東西。」
  
  薇妮迫不及待地抽出母親的信,念出聲音來。
  
  親愛的薇妮:
  
  我和你父親在美洲的加利福尼亞地區已經接獲來信。得知祖母的死訊,我們都非常難過。我知道,此刻你的心情一定十分孤寂。你父親已寫了一封信給我們的律師,指示他匯船費給你。你和莎梅可以搭乘三月一日出海的布爾號,船長是我們的好朋友。他答應我們,一定會沿途照顧你們,我和你父親到時會去接你。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親愛的,想必你已亭亭玉立。希望你早日到達此地,這是一個新鮮的國度,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當你看到這片金色土地時,就會瞭解我的意思。
  
  薇妮很快看了莎梅一眼。「你怎麼知道那片金色土地?你怎能——」
  
  「信上還說些什麼?」莎梅輕描淡寫地問道。
  
  薇妮卻足足怔了半天,才能再往下念。
  
  薇妮,你父親和我擁有半座金礦,我們希望能大有斬獲。這裡藏金豐富,所以淘金的人群絡繹不絕。我們的合夥人吳山姆相信我們一定會有所得。 保重,親愛的,希望早日與你相會。
  
  薇妮的眼睛亮閃閃的,跳起來轉了一個大圈,然後抓著莎梅滿場飛舞。「我們一家就要團圓了,莎梅。誰知道我們的新冒險竟是在加利福尼亞呢!」
  
  薇妮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杆,享受吹面輕寒的海風。他們出海已經一個月了,她非常喜歡這種海闊天空的日於,船長馬南森又很照顧她和莎梅。在她感覺上,彷彿昔日環遊世界的日子又回來了。
  
  聽到腳步聲時,薇妮不用轉頭也猜得到是誰。 果然,她看見的是笑嘻嘻的馬船長。他是個金髮藍眼、高大結實的年輕船長,為人卻很穩重,而且和善。自她上船以後,只要他有機會便會來陪她聊天解悶。因為他的見多識廣,薇妮每每可以從他那兒聽到一些有用的常識,或是有趣的軼事。
  
  「你別看這裡的海面很平靜,貝小姐。」馬船長笑著警告她。「我們正接近好望角的深海」
  
  薇妮笑吟吟地看住他。「不必擔心,我是受過訓練的旅人;船長。在六歲以前,我就走過埃及的金字塔和羅馬廢墟。雖然我沒有繞過好望角,卻也曾經在東方遇到過颱風。」
  
  「我知道你旅遊過許多地方;令尊經常跟我談起你的事情。」
  
  「你認識家父母多久了,船長?」
  
  「不算很久,但是卻一見如故。而且說來巧合,令尊和我叔叔還是同學呢!」
  
  馬船長凝視那張浴在落日餘暉中的瞼龐,為那完美的氣質驚歎不已,貝薇妮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女人,美麗又有教養,她的一舉一動都輕盈悅目,令人愛煞。
  
  「如果令尊生在另一個時代,一定是個偉大的探險家,貝小姐。他的經歷之豐富,委實令人歎為觀止,你知道,能讓一個船長驚服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他的話說得極好,既捧人又利己。
  
  薇妮嫵媚地笑了、「我懂你的意思,船長。家父是天生的旅行家,他和家母已經環遊世界好幾趟了。小的時候,我也跟他們一起周遊各地。直到我12歲時,家祖母認為我應該學著做一個大家閨秀,才把我留下來。家父認為世界會是我最好的教室,但是奶奶的看法和他不同。」
  
  馬船長聽著薇妮柔和的語音娓娓訴來,聽得都入神了。「結束旅遊的生活你還喜歡嗎?」
  
  「不喜歡!我的女紅很差,讓奶奶很失望。她常說要把我教好真難,而且幾年下來.她也不能確定她的心血是不是白花了。」
  
  船長有趣地看著她。「你不覺得自己是個端莊的大家閨秀嗎?」
  
  她回他一個微笑。「這個問題我留給你打分數,船長。」
  
  那樣丰姿嫣然的笑容讓他心跳加快了許多。「貝小姐,你是我聽見過最完美的大家閨秀。」他發現自己的語氣未免大熱烈了,趕快換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告訴我,貝小姐,你一個人飄洋過海會不會害怕?」
  
  「我不是一個人,船長我的伴護跟我在一起。」
  
  「對了,你的伴伴。我想她是東方人吧!或許是印度人。」
  
  「差不多了,莎梅是土耳其人,不過後來我外公是在阿拉伯發現她的,她是我最親近的朋友。」
  
  「你一定等不及要和令尊令堂團圓吧?」
  
  「是的,」薇妮垂下眼睛。「我奶奶過世了,我必須再回父母的身邊。」
  
  「我明白了。加利福尼亞是塊新生地,去淘金的都是男人,那裡女人很少,你去了一定會非常引人注目。」
  
  「請你告訴我加利福尼亞的歷史好嗎,船長?我對那個地方一點也不瞭解。」
  
  船長轉頭望向大海。「加利福尼亞是某些人的黃金夢,也是另一些人的噩夢。自從1848年發現金礦以後,全世界各地的人就蜂擁而來。在我看來,他們是在糟蹋最大的寶藏,雖然他們自己並不知道。我相信它是一塊流著牛奶與蜜的土地,一個人只要灑下種籽,就會開花結果,帶來豐收。」
  
  「聽你的口氣倒像個熱愛土地的人,船長。我還以為你愛海洋呢!
  
  他大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上船嗎?因為我家有三艘船,還有三個兒子。你看,我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我能重新開始,我寧可到加利福尼亞去買地務農,而不是淘金。我喜歡種植.看著作物成長,還是西班牙人的想法透徹些。」
  
  「西班牙人對加利福尼亞有很大的影響.是不是?」
  
  「沒錯。那兒本來是西班牙人的,後來又屬於墨西哥,很多西班牙人仍然住在那裡,過得像個國王一樣。有些人是貴族,出身非常高貴,他們都只講西班牙話。如果說加利福尼亞有任何可以吹噓的地方,應該就是那些西班牙大公了。」
  
  就在這時候,一道巨浪洶湧而來,看來他們是進入危險地帶了。薇妮攏緊披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最好下去,貝小姐。我們越接近海岬.海浪會越危險。」馬船長實在捨不得結束談話,他完全被薇妮的風采迷住了。不過任務當前,不能分心。
  
  薇妮看看來意不善的海浪,抬起頭來,太陽已經躲到雲層後面,天空一片烏黑。「我們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繞出去呢,船長?
  
  「運氣好的話,一個星期就夠了。怕的是天氣不好,恐怕就得久一點。據那些老水手說,如果好望角聽見你的聲音,就不肯放你過去了。」
  
  看見馬船長還能談笑風生,薇妮也微笑點點頭。「那麼我先告退了,船長。」
  
  加利福尼亞
  
  麥斯走上通往大廳的石階,黑色的靴子落地無聲。他擔心的一天終於來臨了,今天他就要見到自從他12歲生日以後就不曾再見過的未婚妻崔伊蓓。雖然崔家的農場和「北方天堂」相連,麥斯卻從沒見過伊蓓,因為她小時候就跟母親回返西班牙。不過他和她的父親很熟。現在.他們終於又要見面了。
  
  然後不久就要結婚。麥斯對這樣的婚姻並不特別嚮往,萬一他的新娘很醜怎麼辦?或者更糟糕,很沒趣的話呢?然而西班牙傳統深植在溫麥斯的血液當中,他也許不會喜歡家裡為他做主的妻子,可是地還是會娶她。他的祖父從小就教他,溫家人的作為一定要符合身份,符合社會的期許。
  
  走到祖父的書房門口,麥斯聽見他祖父正在向客人道歉,因為他的兒媳和孫女去了遠處的一座教堂,今天晚些才會回來。「如果她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一定會留在家裡。」溫龍索說。
  
  麥斯歎了口無聲的氣,他真希望自己陪了母親和妹妹一起去,他推開門,首先看見的是他的祖父。溫龍索已經70歲,身體很不好,但是雙目仍然銳利明亮。
  
  房裡還有四個人,兩個他認識的是崔家兩老,他先禮貌地跟他們打招呼。崔家夫婦都相貌平庸,雖然也是財主,卻沒有一點大家氣度,看見麥斯像天神似的站在眼前,氣勢上就矮了三分,說起話來也支支吾吾的,倒像他們是麥斯的僕人似的。
  
  麥斯又暗中歎口氣,希望他們的女兒不要這麼上不得台盤才好。他轉過頭去,剛好碰上一雙也在打量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屬於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長得非常美艷,是那種在舞會上足以顛倒眾生的尤物。麥斯心裡先放下一塊石頭,至少地的未婚妻不醜,第一關算過了他便朝她微微一笑。
  
  站在那個女孩身邊的足另一個女孩,麥斯一看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崔伊蓓,太小了。她幾乎只到她姊姊肩膀的高度,瘦小蒼內,看起來倒比較像她媽媽。然而這個小女孩有一對柔和的眼睛,和姊姊的凌歷完全不同。他看見那裡頭深刻著悲哀,突然為她感到難過。兩個姊妹穿著一一模一樣的衣服,更顯得姊姊人才出眾.妹妹黯淡無光。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只感到刺眼。
  
  龍索看見孫子,拄著手杖。危顫顫地站起來。「過來,麥斯,我要你見一個你想了很久的人,崔伊蓓小姐,你的未婚妻。」
  
  麥斯走上前去,執住伊蓓的手,優雅地行禮致意。他感覺她握緊他的手,眼睛再一次肆無忌憚地看住他。她也許漂亮,可是那對水汪汪的眸子可不太安分,好像隨時都要勾魂似的。
  
  伊蓓笑吟吟地「恨不得麥斯現在就把她抱進懷裡。她的運氣實在太好了!本來對這門親事她還有些不樂意;就怕未婚夫太醜。若不是看在他們溫家是當地首富的份上,她早就逼著父母退婚了。
  
  誰曉得她崔伊蓓福氣這麼大呢!麥斯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高傲、尊貴,還有那能夠贏得每一個少女芳心的笑容。當他那對黑不見底的眼睛掃過她全身時,她甚至會起雞皮疙瘩。
  
  「我們終於見面了,伊蓓小姐。」麥斯禮貌地說。伊蓓垂下眼睛,裝出一分嬌羞。「是的,我們終於見面了,」她輕聲說。「家父親信經常提到你.連在西班牙的人都知道你的大名。」
  
  麥斯點點頭沒有作聲。網撒下來了,他無路可逃。想到下半輩子要和崔伊蓓共度,他竟突然有種厭惡的感覺。奇怪,為什麼是厭惡呢?她很美,舉上得宜.和他又是門當戶對,他還苛求些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神令他不寒而裡,為什麼一想到觸摸她他就會覺得渾身的皮一緊,就像她是條蛇似的?
  
  龍索清了清喉嚨,對崔家的小女兒露出和藹的笑容。「麥斯,再來見見崔家的二小姐,伊娜。」
  
  麥斯誠心誠意地執住她的手,笑得很溫暖。「很榮幸認識你,小姐。」這回他說的是真心話,這個小女孩有一雙令他心動的哀傷眸子,讓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兄長的情懷,想要保護她。
  
  其他人開始談話之後,麥斯的心思不曉得飄到哪兒去了。等他注意到祖父責備的眼神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伊蓓問你願不願意帶她去參觀花園,麥斯。」龍索不以為然地提醒他。
  
  「那是我的榮幸,伊蓓小姐。」他只好禮貌地回答。
  
  伊蓓折起扇子,往她妹妹頭上一敲。「伊娜必須陪我們去,」她羞答答地說。大戶人家規矩嚴格,年輕女孩絕不能單獨跟男孩在一起.哪怕是未婚妻也不行,這一點麥斯自然懂得。
  
  「當然,請跟我來。」麥斯打開門,示意兩位小姐隨他去。其實地倒是很高興有伊娜作陪。總比單獨跟伊蓓在一起有趣多了。
  
  「北方大堂」的花園滿栽奇花異卉,花季四時不斷,而且庭園設計氣派中不失優雅。置身花團錦簇之中.誰都會心曠神牽
  
  「真美的花園!」伊蓓嬌聲喊道,在寬闊的草地上轉了一個圈。這是特意做給溫麥斯看的,她對草木的興趣沒有對麥斯的大。
  
  伊娜卻安安靜靜地坐在大理石涼椅上,因為她實在太小了,兩隻腳還觸不到地,在空中晃呀晃的,麥斯看著又是滿心的同情。
  
  伊娜冷眼旁觀,看著她姊姊又在施展魁力,準備迷倒她的未婚夫。伊娜看見姊姊耍 過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把她想要的男人迷得團團轉。在西班牙,崔伊蓓素有艷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呢!
  
  不知道這個溫麥斯會不會被她迷倒,伊娜想著,向他瞄過去,正遇見他溫和地看住自己。然後,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摘了一朵紫羅蘭給她。
  
  「美麗的花朵易謝,然而美麗的心靈卻水不凋零。」麥斯說。
  
  伊娜怔怔地看住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剛念了兩句她最心愛的詩句。這個人除了英俊得出奇之外,性格也跟別人不同。以前追求她姊姊的人對她從來不屑一顧,可是麥斯卻如此體貼,她真不希望他掉進伊蓓的陷阱。
  
  伊蓓刷地攏起扇子。「人家還以為你要娶的是我妹妹呢,麥斯。她冷冷地說。「或許你覺得我妹妹比我漂亮?」她惡毒地說。
  
  麥斯藏個住心裡的驚異,看著她就像她是一頭怪物似的。他不能想像伊蓓為什麼要對妹妹這麼殘忍,難道伊娜還不夠可憐嗎?伊娜讓他想到自己那自幼就被全家捧在手心裡呵護大的妹妹莉雅。 比較之下,這個蒼白的小女孩實在太不幸了,他對伊娜笑了一笑,舉起她的小手輕輕一吻。「我認為令妹的內在美更吸引人,伊蓓小姐,我樂於與她為友。」
  
  伊蓓看見她妹妹笑意盈盈,更是火冒三丈。不過她還記得自己是客人的身份,不宜太過囂張,所以只是微微一笑,把這件事放過去了。「我們結婚以後就住在這裡嗎?」她甜蜜蜜地問著,又裝得羞人答答。
  
  「當然,這幢房子的西翼屬於家族的長孫。下一次你來的時候,我會帶你去看看,也許你想重新裝修。」
  
  「我們為什麼不住主屋呢?」伊蓓問道。
  
  「因為我爺爺是一家之主,所以他住在主屋。」
  
  麥斯彬彬有禮,言行中肯,可是伊蓓感覺得到,他不像別的男人那麼迷她。「我想西翼一定很美。」她說,別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這座花園也通我們的廂房嗎?」她特別強調我們兩個字。
  
  「對,從這邊往右看,那座噴泉上面就是主臥室的陽台,陽台上有階梯通花園。」
  
  「我們不能現在就去看看嗎?」伊蓓撒嬌地說。她想跟她的未婚夫多一點時間相聚,讓他愛上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麥斯不喜歡她。她在西班牙有過不少風流韻事,不過她相信麥斯不可能知道。但是也難保,萬一他聽到一點風聲就麻煩了。
  
  麥斯卻覺得耐心已經用完,他只想早早擺脫伊蓓。明知祖父稍後會斥責他無禮,但至少比跟伊蓓在一起好得多。「非常 抱歉,伊蓓小姐,我現在必須走了。我答應過家母,要到教堂去接她回來。」
  
  「你要走了?」她嘟著嘴說。
  
  「很抱歉,我不能不去。家母和捨師回到家時天一定黑了,我不能讓她們單獨上路。」
  
  「路上有危險嗎?」伊蓓還不死心。
  
  「很可能,今天早上,有個家丁報告他發現了熊的蹤跡。」麥斯說得冠冕堂皇,其實說穿了都是借口。他的確答應過他的母親,不過也不必這麼早上路。
  
  伊蓓看說他不動,一張臉登時垮了下來。「們才剛認識,人家還有好多話要問你呢!你就寧可去陪你媽媽.也不肯陪我?」
  
  麥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對不起得很。要不要我現在陪你們回屋裡去?」
  
  「不要,我想留在花園;」伊蓓人發小姐脾氣。「反正你比較喜歡我妹妹,就送她一個人進去好了。」
  
  麥斯不以為忤地大笑,向伊娜眨眨眼。「你們會留下來用晚餐吧?到時候再見了!」他一點頭,瀟瀟灑灑涇自去了。
  
  伊蓓氣得怔在當場,一腔怨氣無處發洩。一轉身,就看見伊娜嘴角掛著一個可惡的微笑,分明是在譏笑她的失敗。伊蓓心頭火起,一把搶過伊娜手裡的花,一折兩半,往地上一丟,又踏上去踩了兩腳。
  
  「你以為他送你一朵花,就表示他愛上你了嗎?你這個醜小鴨!」她尖刻地說。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他不過是同情你罷了,別會錯了意,你這個八怪!」
  
  伊娜挨慣了罵,這時也並沒有待別難過,反而有絲奇怪的勝利感。「不!我沒有會錯意。」她平靜地說,望著地上被她姊姊踩爛的花瓣,心中又說道:「我知道他同情我,但是他的同情沒有惡意。我想他是用心來看我,就像他也用心在看你一樣。總有一天,他會看透你的。 別會錯意的人應該是你.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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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清晨時分,薇妮站在甲板上,看著馬船長和他的水手準備泊船。船轉過一座小島,視界陡地一寬,陸地赫然在望。薇妮張大眼睛,被眼前這一片處女地深深吸引住了。在她看來,這好像一片被時間遺忘的土地,新的人,新的地方,在晨曦照耀下,這像是一個金色的國度。薇妮記起她念過的莎土比亞,覺得這裡正是一個美麗新世界。她恨不得張開雙臂,擁抱這個新世界。
  
  船靠岸後。薇妮對碼頭的一切都深感好奇。她從沒看過這麼多船,這麼熱鬧的碼頭。她彷彿可以感覺到,舊金山的脈搏正有力地跳動著。馬船長忙著交代水手各種卸貨事宜,好不容易才騰出空來,陪著已經準備就緒的蔽妮和莎梅上岸。「貝小姐,我想你會喜歡加利福尼亞這個地方。」馬船長看她凡事新鮮的好奇模樣,便這麼對她說。
  
  「我想我已經喜歡它了,」薇妮答道,對著馬船長盈盈一笑。「船長,謝謝你給了我們一段非常愉快的航程、我一定要告訴家父,改天請你到我們住的地方來玩,你肯賞光吧?」馬船長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笑得臉紅紅的。「那將是我最大的榮幸,貝小姐。我要在此停泊兩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好了,我一定盡最大的力幫你的忙。」
  
  薇妮看他那誠惶誠恐的樣子,不免有點好笑,不過她的家教向來嚴謹,何況馬船長的好意也很令人感動,於是斂容答道:「你真是太好了,馬船長。不過我既然已經找到家父家母。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她說完活,眼光在人群中搜索。希望能看到父母親歡迎的笑臉,然而人來人往,就是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孔。
  
  「我沒有看見令尊令堂,」馬船長皺眉道。「說不定他們會來得遲一點。」
  
  「我也沒看到他們,」薇妮答道,心沉沉的。「他們不會不知道我今夭到吧?」如果不知道,那就糟了。她和莎梅人地生疏,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著急,瞼上立刻流露出焦慮不安的神情。馬船長最看不得美麗的貝小姐皺眉頭,急忙安慰她。「不可能,也許令尊和令堂要等人潮散了再過來。你瞧,碼頭上這麼擠.說不定他們也找不到呢!」他斷然說道:「這樣吧,我先吩咐人把你們的行李取下來,你再往前走幾步,再找找看看。如果真找不到,我會派人去幫你問問看。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謝謝,看來也只好如此了。」薇妮無可奈何地答道,不、過有個人替她拿上意,心裡也就逐漸鎮定下來,聚精會神地朝人群裡張望。
  
  沒過多久,她就發現她看別人。 別人也在看她,而且看她的不只是一個人。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大多是水手和搬運工之類的粗人.看到薇妮這麼貌美如花的大姑娘站在岸邊.自然不會錯過。有些人走過去多看一眼也就罷了,另一些卻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不放。等而下之的,故意從她身邊擦過去,佔點惠而不費的便宜也好。薇妮忍不住,漸漸站不住腳了。馬船長看苗頭不對,心想再不設法讓貝小姐離開,天知道會惹出什麼事端來。他看多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必須當機立斷才行。「貝小姐,」他開口道。「你不妨先回船上去等,我派個人去找令尊好了。有什麼消息的話,在船上等也比較方便。」
  
  薇妮遲疑了一下。她非常願意避到船上去,卻又怕會錯過來接她的父親。就這麼一躊躇,莎梅已經扶著她的手肘,示意她答應了。
  
  就在她們轉身之際,卻聽到背後有個聲音在問;「對不起,請問你是『布爾號』的馬船長嗎?」
  
  馬船長止步回身,薇妮和莎梅也自然地轉過身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大約30歲左右,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看起來倒是比碼頭上其他人要體面些。他說話的對象是馬船長,眼睛卻先在薇妮身上溜了一圈,又看看莎梅,然後才又回到馬船長身上。
  
  「我就是馬南森,先生。請問有什麼指教?」馬船長戒備地問道。
  
  「我是田百爾牧師,」黑衣男子自我介紹,說得一口僵硬的新英格蘭腔,跟他的外表很相稱。「我是應貝夫人之請,到此地來接貝小姐,她的女兒。這兩個星期來,我天天到這兒來等船班,實在是很無聊的工作,不過總算等到你們了、」
  
  薇妮大惑不解,為什麼爸爸媽媽沒有親自來接她們呢?莫非他們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找這麼一個陌生人來?她望著牧師平板板的臉,伸出戴手套的手「我就是貝薇妮,先生。
  
  「請問家父家母為什麼不能來接我?他們另外有事嗎?」
  
  「我就知道你是,」他不理她的問題,管自說著,眼睛又在她身上徘徊了一下,然後卻又慌忙挪開去,這才發現她伸手等著,便匆匆握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放掉。他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絹,神經質地在臉上按了一按。「你不必擔心。我已經雇了一輛馬車,你把行李交給我,我先幫你裝上馬車。」
  
  薇妮指指放在身邊的幾個箱子。「就是這些了,田先生。」她轉頭面向馬船長,把手伸給他。「再一次謝謝你,馬船長。等我見到家父家母之後,一定派人正式送帖子來邀你,你別忘了」
  
  馬船長握住她的手。「我的榮幸,貝小姐。你只要通知我什麼時候就成了。」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薇妮的手,卻著實不放心就這麼讓她被一個自稱是牧師的人帶走。等牧師裝好行李回來後,船長先把他拉到一邊去。
  
  「我不懂這後面有什麼文章,不過我得弄清楚你要把貝小姐帶到哪裡去。我和貝先生夫婦是很熟的朋友,他們不會平白無故派個陌生人來接他們的女兒,所以你最好說實話。」
  
  田牧師被他這一拉已經不太高興了,聽他這種警告似的口氣更是惱火。他把頭朝兩方一點,冷冷地開口了。「我在城西有一幢房子,我跟我姊姊合祝在我家後面有幢木屋,是貝先生夫婦向我租的。你如果不相信,到附近去問一間,他們都知道我住的地方。好,現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跟貝小姐要走了。」
  
  馬船長看他說得毫不含糊,也就點點頭,逕自去向薇妮告別。「希望將來有機會還能陪你一起出海,貝小姐。」他扶薇妮和莎梅上了馬車之後直看到他們走遠了,才往回走。
  
  
  一路上田牧師沒有再和她們說一句話,薇妮縱有一肚子的問題也無從問起。她望向窗外,新鮮的街景暫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到處都是木造房子和帳篷,沿街都是做小生意的攤販,擺了琳琅滿目的日常用品。各色人種好像都在這裡齊全了,中國人、法國人、墨西哥人、俄國人,一路過來,各種語言都聽得到。
  
  薇妮看得正入神,突然覺得身邊的莎梅微微碰了她的手肘一下。她迅速回過頭來,正逮著對面的田西爾在看她。她的瞼一紅,決定打破僵局。「田先生,」她問道「你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家母不能自己來接我嗎?」
  
  田西爾被她撞到他在看她,似乎也一樣的不好意思。他又神經質地掏出手絹擦擦臉,才開口道;「幾個月以前,令尊和令堂向我租了房子。 貝太太生病了,貝先生又離開她去採礦,我和我姊姊為了盡到基督徒的義務,就代替他照顧貝太太,一邊等著你來。」他抿了抿嘴,又看了薇妮一眼。薇妮突然發現到,他的眼睛濕答答的活像是金魚的眼睛。「那些來這裡淘金的人都會受到天譴,淘金是種罪惡。」
  
  薇妮只覺得天旋地轉,情況怎麼會糟到這個地步呢?她不敢相信。「我父親絕不會在我母親生病的時候拋下她不管!」她瞪著眼前的人,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我並沒有說你父親拋棄你的母親。我想他是說要先在礦坑附近蓋個可以避風擋雨的棚了,再來接她過去。」
  
  薇妮仍然瞪著他,心裡有句話遲遲不敢問出口。「我媽媽病得多重?」
  
  「不輕。她得的是所謂的巴拿馬熱症,一定是在去叢林的時候染上的。」
  
  薇妮的拳頭握得死緊。「你在說什麼?」
  
  「惡有惡報。你們的人到這裡來為所欲為,糟蹋這一片上地。這就是貪婪的報應。」田西爾冷冷說道。
  
  薇妮真想甩他一巴掌。「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的父母親!我媽媽是最好的人,我爸爸更是正人君子,你沒有權利批評他們!」
  
  田西爾一對濕答答的眼睛又瞄過來了。「我有權利。我是上帝的使者,代表他說話。你父親為他的罪惡付出了代價,現在輪到你母親了。」
  
  足足一秒鐘的時間,薇妮像是停止了呼吸。「你是說我父親他——」她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裡。「不!那是不可能的事」
  
  田西爾別過頭去彷彿也後悔說溜了嘴。「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件事。等見到了你母親,你自己去問她好了。」
  
  「我堅持你現在就告訴我!」薇妮說道,她的聲音空而冷,卻令人無法拒絕。
  
  「好吧!你都這麼說了,不過你母親說她要親自告訴你。你父親要去挖礦的時候,你媽就病倒了。 貝先生托我們照顧貝太太,他自己則和一個叫做吳山姆的合夥人走了。後來貝大太收到信,據說他們挖到了金礦。又過不久,消息傳來,說你父親在一次掘井時死了。」
  
  「不!」薇妮絕望地喊道,握緊莎梅的手。「不!不會的!誰發現了他的屍體?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遭到不幸了?」「證據全在於你相不相信吳山姆的話。 貝太太就拒絕相信,她說如果貝先生回不來了,她一定會知道。」
  
  「既然只有吳先生的一面之辭,那麼這件事仍不能十分肯定。吳先生的為人怎麼樣?」在面對這樣的生死大事時,薇妮的表現冷靜得出奇。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沒有主見的女孩,平常還不覺得,一碰到大事就把她性格中的這一部分顯露出來了。
  
  「據說他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這裡沒有多少人相信吳山姆。我警告過貝先生,要他當心,可是他不聽。無論如何,我想你父親是死了,否則為什麼一直沒有回來呢?你媽媽不肯面對現實,現在病得連床都起不來,整天就在那裡申吟。她一直在等你來,希望你去找你父親。其實找到又如何呢?不過是一堆白骨罷了。」
  
  最後那兩句話像把尖刀插進薇妮心裡,疼得她猛抽了一口氣,令在眼眶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顆顆滾落腮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莎梅這時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她一貫從容不迫的語氣說:「我們必須替你母親請醫生診治,薇妮。至於你父親的生死,除非我們找到確切的證據,不必現在斷言他死了。」
  
  「對!」莎梅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薇妮信心大增。「除非我找到證據,否則我絕不相信爸爸的死訊。」
  
  田西爾看著她,覺得她實在天真得近乎盲目,看來今後他必須好好地開導她才是。是的,他義不容辭。這時馬車行經一段人聲鼎沸的地帶,沿街酒館林立,樂聲和著笑聲穿門過戶。薇妮模模糊糊地聽見這些不真實的聲音,馬車竟然在一家酒店旁停了下來。
  
  「到了,貝小姐。」田牧師告訴她。
  
  薇妮下了馬車,才看見那家酒館旁不遠處另有一幢小小的房子,油漆還很新。她掛心著母親的病,也無暇去好奇為什麼一個牧師會住在酒店旁邊,逕自走上台階,連門都不敲就推門進去,卻沒看見她母親,只有一個女人坐在椅子上繡東西。
  
  那個女人一抬起頭來,薇妮立刻就曉得她是田牧師的姊姊,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看見薇妮冒冒失失地闖進來,馬上迎上去,還沒開口,眉頭先皺成緊緊的一條線。
  
  「我媽媽在哪裡?』蔽妮衝上前就問。
  
  「請問你是誰呢?你就是貝薇妮小姐嗎?」田露珍不滿地看著她問道。
  
  「是的,請你原諒我的唐突。因為我急著見到家母,所以忘記禮貌了。想來你也瞭解,我非常擔心家母的身體狀況。」
  
  那個女人看見站在門口的莎梅,馬上忘了薇妮,臉色瞬間大變。「我不許印度女人進我的房子,」她駭然大叫。「把她趕出去,把她趕出去!她會帶來災難,害我們全部死於非命!」
  
  莎梅置若罔聞,安安靜靜地走到薇妮旁邊站定。「莎梅是我的伴護,田小姐。」薇妮解釋道。「她絕對沒有任何危險。」
  
  田牧師剛好在這時走來,打岔道:「露珍,你不要大驚小怪。就算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我們也不應該摒棄他。更何況,這個異教女人落在我們的手中可能是天意,上帝特地安排我們來拯救她的靈魂。」
  
  莎梅聽他們姊弟一搭一唱,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薇妮卻氣得咬牙切齒,懷疑她們是不是撞進瘋人院裡了。「我向你擔 保,田小姐,以及田先生,莎梅的靈魂不勞任何人拯救,她是天下最好的人。而且我還可以再告訴你們一件事,她絕不會對任何人妄加斷論。」薇妮重重地說完這些話,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她沒有留心到田西爾直盯著她的胸部,可是莎梅注意到了。
  
  「好了,好了,讓我們重新開始,」田牧師打圓場,又習慣性地掏手絹擦臉。「露珍,這位是貝小姐。 貝小姐,我姊姊露珍。方纔我已經告訴過你,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令堂。」
  
  薇妮冷冷地點個頭,決定不再跟他們蘑菇下去了。她挺直背脊,不容拒絕地說:「如果兩位不介意,我想現在就見家母。」
  
  露珍仍然怒目相向,一語不發,而她弟弟卻微笑點頭「令堂住在後面木屋,你從後門出去就看得到了。你先去,我幫你卸下行李。」
  
  「不必了,東西留在馬車上,」薇妮說。「我們不留在這裡,我會盡快帶家母離開。」
  
  露珍哼了一聲,說道:「就算你出得起價錢,恐怕也找不到地方住,城裡沒有空房子了。」
  
  
  薇妮懶得理她,和莎梅匆匆走進廚房,推開後門,果然看見一間小木屋。她心急如焚,三步並做兩步,一路衝了進去。雖然還是大白天,屋裡卻非常陰暗。薇妮從陽光下走進來,一時什麼都看不清。
  
  「媽媽?」她柔聲喚道。沒有回答。漸漸地,她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以後,才看清靠牆堆了許多木箱,屋裡只剩下一點點空間。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張小榻上。
  
  「媽媽!」她又喊了一句,這回大聲點。回答的是一聲申吟,薇妮飛奔過去,在榻前跪下。
  
  她危顫顫地摸索那張黑暗中看不清的臉孔。「媽媽!」她心碎地喚道,發現她的母親熱得發燙。她在發高燒!
  
  「薇妮,是你嗎?」貝芙蘭申吟著說。
  
  「是我,媽媽。我來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的寶貝,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來了呢!我等了好久好久……給我一點光,讓我看看你長得怎樣了。」芙蘭越說越興奮。
  
  莎梅也跟過來,撕下糊在窗子上擋光的紙,陽光立刻流瀉進來,讓薇妮看清了她媽媽頰上的淚水。她媽媽變得她都不認識了。原來一頭閃亮的金髮變得枯黃,中間還雜著灰色的髮絲。她的皮膚乾燥黯淡,兩眼遲鈍無神。薇妮心疼如絞,在母親面前又不得不強顏歡笑。
  
  「你放心,媽媽,我來了,我和莎梅會好好照顧你,你很快就會痊癒了。」
  
  突然間,英蘭用力抓緊女兒的手。「田牧師把你父親的事告訴你了嗎?」
  
  薇妮點點頭。「說了,可是我不相信爸爸真的……」她說不出下面的話。
  
  「我也不相信。如果他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有感應。答應我,薇妮,你一定要盡全力去找他。答應我、答應我!」
  
  芙蘭激動得讓薇妮擔心,她握著媽媽的手,一迭聲地說:「我答應,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不眠不休地查出爸爸的下落。」
  
  莎梅進屋以來第一次開口。「這間房子太髒了,好好的人住著都會生病,何況是病人呢?」
  
  薇妮看看身旁左有,到處都是灰塵蛛網。那對基督徒兄妹居然還口口聲聲說他們在照顧她媽媽,就是這種照顧法嗎?
  
  「首先我要去請一位醫生來看你,媽媽。」她說,開始計劃步驟。「然後我要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去住飯店,直到找到爸爸為止。」
  
  芙蘭乏力地合上眼睛。「我們不能搬,薇妮。這間房子的房租每個月要一百元,我們預付了一年的租金,再三個星期就到期了。到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們要怎麼辦才好。我想留下來,這樣等你父親回來了,才找得到我們。」
  
  「月租一百元,簡直敲詐!」薇妮大叫。「我一定找得到更好的地方。你在這裡怎麼養病呢?」
  
  芙蘭搖搖頭。「你不懂,孩子,這裡多得是無處可住,只能在街頭流浪的人。我們還算幸運,找得到這間房子。錢都花完了……」她沒有說完。
  
  薇妮發現莎梅已經開始在打掃房子,她給薇妮一個逆來順受的微笑,就拎了一個水桶出去打水。薇妮打量整個房子,除了骯髒之外,倒還有桌有椅,有一個火爐,另外還有一個房間。
  
  「我們就在這兒多留一陣子,媽媽,等我找到更好的地方再搬。現在我得去跟田先生談一談,看哪裡可以請到大夫。」她低下頭去,發現媽媽已經睡著了。薇妮原先忍著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滴滴都落在她媽媽的床單上。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可以這麼痛快地哭了。從今以後,她就是一家之主,所有的責任都落在她頭上。更麻煩的是,她媽媽顯然沒剩多少錢,而她自己也沒有多少。無所謂,她替自己打氣,她總會找到安家的法子。天無絕人之路,不是嗎?
  
  莎梅有一雙魔術師的手,她的手到之處,原本骯髒破敗的木屋就變得井井有條了。她把堆在屋裡的板條箱盡數搬出門外,要田牧師趁早運走。然後她又幫薇妮的母親清洗乾淨,換了一身睡衣,再把她扶到另一個房間去,免得被煮飯灑掃的聲音驚擾了。
  
  莎梅煮飯的時候,薇妮也沒閒著。她把整間木屋擦洗得煥然一新,看看還過得去了,就又馬不停蹄地去找醫生來給她母親看玻
  
  林大夫診完病情之後,臉色相當沉重。「你發燒多久了,貝太太?」他用公式化的聲音問道。
  
  貝芙蘭靠在枕頭上,臉色白得像紙一樣。「我到巴拿馬的途中還很好,」她有氣無力地說,「後來我們乘船到叢林去時也沒事,一直到回航時我才第一次發作。 本來我丈夫和我都以為是吃壞了肚子,一陣寒熱過後就好了。沒想到隔一段時間就發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嚴重。」
  
  大夫點點頭說道:「我料的果然不錯。你得的是巴拿馬熱症,這種病醫不好,常常會復發。不過如果早點就醫,情況會好得多。」他嚴厲地看著病人。「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找我來呢?」
  
  芙蘭危顫顫地吸了口氣。「我在等我丈夫回來,也等我女兒從英國到這裡來。」薇妮緊握母親的手,心疼她在無親無故的情況下,一定吃盡了苦頭。「媽媽,我在這兒,你什麼都不必擔心了。大夫會治好你的病,我會好好照顧你。」芙蘭放心地歎口氣,合上眼睛。她的擔子已經移交給女兒,可以好好休息了。林大夫收拾好醫藥箱,清了清喉嚨。「貝小姐,我想跟你談談治療的事。」
  
  一到門外,大夫開口之前,又先清了清喉嚨,臉上有種不自在的神情。「貝小姐,我想我應該先告訴你,治令堂的病的藥很昂貴。」
  
  薇妮只覺得心一沉。「多貴?」
  
  「一瓶藥可以用六個星期,一瓶要一百元。」薇妮瞪大了眼睛。「開玩笑,怎麼可能這麼貴!」
  
  大夫一臉的倦怠,肩膀也沉了下去。「的確太貴,可是我也無能為力。這種藥材是從中美洲森林的植物提煉出來的,在運輸過程中,中間商剝削得很厲害,我們也無可奈何。」
  
  薇妮看得出他說的是事實,但是那也無補於她的煩惱。她去哪裡籌錢呢?然而她也曉得這是她的問題,不是醫生的。「我要付你多少出診費呢,大夫?」她問道。他搖搖頭,慈祥地笑了。「我不會亂要,你放心好了,貝小姐。我的診費一向是四元,童叟無欺。」
  
  「我相信。」薇妮告訴他。
  
  林大夫又笑了。「令堂需要多點肉食,這跟服藥一樣重要。」他好像還有話說,卻又不願說,老半天才開口道:「這裡的肉價也很貴,貝小姐,希望你的負擔不會太沉重。」
  
  薇妮毅然地看住他。「我會設法的,大夫。」
  
  「舊金山不是三個獨身女子適合停留的地方。物價貴得離譜,而且這裡男人比女人多得太多。你為什麼不帶令堂回英國去呢?」
  
  「不行,我必須先找到家父。」
  
  「這裡常常有人無緣無故就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祝你好運,貝小姐。」
  
  「我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家母一定得知道他的生死,他們的感情非常深。萬一家父真的發生什麼不幸,我真擔心家母是不是受得了。」
  
  大夫的眼中內過讚許的神色。「你會發現生活很艱難,貝小姐。你要非常小心,因為這裡的男人多半是粗人,很少看見像你這樣的美女。此外,這裡的生活費用也貴得驚人。不是我危言聳聽,要在這裡住下去,你需要有非常大的毅力和能力。」
  
  表面上,薇妮並沒有被醫生的話擊倒。她謝過林大夫的好意,付錢買了一瓶寶貴的藥水,目送他離去之後,才心力交瘁地跌坐在桌旁。淚水沿著她嫩白的臉頰,一顆一顆落在粗糙的桌面上。直到莎梅走到她身旁,她才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尋求她的安慰。
  
  「一切都會好轉的,薇妮。」莎梅說,環著她的肩。「人疲倦的時候,世界看起來總是黑暗的。你必須休息,孩子。現在是你堅強的時候了。你的母親失去你的父親,她只能依賴你。」
  
  匆匆就是一個星期。這七天內,芙蘭的病情有了起色,莎梅和薇妮也協力把一間簡陋的木屋佈置成一個溫暖的家。莎梅用薇妮一件舊的黃白條紋衣服改成窗簾,薇妮又把廚房的傢俱都漆成白色,桌上鋪了黃色桌巾。整個看起來,已經很有家的氣氛了。
  
  這一晚,薇妮等媽媽入睡之後,很快換上她的騎裝。她必須到她父親的礦坑去走一趟,當面和他的合夥人吳山姆談一談,問她父親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蹬上一雙黑色馬靴,繫好綠色的絨帽。聽到敲門聲時,她忙不迭地跑向前門,怕她母親被吵醒。她拉開窗簾一角,看見那個矮矮的墨西哥人等在門階上。
  
  「莎梅,那是林大夫幫我找來,要陪我到礦坑去的嚮導。請你跟媽媽說,我會平安無事,幾天就回來。」
  
  莎梅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卻凝聚在遠方,好像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許久之後,她才微微一笑,放開薇妮的手。「我會跟你媽媽說,你很安全。你正要走向你的命運。」
  
  薇妮早習慣了莎梅的謎語,所以只是聳聳肩。她又回頭看她媽媽的房間一眼,才走出門外。那個小墨西哥人說他叫做亞哥,是林大夫派來的人,笑嘻嘻的一張臉,薇妮對他頗有好感。
  
  他們上路前,首先經過田牧師的家。他們才轉過屋角,薇妮差點撞上田露珍。那個女人從眼鏡邊緣看著亞哥,然後又瞪了薇妮一眼。
  
  「我知道你要去哪裡,這個人來問你住在哪裡時,我就盤查過了。你真的要滿山去亂跑,就只有這個人跟你去嗎?」露珍駭聲問道。
  
  「是的,我正是此意。」薇妮答道,想要繞過去,露珍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怎麼這麼蠢呢?隨隨便便就跟一個男人往山裡跑!我不曉得你的家鄉規矩是怎麼樣的,可是在我們這裡,良家婦女可不作興跟陌生人到處亂跑。如果我弟弟在家,他一定會反對你這麼做。」
  
  薇妮咬著牙,盡力保持風度。「我不在乎今弟的喜惡,田小姐。家母和我只是租了你們的房子,並沒有請你們當我們的監護人!」
  
  「哼,你以為我愛管閒事嗎?」露珍憤慨地說。「我決定勸我弟弟不要再把房子租給你們。你那個奇形怪狀的女僕住進我家,我已經很不痛快了。她竟然不許我去看你母親。」
  
  「大夫說家母的病情必須充分休息,他要我們盡量減少訪客。莎梅是奉了我的命令,所以才拒絕你的好意。」
  
  薇妮手一扭,掙開了露珍,也不理她還要開口,逕自走了開去,亞哥還得小跑步才跟得上她。當他跑到馬車旁時,薇妮已經端坐在上面了。小個子嘻嘻一笑,也跟著爬上駕駛座,準備上路。
  
  溫麥斯和他的祖父在柵欄旁勒住馬韁,看著幾匹噴鼻撒蹄的野馬。幾個星期以來,這是龍索第一次從病床上起來,和孫子騎馬出遊。
  
  老人從眼角看看孫子,猜測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最近這孩子很沉默,常常一個人發呆。這不像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嬌艷動人之後應該有的表現呀!當然,麥斯是個英俊的小伙子,被漂亮女人寵壞了,說不定他是不高興被婚姻束縛。大家都知道,麥斯在城裡養了一個情婦,也有別的女朋友。他的祖父真正擔心的是,麥斯對他的未婚妻的興趣未免太淡了些。
  
  「你跟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太不一樣了,麥斯。我很愛你的祖母,連情婦都甩掉了,而且堅持婚禮提前兩個月舉行。」麥斯對他的祖父笑了一下。「我知道,可是奶奶與眾不同,誰能不愛她呢?你一向認定她就是你要的妻子,不是嗎?」龍索皺了皺眉。「對。可是就算我不這麼認定,我還是會娶她。溫家的人一旦做了承諾,就絕不會毀約。」老人目光炯炯。「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溫家的人絕不毀約,麥斯!」
  
  麥斯的眼光落在遠方。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他不能想像跟伊蓓朝夕相處是什麼樣子。她很美——就像冰柱也很美——而且很熱情,但是他就是無動於衷。難道天下沒有女人能讓他動心?難道他天生冷酷,他的心被冰雪包圍了?他永遠就不會有真正活著的感覺嗎?
  
  他認命地吸了一口氣,對他的祖父微微一笑。「你不用擔心,爺爺,我一定會信守承諾。」
  
  「好,好,我要許多曾孫子來承歡膝下。你是我們溫家的單傳,我可不希望溫家就到此為止。」
  
  麥斯試著想像他和伊蓓的孩子,實在無法想像伊蓓當母親——他的孩子的母親的樣子。「我不愛伊蓓,爺爺,我甚至不喜歡她。」
  
  「愛算什麼呢?當然,我不否認婚姻中有愛情是錦上添花的事,不過沒有也無傷呀!」
  
  麥斯再一次凝視遠方,山風吹過,一陣涼意爬上心頭。在心底深處,他是渴望愛情的,如果天下真有這種感情。截至目前為止,他所知道的愛情都只是書本上的風花雪月,戲台上的悲歡離合,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他甚至懷疑那只是一個想像的字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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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薇妮第一天的行程很順利。離開海岸線後,初進山區,巨木參天的森林呈現一片愉悅的山景。空氣中飄著濃郁的松香,絢麗的野花遍地開放。要不是心裡有事,她真要覺得這是一段賞心悅目的旅程了。
  
  第二天爬上陡峭的山路,情形就沒有那麼樂觀了。沿著西利安山腳腕蜒直上,濃霧籠罩,連馬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路面了。山風冷冽,薇妮攏緊了披風,還是冷得直發抖。亞哥放慢了牲口,聚精會神地往前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亞哥?早上天氣還好好的,怎麼就變了天?」薇妮問道,兩眼在霧中摸索。
  
  「我們在高處。這裡的山區天氣多變,我還看過8月裡下雪呢!小姐。」
  
  他們行經松蔭,兩條淡淡的人影在霧中幾乎看不見。這一天似乎永無止境,薇妮根本無從判斷時空,因為他們看不到太陽。直到一陣強勁的山風偶爾吹散積霧,薇妮才瞥見山路瀕臨的峽谷。她捏了一把冷汗,盡量不去想萬一翻車的後果。現在她才知道亞哥的絕活,連路都看不見,他居然還能駕車。她之所以還能強自鎮定,實在是因為尋父的決心大強了。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音。因為霧太濃,不能確定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亞哥慌忙喊道:「小心,小姐,是山崩。」
  
  薇妮一聽,寒毛直豎,腦子還沒轉過來,馬匹就已仰天嘶鳴,大大小小的石塊紛紛滾落在他們前面。該妮覺得一陣劇烈震動,馬車已經被震翻了過去。
  
  薇妮又驚又怕,整個人彈了出去,像塊小石頭般沿著山邊一路滾,終於滾到一處狹谷下,被硬石和跟著翻滾下來的馬車卡在中間。
  
  起初薇妮只是驚嚇過度,竟忘了還有其他的感覺。漸漸地,她發現只要一動,腿部就會有撕扯般的劇痛。不遠處可以聽見馬匹嘶鳴,顯然也在痛苦當中。她盡量放開喉嚨,大喊亞哥的名字,然而她的喉頭卻發不出聲音,嘴裡的感覺就像塞了棉花一樣。
  
  「貝小姐!」她聽見霧中傳來亞哥的聲音,潤了潤唇,想要回答,卻只能申吟而已。「你聽得見我嗎,貝小姐?」亞哥又大喊。
  
  說也奇怪,濃霧竟漸漸退去,不久便退得無影無蹤。薇妮慢慢適應黑暗,總算看見亞哥從上面爬下來,她便伸出手去招呼他。
  
  亞哥爬到她身邊,一瞼關切的神情。「你能動嗎,小姐?有沒有傷得很重?」
  
  「我好像卡在岩石上了,亞哥。」她痛苦地申吟道。「我也不曉得傷得重不重。」
  
  馬車整個翻轉過來,車輪還轉個不停。車背緊緊壓著薇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亞哥試著要頂起馬車,可惜他雖然使盡氣力,馬車還是文風不動。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把斗篷脫下來,罩住岩石和薇妮,希望她能舒服一點。
  
  「我移不開馬車,小姐,我得去求救。」
  
  薇妮伯得唇乾舌燥。「你一定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只好如此,單靠我一個人救不了你。這裡離溫家農場只有五英里路,我到那裡去求救。」
  
  薇妮第一次注意到亞哥的右邊褲子也沾了血跡。「亞哥,你也受傷了,怎能走那麼遠的路呢?」
  
  「小意思,小姐,我根本不覺得痛。」他雖然說得大方,薇妮還是看得出他強忍著痛楚。「我把水壺留給你,小姐,我很快就回來了。」
  
  「你的槍有幾發子彈,亞哥?」薇妮問道,她還聽得見馬匹的悲嗚,亞哥隨著她往上看。「我會解決它們的痛苦,」他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搬救兵來。」
  
  薇妮眼睜睜地看著亞哥爬上山坡,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拋棄了般。她真想叫亞哥回來,也不曉得他傷得重不重,上帝保佑他還走得了五英里路去求救。
  
  •42•
  
  亞哥不見了以後,薇妮屏住呼吸,等到她聽到兩聲槍響,卻忍不住叫出聲來。她知道,那兩匹馬總算結束痛苦了。然後,剩下的就是無邊死寂,彷彿連風都靜止了。
  
  她想隨便動一下,卻發覺一點都動不了。看起來受傷最重的地方是左腿。她靠著亞哥的斗篷,想著自己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跳舞。這令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
  
  「傻薇妮,」她自言自語道。「天曉得你還能不能走路,竟擔心起跳舞的事來了。說不定你就死在這荒郊野外呢!貝薇妮。」
  
  時間變得沒有一點意義,亞哥離開好像已經好幾個小時。太陽衝破殘餘的霧氣,當頭照下,薇妮熱得就像在火爐裡面一樣。她覺得臉快燙焦了似的,卻找不到任何屏障的辦法。亞哥留的水壺就放在身旁,她在自己臉上灑了一些水,可是用處不大。她的喉嚨疼得像火燒,只好勉強喝了口水。
  
  薇妮試著伸手擋在眼睛上,躲一點驕陽的威力。她東張西望了一下,心裡開始著慌。萬一亞哥受傷太重,到不了目的地去搬救兵怎麼辦?她會不會真的孤零零地死在這荒郊野外?
  
  薇妮曉得,如果她再胡思亂想下去,她真的會瘋掉。她一定要鎮定下來,想點輕鬆愉快的事。於是她閉上眼,開始想像她正在翩翩起舞,首先是一支吉普賽舞,然後是優美的芭蕾。想著想著,她竟沉沉睡著了,夢中她赤足舞過一片燒紅的炭火。
  
  亞哥仆倒在泥路上,腳一陣一陣地抽痛,全身早已筋疲力竭。他喘口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因為如果他倒下去,貝小姐可就沒救了。他的頭一片昏亂,整個人又要軟倒在地上,卻聽見前方傳來雜亂的馬蹄聲。他勉強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溫麥斯是第一個看見亞哥倒在路旁的人。他勒住馬頭,舉手示意他的隨從停下來,自己搶先翻下馬背,跪在地上,扶起那個人的頭。
  
  「亞哥,你怎麼了?」麥斯看他慢慢張開眼睛,慌忙問道。他從一個小廝手裡接過水囊,先喂亞哥喝了口水。
  
  「別管我,」亞哥一等說得出話來,立刻喘著氣說。「我們碰到山崩,我的乘客跌到山谷下了,請你趕快去救她。她被壓在馬車下面,就在往下幾里路那裡。」
  
  麥斯決斷極快,一聽之下,馬上站了起來,吩咐兩個人帶亞哥回農場去,他自己和其他人則快馬加鞭,趕去救人。
  
  薇妮苦苦申吟著,伸出顫抖的手去拿水壺。等她舉到唇邊,才發覺已經沒有一滴水了。心一沉,淚水就跟著往下落。萬一她死了,媽媽和莎梅怎麼辦呢?然後她聽見不遠處有馬蹄和人聲傳來,她淚眼迷濛地轉過去,果然看見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她眨眨眼,眨去淚水,便看清一雙溫和的黑眼就在她頭頂上。那個人說了一連串西班牙話,因為她父親教過她,她知道他是在吩咐其他人翻開馬車。沒一會兒,幾個人把繩子繫在馬車上,很快就拖開了,把她救了出來。
  
  兩隻強壯的手臂抱起她時,薇妮已經是半昏迷狀態了。那雙手仔細摸索她的身體,看她哪裡受了傷。 蔽妮心力交瘁,早就沒有力氣去覺得難堪了。
  
  「她是外國人。」麥斯說道。很難說她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因為她的臉已經被太陽曬得變色,嘴唇也乾裂瘀血。可是那雙眼睛卻藍得近乎銀色,滿頭的金髮燦爛奪目。他先用手帕浸了些水,滋潤她發腫的嘴唇。
  
  「我從沒見過外國人,」一個小廝在旁邊說,對著薇妮品頭論足。「長得也不怎麼好看嘛,皮膚紅通通的,眼睛的顏色又那麼可笑。」
  
  麥斯扭過頭去,橫了那個多嘴的下人一眼,立刻封住他的嘴。他輕輕地抱起該妮。「住口,傻瓜,她說不定聽得懂你的話。看看哪裡有她的東西,收拾了一起帶走,」他吩咐道。「我要帶她回『北方天堂』,我媽媽和妹妹可以照顧她。」
  
  薇妮發現自己坐在馬背上,倚在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懷裡,清清楚楚地聽著他的心跳聲。那個單調而規律的聲音竟讓她感到無比安心,她便沉沉睡著了。
  
  騰股隴陵地,她彷彿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在說:「你沒事了,銀眼兒。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薇妮動了動身子,徐徐張開眼睛。有好一會兒她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哪裡,在這個陽光普照的房間裡,她竟是個完全的陌生人。這裡的牆是白色的,地上鋪著翠綠色地毯。她睡在一張大床上,枕著柔軟的枕頭,蓋著雪白的被子。往上看,是好高的天花板。
  
  漸漸的,薇妮記起她的意外事件了。她慢慢坐起來,依稀記得有個人幫她治療腿上的傷,又在她被日光灼傷的臉上敷了油膏。那個人要她吃一種很苦的藥時,她還拒絕過,想來就是那些藥讓她熟睡的。她大概睡了一整夜,因為現在又是大白天了。
  
  薇妮掀開被子,兩腳旋到地上。這一動,她才又發現有人幫她換了一身乾淨的棉睡衣,她自己的衣服不曉得在哪裡。她試著要站起來,才一用力,腳上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
  
  這時門外響起輕微的扣門聲,薇妮趕快又縮回雙腿,把被單整個拉到脖子上。門呀的一聲打開後,進來一個笑臉迎人的黑皮膚女人,手中端著一隻早餐盤子。雖然薇妮從沒見過印地安人,不過她看得出這個女人一定就是。她的顴骨很高,眼睛和頭髮都漆黑如夜。
  
  「我的衣服在哪裡?」蔽妮問道,看著她把餐盤放在自己膝蓋上。「我想穿了。」
  
  「對不起!小姐,我聽不懂。」
  
  印地安人說的是西班牙語,薇妮只好也跟她改口了。多虧了她父親的堅持,她才能學會其他語言。「請把我的衣服拿來,好嗎?」她用西班牙語對那個女人解釋。
  
  那個女人笑著很甜。「你的衣服破得很厲害,而且大夫囑咐說要讓你在床上好好休養幾天。」
  
  薇妮搖搖頭。「謝謝你們的盛情,可是我不能留下來。我還有很要緊的事要做,家母也會很著急。」
  
  「我不懂這些事,我只是個傭人而已,我們夫人很快就會來看你。」
  
  「亞哥怎麼樣了,你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曉得。」
  
  薇妮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口舌,她必須等女主人來了再說。她突然想起那個救她的男人,她還記得他的黑眸好溫和,語音溫柔,懷抱溫暖。這兒是那個人的家嗎?如果是的話,他結婚了嗎?應該是的,那個女僕剛剛說到夫人。
  
  不消多久,薇妮的謎團就解開了。她才吃完早餐,又有兩個女人進來看她。 比較老的那一個無疑就是那個夫人,她的高貴完全寫在臉上和衣著上。她笑得很友善,卻多少有點戒備的神情。 比較之下,另外那個年輕女孩的笑容就毫無保留了。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一襲白衣,顯得娉婷可喜。薇妮心裡琢磨,兩個女人都不像是那個黑眸男子的妻室,一個太老,一個又似乎太小了點。
  
  女僕端走餐盤之後,那個年輕女孩怯生生地走過薇妮。「這兒是我爺爺的家,叫做『北方天堂』,我們都歡迎你留下來,我哥哥也和我及家母一樣,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她說的是英語,顯然平常很少說,每個字都字斟句酌的。
  
  「謝謝你們的好意。」薇妮答道,嫣然一笑。
  
  女孩說她叫做溫莉雅,薇妮也報了姓名。就這麼幾句問答,兩人已成了朋友。然後薇妮轉向那位夫人,用西班牙話說:「您實在太仁慈了,夫人。」那個年紀大的女人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薇妮會說西班牙話。「請問您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嚮導亞哥現在怎樣了?」蔽妮繼續問道。「我很替他擔心。」
  
  安娜夫人走近床邊。「亞哥沒事。他右腿受了點輕傷,沒什麼大礙。他說他會回去通知你的家人,你在這裡很好,讓她們不必擔心。」
  
  「您能告訴我,我的傷勢如何嗎,夫人?我覺得足踝很痛。」
  
  「大夫說你的足踝扭到了,還有其他瘀傷和擦傷,臉上和頸部則有灼傷。我兒子麥斯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還好沒有其他更重的傷。」
  
  「是令郎救了我嗎?」
  
  「沒錯,是麥斯。」
  
  「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您一家的仁慈。我們素昧平生,你們卻都對我這麼好。」
  
  「你是美國人嗎?」安娜岔開去問道。
  
  「不!我是英國人。」
  
  安娜的冷淡突然一掃而空,換上一副真誠的笑臉。「我對英國人一直很有好感。年輕時,我還去過英國,我有一個姑姑也嫁了英國人。」
  
  「您的國家也是一個好地方,」薇妮說。「我才來不久,已經愛上它了。」
  
  安娜注視她好一會兒。「我不曉得這還算不算是我的國家,麥斯說它應該是屬於美國人的。」
  
  「您不喜歡美國人嗎?」薇妮一出口才警覺到不該問這種私人問題,可是太遲了。
  
  「我對他們認識還不深,無從置評。家翁認為總有一天,西班牙人和美國人會融合為一。到那個時候,他們會繁衍出優秀的子孫,繁榮這塊土地。」安娜皺起眉頭。「我不相信這一點。他甚至堅持我們要說英語,可是我不說。我認為美國人會糟蹋這塊土地。」
  
  「讓我們希望不會,夫人,誰糟蹋了這塊美好的土地都會是一個悲劇。」
  
  那位尊貴的西班牙夫人又看了薇妮一眼,她不信任任何外國人。在薇妮看來,安娜好像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淡。「我還有其他的事,先告辭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傭人好了」
  
  「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路?」薇妮問道。「我必須盡快動身。」
  
  「最好等你的足踝完全好了再說,」安娜不容置否地說。「現在不治好你的傷,日後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薇妮除了再道謝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溫莉雅等媽媽走遠了,才在床邊坐下來。「我從沒見過你那樣的銀藍色眼睛和金得發亮的頭髮,」她著迷地說。「如果你的臉沒有曬傷,一定更漂亮。」
  
  薇妮又是一笑。「我奶奶常常告訴我,漂亮不能當飯吃。」
  
  莉雅清鈴鈴地笑了起來。「我奶奶據說是個很仁慈的人,可是她認為一個女人照鏡子是傷風敗俗的事。她在的時候,家裡沒有一面鏡子。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的確很奇怪,」薇妮同意道。「不過話說回來,也許真正的美女根本不需要鏡子。」
  
  「談談你在英國的生活好嗎?」莉雅問道。「我真想走遍全世界,可是除了加利福尼亞之外,我哪裡也沒有去過。」
  
  話匣子一打開,薇妮談的不只是英國的生活,而且也談到她走過的地方。莉雅則告訴她,在金礦還沒發現,美國人還沒來以前,這裡是什麼樣子。從莉雅口中,薇妮得知溫家在此地已有百年歷史,他們對此地的貢獻很大。
  
  「我爺爺身體不好,現在是我哥哥在管理北方天堂』,」莉雅寥落地說。「麥斯是爺爺的繼承人。他從小就和崔伊蓓訂了親,他們不久就要結婚了。」
  
  莉雅走後,薇妮試著回憶那個救她的人的長相。可是除了那對漆黑如墨的眼睛,溫存的語音之外,她實在沒有別的印象了。等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要當面向他謝過救命之恩。
  
  她又瞪著自己綁著繃帶的腳,滿心的無可奈何。等她痊癒之後,她非得再去礦坑不可。
  
  要不是莉雅的陪伴,病床上的日子可真難打發。莉雅每天都來陪她,薇妮也每天都等著她來做伴。安大夫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來替薇妮看過兩回傷勢,而且不准她下床,一再叮囑要等她的傷全好了才行。好不容易捱到第五天,他才說薇妮可以到外面透透氣了。
  
  這一天,莉雅帶來她自己的一件袍子給薇妮替換。 蔽妮坐在鏡前,把頭髮盤成髮髻,綰在頸背。她從鏡子看見莉雅面帶憂色,便轉過頭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問道。
  
  「昨天我們有個家丁遭到一頭熊襲擊,傷得不輕。爺爺說那頭熊很兇猛,而且離農場太近了。我哥哥要領人去追捕那頭熊。
  
  「那個人傷得多重?」
  
  「麥斯說恐怕他會失去一條手臂。」莉雅突然展開笑臉。「算了!我們不談這些掃興的事,薇妮。我真希望你可以一輩子待在我們家,你已經變成我最要好的朋友了。」
  
  薇妮聽了很感動。西班牙人的熱情是天生的,然而莉雅的話對她別具意義。「我也喜歡你,莉雅。我走了以後一定會很想念你。」
  
  莉雅搖搖頭。「我們不要談你要離開的事了。」她走到薇妮身邊,拿出一支珠釵別在她的頭髮上。「我哥哥每天都問到你。因為他不好到你的房間來,他想請你今天去見他。大夫已經告訴過他,你今天可以起床了。」
  
  薇妮聽了,不知怎地竟有點忐忑不安。這幾天她聽多了莉雅談她那個英雄哥哥,自然有點好奇。也許當面謝過他之後,她就會發現溫麥斯不過是個平常人罷了。
  
  想是這麼想,薇妮還是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儀容。莉雅的身材和她差不多,一襲淺藍長裙襯得她益發亭亭玉立,眼睛似乎更藍了點。臉上曬傷的紅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點淡金色,看起來反而柔和許多。她希望溫麥斯看見她時,會覺得她還過得去。
  
  「來,」莉雅說,牽住她的手。「我們去找我哥哥。」
  
  溫家的建築已有百年歷史,卻一點也不顯得陳舊。它的格局是純西班牙式的,只有花園中的花木扶疏顯出加利福尼亞的特色。薇妮隨著莉雅穿門過戶,深深地被這一片人間淨土吸引祝她想這座壯園叫做「北方天堂」倒是名副其實,她從沒見過這麼華麗深透的屋宇。
  
  莉雅帶著她穿過鳥園,指給她看各種珍奇的鳥類。薇妮被它們色彩鮮艷的羽毛迷住了,幾乎忘記她們是要往哪裡去。
  
  她正想間莉雅這些鳥兒的來處,抬起頭來,卻看見不遠的露台上,一個年輕男子端著酒杯正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四目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都震了一震。麥斯忘了手裡的酒杯,只管怔怔地看著那個分花拂柳而來的年輕女郎。他已經忘記她長的什麼樣子了。突如其來的一見,竟像是照眼的閃電一樣,亮得他睜不開眼。他只記得她有一頭美發和一雙美目,然而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她又有哪裡不美呢?
  
  如果麥斯明擺著震驚的神色,薇妮的震撼卻是藏在心裡。她是來向一個救命恩人道謝,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美男子。他的五官分明而高貴,深橄欖色的膚色更加深了他的魅力他看起來跟她的族人截然不同,他屬於另一個種族,更激烈、更鮮艷的一種。當他炯炯地看住她,從容自在地向她走過來時,渾身散發著一股自然的威儀,充分顯露了一個領袖人物的特質。
  
  「貝小姐,聽說你的傷好多了,恭喜。」他的英語抑揚頓挫,一樣是告訴她什麼都不用害怕的深沉語調。薇妮突然有種很奇怪的宿命感覺:今生今世,她再也忘不了這個人了。
  
  她看他仍然目光炯炯地盯著她,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沒答話,趕忙定一定神,極力裝出從容的神情說:「我欠你一份大恩,溫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麥斯執住她的手,一顆心都暖了起來。當她看著他時,他體內的拉丁血液便浩浩蕩蕩地湧向四肢百海這個女孩分明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女人,纖細優雅,楚楚動人,甚至不像人間女兒。也許她真是一個天使,偶然滴落世間,聽說了他們溫家的「北方天堂」,便來看看這兒跟她從前的家有何差異。
  
  可能的話,他願意就這麼天長地久地握住她。西班牙人是天生的辭令家,可是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竟無辭以對。原來在面對真正的美女的時候,是這樣的令人謙遜,乃至於窘澀。
  
  麥斯恍恍惚惚地聽見自己說了一件什麼不足掛齒的客套話,薇妮也發現自己模模糊糊地回了幾句,甚至連莉雅幾時走的都不知道。直到麥斯邀請她坐下,她才猛然醒過來,小心地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
  
  「我聽亞哥談起令尊的遭遇,」麥斯突然提道。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對他竟變得如此重要。「你願意仔細告訴我嗎?」
  
  薇妮很自然地就把她尋找父親的經過都告訴他,彷彿他是可以讓她倚靠的人。雖然她自己不覺得,麥斯卻察覺了她的語氣中下意識流露的悲傷和無助。
  
  「你為什麼相信令尊還活著呢?他的合夥人不是說他已經去世了?」聽完她的話後,麥斯靜靜地問道。
  
  「我……家母和家父的感情極深,她覺得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不測,她一定會知道。」薇妮答道,剪剪雙眸澄亮地看著他。「聽起來像個很傻的理由,不是嗎?」
  
  黑眸閃閃發亮。「哦,不!貝小姐。我向來不太相信愛的力量,可是現在我相信了。」然後他說了一句教她大吃一驚的話。「我會幫你尋找令尊。我恰好知道他的礦坑在哪裡,離這裡不遠。」
  
  「不!」薇妮急道。「我欠你的已經太多了。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要親自去找尋家父,那是我的責任。」
  
  「可是你沒有成功,」他提醒她。「一個女孩子如果沒有適當的保護,在山裡亂闖是很危險的事。」
  
  「我雖然碰到意外,不過換了別人也可能遇到這種意外。我不會因為這一點挫折就放棄尋找家父。」
  
  麥斯凝視那張柔似玫瑰花瓣的嘴,總覺得她應該被供養在錦衣玉食之中,不該這麼在山野裡衝撞。「你的意志很堅定,貝小姐,可是你終歸只是個女人。」
  
  薇妮陡然抬起頭來,望向他的雙眸寒峭如冰。「你說我終歸是個女人,那口氣就好像我得了什麼我應該抱歉的疾病似的。我生為女人完全是天意,難道就因為我不是兒子,而是女兒,就不該關心父親了嗎?」
  
  麥斯難得碰到敢頂撞他的女人,然而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吟吟的。「說句實話,如果你生做令尊的兒子,那才是不可饒恕的浪費呢!我希望你不至於拒絕我的幫忙,說不定我能走通幾條你走不通的路。」
  
  薇妮像是一拳打進棉花裡面,突然洩了氣。她跟他鬥什麼呢?「我不是不知好歹,溫先生,但是我欠你們一家的情委實太多了,而且我們素昧平生,我怎麼好再替你添麻煩呢?」
  
  他望進她的眼睛。好一會兒,他幾乎以為自己會跌進那兩泓銀藍之中。「我們真的是素昧平生嗎,口小姐?」他柔聲問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們認識一生一世了呢?」
  
  薇妮心底又一震,急急地低眉斂眼。「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她仍然感覺他的目光徘徊在她臉上,在她的兩頰漸漸塗上兩抹暈紅。 比起他的凝視,曬傷她的陽光幾乎可以算是溫和的了。
  
  「告訴我你的故事,」麥斯像是才從夢中驚醒過來,突然開口道。「你到這裡來以前都做些什麼?」
  
  這是個比較安全的話題了。薇妮鬆口氣,開始談起她在英國的生活,以及她走過的國家。說得興起,她慢慢忘了她的不自在,就像春陽中一朵蓓蕾冉冉舒展,空氣中都是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
  
  她說話的時候,麥斯只管像欣賞一件無價之寶般地欣賞她。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這就是他想要的妻子。他活了這麼大,從未曾如此清楚、如此肯定過。他要娶她,和她白首偕老。
  
  然而另一個聲音適時提醒他,他已經和伊蓓訂婚了,無權擁有這個女孩。她太好,好得他幾乎配不上,更不用說要她當情婦了。最好不要再去想她,她不是他的。是的,他幾乎可以擁有任何東西,只除了這個貝薇妮。
  
  「你一定聽煩了,」薇妮看他神思不屬,抱歉地說。「我耽擱你太久了。」
  
  「一點也不,」麥斯迅速說道。「我只是在想你走遍了大半個世界,不知道對加利福尼亞的觀感如何。」
  
  「我喜歡這裡,這兒有一種混沌初開的大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雖然,」她搖頭苦笑道:「我在這裡的運氣不太好,家父失蹤了,家母又重病在床。」
  
  麥斯沉默了好一會兒。「上帝不會虧待你的,」他靜靜地開口。「你是它最鍾愛的幼女,一定會平安順遂,你不必害怕。」
  
  「謝謝。」這一次,薇妮不閃不避,一對銀藍眸亮晶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道:「家母有病,所以我想盡快趕回去。恐怕我得再請你幫我一個忙,是不是能夠安排讓我盡早動身?」
  
  「你確信你支持得了這段旅程嗎?」
  
  「沒有問題。」
  
  「那麼後天我就安排讓人送你回去,到那時你的足踝應該完全痊癒了。」
  
  薇妮覺得麥斯的態度冷淡了,她不曉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無論如何,她識趣地站起來。「也許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面了,請容我再一次向你致最誠懇的謝意,府上的招待令人永生難忘。」
  
  他卻笑了起來。「事實上,你今夜就會再看到我。我們將要為我的未婚妻舉辦一場舞會,你是我們的貴賓。」
  
  說不上來為什麼,薇妮發覺自己並不想見他的未婚妻。然而她仍禮貌地道了謝,才告辭離去。一路上她一直想著自己為什麼會對溫麥斯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嚴格說起來她才第一次見到他呀!為什麼就像他說的,她也覺得像是認識他一生一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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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2: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從傍晚開始,薇妮在房裡就聽見西班牙吉他和小提琴合奏的美妙音樂。她一邊梳著頭,腳趾頭邊跟著打節拍,心裡琢磨著這該是一支如何優雅的舞蹈。她身上穿的仍然是莉雅的禮服,露肩的荷葉領,蓬篷裙,襯得一把纖腰盈盈堪握。莉雅眼光獨到,堅持她應該把頭發放下來。一蓬金緞般的髮絲直撥到腰際,把她的五官襯托得格外典雅精緻。當她們走進舞會大廳時,連溫家的大家長溫龍索都直盯著她看。
  
  「那是個天使嗎?」他問站在旁邊的孫子。
  
  「是的,爺爺。」麥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剛一走進大廳,就使所有的燭光相形失色的女孩。「一個金色的天使。」
  
  伊蓓正站在一隻鳥籠邊和安娜聊天,也轉過去注視那個金髮女郎。「她是誰?」她詫異地問道。
  
  「她叫貝薇妮,麥斯前幾天在山谷那邊把她救回來。像她那樣的外國人算是不錯的了。」麥斯的母親說。
  
  伊蓓很快看了麥斯一眼,心裡就像打翻了醋罈子一樣。酸得她把指甲掐進掌心中。
  
  「帶那個金髮女孩來見我,我要跟她談談。」龍索吩咐孫子。「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魅力,竟把你的魂都勻走了。」
  
  麥斯甚至沒聽見祖父的調侃,像夢遊般恍恍惚惚地向他的金色天使走過去。等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執住她的手舉到唇邊,久久都沒有放下的意思。「以前我以為像你這樣的美女只許天上有,貝小姐。直到今夜,我才真正開了眼界。」
  
  莉雅瞥了哥哥一眼,心裡想著他是不是昏了頭,怎麼像個傻瓜一樣呢?她從沒見他對別的女人阿諛奉承過,現在卻在他的未婚妻眼前公然向另一個女人獻慇勤。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薇妮被他看得臉直紅到耳根去。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美,然而在那雙黑眸熱情的印證下,她真心喜歡自己的美麗了。「我……我不喜歡這類奉承話,」她矜持地說。「它們令我不自在。」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絲毫不自在,」他微笑道。「來,我爺爺想見你。」
  
  薇妮不只見到了溫家的一家之主,也看見了溫麥斯的未婚妻伊蓓和她的妹妹伊娜。乍看到那兩個姊妹美醜的懸殊時,
  
  薇妮著實吃了一驚。然而她本來就是對美貌看得很淡的人,所以伊蓓的外貌並沒有迷惑她,反而是那對嫉妒的眼神令她印象深刻。不過也難怪,她暗想道,誰要擁有溫麥斯那樣的未婚夫都會多一分心眼的。
  
  溫龍索相貌威嚴,卻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才談一會兒,薇妮就真心喜歡上這個言辭爽利、機智風趣的老人了。
  
  「聽說你會說西班牙話。」老人說。
  
  「會一些,」薇妮答道。看了莉雅一眼。在她旁邊。伊蓓緊緊勾著麥斯的手。「不過我說得不太好,莉雅知道得最清楚,倒教您笑話了。」她改口用西班牙話說。
  
  「我看是你太謙虛了,」溫龍索斷言。「你的西班牙話很流利,一定經過名師指導。」
  
  薇妮心裡有數,龍索也看見了伊蓓的敵意太明顯,有心幫她解圍,她自然很承情。「我的名師是家父,先生。他也教我法語、意大利語和一些中國話。」
  
  龍索拍拍他身邊的椅子。「請坐,貝小姐,我想多聽些你的事。我聽了不少誇讚你的話,現在倒要你現身說法來證實一下。
  
  薇妮揚一揚秀眉。「我必須先警告你,溫爺爺,我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就輕易被嚇倒。家父經常告訴我,一個人的知識比他的性別重要得多。」
  
  溫龍索呵呵大笑,滿頭銀髮在燭光中閃爍。「聽見了嗎,伊蓓?這個迷人的英國女孩在說女子有才方是德。你認為如何呢,麥斯?你會更欣賞這張美麗面孔後面的心智嗎?」
  
  麥斯和薇妮的目光交遇。「也許,」他回答道。「英國人有許多值得欣賞的特質,爺爺。」
  
  伊蓓瞪了一眼。「我相信聰明在床上無用武之地。」她大膽地說。
  
  龍索就算被他未來孫媳婦的驚人之語嚇著了,也沒有表現出來。伊娜是聽慣這類話了,莉雅卻聽得花容失色。「我從來不覺得聰明在聊天時會無用武之地,」龍索淡淡地說。「不過我還沒見過知道星球名字的女人……或者是棋藝高超的女人。」
  
  伊蓓這下可逮到機會了。「如果貝小姐真的像她說的那麼聰明,也許她會下棋,溫爺爺。」
  
  龍索笑嘻嘻地轉向薇妮。「你下棋嗎?」
  
  「只是略知一點皮毛,不過當然不是您的敵手,溫爺爺。」薇妮謙虛地答道。事實上,她的棋藝極佳,有時還能打敗她的父親,後者可是出了名的棋王。
  
  「了不起!」龍索讚道,越來越欣賞這個英國女孩,她竟然輕易就架住了伊蓓的攻擊。「那麼你知不知道星球的名字呢,親愛的?只要你能舉出其中一個,我就甘拜下風了。」
  
  「你要求太多了,、爺爺。」莉雅開口道。「別說是女孩子,就連男人也難得有像你這麼醉心天文學的人。而且除了麥斯,誰下棋又贏得了你呢?」
  
  老人卻只管盯著薇妮。「你知道牛頓的大名嗎?」
  
  薇妮點點頭。「知道,他是我們英國人的光榮。」
  
  龍索有點懷疑。「他證明了什麼理論?」他進一步試她。
  
  他們的談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大家都不再談天,只管聽他們一問一答。伊蓓看薇妮的眼神,擺明了是教她自己挖個地洞鑽下去算了。
  
  「家父對天文學也很有興趣,他教過我一些這方面的知識。」薇妮承認道。她實在無心炫耀,不過她也無意示弱,那是家教使然。
  
  龍索存心考考她,便催她說:「那麼你不妨談談看牛頓到底有什麼學說。」
  
  薇妮從容笑道:「家父的確教過我有關星球的常識,不過家母認為女孩子最好不要在人前炫耀所學。家母告訴我,一般紳士不會喜歡有知識的女孩。家父也警告過我,女子如果聰明外露是會遭忌的。」
  
  伊蓓掠了掠黑髮。「你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事實上,你跟我們一樣,根本不懂什麼天文學。」
  
  這是正面挑戰了,薇妮不能避,也避不了。就算驚世駭俗也罷,她決定暫時不理母親的閨訓,露一手給伊蓓瞧瞧。「牛頓發現地心引力,證明了太陽對行星的引力。」
  
  龍索首先鼓掌叫好。「了不起,你果然與眾不同。如果你知道所有行星的名宇,貝小姐,我也不會太驚訝了。」
  
  薇妮看見伊蓓的眼光,心想她得再多走一步了。她感覺到麥斯的目光也在她身上,可是她不敢看他。「我按照順序念——一水星,金星,地球,火星——」
  
  伊蓓這一回只稍看看龍索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全盤皆輸。「難得,難得,你真是最合我心的姑娘。」他攔道,曉得不必再聽下去了。「如果我再年輕五十歲,非追你不可,貝小姐。」
  
  薇妮抿著嘴笑了笑,說不出的嫵媚動人。「我一向比較喜歡上了年紀的人,溫爺爺。」
  
  「啊哈,你是在追求我嗎?那麼你看上的是我的錢財還是我的人才呢?」老人大樂,完全被他的小客人迷住了。
  
  伊蓓氣得臉色發青。 本來今晚應該是她的風頭最健,這會兒全給那個英國女人搶盡了。她真恨不得拔掉薇妮那一頭招搖的金髮。
  
  薇妮也和著老人的笑聲笑了起來。她完全不覺得自己已經變成舞會注目的焦點,每個人現在都只看著她。「談到錢財,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先生。不過我也許會看上你的人才,或者我只是需要一個棋伴而已。」
  
  龍索更樂了。「再這麼談下去,貝小姐,我非向你求婚不可了。」
  
  伊蓓可一點也不樂,尤其是麥斯看薇妮的眼神更讓她心裡直犯嘀咕。她再不施點手段的話,真會把麥斯也輸給那個可惡的英國女人了。西班牙吉他一逕柔柔地彈著,伊蓓心中一動,總算找到了表現的機會。她不由分說,拉著麥斯就走下舞池。只要跟她跳過舞,麥斯非乖乖地聽她擺佈不可。她自信自己有那個魅力,說不定他今晚就會拉她上床了呢!
  
  她算錯了。就像薇妮不是尋常女子一樣,麥斯也不是尋常男子。不管伊蓓百般挑逗,他就像塊木頭一樣毫無反應。伊蓓氣得直咬牙,整個人都貼到他身上去了,還是引不起一點反應。她差點就想狠狠踩他一腳,看他是不是還能無動於衷。
  
  然而在薇妮眼裡,她只看見他們小倆口儷影雙雙。為了轉移心思,她和龍索聊得很起勁,也越來越看出祖孫相似之處。想來年輕的時候龍索也是位翩翩佳公子,就像麥斯一樣,不知道傷透多少女孩的心呢!
  
  夜漸漸深了,客人也陸續辭去。吉他手調子一轉,彈起一首極悠揚的情歌。薇妮聽得入神,不防麥斯出現在她身邊,把手伸向她。
  
  「你願意陪我跳這支舞嗎,小姐?」
  
  薇妮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把手交給他。麥斯沒有帶她走下舞池,反而領著她走到院子裡。音樂依稀飄來,空氣中充滿了花香和夜晚特有的清涼意。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慢慢踩著西班牙舞步。大上繁星點點,映在麥斯的黑眸中,格外燦亮。
  
  薇妮一步一步走進他眼裡的天空,發現自己已經回頭無路。她愛上他了嗎?她茫然自問。等到一舞終了,她就要回到現實去領略傷心的滋味。可是不是現在;此時此刻,她可以假裝他是她的。
  
  薇妮從他的肩膀看過去,只見伊蓓鐵青著臉站在台階上。她把視線挪回麥斯臉上,輕聲笑道:「你的未婚妻好像不喜歡看見我們共舞,希望我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他的眼睛正在訴說她寧可看不懂的話,嘴裡卻說:「如果我不小心一點,你還會給我招來更多麻煩。」
  
  「我不懂—一」
  
  「你不懂嗎?」他打岔道,眼睛亮得出奇。「像你這麼冰雪聰明的女孩,不可能不懂男人被你迷住的樣子吧?」
  
  「我以為我讓你不耐煩了。」她裝糊塗。
  
  他微笑盯住她,搖搖頭。「如果不耐煩竟是這種滋味,我情願一輩子都這麼不耐煩。」他的視線落在那雙溫柔可人的唇瓣上。「如果我親吻這張嘴,會不會永遠失去我的心,薇妮?」
  
  她燒紅了臉,仰頭看進他的眼睛,卻看不到一點嘲笑,那裡面有一點點她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的東西。「我想你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
  
  「難道你寧可聽我說假話嗎?」他咄咄逼人地問道。「不要假裝你不知道我已經為你神魂顛倒了一整天。」
  
  薇妮還太年輕,並不十分瞭解世事。她不曉得如何去分辨一個男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相信麥斯一定逢場作戲慣了,不知道她是會假戲真做的。
  
  「求求你,不要說了,」她央求他。「不要跟我說這種話。」
  
  她的話絲毫不起作用,麥斯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一點。「如果我能這樣擁著你一輩子該有多好!如果我們是單獨在一起,我一定會吻你。」他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字卻重重落在她心裡。
  
  「我的英國玫瑰,」他在耳畔輕聲細語。「我的銀眼女神,為什麼你要折磨我呢?」
  
  太危險了,薇妮心裡在吶喊,再任他這麼說下去,她真難保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咬咬牙,她的手稍一用力,把他推遠一點。「我對甜言蜜語沒有興趣,溫先生。」她勉強冷靜地說道,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應該把這些話留著說給你的未婚妻聽。」
  
  她特別加重未婚妻三個字的語氣,麥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請你原諒。」他靜靜地說。「我們進屋裡去吧!」
  
  如果說門外是個溫柔的陷阱,屋裡這一個就是真槍實彈的攻擊了。伊蓓冷眼看見薇妮進來,就來勢洶洶地走到她身邊去。「告訴我,貝小姐,」她問道,輕巧地張開扇子。「在你的國家,一個女人可以隨便跟著一個男人到處亂跑嗎?」
  
  薇妮無聲地歎口氣。她實在不想惹事,為什麼伊蓓就是不肯放過她?「不!英國沒有這種規矩,伊蓓小姐。」她冷靜地答道。「不過我是不得已的。除了亞哥之外,我找不到別的人能夠陪我,還好亞哥是個很稱職的嚮導。」
  
  伊蓓惡意地笑著。「在西班牙,女孩子是不許跟男人單獨外出的,就算是老人也不行。」她說。
  
  莉雅就坐在薇妮身邊,靠過去悄聲跟她說:「別理她,她只是吃醋罷了。」
  
  「我根本沒在聽她說話,莉雅。」她說的是實話,她的心已經給麥斯填得滿滿了,根本騰不出空來計較伊蓓的惡言惡語。
  
  龍索和安娜冷眼旁觀,他們都曉得伊蓓脾氣不好,她是存心和薇妮過不去。龍索聳聳肩,對他的兒媳婦低聲說:「婚姻會改變一個女人的氣質,等伊蓓嫁了麥斯,她就會學做一個賢妻良母。」
  
  安娜點頭表示同意,然而她看了在應酬賓客的兒子一眼,又躲在扇子後面,悄悄說道:「其實也不能全怪伊蓓。今晚麥斯對我們的客人實在太過慇勤了,簡直就是孟浪,難怪伊蓓生氣。」
  
  老人卻眨了眨洞悉世事的眼睛。「讓他去吧,安娜,麥斯那麼做是很自然的事。」麥斯的舉止不只是孟浪,那個英國姑娘彷彿喚醒了他孫子的生命,只怕事情不會到此為止呢!
  
  「薇妮,你明天要不要陪我去騎馬?」莉雅問道。「大夫一定會允許的。」她看看伊蓓和伊娜,應酬地問道:「你們要不要也一起來?」
  
  伊蓓不答先問:「麥斯也去嗎?」
  
  「不!他要帶人去獵捕那頭騷擾農場的黑熊。」
  
  伊蓓立刻聳聳肩。「我不喜歡騎馬,我妹妹也不會騎,我寧可乘馬車去兜風。」她竟問都不問伊娜一聲,就做主幫她回絕了。
  
  薇妮這才有機會答話。「好,我們明天騎馬去,莉雅。」她真希望自己已在千里之外,眼不見為淨。這個崔伊蓓討厭得很,還有一個溫麥斯……算了!她決定不想他。明天以後,他們就是你來我往,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晴空如洗,幾朵白雲輕輕飄過,薇妮和莉雅策馬長馳,奔向天寬地闊的原野。薇妮原來就騎術精良,加上騎的又是溫家的純種良駒,騎興就越發好了。
  
  兩個女孩騎過坡地和山谷,爬上另一座山頭,蔽妮還待縱馬,莉雅卻猛地勒住韁繩,喊道:「你瞧那邊,好可愛的一群羚羊!」
  
  薇妮順著她的手勢;果然看到山谷中一群羚羊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打盹。她靜靜坐在馬鞍上,被如此美麗的景致震懾住了。藍天與綠地之間繁花遍佈,彷彿織錦一般,這裡真是人間仙境。
  
  「你看得見的地方都是溫家的土地,」莉雅驕傲地宣佈。「只要上帝許可,就永遠都會屬於我們。」
  
  薇妮點點頭。「我們家也有世代相傳的土地,可是遺憾的是,我們不像你家那麼珍惜土地。」
  
  莉雅似乎覺得難以想像。「我爺爺說土地就像神一樣,是恆久不變的,值得世代相傳的東西。」
  
  「你爺爺說得對,我真羨慕你們那種根深蒂固的歸屬感。」
  
  莉雅一抖馬韁,回頭向薇妮笑一笑,揭去這一陣不自在。「來,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那條河!」
  
  薇妮點點頭,兩匹馬便又風似地向前馳去。當她們靠近河邊時,薇妮感覺到她的坐騎很緊張,嗯哼了半天,拚命往後退,幾乎要把她甩下馬背。她還沒來得及推測出原因,前面的橡樹叢裡就傳來一聲咆哮。一頭可怕的黑熊搖搖擺擺地從林中出來,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莉雅的馬已經掉了頭,沒命地往回跑。莉雅制不住它,只好回頭尖叫:「趕快跟我來,薇妮,就是那頭熊呀!」
  
  薇妮也想勒轉馬頭,可是那匹馬有它自己的主張。它抬起前腳,仰空嘶鳴,看樣子是非把它的主人甩下去不可。薇妮果然被逼得鬆了手,整個人滴溜溜地滑下去。就在那時候,那匹受了驚的馬,猛地一縱,薇妮立刻飛了出去,這一跤結結實實地跌在石地上。她根本沒有時間檢查自己是不是受了傷,那頭熊已經步步逼近。薇妮忙不迭地爬起來,搶過去抓住散下來的韁繩。那匹馬驚嘶了一聲,疾馳而去,又把薇妮丟了下來。
  
  情急生智,該妮此時倒又冷靜了下來。那頭熊面對這樣的大好機會,反而停了下來,鼻子朝空嗅個不停。薇妮不曉得它又發現了什麼新鮮玩意兒,自己先慢慢後退一步,小心不去驚動它。
  
  距她左邊5O碼處,有一棵樹,樹後就是河流。薇妮不知道熊的習性如何,她是爬上樹比較安全呢?還是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裡比較好?她一邊斟酌選擇,腳下仍不閒著,還是一步步往後退。
  
  現在那頭熊又想起她了,張牙舞爪地跟過來。薇妮兩隻腳突然釘在地上,現在她該怎麼辦呢?一咬牙,她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借來的勇氣,強迫自己轉過身,沒命地朝最近的那棵樹奔過去。
  
  突然間,像天降神兵似的,一個騎士遠遠奔馳而來。廠一瞬間,只聽見一聲槍響,薇妮發現自己已經被攔腰抱上馬背。麥斯緊緊地擁著她。溫柔地說:「別怕,銀眼兒,你沒事了」
  
  她突然全垮了,只能靠在麥斯的胸前,不住地發抖。麥斯輕輕拍著她的背。「我一輩子就得這麼忙著救你脫離險境嗎?」他調侃她。
  
  「好像如此,不是嗎?」她的答話餘悸猶存。讓他疼入心坎。「我好像一天到晚就會惹麻煩。」
  
  他微笑注視她。「不必發抖了,銀眼兒。你不會有危險的,我們一早就在追那頭熊,我看見你從馬背跌下來後,那傢伙一直就在我的槍口下。」
  
  「莉雅呢,有沒有受傷?」蔽妮問道,望向莉雅逃去的方向。
  
  「沒有,她很好,我已經派人先把她送回家了。」
  
  薇妮聽到黑熊的哀嚎,轉過身來,這才注意到溫家的家丁正忙著把它裝進繩網中。雖然它剛剛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她還是問道:「那頭熊受傷了嗎?」
  
  麥斯看著家丁把熊抬上馬車後的籠子。「我只是輕擦過它的頭,讓它昏了頭,比較好擺佈。」
  
  一個家丁已經爬上馬車,準備駕走了。「那頭熊會怎麼樣呢?」薇妮想知道。
  
  「我們會用它參加今年的鬥牛賽。它的傷養好了之後,就可以鬥牛了。」
  
  薇妮張大嘴巴。「你是說……你是說叫一頭熊和一隻牛活活相鬥?」她駭異地看著他。
  
  「你不可能是這個意思吧?那不是太……」她說不下去了。
  
  他的嘴角卻微微向上彎。「事實上,那是我們最喜歡的運動之一。我保證.那一定是公平競賽,參加比賽的對手必定旗鼓相當。」
  
  薇妮想著都會不寒而慄,然而她也記得自己只是個客人,無權批評別人的風俗習慣。「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她說,改變了話題。「我又欠你一次情。」
  
  「你有沒有受傷?」麥斯問道。
  
  她的微笑風姿綽約。「只有從馬背上跌下來讓我的自尊受了點傷,我一向認為自己的騎術出眾。」
  
  麥斯幫她跨下馬背,自己也站到她身邊。「事實上,你的確是騎術出眾。在那種情況下,你的表現已經非常好了。就像我說的,你一點危險也沒有。你先平靜一下,然後我再帶你回去。」
  
  直到這時,薇妮才發現偌大的曠野只剩下他們兩人。她不敢去看他懾人的眸子,只好望向河水。陽光照耀下,河面上一片波光瀲灩。麥斯的馬在河岸的草地上吃草,馬尾巴一甩一甩地驅逐蟲蟻。
  
  麥斯背靠著一株橡樹,靜靜地審視她。薇妮看他不作聲,訝異地回過頭來。麥斯換了一個姿勢,眉頭也跟著皺起來。「你真是一個謎,貝小姐,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
  
  在他的注視下,薇妮是如此分明地覺得自己是個女人。那種感覺讓她變得很脆弱,彷彿只要他再有一句話,她就會碎裂成千萬片。她是個謎嗎?那麼他就是完全不可解的神秘了。他像這一塊孕育他的土地——一狂野、美麗,而且完全難以預料。
  
  他怔怔地看住她。「為什麼你和我認識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呢?」她柔聲問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伴護莎梅會說,那是因為我自尋麻煩的本事比別人強的緣故。」
  
  他聞言大笑。「你常常 被壓在馬車下面,或者摔下馬背嗎?」
  
  「不!這都是第一次的經驗。不過我警告過你了,我是惹麻煩的能手,莎梅常說我只會走錯路。」
  
  麥斯完完全全被她迷住了。甚至是她的聲音,在他聽來都是不尋常的樂章。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眼波流轉,他想知道她的一切,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他管不住自己的走向她,輕輕捧起她的臉。「我竟然這麼容易就愛上你了。」他悄然低語,不只薇妮感到意外,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薇妮望進他眼裡,在他的黑瞳中看見自己的凝視。麥斯額前有一絕黑髮落下來,她真想幫他拂開。她握緊了拳頭藏在背後,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真的伸出手去。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話。」她的話連自己都信不過。
  
  黑眸溜過她的臉,最後落在那一對秀色可人的唇上。
  
  「一碰到你,我就不知道什麼應不應該了。你知道我昨晚夢見你了嗎?」
  
  她搖搖頭。「我想你不應該—一」
  
  他舉起一根指頭豎在她唇上。「噓,別這麼說。你跟我都知道,你我之間有種奇怪的牽連,你不要否認。」那雙眼中的企求打消了她所有否認的心思。
  
  麥斯的下一步舉動卻令她大吃一驚,他陡然把她拉進懷裡,用力抱緊她。薇妮心裡閃過無數斥責的話,卻沒有一句從嘴裡溜出來。當他俯下頭,唇輕輕拂過她的唇時,時間彷彿靜止了。薇妮暈陶陶地像跌進一團棉絮中,安全而溫暖。
  
  然而好夢易醒,麥斯抬起頭來,臉貼著她的臉。「原諒我,薇妮,我沒有權利這麼做。可是就像昨夜在花園裡一樣,我是情不自禁,」他輕聲低語。「如果我們今生再也不能相見,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唇是什麼滋味。」
  
  他不等薇妮回答,牽起她的手走向他的坐騎,自己先跨上馬背,再把蔽妮拉上去。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曉得,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麥斯默默無言地環抱著她,任憑馬兒慢慢踱步。薇妮強忍著淚水,看出去的是一個朦朧晶瑩的世界。她恍恍惚惚地想著,這真是她活著的世界嗎?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得就像它有自己的生命,不由她做主。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離愁別緒竟是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
  
  「北方天堂」在望時,麥斯勒住馬韁,在她身後輕聲開口。「我決定了,銀眼兒,我還要再見到你。」
  
  
  薇妮不敢開口,怕管不住自己的嗓子哽咽難言,只能搖搖頭。麥斯輕撫她的髮絲,慢慢地說:「不要擔心,可是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一回到家,薇妮和麥斯就再也沒有談話的機會了。安娜和莉雅圍著薇妮問長問短,又堅持她一定要回房裡休息一下,甚至還請了大夫來看她。
  
  直到晚餐時候,薇妮才又看到麥斯。龍索又病了,所以沒有下來。麥斯在餐桌上沉默得出奇,用完餐後,他也只簡單地告訴她,亞哥明天會來接她,然後就走了,那一晚不曾再露過面。
  
  莉雅陪薇妮絮絮叨叨聊了一夜,終究依依不捨地告辭,各自回房去。薇妮回到房裡,默默跌坐在床沿,兩手蒙住了臉。她真希望早晨趕快來臨,她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她還要回去照顧母親,尋找父親。千斤重擔都在她的肩上,她怎麼還能有多餘的心思來煩惱一段根本尚未成形的感情呢?
  
  在黑暗中,她的手不經意地摸索到枕頭旁邊一樣柔軟的東西。她抬起頭來,發現竟是一朵玫瑰,還附了信箋,她哆哆嗦嗦地點亮油燈。心跳得很厲害,還沒抓開來看,她就知道一定是麥斯寫的。
  
  果然。信上寫道:
  
  銀眼兒,明天我不送你了,就先向你道別。如果昨夜和今日我有任何冒犯之處,請你原諒我。此心唯天可表,我絕對沒有任何存心冒犯你的意思。記住我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尋找令尊的下落,你千萬不要再度涉險。不久之後,你就會得到我的消息。
  
  溫麥斯留
  
  薇妮把那枝紅玫瑰舉起來,深深聞了一下。慢慢地,一顆顆的淚珠滴落在嬌嫩的花瓣上。那一刻,如果有人問她為什麼而哭.她也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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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薇妮和亞哥回到舊金山時已經薄暮,薇妮在木屋門口下馬車,送走走亞哥。她從眼角瞥見田家的窗簾輕輕晃動,曉得有人在困丁著她看,可是她並不在意房東到底在於什麼,聳聳肩,很快地走進木屋。
  
  門一開,莎梅就迎上來,食指一豎,示意她安靜下來。「你媽媽剛睡下,」她小聲說,滿臉笑容。「你的足踝怎麼了?」
  
  「完全好了,溫家的大夫好謹慎,就是有點囉蘇。」薇妮笑著擁住莎梅。「媽媽沒替我擔心吧?」
  
  「亞哥來通知我們以後,她就放心了。林大夫說溫家的人都很好,你一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夜涼似水,莎梅扶著薇妮走到爐旁坐下,幫她端來晚餐。她們小聲交談,免得吵醒隔房的病人。
  
  「媽媽的情況怎樣,莎梅?我就擔心她。」
  
  「時好時壞,』「莎梅聳聳肩,哀傷地搖搖頭。「我擔心的倒不是你母親的病,問題是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亞哥告訴我們,說你沒有到達你父親的礦坑。」
  
  「沒有,不過我會再試,我答應了媽媽。」
  
  薇妮一直都沒有動食物,莎梅索性舀了一湯匙食物,舉到她嘴邊。「慢慢來,薇妮,我們現在有刻不容緩的問題。」
  
  「錢,」薇妮一語道破。「我們的錢快用完了。」
  
  「沒錯,為了買藥。」
  
  「媽媽知道我出了意外時,情況一定更糟。」
  
  「起初她很傷心,不過亞哥再三保證你沒有問題。而且就像我剛剛說的,林大夫也說溫家是加利福尼亞的世家,他告訴你媽媽,溫家一直是加利福尼亞歷史上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他們是我碰過最仁慈且好客的人,他們讓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些加利福尼亞人本來就以好客出名。據說第一批歐洲人跨海而來時,西班牙人竭誠歡迎他們。西班牙人早就不滿腐化的墨西哥政權。這是他們的國家,不過多數人都願意給美國人一個機會,希望他們能擁有更好的環境。」
  
  薇妮細細地咬了一口肉,嫣然一笑。「我看你的功課做得很好。我們才來沒幾天,你就把這裡的歷史都摸熟了。你真了不起。」
  
  莎梅不以為意地笑了。「是因為你,我才常常體會生有涯而知識無涯的道理。」她收拾起空盤子站起來。「醫生常常帶報紙來給你母親看,因為你不在,都是我念給她聽,多少也熟知了一些歷史。」
  
  薇妮疲倦地把頭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我們要怎麼辦才好,莎梅,我們快沒錢了。要不是媽媽在生病,我真想搬到礦坑去,繼續爸爸的工作。」
  
  莎梅拎起爐上的熱水壺,深思地看著火光在薇妮臉上跳躍。「我不想增添你的煩惱,可是又不能不讓你知道,情況恐怕更糟了。兩天前你母親碰倒了一瓶藥,我只好再買一瓶,這一來就把我們所有的錢都用完了。等我們吃完屋裡的食物,也沒有餘錢去買吃的。而且田先生今天才告訴我,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又得繳房租了。」
  
  薇妮覺得好像四面牆一齊擁向她。「媽媽不曉得這回事吧?」
  
  「不!我瞞著她。」
  
  薇妮攤開手掌,放在火上烤著,心中沉甸甸地彷彿承擔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許我可以去學校教書。」薇妮聽見莎梅倒水洗碟子的聲音。
  
  「這裡沒有小孩。 別忘了這裡是淘金區,那些礦工不會帶著全家來,你要教誰呢?」
  
  「不然我就去當裁縫。」
  
  「住在舊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龍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樣的女人。」
  
  薇妮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我會的只有跳舞,只怕舊金山沒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後一個碟子丟進肥皂泡沫中。「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我曾去過附近的水晶宮酒館,找他們老闆賈泰利。我說我可以當舞孃,他卻很客氣地告訴我,我的年紀太大了。」
  
  薇妮凝視跳躍的火舌,失望地想著她們的窘境。「我只好明天去找田牧師商量,也許他能答應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稱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歡那個人。你要小心一點。
  
  薇妮也不喜歡他。回西爾好像寧可教人下地獄去,也不願教人對上帝的愛。她真怕去向他求情。「你還有多少錢,莎梅?」
  
  「四塊錢。」
  
  「我有五元。我們得給媽媽買肉吃,醫生說她需要營養。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莎梅。」
  
  莎梅走近火爐,添了一塊木柴。火花四濺的時候,她的眼裡也籠了一層煙霧,是她在預測未來時常有的神情。「別怕,薇妮。你會找到方向……明天你就會知道該怎麼辦了。」
  
  「如果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請你告訴我,莎梅,」薇妮求道。「我需要這點憑借。」
  
  莎梅只是搖搖頭。「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告訴我,該妮,你有沒有遇見黑眼珠的男人?」
  
  「有,你預見了嗎?」
  
  「是的。」
  
  「他會不會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一個角色……或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現在他是不是在為你尋找什麼東西?」
  
  「沒錯,他說他會幫我找尋父親,」薇妮的聲音越來越興奮。「請告訴我——」
  
  「別問我問題,薇妮。知道太多未來不是好事,順其自然吧!」
  
  「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已經走到盡頭了,莎梅。如果你知道父親的命運,你會不會告訴我?」
  
  「當然會,問題是我不知道。我並不能看見未來所有的事。只能看到一點點。你媽媽堅信他還活著,我相信她的感覺。」
  
  薇妮幫媽媽洗了頭,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繫上一條綠絲帶。然後她喂媽媽喝了一匙藥,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瘦削的手。
  
  「薇妮,你總算回來了。都是我的錯,害你碰上那種危險。」
  
  「胡說,我根本沒有危險。」薇妮望進母親柔和的眼睛,那裡面是她永不凋零的美麗。「你真美,媽媽,我可以想見爸爸為什麼會愛上你。」
  
  貝芙蘭執起女兒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女為悅己者容,為了你父親,我要永遠美麗。等他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完全好起來,不要這麼憔悴。」
  
  「你已經很美了,媽媽。」薇妮說,凝視母親依然皎好的容顏。「你的美麗永遠不會褪色,就算你8O歲了,一定也還是這麼美。」
  
  芙蘭微微一笑。「你才美,我的寶貝,你都不曉得你自己有多美。」
  
  「我想我的長相還過得去吧!」
  
  芙蘭難得地笑出聲來。「謙虛是一種美德,尤其是對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來說。」
  
  「戀愛是什麼滋味,媽媽?」薇妮想要知道。「你和父親是一見鍾情,對不對?」
  
  芙蘭輕撫女兒的臉頰。「沒錯,我們的確是一見鍾情。愛有痛苦,可是幸福更大。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把他的幸福放在你自己的前面。」
  
  「你又怎麼知道你是在戀愛呢?」
  
  芙蘭的眼睛罩上一層煙霧,陷入沉思之中。「當你戀愛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為了那份愛,你會願意犧牲一切。從前我還是喬丹娜那個舞蹈家時,曾經風靡全巴黎。可是在遇見你父親後,我就不要一切聲名了。我從不懷念那些風光的日子,因為我只想當華德的妻子。我相信你也會這樣,薇妮,你也會一見鍾情。」
  
  薇妮想起那個黑眸如夜的西班牙人。她愛他嗎?如果是愛,只伯也只是一份落花流水的愛了。她甩甩頭,湊過去在母親蒼白的頰上吻了一下。「你真的從不懷念那個風靡巴黎的舞蹈家喬丹娜嗎?」
  
  從來沒有過。我只想愛你父親,以及被你父親所愛。我知道,有時你覺得好像和我們的生活隔絕了,薇妮,可是我一定要跟隨你的父親。我從不後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總有一天你會瞭解這種感受。」
  
  「很奇怪,我並不覺得和你們隔絕了,也許我知道你和爸爸都愛我吧!當然,寂寞是難免的,不過你們的愛一直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很高興你們相愛如此之深,可是我想等我結婚後,我不會把小孩留給別人帶。」
  
  芙蘭合上眼睛,哺哺道:「我想你不會,你做母親一定比我成功得多。你除了美麗之外,更有一顆善良的心,你甚至不曉得你有多可愛。」
  
  薇妮看母親累了,便悄悄退出來。莎梅正在做早餐,肉香陣陣撲鼻而來,她得盡力不去想空空如也的胃。肉是給她母親吃的,她們只能喝些湯。
  
  「我去找田先生了,」薇妮告訴莎梅。「讓我們祈禱他有一顆仁慈的心吧!」莎梅抬起頭來,皺了皺鼻子。她們都曉得這個好牧師可沒有好心。
  
  來應門的是田牧師本人,他的影子罩住了薇妮的臉孔。「今早我才跟我姊姊說,你也該來找我了。」他說,習慣性地拿手帕擦擦臉。
  
  薇妮看了就討厭、「我是來跟你商量房租的事,田先生。」她總覺得他看她就像貓盯老鼠一樣。
  
  她沒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翻過手掌,很仔細地看著。「你沒做過什麼苦差事吧,貝小姐?我看你一定是給寵壞了。」
  
  「我沒有下過田,不過我也做家事。我過的日子跟其他英國女孩沒有兩樣。」
  
  「你做事不夠賣力,你用了一個女僕。我相信沒有多少英國女孩有隨身女僕,這裡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我承認。」薇妮答道,不解他到底是什麼用意。
  
  「懶惰的人是魔鬼的玩具,你知道吧,貝小姐?」
  
  「我聽過這句俗語,不過家祖母說忙的人是福,我比較喜歡那種說法。」薇妮順著他的話東拉西扯,總想著拖得一刻算一刻。
  
  「那麼你也知道懶惰的罪孽了,」田西爾誠心笑道。「請進,貝小姐,我想跟你談件事。」
  
  薇妮勉強跟他走進那間陰暗氣悶的房間,屋裡的擺設沉悶得令人窒息。
  
  「請坐,貝小姐。我姊姊不在家,要不然她可以給你泡杯茶。」
  
  薇妮在門邊站住腳。「既然令姊不在,也許我不該進來。」她不自在地說。
  
  「胡說!我是上帝的使者,你跟我單獨在一起絕對沒有問題,至少比你跟那個土著亞哥滿山裡亂跑合宜多了。」
  
  薇妮沒有回嘴。她祖母曾經說過,求人恩惠的時候,只有低聲下氣的餘地。她斜傾身子坐在一張硬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直切正題。
  
  「我曉得我們的房租這星期就到期,不知道你能不能寬限幾天,等我找到工作再付?」
  
  田牧師在薇妮身旁坐下,近得腿挨著她的腿。「你早該找工作,不要像沒頭蒼蠅似的找你父親。你的母親病了,你的責任很重。」
  
  「我瞭解,所以我會盡快去找工作。」
  
  田西爾一雙濕答答的眼睛直盯著她,開口道:「通往榮耀之路是用好心鋪成的,如果我要可憐的罪人稍待,我要怎樣辦理?」薇妮發現牧師的眼光一直徘徊在她的衣領附近,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嘴裡說的是一回事,眼睛說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能寬限我一個星期嗎?」她問道,只想趕快結束這件事,離開這個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告訴你我要怎樣辦,」他終於開口,突然又抓住薇妮的手。「我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妻子,我想在我姊姊的訓練之下,你一定可以當個很好的牧師太太。」
  
  薇妮當場目瞪口呆,她完全沒想到這個。「我幾乎不認識你,先生。更何況,此時也不宜結婚。家母需要我,田先生。」當這個人的妻子?天!她都想吐了。
  
  「如果……你嫁我,令堂就可以倚靠我了,」他說。「我不反對她留在那間小木屋,而且不用房租。我甚至不反對你那個奇怪的女僕留下來陪她。」
  
  薇妮趕快站起來。「我想我們不合適,先生。你需要一個柔順的妻子,我的個性恐怕太倔強了點,你會受不了的。」
  
  西爾也跟著站起來,濕答答的眼睛肆無忌憚地盯在她微隆的胸前。「我會教你怎麼當一個三從四德的好妻子,你放心。」
  
  這一次,薇妮揮掉他又突然伸過來的手,快步走向門口。「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奇怪的是,他不怒反笑。「我想你會改變主意。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如果到時你仍然不答應的話……希望你不會怪我請你們一家搬出去,除非你能籌到房租。」
  
  她真想當面甩他一巴掌。他就看準了她籌不到錢,到時候會匍匐到他面前,求他接納她。
  
  薇妮忙不迭地衝了出去,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壓下滿腔的氣憤與噁心。她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但是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嫁給那個偽君子,寧死都不。
  
  回到木屋,莎梅靜靜聽完此行的結果,又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我想你應該知道該怎麼辦了。」
  
  薇妮直視她一秒鐘。「你建議我去跳舞?」
  
  莎梅點點頭。「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夠年輕,我就自己去了。但是我們非馬上籌到錢不可,否則為了你媽媽,你只好去嫁那個田牧師。我不要你落得那種下常」
  
  薇妮考慮了一會兒。莎梅一向說她極具舞蹈天分,必定能當個成功的舞蹈家。但是她一點也不想拋頭露面去賣弄舞藝,在一群色迷迷的男人面前浪費她的才氣,她只想陪著母親,找到父親。
  
  「我怎能那麼做呢,莎梅?媽媽知道不嚇死才怪!她不會贊成我在那種龍蛇雜處的酒店裡跳舞。」
  
  「你媽媽的確不會贊成,不過我有個主意,也許可以隱瞞你的工作。」
  
  薇妮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探進頭去。她媽媽在沉睡中的臉色依然蒼白。「告訴我怎麼辦,莎梅,」她對莎梅低聲說道。「我們太需要錢了。」
  
  在水晶宮後面的辦公室裡,老闆賈泰利坐在辦公桌後面,叼著根煙,懶洋洋地看著對面找工作的女人。她說她來這裡找工作,卻穿著黑色披風,蒙著面紗。除了看出是中等身高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不過他倒認識陪她來的那個女人,前幾天才來應徵過舞孃的工作。
  
  
  「我無意冒犯你,小姐,」他耐心地說。「可是我這兒恐怕沒有適合良家婦女的工作。」他想這個女人八成醜得不能見人,身段又不見得好.他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怎麼能中意呢?
  
  薇妮隔著面紗,默默打量這個談吐斯文的酒店老闆。他的身量高而壯,一頭栗色卷髮下,深藍色的眼珠英氣逼人,上唇蓄著整齊的短鬚。雖然不是正經的紳士,自有他一股浪子般的魁力。
  
  「我會跳舞,賈先生。」薇妮柔聲道。「而且我跳得很好。」
  
  這個黑衣女郎再次一動,他就會聽到細微的叮鐺聲,倒是讓他有些好奇。他彈了彈煙灰,搖搖頭。「我用不著舞孃,小姐。坦白說,這兒不是很高級的地方。你為什麼不請回呢?我聽說有個女人去當洗衣婦,結果也賺了不少錢,過得很不錯。」
  
  薇妮站起來。「我也許會考慮你的建議,賈先生。不過先讓我為你跳支舞,你不會有什麼損失。如果你不滿意,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
  
  泰利聳聳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請你出去告訴樂師,看你要什麼音樂。水晶宮的樂師雖然不是特別好,也還不差。我隨後就來。」
  
  薇妮走向門口,說道:「等我跳完後,你必須先給我幾項承諾,我才能為你工作。」
  
  泰利仰起頭哈哈大笑。「我還不曉得你舞跳得如何,卻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校我會看你跳舞,然後你回家去.不要再來煩我。這算不算承諾呢?」
  
  「我保證你會要我留下來的,我說過,我的舞跳得很好。」她的話不像吹噓,倒像在更正一項錯誤。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門口,讓兩個女人先行。他們走進已經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場地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弟在打掃,以及三個樂師還沒走。他們的領班賀伯正在彈鋼琴,抬頭好奇地瞥了他們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檯上,招呼賀伯過去。「這位女士要為我們跳舞,老兄,幫她來點好聽的。」
  
  「遵命,老闆,」賀伯答應道,回過身來面對兩個女人。「你要我彈點什麼呢,小姐?」
  
  「你會彈『流浪的吉普賽人』嗎?薇妮問道。
  
  「當然。」賀伯答道,反身坐回鋼琴前面。
  
  「我要你開始時調子放慢些,柔和一點,然後慢慢加,快。等我給你訊號,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開始跳舞後,你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賀伯已經6O開外的年紀,見多識廣,就是這個黑衣女郎也不會讓他吃驚。「咱們試看看,小姐。」
  
  掃地的小弟索性停下來,一手支著掃帚,好奇地看著那個黑衣女郎步上舞台,年紀較大的女人則坐在階沿,好像在守護她似的。
  
  當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無暇的身段以及一雙白皙的赤足時,泰利差點給煙嗆著了。她穿著一件燦紅的吉普賽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著的足踝可手腕上戴著腳環及手環。一襲面紗依然蒙著她臉部的下半截,頭髮覆著一層金紗網,額上也橫著一條頭環。
  
  她起舞之後,每個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著她在舞台上恣意飄舞。她像化成了一個精靈,在音樂的起伏中凌波微步,節奏慢的時候,她就是行雲流水,悠遊於風和日麗的田野。當節奏轉快,她卻是狂風暴雨中的一片黑葉,於動盪之中有她倔強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賽女郎,她是永恆的女人,今夜在舞台上,不管她是誰,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維納斯。
  
  當音樂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對著台下一鞠躬。
  
  最初幾分鐘,四週一片寂靜。突然間賀伯跳了起來,用力鼓掌。像會傳染似的,瞬間每一個人都拚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揚聲道:「你被錄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風,重新穿回去。
  
  「還沒,賈先生。我剛說了,你要先答應我幾件事,我才能為你工作。」
  
  「我勸你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她留下來,」賀伯功道。「我敢說走遍整個美洲再也找不到這麼出色的舞者,她的才華洋溢,舞姿實在太美了。她可以讓水晶宮生意興隆,而且我們總算可以給舊金山引進一點文化,有點高級的娛樂了。」。
  
  「跟我來,」泰利喊道,往辦公室走了過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賀伯就要捲鋪蓋了。」
  
  泰利斜坐在辦公桌邊緣,盯著舞孃蒙面紗的臉。「開出你的條件吧!小姐。」他微笑說道。
  
  「不多,只有幾條。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階,我要一間可以練舞的更衣室,還要有一扇後門通更衣室,能讓我來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紗會一直戴著,不能讓人認出來。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份,或我住在哪裡。也就是說,如果我為你工作,你要保護我的身份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個小時,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薇妮遲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臉上漾開一個微笑。「我準備付你一百五。」
  
  「起初還不要,等等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要求加薪。」
  
  「我能請教芳名嗎?」
  
  「你就叫我喬丹娜好了。」
  
  「好,喬丹娜,你還要說什麼嗎?」
  
  「有。」她又遲疑了。「……我能不能預支一個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著取出一個鐵盒,打開來數了錢。「我覺得如果我不小心一點,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宮都要歸你管了。」
  
  溫柔的笑聲飄入他的耳際。「我不要你的酒店,賈先生,我只想暫時借它賺錢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個長相奇怪的女僕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說道,點了另一根煙。「我的天!」
  
  聽到敲門聲,已經很晚了。莎梅開了門,進來的是田露珍。她左顧右盼,發現小木屋有了一些改變。
  
  「晚安,田小姐。」薇妮禮貌地說。「要不要用一些點心?」
  
  「不!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說,順手抓住窗簾一角,看是什麼質料。薇妮站在一邊等她說下去。「我看你們把這兒收拾得還不壞。」
  
  「謝謝。」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盡量不動聲色。「是,可是我發現我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
  
  「你識字嗎?」
  
  「當然。」
  
  露珍從貼身的包包裡取出一張紙條遞過去。「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個人下午去作伴,念點東西給她聽。我是從魚市場聽來的消息。」
  
  「多謝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見沈太太。」
  
  露珍滿意地點點頭。「我只是在盡一個基督徒的責任,那個女人需要找一個識字的人,可是在舊金山識字的婦女不多,我想你或許及格。我走了。」
  
  薇妮親自送她到門口,再三謝過她的好意。等她走後,薇妮轉過頭來。對著莎梅興奮地說:「沒想到田小姐肯幫我們的忙!你看這不是太好了嗎?如果薪水高的話,我就不必去水晶宮跳舞了。」
  
  莎梅沒有答腔,管自在爐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後拎起燒開的水壺,走進芙蘭的臥室。
  
  薇妮的如意算盤結果一場空。那位沈太太一聽她是英國人,二話不說,當場就請她走路。薇妮長到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難過得淚水直落。 別的也就罷了,想到她得拋頭露面,在一群污濁的粗魯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慄。現在她瞭解了,這就是生存的代價。為了活下去,就必須忍受一切。
  
  華燈初上,是水晶宮最熱鬧的時候。整個酒吧間煙霧瀰漫,賭桌上笑語喧嘩,正是舊金山典型的酒店場景。
  
  泰利抬頭往上看,舞台上方懸著新的紅絲絨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顧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礦工,天曉得他那張喬丹娜牌是不是打對了。這些礦工說不定看不懂什麼是天才,他們只對大腿舞有興趣,可是那個喬丹娜可不會來這一套。
  
  他點上一根煙,漫不經心地聽著賀伯的鋼琴曲。那是一首很美麗的曲子,總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樂一歇,他曉得該是喬丹娜上場的時候了。
  
  幕啟後,一個女子的身影滑上舞台,周圍的賭徒酒客卻渾然不覺。泰利發現喬丹娜穿的不是試舞的那一套吉普賽服裝,這一驚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惱火了。這一次喬丹娜穿一襲白紗裙子,頭上仍然罩著一方白色面紗,足蹬白色絲緞舞鞋。
  
  泰利咬著煙,低低詛咒著。他花了那麼多錢改裝舞台,蓋更衣室,可不是找她來跳足尖舞的。這是西部,不是歐洲的高級豪華飯店。他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到後台去警告喬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賽舞,就馬上滾出水晶宮。
  
  薇妮踮起腳尖,開始轉了一個圈。泰利正要走到舞台,又頓住腳,因為他聽到一個非常奇怪的聲音——完完全全的寂靜。他轉過身,只見每一雙眼睛都盯著舞台,每一張飽經鳳霜的臉上都寫滿敬畏,年輕的人則滿面思慕之情,喬丹娜完全征服他們了。
  
  泰利倚在牆邊,兩手插在口袋裡頭,得意地看著喬丹娜的表演。柔和的音樂飄揚在室內,那個一身白衣的女神像煞一闕美麗的詩篇,婉轉流過每一個人的眼底心上。隨著音樂高低起伏,她的舞姿也如高山流水,翩然自如,直到一曲終了,她縱身一跳,疾落在地板上,然後深深敬了一個禮,便退下去了。
  
  一時之間,水晶宮一片鴉雀無聲,彷彿過了一整個世紀,所有的人都瘋了。他們剛目睹了一場永生難忘的舞蹈,再不大力鼓掌和大聲叫嚷,他們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泰利覺得有人碰了他的手肘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馬朱安,密蘇里共和報的記者,奉派到舊金山來採訪淘金熱。
  
  「你可真有一手呀,泰利。那個美麗的天使是誰?」
  
  「就是一個天使。」
  
  「把她介紹給我,他媽的!我看過那麼多舞孃,就沒一個比得上剛剛那一個。你要獨享就未免太過分了,老兄,她的美是不能被獨佔的。」
  
  「你又看不到她的臉,怎麼知道她美不美?泰利閒閒地問道。
  
  「我就是知道,你老兄到底介不介紹?」
  
  「礙難從命。」
  
  「那我就自己找上門去。」
  
  朱安掉頭要走,卻被泰利攔住了。「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朱安。你看見那個端著來福槍的人了嗎?他奉命不許任何人接近後台。不信的話,你儘管去試試看。」
  
  「你為什麼戒備這樣森嚴?」朱安問道,一隻記者鼻嗅到故事了。「那個天使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她的秘密就是她高興這麼做。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路,只曉得只要她為我跳舞,就會讓我財源滾滾。如果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那就讓她去。如果她不許任何人接近後台。也得由她。」
  
  「如果我設法查出她的身份呢?」
  
  「我勸你別做這種傻事,否則她一定會銷聲匿跡,那我們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
  
  朱安搔搔頭髮,突然靈機一動。「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她是誰,我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每個人都愛神秘故事,我決定跟你合力保守她的身份之謎,因為這樣才好發揮我的故事。你等著看好了,那些東部佬一定迷死了這種新聞。」
  
  泰利點點頭。「很高興你有這種看法,」他又哺哺自語道:「天曉得她的真實故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第二天,報紙的頭條新聞都是水晶宮那位一夜轟動的神秘舞孃。 報上稱她是金色的維納斯,因為她的美是凡人不配瞻仰的,所以她才蒙起面紗,掩飾真正面目。
  
  
  麥斯和他的印地安小廝騎上險峻的山坡,前往薇妮父親的礦坑。他們在礦坑人口勒住馬,麥斯用英語揚聲喊道:「有人在嗎?」
  
  沒有回答。麥斯翻下馬背,指示杜明在馬上端槍伺候,他自己小心走向礦旁的木屋,又喊了一聲。
  
  這次總算有人咕噥一聲慢吞吞地來應門。他疑心地看著麥斯,要不是瞥見杜明的槍對準他,多半也已拔槍相向了。
  
  「你要幹什麼,陌生人?如果你是來打劫的,那就找錯地方了,只怕我比你還要窮。」吳山姆說著,眼光從槍口回到黑眼的西班牙人身上。一
  
  「我來這兒打聽一個叫做貝華德的人。」麥斯打量面前花白鬍子的礦工,一口明顯的美國腔,顯然不會是薇妮的父親。
  
  「你找他幹什麼?」吳山姆對這個衣冠楚楚的陌生人更疑心了。他看起來很像當地的貴族士紳,怎麼會和貝華德扯上關係呢?「他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找他?」
  
  「我答應過口先生的女兒,要幫她查訪她父親的生死,聽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老人搔搔頭。「我告訴你吧!我們正在礦坑裡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次嚴重的坍塌。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根本挖不出屍體。」
  
  「請你指出坍塌的地方給我看,我好告訴貝小姐事情發生的始末。」
  
  「不行!我不能讓陌生人進我的礦坑,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來搶劫的?這年頭,做人不能不小心點。」
  
  「可是,先生,你剛才告訴我,你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偷。你不也跟貝太太說過你們的礦沒什麼斬獲?依我看,這又牽涉到第二個問題。既然找不到金子,你還留在這裡於什麼?」
  
  老人聞言色變,手立刻按在腰間的槍把上。印地安人見狀,把槍一舉,他只好鬆了手。「我無處可去,我的錢都耗在這裡了,所以只好留下來,至少還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
  
  「你最好說實話,先生。我不希望你欺騙貝先生一家人。」麥斯冷靜地說,言下自有一股威脅的力量。
  
  吳山姆察言觀色,發覺面前這個西班牙人不像是會虛聲恫嚇的人。「得了,我怎麼會欺騙我的合夥人呢?你要曉得,華德不只是我的合夥人,他更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害怕了。你只要讓我看看貝先生葬身的地方,我自然不會再來打擾你。」
  
  「問題是你什麼也看不到,那裡空氣太稀薄,燈火點不起來。」
  
  「我不是笨蛋,先生,你最好帶路。」
  
  吳山姆舔舔乾燥的唇,又瞄了那個印地安人一眼。「我帶你進去,可是那個印地安人不許進去。」
  
  「杜明只是聽命行事,對你不會有什麼妨礙。不過也無所謂,我就單獨跟你進去好了。但是我還得警告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萬一我沒有完完整整的出來,杜明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吳山姆無話可說,只好嘟嘟囔囔地在前面帶路。礦坑裡面一片漆黑,麥斯等山姆點了燈,燈影幢幢地映在壁上,四周靜得像墳場一樣,只有偶爾一點滴水聲。
  
  通道車轉向右時,麥斯偶一抬頭,正好瞥見吳山姆的影子映在山壁上,手中高舉圓鍬正要偷襲他。麥斯應變奇速,及時跳開去,手一伸一扣,就奪下了老人手中的武器。然後他一腿掃過去,把吳山姆踢倒在地上,手拿著圓鍬柄就橫在他的下巴下面,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吳山姆脹紫了臉色,兩手拚命來抓麥斯的手腕。
  
  「你最好說出來,老頭子!」麥斯氣喘吁吁地說。「你到底把貝華德怎麼了?」
  
  吳山姆還在掙扎,試圖推開麥斯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已經鼓了出來,嘴角也沁出一縷血絲。最後麥斯終於鬆了手,老礦工把手按在喉頭,忙不迭地大口喘氣。
  
  「你打算招供了嗎?你到底把口華德怎麼了?」麥斯問道,站起身來,踩著老人喉頭。
  
  「我說,我說,」山姆沙啞地說。「把你的腳拿開,我什麼都說。」
  
  麥斯站到牆邊,兩手橫在胸前。「我正洗耳恭聽,吳先生。小心,我聽得出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老人爬到牆腳下,好不容易才掙扎地站了起來,仍然喘不過氣來。「萬一我說了實話,你又不高興聽怎麼辦?你會怎麼對付我?」
  
  「當你對付貝先生的時候,你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麥斯冷冷地說。
  
  山姆看起來有點不安,不敢正視麥斯的眼光。「我也不想那麼做,貝華德是個好人。」
  
  「你到底做了什麼?」麥斯一顆心提了起來。為了薇妮,他衷心希望她的父親還活著。
  
  山姆低頭望著自己的靴子。「我聽說舊金山有很多船長願意付高價收買來路不明的水手,因為太多水手跑去淘金了,船上很缺人。」
  
  「你把貝華德賣到船上去了嗎?」
  
  「對,我也很後悔,可是做的事總歸做了。」
  
  麥斯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你為什麼要把合夥人賣到船上去?」
  
  說來話長,總歸一句話,我太貪心。當我們挖到金子的時候,我大概是昏了頭,覺得一半金子還不夠,我要全部。」
  
  「你把貝華德賣到哪一艘船上去?」
  
  「一般名叫『南十字星』的商船,它開往波士頓。」
  
  「我會去查這件事,萬一我發現你沒說實話,我會再回來找你。口先生最好沒事,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保證你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的金礦怎麼辦呢?」
  
  「當你欺騙你的合夥人時,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了。吳先生,如果我再回頭來找你,你最好已經走了。」
  
  麥斯走出暗沉沉的礦坑,心情一點也不開朗。他希望薇妮快樂,可是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帶給她的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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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莎梅和薇妮在院子的大橡樹下放了一張躺椅,讓芙蘭可以在白天時到院子透透氣,同時看看不同的景致。
  
  芙蘭穿了一襲嫩紅色的長袍,倚在躺椅上,望向葉隙的白雲藍天,一邊聽女兒念《傲慢與偏見》。這些天來,她已漸漸好轉,氣色好了很多。她聽得有點倦了,便慢慢合上眼睛。
  
  薇妮放下書本,看母親睡著了,就幫她拉上毛毯,在她頰上輕輕親了一下。近來一切都好轉了,她們有足夠的錢付醫藥費和房租,又把木屋改造了一番,母親的病也大有起色,只要找到父親,她們的生活幾乎可以說是十全十美了。
  
  薇妮歎口氣,揉揉酸疼的膀子。待會兒她就要到水晶宮的更衣室去練舞,以便應付當晚的演出。
  
  關於她在水晶宮演出的事,她和莎梅決議瞞她母親到底。她們只告訴她說薇妮得到了沈太太的那個工作,芙蘭身在病中,也就信以為真。薇妮也不曉得她的秘密能瞞到幾時,不過現在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做一天算一天,看著辦了。
  
  最近她常常會想到那個黑眼深沉的西班牙人。偶爾她會找出麥斯送給她的玫瑰,凝視枯乾的花瓣,彷彿又看到他在對她微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感覺他的手溫暖的掌握。就像現在,她幾乎聽到他的馬蹄——
  
  她陡然轉過頭,望向外面的道路。她的確聽到馬蹄聲了!溫麥斯恍若平空從她的夢裡走出來,一樣是那身漂亮的西班牙裝束。他摘下低邊的黑帽,向薇妮鞠躬致意。人還沒開口,那對黑眸先已訴說了千言萬語。薇妮伸手撫平鵝黃色的長裙,希望自己臉色還算自然。兩個人面對面,半天都不說話,最後還是麥斯先笑了起來。
  
  「我原來在想,不曉得你是否如我記憶中那麼美麗,結果卻發現你比我記憶中更美。」
  
  「看見你真是太好了,先生。」薇妮說,轉向母親,發現母親已經醒過來了。
  
  芙蘭只看麥斯一眼,就知道他必定是女兒的救命恩人。她對他微微一笑,風姿嫣然如昔。
  
  「媽媽,這位是溫麥斯先生。我受傷的時候,就是他和他的家人救了我的。」
  
  麥斯看著那位母親的銀藍色眼睛,分明和女兒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雖然憔悴,但風韻卻不曾稍減。母女兩人的美都是不朽的。
  
  「真是感激不盡,溫先生。」芙蘭說著法國腔很重的西班牙語。「小女多虧相救,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大恩。」
  
  麥斯有點意外,他沒想到口太太竟是法國人。「我必須說那件事是我們的榮幸,貝太太。」他以微笑掩飾他的驚異。「我不知道您是法國人,夫人,令千金沒有提到這一點。」
  
  「我是,」芙蘭笑道。「難怪小女沒有告訴你,溫先生。你瞧,她一直當我是英國人了。」
  
  麥斯執起那只細瘦的手舉到唇邊,用法語說道:「令千金讓蓬蓽生輝不少,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貝太太。」
  
  麥斯和芙蘭相視一下,彼此的欣賞盡在不言中。「你的法語講得真好,溫先生。」芙蘭告訴他。
  
  麥斯坐在芙蘭身旁的門階上。「你的西班牙話也和令千金一樣好,夫人。」
  
  「謝謝你,那是應該的,我們兩個都是我丈夫的學生。」芙蘭眼中的光彩突然盡失,換上一副哀傷的神情。「你應該聽說我丈夫失蹤的事了,對不對,溫先生?」
  
  薇妮看著她母親和麥斯彼此恭維,總算又都說回英語。
  
  麥斯看見貝太太淚盈眉睫,柔聲道:「請不要悲傷,夫人,我有理由相信貝先生還在人世。」
  
  「你發現我父親的下落了嗎?」薇妮滿懷希望地問道。她看見母親臉色變得慘白,趕緊到她身邊去,生怕她會支持不祝
  
  「我去找過令尊的合夥人吳山姆,」麥斯一開口,又吸引了母女兩人的注意。「根據他告訴我的話,我相信令尊還在人世。」
  
  芙蘭躺回枕頭上後,薇妮一時忘情地抓住麥斯的衣袖。「告訴我他說了什麼,」她連聲催促道。「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我絕不會放棄。」
  
  「請你信任我,我一定會盡全力去追查令尊的下落。現在先不要問我問題,等我找到他時,我就會告訴你。你能信任我嗎?」
  
  薇妮正視他的眼睛。「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不過我又欠你一份情了,先生。」
  
  麥斯真想將薇妮擁進懷裡,替她擋去任何苦厄災難。為了她,他一定要找到她的父親。「給我一點時間,口小姐。我手上有一條線索,也許不久就能找到令尊了。」
  
  薇妮點點頭。「那我就靜待佳音了,溫先生。如果你有任何消息,請盡速通知我們。」
  
  他的眼光一逕清柔如夢。他想觸摸她,卻又不敢。「我會的。」他鄭重地保證。
  
  「告訴我你的家人如何?溫爺爺的身體還安康嗎?」
  
  麥斯傷感地搖搖頭。「我祖父的健康情況不太好,」他又露出微笑。「我妹妹要我代她問候你,並希望你能盡快再到『北方天堂』去玩。」
  
  談到這裡時,莎梅已經捧著茶盤出來了。麥斯看見這個異國相貌的女僕,又是一驚。四目交視的剎那,他立刻看出這個女人聰明內斂,她必定看穿了他對薇妮那種複雜的感情。
  
  「溫先生,這位是我的伴護人,莎梅。」薇妮介紹道。
  
  麥斯起身頷首為禮,莎梅也欠身還禮。兩個人不必多說,已經彼此瞭解對方的想法。莎梅是薇妮的守護神,她讓麥斯曉得她會盯著他。
  
  這時芙蘭累了,就在躺椅上又睡著了。「請你不要介意,溫先生。」薇妮說。「我母親身體不好,所以這麼容易入睡。」
  
  「你不需要抱歉,令堂實在是傾城佳人,我可以想見令尊為什麼跟她結婚。」
  
  薇妮淺淺一笑。「是的、他們之間……是很不尋常的愛情。」她凝視著他,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不安。「請你盡早查尋家父的下落,溫先生。」
  
  「我會盡力而為.小銀眼兒。」他安慰道。
  
  他一叫他銀眼兒,薇妮便覺得自己的心像要融化了,向他潑過去。她定定神,又道:「我該如何報答你為我們做的事呢?」
  
  他瀟灑地笑了一下。「為兩位如此美麗的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哪談得上報答不報答呢?我有位至交就住在舊金山,我現在就去跟他打個招呼,請他就近照顧你們,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好教我知道。」「
  
  「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還是感激不荊」
  
  「我堅持。他叫賈泰利,是個很可靠的人。」
  
  薇妮很快和莎梅對視一眼,暗叫一聲糟糕。,她絕不能以貝薇妮的身份和賈泰利碰頭,否則他立刻就會知道她就是喬丹娜了。「不!」她有點口不擇言地說。「我們不需要你的朋友,我們可以照顧自己。更何況,我們與你非親非故,你不必為我們操心了。」
  
  麥斯微笑著站起身來。「我樂於為你操心,銀眼兒。」他柔聲道,戴上帽子往外走,然後又回過頭來,手指摸索帽簷致意。「後會有期,銀眼兒。」
  
  
  薇妮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恨不得跑過去大聲說她愛他。她真是發瘋了,溫麥斯不嚇跑才怪。
  
  她感覺到莎梅在看她,便轉過頭來。『他找到你父親的下落了嗎?」莎梅問道。
  
  「他說他找到線索,爸爸可能還活著。我真該堅持要他告訴我全部事實的。」薇妮用手緊按在胸口,覺得心跳得好厲害。
  
  每次溫麥斯一出現,就在她身上製造一種很奇怪的鮮活感覺。
  
  莎梅遞給她一杯茶,靜靜地說了句驚人的話。「他就是你會愛上的人。」
  
  薇妮了了口茶,根本也沒想到要去否認。「可是他會愛我嗎,莎梅?他已經訂婚了。」
  
  「這我不曉得,將來你自然會知道。」
  
  「我知道我愛他,可是他卻要娶一個很不可愛的女人。為什麼我得去愛一個不可能愛我的人呢?」
  
  時間薇妮妮,讓時間證明一切吧!」莎梅轉身走進小屋了。
  
  泰利欣賞地看著手裡那杯五十年歷史的白蘭地,才小小地飲了一口,便忍不住咋舌作聲,對他的朋友溫麥斯笑道:「我不曉得你為什麼帶這瓶白蘭地來找我,不過有些人為了嘗它一口,只怕連殺人都會在所不惜。」
  
  麥斯放下杯子。「我未來的岳父送了我一箱,大概是從西班牙運過來的。」
  
  「不管怎麼來的,多謝啦!」泰利灑脫地說。「你又進城:幹麼,不會是專誠給我送白蘭地的吧?我還以為你的未婚妻來了,你會寸步不離『北方天堂』呢!」
  
  泰利和麥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泰利的父親是獵人,有一次遭到黑熊襲擊,雖然溫家救了他的命,卻終於治不好他的傷。後來溫家便收留遺孤泰利,麥斯也和他成了莫逆之交。長大之後,泰利向溫龍索借貸蓋了水晶宮,生意不錯,他也可以開始償還貸款了。
  
  麥斯聽到他的話,眉頭卻蹩了起來。「我來幫一個朋友的忙,希望也能請你幫忙。」
  
  「你說吧!」
  
  「你知道有『南十字星』這艘船嗎?」麥斯問道,曝了一口酒。
  
  「知道,那艘船這趟跑波士頓。船長是個紅髮莽漢,我已經把他和他的水手列為拒絕往來戶,因為他們一來就喝酒鬧事砸東西。」
  
  「你曉得『南十字星」幾時回航嗎?」
  
  「這可以查得出來,」泰利困惑地看了朋友一眼。「你問這幹什麼?」
  
  「我有一個朋友的父親據說被賣到那艘船上,我想查出究竟。」
  
  泰利雙眼發亮。「男的朋友還是女的?」
  
  麥斯微微一笑。「女孩。」
  
  「朋友還是情人?」
  
  「她是個天使,你一定沒見過那樣的女孩。她有一頭金髮,眼睛就像銀色閃電一般。她非常非常地美,而且又聰明,反應又快,又——」
  
  「夠了,夠了。」泰利打岔道,笑嘻嘻地舉起雙手。你在吊我的胃口。你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就要結婚的幸福人士,」他聳了聳肩。「除非你在說的天使碰巧是你的未婚妻。」
  
  麥斯的臉色沉了下來,隨即又聳聳肩。「不!我說的不是伊蓓,我的朋友自己住在城裡,除了要照顧一個生病的母親之外,她就只有一個異國長相的女僕叫做莎梅。」
  
  聽到莎梅的名字,泰利的眼睛又是一亮。他記得喬丹娜也有這麼一個女僕,名字也叫莎梅。莫非——「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他問道。「也許我幫得上一點忙。」
  
  「那正是我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泰利。可是我希望你瞭解,泰利,這個女孩是個大家閨秀,和你……平常來往的那些女孩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嗎?」
  
  泰利點了一根煙,徐徐噴出一個煙圈。「你應該信一』過我。雖然我平常吊兒郎當,該正經的時候,保證正經八百。」他彈彈煙灰。「告訴我這個天使的事吧!」泰利是個守信用的人,他答應過喬丹娜,不去追查她的身份。但機會既然送上門來,他也不會把它推出去。
  
  「她從英國來找她的父母,卻發現她的父親失蹤了,母親又生玻我不知道她缺不缺錢用,這個要托你查明了,盡量幫助她,就算在我的帳上。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我想她不會願意接受任何施捨,所以你要幫助她時千萬得不露痕跡才行。」
  
  泰利轉著手中的杯子,眼光沉沉地望進杯裡的琥珀色液體。現在他知道喬丹娜急著工作的原因了,不過她不必擔心,他一定會為她保守秘密。
  
  
  「告訴我,」泰利突然轉了話題。「你有沒有聽說我店裡新來了一個舞孃。」他緊緊盯著麥斯,看他曉不曉得喬丹娜的事。他猜她八成沒說。
  
  「沒聽說,」麥斯答道,一臉的興致索然。「不過我想她總比你上一個舞孃強一點吧!那女人不只有張馬臉,還有雙山羊腿。」
  
  泰利咯咯笑著,把桌上的報紙向麥斯推過去。「來,看看記者怎麼形容她的。」
  
  麥斯大略看了看,仍然提不起勁。「原來還是個故弄玄虛的神秘女郎,」他懶懶地說。「我對蒙著面紗在台上跑來跑去的女人沒有興趣,反正我對舞孃一向也沒什麼興趣。你的天才舞蹈家會跳西班牙舞嗎?」
  
  「我倒不曉得,不過她跳了一個星期了,還沒重複過一支舞碼,」泰利說。「你為什麼不來看看,今晚帶波麗一起來嘛,說不定你會改變對舞孃的觀感。」
  
  波麗是麥斯的情婦,麥斯進城時就住在她那裡。「好吧!閒著也是閒著。不過我先警告你,到時我如果睡著了,你可別怪我失態。」
  
  煙霧瀰漫的酒吧間充滿一股緊張的氣氛,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喬丹娜出現在舞台上。麥斯坐在靠舞台的一張桌上,一手橫在波麗肩頭,另一手端著酒杯。他給他的情婦一個迷人的微笑,波麗靠緊了他,好久以來,總算真正開心一點。
  
  「為什麼近來很少看到你呢,麥斯?」她小心問道,不敢太明顯地逼他。麥斯不是那麼容易拴得住的男人。
  
  麥斯擁緊她,哈哈一笑。「比起別的女人,你是最常看到我的人了。」
  
  「我一向知道你的未婚妻回來時,我們之間就完了……可是我希望——」
  
  他的眼睛一瞇,提醒她不該提到他的未婚妻。麥斯看她臉色淒楚,捏捏她的下巴笑道:「今晚誰也不許拉長臉,我們在一起了,不是嗎?」
  
  波麗點頭,她曉得她已經失去他了。他會很慷慨大方,可是,可是——
  
  這時樂隊奏起一首美麗的西班牙舞曲,舞台上的布幕慢慢拉開,一個身穿紅色亮緞衣服的女人站在台上,頭髮上覆著一塊紅紗,橫過臉上,單單露出一雙眼睛。那麼遠,誰也看不清她眼睛的顏色。
  
  觀眾開始鼓噪吹口哨,幾個金砂袋子紛紛拋上舞台,是給她的彩金。那個神秘女郎舉起手臂,等待適當的時候起舞。
  
  泰利坐在麥斯身旁,望著他朋友的臉。「晚安,波麗。」泰利說,把她的手舉到唇邊。
  
  「你那個大名鼎鼎的神秘女郎就要開始跳舞了吧?」波麗問道。
  
  「就是她,」他答道,卻看著麥斯。「她今晚大概要表演西班牙舞。」
  
  「你告訴她了?」麥斯嗤之以鼻。「到目前為止,她除了吊人胃口,什麼也沒做。」
  
  「你等著瞧吧!」泰利說,突然靈機一動。「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做。我跟你賭一百元,等你看完喬丹娜的舞,你一定會說她是你見過最有天分的舞蹈家。我想你會說實話吧!」
  
  麥斯開始數錢,泰利也掏出錢包。「我們讓波麗保護賭注。」泰利笑著說,他曉得他贏定了。波麗把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吃吃笑著。
  
  麥斯也笑得雙肩聳動。「你的喬丹娜該不會是石雕美人吧?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呢!我看你輸了,朋友。」
  
  彷彿聽到他的話似的,薇妮手指輕輕一抬,算是招呼。然後慢慢地,她隨著音樂款擺腰肢,優雅得一如臨風擺柳。她化身在音樂中,隨著節奏越快,她的舞姿也越快。 觀眾都像著了魔一般,麥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屏住氣息。
  
  那個美麗的紅色身影像一片紅雲,飛旋流轉,一步就是一朵蓮花。她的一抬手一轉身,都好像要把觀眾的心挖出來。而她的蒙面更增加了她的神秘美感。每個人都可以放縱他的想像力,愛把她想得多美就多美。
  
  觀眾猶在夢中,台上的舞者已經伸展雙臂,款款行了個禮,一瞬間便消失在舞台後了。
  
  麥斯忘形地跳起來,加人那群喝采的人,大聲呼喊喬丹娜的名字,求她再出來。
  
  「你贏了。」等到鬧聲漸歇,麥斯立即轉向泰利。「她會回來嗎?」
  
  「今晚不會了,」泰利答道,笑著止住波麗要把錢推到他面前的手。「你留著吧!我只想嘗嘗贏麥斯的滋味,我這朋友難得輸一次的。」
  
  波麗曾了麥斯一眼。她曉得泰利贏了,輸的人卻是她。她看到麥斯瞧著那個喬丹娜的眼神。那個舞孃剛剛攝走了她情夫的魂魄。
  
  
  田西爾站在窗口,看見薇妮跪在庭院裡挖土,好像在種什麼東西。他抓起帽子按在頭上,立刻衝了出去,要去跟她談一談。
  
  薇妮正在沉思中,計劃今晚的舞蹈,所以沒有聽見田牧師的腳步聲。「口小姐,我要立刻跟你談一談。」他的聲音大得差點讓她跳起來。
  
  她丟下鏟子,站起身子,一邊搓著手上的污泥。「我不曉得你回來了,田先生。令姊說你到礦區去做巡迴講道。」
  
  一絲頭髮粘在薇妮的頰上,西爾有股衝動,想去撩開它,看看它是不是像看起來那麼柔軟光滑。他定了定神,氣惱地開口:「你到底在幹什麼,能告訴我嗎?」
  
  「我在種東西。令姊答應我了,她說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分享收成,像豆子、玉米——」
  
  「我才不管我姊姊說什麼,」西爾暴躁地打斷她,又神經質地掏手絹擦臉。「我是在問,你怎麼有錢付房租,又過得那麼奢華。我姊姊告訴過我,你把木屋重新佈置過,太浪費了。」
  
  薇妮吸口氣,強把一腔怒火按下來。舊金山的房子不好找,不到必要的時候,她不能得罪房東。「你雖然是我的房東,可也無權調查我們的經濟狀況。」她冷靜地說。「我們付房租,你收房租,然後我們就沒有任何牽連了。至於佈置木屋的事,那是因為家母身體不好,我希望能讓她住得舒服一點。」
  
  田牧師碰了個釘子,仍然不死心。他清清喉嚨,繼續道:「我姊姊說你替沈太太工作,可是她根本不可能付你這麼高的待遇,讓你過得如此闊綽。 別忘了,才不久以前,你還窮得付不起房租,我甚至還好心地願意娶你。」
  
  薇妮突然同情起面前這個人。他好像以為除了自己之外,全天下都是壞人。她不覺放緩了聲音,說道:「我非常感激你的善行,田先生。可是我不能嫁給一個不愛我,而我又不瞭解,還無從愛起的人。」
  
  田牧師正要答話,他和薇妮同時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薇妮一認出來人,本能地就想逃進屋裡去。天,竟是賈泰利!要逃也太遲了。
  
  泰利走近薇妮,看見的便是明擺在她臉上的驚慌失措。他不動聲色地摘下帽子,向她一鞠躬。
  
  他還沒說話,田牧師就搶著開口:「如果你是來找我,抗議我號召群眾抵制你的水晶宮,賈先生,你是在浪費時間。」
  
  他說得義正辭嚴,下巴抬得高高的。
  
  泰利的笑聲讓他大吃一驚,氣得臉都紅了。「這是個自由的國度,田牧師,你有權做你的正義之士。不過我仍要說一句,你能找到多少人支持你呢?我實在很懷疑,大部分人似乎都很沉醉在水晶宮的邪惡與腐化之中。」
  
  薇妮看著賈泰利好心情地跟凡事認真的田牧師開玩笑,嘴角禁不住也露出一絲笑意。她喜歡這個外表像是浪子的人,他對她一直很好。她望進他的眼睛,想要判斷他是否認出她。可是只能看到一絲玩世不恭的神色而已。
  
  「那麼你來幹什麼?我相信貝小姐絕對與你無關。」牧師擋在薇妮前面,好像牧羊人要保護他的羔羊。
  
  泰利卻笑著朝薇妮擠擠眼。「正好相反,我的確是來看貝小姐的。」他直接對薇妮說:「貝小姐,我是溫麥斯的朋友,他要我就近照應你。不過我看見你現在有牧師作伴,也許我該走了,抱歉打擾了你。」
  
  他才轉身,薇妮就趕快攔住他。「等等,賈先生,你還沒進來喝杯茶呢!請容我介紹家母與你認識。」
  
  貝小姐.你的腦袋是怎麼長的!」牧師驚慌地斥責道。「你這樣的大家閨秀怎麼能招待這種惡棍!」
  
  泰利又是大笑。「你別急,牧師,我還要到碼頭去,這次只好心領了。改天好嗎,貝小姐?」
  
  「一言為定一先生。」薇妮嫣然笑道,卻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問道:「賈先生,你曉得溫先生查到家父的下落了嗎?」
  
  她真美,泰利想道,怪不得麥斯會為她神魂顛倒,她真像一朵野地的百合,獨獲上帝的榮寵。「還沒有,」他柔聲答道。「所以我才要上碼頭去,打聽幾件事,說不定不久之後,我們就會查出眉目了。」
  
  就在田牧師虎視眈眈之下,薇妮伸手擱在泰利的袖口上。「你真好,先生,自從我到這裡來之後,遇到了不少好人,我非常感激你幫我查尋家父的消息,等你下次來時,家母也會向你當面致謝。」
  
  泰利笑得兩排牙亮閃閃的。「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貝小姐。」他向兩人致過意,又瀟瀟灑灑地走了。
  
  牧師等他走遠,又氣急敗壞地轉向薇妮。「你不該跟這種人扯上關係,貝小姐。他會坑了你,」他急著說道。「如果你要找你父親。來求我就好了,何必去求他或是溫麥斯?」
  
  
  「我沒有求他們,他們自動幫我的。」
  
  薇妮丟下一句話,不再跟他囉嗦,逕自進屋裡去。從頭至尾,她還是不能確定賈泰利是否認出了她就是喬丹娜,如果麥斯跟他談過話,他不可能猜不出來。那麼剩下的問題是,他會不會洩漏她的秘密?
  
  自從那一晚驚艷之後,麥斯也變成了喬丹娜迷,每晚必到水晶宮報到,一次又一次領略到她勾魂攝魄的魅力。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喬丹娜一退看著他。泰利告訴他,喬丹娜從不和他的顧客搞七捻三,可是麥斯很難相信這一點。她生來就是男人最理想的床上伴侶,她的舞與其說是舞,還不如說是一種挑逗的姿態。
  
  麥斯的黑眸焚亮如星。他要得到她,就算當拱月的眾星之一也行,八成泰利已經跟她有過一手了。
  
  今晚一如以往,喬丹娜征服了每一個人的心。一舞既終,又有更多的金砂袋拋上舞台。薇妮亭亭站在舞台中央,她看見麥斯坐在老位子上,手上握著一枝白玫瑰,輕輕碰了碰唇,然後也丟上舞台。她在眾多金砂袋中,拾起那朵玫瑰,也舉到唇邊吻了一下。她知道這麼做太大膽,可是她情不自禁。他不曉得,她是想起了他給該妮的那朵玫瑰。
  
  喬丹娜退場之後,掌聲仍然久久不散。泰利坐在他的朋友身邊,深思地看著他。「這兩個星期來,我看見你的時間比整年加起來還多。你不是被我的舞蹈家迷住了吧,麥斯?」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麥斯答道,眼睛仍盯在舞台上。「我要見她,泰利,請你介紹一下好嗎?」
  
  
  「對不起!麥斯。她說她不見任何人,我恐怕也不能為你破例。」
  
  「既然你贏了我一百元,總得給我一個翻本的機會吧!我們不妨再賭一次,你幫我傳張紙條給喬丹娜。如果她不願意見我,我再輸你一百元。」
  
  「她不會見你。」泰利說道。他發現麥斯還不曉得喬丹娜就是薇妮,情況實在很有趣。
  
  「如果你那麼確定,就幫我送這個信。」
  
  泰利拿過紙條,順勢站起來。「我從不拒絕穩贏不輸的打賭。等我來收錢吧,朋友。」
  
  麥斯看著泰利走遠,心裡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的確是在舞台上對他賣弄風情,可是那並不表示她願意請他當入幕之賓。不過他實在管不得那許多,喬丹娜像一團火在他體內,燒得他快要發瘋了。他要她,第一夜看到她時,他就已認定這一點。
  
  薇妮來應門時,身上仍然穿著舞衣。她讓泰利進入燭光昏暗的更衣室,疑問地看著他。
  
  「我是來付薪水的,」他笑道。「當然你的收入主要是那些丟在舞台上的彩金,你的事業越來越成功了。」泰利人高馬大,站在更衣室裡,好像整個房間都被他塞滿了。「由於你,我才有這個機會,」薇妮誠心說道。「謝謝你,賈先生。」
  
  「應該是我謝謝你,我沾了你的光,也順帶發財。如果你的聲名一直這麼熱烈,我恐怕就得擴充店面了。」
  
  「不!你不要這麼做,」薇妮趕緊說道。「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賈先生。」
  
  他坐在一張藍色沙發上。「你什麼時候走?」
  
  「還不一定,」然後薇妮做了一件大出泰利意料之外的事,她揭開面紗正視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
  
  他微微一笑。「是的,薇妮,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一直沒有洩漏我的秘密。」
  
  「我們有過協議了。」
  
  「麥斯知道我是誰嗎?」
  
  那對藍眼中的惻側哀怨今泰利心中一動。可能的話,他真想擁緊她,發誓保護她一輩子。可是他知道他沒有資格這麼做,所以他只是拍拍她的手背。「不!麥斯不知情。事實上,他還要我傳信給喬丹娜,他想見你。」
  
  「我不懂。」
  
  泰利想起他朋友就覺得好笑。「他被你的舞迷住了,親愛的。他想跟你見面,你應該知道他是什麼用意吧!」
  
  「我……」她低下頭。「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誰。」
  
  「我不會告訴他,丹娜。要我回絕他嗎?」
  
  她遲疑了片刻。「不!我想見他。」
  
  泰利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雜陳,半是嫉妒,也是怕麥斯終究會傷害她。「你明知他要什麼,薇妮。他是西班牙貴族,他生下來的時候,一生就已經決定了。你知道嗎?你最多只能是他生活中的一圈漣漪而已。」
  
  「我瞭解,」薇妮黯然答道。「我曉得他訂婚了,可是我還是想見他,我不會讓他知道我是誰。」
  
  「麥斯跟平常人不一樣,丹娜。當他發現你欺騙他的時候,他會輕視你。他認為薇妮是天使,至於他對喬丹娜的想法,我不說你也知道。」
  
  可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薇妮落淚。「我只見他這一次,」她絕望地說。「我不會讓他發現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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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3: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薇妮聽到輕微的敲門聲,一顆心急速地跳著。她為什麼要答應見他呢?也許她應該對麥斯直言無隱才對。第二陣敲門聲響起,薇妮迅速壓下心中的恐懼,模仿她母親濃重的法國腔喊道:「請進!」
  
  麥斯打開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終於停在那個仍舊一襲金縷衣的女子身上。
  
  「多謝你願意見我。」他微笑說道。
  
  她點點頭。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呢,小姐?」他說。
  
  「你就叫我喬丹娜吧!」薇妮裝著濃重的口音說。
  
  「喬丹娜!很美的名字,也很不俗。」他品評道。「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這是一個家族的傳統名字。」她答話,往蠟燭光圈外踏出幾步。
  
  「我叫溫麥斯,剛才在台下看你跳舞,你跳得實在太美了。」
  
  「謝謝你。」薇妮刻意壓低了嗓音答道。當她看見麥斯眼裡毫無遮掩的讚歎時,只覺得雙膝發軟。跟他單獨相處是件很奇怪的事,尤其是他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曉得如果他看見她的眼睛顏色,就瞞不住他了,所以她才刻意避開光線。
  
  「我帶了酒來,你願意和我共飲一杯嗎?」他走上前去,從口袋中取出一瓶酒和兩隻杯子。
  
  「好。」她輕聲道,示意他走向沙發。蠟燭就放在梳妝台上,麥斯上前擋住光,室內更顯得陰暗。
  
  麥斯倒了一杯酒給她,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舉杯碰了碰她的杯子,笑得誠摯而溫暖。「敬加利福尼亞最有才氣的舞者。很多人都把你當作女神一般,我看見的卻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女人。」
  
  雖然他沒有碰她,蔽妮卻依稀感覺得到他的體溫。當他放下杯子,雙手捧住她的臉時,她並沒有躲開。
  
  「我被你迷住了,丹娜。你知道的,對不對?」
  
  她沒有否認。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矯情做作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感覺,知道對方的血管中滾著多麼沸騰的熱情。
  
  她看見他把手伸進胸中的袋子,取出一隻皮盒。「送你的,丹娜。我想送你一點能夠配得上你的美麗的東西,請接受我小小的敬意。」
  
  「這是什麼?」她問道,不肯接過盒子。麥斯微笑著打開盒蓋,只見黑天鵝絨的襯底上,躺著一條光華璀璨的鑽石項鏈。
  
  薇妮搖搖頭,推開他的手。「我不能接受這個。你竟以為我會接受嗎?未免太侮辱我了。」
  
  麥斯一臉的困惑。「我不明白,你覺得這塊寶石太小了嗎?可是你並沒有拒絕每晚丟在舞台上的金砂呀!」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
  
  他笑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對不起!我的確侮辱了你,你能原諒我嗎?」
  
  「難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接受一位男子的禮物。」
  
  他聳聳眉毛。「你是說從沒有人送過你珠寶?我相信你應該享盡全世界男人的榮寵才對。」
  
  薇妮站起來轉過身去。「你誤會了,我不是你說的那種女人。」
  
  她感覺到他也站起來,就在她身後。「不!你才誤會了,丹娜。我無意說你是那一種女人,我只想說你非常迷人而已。也許我大急躁,我先走一步好嗎?」
  
  「你最好再也不要到這裡來。」
  
  他慢慢轉過她的臉面對他,他自己的影子籠罩著她,所以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他真想知道她的長相,不曉得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不過也許還是不知道的好,他不就是被她的神秘吸引的嗎?這個喬丹娜很奇怪,她喚起了某種類似他對貝薇妮的感覺。當然,這個舞孃不像銀眼兒那麼純潔,但是她可以纖解他對薇妮的部分疼痛。
  
  「我再一次請你原諒我的冒失,我把一切弄糟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我會補償一切過失。」他垂下眼簾。「讓我成為你的朋友,丹娜。」
  
  「我……我不能做你的朋友。」
  
  「你結婚了?」
  
  「沒有。」
  
  「那麼告訴我,為什麼不能和我做朋友?」他環視黝暗的室內。突然醒悟。「不!別告訴我。你不想讓我知道你的事,不是嗎?」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不追究這一點,你能讓我再見你嗎?」
  
  薇妮只覺得心思紊亂之極,胃絞成一團。麥斯像是一塊磁石,強烈地吸引她,違反了她所有的理智。「我不知道……那好像不大好。」她遲疑道,千言萬語只想說個是字而已。
  
  他輕聲笑了,滿心雀躍。「放心,我一定會謹守規矩。明晚你表演後,我可以登門拜訪嗎?」
  
  「不!你只能在這裡見我。」
  
  他咯咯笑著。「悉遵吩咐,不過我還是很好奇,說不定你真在別處藏了一個丈夫,否則你為什麼要這麼神秘兮兮的呢?」
  
  這一方斗室裡都是他的輕聲笑語,綿綿密密地環著她。她真有那個衝動,想要撕開面紗,投進他的懷抱。她不在乎他訂婚了,不在乎他有數不清的情婦。從一開始,他就喚醒她心裡一個沉睡的生命,現在它正掙扎著要走出來。
  
  「很晚了,我想你該走了。」她勉強地說。
  
  他隔著面紗捧住她的臉,感覺到她僵了一下,便輕聲道:「不必怕我,小東西。除非你允許,否則我絕不會揭開你的面紗。我尊重你的秘密。」一雙修長的指頭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現在就走,不過我明晚會再來。晚安喬丹娜。」
  
  當他隔著面紗輕吻她的唇時,薇妮便像掉進萬丈深淵一般。她還不及反應,他已經帶上門出去了。她跌坐在沙發上,愣愣地想著:玩火的人終究會被灼傷嗎?
  
  接下來三個星期,麥斯每晚都來看她表演,然後到後台來看她。他的表現十足紳士風度,言行得宜,可是兩人之間的緊張仍然越來越高。
  
  出乎薇妮意料的是,莎梅對麥斯來訪的事不置一語。她總是很小心,每次都先避出去,免得跟麥斯碰面,被他認出來。
  
  麥斯來的頭幾回,薇妮總是不太安心自然,問題是他不在的時候,她又對他朝思暮想。不久之後,她就開始納悶,為什麼他從不吻她?他不喜歡她嗎?夜復一夜,他們之間的情勢越來越緊張。薇妮心裡有數,事情遲早會來的。
  
  麥斯自從遇到丹娜之後,就沒有再回家過。他曉得自己不對,然而他就是離不開她。這個舞孃的魅力不是他抗拒得了的。他並沒有騙自己說他愛上她,只是他非常非常想要她,想得心都痛了。
  
  幕起後,四周鴉雀無聲,只有舞台上流瀉出從古埃及流傳至今的異國音樂。
  
  喬丹娜蒙著一方銀光閃閃的面紗步上舞台時,麥斯不覺屏氣凝神。她輕輕一縱,在舞台上轉了一個身。 觀眾睜大眼睛,崇拜地看著他們的銀色女神輕盈款擺。
  
  一如往常,她掌握了全場觀眾的呼吸。水晶宮擠得水洩不通,可是沒有一個人抱怨。每一個人都被台上的仙姿幻影迷住了。
  
  麥斯除了看舞之外,也看人。他不喜歡他們那種如癡如醉的樣子,他想要一個人佔有喬丹娜。看著眾人,他忍不住會想這其中可有她的愛人。
  
  今晚他要好好跟她談一談,他要把她藏在金屋,供給她一切,然後她就不必再拋頭露面,只許為他獨舞。
  
  丹娜俯伏在地時,一聲聲驚歎又此起彼落。然後她慢慢站起來,銀色的紗衣依依垂落。今晚她是埃及女王,銀衣像第二層肌膚,完美地描繪出她動人的身段。
  
  她的腰肢開始款擺,音樂越來越大聲,節奏越來越快。舞台上只見一縷銀影滿場飛舞,帶著每一個人的心,可是她的身姿依然輕盈如羽翅。在那一刻,沒有一個人不願為她而死。
  
  終於音樂漸歇,丹娜遙遙一個飛吻。 便隱身到幕後去,任憑幕前的觀眾采聲震天。
  
  賈泰利看見麥斯擠過人群,曉得他又往後台去了,泰利並不特別喜歡目睹這一幕,他彷彿預見了將來他的小舞孃會心碎神傷。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她。麥斯雖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那個人碰到女人的事向來是鐵石心腸,不會拖泥帶水的。
  
  泰利把嘴裡的雪茄吐在地上,用力踏熄了。他何必在乎薇妮呢?她就像他雇的其他女人,是他的一棵搖錢樹罷了。但她不是其他女人,為了某些要命的原因,他關心她的命運。
  
  麥斯把帽子丟在一張空椅子上,單腳踩在凳子上,靜靜地審視丹娜。跟平常一樣,屋裡只點了一根蠟燭,光線很暗,丹娜的臉仍然半隱在面紗後,一方綠色頭巾覆在發上,連頭髮的顏色都看不出來。
  
  「你仍然堅持當個神秘女郎嗎,丹娜?」麥斯挪榆地問道。
  
  「難道直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能守口如瓶?」
  
  薇妮坐在鏡前,背對著麥斯,解開頸間的繫帶,自始至終都避開光線。「你說過你不會追問我的身份。」
  
  他朗聲而笑。「不必擔心,我會遵守諾言。你實在很耐人尋味,也許我知道你是誰之後,就不會這麼著迷了。」
  
  薇妮不覺微微一笑。僅僅是他在這兒,已經夠令她興奮的了。他暖烘烘地想起他給薇妮的吻,然而那是甜蜜溫柔的滋味,不曉得他給喬丹娜的又是如何的吻。
  
  「萬一你發現我只是一個可親的家庭主婦,有一個丈夫、六個小孩,你會做何感想?」她椰榆道。
  
  他慢慢走向她,雙手落在她肩上。黑眼與她在鏡中相遇。她的面容隱在暗影中,只是一張深不可測的黑色面具。「丹娜,我不在乎你走出那扇門外是什麼身份。只要你在這間房裡,就是一個迷人的神秘女郎。我想我不必再強調——」他頓了一下。「我有多喜歡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希望能多認識你一些,多得多。」
  
  她避開他的凝視。「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轉到她面前,輕輕抬起她的臉。「你當然懂。不要騙我,丹娜,像你這樣的女人不會沒有過情人。我知道你對我一定有意思,否則你不會讓我進你的化妝室。我知道你拒絕了其他人。我要你陪我上床,丹娜。為什麼你還要吊我的胃口呢?我想你大概早就學會如何玩弄男人於股掌之間吧!」
  
  薇妮只覺得雙頰如焚,說不出的憤慨。麥斯怎能以為她是那樣的女人呢?她還來不及表示生氣,麥斯已先在她的額前印了一個吻。
  
  「我要你,丹娜,你曉得,我也曉得。我們兩個也都知道,那一天不會太久了。」他說得極其自然,好像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張嘴要抗議,但他止住了她。「別說話,丹娜。我知道我說得太直了,但是我喜歡把話攤開來說。如果我有冒犯之處,你能原諒我嗎?」
  
  她點點頭。
  
  他微微一笑。「也許我逼得你太緊了,應該留給你一點喘息的餘地才對,我要離開你一陣子,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你要走?」她的心直往下沉。
  
  「是的,因為我有責任在身,一個星期之內我就會回來。」
  
  「你要去哪裡?」她不能不問。
  
  「我必須幫朋友一點忙,」他笑道。「看不見你的日子會很無聊,你能想我一絲絲嗎?」
  
  薇妮推開他的手,從鏡中看著他。「只怕我除了舞蹈之外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
  
  他管自笑著走向門口。「我知道你沒有說真話,你會想我的。」
  
  他不等薇妮回答就開門出去了。她當然會想他。他才一走,她已經覺得百般不捨了。到底他去做什麼無聊的工作呢?她真懷疑。
  
  田露珍敲著木屋的門,不耐煩地等著。自從昨天工人走了以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來看個究竟。薇妮曾來徵求過她的許可,想將木屋小小地翻修一下。露珍知道這件事對他們姊弟百利而無一害,自然樂於答應。
  
  那個外國相貌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張著一對冷然的眼睛看著她時,露珍不覺後退一步。「我要見你的女主人。」她說完就推開莎梅,管自進屋去。
  
  她馬上又站住了,驚詫地看著煥然一新的木屋。地板上鋪著色彩明艷的地毯,牆上原有的裂縫都補好了,而且重新漆過。 壁爐上掛著優雅的裝飾品,晶亮的杯盤鍋鏟整齊地擺在牆邊。她的眼光終於落在緞面沙發上的女人身上。
  
  「我得說一句,貝夫人,」露珍開口說道。「你這裡實在比我屋裡好上太多了。你到底從哪裡弄來的錢,竟能把這裡佈置得這麼漂亮?她眼紅得很。「看來我們收的房租太便宜了點。等我弟弟從山上回來,這件小事可得再斟酌一下。」
  
  芙蘭先吸了一口氣。現在她的身體好得多,足以跟房東周旋了。「要不要來杯茶,田小姐?」她問道,慇勤得出奇。
  
  露珍挪過一張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敢情好。那邊鍋子裡熬的是什麼湯,我也來一碗吧!」她疑心地望了莎梅一眼。「你的女僕不會在湯裡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吧?我聽說那些異端的女人喜歡煮狗肉、晰甥等等稀奇古怪的東西。」
  
  芙蘭一直就相當有幽默感,這會兒倒興起開玩笑的念頭了。「我不知道,田小姐。、怪不得最近的湯味有些不對勁,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露珍的眼睛瞪得像鋼鈴般大。「算了!我什麼都不想吃,我才吃過午飯。」她又定定地看著芙蘭肩上的藍色蕾絲披肩。她自己一向偏愛那種顏色,嫉妒得連聲音都抬高了半階。「你還沒說你的錢是打哪兒來的。才不久之前,你們母女還窮得一文不名,你的女兒甚至去求過我弟弟通融呢!」
  
  「我倒不知道有這一回事。」芙蘭說著轉頭去看莎梅,希望她會否認,可是莎梅好像沒在聽她們說話。
  
  「她是去過。我弟弟同情她,甚至願意盡一個基督徒的美德,娶她為妻。」
  
  芙蘭厭憎地聽她糟蹋了基督徒的名義。「小女絕不會為了別人的憐憫而結婚。至於我們的錢從哪裡來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薇妮是因為你的介紹,才到沈夫人那兒去工作的,她的待遇很優厚。」
  
  露珍傾身向前,壓低了嗓子。「我不認識任何會付這麼高待遇的人,」露珍透明的眼瞳好像有了點光輝。「如果我是你,就會追根究底查明白。令千金是在賺錢沒錯。就只怕那些錢來路不正。」
  
  莎梅瞥見芙蘭變了臉色,馬上端起一隻盤子走近露珍。「您的午餐,夫人。」她微笑道。」肉烹得有點老,不過還是滿可口的,我是照我家鄉的食譜做的,還加了一些特殊的作料……希望您會喜歡。」
  
  露珍馬上跳起來。「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她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莎梅和芙蘭相視大笑。「把我的午餐給我,莎梅。」芙蘭終於說道,伸出手去。「你做湯的時候,一直還是用我婆婆的食譜吧!」
  
  莎梅坐在露珍空出來的椅子上。「我剛剛是嚇她的。有什麼辦法,你還能期望一個異教徒怎麼樣呢?」
  
  芙蘭笑盈盈的。「忠誠和友誼。」她說,喝了一口湯。「我看肉一點也不老,不過好像可以再成一點。」
  
  屋裡又響起一片笑聲,莎梅終於讓她的女主人暫時忘記田露珍來過的事。
  
  薇妮回來時,很高興看見她的母親神清氣爽,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母親的開心果竟是房東的老姊姊。
  
  一個溫暖的星期日下午,薇妮幫媽媽梳好了頭,芙蘭躺回枕頭上,對著女兒嫣然微笑。
  
  「自從你和莎梅來了以後,我的身體就一天好似一天,你們把這個破爛地方變得像宮殿一般。」芙蘭環顧室內。「莎梅呢?」
  
  「她去碼頭上買魚了,她說市場的魚不新鮮。」
  
  芙蘭撫平被面的皺褶。「我們用錢得省一點。看得出來,你在這間屋裡花了不少錢。」
  
  薇妮心虛得低下頭去,她和莎梅一直瞞著她在水晶宮跳舞的事實。「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媽媽。我的待遇很好,如果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好了。」
  
  「我不希望你必須一直照顧一個古怪的老太婆,等你父親回來後,我要你立刻辭職。」
  
  薇妮悶不吭聲,她真希望可以不必對母親撒謊,但是她更伯母親受不了真相。芙蘭卻渾然不覺女兒的心境,握緊了她的手。「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就什麼也不用煩惱了,不曉得你那位溫先生對你父親的事打聽得如何了?」
  
  「他不是我的溫先生,媽媽……如果他有消息,一定會馬上來告訴我們。」
  
  「我想也是。」芙蘭的眼光轉向窗外,神情變得很落寞。「我真想念你父親。我知道他一定還活著,也一定會回來。萬—……萬—……」
  
  薇妮沒有聽見她的話,她自己心裡正打著算盤。靠人不如靠己,她決定自己去找父親的下落。
  
  「我想再去一趟礦坑,找吳先生談一談,媽媽。」她最後說。
  
  「太危險了,薇妮。」她媽媽反對。「也不想想你上回去的結果。」
  
  「我會照顧自己,媽媽。我一定要聽吳先生當面告訴我父親的下落中甘心。」
  
  「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沒有你父親在旁邊,我就沒有主意了。」
  
  薇妮不想讓母親再沮喪下去,悄悄從身後拿出一個紙盒,放在芙蘭膝上。「今天我要給你兩個驚喜。這是第一個。打開來看看。」
  
  芙蘭愣了一下,便好奇地打開紙盒。盒裡躺著一件美麗的粉紅紗衣,領口綴著白色蕾絲,芙蘭看得眼睛發亮。「好美的衣服,一定很貴吧!薇妮。你在舊金山怎麼買得到這樣的衣服呢?」
  
  薇妮把衣服在媽媽身上比著,發現粉紅色和她母親的膚色實在相得益彰。「我找到一個針線很出色的女人。她丈夫去淘金了,她必須養活三個孩子。」
  
  芙蘭興高采列地站起來。「你想我可以試穿一下嗎?」
  
  自從母親生病以來,薇妮就變成了一家之主。從前她母親倚靠父親,現在椅靠她。她從來沒有給人倚靠過,卻必須學著堅強。現在她倒像是她母親的媽媽了。她笑著說:「當然,再來我就要給你第二個驚喜了,林大夫說你的病情大有起色,可以到外面去透透氣,所以明天我要帶你到舊金山大飯店去用餐。」
  
  芙蘭精神大振。「太好了,我都快忘記外面的世界了。」
  
  「明天你就會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焦點,每個看見你的人都會想認識這位美麗的夫人。」
  
  芙蘭笑得像個孩子似的。「我的寶貝女兒,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站在你身旁。你出落得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只不過還要美得多。」
  
  「胡說,媽媽,你是最完美的原版,我只是一個複製品。」
  
  「上天待我實在太好了,薇妮。他賜給我一個最好的丈夫,又讓我們生下一個最好的女兒。」
  
  薇妮聽出她話裡又有絲傷感,趕快岔開去。「明天還有得你累的,您早點休息吧!」
  
  芙蘭柔順地點頭。卻又突然皺起眉頭。「薇妮,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田西爾向你求婚的事?」
  
  薇妮正在折那件衣服,頭順勢垂得更低,不敢正視她母親。「因為那沒什麼重要,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接受他的求婚。」
  
  「那我們手頭緊的事呢,你為什麼也不說?」
  
  「你身體不好,我不想煩你。」
  
  「我懂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知道這裡的物價比別處貴六倍以上,為什麼我們能過得這麼好?我們應該沒有太多閒錢的。」
  
  薇妮覺得,如果告訴母親真相,現在就是時候了。芙蘭聰明剔透,不是那麼容易瞞住的女人。然而她也不是很實際的女人,只要生活舒適如意,她並不真想知道女兒賺的錢是否來路不正。
  
  薇妮卻很想一吐為快,問題是就算她卸下了罪惡感,那副重擔卻移到母親身上了,她不能那麼做。
  
  「你不需要擔心錢的事,我們的日子過得去,」她終於說道。「我的錢都是憑本事掙來的,媽媽。」上帝原諒她欺騙自己的母親。
  
  芙蘭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覺得更難過。「好吧,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而已。」
  
  
  第二天早上,亞哥駕了馬車來接她們母女。等客人坐定之後,他便笑嘻嘻地駛向市區。
  
  芙蘭興奮地東張西望,發現市容比從前更繁榮了。各式各樣的帳篷、木屋紛紛搭在路旁,商店的櫥窗展開五顏六色的商品。因為淘金的熱潮,這個城市正迅速發展。
  
  薇妮注意到,沿途對她們行注目禮的人還真不少。難得有這樣美貌的華服女子出現在街頭,大家自然不願錯過一飽眼福的機會。
  
  馬車最後停在;日金山大飯店前面。薇妮要亞哥一個半小時之後再來接她們,然後扶著母親走進大門。她們處身的是一間非常高級的餐廳,牆上掛著名家的複製畫,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巾。環顧四周,都是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這裡顯然是舊金山上流社會的社交中心。
  
  薇妮陪著母親跟在侍者身後走向餐桌時,每一雙眼睛都盯著她們。 蔽妮目不斜視,端坐下來,點了菜之後,便笑盈盈地看著母親。醫生說得沒錯,一點戶外的新鮮空氣幫助很大。芙蘭臉上幾乎已沒有一點病容,又恢復了從前的美麗。
  
  「這家餐廳倒很像從前我和你父親去過的一家印度餐館。」
  
  「你覺得好不好玩,媽媽?」薇妮問道,試著改變話題。
  
  「的確很好玩,親愛的。如果下一個走進餐廳的是你父親,那就十全十美了。」
  
  薇妮直覺地看向門口,目光剛好和進來的人碰個正著。竟是溫麥斯!旁邊陪著的是曾陪他去過水晶宮的那個女人。薇妮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掉過頭去,只覺得唇乾舌燥,有一種沉重的被欺騙的感覺。麥斯對她說謊,他還說他要出城去一個星期。薇妮瞪著自己的手套,曉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拆穿了西洋鏡,因為他不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薇妮忍不住又向麥斯的方向瞄了一眼,發現侍者居然領著他們走向她隔壁的餐桌。為了禮貌,麥斯不得不先向她們行個禮,然後才走開。
  
  薇妮也微微頷首回禮,便又別過頭去。有他的情婦陪在身旁,薇妮也曉得麥斯不宜和她談話。然而她心裡宛如刀割一般,就好像他背叛了她『雖然她不曉得他背叛的是薇妮還是喬丹娜。
  
  「薇妮,那不是溫麥斯嗎?』」她媽媽小聲問道。
  
  「是他。」薇妮答道,心裡亂糟糟的,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一條影子橫過桌面,薇妮往上看,原來是泰利。「請你原諒我的打擾,不過我很想向兩位女士略微致意。」
  
  蔽妮真誠地感激泰利的打岔,明媚地笑了。「多謝你的好意,賈先生。請容我介紹家母。媽,這位先生幫了我們許多忙,他也在探查父親的下落。」
  
  芙蘭伸出手。「賈先生,實在非常感激。」
  
  泰利輪流看看母女倆,心裡暗暗讚歎,只怕整個舊金山再也找不出更出色的一對母女了。薇妮的美如春花初綻,她的母親卻是夏日絢爛的花朵,各擅勝常
  
  「我並沒有出什麼力,貝太太,不過我還是誠心希望兩位能當我是朋友。」
  
  「你願意和我們一起用餐嗎,賈先生?」芙蘭問道。
  
  泰利朝薇妮一笑。「也許你應該告訴令堂,女士出現在我身邊不是很明智的事。」
  
  
  
  
  薇妮帶笑道:「媽媽,賈先生只是要我告訴你,他是水晶宮的老闆。」
  
  芙蘭的確吃了一驚,不過很快便恢復過來。「賈先生,我們母女絕對不敢忘恩負義,你願意的話,請儘管坐下來。說起來我的過去只怕也會令你吃驚呢!」
  
  泰利笑嘻嘻地坐下來。「我怎能拒絕這麼誘人的邀請呢?貝太太,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什麼秘密?我向你保證,我絕對能守口如瓶。」他看向薇妮。「你信任我嗎,貝小姐?」
  
  薇妮望進那對含笑的眼睛。「百分之百。」她答道。
  
  薇妮的目光中有種令人暈眩的成分,令泰利忙不迭地轉向她的母親。「你願意透露你的秘密嗎?你瞧,連你女兒都相信我。」
  
  芙蘭啜了了一口酒,微笑注視著那個被她女兒迷得神魂顛倒的年輕人。他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不過那卻平添了不少魅力。她壓低嗓音,示意他坐近。「我曾經跳過舞,」她承認。「在舞台上。」
  
  泰利眼風掃過薇妮,捕捉到她吃驚的神色。他自自微笑點頭。「我可以想見,你一定是個非常出色的舞者。」
  
  薇妮完全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段過去,她覺得有必要維護母親的名譽,不能讓泰利誤會她媽媽以前也只是個小酒館的舞孃。「我媽媽的舞曾經轟動全歐洲,她是當時的首席舞蹈家。」
  
  泰利注意到薇妮防範的神氣。「我最近才看過一支舞,貝小姐,那也是一支頂尖的舞,我個人非常欣賞那位舞者。」他轉回去審視芙蘭。「你能多說一些你的舞蹈生涯嗎,貝太太?」
  
  她媽媽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薇妮感覺到麥斯的熾熱目光幾乎要灼到她面前來。從泰利的肩頭看過去,麥斯明擺著就是一張生氣的臉。坐在他身旁的女人握著他的手,可是他並沒在聽她說話。看樣子他好像不喜歡看到泰利坐在她身邊,不知道是為什麼。
  
  「兩位女士對舊金山瞭解多少呢?」泰利問道,打斷薇妮的沉思。
  
  「恐怕不太多。」芙蘭說。「我的身體不好,小女又有工作,得陪一位老太太。」
  
  泰利朝薇妮挑挑眉。「原來如此。那位老太太何其有幸,能有令千金陪伴。」他抿著嘴笑。「待會兒我得帶兩位去參觀本市。」
  
  這一頓薇妮吃得不大自在。她知道麥斯一直沒有開腔,而她又得裝出漠然的樣子,因為不能讓他發現她已經拆穿了他的謊言。
  
  用完餐後,薇妮和母親先走,泰利卻在麥斯的桌邊停了一下。「我要去陪兩位迷人的女士了,麥斯。相信沒有我在場,兩位也會玩得很盡興。」
  
  麥斯挫齒有聲。「我看盡興的人是你,泰利,你連應該坐在哪張桌子都弄錯了。」
  
  「非常 抱歉,可是我拒絕不了這麼誘人的邀請。」泰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不能佔盡天下的美女,總得留幾個給我們這些可憐人吧!」他朝波麗眨眨眼,便去趕上薇妮母女了。
  
  泰利騎著馬,跟在亞哥的馬車旁邊。他們爬上一座小丘後,他示意亞哥停下來,向薇妮母女指點山下舊金山的全景。
  
  「才不久之前,這兒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只為了一場淘金熱,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簡直不曉得人都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你到碼頭去看看,就會發現很多船空在那裡,水手都淘金去了,有些船甚至沒有卸貨,就任它自生自滅。」
  
  「我想世界上不會有任何地方像加利福尼亞一樣,」芙蘭深思道。「我和我丈夫幾乎跑遍全世界.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這裡可能是天堂,也可能不是。華德告訴我這裡有大瀑布和參天巨木。只怕人類一不小心,就會暴殮天物,糟蹋這塊美麗的土地。」
  
  泰利微笑道:「你說得沒錯,自從跟父親到這兒來以後,我就愛上這裡了。我總覺得上帝創造世界時,特別偏愛加利福尼亞。」
  
  「我相信,這是一塊能讓孩子生長茁壯的土地。不曉得如果沒有淘金熱,這裡又會變成什麼樣子。」芙蘭說道。
  
  「誰曉得呢?」泰利答道。「為了黃金夢,不知毀了多少美滿的家庭。有的人供養不起老婆,只好打發她回東部去。每次船到的時候,碼頭上就都是悲歡離合的場面。幾家歡樂,幾家悲愁。」
  
  泰利凝視海面,好半天才再開口。「常常可以看到年輕的丈夫站在碼頭上等他的愛妻,到頭來卻發現她死在海上,那種悲拗簡直令人不忍卒睹。有的時候則是妻子在眾人中搜尋丈夫,結果只能收屍而已。有的人病得不能工作,只能活活餓死。」
  
  他的目光轉向市區,直覺地尋找水晶宮。「舊金山是個瘟疫窩。一到雨季,街道就變成河渠,到處都可以看見浮屍。這裡也沒有真正的法律,大家各自為政,一切靠武力解決。」
  
  「我以為你喜歡舊金山,可是聽起來倒像你恨這兒似的。」蔽妮說道。
  
  泰利對她一笑。「不!我愛這塊土地,我只是不喜歡這裡所發生的事。」
  
  「你對採礦沒興趣嗎?賈先生?」芙蘭想知道。
  
  「沒有!我認為在這裡才能真正賺到錢。我跟麥斯的祖父借錢,蓋了水晶宮。」他掠薇妮一眼。「我從不後悔。最近我更走運,遇到一個天才,結果讓我賺進不少錢。不!我可不想進礦坑去,不是傷心就是傷身。」
  
  薇妮望向母親,發現她已經有了倦色。夕陽西斜,西天紅霞奕奕。「我們也該回家了,媽媽。」她柔聲道,扶著母親的肩。
  
  泰利彬彬有禮地告辭,跨上馬背,轉身離去,很快便消失了蹤影。「這個年輕人氣宇不凡,我喜歡他。」芙蘭品評道。
  
  「我也喜歡」,蔽妮答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對,不過你跟他在一起時,眼睛沒有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時來得亮。知女莫若母,我曉得你看見溫先生陪著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所以很難過。其實你根本不必介意那種女人,只是你還不懂。」
  
  薇妮挽著母親走向馬車。「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輕聲道。「溫先生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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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3: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回家的路上,芙蘭沉默得出奇。她只是靜靜倚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薇妮擔憂地握住她的手,竟是冰涼的。
  
  「我們一定是在外面待太久了,媽媽,用完午餐後,我們就該回家的。」
  
  「不!我今天過得很愉快,不是這回事——」她遲疑了一會兒。「只是賈先生說到妻離子散時,我忍不住想到你父親。我真想他,薇妮,我需要他。」
  
  薇妮心疼地輕撫母親的臉頰。「我一定盡力追查父親的下落,媽媽。你放心吧!」
  
  她們回到家裡,芙蘭再也不說一句話。薇妮和莎梅很快地幫她換下衣服,扶她上床就寢。薇妮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無助得想哭。
  
  她試試母親的額頭,並沒有發燒的跡象,先鬆了一口氣,看來不像會發病的樣子。薇妮慢慢領悟過來,母親得心病了。在暗淡的光線中,她看見母親的頰上多了兩行清淚。 光照顧她的身體還不夠,必須醫她的心病才行。
  
  薇妮越想越覺得心寒:如果她找不到父親,母親必死無疑。
  
  芙蘭入睡許久,薇妮還留在床邊。當她悄悄退出來時,莎梅已經泡好一杯茶等著她。
  
  「出去散心也沒用,薇妮。這不是你的錯,只要你母親想起你父親,就會這個樣子。」
  
  「媽媽一想到爸爸就麻煩了,」薇妮望著莎梅。「如果我沒有找到父親,她就不可能痊癒,莎梅。我決定了,星期一再去一趟礦坑。」
  
  薇妮原以為莎梅會反對,可是她只是點點頭。「你必須聽你自己心裡的話。除了你母親之外,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煩惱?」莎梅還是那麼敏銳。
  
  「我發現麥斯說謊。」
  
  「怎麼回事?」
  
  「他告訴喬丹娜,他要出城幾天,可是我和媽媽今天看見他了。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我想那是他的…••。」
  
  「情婦。」莎梅替她說出來。
  
  「對。我不曉得溫麥斯要有幾個女人才夠。他訂婚了,另外有個情婦,還想追求一個舞孃,我再也不想見他了。你不曉得,今天在飯店裡頭,他對我和媽媽一點禮貌都沒有。」
  
  「你說他和情婦在一起,在那種情況下,他能怎麼做?難道把他的情婦介紹給你們?」
  
  「我心裡好亂,莎梅。我可以感覺得到,一整個下午他就瞪著我看。要不是我早知道不可能,真要以為他在吃泰利的醋了。」
  
  莎梅露出她特有的神秘微笑。「等到薇妮和喬丹娜合而為一時.也許溫麥斯要的就只有你了。在那之前,他必須經過內心的掙扎,慢慢領悟他對你們兩個的感情。記住,別讓他太早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否則你會失去他。」
  
  「我怎麼會失去他呢?我根本不曾擁有他。」
  
  莎梅逞自走到火爐邊,添了一根柴火。薇妮疲倦地歎了一口氣,她實在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為什麼上帝使得生活如此複雜呢,莎梅?」
  
  莎梅明亮的眼睛彷彿直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上帝並沒有把生活複雜化,而是凡人自行其是,自找麻煩。」
  
  「你說得對,莎梅,我想我大概是有些自憐了。」
  
  「你難得這麼沮喪的,薇妮。你一向是個敢於向命運挑戰的女孩,你的母親就沒有你堅強,她必須倚賴你。我曉得,你的負擔太重了些,我能幫的忙也有限,你必須強自扛起最重的擔子。」
  
  薇妮親愛地看著影響她最深的女人。「如果我堅強,那也是你教我的。我愛媽媽,但你才是從小就陪在我身邊的人。因為你,我才擁有力量。』」
  
  莎梅回視她,眼中淚光瑩然。「我自己沒有女兒。感謝上帝,他把你借給我。不久之後,會有另一個人走進你的生活,給你力量……」
  
  薇妮實在太累了,抓不住莎梅話裡的意思,聽著聽著已經開始打盹了。莎梅拿開她的杯子,扶她站起來走向床邊,薇妮卻又搖搖頭。「我還不能睡,要做的事太多了。如果我要去礦坑,必須先做些計劃。」
  
  「一切等明天再說,「莎梅堅持道,幫蔽妮換上睡衣。「你累了,趕快睡吧!我來替你安排行程。」
  
  薇妮已經閉上眼睛,在被窩裡仍然哺哺不停。「要做的事情那麼多。我得通知亞哥,讓他早做準備。還得通知賈先生……」
  
  「睡吧!」莎梅哄她。「我會替你做好。」
  
  莎梅默默看著她沉入夢鄉,真希望自己能擔下她的重擔。然而痛苦也是成長必經的歷程,自從到了加利福尼亞,薇妮就被迫長大了。然而她應付得很好,她的勇氣和毅力讓莎梅深深引以為傲。
  
  莎梅從薇妮的更衣室溜出來,悄悄走到泰利的辦公室門前。確定沒有人看見她之後,她才輕輕敲門,然後聽見泰利喊她進去。
  
  泰利倒沒想到來人會是莎梅。自從他僱用薇妮之後,莎梅就一直躲在暗處,因為如果有人發現她,薇妮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了。
  
  泰利請她坐下,可是莎梅仍固執地站著,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披肩,整個人看不太清楚。「你家小姐沒事吧?」他立刻問道。
  
  莎梅上前一步。「不!只是她母親大概是今天出去觸景傷情,又想起丈夫了。薇妮要我通知你,她要親目去一趟礦坑,看能不能查到她父親失蹤的線索。」
  
  泰利慢慢站起來。「她想幹什麼呢,莎梅?麥斯已經盡了全力在追查貝先生的下落,她就算去礦坑也是無濟於事。」
  
  「薇妮會做她認為該做的事。」莎梅也喜歡賈泰利,因為他很照顧薇妮。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而且她曉得他愛薇妮。
  
  泰利暗暗罵了一聲。「她自己一個人做得了什麼事?難道上一回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那也阻止不了她。」莎梅肯定地說。
  
  「該死!如果我阻止不了她,我只好跟她去,反正她不能一個人走。」
  
  莎梅低下頭。「你做你認為該做的事。我只是來告訴你,明晚過後,喬丹娜就得消失一陣子了。」
  
  泰利嚴厲地看著她。「她打算什麼時候上路呢?」
  
  「星期一」
  
  「你家小姐會騎馬嗎?」
  
  「騎得很好。」
  
  「好。回去告訴她,我會安排一切事宜。星期一早上六點鐘,我會牽馬過去。如果她非去不可,那我們最好早一些動身。」
  
  「我會告訴她,不過她未必肯讓你陪她去,你不是個合適的護花使者。」
  
  泰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可以信任我,莎梅,至少在有關薇妮的事情上面。」
  
  「我曉得,要不然我也不會讓你接近薇妮了。」
  
  泰利朗聲大笑,卻被推門進來的麥斯打斷了笑聲。泰利便轉過去招呼他的朋友。你倒真會挑時間,」他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會來得更早呢!」泰利曉得麥斯不高興他和薇妮出遊,遲早會來興師問罪。
  
  麥斯的眼光落在房裡另一個人身上,等到他發現那竟是薇妮的伴護時,不禁大吃一驚。
  
  「你應該認識莎梅吧,麥斯?」泰利先開口。
  
  麥斯瞇起眼睛。「我認識。」他望進莎梅的眼裡,又看到那一絲令人困擾的光芒。「可是她來找你幹什麼?」
  
  莎梅聽出他分明嫉妒的口氣,不禁微微一笑。「我走了,賈先生。至於我來這裡的理由,隨你要不要告訴溫先生。」莎梅轉過身,無聲地離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麥斯劈頭就問。「你是喜歡上年紀大的女人呢,或者她是來替薇妮送情書?」
  
  「拜託,莎梅可看不上我,而且遺憾得很,薇妮也看不上我。」泰利用他一慣的玩笑口吻說。
  
  「我沒心情聽你說笑話,泰利。」麥斯酸溜溜地說。「你大可不必告訴我莎梅來此的理由」
  
  「喔,我倒無所謂,她是來替薇妮送信的。薇妮要去她父親的礦坑,我自告奮勇要陪她去」
  
  麥斯慢慢地走過房間。「不行,你不能陪她去……你瘋了嗎?上回她在半路上受了傷,你還敢帶她去?」麥斯變得怒不可遏。「你真的是瘋了。」
  
  泰利大笑。「你是怎麼了?難道你真的要佔盡天下美女不成?」他突然上住笑聲,安靜地凝視他的朋友。「就算你要薇妮,你憑什麼以為我會拱手讓給你?」
  
  「因為我們是朋友,你知道我對她有很深的感情。」
  
  「怎樣的感情?」泰利盯著他問。
  
  「我說不上來。」
  
  「試試看。」
  
  「我……愛她,」麥斯勉強招供。「我珍惜她,我就是忘不了她。」
  
  「就像你忘不了喬丹娜?」
  
  「不!貝薇妮是天使,喬丹娜卻教人熱血沸騰。薇妮是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丹娜則是最理想的床伴。」
  
  「你兩個都要?」
  
  「不!我不能要貝薇妮。她太好了,我們兩個都配不上她。」
  
  「真難得,我居然親耳聽到高高在上的溫麥斯說他配不上一個女人。這是怎麼回事?」
  
  「她是一個真正的淑女。」
  
  泰利不禁好笑。這下子事情可複雜了,等到麥斯發現丹娜和薇妮其實是同一個人時,他會怎樣呢?「這些年來,我就看你從一個女人換過另一個女人。你不要貝蔽妮,又不讓我要她。你要丹娜,又不給她任何承諾。你的胃口實在很奇怪,我的朋友。你到底打算拿這些女人怎麼辦?」
  
  「我要丹娜當我的情婦,然後設法忘記薇妮。我會娶伊蓓,薇妮也許回英國去,嫁一個配不上她的小子。」
  
  「我說你的問題可大了,」泰利曉得麥斯天性熱情,可是他從不曾真心愛過一個女人。他希望他的朋友不要把名譽擺在愛情前面,否則他會後悔一輩子。「我是你的朋友,我想我有責任忠告你,要嘛你就娶薇妮,不然就索性不要再見她了。」
  
  「我經盡力而為。為了名譽,我盡量遠離她,才會花那麼多時間跟喬丹娜在一起,她可以幫助我忘記薇妮。你曉得今天我看見你和薇妮在一起時,心裡是什麼滋味嗎?」
  
  「你是個傻瓜,麥斯。你那種名譽不會受人尊重,否定愛情的名譽根本就不叫做名譽!」那一刻泰利真有把一切事對麥斯和盤托出的衝動,問他打算怎麼辦,然而他曉得自己沒有這個權利,到底及時嚥了回去。「你真是個大傻瓜。」他重複道。
  
  麥斯被他罵得心頭火起。「沒人敢叫我傻瓜,今晚我已經讓你罵兩次了,泰利。」
  
  「算了,麥斯。如果你愛薇妮,為什麼不對伊蓓直說,然後和薇妮結婚呢?」
  
  「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已經有了婚約。溫家的人一旦許下諾言,就決不能出爾反爾。」泰利彷彿聽到龍索透過他的孫子在說話。「你在我家住了那麼久,應該知道我們多麼看重名譽,泰利。」
  
  「好吧!讓我們走著瞧,看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改變心意。如果你真的愛薇妮,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你娶她。」
  
  麥斯搖搖手。「你不瞭解我們的傳統,泰利。我們還是不談這個了。我真搞不懂,你也明知姓吳的說過,薇妮的父親被綁架賣到海上了,為什麼你還要帶她去礦坑呢?她打算什麼時候去?」
  
  「星期一早上6點鐘,我會去接她。」
  
  「你得把事實告訴她,勸她別跑這一趟了。」
  
  「你不是不想讓她知道她父親被綁架的事嗎?」泰利直接頂回去。
  
  「沒錯,因為像她那麼固執,我怕她會常常去碼頭亂逛,平白給自己添麻煩。問題是現在她又要去她父親的礦坑,上回她幾乎送了命,這回她絕不能再去了。」麥斯停下來,等著他朋友的反應。
  
  泰利遲疑著。「……我同意。」
  
  麥斯點點頭。「我怕你還要跟我爭這個呢!薇妮把我們兩人都耍得團團轉,不是嗎?」
  
  泰利只是聳聳肩。「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把你要得團團轉,不過我看就快有了,麥斯。不久之後,你總要面對愛情與名譽的抉擇。我瞭解你,如果你不為瓦全的話,只怕就要玉碎了。」
  
  「我不以為如此。溫家的人必須遵循傳統,不管他心裡怎麼想,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泰利突然笑了起來。「今天我看見你跟波麗一道,所以不能跟薇妮和她母親談話時,我真以為你會氣瘋了呢!你怎麼跟波麗解釋你的壞脾氣呢?」
  
  麥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想到今天下午,他還是餘怒未息。「我沒有,波麗知道我變了,我也曉得我們會到此為止。我不能不承認,對這整件事她的風度很好。」
  
  「她有選擇的餘地嗎?」
  
  「沒有。」
  
  「我還以為你要回去幾天呢!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我不能面對伊蓓,尤其是因為我明明愛著薇妮。」
  
  「麥斯,你應該高興才對,你終於找到愛情了。為什麼你不伸出手去,坦然擁抱它?為什麼你不快快樂樂地接受這個事實?」
  
  泰利不知道他朋友內心的辛苦掙扎,他同時面對婚姻、愛情與慾望的取捨。「事實上,」麥斯走向門口,面壁說:「我從來沒有這麼不快樂過。」
  
  星期—一早,晨光初現,給舊金山籠上一片朦朧的光輝。薇妮拉開窗簾,探出頭去,明亮的晨光並沒有讓她高興一點。她太累了,在水晶宮跳舞,又要瞞著她母親,雙重負擔快要把她壓垮了。她聽見莎梅走到身邊,徐徐轉過身去,卻發現老婦人蹩著眉頭。
  
  「我對你這趟出門有很壞的預感,薇妮。我也說不上來,可是我覺得你如果去礦坑一定會有危險,」莎梅說道,正視蔽妮。「我希望你不要去。」
  
  薇妮曉得莎梅向來不輕易斷言,不覺打了個寒顫。「我不得不去,莎梅。你也曉得,如果找不回爸爸,媽媽的病不會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沉下去,一點事都不做呀!」
  
  「這次最好不要去,」莎梅堅持道,兩手攀住薇妮的肩膀。「不要去那座礦坑,薇妮,不要去。」
  
  薇妮只覺得頸後寒毛直豎。莎梅從不會無的放矢,她以前也沒有做過這麼壞的預言。「我該怎麼辦呢,莎梅?泰利隨時都會來,我要怎麼跟他說?」
  
  「跟他說你改變主意了。」
  
  「我不能這麼做,」薇妮蹩起眉頭。「我必須追查父親的下落。」
  
  莎梅搖搖頭。「你非去不可?」
  
  「是的。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了,莎梅。」
  
  「我也不清楚。只是我一想到你要到礦坑去,就有種寒沁沁的感覺。」
  
  「如果我延期再去,會不會好一點?」
  
  「延期也躲不了噩運,你最好根本就不要去那裡。」
  
  薇妮正要回答,門上卻響起一記沉重的敲門聲。泰利摘下帽子,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早安,薇妮。」他招呼她,隨即走進屋裡。「昨晚霧很重,不過一早天氣就變好了。」
  
  「我們走前你要不要先來杯咖啡?」蔽妮問道,想要盡量拖延時間,莎梅的預言讓她非常不安。
  
  「我不反對喝杯咖啡.,不過我是來說服你,希望你延期去你父親的礦坑。」
  
  薇妮困惑地看著他。「為什麼?」
  
  泰利坐在桌前,端起莎梅倒給他的熱咖啡,先喚了一口。「麥斯和我談過,我們覺得你應該再等一陣子。」泰利歇了口氣,才又往下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本來麥斯是不想讓你知道。他伯你存了希望,到時如果不能實現,你會太難過。他有理由相信,令尊可能是被綁架賣到一艘船上去了。」
  
  薇妮臉上頓時血色全無,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也不曉得應該是高興還是傷心。「你在說什麼?」
  
  「麥斯去你父親的礦坑時,山姆說你父親被綁架賣到一艘『南十字星號』的船上了。」
  
  「我不懂,麥斯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剛說過,他不希望你抱著一個錯誤的希望。我們不曉得吳山姆說的是真是假。另一方面,麥斯也怕你如果知道令尊被迫在船上當奴隸,一定會很難過。」
  
  薇妮手蒙著臉。「我現在心裡很亂,難道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嗎?」
  
  「沒有,只有吳山姆的一面之辭。他說令尊在『南十字星號』上,我們正在等船回航,才能判定真假。」
  
  薇妮伸出顫抖的雙手,讓泰利握祝「被賣到船上的人都是凶多吉少,是不是,泰利?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會被揍得很慘,對不對?」
  
  「我不想騙你,薇妮,那的確是很不幸的下常現在你瞭解麥斯為什麼要瞞你了吧!」
  
  他看著那張美麗的臉蛋黯然神傷,雙眸浩然欲泣。「不要擔心,」他說,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如果令尊夠堅強,肯聽話,他會安然無恙的。」
  
  「我不曉得,我怕家父落在惡人手裡。他的個性很強,一定不會乖乖就範。」
  
  「但願你錯了,如果他真的在『南十字星號』上,我希望他至少能夠識時務。」
  
  薇妮揉一揉太陽穴。「我不能告訴媽媽。如果她曉得父親在海上漂流,一定受不了。」
  
  「那就別告訴她,只說我們已經盡力而為。」
  
  「『南十字星號』什麼時候回航呢?」
  
  
  泰利又騰了一口咖啡。「大概三、四個星期以後。」他答道,放下杯子。
  
  「我會等到『南十字星號』回航再說,如果家父不在船上,我將再跑一趟礦坑。萬一半年後我還是找不到他……」她黯然地頓了一下。「我就帶我母親回英國去。」
  
  泰利不能談她要離開舊金山的事,索性站起身來。「你放心,我和麥斯會盡全力幫你尋找令尊的下落。」
  
  薇妮抬起頭來,看到一雙慣常吊兒郎當的眼睛閃著少見的誠懇。「你是我的朋友,泰利。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沒有提到麥斯,這一刻她不願想到他。
  
  泰利的眼睛又恢復了它的神采,他壓低了嗓音悄聲說:「我很樂於幫助我的小舞者。」
  
  薇妮笑得暖融融的。「我相信你樂於幫助每一位有困難的女士,泰利。我覺得你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紳士。」
  
  他哈哈笑著走到門口,重又戴上帽子,略一彎腰。「千萬別散播那個謠言——只怕會毀了我在舊金山的聲名。」
  
  他走後,薇妮轉向莎梅。「我也不曉得應該高興還是悲傷,爸爸竟然可能落在某個惡毒的船長手上。」
  
  莎梅收拾桌上的咖啡杯。「時間會揭開所有的秘密。至於現在,我只慶幸你不必去那座礦坑。薇妮。我希望你永遠不必去,那是個不祥的地方。」
  
  
  薇妮剛跳完一支難度很高的舞,觀眾為她瘋狂依舊,可是她已經無動於衷了。在更衣室裡,她對著鏡子發呆,注意到眼睛下面有兩圈暗影。她非得休息不可,否則真會崩潰了,到時教她母親和莎梅怎麼辦呢?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聽到輕微的敲門聲時,蔽妮喚道:「請進。」以為來的人是泰利。當她摹然看見溫麥斯,禁不住深吸一口氣,卻乎息不了一顆怦怦亂跳的心。她真不曉得為什麼麥斯一出現就會令她方寸大亂,他只消張著那對黑眸看她。她就軟化了。
  
  他瞥過那窈窕的倩影,眼光益發柔和了。她剛表演完埃及女王那支舞,還好銀色面紗仍未除去。「今晚我看你沒有在觀眾席上。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她用濃濃的法國腔說。
  
  「我有事情絆住了,不過你應該知道我會來才對,丹娜。」他鎖上門,才往前跨一步,讓薇妮大為不安。「你應該知道我離不開你。」那雙眼睛傳達的訊息錯不了……他要她。而且今晚就要!
  
  薇妮舔舔乾燥的雙唇,徒勞地希望自己能鎮定下來。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沒有推開,反而把自己的手遞給他,讓他按在唇上。
  
  「時候到了,丹娜。我腦中只有你的情影,趕都趕不走。今晚不要拒絕我,難道我追求你還不夠人嗎?」
  
  「第一晚我看見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人——」
  
  他把一根指頭豎在她唇上。「我跟她分手了。她只能澆熄我的熱情,只有你能點著火焰。」他的黑眼是一雙看不見的手在輕輕撫慰、引導她。
  
  「麥斯,不要逼我做任何事,不要勉強我——」
  
  他的眼睛裡有著黑色的火花,一支手指依依畫過面紗的邊緣。「勉強?我決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丹娜。除非你完完全全的心許,否則我絕不會越雷池一步。」他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的眼皮。
  
  他再抬起頭時,眼光溫柔似水,一雙手心不在焉地玩著面紗的環扣。她的心裡矛盾不已,一方面伯他揭開面紗,露出她的真面目,另一方面卻又希望他那麼做。
  
  她深深望進他的眼中,幾乎可以看穿他的想法。他相信他可以征服她,她終將為他所屬、所有。
  
  麥斯輕輕把她環在胸前,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肌膚便拂過她的前胸。他的腿緊緊貼著她,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律動的生命節奏。他的雙眼是一片暗黑的天空,他的話卻像鐘聲一祥響徹薇妮全身。
  
  「我希望我們之間一開始就坦誠相見,以後才不會有問題,你會享有我的關注和慇勤。」
  
  薇妮曉得他是在告訴她,他們之間不會有將來,可是她仍然想跟他在一起。
  
  「如何,我的埃及艷後?你今晚願意陪我呢,還是要把我趕走?」
  
  薇妮苦苦地跟自己掙扎,然後她發覺自己要輸了。她明知麥斯的提議不對,但是她的身體渴望他的眼睛所允諾的歡樂。她微微發顫,勉強掙出麥斯的懷抱。
  
  他看著她吹熄燭火,房裡陷入一片漆黑。他瞭解第一次非如此不可,稍後她也許會讓他一睹她的真面目,也許不會。他在黑暗中屏息而待,等著她重新走進他懷裡。
  
  他留住她,摸索著除去她臉上的面紗,然後抬起她的下巴,接近自己灼熱的唇。「吻我,小東西,」他在她唇上低語。「點燃那一簇只有你能點燃的火苗,讓我們一起燃燒。」
  
  薇妮並不完全知道麥斯要她怎樣,然而不管他要什麼,她都願意給她。薇妮永遠無法擁有他,可是舞孃丹娜至少可以擁有他一會兒。今晚她要從美麗的伊蓓那裡借來一點快樂,她只是騙了自己而已,不是嗎?
  
  他的手摸索著除去她的衣服,慢慢地認識她玲瓏的身段。黑暗中,他的手姻熟而溫柔。當他親吻她的耳垂時,薇妮整個人便癱在他的臂彎裡。他的唇依依吻過她的臉,感覺到一片光滑,沒有任何疤痕。
  
  薇妮仰起頭來,本能地搜尋他的唇,她的氣息就像微雨後芳潤的花香,襲面而來,使人欲醉。她等待他的吻,等待他結束那股無以名之的渴望與疼痛,渴望被擁有,疼於身體裡面磨人的空虛。
  
  麥斯終於熟練地覆住她的唇,溫柔地吻開她的唇瓣。薇妮心裡充滿莫名的狂喜,兩手伸進他的襯衫,本能地想要除去兩人之間所有的屏障。她需要更深刻、更密切的接觸來平息在她體內翻湧不止的火海。
  
  他輕聲笑道:「耐心點,小老虎,收起你的爪子,我們多的是時間。」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動情,一如他自己一樣。「你很會取悅男人,丹娜,你學得很好。」他的氣息吹在她的耳旁。「今晚你只取悅我一個人,小東西。」
  
  薇妮沒有回答,反正待會兒麥斯就會知道她對男人一點經驗都沒有,他是她的第一個,而且是僅有的一個愛人。她只怕他知道這個事實時會對她失望,甚至會生氣。
  
  麥斯抽開身子去脫掉衣服,當他再回到她身邊時,環著她的是他氣息暖熱的裸體。
  
  
  薇妮一顆心快要跳了出來,她感到一股尖銳的刺痛,好像整個人都要撕裂了一般。她把頭埋入他的肩頭,免得自己叫出聲音來。當她聽到麥斯的咒罵時,那陣痛楚正漸漸過去。
  
  麥斯從昏了頭的熱情中清醒過來。「我的天,丹娜,你竟然還是處女!」他厲聲道。「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做了什麼好事?」
  
  她把他的頭拉近自己,「我守身是為了等待一個值得等待的男人。」她喘息著說,沒忘記裝出法國腔。
  
  麥斯仍然遲疑著,可是她的熱情已經勒不祝「我沒有親近處女的習慣,丹娜,你應該先告訴我。」
  
  「我們都是心甘情願,麥斯,你不要覺得罪過。」該妮聽到自己大膽的言語,彷彿她已化身成兩個人,一個是舞孃丹娜,一個是單純而高貴的薇妮。現在講話的是丹娜。「你不要我了嗎,麥斯?」
  
  就算還有千般疑慮,在那一片溫暖的黑暗天地中,麥斯再也不復記起。他帶著丹娜攀上歡樂的最高峰,他以為他懷中的嬌軀是那個冶艷仙姿的舞孃,卻不曉得黑暗中的薇妮正在默默祝福,今生今世,她將永遠屬於溫麥斯,此心無人能奪。
  
  激情過後,薇妮溫馴地蜷在麥斯懷裡。他緊緊抱著她,曉得這個女人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可是他不想分析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曉得他可能找到原因,然而他寧可不要去找。
  
  薇妮的唇印了他的頰一下,柔聲開口:「我讓你滿意嗎。麥斯?你會不會對我失望?」
  
  她女性的問題令他忍俊不祝「我從來沒有這麼滿意過,」他把她的臉按在胸口。「不過我真該氣你沒有告訴我實話。」
  
  「你還在生我的氣?」
  
  「不!」他笑道。「我怎能生你的氣?你給我的是每個人都希望他的愛人給他的。」
  
  她靜默了一會兒才柔聲問道:「你在說你愛我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丹娜,我對愛沒有經驗。我非常欣賞你的才華,你深深地吸引我,今晚你也讓我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可是愛……不!我不愛你或任何女人。」
  
  「你愛那個你將要娶的女人嗎?」
  
  薇妮覺得他的身體僵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丹娜,我們最好不要談我訂婚的事。你是剛出爐的情婦,所以不知道你已經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他的話幾乎令薇妮心碎。他剛剛提醒她,她沒有權利像良家婦女一樣講話。他已經把她當作他的情婦了,就像他在飯店陪著的那個女人一樣,任他要如何就如何。
  
  她強忍住淚水,掙離他的懷抱。「不!我不是你的情婦,麥斯。我也無意當你的情婦。你放心,我絕不會再提你的未婚妻,因為我不打算再見到你,今晚的事絕不會再發生了。」
  
  他只是笑著再把她拉回去。「不!我們不會到此為止,小寶貝。你只是氣我說了那些話而已。慢慢來,你就會習慣的。」
  
  「換句話說,我應該認命,乖乖當你的情婦?」
  
  「我不會說得這麼直接,不過你說得大致不錯。」
  
  薇妮霍然坐起來。「請你現在就走,麥斯。」
  
  他仍然不在意地親親她,然後翻身下床。「好吧!我就走,不過我會回來的。」他輕快地說,穿上衣服。「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丹娜。等你想通了以後,我們來日方長。」
  
  一直到他走了許久之後,薇妮仍然躺在黑暗中,淚水濕透了枕頭。她是如此不可救藥地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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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6:03: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麥斯下了馬背,走上崔家的石階。由於祖父的堅持,他才決定來拜訪伊蓓。他站在大門前,環視雜亂的崔家農場,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他對崔家的人都沒什麼好感,大概就只有伊娜好一點。
  
  來應門的是一個印地安女傭,她微笑著用西班牙語跟他說:「如果您是來找崔先生,很抱歉,他現在不在家。」
  
  麥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不找崔先生,我找伊蓓小姐,請你通報說我來了。」
  
  女僕皺了皺眉頭,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她看到伊蓓向馬廄的方向走過去,不過讓麥斯去找她不曉得合不合適。她又看了看麥斯英俊的臉龐,終於決定小倆口偶爾單獨聚一聚也無傷大雅。
  
  「伊蓓小姐在馬廄,溫少爺,她看見你來了一定很高興。」
  
  麥斯點點頭,往馬廄的方向走過去。他真希望那個女僕不要那麼好心,他實在不想看到伊蓓。這會兒他心裡想的是喬丹娜。那個女人真像一團烈火,一不小心就會燒融了他所有的榮譽感和責任心。他必須跟她保持距離,否則他真怕自己會無法面對伊蓓。
  
  麥斯也想到貝薇妮。她和那個舞孃同時間進她的生命,照亮了他的心。她們兩人都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這兩份珍貴的記憶將會陪他度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歲月。
  
  他走到馬廄前,門是開著的,他就逕自走了進去。外面光線太亮,他等了片刻才能適應裡面的黑暗。他聽到一陣女孩子嬌滴滴的笑聲,決定先不出聲,反而跟著笑聲走下去,來到最後一間堆滿草稼的馬欄前面。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崔家的工人彼特騎在一個女人身上,劇烈地起伏著。麥斯以為他在和女僕幽會,正想靜靜走開,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竟然發現那個女人不是普通的女僕,正是他的未婚妻崔伊蓓。她的裙子高高地掀起來,彼特就在她的兩腿之間前後擺動。伊蓓的眼睛精光閃閃,喉頭不時飄出幾聲呢哺。
  
  麥斯緊緊咬著牙,站回陰影裡面,決定不去打擾他們。崔伊蓓作法自斃,他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臉見他。突然間,一絲靈光閃過心頭,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索性背靠在牆上,安閒地等著他的未婚妻結束好事。
  
  「真的,彼特,」伊蓓喃喃地說。「你的功夫一次比一次好。快一點,快一點,盡量深。」她喘著氣喊道。
  
  那個男人回答了些什麼,麥斯沒有聽清楚,他也不屑去聽。算他運氣好,今天剛好到這裡來,及早發現他未婚妻的真面目,否則等他娶了她,那真的是掉入萬丈深淵,永無翻身之日了。
  
  麥斯等不了多久,那個男人就從馬欄走出來,一邊穿著褲子。當他迎頭碰上麥斯時,一張臉立刻面無人色。他幾乎看見他的死刑令就寫在牆上。得罪了溫麥斯,他就別想活了。問題是為女人送命太不值得,尤其為的是崔伊蓓這種婊子。
  
  「不是你想的那樣,溫少爺。」那個男人膽顫心涼地開口。「我沒有去惹伊蓓小姐,是她來找我的。」
  
  「彼特,你在跟我說話嗎?」伊蓓喊道,跟著走了出來,嘴角的笑容突然凍住了。「麥斯,怎麼是……」
  
  彼特慢慢接近門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麥斯。好不容易摸到門板,他轉身就跑,瞬間就不見了人影。
  
  麥斯冷冷地看住伊蓓。「我想我們可以肯定一點,他不跑上幾百里路絕不會停下來。」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可惜你丟了一個情人,伊蓓。」
  
  伊蓓已經恢復理智。「麥斯,你不會以為我跟彼特有一手吧!他只是個工人,我—一」
  
  麥斯舉起一隻手阻住她。「我勸你少費一點口舌,伊蓓,我看見你們兩個了。」
  
  她拂開面前一絕黑髮,做出一個懇求的手勢。「麥斯,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弓雖.暴我!」
  
  麥斯笑得讓伊蓓頸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可憐的彼特,」他搖搖頭說。「我看是你弓雖.暴他還差不多。我聽到你的話了,伊蓓,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在這裡幽會了。」
  
  伊蓓眼看著伎倆都用完了,索性抬高下巴,傲視著麥斯。「好吧!我承認,彼特是我的情人。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別以為我會跪下來求你原諒,我想你自己也有不少情婦。憑什麼男人可以拈花惹草,女人就不行?」
  
  「我沒有興趣跟你爭辯男女的權利問題,」麥斯懶懶地說。「我對你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伊蓓望進那對寒潭似的黑眸。「籌碼在你手上,你說吧!」
  
  麥斯不慌不忙地替伊蓓拾起頭髮上的一根麥穗,笑嘻嘻地把它塞進她手中。「我要你今天就去找我爺爺,告訴他你要解除婚約。我不管你用什麼借口,可是今天一定要辦好。」
  
  她沒有忽略他話裡威脅的意味。「如果我拒絕呢?」她在做困獸之鬥。
  
  「如果你拒絕,」他慢慢地說。「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訴我爺爺,我想他對你的艷遇會很感興趣。」
  
  伊蓓知道她輸掉麥斯了,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萬一他不相信你呢?」
  
  「他可能不相信我,但是我如果請出我們的家庭醫生,證明你不是處女,他就沒有懷疑的理由了。」
  
  好,這一回她認栽了,伊蓓怒沖沖地想道。可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要逮到機會,她一定要回敬他一拳。「這一次算你贏,」她咬著牙說。「可是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麥斯,咱們走著瞧!」
  
  他低頭看著她,淡淡地說:「對我而言,你已經不存在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在門口停下來,又扭過頭來。「別忘記今天就去找我爺爺,伊蓓,否則明天你就會發現世界變得不大一樣了。」
  
  麥斯走後,伊蓓還站在馬欄前面,恨不得放一把火燒掉整座馬廄。「溫麥斯,你給我記住,」她惡狠狠地對自己發誓。「我如果得不到你,就會毀了你的一切,你等著瞧吧!」
  
  薇妮聽到更衣室外面有人在敲門,她先把面紗戴上去才去應門,進來的人是泰利。
  
  「你今晚的表演真是太精采了,喬丹娜,你掌握住了所有的觀眾。」
  
  她跌坐在椅子上,開始慢條斯理地取下髮夾。「我跳得糟透了,錯過好幾步。」
  
  「就算這樣,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看著鏡中的她。「南十字星」今天進港了。」
  
  薇妮陡然回過頭來。我父親在上面嗎?」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沒有,我調查過,他從來沒有上過那艘船。」
  
  薇妮看著所有的希望在她面前化作泡沫。長久以來,她一直希望父親會在「南十字星號」上面,這一會兒,什麼都落空了。「你確定嗎,泰利?」
  
  「我不會弄錯,薇妮。」他忘了在水晶宮裡面一定要叫她喬丹娜。「不過你不要放棄希望,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直到找到你父親為止。」
  
  薇妮忍不住潸然落淚。「今天是我這一生中最糟的日子,一切都不順心,到處都是死角,我覺得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
  
  泰利急忙走過去蹲在薇妮前面,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她的淚水就像槌子敲在他的心上。「除了找不到你父親之外,你一定還有別的心事。告訴我,薇妮。」
  
  「我……我不能說,我不能對任何人說。」
  
  「別難過,薇妮。」他遞給她一條乾淨的手帕,讓她擦乾眼淚。「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訴我,難道你現在還不信任我嗎?」
  
  「你知道我的秘密以後一定會恨我。」新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泰利輕輕撫著她的金髮,彷彿她只是個娃娃。「讓我猜猜看,」他沉吟道。「跟麥斯有關,對不對?」
  
  薇妮點點頭,雙肩抽動不止。
  
  「你懷孕了嗎?」
  
  他感覺到她渾身一僵。「你……你怎麼知道?」
  
  他溫柔地摟住她。「就說福至心靈吧!」他低低地說。「好好哭一場,然後我們再來考慮這件事。你並不孤單,薇妮,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薇妮哭到後來,只是抽泣著。她已經疑心了好幾個星期,最近反胃的情形越來越嚴重,她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懷孕了。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沒有勇氣告訴莎梅。
  
  等她淚止了以後,泰利溫柔地凝視她,注意到她的臉上有絲愧色。「不!薇妮,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的微笑終於引出她一朵小小的笑容。「麥斯還不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薇妮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他。」
  
  「我來告訴他,好不好?你不覺得你應該停止這場雙面人的騙局了嗎?讓他知道薇妮和喬丹娜就是同一個人,我想他會娶你,給他的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姓氏。」
  
  「不!」薇妮斷然拒絕。「麥斯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對他不能有任何期望。婚姻不是條件,我不要你告訴他我就是喬丹娜,讓他相信丹娜失蹤好了。」
  
  泰利輕聲哄她。「你不再考慮考慮嗎?他也許不會娶丹娜,可是他一定願意娶薇妮。」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告訴他我就是丹娜,」薇妮猛搖頭。「錯就讓它錯到底好了。」
  
  他望著她,眼光突然柔和得出奇。「如果你不願意告訴麥斯,」他慢慢地說。「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薇妮抬起迷濛的淚眼,輕輕碰著他的臉。「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絕不會把我的負擔加在你身上。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辱沒了你的門媚。」
  
  「如果我說我想娶你呢?」
  
  「那麼我會說你對友誼付出太多了。我會永遠記住你的無私,可是我太珍惜你這個朋友,我不能讓你做這麼大的犧牲。」泰利還想開口,被薇妮攔住了。「請你留給我最後一點尊嚴,泰利。我愛麥斯,但是我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愛我。我珍惜你的友情,所以更不能犧牲你的感情來解決我的問題。」
  
  泰利歎了一口氣,他明白薇妮不可能改變主意了。她愛的是麥斯,不是他。「你有沒有什麼計劃?」
  
  「現在最重要的是尋找我父親,我自己的問題只能先放在一邊。如果我再查不出父親的下落,只怕我就要失去母親了。」
  
  泰利皺了一會兒眉,終於瀟灑地一笑。「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薇妮含著淚水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肯幫我的忙。我想請你陪我到我父親的礦坑去,這會不會太為難你?」
  
  他緊緊擁住她。「傻女孩,我正想到郊外去透透氣,你想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一大早。」
  
  「我準時到。」
  
  薇妮踮起腳尖,親親他的臉頰。「謝謝你,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她穿上黑色披風,準備回家。「明天早上見。」
  
  薇妮走了很久以後,泰利還站在那兒發呆。無論如何,他決定和麥斯攤一次牌。薇妮雖然不許他透露她就是喬丹娜,可是她並沒有不准他告訴麥斯,喬丹娜懷了他們溫家的孩子。
  
  他的運氣不差,不必去找,麥斯當晚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還以為你厭倦城裡的生活了呢,麥斯。」這算是泰利的開場白。
  
  「還好,我有一些事需要處理。順便說一句,我沒有未婚妻了。」
  
  泰利正在整理行李,對他朋友的悲劇沒有興趣。「那位小姐真可憐,你是怎麼甩掉她的?」他挑了挑眉問道。
  
  「她一點也不可憐,不過我還是留點口德,不去說她了。」麥斯覺察到泰利的態度不太對勁,還以為他又在開玩笑。
  
  泰利卻突然直起腰桿,正經八百地看著他。「那更好。現在你可以娶喬丹娜,沒有後顧之憂了。」他緊緊盯著麥斯的反應。「她懷了你的孩子。」
  
  麥斯就像當面挨了一掌怔在那兒,半晌作聲不得。「我不能娶她。」他哺哺地說,直覺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泰利握緊拳頭,真想照面就打過去。但終究忍了下來,只是連連冷笑。「她還不想嫁你呢,溫少爺。」他冷冷地說。「你以為當舞孃的人就沒有人格,會隨便栽贓嗎?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她根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她只想偷偷走掉,你們之間的事就此一了百了」
  
  麥斯也後悔自己說錯了話,只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亂了方寸。「她要去哪裡呢?」他問道。
  
  「你關心嗎?」泰利的口氣還是很沖。
  
  「我想送她一筆錢,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好好照顧他。」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泰利,請你瞭解我的立場,我不能娶她,我的家庭不容許我娶一個舞孃做妻子、」
  
  「我對你的家庭沒有興趣,」泰利冷冷地說。「請你出去,我還要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裡?」麥斯想換個話題。
  
  「我要陪薇妮去礦坑找尋她父親的下落,」泰利筆直答道。「她的父親不在『南十字星號』上,她決定親自去問吳山姆。」
  
  這是麥斯今晚碰到的第二個打擊。「你不能陪她去,」他很快地說。「我陪她去,你不認得路。」
  
  「我找得到路,別以為只有你是在這裡長大的。」
  
  「泰利,你聽我說,」麥斯認真地說。「我知道為了喬丹娜的事,你在生我的氣。可是這件事跟薇妮無關,不要牽扯上她。」他停了一下,看泰利不為所動,又說道:「就算你不答應,我也堅持要跟你們去,你不能阻止我。」
  
  「我——」泰利突然住口,腦子裡迅速盤算了一下。也許讓麥斯陪薇妮去是個好主意。麥斯雖然不願意娶喬丹娜,對薇妮卻分明情有獨鍾。給他們一點相處的時間,說不定薇妮可以找到適當的時機透露真相,只要麥斯能夠諒解,結局就皆大歡喜了。而他相信以麥斯對該妮的深情來判斷,他一定能夠原諒她的欺騙才對,至少他希望如此。
  
  「好吧!」泰利大聲說。「反正這陣子水晶宮正忙,我就把這份好差事讓給你吧!」
  
  晨霧正濃,籠罩著大地一片白茫茫的。薇妮站在窗口,看出去什麼也沒有。聽到馬蹄聲時,她想著大概是泰利到了。「他來了,莎梅,我得走了。」
  
  「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不對,蔽妮。你不要去好不好?」莎梅還不放棄說服她。
  
  「我非去不可,莎梅。我保證一定格外小心,你也知道,泰利會照顧我。」
  
  「萬一你媽媽問起你,我怎麼說?」
  
  「我想她現在不會留心的。如果她真問起來,就說我去找父親了。」
  
  她親親莎梅的臉頰,很快地走出去,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莎梅的警告讓她非常不安,可是她又不能不去。這是她尋找父親的最後一條線索。
  
  早晨的空氣清涼似水,還好她穿了長袖的騎馬裝。她沿著小路跑下去,遠遠地只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兩匹馬旁邊。霧太重,看不太清楚是誰。她一直走到他身邊,才出聲招呼。
  
  「早安,泰利,希望沒有讓你久等。」
  
  麥斯族過身來,正看見薇妮一臉的意外。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在等泰利。」她吶吶地問道,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
  
  「泰利臨時有事,他要我代他向你致歉。你不會拒絕我取代他吧?」
  
  薇妮只覺得胃一陣緊縮,另一陣強烈的刺激通過四肢百海「我………我不曉得。我不想耽擱你——」
  
  「你好像不覺得耽擱了泰利的時間,為什麼要覺得會耽擱我的時間呢?」
  
  「我跟你不像泰利那麼熟。」她老實答道。
  
  「你跟泰利很熟?」他尖銳地問道。
  
  「哦……還好。」在他面前,她就像個女學生一樣。她真希望自己有勇氣跑開,可是她的腿就像生了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兒。
  
  「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要求我帶你去找你父親的礦坑,我決不會拒絕。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冒險呢?我警告過你,吳山姆是個危險人物。」
  
  「我不是一個人,泰利要陪我去。」薇妮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麥斯二話不說,扶著她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跨上馬背,就那麼板著一張臉直往前騎去。
  
  麥斯和薇妮辛辛苦苦地騎了一個早上之後,才在山裡停下來休息。霧早就退了,艷陽高照,看來一整天的天氣都不會太差。
  
  薇妮就著水囊喝了一口水,目送麥斯的背影走上陡坡。他的身形削瘦結實,步履輕快有力,站在那兒俯瞰山谷,看起來真像君臨天下的王侯。
  
  他忽然不聲不響就轉過頭來,和該妮的視線碰了個正著。薇妮只覺得胸口一熱,幾乎受不了他的凝視。那雙黑眸掃過她的臉,又看向別處。薇妮有種感覺,他好像想在她身上找些什麼。什麼呢?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她始終不敢再正眼看他。他把手伸給她,輕而易舉地就把她舉上馬背。
  
  「你休息夠了嗎?」他問道。
  
  他離她那麼近,近得她可以看見他上唇的一排汗珠。沒來由的,她又想起更衣室那一夜,就是這個男人擁抱她,把她帶上歡樂的高峰。
  
  為了掩飾臉紅,她忙俯下身去,拍拍馬頸。「夠了,」她小聲地說。「我們可以上路了。」
  
  平平安安過了一天,第二天仍然是雲淡風清的好天氣。他們和前一天一樣,馬不停蹄地兼程趕路。
  
  還好他們的馬都是上駟,才經得起這樣的連日奔波。薇妮也算略識馬性,她從沒見過這麼優秀的良駒。趁著休息的時候,她就問麥斯了。「你們從哪裡找來這些馬?它們簡直太傑出了。大部分的馬被我們這樣連日趕路下來,絕對沒有這麼好的耐力。」
  
  麥斯好像心有所思,回答得很短。「它們都是在『北方天堂』養大的。」他發現她受了委屈的眼神,總算換了一副比較柔和的聲音。「它們的品種很特別,是我祖父精心配種的結果。它們是他最大的驕傲和喜悅。」
  
  薇妮很想告訴他,他才應該是他祖父最大的驕傲和喜悅。可是她沒有說出口,反而問道:「我們離礦坑還有多遠?」
  
  「不遠了。」
  
  「日落之前趕得到嗎?」
  
  麥斯抓住馬韁,沒有看她。「可以。」
  
  薇妮吸了一口氣,壓下滿心的不快。如果麥斯打算繼續這麼冷淡,她也不會浪費時間去自取其辱。她不懂他為什麼要擺出這麼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她又沒有得罪他,除非……除非他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她繞過坐騎,走向他身邊,決心要查出究竟。可是當那雙黑眸深幽幽地看住她時,她覺得想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一句也問不出口。
  
  「你餓了嗎?」他問道。
  
  「不」
  
  「你要上路了,還是想再休息一會兒?」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我不累,不過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打開水囊的蓋子,把水囊遞給她。「我在聽。」
  
  「我……你好像對我不太滿意,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事?」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似水,頭卻搖了遙「我想不出你會做什麼惹我生氣的事,薇妮。我的確是在生氣,可是跟你無關,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最近我做了一些不太光榮的事,我想大概是罪惡感在作祟吧!」
  
  薇妮沒有忽略他眼裡的困擾。「你真的不是在生我的氣?」她通問一句,希望他的罪惡感不是因她而發。不!不可能,她告訴自己,他不可能知道孩子的事,更不可能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他微微一笑,輕輕碰著她的臉頰。「當然不是。你不曉得,當一個男人不能擁有他想要的女人時,他的爐火有多強烈。你也不會知道,當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而他又無權反對時,心裡是什麼滋味。」
  
  薇妮眨眨眼,望向遠處的山谷。麥斯為什麼要把他對別的女人的感情告訴她?他才真的不知道,聽他訴說另一份感情,她的心裡是什麼滋味。「我很為你難過。」她只能這麼回答。
  
  「你真的難過?」
  
  「當然」
  
  麥斯看起來像要多說點什麼,卻又聞緊了嘴巴。他扶住薇妮的腰,穩穩地把她抱上馬背。不久之後,他們就順著陡峭的山路慢慢前進。
  
  他們走了很遠以後,薇妮心裡還在想著麥斯的話。她仍然沒有搞清楚,他為什麼要替泰利陪她走這一趟。難道泰利想當月下老人撮合他們?果真如此,他是注定要失敗了。
  
  大約在黃昏時候,他們走到了礦坑的入口。麥斯先把槍準備好,四周查看了一下,才跨下馬背,跟著把該妮舉下來。
  
  「這個地方好像沒有人在了,」麥斯說,從礦坑看到不遠處的木屋。「如果我沒猜錯,你父親的合夥人在我上次來過後就逃走了。」
  
  薇妮也跟著看向木屋。「但願吳先生還在,我必須當面問他。」
  
  「我想那個人不知道什麼叫做實話。他還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你父親被賣到船上去了。結果呢,還不是謊話!」
  
  「我們現在怎麼辦?」薇妮問道,無助地東張西望。「現在我到目的地了,下一步該怎麼做?」
  
  麥斯卸下鞍袋掛在肩上。「依我看,你最好抱著你的睡袋跟我進木屋去,我們今晚好好歇一宿。」他向天空點點頭。「從雲層看來,晚上可能會下雨。明天早上我們就回舊金山。」
  
  薇妮卸下睡袋,抱在手上,跟著麥斯向木屋走過去。經過礦坑人口時,她停下來打量了漆黑的洞口一眼,想起莎梅的預言,渾身不禁機靈靈地打著冷顫。她加緊腳步,趕上去抓住麥斯的手臂。
  
  「我明天要進去礦坑,」她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說不定裡面可以找到我父親失蹤的線索。」
  
  「我想你找不到什麼,上一次我就跟吳山姆進去過了,什麼也沒發現。」她看見他唇邊有一抹笑意。「還好我早就發現他不安好心,要不然現在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你是說他想……」
  
  「我就是這個意思,吳先生顯然不太喜歡有人追查你父親的下落。」
  
  他們已經走進木屋,薇妮把睡袋放在骯髒的地板上。『如果吳先生真的那麼可惡,他很可能謀害我父親了。我明天一定要進礦坑,你阻止不了我。我要確定我父親到底是生還是死。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
  
  麥斯聳聳肩。「如果你堅持,我也不反對。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先解決我們的民生問題。」
  
  兩個人開始生火,合作做了一頓簡單可口的晚餐。飯後他們共守著爐火,一時屋裡一片沉默,兩人都想著各自的心事。然後薇妮去把她的睡袋攤開,擺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麥斯見狀,一語不發地走過去,把她的睡袋抱回來,放在自己的睡袋旁邊。
  
  「你不必怕我,」他笑著說。「我不會咬人。」她羞怯的神情真動人,他沉默地想;
  
  「我才不怕你,」她頑皮地笑道、「說不定會咬人的是我,我怕你遭殃。」
  
  他笑著撩開她臉上的一梁金髮。「我倒不介意讓你咬上幾口,銀眼兒。」薇妮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麥斯只是聳聳肩。「我想你的確有點怕我。」
  
  「不是的。」她否認。事實上,她怕的是自己對他的反應。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這回先開口的是薇妮。『」我覺得父親不在這裡,」她說;看看這間廢棄的木屋。「如果他在的話,我一定感應得到。」
  
  「也許這間木屋是你父親……哦,他走了以後才蓋的。」
  
  「我相信吳山姆一定知道我父親的下落,我真希望他在這裡。」
  
  山風在林間呼嘯,聽得蔽妮毛骨悚然,她趕快躲進睡袋裡向。「你想吳山姆發生了什麼事,麥斯?」
  
  他不確定薇妮是不是整天都只叫他的名字,他很喜歡聽她這麼叫。火光映在她臉上,紅艷艷地襯得她的臉益發嬌美,一頭金髮也閃閃發亮。
  
  「我們也許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命運如何。可是如果運氣好,我們會找到你父親的。」
  
  她支起上半身,正眼看著他。「明天我要進礦坑,麥斯,如果你不願意,不必勉強。」
  
  他笑了一笑。「我是打定了主意捨命陪小姐。」
  
  她重新躺回去,閉上眼睛,倦意立刻排山倒海地捲了過來。「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來。」她說,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他的聲音很低沉。「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嘟囔了一句,很快就進入夢鄉。
  
  薇妮聞到一股濃郁的咖啡香味,慢慢張開眼睛。她四下張望了一下,都沒有麥斯的影子、她伸個懶腰;翻身坐起來。昨晚她睡得很好,一覺醒來,自然精神飽滿。
  
  她起身的時候,麥斯也走進來了。他彎身替她倒了一杯咖啡,始終笑容可掬地看著她。「你會把我寵壞。」她說,餵了一口咖啡。
  
  「我想每個男人都會樂於寵壞你,」他輕快地說。「你要現在用早餐嗎?」
  
  薇妮記起她早晨都會反胃,便搖搖頭。「我只喝咖啡就夠了。」
  
  「這算什麼早餐?你還嫌自己不夠瘦嗎?」他責備她。在他眼裡,她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用早餐了?」薇妮笑著反問道。
  
  「幾個小時前就吃過了。我已經在附近繞過一圈,看起來這裡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人煙了。」
  
  薇妮站了起來,走到屋外。空氣清新冷冽,天空碧藍如洗。她望向暗沉沉的礦坑人口,莎梅的警告又襲上心頭。她勉強壓下心裡的恐懼,挺直肩膀。當麥斯站在她身邊時,她就朝礦坑點點頭。「我現在要進去了。」
  
  他點起一根早先用過的火把。「走吧!」他說。「雖然我們認識不久,我已經知道,不管在哪一方面反對你都是沒有用的。」
  
  她輕聲笑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沒有人能夠瞭解我這麼深,你真是我的知音了。」
  
  他和著她大笑。「我的榮幸。」
  
  薇妮走近礦坑時,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很壞的預感,讓她想拔腿就逃。她勉強定下神來,安慰自己說,這不過是莎娜所造成的心理影響罷了。麥斯率先走進去;她緊緊跟在後面。
  
  礦坑裡面有股窒人的霉味。火把照在壁上更顯得到處魁影幢麥斯轉過來面對她。「你想走多遠?」
  
  「到盡頭。」
  
  他領先往主坑走進去,走得越深,路也越窄。薇妮緊緊跟在他後面,偶一回頭,洞口又已是一片漆黑。她沿路留神.卻一直沒有發現到關於她父親生死的蛛絲馬跡。
  
  麥斯突然站住腳,她差點就撞到他的背。薇妮正要開口問他,眼光一掃,已經看到讓他站住的東西,在他們面前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她想要尖叫,卻覺得一顆心堵在喉頭,問得她頭暈目眩,嘴裡直髮苦。麥斯很快走過去翻轉屍體,然後轉過來說;「不是你父親,是吳山姆,他死了。」
  
  薇妮先是放心,然後就噁心想吐。她跌跌撞撞地循原路跑出來,沒有注意到麥斯拿著火把;反而走在她後面。地上原來就佈滿大大小小的岩石,薇妮走得急了,一不留神絆到一塊石頭。就在往前栽倒的那一瞬間,她在慌亂中隨手攀住牆上的一塊木板。
  
  說時遲,那時快,那片木板被她一扯整片都落在地上。緊跟著就是一聲轟然巨響。大大小小的石塊應聲滾下來;薇妮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打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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