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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麗.嘉伍德]國王的獎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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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3: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國王的獎賞 作者:茱麗.嘉伍德
 
又名《難言的,總是藏得最深的》

西元一○六六年,
征服者威廉以諾曼人的強弓硬弩征服了英倫三島,在倫敦登基為王。
美麗的撒克遜貴族之女妮可因其英勇而變成國王的獎賞,
被迫當廷自群集的諾曼貴族中擇一為夫。
她選擇了羅伊,她認為這名戰士雖然外表兇悍,
其實頗有俠義之氣和騎士之風,更兼有一顆溫柔的心。
個性剛毅叛逆,其實仍很純真的妮可
,雖然已被他所激起的感情攪得七葷八素,
仍然發誓要讓羅伊屈服在她的腳下。
驍勇善戰、對情愛之事極為淡漠的羅伊,
驚訝地發現他對這位可愛的新娘有著深到得很不尋常的摯愛。
然而,撒克遜人對外來之諾曼國王的陰謀不斷,
羅伊和妮可雖沉醉在他們所發現的感情世界,
卻得面對因血緣、親人及國家的召喚而不得不獻身的各種陰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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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零六六年,英格蘭。

  他根本不知道打中他的是什麼東西。

  前一分鐘,羅伊男爵還以裏著皮套的胳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下一分鐘他竟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

  她果然把他擊倒了,千真萬確的。她一直等著,等到他摘下頭盔,她才揮動綁著小石塊的皮繩,繞著頭頂,揮成一個圓圈。這個簡單的投擲器凝聚了驚人的速度和勁道,快到肉眼不能分辨。皮圈破空而過的聲音就像一頭怨氣衝天的野獸,半嘶半吼。她的"獵物"卻聽不見,因為她站在牆頭的走道上,隱在清晨的暗影中,而他是在下方,木造吊橋的底下,離她大約五十英尺光景。

  這個高大的諾曼人是個顯眼的目標,再者,他也是帶領人馬竊占她領地的人,是這班異教徒的首領。就憑這個理由,更加的促使她卯足精神,全力以赴。在她心裏,眼前這個高大的巨人已變成聖經中的"高力亞土",而她,就是殺死巨人的"大衛"。

  只是不像故事中的聖戰英雄,她並不打算殺死她的對手。否則,她大可以瞄準他的太陽穴。不,她只是想打昏他,因此她選擇了他的額頭。是上帝的旨意,讓他下半輩子永遠帶著這塊標記;在這個黑色的勝利日,給他一個永志不忘的暴行標記。

  諾曼人已經贏定了這場戰役。再過一、兩個小時,他們就可以攻破城池,長驅直入。

  這已經無可避免了。她知道,她為數遠不及敵人的撒克遜弟兄現在完全處於劣勢,撤退是唯一合理的選擇。沒錯,無可避免。可是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怨氣。

  這個諾曼巨人是三個星期以來,諾曼第公爵,"征服者"威廉派來攻佔她這塊領地的第四名戰將。

  前面三個像小孩子在打架,她和她哥哥的人輕而易舉便把他們打跑了。

  這一個不同。他非但趕不跑,而且很明顯的要比先前的三個人機靈和教猾。在他麾下的士兵仍舊像先前那些人一樣欠缺經驗,不同的是這位新統帥領導有方,即使再長時間的攻戰,士兵們照樣紀律分明。

  不必等今天過完,勝利必定會屬於這班可恨的諾曼人。不過,他們這位首領在勝利的時刻也必定會暈頭轉向。她要親手辦妥這件大事。

  她擲出石塊時,由衷的笑著。

  羅伊男爵離開他的坐騎是要將那名年輕的士兵從護城河里拉上岸。那個小笨蛋失足落水,頭下腳上的栽進河裏,由於身上甲胄過重,重心抓不穩,下沉得更快。羅伊抓住他的一隻腳,硬生生地把他提出水面,手腕再一使勁,那名落水的士兵便給拉上了長滿青草的河岸。陣陣的咳嗽聲顯示出年輕人並無大礙,呼吸還很順暢。羅伊放心地摘下頭盔,準備拭去眉毛上的汗水時,小石塊不偏不倚的飛過來,正中目標。

  羅伊仰面翻倒,但是昏迷的時間並不長。他睜開眼睛時四周依然煙塵彌漫,他的手下正趕過來救援。

  他拒絕了他們的幫忙,自己坐起來甩甩頭,企圖把疼痛和令他迷惑的濃霧全部甩掉。一時間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鮮血從右眼上方的一道裂口不斷滴下來,他按一按傷口的邊緣,才發覺額頭上撕掉了好大一片皮肉。

  他還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東西擊中了他,從傷口的大小來看,他確定那絕對不是弓箭形成的,可惡的是,他的頭痛得像火在燒。

  羅伊忍著痛,奮力地站起身,憤怒給了他振作的力量。他發誓一定要找到下毒手的傢伙,報以同樣的手段。這個念頭令他開懷許多。

  隨從牽著馬匹站在一邊,羅伊翻身跨上馬鞍,將注意力轉向環繞城堡的圍牆。他的敵手會不會從那裏向他瞄準?距離實在太遠,連一點點可能的威脅也看不見。

  他重新戴起頭盔,四下觀望,卻發現在他昏倒的這十幾分鐘裏,他的軍隊似乎早已把他的訓練和指點忘得一乾二淨。

  暫時代理他的副指揮殷吉竟把全隊人馬集中在城堡的南側,城牆上箭如雨下,哪裡還有可能進攻?

  他們的愚蠢直教他氣得發昏。那班士兵拼命用盾牌舉在頭上抵擋弓箭,只這一會兒工夫,他們又打起艱苦的防禦戰,所處的位置仍和這天早晨他前來領導他們進攻時一模一樣。

  他重重地歎口氣,只有再度接掌指揮。

  他立刻改變戰略,阻止了節節敗退的頹勢。他調遣十名最可靠的士兵跟他一起登上領地北方的一小塊高地,在大夥找到掩護之前,他已經發箭射殺了守在城牆頂的一名撒克遜士兵,隨後再由這些手下繼續攻戰,不消多久,撒克遜人的這堵城牆便告失守。

  羅伊的五名手下爬上牆頭,切斷纜線,放下吊橋,羅伊騎著馬,拔出劍,率先步上吊橋。拔劍其實並不需要,第一道和第二道城牆的守兵都已經棄守了。

  他們挨家挨戶的徹底搜查,沒有發現任何一名撒克遜士兵。羅伊一看便知敵人早已由某個秘密通道遁走。他命令一半人手在圍牆四周尋找類似的出入口,一旦發現立即予以封死。

  片刻之後,諾曼人在城牆上升起色彩鮮豔的旗幟。這座城堡正式歸在威廉公爵的名下,屬於諾曼人所有。

  但是羅伊的任務到此只達成了一半。他還得找到那名"獎賞",把她帶回倫敦。

  嗯,也該是抓住妮可小姐的時候了。

  從宅鄰居住區搜出的幾名僕傭被士兵們揪入中庭,圍在一堆。與羅伊一般高大卻沒有羅伊那種魁梧和傷疤的殷吉,狠狠的揪著一名僕傭,這人年紀很大,雞皮鶴髮。

  羅伊還來不及下馬,殷吉已在大聲叫嚷:"爵爺,這人是管事賀康,就是他把這家人的情形告訴了葛力男爵。"

  "我不跟諾曼人講話,"賀康抗辯,"我根本不認識那個葛力男爵。要是我說謊遭天打雷劈。"他賭咒似的強調。

  "忠心耿耿"的老傭人明明在撒謊,而且為自己敢在這種情況下如此大膽感到非常驕傲。老人只顧擔心背後的衣服被那名狠勁十足的金髮武士扯破,始終沒有抬頭去望騎在馬上的諾曼將領。

  "胡說,你確實跟葛力男爵說過話,"殷吉反駁他。"他是第一位奉命前來攻城和帶走獎賞的將領。老頭,說謊對你毫無好處。"

  "啊,就是屁股中箭、倉皇而逃的那一位嗎?"賀康問道。

  見老僕提起葛力爵爺丟臉的事,殷吉光火的瞪起眼,強迫他轉身面對男爵。老人終於抬頭望見這位諾曼將領時,一口氣幾乎梗在喉嚨裏,他必須儘量把頭朝後仰,才能看清面前披掛著皮革和鋼環的巨人。陽光反射在甲胄上,耀人的強光使賀康眯起了眼睛。騎馬的武士不動,他的馬也不動,一時間,老僕人甚至以為看到的是一座雄偉的雕像。

  賀康在騎士摘下頭盔之前,還算能力持鎮靜。

  當諾曼巨人摘下頭盔,賀康嚇得幾乎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這"蠻人"真正是令他魂飛魄散,他簡直想哭喊救命。這巨漢一對冷厲的灰眼珠裏有著不能動搖的堅決,賀康肯定自己非死不可。他一定會殺掉我,他想。於是他飛快地默誦一

  遍主禱文,決定以光榮的死來保護他那溫柔可敬的女主人。他寧願犧牲自己,他相信這麼做上帝必定會迎接他登上天堂。

  羅伊瞪著顫抖不止的老僕好一會兒,才將頭盔扔給候在一旁的隨從,跳下馬,把疆繩遞給一名士兵。坐騎不聽話地直立起來,但是主人的一聲喝令,它立刻停止了撒野的動作。

  賀康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殷吉探手把他拉住。"有個女的還在樓上,是雙胞姊妹中的一個,爵爺,"殷吉向男爵報告。"她在教堂禱告。"

  賀康猛吸一口氣,搶著說:"上次圍城的時候,教堂早就燒毀了。"他的聲音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丹妮修女從修道院一趕到,便吩咐把聖壇搬到內庭的一個小房間。"

  "丹妮是修女,"殷吉自動插嘴。"爵爺,就跟我們聽說的一樣,她們兩個是雙胞胎。一個是聖人,一心只為世人服務,一個是罪人,一心只想給我們製造麻煩。"

  羅伊仍舊不說話,繼續瞪著老僕。賀康不由自主的移開視線,盯著地上,合起雙手極小聲地說著:"丹妮修女因這場撒克遜和諾曼人的戰爭被困住了,她是無辜的,她只希望能回到原來的修道院。"

  "我要另外那一個。"

  男爵的聲音很輕,很冷。賀康的胃再次翻騰。

  "他要雙胞姊妹的另外那一個。"殷吉放聲大吼,一瞧見男爵嚴峻的眼光,趕緊閉口,把接著要說的話全部吞回去。

  "雙胞姊妹的另外那一個是妮可小姐。"賀康吸足一口氣接著往下說:"她離開了,爵爺。"

  羅伊對這個消息毫無反應,殷吉卻流露出掩不住的失望。"她怎麼可能離開了?"他邊吼邊推賀康,逼得老僕再度跪倒。

  "內庭的牆壁裏有許多秘密通道,"賀康承認。"難道你們沒注意過吊橋以後再沒瞧見任何撒克遜士兵嗎?妮可小姐帶著她兄弟的人一個多小時之前就走了。"

  殷古氣得怪叫,只有拼命地推賀康出氣。

  羅伊上前一步,兩眼筆直地瞪著他的副將。"殷吉,對付一個沒有還手能力的老人,不表示你的力氣很大,同樣的,干擾我的問話也不能證明你有自我克制的能力。"

  殷吉自覺?面無光,只好向男爵鞠個躬,再把跪在地上的老僕拉起來。

  等殷吉離開老人的身邊,羅伊才收回視線轉向賀康。"你為這家人做了多久的管事?"

  "將近二十年。"賀康的口氣有著難掩的驕傲感。"主人待我很好,爵爺,他們讓我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重要。"

  "二十年的好待遇,讓你現在出賣兩位女主人?"他嫌惡地搖著頭。"賀康,你的忠誠和你的話都不足采信。"

  羅伊不再把時間浪費在這老者身上。他邁開大步走向內庭的門,排開擋在道上看熱鬧的部下,逕自走了進去。

  賀康被命令回到僕傭堆裏,任由他在殷吉急衝衝地追隨男爵而去時,兀自擔心自己的命運。

  羅伊有條不紊的進行搜索。內庭的第一層堆滿了碎石塊,淩亂不堪。角落一張長桌翻倒了,凳子大都已損毀。通往樓上各廂房的主樓梯大體上還算完整,由牆壁滲出的水滴在木質的梯階上,又濕又滑。欄杆大多已毀損,搖搖欲墜地掛著。如果有人在這裏滑一跤,非摔下樓去不可。

  二樓的情景也一樣淒慘。風從壁上一個好大的洞口灌進來,冰冷徹骨。樓梯終點是一條很長很暗的走廊。

  羅伊一登上這層樓,殷吉立刻衝到他前面,手忙腳亂地抽出佩劍,擺出一副護主的姿勢,誰料地板也是又濕又滑,殷吉不但失去平衡扔了寶劍,還對準牆上的大洞衝去。羅伊即時拽住他的後頸,往回一拉,殷吉頓時朝反方向彈回來,撞在壁上。他像落水狗似的抖了兩下,拾起佩劍,再次追隨在他的領主身後。

  對於這樣一個魯莽的手下,羅伊只有搖頭不已。他來到第一個房間時,發現房間上了閂,他輕易地踢開門閂,低頭穿過嫌矮的門框,進入房間。

  這是一間臥室,室內燃著幾支蠟燭,一名待女瑟縮地躲在角落。

  "這間房是誰住的?"羅伊問她。

  "妮可小姐。"侍女悄聲地答。

  羅伊從容地打量著房間。簡樸如苦修僧的陳設,整潔得令他有幾分驚訝。想不到女人家沒有那些瑣瑣碎碎的玩意兒也能過活。當然他對女人的瞭解也僅止於他的三個妹妹。不過就這三個女人已經足夠讓他做這番結論。靠牆是一張大床,

  酒紅色的垂慢攏在床後,對牆是壁爐,一隻樣式簡單的紅木櫃子立在另一個角落裏。

  掛?上沒有任何衣裳,羅伊無從得知這房裏的女主人究竟是胖是瘦。他轉身準備離開房間,卻發現殷吉呆頭愣腦的堵住了去路。羅伊兩眼一瞪,殷吉才慌忙退開。

  第二扇門也由裏面上了閂,羅伊正想踢開它時,竟聽見拔US門閂的聲音。

  開門的是一名年輕待女,一臉的雀斑和惶恐。她原本想向他行禮,不料一看見他的臉,禮只行得一半,便大叫著逃了進去。

  這間房裏點滿蠟燭,一張覆著白布的木制聖壇擺在壁爐的正前方,聖壇前的地板上有幾塊皮面的跪墊。

  他一眼便瞧見那位修女。她跪在那裏,低頭禱告,雙手握著自頸上垂下來的十字架。

  她從頭到腳都是清一色的白。羅伊站在門口等她抬頭,因為聖壇上沒有擺設聖杯,他無需跪拜。

  侍女怯怯地碰觸修女細瘦的肩膀,彎下身子小聲向她耳語。"丹妮修女,諾曼人的首領來了。我們是不是現在投降?"

  這問題太可笑,羅伊幾乎笑出聲音。他示意殷吉把劍收起來,大步走入室內。兩名女僕站在以毛皮遮著的視窗,其中一個懷裏還抱著嬰兒,小東西正專心地啃著自己的小拳頭。

  羅伊的注意力再回到跪著的修女身上,從他的位置只能看見她的側面。她終於以手勢劃了一個十字,表示禱告完畢,接著優雅地站起來。她剛一站穩,小嬰兒便迸出哭聲,探著小身子要她抱。

  修女示意黑髮的女僕向前,她抱過孩子,親吻過他的頭頂,再走向羅伊。

  到現在他還是沒能看清她的面貌,因為她的頭一直低著,不過她溫婉的態度和哄嬰兒時的輕聲軟語卻已深深地吸引了他。嬰孩豎著一頭金色的細髮,模樣兒很有趣。這會兒滿足地靠在修女懷中,繼續吮自己的拳頭,不斷發出呼啦啊啊的

  聲音,偶爾還打兩個呵欠。

  丹妮在羅伊身前一、兩英尺處停下步子,她的頭僅及他的肩,他情不自禁地想:她好象很容易就會碎掉,很脆弱的樣子。

  這時她抬起頭,定睛注視著他,於是他什麼也不想了,就好象他已經不會思想。

  她美到極點。天使般的面孔,毫無暇疵的皮膚,尤其那對眼睛更令他迷惑,動人心弦的藍。一時間羅伊以為自己見到了一位降臨凡間的女神。弧形完美的眉毛,挺秀的鼻子,豐滿紅潤的嘴唇,動人至極。

  羅伊驚覺自己的身體有了異樣的反應,立刻收斂心神,這份突然的失控確實令他驚嚇,而耳邊的一聲抽氣聲更明顯的表示殷吉的反應跟他一樣。他掉頭向殷吉橫一個白眼,再面對修女。

  丹妮已是教會的新娘,神聖不可侵犯。正如他的領主威廉公爵一樣,羅伊也尊敬教會,不遺餘力的保護神職人員。

  他用力地籲口氣。"這孩子是誰的?"他以問話企圖消解自己心中對這個女人不敬的念頭。

  "是嘉莉的。"他發現她略帶沙啞的聲音簡直不可思議地誘人。她向站在暗處的公僕示意,那女人立刻上前一步。"嘉莉是這裏的忠僕,她的兒子叫尤裏。"

  她低頭看看嬰兒,見他在咬她的十字架,便輕輕把它移開,再抬頭望向羅伊。

  兩個人沈默的對看了半晌,她的手在尤裏的小肩膀上畫著圓圈,視線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羅伊,表情中沒有絲毫的恐懼,對他臉頰上那道又深又長的疤痕也似乎視而不見。羅伊反倒有些不自在,他習慣的是一般女人乍見他時的另一種反應,但是修女的態度使他相當受用。

  "尤裏眼睛的?色和你完全一樣。"羅伊說。

  其實不然,嬰兒的眼睛澄藍,丹妮的卻是漂亮。

  "撒克遜人多數都是藍眼睛,"她答道。"尤裏再幾天就滿八個月了,他會活到那麼久嗎,諾曼人?"

  她問得那麼溫婉自然,羅伊一點不覺得受到冒犯。"我們諾曼人不殺無辜的孩子。"

  她點點頭,微微的一笑。他的心怦怦然,她的額上有一個迷人的酒渦,還有,老天,那雙眼眸,簡直勾去了他的魂魄。他發現那並不是藍色,而是他曾經見過最嬌弱的一種花朵--紫羅蘭。

  不行,他告誡自己,他必須冷靜。他現在的表現像個少不更事的隨從,以他的年紀,不該再有這種感覺。

  "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語言,而且說得那麼好?"他的聲音已經變調。

  她似乎毫無所覺。"六年前,我哥哥跟隨撒克遜國王哈洛德到過諾曼,"她說。"他回來之後,堅持要我們學會這種語言。"

  殷吉站到男爵的身旁,突然問道:"你那個雙胞姊妹是不是跟你很像?"

  修女轉頭注視著發問的士兵,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殷吉在她的眼光下竟紅了臉,不敢正視她。

  "妮可跟我在外貌上非常相像,"她終於作答。"絕大多數的人都分辨不出我們誰是誰。可是我們的性情脾氣完全不同。我是隨遇而安,什麼都能接受,她不行,她發誓寧死也不向侵略者投降。妮可相信你們遲早會放棄侵略而回家去。真的,我很為她的安危擔心。"

  "那你知不知道妮可小姐到哪裡去了?"殷吉再問。"我們爵爺非知道不可。"

  "我知道,"她的視線依舊不離開殷吉的臉。"只要你們爵爺肯向我保證不傷害我妹妹,我就說出她的去向。"

  殷吉哼了一聲。"我們諾曼人從來不殺女人,我們馴服女人。"

  聽見自己的屬下如此大言不慚,羅伊恨不得一把將他踢出門外。他發覺修女對這番話也很不以為然,她的臉色稍微一變,但亦僅僅一變而已,很快便又回復平靜。他的警戒心立刻抬頭,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對勁。

  "你妹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羅伊承諾。

  她的神色緩和了一些。羅伊想著方才她的怒氣可能是由於擔心妹妹的處境所致。

  "你知道吧,"殷吉起勁的插嘴。"妮可是國王的獎賞。"

  "國王的獎賞?"

  這次她的怒氣再也克制不住,雖然脹紅了瞼,聲音卻依舊保持鎮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哈洛德國王已經死了。"

  "你們的撒克遜國王的確是死了,"殷言向她解釋。"可是諾曼威廉公爵就要駕臨倫敦,不久就會成為全英格蘭的國王。我們奉命盡速將妮可帶到倫敦去。"

  "目的是什麼?"她問。

  "你妹妹是國王的獎賞,威廉公爵要將她賞給一位貴族騎士。"殷吉傲氣非凡的補上一句:"這是最大的光榮。"

  她搖搖頭。"你還是沒有說明我妹妹怎麼會變成國王的獎賞,你們的威廉公爵怎麼會知道妮可?"

  羅伊不想讓殷吉再攪和下去,愈描愈亂,反而惹惱這位溫婉的修女。他把段吉推向門口,"我保證令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他再度向丹妮承諾。"現在請把她的去向告訴我。牆外的危險你完全不瞭解,她被抓到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只怕有些諾曼人不會善待她。"

  當然,這幾句話說得很婉轉,他不想把真實的情形說給她聽,事實上她的妹妹要是被那些無法無天的士兵逮到,只怕凶多吉少。他願意保護這位修女不必面對生活的殘酷面,不願她的純真被世俗的罪惡所砧汙。但如果她拒絕透露他所需

  要的消息,他將不得不粗魯一點。

  "你肯不肯答應由你親自去找妮可,不要把這個任務交給其他的人?"

  "由我親自去有那麼重要嗎?"

  她點頭。

  "好,我答應,"她說。"雖然我不大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在意。"

  "我信得過你,"她打斷他的話。"而你已經向我保證,妮可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她再次展露笑容。"如果你經常食言,絕不會得到這麼高的權位。再說,你比這些士兵年長得多,這是僕人告訴我的,我相信你的耐心和克制力也比他們強得多。要找到妮可一定需要這兩樣東西,因為她被激怒的時候相當難纏,而且,她很聰明。"

  羅伊還來不及回答,丹妮已轉身走向站在窗旁的兩名女僕,她把嬰兒交給其中那個叫嘉莉的,再對另一個低聲交代一些事情,然後回轉身對著羅伊。

  "我治好你的傷口就把妹妹的行蹤告訴你。"她說,"你額頭上裂了好大一道傷口,男爵,讓我替你清洗和包紮起來。請坐下,頂多一、兩分鐘的時間。"

  對她的周到和好心,羅伊驚訝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搖頭拒絕,最後到底改變了心意,坐了下來。殷吉站在門口仔細地看著。女僕將一盆清水擱在羅伊座位邊的一隻矮櫃上,丹妮取來一些乾淨的白布條。

  男爵的體形把整張凳子全部吞沒,兩條長腿叉在前方,丹妮就站在他叉開的兩腿中間。她將白布浸在水裏時,他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清洗傷口的過程中,她沒有說一句話,等到清洗完畢,敷上止痛的軟膏時,她才問這傷是怎麼來的。

  "大概是石頭吧,"他聳聳肩膀。"沒什麼了不得。"

  她溫和地笑笑。"我看當時也許很不得了吧。照傷勢來看,這一擊至少也讓你昏了一陣子。"

  他簡直無法專心聽她在說什麼,她的味道太好聞,除了知道這個美麗的女人靠他如此之近以外,任何事都已無法使他專心。她淡淡的玫瑰芳香吸引著他,垂在她胸前的十字架也吸引著他。幸虧這神聖的十字架使他恢復了克制力。她退

  開的同時,他也站起來。

  "我妹妹到亞烈男爵的領地去了,"她說。"由此地往北走大約三個小時的行程。亞烈誓死抵抗諾曼人,妮可打算讓家兄忠誠的士兵和他們聯手作戰。"

  門口一陣喊叫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羅伊手下的一名士兵有事向他報告。"看著她。"他吩咐殷吉。

  羅伊出了房門還聽得見殷育熱情有勁的回答:"我會用生命保護她,爵爺。上帝作證,我絕不許任何人碰她。"

  羅伊歎氣的聲音在走廊裏迴響。要不是上帝賜他過人的耐性,照他的本意早就拿殷吉的腦袋去撞牆。天曉得,在過去那個小時裏,他不只一次的想這麼做。

  樓梯口有另一名年輕士兵在等他。"爵爺,城堡南邊到現在還在打,從城牆頂清清楚楚看見那些撒克遜兔崽子已經把我們的人團團圍住,一看旗幟的?色就知道受困的是修格男爵的人馬,我們要不要去支持他?"

  羅伊離開內庭,爬上城頭親自視察情況。前來通報的士兵緊跟在他身後,很不幸的,這人的幼稚衝動一如殷吉,真是一對活寶,危險的組合。

  "你看見了嗎?爵爺,撒克遜人逼得我們的人一路敗退。"這笨笨的年輕人問他。

  羅伊看得直搖頭。"你是看見了,可是你並沒有看懂。"他氣惱的說,"修格他們的戰略跟我們在哈斯汀附近所採取的完全相同,這是以退為進的誘敵之計。"

  "可是看起來明明是撒克遜人佔優勢嘛。他們的人數多出三倍。"

  "人多沒有用。"羅伊疲累地歎口氣,他一再提醒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你在我這一隊多久了?"

  "快八個星期。"

  他的回話消弭了羅伊的怒氣,這麼短的時間的確訓練不夠。"暫且原諒你的無知。"他近開大步準備出發。"我們應該支持修格的人,不過那純粹是因為我們喜歡打一場漂亮的仗,而不是為了他們需要支援。修格他們不管有沒有我們的援助,一樣都會得勝。"

  年輕的士兵一面點頭,一面問可不可以追隨男爵,和他並肩作戰。羅伊接受了這項要求。他留下二十名士兵守在內庭,帶領其餘的人手上陣。好在城裏只剩幾個婦人小孩和僕傭,殷吉應該維持得住。

  戰況很激烈,但是結束得未免太快。羅伊心思細密,頓覺事情有些蹊蹺。怎麼他一加入戰役,明明兩倍於他們的撒克遜人立刻像狼群進山似的四散逃竄。難道這場戰役目的只在引他出來?連日征戰,過度缺乏睡眠的他實在太困乏,他想,或許是自己太多疑了。但是他仍帶著自己的部下繼續追殺約一個小時才罷手。

  羅伊吃驚地發現另一隊戰友竟由修格男爵親自帶隊。修格是他的朋友,階級和他相等。他以為修相應該正和公爵並肩做最後的掃蕩戰,一邊前往倫敦。他問起這個問題時,修格向他解釋,原來他們是在殲滅北邊的零星隊伍之後,準備前往倫敦的途中遇到了撒克遜人的襲擊。修格比羅伊年長十歲,花白的頭髮加上臉上臂上的創痕,羅伊跟他一比幾乎毫無瑕疵。

  "我的部隊全是些初出茅廬的新手。"修格坦白地說。"比較有經驗的都派給了威廉。羅伊,我沒有你這種訓練新人的耐心。要不是線民通風報信,我們的傷亡可就慘重了。這個撒克遜探子來得真是時候,所以他們埋伏的效果不如預期。"

  修格湊向前,以類似告解的口氣小聲說:"我這批人到現在還是缺乏軍紀,居然有兩個人連劍都弄丟了。你相信會出這種漏子嗎?我真該現在就宰了這兩個笨蛋,省得再添麻煩。"他籲口長氣。"只要你同意,我請威廉調我的幾名娃娃兵給你好好受點訓練。"

  兩位男爵各由自己的軍隊簇擁著,回返城堡。

  "你說的那個線民是什麼人?"羅伊問。"為什麼信得過他?"

  "這個人叫詹姆,我沒說信得過他。"修格答道,"只是到目前為止還算可靠。他告訴我撒克遜人討厭他,因為他用很惡劣的手段收租稅。詹姆對這一帶非常熟悉,他在這裏土生土長,對那些隱密的藏匿所在都很清楚。哎,這風是不是冷起來了,羅伊?"修格攏緊披風,改變話題。"我的骨頭有感覺。"

  羅伊沒什麼感覺。細雪開始在飄,但是還蓋不住地面。

  "你的骨頭老了,修格,所以才會覺得冷。"他開朗的笑容化解了語氣中的嘲弄。

  修格也笑著。"你說我老?聽聽我百戰百勝的輝煌戰果你就會改變看法了。"

  這位傲氣十足的勇士果然巨細靡遺地eM述起自己的戰績,直到進入堡內,抵達中庭時才告一段落。殷吉沒有出來迎接,羅伊猜想這糊塗蛋八成仍守在樓上,盯著那位修女。

  一想到這個撒克遜女人,羅伊便很不舒坦,總覺得她有些怪,可是一時又說不出怪在哪裡。

  也許,是因為她太吸引人的緣故吧,他想。以他的看法,這麼美麗的女人皈依教會未免可惜,她應該歸屬於一個男人才對。轉念一想,自己持有這個惡念,真正是無聊。他傍著修格走入內庭,看情形,修格和他的部隊勢必要在此地過夜,夜色已快速地逼近。

  修格顯得又冷又倦。羅伊吩咐侍衛生起爐火,再召修格所提及的那個線民進來,當面詢問一些有用的情報。"我想問他有關這一家人的事情。"他說。

  一名士兵立刻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殷吉連奔帶跑衝進大廳,見到男爵趕緊立定,鞠了躬,準備報告。

  羅伊搶先制止。"把修女帶來見我,有話要問她。"

  這個命令使殷吉大驚失色。羅伊正想動手推他,門口的一番動靜轉移了他的注意。領命前去帶線民的土兵回來了,在他旁邊就是那一個撒克遜的"猶大"。此人穿著極不合身的衣服,褐色的衣擺掃著地面,沾滿了泥濘。他令羅伊想起了貓頭鷹:個子很矮,斜肩,眼皮很厚像搭著一層多餘的肉。他的長相真像貓頭鷹,卻生了一副兀鷹的心腸,出賣自己的同胞。羅伊十分不屑地想著。

  "過來,詹姆。"羅伊命令他。

  撒克遜人遵命向前,向兩位男爵一躬到地。"爵爺,我是您們最忠誠的僕人。"

  羅伊背著手站在壁爐前,修格的身邊。修格裏著羊毛披風,借它擋住不停發作的寒顫。羅伊注意到他泛白的臉色和燒紅的眼睛,立即下令搬張椅子安置在壁爐前。

  "去拿一大杯麥酒給男爵。"他向站在門口修格的衛兵叫喚,"先讓撒克遜僕傭喝一口,如果喝了沒事,就表示酒裏沒有下毒。"

  "我好得很,而且我跟你一樣壯。"修格對羅伊的自作主張頗不以為然。"我要什麼自己會說。"

  "對,你當然跟我一樣壯。"羅伊附和著,"但是這一個星期你上陣的次數比我多兩倍。"這當然是謊話,無非是為了滿足修格好強的自尊心。"換做是我,也會吃不消。"

  修格同意了他的說法。"這倒是實話。"

  保全了修格的自尊,羅伊收起笑容,再把注意力轉向線民。"把這一家族的情況詳細告訴我,"他以命令的口吻說,"先說他們的父母,兩個老的是不是真的都死了?"

  士兵搬來一把高背椅擱在爐邊,撒克遜人退開一步,等到修格坐定才開始回話。"對的,爵爺,兩個老的都死了,就埋在北邊山頂的家墓裏。"

  由於必須不斷仰起頭來望著這位諾曼巨人,詹姆的脖子愈來愈痛,痛到忍無可忍時,他只好把視線定住在地板上。這一招不但減輕了疼痛,也減緩了直接面對這位巨人的壓迫感。詹姆發現這位諾曼勇士的眼睛一如他有臉上的傷疤,令人駭怕。而那冷厲的眼神甚至比他的身形和疤痕更具威脅。

  "說說其他人。"羅伊再下令。

  "還有兩個兄弟,"詹姆不敢遲疑。"桑頓是大哥,據說他已經在北邊的戰役裏戰死了,不過這件事始終沒有證實。"

  "另外一個呢?"

  "他叫傑堤,是家裏的老麼,他也在那場戰役受了傷,現在在修道院裏由修女們照料他。不過傑堤活下來的機會不大,他的傷相當嚴重。"

  殷吉仍然站在男爵的身邊。羅伊突然轉頭對他說:"我不是叫你把修女帶過來嗎?"

  "我不知道你要盤問她,爵爺。"

  "我要做什麼你無權過問,殷吉,你的職責是服從,不是發問。"

  殷吉猛吸一口氣,衝口而出;"她不在這裏了。"

  羅伊強自按捺住想掐死他的衝動。"說明理由。"他嚴厲的命令道。

  殷吉鼓起最大的勇氣面對領主的淩厲眼神。"丹妮修女請求准許她回修道院一趟。她說她跟院方說好一定會在天黑之前回去,而且她也很關心她弟弟的傷勢,因為他是家裏最小的一個孩子,她認為她必須照顧他。"

  從頭到尾,羅伊沒有任何反應。殷吉根本猜不透他的領主究竟在想些什麼,就是這層猜不透使他繼續說話時有些走音。"她弟弟的傷勢有生命的危險,爵爺,她必須整夜守在他身邊,她向我保證明天一早就回來這裏。當然到時候隨便你要盤問她什麼她都會回答。"

  羅伊先做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之後,才開口說話:"如果明天一早,她不回來呢?"

  殷吉被問得一愣,他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她向我保證過了,爵爺。她不會騙我,她不能說謊話的,她是教會的新娘,要是說謊她的靈魂就會有罪。萬一她早上不能離開修道院,我願意親自去帶她回來。"

  經年累月的訓練,已使羅伊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脾氣。眼前就是一個考驗。儘管想破口大駡這個笨蛋的衝動擠得他喉嚨痛。所幸線民在場幫了大忙,因為羅伊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資罰自己的部下。罰歸罰,自尊和面子也要顧及。

  修格的咳嗽聲喚起羅伊的注意。這位年長的武士同情地看看他的朋友,再轉向殷吉:"孩子,你不可以進修道院那道聖牆去帶她出來。假如我們敢違背這條最神聖的戒律,上帝的左手會毫不容情地處罰我們。"

  "神聖的戒律?"殷吉顯然不明白。

  修格仰首望天。"她現在已在教會的保護之下,你給了她一個庇護所。"

  殷吉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這一嚇非同小可,他急著謀求補救之道:"可,可是她向我保證……"

  '住口!"

  羅伊說這兩個字的音量並不高,線民詹姆卻已怕得跳起來。他瞥見了這位諾曼人眼中的怒氣,他一連退後好幾步,但求遠離這把駭人的怒火。

  詹姆的懦弱令羅伊覺得好笑。"剛才你說完了兩兄弟,詹姆。"他對著線民轉回原來的話題。"現在把雙胞姊妹的事告訴我。我們知道其中一個是修女,另外那個……"

  看見線民在搖頭,他立刻收住話尾。"這個家族裏沒有什麼修女,"詹姆不假思索的說,"只有妮可小姐。"他一說完便發覺這句話對這位諾曼戰將的影響力。男爵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立刻變了臉色。"妮可小姐是……"

  羅伊打斷了他。"我們知道妮可小姐,"他說。"領兵保衛城堡反抗我們的就是她,對不對?"

  "對,爵爺,對極了。"

  "好,我想聽的是雙生姊妹的另一個。如果她不是修女,那……"

  詹姆大著膽再次搖頭,他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為難。"可是,爵爺,"他小聲的說。"只有一個,妮可小姐並沒有雙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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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4: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對撒克遜線民的答案,羅伊的反應是直接又令人驚奇的。他猛一仰頭,放聲大笑,笑得溢出了眼淚。妮可小姐為她自己尋覓庇護所的計策令他歎為觀止,而這個女人的足智多謀更令他激賞。

  妮可不是修女!他暗自鬆了一口氣,至於是什麼道理使他會有這種感覺他並不瞭解,也不想深究。他繼續狂笑,上帝保佑,他總算不曾對教會的新娘動邪念。

  殷吉不知道他的主人為什麼笑成這樣,他在男爵手下不久,但從未見過他的笑臉,同時也驚覺他從未目睹這位大將被人打敗。

  "你還不明白嗎,爵爺?"殷吉衝口而出。"你因為我的緣故而受辱,是我相信了她的謊話,是我准她回修道院的。"殷吉莽撞的衝上前,站到離男爵觸手可及的位置,以沈痛的聲氣低低的說:"全怪我一個人。"

  他的認錯方式太誇張,羅伊不由得挑起濃眉:"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說。"說話的同時他朝線民意味深長的一瞥。

  殷吉遵命低下頭,羅伊便轉向詹姆:"說出你所知道與妮可有關的事。"

  詹姆無奈的聳聳肩。"兩年半以前我就被逐出此地了,爵爺,我只知道妮可應該是嫁給一個叫洛夫的人,他在南方有一塊很大的領地。洛夫長得很魁梧,她從小就已經許配給他,假使婚禮按期舉行,洛夫在哈斯汀戰役戰死之前,他們結婚就大約兩整年了。關於妮可我只知道這些,爵爺。"

  對於這項情報羅伊沒有表示什麼。他隨即讓詹姆退下,等線民離開了大廳,他再回頭訓誡殷吉。"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宣揚自己的罪狀,明白我的意思嗎?"

  殷吉點著頭,誠惶誠恐地接受申誡。

  羅伊歎一口氣。"殷吉,在你代理我的職務時,你的錯就等於是我的錯。假如因為這次事件而能讓你學到一個教訓,那麼你給我惹來的這些不方便,反倒是好事了。"

  殷吉想不到爵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從來沒聽過把"挫敗"說成"不方便"。他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修格適時介入話題:"這位妮可小姐實在很狡詐啊,羅伊?她輕鬆愉快的就溜出了我的手掌心,暫時的。"說最後一句時他衝著殷吉的方向點個頭。

  "不錯,"羅伊咧嘴一笑。"暫時的。"

  "真的呢,我成了她謊言下的受害人。"殷吉也冒出一句。

  "不對。"羅伊否定他的說法。"你成了她美貌下的獵物。記取錯誤,下次不要再蹈覆轍。"

  殷吉緩緩的點了一個頭,吸口氣,再慢慢的拔劍出鞘。他以發抖的雙手將這把鑲著珠寶的寶劍呈給羅伊。"我太令你失望了,爵爺。因為我,使你蒙羞。"

  殷吉閉起雙眼默默等待最沉重的打擊。痛苦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終於睜開眼。爵爺為什麼還在猶豫?"你不處罰我嗎,爵爺?"他大惑不解的問。

  羅伊繃著臉,可是瞥見修格的笑臉時,連他自己也幾乎笑出來。"我想做的和實際會做的是兩回事,殷吉,"他說。"以後你就會懂了。你為什麼把劍獻給我?"

  男爵溫和的語氣使殷吉鬆下戒備,莫非男爵對他的失誤並沒有太不高興?"我把劍給你是任由你處置我,爵爺,我不明白你怎麼……我真的是讓你受辱了,對不對?"

  羅伊不理會這個問題。"調來我的部隊之前,你受誰的指揮?"

  "我擔任蓋文男爵的隨從兩年。"殷吉回答。

  "在那兩年裏你可曾看過蓋文拿家臣的佩劍修理他們?"

  羅伊以為答案一定是否認。他知道蓋文有時會用威嚇的手段治那些年輕的新兵,羅伊始終以為這種方式的效果並不好。他更風聞不少關於蓋文苛待新兵的傳言,他也不以為意,他認為這些都是那些怨恨之人誇大其辭。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殷吉居然點點頭。"我確實親眼看過這種處罰。蓋文男爵從來不殺部下,可是不少倒媚的士兵都因為處罰過重,傷口受感染而死。"

  "殷吉,怪不得你有這麼奇特的舉動。"修格介面說,"這孩子說的是實話,羅伊。蓋文喜歡用體罰羞辱對方,借此獲得服從和忠誠。殷吉,"修格繼續將視線落到股吉的身上。"亨利和摩根這兩個混球還是蓋文的左右手嗎?"

  殷吉再度點頭。"他們兩人是他的親信,"他說。"蓋文男爵公務太忙的時候,就由亨利和摩根負責訓練人手。"

  "也負責處罰?"修格問。

  "對。"殷杏據實回答。

  "摩根比亨利更壞,"修格說。"我老是看到他在範事。真希望他這次會戰死,可惜撒克遜人不從我願。依我看八成是惡魔存心要保住他的性命。"

  殷吉跨前一大步。"我可不可以放肆的說幾句話?"他問羅伊。

  "你不是一向如此的嗎?"

  殷吉的臉一紅,這個舉動使羅伊忽然覺得自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比殷古大十二歲,可是兩個人表現的不同反應卻似相差二十歲不止。"你還要說什麼,殷吉?"

  "誠如修格男爵所說的,絕大多數的士兵對蓋文都很服從,但並不忠誠。大家怕他,對他唯命是從只是怕受處罰,根本不是效忠。當然,對威廉公爵絕對是忠心耿耿的。"

  羅伊表面上毫無動靜,他背靠著壁爐架,抱著胳臂,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心底卻在發怒。他認為有了這等身分地位的人,應該是出自天性地保護不如他的人,如今蓋文男爵反而變成了一個毀滅者。

  "殷吉,"修格再問他。"是你自己請調到羅伊隊上來的嗎?"

  修格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氣喘,他疲倦的靠著椅背,搓著剃了鬍子的面頰等待回話。

  "是我自己請調的,"殷杏答道。"老實說,當時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請求調到羅伊男爵屬下的人數超過一千。幸虧我父親說動了威廉公爵,才把我的名字排到第一個,我太幸運了。"

  修格搖搖頭:"我還是不懂你是怎麼辦到的。不管威廉幫不幫忙,首先你得取得蓋文的同意。而蓋文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尤其是請調到羅伊手下。蓋文從當年和羅伊一起當隨從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跟羅伊競爭。"

  修格笑出了聲音:"我甚至有些可憐蓋文,他老是跑第二,我看他快要氣瘋了。"

  羅伊盯著殷吉,殷吉的瞼脹得通紅。當他發現男爵看著他時,忍不住的說:"蓋文男爵不是你的朋友。他妒忌你,你總是處處比他強。"

  "那他怎麼會同意你的請調呢?"修格韌而不舍地問。

  殷吉瞪著自己的鞋尖:"他認為我調過來只會壞羅伊男爵的事。亨利和摩根還為蓋文男爵的好主意得意得不得了,他們都認為我永遠別想做一名合格的武士。"

  "蓋文為什麼認為你不合適?"羅伊問。

  殷吉的臉如果再紅一點,就可以點火了。羅伊想,他耐著性子等候這年輕人開口回話。

  "我的心腸太軟,"殷吉老實的承認。"蓋文男爵說我意志不夠堅強,不合適待在他的隊上。現在證實蓋文男爵的看法是正確的,我的弱點使您被打敗了。"

  "我們沒有被打敗!"羅伊氣惱的吼起來。"好了,快把劍收回去。你根本還沒有接受過我的訓練,所以我不怪你。如果在我調教六個月之後,你再犯相同的錯誤,我就會掐著你的脖子,把該知道的常識塞進你的肚子裏。懂了嗎?"羅伊聲色俱厲,殷吉拼命的點頭。"要是我再出錯,我寧願把脖子交給你。"他誇張的起誓。"絕不會再被人打敗。"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這件小小的不方便說成被人打敗?"羅伊忍無可忍的說。"妮可小姐只是拖延我的時間,並沒有回避我。等我準備前往倫敦的時候,我自會上修道院一趟。我甚至不必進去,殷吉,她自會出來見我。"

  殷吉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深具威脅性的朝殷吉走近一步。"你在懷疑?"

  "沒有,爵爺。"

  羅伊點點頭。他並沒有說明全部的計畫,殷吉知趣的不敢多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但是羅伊很快便發覺,迫於情勢,他已必須將押解妮可到倫敦的行程排列到最後。修格男爵病了,而且病情超乎想像的嚴重。第二天早上,這位驍勇善戰的武士一直高燒不退。

  羅伊不眠不休的守在朋友身邊整整三個晝夜,他不許任何欠缺經驗的新兵或是撒克遜僕傭靠近修格,怕他們伺機下毒。因此照顧病人的責任全部落到他的肩上。糟糕的是,這也是他最難以勝任的一項任務。

  羅伊把線民拘留在城堡內,唯-一次離開修格便是為著盤問詹姆有關妮可一家人的事。他已經擬好了逼使這女人走出"庇護所"的計畫,他必須摸清底細才能萬無一失。

  修格的情況惡化。到週末那天,羅伊發現再不接受適當的治療,修格必死無疑。他決定不顧一切把朋友送進修道院,由殷吉和修格的隨從查理兩個人守在載運修格的馬車兩側。

  四個人被阻在修道院門外,除非他們答應卸下武器。羅伊對於這個規定沒有異議,佩劍一撤除,修道院的大鐵門便徐徐打開。

  院長在石鋪的中庭迎接。她的年紀已經不輕。照羅伊的估計,約莫四十歲,背有些駝,皮膚卻出奇的光滑,不見一絲皺紋。

  她穿著一身的黑,從覆髮的頭巾到遮腳的鞋,她的頭頂還及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她似乎絲毫不受他的高大所影響,她的眼光直接而穩定。

  這位院長使他想起了丹妮修女……不,應該是妮可小姐,他糾正自己。

  "為什麼你的軍隊要包圍修道院?"院長迎上來問。

  "我的軍隊是為了看住妮可小姐,不讓她私自離開這個庇護所。"羅伊回答她。

  "你來的目的是要說服她,帶她走?"

  羅伊搖搖頭,示意院長跟著他走到馬車後面。

  院長顯然有著悲天憫人的天性。一瞧見修格的病況,立刻叫他們把他帶進院內。

  修格已虛弱得無法站立。羅伊扛起昏睡的他,朋友的體重使他略一搖晃,但隨即挺直身體跟隨院長走入修道院。有一道石階直接通達拱形入口的左邊。他和兩名隨從登上石階,隨著修女走向一道燈火通明的長廊。

  一路上都聽見竊竊的耳語。馬靴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的喀咋聲響徹回廊,但羅伊仍然聽得見柔和的誦經聲。愈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誦經文的聲音愈響。他熟悉主禱文,他知道修女們在做禱告,從聲音的方向,他猜想這些修女都齊

  集在上面的一層。

  "我們其實只有一間收容病人的大房間。"院長邊走邊解釋。"上個星期還住得滿滿的,今天只剩下一位撒克遜士兵了。爵爺,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在這層圍牆裏人人平等,不管是諾曼人還是撒克遜人,你說是嗎?'"

  "我贊同,"羅伊說。"這位撒克遜士兵是不是妮可小姐的弟弟?"

  院長轉過身來答道:"是的,傑堤正在休養中。"

  "聽說他生命垂危?"

  "只有上帝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她說。"傑堤拒絕接受十字架的庇佑,他抗拒每一項治療,只求一死,而我們卻不斷祈禱他能康復。但願上帝不要被我們這兩種相反的祈願弄糊塗了。"

  羅伊不敢確定院長是否在說笑,但見她眉宇深鎖,他再次點點頭,調整一下修格在他肩上的位置。"我希望把我朋友安頓好之後再談你憂心的事好嗎?"

  "我只憂心一件事,"院長說。"我打算把你的朋友安排在傑堤旁邊的床位。看你眉頭打皺,我知道你很不高興這個決定,可是我有最好的理由。這兒最夠資格看護兩位病人的是菲莉修女,只是她年紀太大,我不願意讓她從這頭到那頭的來回奔跑。她可以坐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你接不接受這個條件?"

  羅伊點頭同意,院長鬆了一口氣。她回過身打開房門,羅伊踏進了這間大得驚人的房間,陽光從最遠那面牆上的三扇大窗戶直射進來,亮得他眯細了眼睛。每扇窗子底下都有木頭長凳,牆面粉刷得雪白。

  沿著對牆是二十張床位。每張床位邊上都有一隻小櫃,櫃子上各有一支白蠟燭。

  每張床櫃四面都有白色的布幔,從天花板垂到地上。布幔一放下來,這塊面積便形成一個隱密的小空間。

  整個房間只有一張床沒有暴露在陽光之下。羅伊猜測那一小塊位在房間中央的地盤應該就是傑堤休養的地方。

  他將修格輕放在布幔緊閉的那張床旁邊的床位上,很快為修格脫下厚重的外衣,蓋上鬆軟的羊毛毯。

  "他手臂和肩膀上的傷口在化膿,"院長擔憂的蹩著眉。"菲莉修女知道該怎麼辦。"她俯身慈祥的撫摸修格的額頭。"上帝的旨意,這人會復原的。"

  羅伊照舊點頭。他一直表現的非常溫順合作,但是當院長提出他們應該離開的要求時,他開始搖頭。"不,"他堅決的說。"在他復原以前,必須有一名諾曼士兵守著他。不管吃的喝的,必須先由你們裏面的人嘗過,才可以給他進食。"

  從院長臉上驚訝的神情很明顯的看出她不習慣聽反對的意見。"你真是個多疑的人,爵爺。"她糾著眉頭說。"這是神聖的所在,你的朋友絕不會受到傷害。"

  見羅伊不為所動的聳一聳肩,院長便問:"要是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呢?"

  "你不會見死不救,"他反駁。"你的誓言不允許你如此。"

  她綻開的笑容令他十分驚訝。"看來你跟我一樣的固執,"她說。"我們兩個都為了這個缺點受過不少罪。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

  修格在昏睡中呻吟,再次引起院長的注意。她溫柔的替他攏好蓋被,不停輕聲說著一些安慰的話,隨後便放下簾幔,出去找尋菲莉修女。她一離開,羅伊便向殷言和查理使個眼色,兩名隨從立刻到門口,各站一邊,守住房門。在修格痊

  愈之前,除了修女不許任何人進入室內。

  在等候院長的時間,羅伊的好奇心大動。他想親眼瞧瞧那一個垂危的撒克遜人。對於這些撒克遜人說的話他不敢輕信,除非親自證實。

  羅伊走到病床的另一邊,正要撩開布慢,有人卻從另一邊把它拉了開來。

  立刻,他發現和自己面對面的,竟是妮可小姐。

  她吃驚的程度甚至比他更有過之。據他猜想她可能以為他已隨院長一起離開了房間,他相信他們方才談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兩人的距離不到一英尺。淡淡的玫瑰芳香深深的吸引著他。

  天,她真美!而且,如他所願的,很害怕。瞪大的眸子裏有著他以為的俱意。

  對,她在害怕。羅伊認為這是最聰明的一種反應,這個女人應該怕他才對。畢竟每一個行動都會u#生一種反應,或者說是報復。妮可小姐為了爭取暫時的自由,說謊在先,現在輪到他報復了。

  兩個人久久不說一句話。羅伊像座山似的聳在她面前,等著她告饒。

  她也在等,等自己控制住滿腔的怒氣。

  她愈瞪他,愈有氣。這個諾曼人怎麼可以闖入她弟弟養病的地方?

  她不自覺的挑釁似地揚起了下巴。

  他收斂起笑容。

  她並不怕他。這份認知令他十分驚訝,緊隨其後的是充滿罪惡的妄想。這個女人近得他伸手就能抓住。多簡單,只消把她往肩膀上一推,離開修道院。這當然只是一個妄想,因為她現在受教會的保護。更罪過的想法是他在不知不覺間驟

  然升起的欲念。

  如果一個男人追求的是藍眼美女,那麼妮可是當然的選擇。他告訴自己他追求的不是這些,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說謊。該死啊,他寧願下半輩子天天看著她,渴望她,那該有多滿足。

  她的嘴誘惑得使他無法平靜,一心只想嘗嘗她的味道。

  好在他的歷練控制住了自己,沒有採取魯莽的舉動。他順了順呼吸,強迫自己摒除欲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膝蓋。在某些情況下挑釁的態度值得叫好,可是現在不同。現在,她應該表現害怕,妮可惹起這麼大的禍端,現在該是她屈服投降的時候。他下定決心要她明白她是在跟什麼人對抗,他是她的征服者,她是他的俘虜。愈早讓她面對事實,她的日子就會愈好過。

  他一向擅長於嚇人,當然他臉上的疤也幫了很大的忙。

  怪的是,這道疤現在好象起不了作用。不管他怎麼兇狠地瞪她,她都不為所動。

  這令他除了欽佩,還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上前一步,靴尖都碰到了她的鞋尖,她還是不曾退卻,而且一顆漂亮的頭愈抬愈高,以便能繼續與他對視,他真要以為她的眼中會發出閃光了,雖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真的敢騙他?

  妮可已經不大記得該怎麼呼吸了。事實上,她對自己生的氣早已超過眼前這個眉頭打了好幾個結、氣呼呼怒瞪著她的武士。她對這個諾曼人的反應簡直無從解釋,她甚至無法不看著他。他有一雙她所曾見過最美麗的灰色眼睛,只是--

  天哪,她竟會花時間去注意這種小事,簡直非她所能理解。

  他是想要把她嚇退,但她不會讓他得逞的。這名武士的確英俊得該死,而她也真該死的為何去注意到。她是怎麼了?他是她的敵人,她應該恨他的,不是嗎?

  他就似乎毫無困難的恨著她,陰沈的表情十足的說明了他的不悅。她的背脊忍不住又挺直了些。

  "我早該在有機會殺死你的時候就下手。"她低聲說。

  他揚起一道眉毛。"機會在哪裡?"他以輕柔但嘲弄的聲音問道。

  "我用石塊將你打昏的時候。"

  他搖頭。

  她點頭:"我瞄得很准,"她自我吹噓道。"當時我只想在你身上留個記號,並不想打死你。不過,我現在後悔了。或許我會在你們被趕回諾曼第的時候抓住第二次機會。"

  他仍然不相信她,抱住雙臂笑著問她:"當你有機會的時候,為什麼不殺我?"

  她聳聳肩。"當時我不喜歡,"她說。"現在則求之不得。"

  他哈哈大笑,顯示他仍不相信。這也難怪吧,她想,直到目前為止,她沒有說過一句真實的話。不如他是否已經發現她並非修道院裏的人?她隨即自我回答:"一定發現了,那個吃裏扒外的收稅官,不可能不告訴他的。

  妮可發現她那P 裝出來的鎮靜開始動搖了,她的膝蓋也不再那麼聽話。她決定最好不要理他,便抬起手要將布幔拉上。

  但是他的動作更快,她的手尚未碰到布幔就被他抓住了。

  他不會放開她的,他的執握像黃蜂咬人般螫刺著她。發現自己的掙扎不僅達不到目的,反而更顯出她是多麼脆弱之後,她便不再企圖擺脫他的掌握。

  "你有東西在這裏嗎,妮可?"

  這煞有介事的問句來得意外,她來不及阻止自己便已點了頭。然後她才說:"為什麼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是個實際的人,從這兒去倫敦可以節省一些時間。收拾好你的東西,不然我就把它們丟在這裏。只要我的朋友康復,我們就出發。"

  他的自以為是令她十分驚詫。"我哪兒也不去!"

  "會的,你會去的。"

  她對著他搖頭,包藏著長髮的頭巾被甩歪了。她才要加以扶正,他已伸手將它扯去。

  妮可那一頭耀眼無比的長髮像一道金色的瀑布由頭頂上披瀉下來,幾達她的腰部。這美麗的奇景,令他一時無法呼吸。

  "只有修女才戴頭巾,妮可,而你並不是修女,不是嗎?"

  "上帝會瞭解這樣的P 裝是必須的,只站在我這一邊,只會同意我,而不是你。"

  這荒謬的論調令他不禁莞爾。"而你是怎樣得到這個結論的?"

  他的話中也有笑意,他是在嘲笑她嗎?不,當然不是,她告訴自己。他才不知道怎麼嘲笑別人,諾曼戰士不會有人類的情感,他們生來只知殺戮和征服,至少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這麼告訴她的。理由很簡單,敵人都是魔鬼。

  "你為什麼相信上帝是站在你那一邊?"見她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次。

  "我的確逃過了你的魔掌,不是嗎?這已經足夠證明上帝是站在我這邊的,男爵大人,而且我在此地很安全。"

  他懶得跟她爭辯這種一攻即破的邏輯,只說:"目前你是安全的。"

  她賞了他一個露出迷人酒窩的笑容。"我想在這裏待多久都可以,"她誇口道。"這是真的,我要在你們的侵略結束而且滾回老家之後,才離開這個庇護所。"

  "'侵略'早就結束了,我親愛的妮可。英格蘭已經屬於我們了。接受這個事實,日子會好過許多。你們已經被征服了。"

  "我永遠不會被人征服!"

  這偉大的宣示其實早已被她顫抖的聲音破壞無遺。他也注意到了,而且居然還無禮至極的微微而笑。她的肩膀被激得挺立起來。

  羅伊將她的手用力一握之後,終於放了開來。妮可正要轉身而去,他卻捏住她的下巴阻止了她。

  他強迫她抬起臉來,並且湊近到只有幾英寸遠的地方。"別再給我製造不方便的事!"

  他的聲音並不比耳語大多少,但語氣卻硬得真正地激怒了她。她推開他的手,移到一旁讓他看清她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你真的相信我會管你什麼方便不方便嗎?"她問道。"我的弟弟因為你那個對土地貪婪無比的威廉公爵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這裏,如果他不要妄想染指英格蘭這塊地方,傑堤目前還會是一個完整的人。"

  羅伊望向她的弟弟,第一個想法是這個撒克遜戰士的確奄奄一息。他的臉色一如身上蓋的床單一樣慘白,額頭全是汗珠。他的頭髮與妮可一樣是淡金色的,除此之外他們姊弟之間就沒有任何相同之處了。他的全身都在毛毯之下,所以羅伊完全看不出這高大的男人是何處受了傷。

  這位戰士除了臉上有點疤痕,眼睛的周圍沒有任何紋路,應該是個年紀很輕的男孩,他想起那個撒克遜線民說,傑堤比妮可小一歲,由此看來,她也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

  原來撒克遜人連男孩子都派上了戰場,羅伊突然覺得非常不舒服,他搖搖頭想甩去這種感覺,專心的注視著傑堤。這男孩雖然沈睡著,但緊皺的眉頭顯示惡魔正在他的夢中肆虐。羅伊發現看著別人受到這樣明顯的折磨,自己頗受影響。

  妮可看到他眼中的關切,也看到他雖極力想要隱藏內心的反應,卻仍然顯露出來。她感到驚訝,也覺得困惑。他不是應該很得意嗎?

  "他一醒過來,就祈願自己快死。"她小聲說。

  "為什麼?"

  他的口氣似乎真的不懂,顯然他無法理解傑提的懊惱。

  "我弟弟的左手在戰場上受了重傷。"

  羅伊對她的說明並無反應。好一會兒才說:"他還活著,而傷總會好的。"

  她可不要他那麼樂觀。她要他感受到一些罪惡感。她像保護小雞的母雞般向床邊走過去。"讓傑堤受傷的可能就是你。"

  "可能。"

  他毫不在乎便承認這樣可怕的罪行,令她屏住了氣問:"你毫無悔恨的感覺?"

  他當她瘋子似的看了一眼。"戰士的心中沒有悔恨的容身之地。"

  她的表情顯示她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他耐下心來向她解釋:"戰爭就像下棋,妮可,每一場戰役就像深思熟慮之後在棋盤上移動棋子。比賽一旦開始,無論如何都不該摻入任何情緒。"

  "所以,如果你真的傷了我弟弟……"

  "這件事很不可能。"他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

  "我不是這種打法。"

  她完全不懂。"嗅?打仗不把敵人打傷,你去戰場做什麼?"

  他歎口氣。"我把他們殺死。"

  她努力不讓內心的震撼表現出來。這人談起戰場與廝殺所用的感情,幾乎不比講論教堂彌撒的時間更多。他那麻痹的態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燒。

  "你弟弟是在哈斯汀戰役受的傷,而不是有人告訴我的北方,對不對?"他問她。

  "不,傑堤並未參加哈斯汀戰役,他是在史丹福橋附近受傷的。"

  羅伊難以掩飾他的懊惱,這個迷糊的女人把敵人全搞混了。"妮可,我是諾曼人,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史丹福橋戰役是挪威國王和他的軍隊去打的,我們諾曼人連到都沒有到那裏去,"他上前一步。"所以,不管你怎麼希望,我不可能傷了令弟。"

  "我並不希望。"她衝口說道。

  羅伊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向自認為很能掌握對手的反應,現在他卻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老天,她的表情似乎如釋重負。這不合理呀,他有沒有令她弟弟受傷有什麼關係?

  "你好象鬆了一口氣。"

  她點頭。"我……很高興不是你傷了他,"她承認著,垂下眼睛望著地上。"我也為自己亂下結論向你道歉。"

  他不相信他所聽到的話。"你說什麼?"

  "我向你道歉。"她小聲說。

  他搖著頭想弄清楚這段不合邏輯的談話。

  "如果是你,我就必須採取報復的行動。我是傑堤僅有的親人了,男爵,保護他是我的責任。"

  "你是女人。"

  "我是他姊姊。"

  好象房裏突然變冷了似的,妮可揉著她的臂膀。老天,她好累,她一直忍受著寒冷這麼久,而且一切是如此令人疲憊,她幾乎已無法清晰的思考。

  "我不喜歡戰爭,"她小聲說。"可是男人喜歡戰爭,不是嗎?他們喜歡打仗。"

  "有些人喜歡。"他承認道。他的聲音濃濁,因為他必須努力抗拒那股想把妮可摟進懷中的衝動。老天,她的樣子看起來好脆弱。他只能想像自從戰爭開始之後,她所經歷過的如煉獄般的苦難。雖然她以為她能保護弟弟的想法委實荒謬,但仍值得尊敬。

  從他聽到的許多與她有關的傳說,他不應該感到意外。"你知道嗎,妮可?你在諾曼人的軍隊中已經變成一項傳奇。"

  這個說法令她全神注意起來,也引發了她的好奇。"只有死人才會變成傳奇,"她反駁他的說法。"活人才不會呢。"

  "不對,你是例外,"他說。"你真的曾經率人抵抗威廉公爵派來的三次入侵嗎?"

  她聳聳肩。"你的領主派了一些小孩子想要來奪走我的家,我只是把他們趕走。"

  "雖然如此,"他有點意見。"那你……"

  她打斷他的話。"我的兄弟手下的軍隊的確曾經聽我指揮,但那是他們的將領被迫離開之後的事。"

  "這個將領是誰,他現在又在哪裡?"

  "他叫約翰,而且他到北方去了。"她叉起手臂,回頭去看她弟弟。"你永遠也抓不到他的,他比你們聰明太多了。"

  "我覺得他像個臨陣脫逃的懦夫,留下你無人保護。"

  "我命令他離開的。約翰不是懦夫,而且我可以保護我自己,甚至可以隨心所欲的自一個惹人厭煩的諾曼人眼前逃開。"

  他沒理會這個諷刺。"諾曼人絕不會讓一個女人管事。"

  她搖搖頭,不再為約翰辯解。在她的心中,她認為她哥哥忠誠的部屬是她所知道最勇敢的人。他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將尤裏帶來給她。她哥哥桑頓命令約翰將他的兒子尤裏送來給她保護,她相信那個撒克遜叛徒詹姆應該不知道尤裏的事,那麼按理來說,諾曼人也不知道。可惜,妮可不能在此時此刻頌揚約翰的勇敢,尤裏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諾曼人仍以為尤裏是僕人的孩子而已。

  羅伊看著她陰暗不定的臉,真想知道她那腦袋又在想些什麼。他不喜歡她為那個只留下少數軍人保護她的將領辯護,但目前似乎不必再多加討論。

  "你的聰明機智在扮成修女時完全表現無遺,連我的手下都相信了。"

  她注意到他並沒把自己包括在內,難道他不承認他也曾被她騙過?"你的手下也全是些大男孩,"她說。"這也是你將被打敗的理由,男爵。"

  "我這些士兵的年紀大部分都比你大。"

  "大而無知有什麼用?"

  "不是無知,只是缺乏訓練。"他更正她的話。"訓練有素的士兵擔任更重要的任務去了。"

  他是實話實說,但她的表情卻一副備受侮辱的樣子。她轉過身去,表示他可以走了。

  他卻還沒準備要走。"我要警告你,妮可,聰明機智對於你將要走的路並沒有幫助。前往倫敦的旅程必定困難重重,除非你謹守規矩,不然我們被迫相處在一起的那些時日,會變得很難以忍受。"

  她拒絕轉身,但答話的語氣有點火。"我的天,你真是傲慢到了極點。修道院已答應讓我在此地避難,即使毫不信神的諾曼人也不能破壞這道戒律。我不會離開的。"

  "你會的。"

  她哼了一聲,轉過身來迎戰。"你敢違抗庇護的權利?"

  "不,不過當時間到來,你會自己走出去。"

  一陣寒意沿著脊椎骨滴溜溜往下竄,他會用什麼武器來逼迫她?她的心思由一個可能跳到另一個可能,好一會兒之後,她的結論是他在吹牛。他沒有任何方法能強迫她離開這安全的天堂。

  如釋重負的感覺使她熱淚盈眶。

  他卻微微而笑。

  她的鎮靜又瓦解了,她完全忘了她是站在一間病房裏,否則她是不會對這些野蠻人亂叫的。"只要諾曼人在英格蘭,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裏,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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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結果這個"絕對不會"的事在整整八個星期之後發生了。

  修格男爵的病已完全康復,在前一天離開了修道院。院長告訴妮可說,她曾聽到羅伊男爵要求他這位朋友留在城堡裏,等他把獎賞帶到倫敦去再回來敍舊。

  "我相信他所謂的獎賞就是指你,妮可。"院長以同情的口氣說道。

  "他只是在唬人。"妮可咕噥著說。

  接下來那一整天她都在心裏重複著這句話,那天晚上她也一直無法成眠。就在天黑之前,羅伊派了一名信差來到修道院,傳令要妮可小姐把東西都收拾好,準備在第二天早晨離開修道院。

  院長不相信這個諾曼人是會唬人的一型,但她沒有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她將妮可的小旅行袋收拾好,拿到前門口,以備男爵萬一真有什麼行動計畫即可上路。

  "如果你都準備好,也許到時候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院長說道。

  天剛亮之際,妮可已經穿戴妥當,焦躁地在那裏踱著步子。她穿著一件奶油與藍色相配的衣服,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因為是她母親幫忙縫製的。每次只要穿上這身衣服,她的心情就會好起來。雖然這衣服料子太薄,不適合這樣冷的冬天,但是她反正不到外邊去,所以也沒什麼關係。

  她沒有跟其他修女一起參加晨禱,她知道自己無法安坐,只會打擾別人。

  她的親信女僕艾麗在一個小時後來向她做每個星期的例行報告。這位年紀較長的女僕脾氣又好,對主人也極為忠心,大事小事都記得非常清楚。她比妮可大十五歲,但仍有年輕女孩一樣的習慣,在緊張的時候就會咯咯笑。

  艾麗衝進房間裏的時候就會咯咯地笑著。"就跟我們所想的一樣,小姐,"艾麗喊道。她匆匆行一個禮,就繼續說下去。"修格男爵已經在城堡裏待了下來,同時羅伊男爵正準備來接

  你。"

  妮可握住艾麗的手,把她拉到窗前。她示意艾麗在長凳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你能不能查出來他究竟打算怎樣說服我離開這裏?"她問道。

  艾麗猛搖著頭,辮子上的髮絲都散了。"我們都在猜,小姐,可是誰也想不出來會是怎樣的。羅伊男爵把他的親信找去開會,嘉莉負責偷聽他們兩個人談話,可是他們都沒有提到這項計畫,小姐。連修格男爵都很想知道羅伊男爵到底打算怎樣把你帶離這裏。"

  "嘉莉會很小心吧?我不希望她為了我的緣故而惹上麻煩。"

  艾麗又咯咯笑了起來。"嘉莉跟其他人一樣,都對你絕對忠心。她會不顧性命確保你的安全的。"

  妮可搖著頭。"我並不要她為我而死。你也一樣,艾麗。事實上你來這裏已經是非常冒險的事了,不過我真的很盼望知道家裏的消息。"

  "現在那裏叫玫瑰莊了。"艾麗低聲說道。

  見到妮可的驚訝神色,她又點了點頭。"他們給我的家取了一個名字?"

  "是修格取的,你的羅伊男爵似乎並不介意。在你知道以前,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叫它玫瑰莊了。聽起來還不錯,不是嗎,小姐?"

  艾麗等不及聽女主人的回答又說:"我必須把真相說出來,小姐。那兩個男爵現在就把那裏當成他們自己的家一樣了。"

  "他們還更動了哪些地方?"妮可問道。

  "他們發現北邊牆內有一個通道可以接到外面,於是把它封了起來。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只發現那一處。"

  妮可發現自己在扭著雙手,於是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情緒緊張的動作。"我的房間呢,艾麗?"她問道。"哪個異教徒佔用了?"

  "沒有人,"艾麗答道。"羅伊男爵把門鎖了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去。修格生病的時候分配到你的房間,可是他回到玫瑰莊以後分到另一間比較大的。嘉莉和露絲奉命幫那個諾曼人打掃房間。你要聽這些事嗎,小姐?"

  "當然要,"妮可說道。"你不可以瞞我。"

  "要我們恨羅伊男爵很不容易。"艾麗坦承著,卻又發出頗不適時的咯咯笑聲。

  "恨是一種罪惡,我們不能恨那些諾曼人,"妮可說道。"不過我們可以極度討厭他們,艾麗。"

  這位女僕點點頭。"可是就連那樣也很難,"她說道。"他把我們都找去,我們讓賀康躲在最後面,怕見到他會使男爵想起他曾經扯謊說你有雙生姊妹的事。結果你知道怎樣嗎,小

  姐?羅伊男爵把我們找去是要當面稱讚賀康保護女主人的行為。男爵問他願不願意向他宣誓效忠。他不是命令,而是用問的!"

  艾麗說完又發出笑聲。她以手撫胸,深吸一口氣。"賀康宣誓以後,男爵扶他起身。那情形讓我們都大惑不解。我們原以為那個諾曼人會砍掉賀康的頭,沒想到卻是要他效忠。"

  "誰知道那些野蠻人到底想要什麼?"妮可說道。

  "男爵也從來不曾對人大聲說話。嘉莉說那是因為他年紀比較大,可是他並不像他的朋友修格男爵那麼老。那天美桃打翻了一大杯麥酒在桌上,結果你知道嗎?他居然沒有出手打她,只是換一個地方坐,又繼續跟朋友談話。"

  妮可不想再聽羅伊的事情了。"修格男爵怎麼樣了?"她問道。

  "稱讚了你許多好話,小姐。"艾麗答道。"他告訴羅伊男爵是你照顧他的,說他發燒的時候你日夜守在他身邊,把濕毛巾敷在他額頭上,給他安慰。"

  "我沒有給他安慰,"妮可加重語氣說道。"我只是幫菲莉修女的啦。你知道她又老又累的,艾麗。而既然我晚上要照顧傑堤,就順便做一點事,如此而已。"

  "修格男爵說你有一副仁慈心腸。不要皺眉頭,小姐,這是真話。修格也說你下棋的反應很快,而且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妮可微笑起來。"修格悶得無聊,"她解釋著。"總是對院長發脾氣,要求下床。我跟他下棋是為了幫助院長,並不是陪那個諾曼人玩。"

  "修格男爵每次提到你的時候都帶著笑,但是說起傑堤就大皺眉頭。他說到你弟弟是怎樣對你摔盤子,結果羅伊男爵也皺眉頭了。他生氣的時候可真怕人,不是嗎?"

  "我沒有注意,"妮可答道。"那些諾曼人都不明白傑堤所受的折磨。"她低聲說道。"現在,請你告訴我尤裏的情形。我那個親愛的侄子怎麼樣了?"

  艾麗微笑起來。"他可真難管馴,現在已經會到處亂爬了。前天他又長了一顆新牙。"

  "那不是太快了嗎?"妮可問道。

  "不會呀,"艾麗答道。"在他這年齡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對小孩子沒有經驗,所以你得相信我的話。"

  妮可點點頭。"我真希望當初把他也帶來這裏。我很為他擔心,艾麗。懊,我知道你和嘉莉會把他照顧得很好,可是我……"

  "你的決定是對的,"艾麗打斷她的話。"你當時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逃到修道院,"她提醒著女主人。"而且那時候天氣那麼冷,會把小尤裏凍壞的。此外,你要對護送你的諾曼人怎麼說呢?他們以為你是丹妮修女呢,記得嗎?不要皺眉頭了吧,小姐。尤裹在玫瑰莊很安全的。一切都跟我們所預料的一樣,"她點著頭說道。"那些諾曼人根本沒有注意孩子。他們始終相信你說的他只是一個僕人的孩子,嘉莉一直都讓他待在樓上,我想羅伊男爵根本不記得他在那裏了。"

  "我祈禱他爸爸還活著,"妮可低語著。"我們越得不著消息,我就越相信桑頓已經死了,艾麗。"

  "別存這種悲觀的想法,"艾麗說道。她用衣服拭著眼角。"聽我說,老天不會那麼殘忍得要奪走尤裏的父母二人,你的哥哥一定還活著,你不能放棄希望。"

  妮可點點頭。"對,我不能放棄希望。"

  艾麗拍拍女主人的手。"羅伊男爵以為你結過婚了,"她說道。"那個傻瓜詹姆也以為你跟洛夫的婚禮已經舉行過,我們都在心裏暗笑。那個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叛徒其實也不是什麼都知道,不是嗎?我希望當羅伊男爵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把詹姆四腳朝天地丟出去。"

  在馬廄工作的班尼和歐卡來了,要送艾麗回去。等這三個忠僕離開以後,妮可就連忙回到病人房間,去陪在傑堤的身邊。

  她弟弟的心情就跟天氣一樣惡劣,後來見他好不容易睡著了,妮可就俯身為他把被子蓋好。他的右手打到了她的側臉,這是意外,因為他已經睡著了,然而這一擊的力道還是強得使妮可跌坐在地板上。

  傑堤這一下正打在她的右邊眼睛下。從那裏一陣一陣的劇痛看來,她知道等到晚上就會有一個黑眼圈了。

  她離開了傑堤,又開始踱著步子,並不時停在視窗前,往外面看出去。到了下午過了一半的時候,她相信羅伊不管有什麼計畫一定已經打消了。

  她正想把遮視窗的獸皮拉上時,一陣雷聲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群人騎馬奔馳的聲音,聽起來至少有五十個人。他們在通往修道院的路口停了下來,本來在四周守衛的士兵也加入他們的隊伍中,整個隊伍的數目就變成了七十幾個人。

  有一個人離開了隊伍,策馬沿著陡峭的小路走上山來。從那匹馬和騎上的體形判斷,她知道來者就是羅伊。

  他還是來接她了。

  妮可的身子退開窗口邊,但目光仍然望著他的方向。陽光照在他的盔冑上,現在是嚴冬,然而他卻光著雙臂。妮可打了一個寒顫。在她看來,羅伊似乎突然變得刀搶不入了。

  她好不容易搖搖頭。他只是一個人而已,她提醒著自己。一個隨時可能凍死的人,這是她的希望。妮可看見他佩著劍,卻沒有看見盾牌。他仍然是全副武裝準備應戰的樣子,或者他是準備要穿行過充滿敵意的地區到倫敦去。

  羅伊走到半路的時候停了下來,坐在馬上停了許久,抬頭望著修院。

  他在等什麼?他難道真以為她會自己出去?她搖著頭微笑起來。只要她高興,可以讓那個諾曼人在外面坐上一整天。她才不會那麼容易被嚇著呢。

  羅伊派了一名信差到修院的鐵門前通報,然後他就等著,直到他相信時間已經足夠把話傳給妮可,讓她知道他已經到了。

  院長發現妮可站在窗前。"羅伊男爵請你從窗口望出去,妮可。他說他有一個訊息要告訴你。"

  妮可走到視窗好讓羅伊看見她。她雙臂交抱胸前,儘量使自己看起來一副清明而有自信的樣子。她不確定他看得見她臉上的表情,不過她仍然願意一試。她很擔心。不錯,可是那個諾曼人不會知道的。此外,她再度告訴自己,他是在唬人而已。

  羅伊看見她在視窗出現以後,就緩緩揭開胸前的毯子,露出他懷中抱著的孩子。

  尤裹在睡覺,但冷空氣接觸到他的時候,他還是皺起了眉頭。"馬上就會讓你暖和一點的。"羅伊對他保證著。

  他把孩子高高舉起來,等著接下來的反應。

  他並沒有等很久。妮可突然由視窗消失,她那憤怒的尖叫聲仍然在房間內回蕩著。

  尤裏正要鼓足氣哭喊出來的時候,羅伊已經溫柔地用毯子把他裏好了。暖意使孩子安靜下來,開始熱切地吮著自己的小拳頭。

  尤裏發出的滿意聲音使羅伊笑了起來。他揭開毯子一角看看孩子的臉,得到尤裏回報的一笑,露出上下各兩顆小小的白牙齒。他的臉蛋上儘是口水,羅伊笨拙地為他擦乾淨,然

  後又把毯子蓋好。

  但是尤裏另有主意。他拱起背部,尖聲叫了出來,並且開始不安地踢動著。

  羅伊從來沒有對付小孩子的經驗。他的三個妹妹都有孩子,但是他從來沒有跟他們相處過。更過份的是,他甚至連自己有多少個外甥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尤裏為什麼要鬧,他已經又暖和又安全,這應該已足夠。無論如何,羅伊曾經耐心地等著讓嘉莉把孩子喂飽了才帶他出來的。

  他拉開毯子,看著孩子的小臉。"睡覺吧!"他輕聲命令著。尤裏又抬臉對羅伊露出笑臉,頭髮每一根都是直立的,這副可愛的模樣令羅伊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他認為自己哄孩子已經哄得夠久了,於是又把毯子蓋住孩子的臉。"現在你可以睡覺了。"

  尤裏又哭了起來。這時羅伊看見了妮可。她已經過鐵門朝這裏跑過來,長髮在身後隨風飛揚。她匆匆跑來接尤裏,連披個斗篷的時間都等不及,也無暇顧及外面的寒風了。

  他的計畫生效了。羅伊鬆了一口氣,不過若是能把這個哭鬧的小孩子打發掉會更好。

  妮可飛快地跑下山,喘著氣衝到羅伊的前面。"把孩子給我!"她吸聲說道。

  她氣憤得忍不住拍打著他的腿。

  "尤裏是你的兒子嗎,妮可?"她只遲疑了不到一秒鐘就點點頭。"他是我的兒子。"

  他知道她在說謊,但她眼中的俱意使他保持沈默。他現在不想刺激她。她扯謊是因為她害怕。她不可能瞭解他的,他知道她只是想保護這個孩子。羅伊是她的敵人,他可以想見她一定聽了許多關於諾曼人的謠傳。

  "尤裏很安全,妮可,他不會受到傷害的。"

  他作了這個保證以後,就對她伸出手。

  她把他的手擋開。"把他給我,馬上給我。"

  他倒是十分想把孩子交給她,因為尤裏又在哭鬧了。但是他不願意讓妮可占上風,她沒有資格發號施令,她越早明白這一點越好。如果她一直反抗,他們一路上會很辛苦的。

  尤裏鬧得十分厲害。羅伊把注意力移到孩子身上,開始哄著他。他輕輕把孩子翻了一個身,貼在他的胸前。然後他又把毯子掀開一點,因為這孩子似乎非要看見外面不可。他再為孩子擦擦臉,才把目光移回妮可身上。

  她的怒氣消失了。羅伊對尤裏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溫柔。這個戰士雙手這麼粗大,對孩子卻並不粗魯。尤裏也喜歡他,一直抬著頭看著他笑。

  尤裏只是一個孩子,並不能分辨是非善惡,她告訴自己這個事實。她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到羅伊身上。他們互視著。尤裏發出了滿意的嘰咕聲。

  妮可無法與他對視太久。她開始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他的注視。

  "比賽結束了,妮可。我贏了。如果這是一局棋賽,我要說'將軍'了。"他說道。"認輸吧,我對你會很寬宏大量。"

  他那開玩笑的口氣比他的吹噓更讓她生氣。她再度抬頭看他,見他正在強忍著笑。

  這個男人有點得意忘形了。她又用手拍打他的腿。"如果這是在賽棋,你還沒有將我的軍,只是把我逼到一個角落而已。嗯,這局棋還沒有結束呢。"

  他搖著頭。"你是大勢已去,妮可。別再傻傻地頑抗吧,接受這已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還有膽對她笑,她最討厭他這一點。她怎麼還會認為他竟然頗英俊呢?這個人利用一個小孩子來達到目的,簡直是一個惡魔。他任尤裏處於危險之中好利用機會。

  但妮可明白,這孩子並沒有任何危險。她還算老實,肯承認這一點。尤裏是安全的,安全地被保護在這個諾曼人的懷抱裏。

  不錯,尤裏並沒有危險,可是她有。只要再過幾分鐘,她就會在風裏凍成冰塊。

  妮可操著手臂,同時拼命跺著腳,她的腳趾頭凍得刺痛。

  "把我的兒子給我。"她再度說道,但是口氣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堅定了。

  "他是你的兒子嗎?"

  她還沒有開口回答,尤裏卻咕噥著說出來了:"媽咪。"由於孩子正在看她,她便抓住這個機會。

  "當然是,"她說道。"你聽到他叫我媽咪了。"

  他誇大地說:"小姐,在剛才的五分鐘裏,這個孩子對著我、我的馬和他自己的拳頭都喊媽咪。你是在故意考驗我的耐性。"他皺著眉頭說。"你是想要站在那裏凍死,還是要認輸呢?"

  她咬著下嘴唇,許久之後才答道:"我認輸,不過只是因為你使詭計的緣故。"

  這已經讓他很滿意了。他脫下自己的斗篷給她。"把這穿上。"

  "謝謝你。"

  她說得很小聲,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謝謝你。"

  "為了什麼?"他困惑地問。

  她聳聳肩。"為了人家對我的善意。"她解釋著。"粗魯永遠是不必要的,男爵。我們撒克遜人是知禮的民族,不過從你的表情看來,我想你們諾曼人並不明白。這也是你們應該離開英格蘭,回到自己老家的理由之一。我們的文化不同,根本不能融合在一起。"

  老天,她在故意激怒他。他歎一口氣。"撒克遜人都跟你一樣瘋狂嗎?"

  她緊緊抓住厚斗篷的邊緣,盯著他說:"我們並不瘋狂,我們很文明。"

  他笑了。"文明的撒克遜人要在身體上塗漆?你不必對我搖頭。我看過撒克遜士兵手臂和臉上的異教徒圖案。就連你們教會的領導人也認為那是極頹廢的象徵。"

  他的話是有道理,但她不願意承認。她自己也認為某些撒克遜人那種作法有一點荒唐,不過現在要談論這種事情似乎也是很荒唐的。

  "你為什麼不能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清靜一點。"

  她的口氣令他吃驚。一分鐘以前她還在和他爭辯禮貌問題,下一分鐘她又用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懇求他了。

  "我也很想丟下你不管,可是帶你到倫敦是我的職責,你也有責任要……"

  "當某個男人的獎賞?那難道不是我被拖到倫敦的真正原因嗎?"

  她又氣得臉紅了。這女人的心情改變之速著實讓他驚訝,同時也很高興。他不喜歡女人哭,比起來一個生氣的女人還比較好一點。

  "我可沒打算一路把你拖到倫敦去,不過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他那開玩笑的口氣令她想尖叫。"你在考驗我的耐性。"她咕噥道。

  "你也一樣!"他說道,同時對她伸出手,但她又把他推開。

  "如果我要去倫敦,我也要走路去,我不要……"

  她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說完,他已經先下手了。她尚未瞭解他的意圖,他已由鞍上俯下身來,一把攬住她的腰部,把她抱起來放到他的腿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連驚呼的時間都沒有。她的臀部落在他堅實的腿上,背部撞到他胸前,然後腰部被他的手臂緊緊箍住。

  他把尤裏換到另一隻手臂抱住,尤裏高興地笑了出來,顯然非常喜歡這樣子被人抱來抱去的。

  妮可憎恨自己必須這麼靠近俘擄他的人,他的高大讓她無處可躲,由他身上所放射出來的熱度和力量令她感覺到自己脆弱得可怕。

  一股新的恐懼感又自妮可心中升起,她的顫抖令她明白自己又輸了這一場。然而令她將恐懼拋到一邊的,卻又是這個抓住她的人。他把尤裏交給她,然後好整以暇,而且相當小心地(她無法不注意到)為她調整好斗篷。他用厚斗篷把她的肩膀包好,然後又裏住她的腿部,甚至把她拉近胸前貼著,使她更暖和一點。他對待她的表現極其溫柔,就跟他對小尤裏一樣。

  他的氣味也很好聞。她輕輕地歎一口氣,他絕對不是什麼惡魔。老天,這個事實令她無法呼吸,也逐走了她的恐懼。她發覺儘管自己努力想要討厭他,卻怎麼也辦不到。既而她又發覺自己在微笑。老天幫助她吧,她向來不知道應該怎樣討厭一個人的。

  她把這個念頭反復思索了一、兩分鐘,結果想出了一個替代的辦法。她不能夠很他,因為那是一種罪惡。然而,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設法使他的生活變得像地獄一樣痛苦。真奇怪,這個念頭竟然令她愉快無比。像這樣的機會實在太多了。

  這個諾曼蠻人活該受她折磨。是他堅持要帶她去倫敦的,所以如果她千方百計給他找麻煩,也都是他罪有應得。

  妮可把注意力移到孩子身上。她把他緊緊摟在懷裏,親吻他的額頭。尤裏高興地咯咯笑。她不經意地攏著頭髮,想把它撫平,但是那細柔的金髮卻很快地又直立了起來。

  羅伊看著她。"他的頭髮為什麼會那個樣子?"他問道。

  他這句話如耳語一般,距離她耳邊如此之近。她強迫自己把目光盯在孩子身上。"會怎樣?"

  "直立起來,"他說道。"他看起來好象見到鬼了一樣,頭髮都豎了起來。"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尤裏那樣子傻呼呼的,但是他很可愛。不過她沒有讓這個諾曼人看出她的笑意。"他什麼問題也沒有。"她說道。

  他不置可否。

  "你該不會打算把尤裏一起帶到倫敦去吧,男爵?這路程對他來說未免艱苦了些。"

  他不睬她的問題,只是策馬前行,直到鐵門之前才停下來。他敏捷地下了馬。"你在這裏等著,"他命令著,同時將手放在她的腿上。"你明白嗎?"

  他的手壓得她的腿刺痛,她把他的手推開。她才不要聽從他的任何命令,但他抓住她的手指開始捏擠。"我明白,我會待在這裏。"她扯著謊,心裏暗禱這樣說謊並不算罪惡,因

  為這諾曼蠻子是她的敵人,而上帝仍然站在她這一邊。上帝會幫助她逃走的,她心裏如此斷定。等這個諾曼人一走進修道院,她就要帶著尤裏往北走。

  但然後呢?男爵的手下一定會注意到她的離去。

  當羅伊又把尤裏自她手中抱走時,她完全放棄了這個逃跑的念頭。

  "把他還給我。"她命令道。

  他搖搖頭。

  "你要怎麼樣?"她問道。

  "我要你留在那裏。"見到她要下馬,他命令著。

  他的聲音只不過比耳語大一點,卻含有一股她不得不注意的威嚴。"把兒子還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妮可等著,他卻逕自走入修道院去了。她在外面足足擔憂了十分鐘以後他才出來。

  孩子已經不在他手上了,反而拿著她的行李。他把行李放在鞍後,然後自己上了馬,坐在她身後。

  "院長會命人把尤裏送回家吧?"

  "不會。"

  她等著他作進一步說明,可是一直到他再度把她安放在他腿上又裏好斗篷,這個無禮的男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誰會照顧尤裏?"

  她那焦慮的口氣終於使他的態度軟化了。"在你未來的命運決定之前,尤裏會一直待在修道院裏。"

  "你是怎麼讓院長同意照顧尤裏的?"

  "我提出一項她無法抗拒的條件。"羅伊答道。

  她聽出他的玩笑之意。她想轉頭看他的表情,但他按住她不讓她動彈。"什麼條件?"

  他帶著她開始朝山下騎去,遲遲才回答她的話。"為了回報她肯照顧尤裏,我答應照顧傑堤。"

  她大驚。"你怎麼可以提這種條件?傑堤快死了,或者是你已經忘記了?"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他並不是快死了,"他說道。"在你的腦子裏某處一定知道我說的是真話。傑堤也許不想活,可是他會活下去的,妮可。"

  她正要回答,他卻用手捂住她的嘴。"這兩個月來你們的國家經歷了很多變化。英格蘭現在是我們的,威廉現在是我的國王,也是你的國王。"

  妮可的心整個破碎了。他說的是事實,她也無法假裝不懂。她自己也聽說過這些變化。這修道院雖然僻處一隅,但那些修女總是能夠隨時得知外界最新動態。妮可非常清楚撒克遜人在哈斯汀之役的慘敗情形。

  "你還是沒有權利對院長作這種承諾。傑堤是我的弟弟,我會照顧他。"她說道。

  他搖搖頭。

  她真想打他。"要是你有一絲絲同情心,就該讓我在這段時間陪在弟弟身邊安慰他。"

  "你弟弟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他聽起來是那麼肯定。但奇怪的是他的態度竟然使她產生一線希望,似乎他對傑堤的命運能夠提供答案。她實在為弟弟擔心死了。他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他要怎樣才能學會在這無情的世界自立呢?

  "那麼你認為他需要什麼?"她問道。

  "他需要有人教他怎樣求生存。同情心不能讓他活下去,適當的訓練卻可以。"

  "你該不會忘記傑堤只有一隻手吧?"

  他回答她的時候,口氣裏含著笑意。"我沒有忘記。"

  "可是你還是相信你能夠訓練他?"

  "不錯。"

  "為什麼?"

  "那是我一直在做的,妮可,"他耐心地解釋著。"我專門訓練人。"

  他好象已把傑堤的事結結實實地換到了他身上,這令妮可又驚訝又擔心。她真的能信任這個人嗎?"等你回到諾曼第以後,你所承諾的事又怎麼辦呢?"

  "如果我回諾曼第,傑堤會跟我一起走。"

  "不行,"她喊道。"我不能讓你把我弟弟帶走。"

  他聽出她口氣中的恐慌,捏捏她的手臂以示安撫。他當然明白她的苦楚。如果他的消息沒錯,她的哥哥已經戰死,她當然認為她對傑堤有絕對責任。她肩頭的負擔太沉重了,他想著,以她這麼小的年紀來說實在太沉重了。

  "訓練結束之後傑堤就會回英格蘭。而且我也有可能留下來,妮可。"

  老天,她希望他會留在英格蘭。這只是為了傑堤的緣故,她想。妮可鬆了一口氣。男爵會言而有信的,她對這一點如今是毫不懷疑了。

  "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把一個撒克遜士兵的事攪到肩上,因為你……"

  他再度捂住她的嘴。"這個話題結束了,"他宣佈道。"我已經對你很有耐性了,妮可。我讓你說出你所關切的事,也解釋了我的立場。我們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她不同意他這無禮的說法,然而他有權如此。他策馬快跑使他們之間無法再進行對話。

  他很有威嚴地走著,然而當他在山腳下要取回盾牌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幫他拿盾牌的那個士兵顯然想表功,就把盾牌拋給他。但是那風箏形狀的盾牌太重了,結果就掉落在兩匹馬之間的地上。

  妮可差一點要笑出來,但是她見到那個士兵臉上現出恐懼之色。她若再嘲笑他,會使他更覺羞辱。她咬住下嘴唇,垂下目光,等著看羅伊如何處置。

  但羅伊一言不發。不過她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害她差一點忍不住又笑出來。他一定也料到她覺得很好笑了,因為他捏捏她的腰示意她保持安靜。

  那可憐的士兵好不容易恢復了鎮定,下馬去取盾牌。當他把盾牌撿起來的時候,臉色是赤紅的。

  不過羅伊仍然沒有責駡他。羅伊只是接過盾牌,然後騎到前頭帶隊去。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妮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以為他也會笑,因為那確實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然而他沒有,只是把斗篷的帽子拉下來罩住她的頭。

  接下來那一整天都沒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天色黑得無法繼續趕路的時候,他們搭起了營帳。妮可開始發覺羅伊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他隨時都使她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還把她的帳篷設在離火較近之處。

  但隨後他又破壞了她逐漸建立起來的好印象,提醒她他為什麼要帶她去倫敦。他提起即將到來的婚禮,也不斷稱她為國王的獎賞。

  那時她開始構思自己的逃亡計畫。她故意裝出很乖又很累的樣子,一方面卻在耐心地伺機而動。

  羅伊又把他的斗篷給她加在毯子上,讓她更暖和一點。她對他的體貼表示感謝。

  他笑了。

  妮可正要走進帳篷去,突然又停下步子,轉邊身來。"羅伊?"

  他很訝異她竟然稱呼他的名字。"什麼事?"

  "不管我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能違背你對院長的承諾。你必須照顧傑堤,對不對?"

  "對,"他答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滿意了。幾分鐘以後,她假裝睡著了。她腦子裏的逃亡計畫早已成形。她打算等他所有

  的士兵都睡著以後,她就要偷偷溜出帳篷。她對這一帶非常熟悉。這裏是亞烈男爵的領地,就在她自己領地的南邊。不過要走回修道院倒有頗長的一段路,大概得走一整天才走得到。她必須在林子裏走,並且儘量避免北邊那條難走的路。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想著。

  那溫暖的營火再加上她實在太疲倦了,結果她竟沉沉睡去。

  羅伊一直在等著,見她已經睡熟了,他就在她正對面的方向坐了下來。他靠著一棵樹,閉上眼睛。他想,在全營都安靜下來之前她是不會逃走的,那麼他至少能有一、兩個小時略微休息一下……心裏也能夠平靜一下。

  半夜的時候,妮可突然驚醒過來。她立即看見了羅伊。她對他瞧了許久,直到她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

  他看起來非常安詳也非常滿足。他的頭盔放在身邊的地上,左手搭在上面,右手則離佩劍只有幾英寸。

  他確實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他的頭髮是黑色的,比一般標準長了點,看起來又黑又卷。

  妮可嫌怨地打了一個顫。這麼一個要毀掉她生命的人,她怎麼還能認為他長得不錯呢?他只是把她當成一項財產,一個將要踢給某位武土的小玩意而已。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促使她決心採取行動。她在毯子底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去的時候

  只覺得腳趾頭刺痛。夜裏的風冰冷刺骨,走回修道院那一段漫長的路將是一項恐怖的考驗。想到這裏,她幾乎要大聲歎息出來。

  妮可用羅伊的斗篷把自己裏得緊緊的,然後悄悄走向空地之後的那片林子。沒有什麼人注意她,不過站在另一準營火的三個人之一朝她這邊瞄了一眼。見他並沒有喊出聲,她想他大概以為她是需要方便一下。

  她一轉過身,羅伊就示意手下留在原處。他自己則等了一、兩分鐘,才站起來,伸一伸腿,朝她的方向尾隨而去。

  他早就料到她會走這一步。這個女人相當勇敢,竟甘願冒著這麼惡劣的環境逃避他。很傻,他想著,但是也很勇敢。

  穿過林裏濃密的落葉時,妮可開始用跑的。在半月的微光照射之下,她無法看得很清楚路上的障礙物,走起來著實不是一件易事。她本來是非常小心的,但是後來她好象聽見有人在後頭。她一面跑,一面回頭看是不是真有士兵在追她。

  她絆到一根腐爛的木頭,於是一頭栽下一處深谷。幸好她腦子還算清楚,知道用手護住頭,並且在落地之前側翻過身子。

  她重重落在地上,發出沉沉的撞擊聲,還有一聲詛咒。她的一隻鞋子丟了,羅伊的厚斗篷也丟了。她好不容易坐起身,發現自己狼狽不堪,頭髮裏儘是落葉,渾身都是泥土。

  羅伊站在暗處等著,這個莽撞的女人差一點跌斷了脖子。不過從她剛才發出的那句很不淑女的詛咒來看,她似乎無恙,只是有點憤怒而已。她剛才那句詛咒聲音大得足以把修道院裏的修女都嚇醒。

  她絕對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棋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樣算計自己的每一步行動。她也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敵人。他早已有了結論,斷定她生性就不知道怎樣恨人……或者怎麼報復人,她連怎樣算計人都不會。羅伊笑了起來,想到她曾問到保證照顧傑堤的事。那時候他就知道她打算逃走了。她那麼容易就讓人看穿心思,每一個表情都老實得近乎透明。

  他覺得胸口發緊。妮可就像一朵脆弱的小花,那麼嬌嫩,那麼難以置信地柔軟,那麼美麗。

  他那朵嬌嫩的小花此刻正在咒出他從未聽過的難聽字眼,每一句都沒有多大的意義。

  她就是發脾氣也不會持續很久。她說那些粗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羞愧。她匆匆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然後站起身子。她剛在腳上一使力,腳踝處就發出一陣劇痛。

  妮可大聲叫了出來,又跌回地上。她坐在那裏足足坐了一分鐘,考慮著應該怎樣辦。羅伊聽見她的呻吟聲,立即朝她走過去。

  妮可終於認輸了,她出聲求救。

  她還沒喊完,他就已經站在她旁邊了。她這時已經痛得不及注意他會這麼快就趕到。

  他手裏拿著她的鞋子。他把鞋子丟在她腿上,單腳在她身邊跪下來。

  她以為他在生氣。"如果你現在對我說'將軍'了,我就要尖叫。"

  "你已經尖叫過了,"他答道,口氣聽起來頗愉快的。"現在真的是'將軍',妮可,棋局已經結束。"

  她沒有心情和他爭辯,她垂下目光。"我摔倒了,"她說道。"踝骨大概扭斷了。"

  她聽起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起來也是。頭髮被散在跑上,肩膀處的衣服也扯破了,身上儘是枯葉。

  羅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俯身為她檢查傷勢。他還沒有碰到她,她就發出呼痛的聲音。

  "妮可,人通常都要真的痛才喊叫。"他說道。

  "我只是預作準備。"她辯道。

  他忍住笑。他已經確定她的腳沒有斷了,骨頭附近並沒有腫起來,腳趾扭動的時候也不會疼,這表示只不過是一點瘀傷而已。

  "沒有斷。"

  她不相信他。她彎下身子,手不自覺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以求平衡。她檢視著自己的腳究竟如何了,臉龐距離他只有幾英寸。她望著自己的腳,而他卻望著她的臉。

  "看起來好象斷了。"她低聲說道。

  "沒有斷。"

  "你一定要這麼幸災樂禍嗎?我碰到這麼不幸的意外,你應該表示同情。"她說道。

  "只要你不企圖逃跑,這不幸的意外也不會發生。"

  她打斷他的話。"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解決自己的貼身問題。"

  她扯這個謊的時候抬起頭直視他,卻發覺這是一個錯誤,因為這時她才發現他倆距離如此之近。

  他們四目相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妮可幾乎無法呼吸了。

  羅伊也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該怎樣處理自己對她的反應,他想伸手觸摸她的衝動實在太強烈了。他忍不住溫柔地把她的頭髮由臉前撩開,然後用手指輕觸地的臉蛋。

  他的觸摸令妮可感到舒服無比。不過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突然對她吼了起來。她睜大了眼睛,他一隻手抓住她下巴,把她的臉側過去對著月光,然後又用另一隻手撩開她眼睛前面的頭髮。

  "你這塊瘀青是怎麼弄來的?"他問道,口氣充滿惡意。

  她聳聳肩。

  他搖一下她的下巴。"回答我的話。這不可能是剛才碰到的,妮可。這塊瘀青顏色已經很深了。"他皺緊了眉頭。"可是這也不可能是今天下午弄的,不然我一定會注意到。"

  "今天下午的時候已經有了,"她告訴他。"只是那時候不明顯而已。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是我受的傷,又不是你。"

  他不理她的話。"是怎麼弄到的?"

  "不干你的事。"

  她推開他的手,別過頭來。但是他又抓住她下巴,使她的頭抬了起來。

  "我受夠你的頑固了,女人。"

  "正如我也受夠了你一大堆的命令。"

  她認為這個回答相當狡猾。她不能讓他得寸進尺,不能讓他知道他的對手其實已經嚇壞了。他嚇不倒她。他最好不要背對著她,因為如果她手中有刀,一定會深深地刺到他的背裏去。

  老天救救她吧,她現在是在對自己扯謊了。她不可能殺他,而且她想他也知道這一點。

  她無奈地歎一口氣,隨後注意到他有一撮頭髮垂落在他的額前。她不假思索地伸手為他把頭髮撥回原位。

  他的反應就仿佛是被她打了一記耳光似的。他猛然退開,看起來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他這反應搞得她困窘無比,於是移開了目光。

  他隔了一會兒才由反應中恢復過來。他啞聲說道:"你身上的每一部份都是我的事,妮可,我對你要負責任的。快告訴我你是怎麼受傷的。"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生氣的。"

  "你怎麼知道?"

  "我一直在觀察你,"她答道。"知道敵人的想法是很重要的事情,男爵。我一直在仔細觀察你,結論是你生性暴戾。"

  她一本正經的口氣令他笑了起來。"你還注意到了什麼?"

  "你不喜歡我。"

  見他沒有回答,她又繼續說道:"你認為我是一場災難。"

  "不錯。"

  她認為他這句話應該是誠實的。"要不是我認為仇恨是一種罪惡,我會非常很你。"

  "不會,你不會的,"他答道,同時溫和地微笑著。他的眼神令她的胃發顫。"你也許脾氣不好,可是你卻生性溫柔。妮可,你不知道怎麼恨人。"

  她累得無法回嘴。"如果我不回去烤火,我會凍死的,"她說道。"你是要等我向你哀哀求助嗎?"

  他搖搖頭。"我在等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弄到這塊瘀傷的。"他說道。

  老天,他可真頑固。由他的表情看,她知道他是志在必得。"是傑堤打到的。"

  她應該把事情說得婉轉一點的,羅伊看起來怒不可遏。她不希望他對傑堤有惡感,"你不能怪我弟弟。"

  "不能才怪!"

  他要站起來,但她抓住他的手臂。"我可以解釋。"

  "妮可,你不能顛倒……"

  她捂住他的嘴巴。"傑堤那時候已經睡著了,羅伊。我俯身要幫他把被子蓋好,可是他翻身子的時候手不小心打到了我的眼睛,傑堤根本不知道他打到了我。"

  他看起來並不相信。

  "我說的是真話,"她說道。"撒克遜人是不會姊弟打架的。是不是因為諾曼人常常自相殘殺,你才不相信我的話呢?"

  他可不會上鉤。他拿起斗篷為她裏好,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她攬住他的脖子,被他抱著回營地去。

  她在他頸邊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他真的不知道。

  她正悄悄地攻入他的心扉,而他沒有任何武器防禦。見鬼了,他的生活早已定型,要改變也太老了。此外,他喜歡規律的日常生活,而且他是非常滿意的。

  是嗎?

  羅伊想把這個個性完全不同的女人推出他的思潮之外,但這卻很困難,因為她在他懷中是那麼柔軟和貼適。

  不過她還是一場災難。在回營地的那段路上,她實在讓他像走了一趟地獄。她又恢復了與他爭辯的心情,而他真想把她嘴巴塞起來,好讓自己清靜幾分鐘。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營地。他抱著她在原來那棵樹邊,毫無驚動她就坐了下去。他輕輕調整一下她在他膝上的位置,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的斗篷把她從頭到腳都包了起來,而他的手臂又把她緊緊摟在懷裏。他身體發出的熱氣使她既暖和又舒服。

  "羅伊?"

  "又有什麼事了?"

  "我不應該這麼睡的,"她低語著。"畢竟我是一個已婚的女人,而且我……"

  "你的丈夫已經死了。"

  他那強硬的口氣令她很驚訝。"你不可能知道我那心愛的丈夫是死是活。"

  "他死了。"

  他是在開玩笑嗎?她原以為是的,但是當她想抬頭看他的臉時,他卻又粗魯地把她的頭壓回去靠在他的肩膀上。"噓,好吧,"她咕噥著。"他死了,不過我還在為他守喪。"

  "你為他守喪還穿藍色的衣服?"

  她可沒想到這一點。這個人腦筋倒挺快的,她發覺到這一點。不過嘛,話說回來,她也一樣。"我是在心裏為他守喪。"她喃喃地說道。

  "他死多久了?"

  他正輕輕揉著她的肩膀,這種舒服的感覺令她無法抗拒。她很不雅地大聲打了個呵欠才答道:"兩年。"

  "你確定嗎?"

  他在笑她,她可以聽出他口氣中的笑意。"嗯,我確定,"她辯道。"所以我才不穿黑色衣服了。畢竟已經兩年了。"

  看吧,我勝過你了,她心裏想著。她閉上眼睛,臉上帶著竊笑。

  長長的一分鐘過去了。就在她恍惚地飄入睡鄉之際,他又在輕喚她的名字。

  "妮可?"

  "嗯?"

  "尤裏多大了?"

  "八個多月了。"

  他想她大概困得無法察覺自己謊言中的破綻,連在他懷中的身子都沒有緊張的任何表現。"可是你的丈夫已經死了兩年?"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這次要怎麼自圓其說。

  她猛然睜開眼睛。"我丈夫剛走了一年。不錯,剛滿一年整。我記得自己是這麼告訴你的。"

  又足足過了五分鐘,他才又開口說話。"你也不善於說謊。"

  "我從來不說謊。"

  他箍緊了她讓她知道他生氣了。"你現在認輸了嗎?"他問道。"你剛才企圖逃走。"

  "你要不要讓我睡覺?"她問著。

  "等你承認……"

  "不錯,"她打斷他的話。"我是想逃走。好了,你現在高興了吧?"

  "你不可以再企圖逃走。"

  他不必這麼惡劣的。妮可突然想哭。她必須逃走,只有這樣她才能抗拒他的領主威廉為她安排的可怕命運。

  她調整一下自己攬著他頸子的雙臂。她一面想著這件絕對不公平的遭遇,一面不經意地用

  手指玩弄著他脖子後面的頭髮。

  她的動作使他無法集中心神。

  "你的威廉決心要把我當成破鞋子一樣送給某個人,是不是?"她問道。

  "是的。"

  她抬起頭瞪著他,一片枯葉由她的頭髮間掉了下來。她的臉上既是青紫的瘀傷,又滿是泥汙,他忍不住想笑。妮可看起來好象剛剛輸了一場拔河比賽。

  "我不是什麼獎賞。"

  他全心同意她的話。"對,你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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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4: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跟妮可小姐共處了漫長的一個星期之後,羅伊的結論是他的確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等他們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已經差不多到了想把她勒死的地步了。

  這個潑婦使這趟路程不愉快到了極點,而且她至少又有三次企圖逃跑的紀錄。

  她根本拒絕承認企圖逃跑是絕對沒有用的。她頑固之至,但換一個角度來說,羅伊也一樣頑固。他每次抓到她以後都要她認輸,甚至說出每次都讓她惱怒的字眼:"將軍",不過老實說他並沒有要羞辱她的意思。他是真心為她好。如果她想神智健全地在諾曼人的統治之下生活,就得學乖一點。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一樣仁慈又體貼。

  羅伊不希望妮可受到傷害,只要想到有誰會傷害她就令他心情一沉。

  覺得她需要保護的這種衝動,一直像塊大石一樣壓迫在他的心上。他們抵達倫敦的時候,他正在教訓她應該如何注意言行。可是妮可根本沒有心情聽進他說的任何一個字。當他說她應該乖馴一點的時候,她反而咬他一口。他對她都不太苛責,因為他知道這個星期以來她並沒有多少睡眠,所以腦筋不太清楚,無法合理思考了。

  他們在午後到達倫敦,宮裏幾乎沒有什麼賓客。羅伊差不多是拖著妮可走進去的。他命令兩個士兵去向威廉通報,說他的獎賞終於到了,然後羅伊親自督促手下把妮可在一個房間裏安頓好。

  她想用腳絆他,結果他真的把她在地上拖了好長的一段路才讓她自己走。

  能夠擺脫她將是一大樂事。羅伊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謊言,到後來他幾乎真有一點相信了。

  可惜還是差一點點。

  羅伊打開通往妮可房間的門時,跟隨他多年的副將洛倫前來迎接他們。他長得很英俊,有著棕色的頭髮與眼睛。他差不多與他的領主一樣高,但是塊頭沒那麼大,肩膀也沒那麼寬闊。洛倫曾與羅伊並肩打過數次戰役,既身經百戰,又忠勇無比。他也是羅伊最好的朋友。

  "真高興再見到你。"洛倫說道。他熱切地在羅伊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灰塵立刻飛揚起來。洛倫笑著說:"你需要洗一個澡,男爵。"

  "不錯,"羅伊答道。"能來到這裏真好。"他朝妮可望了一眼,跟她一樣皺了皺眉頭,然後又加上一句話:"好不容易。"

  妮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這段旅程拖了這麼久的原因都在於她,她毅然昂起下巴。

  洛倫對這個女人十分好奇。他轉身著她的時候,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老天,她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她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他,那真是他所見過最美的一對眼睛。

  而且她的膽子也不小。她直視著他,目光毫不回避。

  這名副將的反應令羅伊覺得很有意思。這就跟殷吉第一次看到妮可時的反應一模一樣,洛倫直看得目瞪口呆。

  "這位是妮可小姐。"羅伊說道。

  洛倫深深鞠了一個躬。"幸會,小姐。"

  她也對他回禮。

  "我很盼望聽聽你的冒險事蹟。"洛倫說道。

  "什麼冒險事蹟?"她問。

  "譬如說,我想知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瘀傷。你看起來就好象剛打過一場硬仗似的。"他溫文地一笑說道,"其中一定有很精采的故事。"

  "她很容易出意外。"羅伊慢吞吞地說。

  她皺了一個眉頭給羅伊看,才轉身對洛倫說:"我在倫敦不會太久,沒有時間跟你說故事。"

  等羅伊捏擠她的手,她才想起他始終抓著她的手腕。洛倫見到男爵皺眉,卻不明其意。"你很快要到別的地方去了嗎,小姐?"他問道。

  "不是的。"羅伊說道。

  "對。"她和他幾乎是同時說的。

  洛倫笑了。"有一個傳言,男爵,聽說我們這個星期就要回諾曼第去了。"

  "我們待會兒再說這個。"羅伊說道,同時意味深長地朝妮可瞄了一眼。

  洛倫點點頭。他見到這個美女的臉上現出了異樣的神色,以為她是旅途勞頓之故。"國王會派人來服侍你的,妮可小姐。"他說道。

  "同時還要派士兵來監視我,以免我逃跑是不是?"她問道。

  她兇狠的口氣令洛倫嚇了一跳。"你不是囚犯。"他說道,然後困惑地朝羅伊望了一眼。"是嗎,男爵?"

  羅伊點點頭。"在承認她的命運以前,她仍是一個囚犯。"他這樣宣佈道。

  "威廉也是你的國王。"洛倫溫和地對妮可說。

  "他不是。"

  "洛倫,你和她爭辯是沒有用的。"

  羅伊鬆開妮可的手腕,輕輕推了她一下讓她前行。她走進房間,羅伊和洛倫跟在後面。"我會逃走的。"她吹噓著。

  她直向窗口走去,羅伊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從這裏跳出去會跌斷頸子的,妮可。"

  她轉回身對他微笑。"你會在乎嗎,男爵?"

  他並不直接回答她。"等你的尤裏懂事以後,他會在乎的。每次你想做什麼傻事的時候,"想想他和傑堤吧。你是在傷害自己,也是在傷害你的家人。"他走過去要把門關上。

  "等一下。"她喊了出來,聲音裏帶著焦急。

  羅伊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怎麼樣?"

  她朝他走近一步。"是真的嗎?你要離開了?"

  "你還想要什麼東西嗎?"

  "沒有了。"

  他又作勢要走。

  "你就只能對我說這些嗎?"她問道。

  他再度停步,大聲歎了一口氣。"你還想要我說什麼呢?"

  她眼中含著淚,同時開始扭動自己的雙手。

  他簡直不明白她到底在搞什麼鬼。"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問著,簡直被她的態度搞迷糊了。

  她搖著頭。"沒什麼,我什麼事也沒有。我很樂意擺脫你,男爵。你既無禮又令人難以忍受。"一顆眼淚滑落她的臉頰,她用手背把它拭去。

  見鬼了,她這副模樣就仿佛是他要拋棄她似的。然而天可憐見,他也真的覺得自己正在拋棄她。"我不會回諾曼第去的,"他說道。"如果你需要我,就要門口的士兵傳個訊給我,他會找到我的。"

  她顯然鬆了一口氣,著急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不過她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於是連忙轉過身去,不想被他看到。"我不會要任何人去找你的,你這諾曼蠻子。你離開吧,我不在乎。"

  他不能就這樣離開她。她看起來是這麼孤單,這麼淒慘……這麼脆弱。見鬼了,他不知怎麼竟希望見到她像來路上那麼堅強與憤怒。

  "男爵?"見到主人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洛倫忍不住喚道。

  羅伊搖搖頭。"妮可!"他伸手去拉門的時候喊著。

  "什麼?"

  "我有最後一句話要對你說。"

  她轉身看他。憤怒,他想著,憤怒會使她忘記恐懼。

  "什麼話?"她問道。

  他笑了。"將軍!"

  就在她怒咒出來的時候他連忙把門關上,然後笑了出來。

  有一個東西破碎的聲音自門後傳了出來。"那是什麼?"洛倫問道。

  "是水瓶吧,她現在應該好過一點了。"

  羅伊也一樣。

  那一整個下午妮可都在生氣。稍晚的時候,兩個女人來到她的房間,而且都是撒克遜人,這事實頗讓妮可驚訝。一個幫她拿來換洗的衣服,另一個則拿了床單來。妮可走到窗邊,讓她們把一個木桶抬進屋子裏,再注滿熱騰騰的水。

  舒舒服服地洗一個熱水澡實在是令她不忍拒絕的誘惑。妮可泡在有玫瑰香味的熱水裏,連頭髮也洗了,直到她覺得自己已經從頭到腳都乾淨了才出來。

  妮可一直沒有跟那兩個女人說話,直到其中之一要為她梳頭的時候,她才問:"你們為什麼要服侍諾曼人的國王呢?"

  "他現在是英格蘭的國王了,"那個叫茉莉的女僕答道。"每個人都為他服務。"

  妮可並不同意女僕的說法,但是她覺得如果出言反對將是很無禮的。茉莉有權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使那是一種錯誤的意見。

  茉莉跟妮可的年紀差不多大。她身材稍胖,頭髮是鮮紅色的,整個臉上佈滿了雀斑。另外一個女僕叫海露,年紀頗大,態度也較不友善而粗魯。

  "我絕對不會向威廉臣服。"妮可聲稱著。她在凳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

  茉莉開始幫她梳頭。"這麼說話會惹麻煩的,小姐。"她低聲說道。

  海露在鋪床。"茉莉說的是真話,"她板著臉點點頭。"凡是不肯在威廉國王前面下跪的人都被殺掉了。到現在還有十幾個撒克遜士兵等著處死呢。"

  "他們在哪裡?"妮可問。

  "在這裏,在我們下面兩層樓。"茉莉低聲說。

  "老天可憐那些頑固的靈魂。"海露哺哺地說,"他們每一個人原來都有機會宣誓效忠,可是都拒絕了。"

  壁爐裏的柴火發出響聲,把茉莉、海露嚇了一跳。"一切都改變了許多。"妮可說著。

  "現在比較有秩序了,"海露說著。"國王只花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把絕大部份的反抗勢力消滅了。他的紀律如鋼鐵一般嚴格,現在每個人都各守其位了。"

  "撒克遜人除外。"妮可說。

  "不,就連撒克遜人也都有其地位,"茉莉說道。"這也就是你要做諾曼新娘的緣故,小姐。雙方聯姻的人越多,就越容易相安無事。"

  妮可聽著她們談起各方面的改變。她們拿來的晚餐她沒有吃就早早上床了。她想到那十幾個待處死的撒克遜士兵,不禁深深同情他們和其家人。她知道她哥哥桑頓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這念頭令她恐懼萬分。她祈禱了許久,然後哭著入睡了。

  結果她夢見了羅伊。

  他也作了一個關於她的惡夢。他想,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會作這種怪夢。這一天實在太漫長,他跟威廉國工談了三個多小時的話,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房間。

  他由惡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那夢境實在太逼真了。在夢裏,妮可在森林裏迷了路,又身處險境,而他卻無法幫助她。

  羅伊再也無法入睡,只好到宮內的後花園散步。有太多事情需要考慮。如果他容許自己迷上這個女人,他整個生活都會永遠的改變。

  見鬼,他的年紀對她而言太大了,他的生活已經定了型,就像一張地圖一樣,所有的路線都已經畫好,不容變更。就算要改變也已經太遲了。

  作了這個結論以後,他覺得寬心不少。他已經作了正確的決定。然而他又一再發現自己望著妮可的視窗出神,猜想她是否無恙。這真是再荒謬無比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所有的諾曼武士都被召集於國王面前。洛倫陪著羅伊一同進入寬廣的大廳。洛倫很為羅伊擔心,因為這位領主看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洛倫可以感覺到有些事不大對勁,卻想像不出會是什麼。不過他明白探問也是無用,羅伊想告訴他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

  威廉國王在高背椅上坐下,那寶座位於一處有四級階梯的中央平臺之上。國王身材高大,腰圍更是粗廣。他的棕發已經泛灰,顯示他真正年紀已不小,不過他笑起來的時候倒還像年輕人一般。

  王后梅蒂則與國王恰巧相反。她身材嬌小,胸圍與大腿頗粗,有著棕發與明亮的棕色眼睛。

  威廉國王起身示意王后也走到平臺上。梅蒂站在丈夫的旁邊,頭部只到威廉胸前。威廉舉手要大家安靜,全場立刻一陣肅然。這時威廉執起妻子的手,對她一笑。

  "你們大部份人應該都已聽說了妮可小姐如何勝過我的三名勇士的事情。"

  群眾之間興起一陣交頭接耳之聲。羅伊現出微笑。他對國王解釋過,有一個名叫約翰的撒克遜人曾協助妮可的守軍抵抗諾曼人,可是威廉卻決定保留這個事實不予公開。他對羅伊說,士氣需要獎賞鼓勵,他不想讓這個故事失色,就讓這個故事更增添一點傳奇性吧。

  "克雷會再把這個了不起的女人的故事跟諸位說清楚,"威廉又繼續說道。"不過現在先讓你們看一看我的這項賞賜。我是故意先把妮可小姐藏起來﹒好吊一下你們的胃口。"

  威廉吻一下妻子的手背,對她眨眨眼睛表示他很得意,然後示意手下打開後面的門。

  威廉又對大家說:"你們可以決定要不要為她比武,勝者可以在明天晚上娶她為妻。"

  梅蒂在威廉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點點頭,又說道:"小姐要我告訴諸位,妮可小姐的產業由東到西極目無法望盡,那是我賜給這位勇敢女人的一筆豐厚嫁妝。"

  一陣歡呼聲響起,威廉覺得很有意思地笑起來。

  妮可走進大廳的時候,全場突然靜了下來。男男女女都張口結舌地望著這位絕世美女走向威廉國王。

  妮可穿著一身白色,腰間系著一條金色絲帶,捲髮披垂在身後款款擺動。

  她看起來真是美極了。羅伊站在大廳的最後面,肩靠著牆。由於他是全場最高的人,所以很容易就看見她。

  "老天,她真美。"洛倫贊道。

  羅伊同意此話,不過他印象更深的是妮可那種高貴的氣質。他知道她心裏其實很害怕,但看起來仍然那麼鎮定,那麼清明。

  他也知道,這個潑婦很可能此刻就在盤算該如何刺殺國王和王后。他聽見有人低聲說她宛如天使,他差一點笑了出來。

  洛倫朝羅伊瞄一眼,見到他的微笑。"你要為她參加比武嗎?"他問道。

  羅伊沒有答話。

  妮可跟著侍衛走到火炬前站住,然後侍衛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離大壁爐約有幾英尺,但離國王與群眾還有一段距離。

  老天,她覺得自己好象被帶入了一座獅子籠裏,而她就是獅子的晚餐。她的心在怦怦跳,胃裏仿佛有火在燒。

  每個人都在看她,那些目光就好象蟲子一樣往她身上爬。

  有三個小女孩悄悄溜開媽媽身邊,跑到妮可面前站住。她們張嘴看她,眼裏充滿好奇。

  "你是一位公生嗎?"一個小女孩問。

  妮可低頭看她。這個黑髮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四、五歲,模樣那麼天真,令妮可無法對她凶。她搖搖頭,然後又盯著對面的牆,故意不睬眾人。

  蓋文男爵站在大廳中央,此刻早已忘了剛才與別人的話講到哪裡了。他想自己在戀愛了。這個撒克遜夫人的嫁妝固然誘人,但是她的美色更使他著迷。

  他決定要這個女人。

  蓋文向前走了一步,打破沈默,傲然宣佈:"我願意參加比武以娶得這位女人,而且我會贏的。"

  "羅伊男爵不參加你才會贏。"一個冒失的武士說道。

  這話引起眾人的喧笑。蓋文仍傲然地轉身向國王一鞠躬,然後大模大樣地在那裏一站,等著接受其他武士的挑戰。

  蓋文曾與威廉並肩作戰十年,身上累累的傷痕足以證明他的光榮戰績。不過他的臉上倒還完好,朝中許多女士都認為他長得十分英俊。他有著金色的頭髮和粟色眼睛,身材和國王差不多高,不過塊頭沒麼大,年紀也較輕。

  羅伊跟蓋文恰巧相反。他的皮膚較黑,蓋文則較白。羅伊也算不上是英俊,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那是從前他為了保護梅蒂而受的傷。他也因為那次英勇的表現而獲提拔。

  羅伊很早就表現傑出。由於他戰技高超,威廉就把年輕的新手派到他旗下接受訓練。他總是很有耐心地給予他們嚴格的訓練,從他手下出來的人都很優秀,他的部隊自然成為威廉國王一支所向無敵的精兵。

  蓋文自認是羅伊的朋友,但對他的好運仍不免有些嫉妒。經過淘汰下來的武土都送到蓋文那裏受訓,所以他始終存著與羅伊競爭的心理。

  羅伊知道蓋文心存嫉妒,不過他並不在意,認為蓋文終究會克服這個小小的缺憾。

  "我也要參加比武。"一個武士叫了起來,然後走出來站在國王前面。

  接著又有幾名武士陸續出列。

  妮可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羞辱過。她忍住怒氣,挺起肩膀,她需要保持憤怒才不致崩潰而哭泣,可是這種羞辱令她難過得無法集中心神。

  那三個小女孩都穿著像淑女一樣的長袍,此刻正在互相追逐著玩遊戲。她們繞著妮可瘋狂地轉著。

  羅伊在哪裡?他為什麼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她想殺死威廉,威廉應該為她所受的羞辱負全責。如果他不攻打英格蘭,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然而這是一個愚蠢的計畫。她不能殺死國王,她逃不掉的。而且她連武器都沒有,站的位置離國王又遠。

  她沒有聽見羅伊的聲音。他是在群眾之中,還是已經回諾曼第了?老天,她也想殺他。

  一陣刺耳的尖叫引起妮可的注意,是小孩子的叫聲。妮可轉過身看,只見剛才的一個小女孩正在痛苦地叫著,她的袍子著火了,火舌迅速地往上延伸。

  妮可連忙把小女孩抱起來貼著自己,並用裙邊和手撲打火舌。

  結果火在其他人趕過來之前就撲滅了。妮可跪在地板上,扯掉小女孩身上的破飽子,然後緊緊摟住她哄著。

  小女孩緊偎著妮可抽泣,這時大家仿佛都僵住了。過了一分鐘以後,小女孩的媽媽才尖叫出來,衝到妮可這裏。

  妮可站起身,把小女孩交還給她媽媽。"她受到驚嚇,"妮可說。"可是我想她沒有太嚴重的燒傷。"

  威廉國王和王后都站起來看著這一幕。小女孩臨走前回身親吻妮可的面頰。"你是一位公主,"她低聲說。"你救了我。"

  小女孩的媽媽也感激地哭泣說:"你救了她,我會好好謝謝你的。"她對妮可深深一行禮,卻又尖叫起來。"老天,看看你的手,都燒起泡了。"

  妮可不想著自己的手,她知道看了會覺得更疼。她的左手疼得比右手厲害,就仿佛手裏抓了一塊木炭一樣。

  她望見羅伊開始朝她走過來,她隔著淚眼望著他。

  也該是時候了,她想著,他早該來了。這都是他害的……不是嗎?

  她似乎無法集中思考。群眾向她圍攏過來,妮可往後退一步,把雙手藏在背後。

  她真希望羅伊過來,那樣她就可以叫他滾開。

  "讓我看看你的手,妮可。"

  他站得離她這麼近。她只消傾身向前就可以碰到他,他或許會摟住她的肩安慰她。

  她發誓,如果他碰她,她一定要打他一耳光。

  "讓路,讓路。"

  一個尖銳的女性聲音使大家往旁邊讓開。羅伊走到她身邊,妮可赫然發現自己與王後面對面。

  老天,她可真矮。梅蒂的頭只到妮可的肩。梅蒂為她檢查傷勢。

  "你一定很痛,親愛的。來,我來幫你。威廉?"她喊道。"等我們回來再比武。"於是她想挽住妮可的手肘,卻抓了一個空,原來妮可已經朝羅伊靠過去,貼偎在他的身邊。

  這個舉動說明了很多事。梅蒂看看羅伊,再看看妮可,然後對羅伊說:"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男爵。"

  妮可這才讓王后挽著。梅蒂儘量不讓自己笑出來,她發現一路上妮可都不住回頭確定羅伊是不是跟在後面。

  他就跟在後面。妮可心裏放寬不少,卻想不出是為什麼。嗅,對了,她想起來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她要這麼告訴他。

  "你是一個很勇敢的女人,妮可小姐,"梅蒂說道。"你剛才救的是我的侄女,我們都很感激你。"她看看妮可,又加上一句;"她是諾曼人,可是你似乎並不在意,是嗎?"

  妮可搖搖頭,真希望梅蒂別再追問。她回頭狠瞪了羅伊一眼,意即"待會兒等著瞧"。

  他對她眨眨眼。

  "這事該由你負責。"她對他小聲說。

  梅蒂聽見了。"不,親愛的,這是一件意外。"她指示守衛打開妮可房間的門大步走了進去,妮可卻是被羅伊推進去的。梅蒂傳來御用大夫幫妮可療傷,自己則在一旁監督。羅伊站在妮可身邊,雙手在背後緊緊交握。梅蒂冷眼旁觀著這一對。

  妮可坐在凳子上,背脊挺直,目光直視前方。傷口疼得像火燒,她不知不覺地往羅伊的腿貼靠過去。梅蒂看著這一幕,再也忍不住笑意。

  老御醫山姆男爵為妮可敷好藥,然後由羅伊扶著她站起來。

  "我待會兒給你一些藥讓你好睡,也可以止疼。"山姆對妮可說。

  "謝謝你。"她低聲說道。

  這是進房間以後她第一次開口。山姆笑開了。"我明天再來幫你換繃帶。"

  妮可再次謝謝他。梅蒂銳利的目光移到羅伊焦慮的臉上。

  "你還疼嗎,妮可?"羅伊問。

  他的同情口氣差一點突破她的防線。"你少對我假慈悲,你這惡徒。"

  "羅伊,請你離開一下好嗎?"梅蒂問道。

  他很不甘願地離開了,但臨走時又對妮可瞪一眼。

  "他皺眉頭是什麼意思?"梅蒂問。

  "那是說'你最好乖一點'。"妮可答道。

  梅蒂走到妮可面前,像母親一樣為她把頭髮拂到肩後。"羅伊男爵帶你來到此地只是盡他的職責,你為什麼要責怪他?"

  妮可聳聳肩。"因為他幸災樂禍,"她答道。"而且我罵他的時候也覺得好過一點。"

  她抬頭看見梅蒂在笑。"我知道羅伊男爵是你的忠僕。你也許很欣賞他,可是我卻覺得他難以忍受。"

  "他虐待你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說難以忍受?"

  "他既粗魯又傲慢,又……"妮可住口不言,梅蒂的笑意使她困惑。

  "如果羅伊不帶你離開修道院,我的小侄女就會燒傷。所以你看,這不是天意嗎?"

  "我不跟你爭辯。"妮可說。但她知道來此這不是天意,只是威廉的決定。

  "告訴我,當你看著羅伊時,你看到什麼?"

  妮可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她不想再談羅伊,但拒絕回答似乎又很失禮。"我看到一個很頑固的人。"

  "還有呢?"

  "自負,他自以為很有吸引力。"

  "再說清楚一點。"梅蒂說。

  妮可知道梅蒂不得答案決不甘休,但她不會把她的回答加以美化。"他知道自己很英俊,我也承認我很欣賞他那漂亮的灰眼睛,只有瞎子才不會注意到,他的輪廓堅毅而特殊。"

  "所以你也注意到了?"梅蒂笑著問。

  "不錯,"妮可歎一口氣。"可是他又太愛教訓我,害我馬上忘了他有多英俊,只想對他破口大駡。你為什麼笑?我是在侮辱你的男爵呀。"

  梅蒂搖頭。"你只是說出你內心的話。"

  "羅伊對我根本不算什麼,"妮可說。"他是個野蠻人,他的態度就像……"她本來想說像諾曼人。"……像狗一樣。"

  梅蒂點點頭,走向門口。"我會叫僕人來幫你換件衣服。你要回到大廳結束比武嗎?"

  妮可點點頭。"可是我要警告你,小姐,"她喊道。"我不會是個好妻子,誰娶了我一輩子都會很痛苦。"

  她是在威脅,但梅蒂卻誤以為她在自責歹命。"別怪你自己,親愛的。我相信你會讓你的丈夫滿意的。"然後梅蒂不等妮可解釋就走了。

  梅蒂匆匆回到國王身邊,對他耳語許久。說完以後,威廉笑著執起妻子的手吻了一下。

  國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命令已婚的武士帶著妻子退場,單身的武士則留在原處。

  大家都不解其意,但沒有人發問。羅伊退到最遠處的牆邊,以便清楚的看見妮可進來。

  妮可終於又進來了。眾人都站起身,有人甚至鼓起掌來,接著全場掌聲雷動。

  威廉國王沒有起身,但是也在鼓掌。妮可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甚至還轉身看看身旁有何人引起掌聲。威廉示意她走上前。她遲疑一下才聽命行事。

  看著有些武士用好色的眼光看妮可,羅伊皺起眉頭,想打他們一拳。在這純然的佔有與嫉妒的心情裏,他知道了自己必須做的事。

  "你嘀咕什麼呢,羅伊?"洛倫問他。

  "我沒有嘀咕,"羅伊咕噥道。"真是的,洛倫,妮可必定很痛,你看那些繃帶都包到手臂了,她應該休息的。"

  "這種事該由我們的領主決定,"洛倫提醒他。"也許他認為最好把事情儘快解決。"他說完又轉身著向妮可。

  妮可並未感覺到任何痛楚,山姆保證藥膏的成份可以減輕疼痛,事實的確如此。

  她走到登往平臺的四級階梯之前,即使她想下跪也不可能,因為她的手無法提起裙擺讓她跪下來。

  威廉注意到她的遲疑,傾身向前。"你在我面前不下跪嗎?"

  他正要開始皺起眉頭,王后插嘴道:"她跪不下去呀,丈夫。她的手綁了繃帶,不能抓起裙邊,跪下去會摔交的。妮可,親愛的,"她喊道。"鞠個躬吧,這樣的禮節國王就會滿意了。"

  威廉點點頭,似乎對妻子的解釋表示同意。

  妮可發現她可以抗命,但是尤裏會怎樣呢?

  她終於低頭行禮了。

  威廉輕聲笑了起來。"你很有勇氣。"他的大聲讓所有武士都聽到了他的讚賞。"我原想讓有意娶你的武士相互比武,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讓你來選擇丈夫吧。"

  她的訝異使他微笑。"轉過去好好打量他們,親愛的。現在他們是你的獎賞,妮可小姐。他們每一個都是英勇善戰的武士,你可以伸手去摸也可以發問。如果要花一個晚上也沒有關係,我們等著。你挑好以後就舉行婚禮。"

  蓋文男爵笑了出來。他調整一下紅色的上衣,朝前站了一步。他自信妮可會選他。他只需引起她注意。然後再對她笑一笑,她就會成為他的掌中之物了。

  妮可轉身步向人群。蓋文擋住她的去路,對她微笑。她停步回他一笑。然後她繞過蓋文身邊,繼續走下去。

  蓋文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拒絕了他。他伸手要抓她,但她把他甩開,他氣得臉色通紅。

  妮可根本沒去注意他的反應。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羅伊。他斜靠在遠方的牆上,一副很無聊的樣子,幾乎快睡著了。

  可是他在注視著她,而她走得越近,他越緊張。

  她極力忍住笑。全場都在注意她,而她真想同情他們。沒有人會喜歡這種逆轉的情勢,因為他們之一即將成為一個女人的獎賞,成為她的財產。

  老天,這真是偉大的一刻。

  妮可穿過人群,一直走到羅伊面前,在離他一步之處站住。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直瞪著他。

  他簡直不相信她竟然站在那裏,他搖頭。

  她點頭。"羅伊?"她低聲說出他的名字,可是他聽見了。

  "什麼事,妮可?"

  她的微笑捕獲了他。她示意他走近一點,然後她踉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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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7: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整整半個小時後,他們就結婚了。

  新郎和新娘的舉止,都仿佛某種人類祭典上的特別來賓,一個他們自己是犧牲品的祭典。

  妮可拒絕看向羅伊,她知道他必然非常生氣。

  而簡短的婚禮中,他的眼光只注視她的頭頂,他覺得她簡直是昏了頭,無可理喻。

  只有王后一個人似乎從頭到尾都樂不可支。主教主持婚禮的時候,她頻頻擦拭眼角。這倒是少見的表現,因為除了丈夫之外,梅蒂向來不輕易在他人面前表露感情。

  宣誓過後,羅伊低頭去吻新娘。她可沒有時間準備,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就已經如蜻蜒點水般地移開了。

  已婚夫婦和他們的子女獲准回到大廳觀禮,此刻,他們一一上前致意。男賓對妮可點頭。由於她手上纏著紗布,女賓無法握她的手,只能輕拍她的肩膀,祝福她的未來幸福美滿。

  突然之間,群眾又紛紛後退,仿佛他們都聽到一個無聲的命令,只有妮可不曾耳聞。她抬頭看看羅伊對這樁怪事的反應,他沒有理會,一徑地望著群眾。她看看站在丈夫身邊的副將,她記得他名叫洛倫,他們初抵倫敦時,他是首位前來迎接他們的武士。

  洛倫發現她在注視自己,對她眨眨眼。她羞紅了雙頰,而後報以一笑。若非羅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來,她會過去對洛倫說幾句話。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群眾身上,羅伊的一名家臣走上前來,跪在她面前,以手貼心,宣誓對她效忠,她十分驚訝。

  接著,其他家臣一一上前,跪在她面前宣誓,所有人都宣誓完之後,羅伊點點頭。

  他們的宣誓使她感到既困惑又謙卑,難道他們忘了她是撒克遜人嗎?想必是的,否則怎會誓死護衛她呢?

  羅伊始終沒有看她,雖然,他也知道她很緊張。她一英寸一英寸地移向他,直到整個人都緊貼在他身側。

  國王在臺上看著,所有羅伊的家臣都宣誓過後,威廉才慢慢走下臺來。

  他拍拍羅伊的肩,然後張開雙臂,把妮可擁入懷中,緊緊擁抱一下,再把她推向羅伊。她正在兀自驚愕的時候,國王又拍拍她的肩,這項親密的舉動,幾乎使她跌倒在地上。

  羅伊及時把她扶住,摟住她的肩,讓她有個倚靠。

  國王說:"我很滿意這樁婚姻,妮可小姐,你的選擇非常正確。"他頓了頓,戲劇化地揚起眉毛,點點頭。"我親愛的妻子像以往一樣,講的話都很有道理。她告訴我,你會選我最喜愛的男爵。嗯,甜美的梅蒂的確這麼預測過。"

  妮可忍不住莞爾,看到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對嬌小的妻子如此傾倒,真是有趣,也令人感到無比溫馨。他們顯然非常相愛。這種時代,一般人選擇伴侶時,感情往往都列在最後才考慮,然而威廉卻如此真誠地愛著梅蒂,她也對他報以柔情,真是美妙極了。

  正因為如此,妮可更喜愛他們了。這一對夫婦之間的互相信任與尊重,使妮可想起自己的父母。

  老天,她是怎麼回事,她不應該喜愛國王和他的妻子,這是不忠的行為,不是嗎?

  但是,是對誰不忠呢?撒克遜國王已經過世快三個月了。諾曼人修築了牢固的防禦工事,外間似乎也沒有足以向他們挑戰的力量存在。她感到非常困惑,需要時間去理出頭緒來。

  群眾之中傳來一個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也許妮可小姐這麼選擇,是因為她只認識一個武士--羅伊。如果您派我去接她,她一定會選擇我!"

  說話的人,就是她穿過群眾走向羅伊時,想要阻擋她去路的人。他一邊誇口,一邊傲慢地走上前。他臉上帶笑,但是妮可覺得那個笑並不誠摯。他的眼光冷得像冰霜一樣。

  她不喜歡他。

  兩名家臣走上前,站在他的兩側。直到羅伊正式介紹之後,妮可才抬頭望向他們的臉。

  "妮可,"羅伊說。"這位是蓋文男爵和他的家臣摩根及亨利。"

  蓋文男爵深深行個禮,他的家臣則傲慢地矗立著。妮可對蓋文點點頭,這才看向他的家臣。

  她真後悔多此一舉,他們臉上的怒氣幾乎令她無法喘息。他們的反對顯然已幾近仇恨了。

  她立刻知道,他們的心都是黑的,但是她又很快明白自己如此速下判斷,實在可笑。她甚至還不認識他們呢!她再靠近羅伊一點,卻仍忍不住輕輕打顫。

  她告訴自己,他們再醜惡也不過是個人。那個叫摩根的,深棕色頭髮,棕色眼珠,身材與亨利相當,只不過亨利發色淡得多,眼珠卻是褐色的。醜惡的,是他們緊皺的眉和腦中的思想。

  他們痛恨她,是因為她是撒克遜人嗎?或者是因為她沒有選上他們的領主?算了,反正他們十分粗魯無禮,極端傲慢就是了。

  威廉又拍拍羅伊的肩膀。"你對蓋文男爵的誇口有什麼話說?照你猜想,如果是他陪她來倫敦,她真的會選擇他,而不會選擇你嗎?"

  羅伊聳聳肩,妮可真想用手肘撞他的胸口,他何必表現得那麼不耐煩呢?她乾脆踩他一腳。

  "也許吧。"羅伊無所謂地說。

  "我的朋友實在太幸運了。"蓋文打岔道,他的眼光又回到妮可身上。"現在,親愛的女士,你將永遠失去與我為伴的樂趣了。"他故意歎口氣道:"真可惜!"

  摩根和享利異口同聲地吃吃笑了起來。

  為什麼蓋文要嘲弄她和羅伊呢?妮可相信他確實是在挪愉她,但卻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她抬頭看看羅伊的反應,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你不祝福我們嗎,蓋文?"羅伊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夏日的微風。

  蓋文遲疑良久,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圍仿佛在進行一場遊戲,唯有妮可一個人在局外。她突然覺得受到嚴重的威脅而難以呼吸。

  羅伊突然摟住她的肩,飛快擁抱她一下,她的恐懼消失了,卻不知道何以如此。

  諾曼人真快使她發狂了。

  蓋文依然沒有回答羅伊的問題,幾名家臣走上前些,顯然是想聽清楚談話的內容。洛倫也往前邁了一步。

  妮可真心喜歡這名家臣,他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也沒有參與這一場奇怪的遊戲。他的眉頭緊皺,也許是代替他的男爵在發怒。就算羅伊不明白蓋文明顯的侮辱,至少洛倫瞭解。

  "我當然祝福你們,"蓋文終於開口道。"只是覺得非常意外。"他聳聳肩補充一句。

  "為什麼?"洛倫雙臂抱胸,氣勢洶洶地等著他回答。

  "是啊,為什麼?"妮可問。

  摩根和享利同時上前,妮可猜想他們是想表現對領主的忠心,同時給洛倫一點顏色看。

  儘管周圍的氣氛十分緊張,羅伊仍然一無反應。

  "我很意外,因為羅伊那道疤絕對會嚇走大部份的女人。"蓋文解釋道。

  摩根立即點頭表示同意,亨利則微微一笑。

  妮可甩開羅伊放在她肩上的手,上前一步。"你是指他臉上那道美麗的英勇標誌嗎,男爵?"

  她的聲音激起了他的怒火,蓋文實在忍不住自己的訝異。這個撒克遜女人真是夠火爆的,不過這和她盛怒之下變成紫藍色的眸子一樣,更增添了她的魅力。她實在太撩了人,蓋文對她既恨又愛。

  "英勇的標誌?"他重述道。"用這種眼光去看缺點,倒是滿特別的。"

  "只有小男孩才沒有缺點。"妮可答道。"我選擇的是一個男人。"

  這一針刺得很深,蓋文尷尬得臉色通紅。妮可原想就此打住,沒想到他又說:"任何人都知道,你嫁給我會比較快樂。"

  這可好了,他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也許冒犯了羅伊,但是妮可的確生氣了。

  這時候,梅蒂打了個岔。"妮可,你一定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必須解釋一下蓋文奇特的舉動。親愛的,他是個競爭心非常強的男人,對於任何侵犯向來不肯輕視。但是每次他和羅伊比較力氣的時候,總是次於羅伊,得到第二名。"

  梅蒂的聲音帶著責備,蓋文低下頭,盡可能不露出心中的怒火。

  這下子,妮可有了個武器。她知道,未來的幾天,她必然會因為自己即將犯下的罪行而深自悔恨,但是此刻妮可顧不得幾天後的事了。

  "謝謝你的解釋。"她說。"不過我早就知道他是威廉國王手下最優秀的武士。"

  "你怎麼會知道呢?"梅蒂問。

  "我早就耳聞羅伊的大名,"妮可謊稱。"家兄的部下常會偷偷提起他,他已經成了傳奇人物,也是他們最害怕的敵人。"

  妮可回頭,憐憫地看蓋文一眼。"奇怪的是,我從未聽人談論過你的大名,男爵。"

  威廉國王笑了笑。"你知道答案了吧,蓋文。即使你去接妮可,她還是會選擇羅伊。"

  妮可點點頭,先對摩根笑笑,又對亨利笑笑,贊同道:"是的,我一向要求最好的。"

  蓋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對她報以一笑。"我已經得到答案了。"

  有人高喊對新郎敬酒,緊張的氣氛頓時化為烏有。蓋文大步走過大廳,亨利緊跟在他身邊,摩根仍舊留下。他憤怒地想回罵一、兩句,但是羅伊沒有給他機會。羅伊推著摩根離開妮可身邊,一邊做手勢要洛倫站到她身旁。

  羅伊看都沒有看妮可,就被他的朋友簇擁著走開了,她不知道他對她這些辯辭究竟是滿意還是生氣。

  不過,梅蒂倒是十分滿意。"蓋文男爵十分妒忌羅伊,但是他對國王十分忠心。"她回頭對洛倫笑笑。"這樁婚事真好,妮可已經對羅伊忠心了,我相信,她遲早會把她的心也交給

  他。"

  妮可卻沒有欺騙自己,羅伊不像那種會接受她的愛的男人。當然,先決條件還得她有意愛他。她歎口氣,發現自己思想變得混亂起來。

  "你初次見到威廉的時候,愛不愛他?"她問。

  梅蒂笑道:"不愛,親愛的,他追求了我七年,最後我終於答應嫁給他之後,就全心全意地愛他。但願羅伊不需要這麼漫長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愛。"

  妮可不知道,這個漫長的七年之後,是什麼事使梅蒂改變心意,但又不便進一步追問,何況,她還有另一個問題。

  妮可問:"你怎麼知道我會選擇羅伊,我聽到你丈夫說你知道我會挑選他,我實在不明白。"

  "很簡單,"梅蒂回答。"我問你對羅伊有什麼看法的時候,你沒有提到的事給了我答案,所以我早就預料到你們很相配。"她拍拍頭髮又說:"重點就在你沒有看到的東西。"

  妮可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看到什麼啊?"

  "他的疤。"

  她第一次看到羅伊的時候,當然看到了他的疤,因為那道疤足足有半邊臉頰那麼長。可是,那又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呢?

  梅蒂對洛倫說道:"你的新任女主人告訴我,她相信羅伊是個自以為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洛倫哈哈大笑,妮可尷尬得粉臉通紅。

  梅蒂拍拍她的手臂,道:"走吧,你該回房去等你丈夫了。我們不能參加今晚的慶典,因為今晚是屬於男人的。不過明晚有特別為你舉行的盛宴。這樣也好,"她點點頭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把你累壞了。不過今晚的婚禮實在很可愛,不是嗎?別再困惑了,妮可,我陪你走一段。洛倫,你可以護送我們一程。"

  洛倫深深一鞠躬,似乎難掩笑意。他聽到梅蒂對羅伊疤痕的評語,也看到妮可困惑的反應,實在非常高興。妮可和他的男爵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梅蒂拉著妮可的手臂,走向門口,她的侍衛則走在洛倫背後。

  妮可筋疲力竭,這個晚上實在太累人了,已經毫無力氣。每個人都對她非常親切,只有蓋文男爵那兩個卑鄙的侍衛例外,不過那兩個根本不能算數。

  諾曼人和撒克遜人真的能夠和平共處嗎?

  王后走下南邊走廊,向她揮手道別。她的侍衛立即趕上去,洛倫則陪著妮可走向北邊。

  "我們離開這裏的時候,你會陪羅伊男爵到我家嗎?"她問。

  "想必會的。"洛倫回答。

  她抬起頭,看到他正在笑。"你喜歡留在英格蘭?"

  他聳聳肩。

  "那你笑什麼?"她問。

  他遲疑了一分鐘,才答道:"我想起你走向羅伊的時候,他臉上詫異萬分的神情。我相信他無論如何都料不到你會挑選他。"

  她垂下眼簾,低聲問:"你認為我會毀了他的一生?"

  "我認為你會使他的生活更豐富,"他答道。"妮可夫人,否則我不會笑的。"

  他給她的讚美太可愛了,妮可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抬頭看他,突然笑出來。"他嚇了一大跳,對不對?"

  "是啊。"洛倫同意道。

  她的房門口站著兩名侍衛,洛倫對新的女主人鞠個躬,為她打開門,轉身準備離開。

  "洛倫。"

  他立即停下腳步。

  "謝謝你。"

  "謝什麼,夫人?"

  "謝謝你接納我。"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就關上門。

  洛倫一路吹著口哨回到大廳,方才不得不容忍蓋文男爵蠢行的憤怒,此刻都已經化為烏有了。他的新任女主人的笑容,一洗他低沉的心情。他告訴自己,對,她必定會照亮他的男爵的生命。要不了多久,她也會帶給羅伊歡笑。那是需要一點奇跡,不過妮可必定可以面對這項挑戰。

  妮可實在太疲倦了,除了睡覺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想。茉莉在床邊等著服侍她,她一邊為妮可寬衣,一邊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妮可沐浴更衣之後,茉莉為她梳理秀髮。

  "宮裏每個人都在談論你,"茉莉說。"大家都說,你實在太勇敢了,救了國王的侄女。來,夫人,把這喝了。"她為妮可拉好被褥。"山姆醫生特地送來,讓你減輕痛苦的。"

  一直到妮可喝完最後一滴,茉莉都沒停過。

  幾分鐘後,妮可立即熟睡了。茉莉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看著女主人,直到羅伊男爵回來打發她去休息,她才離開。

  整整一小時後,羅伊才得以離開大廳。他一回到寢室,女僕立即畢恭畢敬地跳起來。

  "夫人睡得很不安穩,爵爺。"茉莉低聲說。"她害怕地大叫,我想把她從惡夢中搖醒,可是她喝了安眠藥,醒不過來。"

  羅伊點點頭,向她道謝之後,就打發她下去。

  他把門鎖上,免得有人闖進來,然後走到床邊。夢中的妮可皺著眉頭,他輕輕用手撫摸她的眉頭。"這個星期真夠你受的了,不是嗎,妮可?"

  她喃喃夢訖了幾句,又翻過身睡,身體的重量壓在灼傷的手上,使她痛苦地叫了起來。

  他又溫柔地把她翻過來,靜靜仁立,盯著她良久。老天,她現在真的屬於他了,他搖搖頭,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他緩緩露出笑容。對了,保護她,還有她的家人。這已經成了他的主要任務,誰選上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都已經決定了。他過去所喜歡的秩序、紀律,也都無關緊要了。

  現在,一切都將改變。在她安定下來,學著接受她生命中的新地位之前,必然會有許多的風暴。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期待著馴服妮可的這項挑戰。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贏得她的忠誠。從她勇敢挺身面對蓋文看來,她也有能力對她家人以外的人忠心。

  他很懷疑妮可會愛上他,不過這當然無關緊要,因為"愛"對他並沒有意義。他是武士,武士既不想要、也不需要愛。他決心征服妮可的頭腦,而不是她的心。他會用堅定卻溫柔的手馴服她,使她成為他柔順的妻子。

  這是個合理的計畫,羅伊暫時把它擱在一旁,上床睡覺。

  睡在一個女人旁邊的感覺真奇怪。當然,他和許多少女上過床,但是從來沒有同榻而眠一整夜。

  何況,和她一起睡覺也不是容易的事。她喃喃說著些不著邊際的夢話,並且不斷地翻來覆去。她每轉動一次身體,就會弄痛她受傷的手,並痛苦地大叫。

  羅伊試著讓她舒服一點,但是實在太困難了。她根本無法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安置她。

  就在他好不容易快要入睡時,她猛然坐起來,夢訖道:"我要趴著睡。"

  羅伊相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甚至連眼睛也沒有張開。她把被子踢開,想要下床時,他趕緊一把抓住她。

  她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裏,他正要把她拉直,她突然轉過身來,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妮可終於找到了最舒適的位置,她愉快地輕歎一聲,不再轉動身子。

  她的頭倚在他的下巴上,柔軟的酥胸貼在他赤裸的胸口,臀部正好貼在他的臀部上,小腿纏著他的大腿。

  他調整一下她的姿勢,讓她的腿放在自己的兩腿之間,再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腰。

  她全身是那麼柔軟,那麼女性,身上的氣味也很誘人。他們的軀體是那麼契合,這一來,一波思想引起另一波思想,不一會兒,羅伊就感到十分不自在。

  他想再進入夢鄉,但是她溫暖的軀體不斷侵擾著他的思緒。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和她做愛。

  她的身體蠕動了一下。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

  這是他永難忘懷的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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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7: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第二天午後,妮可才悠悠醒來。她在房裏搖搖晃晃地摸索了一個小時,想使安眠藥的效力消退,讓自己清醒過來。

  老天,她睡得真像死人一樣。怪的是,睡了這麼久,她卻一點也沒感到恢復體力。

  過了一會兒,茉莉走進臥室,發現女主人坐在床邊。茉莉拿來一件美麗的白色衣服,袖口縫著金線,看來非常典雅,觸感也非常柔和。

  "誰叫你拿來的?"妮可問。

  "王后,"茉莉回答。"她非常喜歡你,甚至還送了金線來給你綁頭髮。今晚的慶典,你和你丈夫將和國王坐在一起。"

  妮可沒有做任何反應,她知道自己或許應該對這份榮幸表示興奮,但她辦不到。安眠藥的藥效仍然使她有些遲鈍,此外,她也很想念家鄉。這一刻,她唯一盼望的,就是能夠獨自安靜片刻。

  只是,她連這一點願望也無法達成。接下來的幾小時,有好幾件非做不可的事等著她。沐浴更衣過後,妮可確實舒服了些。茉莉反反復覆地為她梳頭,梳得她都快煩死了。只是她不想傷害茉莉的感情,於是依然忍受著。半晌,女僕仍然無法使金線固定在女主人的頭上,妮可終於忍不住命令她住手了。

  這時候,山姆醫生和他的部下來看妮可的傷勢。她無法說服醫生不包紮她的手,不過總算讓醫生答應,最多只要再包紮一晚。

  她暗自希望羅伊會來看她,因為婚禮過後她就沒見過他。無論如何,他至少應該來看看她吧。到了吃晚餐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出現,妮可已經怒不可遏了。

  茉莉不斷地誇讚她,妮可不習慣一直聽人說她非常漂亮,不一會兒,她就尷尬地羞紅了臉。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打發茉莉再去給她拿些乾淨水來,好讓自己有幾分鐘的清靜。

  茉莉沒有關門,妮可看到門外兩名站崗的士兵,忍不住生起氣來。難道她還是犯人嗎?她決心找出答案。她走到門口,用鞋尖推開門,對兩名士兵鞠個躬。

  士兵盯著她,非常訝異。她向他們問安,心裏兀自懷疑他們何以如此驚訝。

  "你和我們男爵非常相配。"一名士兵脫口而出。

  "對呀。"另外一人點點頭說。

  妮可謝謝他們的稱讚,然後問:"你們為什麼要守在我的門口?"

  較高的士兵回答:"羅伊男爵命令我們留在這裏,夫人。"

  "為什麼?"

  "為了保護你!"士兵答道。"你現在是我們的女主人了。"他誇大地鞠了個躬。

  "那我可以自由地來去了?"

  兩名士兵都點點頭,前面那人補充道:"我們很樂於護送您到您的目的地。"

  妮可的心中舒服了一點,她總算不再是犯人了。她問道:"能不能陪我到我丈夫的房間,我有話對他說。"

  兩名士兵對望一眼,再回頭看看女主人。較矮的士兵說:"您已經在他的房間了啊。"

  那麼,羅伊睡在什麼地方呢?妮可不能問這種問題,那是自取其辱。她對士兵點點頭,正要把門關上,洛倫匆匆地從走廊那邊走來。

  "準備吃晚餐了嗎,妮可夫人?"

  "我丈夫在哪兒?"她問。

  "他在大廳等你。"洛倫回答。"請容許我陪你去他那兒。"

  那個男人連來接自己的妻子都不願意嗎?妮可皺皺眉,告訴自己,她並不在乎。如果他想到別人的床上睡覺,她無所謂。他儘管再對她不理不睬好了,她也不會在乎的。

  不錯,她根本不在乎,妮可走在洛倫身邊時,一再對自己重複著這個謊言。

  大廳裏擠滿了人,她很快就發現了羅伊。他是最高的武士,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他了。他背對著她,身邊都是朋友。

  她和洛倫走進大廳時,群眾霎時安靜下來,仿佛每個人都在盯著她這個方向。她忍不住問:"洛倫,他們在看誰呀?"

  "看你。"

  他真夠坦白的。她的心跳頓時加快了許多,低聲說:"我還以為他們已經接納我了。"

  洛倫笑道:"他們的確接納你了,今晚的盛宴就是為你和羅伊準備的。"

  妮可只感到尷尬,無暇聽他的解釋。她不喜歡成為眾人注視的焦點,也不喜歡被丈夫所忽視。她盯著羅伊的背,等他過來接她。

  "我帶你去找羅伊。"洛倫說。

  她搖搖頭。"羅伊應該過來接我。"

  一名正和羅伊談話的武士終於注意到她,他停下話來推推她丈夫。

  羅伊緩緩轉身,當然,他的目光很快就找到了她。她是大廳中最美的女人,他何時才會習慣她的美?每次見到她,她的美貌都那樣震撼著他。她的秀髮閃亮如金,他喜歡她今天的髮型,沒有紮起來,柔柔地垂在肩上。他突然好想撫摸她。

  他必須深呼吸一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他點點頭,傲慢地做個手勢,要洛倫和妮可上前。

  她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命令。洛倫看來很不自在。羅伊看見他低頭在妮可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她則搖搖頭。

  她又在玩什麼遊戲?羅伊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他的新娘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幾乎忍不住哈哈大笑,幸好及時克制住自己。他又對她做個手勢。

  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直到她對他招手,他才突然睜大了眼睛,雖然他們隔著相當的距離,妮可仍然看得出他頰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也緊緊繃著。他生氣了!他的眼神雖然使她擔憂,她卻不願屈服。老天,她是他的妻子,他應該來接她的。

  羅伊雙臂抱胸,仍然盯著她不動。他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會先低頭。

  此刻,她只剩下唯一的選擇,離開大廳。她告訴自己,反正她並沒有很生氣,何況,羅伊一定會追上來,到了沒有人的走廊,妮可要好好教訓他對她如此粗魯。也許她還可以利用機會,向他解釋一下他的新任務。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訴他,在任何重要場合,丈夫都應該陪伴妻子。

  妮可立即把她計畫付諸行動。她謝過洛倫的陪伴之後,對羅伊笑笑。因為手上纏著繃帶,無法行動,於是她點點頭,轉身向後走。

  "妮可!"

  他冰冷的聲音使妮可頓時止步。他竟然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前呼叫她,她真不敢相信。她轉身驚愕地看著他,所有人的眼光再度集中在她身上,這都得感謝她那個不知體貼的丈夫。

  她可以感到自己的雙頰尷尬得火紅,羅伊的眼神告訴她,他會繼續當眾給她好看,而且絲毫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她想像他揪著她的頭髮,抓到桌子邊……想到這兒,她不得不重新估計一下自己的地位。天知道這個男人有多粗魯,為了達到目的,他會不擇任何手段。

  她想,這一次,她最好是順著他,就只有這一次。她輕歎一聲,帶著嚴肅的表情,走向大廳的另一端。她的眼光直視羅伊。如果那個男人膽敢笑一下,她發誓一定要踢他一腳。

  離他一英尺距離時,她停下腳步。"有事嗎?"

  他點點頭,一副得意的模樣。她再走近些低聲說:"你不可能永遠隨心所欲的。"

  "當然可能。"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閃光,喃喃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老早說過了。"

  他笑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地低下頭去。他伸手托起她的臉,然後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吻她。他的唇只輕輕拂過她的,但仍然使她有一股醉的感覺。

  他把她拉到身邊,伸出手臂摟著她,回頭面對他朋友時,她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她覺得他好象把她當成了一件行李,不過,至少他恰如其份地歡迎了她。老天,她真搞不懂他這個人。

  漫長的晚餐中,這種感覺一直盈繞在她腦海。用餐的時候,他幾乎對她不聞不問。男男女女都誇讚著她,但是那些似乎都不能作數。羅伊不曾開口對她的外表說過任何話。她一邊用手梳理秀髮,一邊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稱讚。

  由於她的手受了傷,必須有人喂她。妮可哥不想忍受這種羞辱。她低聲向丈夫訴苦,他卻只塞了一片肉到她口中,把她的話擋住。

  大廳內人人都在談笑風生,妮可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梅蒂坐在她的右邊,但卻一直起勁地和丈夫談論他們的孩子。

  於是,她只好容許羅伊協助她用餐。幸而他對這件工作並不起勁。他原可命令手下做這件雜務,但令她感謝的是,他並沒有為她的不幸火上加油。

  "山姆說,他明天會為我拿掉繃帶。"她告訴羅伊。

  他點點頭,繼續和一名她不認識的男爵聊天。她輕輕用腳踢踢羅伊,他沒有回頭。

  妮可坐在那兒,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可憐。受了傷的手就靠在她膝上休息,她越想越傷心。她的手陣陣刺痛,使她的心情越加惡劣。她發現幾名沒有男伴的女人,在對她的丈夫擠眉弄眼。她靠近羅伊一點,對那些不知羞恥的女人皺皺眉。

  她不喜歡被人忽視。羅伊發現她一再把身子向他靠近後,終於得到這個結論。如果她再靠過來,就要坐到他腿上了。

  他終於對她產生了憐憫心。"你開心嗎?"他問。

  她優雅地聳聳肩。"你昨晚睡在哪裡?"

  妮可把頭移開,看著一個老想吸引羅伊注意的紅發女人,又問:"嗯?"

  "問我問題的時候,眼光看著我。"他命令道。

  他耐心地等著她服從他的命令。"我和我的妻子一起睡。"

  "我就是你妻子。"

  他揚起一邊眉頭。"不錯,你的確是。"

  "你和我睡?"

  "我是這麼說的,女人。"

  "不必那麼生氣,我記不得昨天晚上的事,可是我又想知道。原來你是跟我睡的。"

  她似乎還是想不通,羅伊按捺著他的耐心。她有點弄不清的時候,那副模樣真可愛。此刻,她的確是糊塗,但是她盡可能不皺眉,不表現出傷心的樣子。他決定再刺激她一下。

  "事實上,我睡在你下面,你在上面。"

  她的粉臉變得火紅,羅伊哈哈大笑,引起好奇的眼光。

  "你讓我睡在你上……"

  "是你自己要的。"

  "我喝了藥。"

  "沒錯。"

  她挺起胸膛。"我今晚不喝藥了。"

  他看出她的不安,也就同意了。

  接著,梅蒂和妮可談起天來。羅伊發現,她並沒有離開他的身邊。她似乎喜歡貼近他。他不明白為什麼,但是他也喜歡她在身邊。摟著她的肩似乎已是世上最自然的事,妮可並沒有甩開他的手臂。幾分鐘後,梅蒂說完她女兒的一件趣事,又回頭和她丈夫聊天。妮可向疲倦豎起白旗,靠在羅伊身上。

  她猜想,在外人看來,她和羅伊像是一對愉快的新婚夫婦,迫不及待地想要獨處。就某一方面而言,這也是事實。她急切地等著與羅伊單獨相處,她要讓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心裏的感覺。老天,他實在太不體貼了。每當她想起他叫她的名字,傲慢地召喚她到他身邊的情景,就忍不住冒火。

  但是,羅伊的舉動卻使她的怒氣化為烏有。他用非常溫柔的手按摩她的肩,她的緊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逝無蹤了。她忍不住倚著他,打了個呵欠。

  "手還痛不痛,妮可?"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一陣愉快的顫抖,使她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他溫柔的口氣仿佛愛撫。她知道,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前,靠在他身上並不恰當,但她實在太疲倦了,她顧不了那麼多。

  何況,大廳裏好冷,羅伊的身上好暖和,讓她好依戀。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從他身上借一點溫暖。

  她再向他靠緊些,這才答道:"我的手有點痛,羅伊,不過還不至於無法忍受。"

  他又開始按摩她的肩。她喜歡那種感覺,也喜歡他的氣味,一種乾淨的男性氣息。他轉頭繼續和朋友聊天,她卻不再覺得他毫不在乎她的存在,因為他不時會摸摸她的頸背或上臂,她想:那是要讓她知道,他並沒有忘記她。

  威廉國王突然起身,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命令克雷男爵上前。

  一名高高瘦瘦,鼻子細長的男人,從群眾中走出來,深深鞠個躬。他穿著紫色衣服,一邊肩上披著一件紅色鬥蓬。

  威廉國王坐下來,大夥兒也匆匆找位子坐下。幾分鐘後,整個大廳又是一片安靜。

  克雷做手勢叫他的助手上來。兩名穿著相同的年輕男子,手上拿著喇叭,各自站到克雷的一側。

  妮可好奇地坐直身子,猜想他們l三人或許是要為群眾獻唱。

  威廉國王拍拍手,助手吹起喇叭,然後走上前,克雷也跟上來。

  這時候,羅伊也在看著,他靠在椅背,推著妮可也靠過去。

  她回眸對他一笑,低聲問:"他們是不是要唱歌給我們聽?"

  他搖搖頭。"克雷是史官。"

  妮可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她知道史官是古代傳下來的一種官職,是重要史實的陳述老。撒克遜人當然也有史官,她也知道他們的職責何在,但是她卻不明白,克雷為什麼會在這時候被找來。

  她又靠在羅伊身上,低聲問:"他是要述說哈斯汀戰後發生的事嗎?"

  他搖搖頭。"他要重述一件特殊的傳奇,妮可。注意聽。你一會兒就會明白的。'"

  克雷已經開始述說了,妮可聽到他在談論如何攻下一座城堡的事。

  克雷的聲音堅定有力,而且很有節奏感,妮可很快就被他動人的故事吸引住了。

  克雷停住片刻,對妮可笑一笑,又回頭繼續對群眾說:"另外三名諾曼武士想捉住這名撒克遜人,都相繼失敗了。

  "葛力男爵首先要求挑戰,這位勇敢熱切的年輕武士,迫不及待地想向他的領主證明他的價值。他要求賦予他這份重任,也獲准前去。這位武士大聲發誓,他在一周之內必定得勝歸來。但是謠言卻說,負責那座城堡的並非撒克遜武士,如果傳言屬實,這場戰爭就不值得重述了。葛力對成功信心十足,只帶了三十名士兵,昂首闊步地走出營地。"

  群眾一陣哄堂大笑,等到笑聲漸漸安靜下來,克雷才又接著說:"老天爺!"他長歎一聲。"葛力男爵可沒有昂首闊步地回來,因為他中了一箭,不可能再神氣十足地走路。他身上的箭一拔出來,就謙卑地跪在主人前面,頭低得快垂到地上了。他承認自己失敗,要求我們親愛的威廉砍掉他的頭,洗去他的羞辱。"

  妮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威廉國王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顯然非常喜歡這個故事。

  克雷向國王鞠個躬,接著說下去:"威廉國王問道,'謠言是真的嗎?我的武士真的被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打敗了嗎?'

  "葛力道,'我可以作證,絕對不曾以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掩飾自己的失敗。不論結果多麼可恥,他只能向主上說實話。一點都沒錯,王上,'他說,'的確是一個女人在指揮保衛城堡的工作。'"

  克雷再度等了等,直到群眾的笑聲逐漸安靜下來,才繼續解釋道:"諾曼第公爵,我們的領主當時尚未正式被加冕為英格蘭國王。背著雙手,盯著面前跪地的武土。哈斯汀戰役中,我主光榮獲勝,但是在贏得英格蘭之前,仍然有許多戰爭需要奮鬥。他告訴我,他的部下都累了。

  "眾所周知的,"克雷接著說。"威廉有精明的知人之明。他很快就發現,從葛力破著腳走進營地的那一刻,他的士兵就丟掉疲憊的表情,紛紛圍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故事。等到葛力說完他失敗的經過,大家都覺得很有趣也很好笑。因為誰也不相信,諾曼武士會輸給一個女人。"

  "威廉告訴我,這個新鮮的消息也激起了他的興趣。他宣佈道,這個撒克遜女人使他屬下有了喘口氣的機會,讓這些士兵忘了他們的傷勢和疲倦。我們的領袖大聲喊:'誰願意以我的名去挑戰?'"克雷又住口不語,因為每個人都在轉頭尋找。

  妮可低聲問:"他們在找誰?"

  羅伊笑道:"找漢霖,他就在後面,就是紅著臉的那個,因為他的失敗就要呈現在大眾面前。"

  妮可強忍著笑,那個可憐的人看起來好尷尬。她問:"葛力到哪兒去了?"

  "他想躲入你左後方的人群中。"

  克雷終於又接著說:"另外一個名叫漢霖的武士衝上前,把手放在心口,低垂著頭,要求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我們親愛的威廉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且命令:'我要那個女人毫髮無傷。你得到城堡之後,把她帶到倫敦來,我要她目睹我的加冕典禮。'威廉環顧一下周圍的群眾,又說:'我要拿她來獎賞我最英勇的武士。"'

  直到克雷提起"獎賞",妮可才明白,這個故事所說的正是她。

  要不是羅伊拉著她,她早就衝了出去。她用淚眼看著丈夫,滿臉受傷的表情。

  羅伊輕聲在她耳邊說:"妮可,克雷不是在嘲笑你,他是頌揚你。"

  她深深吸口氣,背部僵直,眼睛直視前方。她試著不去想,卻阻擋不了克雷的聲音。

  "次晨,漢霖離營出征。他帶了六十名士兵,是葛力所帶人數的兩倍,他眼中閃耀著決心的烈焰,但是他和葛力一樣,都低估了對手。六天後,他不得不向他的領主坦承失敗。"

  "第三位出征的武士是米契,他在次晨出發。米契比前兩名挑戰者年長,經驗也豐富得多,但是老天爺,他也失敗了。"

  克雷繼續述說威廉終於召來他最信任的兩名男爵--蓋文和羅伊,與他們開會共商。克雷仔細描述稱讚著他們,最後終於說完了導致這場婚姻的過程。

  克雷終於敍述完畢後,對威廉國王鞠個躬,直接走到妮可面前,深深對她一鞠躬。大廳中的每個人都起立鼓掌。

  羅伊也站了起來,但妮可卻像是粘在椅子上。他把她扶起來,摟著她的腰讓她站穩。

  被她打敗過的武士一一穿過人群走出來,每個人都帶著一大把花:葛力拿白色,漢霖拿粉紅色,米契拿紅色。三名武士對羅伊行個禮,然後把花放在妮可面前的桌上。

  威廉國王舉手示意大家安靜。"這三位贏得了加入羅伊男爵屬下的權利,他將他們好好訓練之後,他們就不會再被打敗了。"

  一陣大笑之後,威廉國王拍拍手,樂師就開始演奏。

  妮可坐下來,對剛才所發生的事滿懷疑惑。她回頭看看羅伊,他正凝視著她,臉上沒有笑意。她低聲說:"這全是一場遊戲,把我的家偷走,又……"

  他低頭吻她,取走了她的一切語言。他的柔情使她驚訝,也使她困惑了。

  他用手背撫摸她的面頰,輕輕說:"這是戰爭,不是遊戲。妮可,接受他們的獻花吧。"

  她緩緩點頭,但是並未完全心服。

  羅伊搖搖頭。"妮可,如果這個故事中有任何的嘲弄,我絕對不會允許克雷再重述一次,如果我認為這只是一場用來安撫我方軍心的遊戲,我也絕對不會要你來聆聽。"

  她的心裏終於平靜下來。她內心明白,羅伊不會容許任何人嘲笑她。突然之間,這些花朵有了新的意義。她對丈夫笑笑,想摘一朵,卻突然住手,因為她發現自己手上纏著繃帶,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羅伊摘下一朵白花,放在她的鼻子下麵,她吸一口那種輕靈甜美的氣息,然後把花推向羅伊。"好香。"

  他聞了一下,再丟回桌上。"你更香。"

  她還來不及向他道謝,羅伊的朋友叫他,他就轉過身去了。

  慶典一直持續到深夜,大部分賓客似乎都很盡興。他們一一上前向妮可祝賀,她非常高興,也深信他們是出自誠意。她也注意到,有些年紀比較大的撒克遜男爵和諾曼人混在一起。她向羅伊提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告訴她,只要向威廉宣誓效忠之後,也都被一視同仁,甚至有極少數還可以保留少數財產。

  門口凹室的陰影下,有四個男人在深談。偶爾,其中之一會轉頭看著妮可夫人,四個人的領袖站在中央,發佈著命令。每次他下達命令,其他三個人就一致點點頭。

  "你想她會答應嗎?"其中之一問。他擔憂地回頭看看,確定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再回頭看看他的領袖。"'萬一這個計畫不成功……"

  "她必須承擔後果。"帶頭的低聲說。

  "她不會合作的。"另一個人指出。

  領頭的笑了笑。"妮可永遠是個撒克遜人,她會答應的。"

  "然後呢?"第三個人問。

  "她會死。"

  妮可不知道自己是他們討論的對象。門口傳來一陣大笑,把她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她回頭看看引起騷動的是什麼人,但是群眾擋住了她的去路。慶典已經進行了幾個小時,她猜想有些比較不謹慎的武士已經喝過了量。

  手上的傷再度使她感到疼痛,大概是藥效已經消失了。

  "羅伊,我現在離開會不會太冒失了?"她問。

  她丈夫對洛倫做個手勢,表示回答。

  洛倫放下酒杯走過來。

  妮可對他笑笑,又回頭問羅伊。"你要留下嗎?"

  他微微一笑,她困得已經星眸半閉了。"妮可,你離開不算失禮,但是我必須等威廉國王宣佈慶典結束時才能離開。"

  她似乎對他的解釋很滿意,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的笑容像天使一樣動人,他幾乎忍不住當下就好好地吻她。

  她說:"你倒還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事。現在我總算知道,每次你對我無禮,都是有目的,不是因為不懂得禮節而傲慢。"

  "而那使你很高興?"

  她點點頭。"女人可不希望嫁給傲慢的男人,"她解釋道:"我應該警告你,羅伊,我既然明白你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要開始以眼還眼了。這才公平,對不對?"

  "不對。"

  "當然對。我相信……"

  他沒有讓她說完,飛快地深深吻她一下。他回到原位時,她已經暈陶陶地,記不得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了。

  老天,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吻她,他希望她把嘴張開,讓他把舌頭伸進去……老天爺,他渴望好好度一個新婚之夜。

  "你為什麼皺眉?"

  他沒有回答,只是扶著她站起來,妮可起身向國王及王后道謝。

  羅伊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用那種柔中帶怯的低語,贏得其他人的笑容。

  她是那麼脆弱的小東西,卻又那麼恰如其份。對,她是天使,卻又有一點點邪惡,就像她眼中偶然並進出的火花所顯示的一樣。

  "我走過大廳的時候,"她低聲說。"很可能會停下腳步,大叫你的名字,然後做手勢要你走到我面前,你想你會有什麼反應?"

  她當然是在嚇唬他,她是那麼淑女,不會為了爭取平等的地位做出如此失禮的事。

  羅伊必定也明白這一點,他對她眨眨眼,然後做手勢叫洛倫走近。

  "夫人要退席了,"他說。"你可以送她回我們的房間。"

  洛倫點點頭,扶著妮可的手肘,但是男爵的另一個命令又使他止步。"萬一妮可夫人停在門口不走,我准許你把她抱回去。"

  妮可杏眼圓睜,她看看洛倫的反應,竟然發現他在極力克制著笑容。她看看他,又回頭對丈夫說:"羅伊,你實在太不會替別人著想了。"

  他對她笑笑。"你這麼嚴厲批評,真令我傷心。我從來不會不替別人著想。"

  為了證明他的話,他又說:"洛倫,如果你必須把夫人扛在肩上,千萬別碰到她的手,那一定很痛。"

  "是。男爵。"洛倫回答。"我會小心的。"

  羅伊對妮可眨眨眼。"你看,夫人,這不是證明了我有多體貼了嗎?"

  她搖搖頭。"你知道嗎?羅伊,每次我以為我們之間有一絲和平相處的希望,你就會用一些語言來破壞它。你最好瞭解你的新的地位,我的丈夫。"

  她的眼睛變成深紫色,她真是被惹火了。他忍不住想笑。他的妻子敢於面對他而毫無懼色,仿佛真認為她和他是平等的。她真有意思。

  洛倫看著男爵盯住妮可,放膽笑了出來。羅伊想要嚇唬妻子,但沒有成功。洛倫幾乎可以看到他們之間冒出的火花了,據他猜想,妮可或許已經愛上羅伊了。她確實對他獻出了忠心。從她挺身反對蓋文,就很足以證明。不知道羅伊是否明白這一點。當然,他是個武土,武土向來不太重視這麼無足輕重的事,他勢必要過些時候才會體會到她的價值。

  "妮可,"羅伊的話又引起了洛倫的注意。"你說我不知道我新的地位,這是什麼意思?"

  她必須把眼光從他的眼睛深處移開,才能專心。即使在侮辱她的時候,他依然是那麼英俊。只要看著他灰色的眼眸,她就會忘了自己在想些什麼。她把目光移向他的胸口。"現在不適合討論。"

  "喔,可是我想現在聽你解釋。"他把雙手背到後面,耐心地等待著。

  她深呼吸一下道:"好極了,幾天之後,我們就要回到我的領地,對不對?"她沒有等他表示同意。"而現在,你已經和我結了婚。"

  足足等了一分鐘,他才明白她的話已經說完了。她用滿懷希望的表情,抬頭看著他。他真想哈哈大笑,老天,她真是夠傻的。"你的解釋還是沒法讓我瞭解。"

  她聳聳肩,希望等別無他人的時候再詳細解釋,但是這個好機會放棄了實在可惜。此刻,他全神注意著她,天知道什麼時候還會有這樣的機會。

  "身為你的妻子,服侍你是我的職責,而你身為我的丈夫,也有責任服侍我。"

  他的笑容不再。"我該怎麼服侍你呢?"

  "遵從我的指示。"

  "什麼?"

  妮可告訴自己絕不可以退卻,無論他有多生氣。這個問題太重要了。她又說:"遵從我的指示,並不是一件容易調適的工作。因為你是外人,而我領地內的僕人都對我忠心耿耿,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妮可,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那也沒錯。"她同意道,她幾乎無法站在那兒,他的眼神實在太令人心寒了。"我希望和你和平相處,羅伊。只要你耐心……"

  "我向來很有耐心。"他勃然道。

  他的口氣絲毫沒有耐心,但是她不想多辯。"過些時候,你就會習慣我們的習俗了,我會幫助你適應的。"

  "你認為我會改變我的方式?"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了。

  "我沒有那麼想,"她說。"我很累了,我們能不能明天再討論你那些新的職責呢?"

  他沒有回答,只用最奇怪的表情,站在那兒緊盯著她。

  妮可覺得自己最好此時離開。她仰頭吻一下他的面頰,然後匆匆走向門口,一邊回頭問:"洛倫,你不要一起來嗎?"

  洛倫快步趕上女主人。

  妮可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她表達了自己的希望,羅伊也傾聽了。這是個公平的開始,很快地,他就會明白她是對的。羅伊是外人,那裏是她的領地,不過他很聰明,應該很快就可以適應,她有十足的信心。

  洛倫陪伴女主人回寢室時,一語不發。他忙著掩飾自己好笑的念頭,羅伊男爵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令人久久難以忘懷。

  "謝謝你陪伴我,洛倫。"走到門口時,妮可說:"晚安。"

  "晚安,夫人,祝你好睡。"

  妮可對門口的兩名守衛笑一笑,走進房裏,一名守衛隨即替她把門掩上。她大聲歎口氣。壁爐的陰影下站著一名等待服侍她的女僕,她走到房間一半才發現似乎有些不對,頓時止步,驚訝地吸一口氣。

  她沒見過這名僕人,這個女人比茉莉老多了,身子僵硬,眉間有著深深的皺紋。她比手勢叫妮可過去。

  這種舉止實在太不像女僕了,妮可立即起了戒心,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茉莉到哪兒去了?她才是服侍我的僕人。"

  女人低語道:"我的名字並不重要,反正你以後也不會再見到我。至於那個女孩,我告訴她,廚房找她有事。"

  "你來做什麼?"妮可問,她發現女人的雙手放在背後,立刻小心翼翼地往門口退。

  "有人要我帶個信息給你。"

  "是誰?"妮可問。

  "一群反抗別人稱之為國王的那個偽善者的領袖。"

  "倫敦也有反抗的撒克遜人?"

  女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已經失去忠誠了嗎?"她質問道。

  妮可挺起肩膀,反問道;"告訴我,你的領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你還沒有證明自己可以信賴。"

  "我不必對你證明任何事。"妮可回嘴道。"說出你要傳的話就走吧。"

  女人從背後抽出一把利刃,指著妮可。"羅伊男爵是訓練士兵的高手,萬一他發生任何意外,軍隊就慘了。戰事方面,威廉完全依賴他。我們首先要帶走的,就是你的丈夫。"

  妮可的眼光緊盯著匕首,她看著那個女人把匕首放在床邊的矮櫃上便匆匆走向門口,一邊低聲說:"殺了他,今天晚上!"

  "不!"妮可喊道。

  女人猛然轉身。"你要讓守衛聽到嗎?"

  妮可搖搖頭,她嚇壞了,不過她不想讓這個女人此刻就離開。她必須知道反抗組織的首腦是誰。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可能知道她哥哥桑頓向北投奔亞烈男爵之後的下落。

  "我再問一次,你的領袖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亞烈男爵一個人還在反抗威廉,他和手下在北方駐守,就在我的領地附近。"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但那女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對故主忠心的,不只一個組織。"她說:"你今天晚上必須證實對我們的忠誠。"

  "你要我怎樣殺死我的丈夫?"妮可問,同時舉起她纏著繃帶的手。"我連刀子都沒辦法拿。"

  女人似乎十分意外,她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妮可暗暗感謝上蒼,山姆醫生沒讓她說服了替她拿掉繃帶。"就算我有心,也沒辦法殺死我丈夫。"她說。她的口氣中帶著些勝利的意味,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相信那個女人沒注意到,因為後者正盯著妮可的手。

  "你必須想辦法。"女人說。"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女人正要伸手拉門時,妮可說:"那就讓我死好了,威廉會報復的。"

  女人搖搖頭。"天亮之前、有三個男人會來帶你走。你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下手。"'

  "我不要!"

  "那他們會殺死你們倆。"

  她留下這句威脅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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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28: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妮可知道自己一定要生病了。那個女人惡毒的口氣,使臥室像死亡一樣可怕。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羅伊回到了寢室。他不知道妮可此刻會是如何,她要不是熟睡得像嬰兒一樣,就是清醒地在房裏踱方步準備找言詞來反駁他。

  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他要儘快把這個女人擺平,他這輩子可沒結過婚,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結婚之後,應該如何相處。不過話說回來,她也沒結過婚。諾曼人和撒克遜人結婚的法律都一樣是教會規定的。男人是土地的領主,女人只是他的附屬品。

  妮可腦袋裏全都想歪了。羅伊笑笑,對於他即將堅持的一切,她必定難以接受。到時候,需要適應的是她,而不是他。

  他一走進臥室,就把說服妻子的念頭放在一旁,因為妮可此刻的狀況,完全不適合聽他談任何事。她正跪在床邊的地上,對著一個夜壺嘔吐。

  這可真是美妙的招呼方式,他聽說過女人在新婚之夜神經過敏,但是妮可的反應又未免太過份了。她真的那麼害怕和他同床,因而病了嗎?

  他不安地走到洗手台旁邊,把毛巾用冷水打濕,走到她身邊。

  妮可坐在腳跟上,想要喘口氣時,羅伊把她抱起來,坐在床邊。於是,她就坐在他的腿上了。

  他一碰到她,她就開始放聲大哭。羅伊把濕毛巾放在她額頭,命令道:"別哭了,告訴我哪裡不舒服。"

  她不喜歡他那種粗魯的口氣。"我沒什麼不舒服。"她謊稱。

  "好吧,"他說。"那麼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這時,他的口氣又似乎"太"理智了些。她把毛巾推開,轉身看著他。"我說的那些有關你的好事,沒有一句是真心的,你絕對不能相信。"

  他點點頭,只是為了安慰她。"你什麼時候說過那些我不該相信的話?"

  "昨天晚上,"她答道。"就是蓋文男爵自以為了不起的時候。"

  羅伊記起來了,他笑了笑。但是妮可滿心憂慮,不曾注意到。這幾小時,她已經筋疲力竭了。她疲憊地倒在丈夫胸前,閉上眼睛。她內心深處知道,她希望他摸摸她,安慰她。她並不瞭解為什麼,但是此刻她也沒有心情去搞清楚。

  "羅伊。"

  "嗯?"

  "你很我嗎?"

  "不恨。"

  "我選你做丈夫你很生氣嗎?"

  "你說呢?"

  她低聲說:"我想會的,因為你不能再回諾曼第了。"

  "不錯,我是不能回去。"

  "那令你生氣嗎?"

  他又笑了笑,把下巴靠在她頭上。"不會。"

  "不會,為什麼?"

  他長歎一聲。"你想要我回去?"

  "不是。"她答道。"羅伊,你應該回去的。有沒有哪個女人在等你回去?"

  "現在擔心那些,豈不是太晚了嗎?"

  她淚眼盈盈地說:"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喔,天哪,我破壞了你的生活,對不對?"

  他擁抱她一下,答道:"不,你沒有破壞我的生活。我在諾曼第並沒有女人,妮可。"

  她倒在他身上。"當然,我的家在那裏。"他告訴她。"我父親過世了,不過母親還活著。她整天忙著照顧我妹妹和她的外孫。"

  "我會不會見到你的家人?"

  "也許會。"他答道。

  他準備好好安撫她之後,再回到她為什麼哭泣的問題上。

  就在他要轉變話題的時候,她突然低語:"羅伊,你必須回諾曼第,即使是和家人相聚,也是值得的。"

  他沒有錯失她口氣中的急切。"為什麼?"

  "你在那裏比較安全。"

  "我在這裏也一樣安全。"

  妮可決定換個方式。"我希望儘快離開這裏。可不可以現在就走,現在月光夠亮,我們可以看清路途。"

  她的口氣是那麼急迫,羅伊把她的下巴抬高一點,以便看清她的表情。他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嚇壞了。"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沒什麼,"她口齒不清地說。"我只是想現在離開。"

  她推開他的手,把臉藏入他的頸窩。

  "妮可,你真的那麼怕我碰你,所以把自己嚇病了嗎?"

  "你在說什麼?你現在不是在碰我嗎?"

  "我不是指這個,"他說。"等我們上床之後……"

  他還沒說完,她就猛然抬起頭,老天,她甚至想都沒想過這件事。這下子,他又給她添加了一項煩惱。

  "你不能要我跟你上床,"她迫不及待地說。"我根本沒時間想那種事。不行,你不能要我……"

  "我就是要你和我上床。"他打斷她的話說。

  她望進他的眸子深處,看起來,他說的是真心話。她臉上的血色盡失,心跳得飛快。妮可忍不住又淚眼汪汪。

  羅伊克制著自己的怒氣,他覺得此刻不該提起這個問題。到了該跟她上床的時候,他自然會那麼做,不會有時間讓她感到恐懼。

  "妮可,你相信我嗎?"

  她想都沒想,就回答道:"相信。"

  "你不怕我吧?"

  "不怕。"

  "很好。"他輕聲問:"那麼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

  她喃喃說:"我的手和手臂都很痛,而且我又很擔心。羅伊,我現在實在不適合讓你碰我。"

  "'讓'我?"對於她所選擇的語詞,他口氣中的驚訝更甚於憤怒。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她大聲說。"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他聳聳肩,她猜想答案是肯定的。要不是她忙著設法保存這個男人的命,一定可以想個法

  子打消他執行丈夫權利的念頭。

  她靠回他身上。"羅伊,我不恨你,可是有時候真的很不喜歡你。"

  他抱緊她,沈默良久,耐心地等著她平靜下來。他想到她是那麼柔軟,那麼充滿女人味,真渴望把她擁入懷中。

  她想到那個女人傳遞消息時臉上可怕的神情。

  羅伊感到她在他懷中顫抖。他抱緊她,燭光閃動了一下,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幾上的匕首,本能地皺皺眉。前一天晚上,他就下令把房裏所有武器拿走。他雖然相信妮可不會殺人,但是如果她企圖逃走,還是可能造成很大的傷害。

  他笑了笑。他相信,如果她傷害了他的士兵,事後一定會道歉。

  對他而言,這個女人當然是個謎,不過他已經能漸漸瞭解她的某些伏筆了。

  "妮可,你還是想逃走嗎?"

  "我現在有丈夫了。"

  "那又如何?"他追問道。

  她歎口氣。"如果我逃走,你也必須跟我一起走。"說完,她才發覺自己的話很可笑。他問:"匕首是從哪裡來的?"

  她緊張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他肯定地說。"不要騙我,妮可。"

  半晌,她都沒有開口,最後終於說:"說來話長,你現在一定不想聽。"

  "不,我現在就要聽。"

  "是一個老女人給我的。"

  "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我不想談這件事。"她嚷道;"我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裏。求求你,羅伊。"

  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要求。"她為什麼給你匕首?"

  她必須把實情告訴他,他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何況,她需要他幫忙解決這件煩心的事,他也需要她的警告。"她要我用匕首殺死你。"

  她沈默半晌,等待他的反應,好一會兒才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說什麼。難道他不相信她?

  "我不是開玩笑。"她低聲說。"她真的要我殺你。"

  "怎麼殺?"他滿是不信任的口氣。"你甚至連匕首都沒有辦法拿。"

  "我也跟那名信差說過,"她喃喃說。"她要我自己想辦法。你越懷疑我的話,我越相信這件事並不太難。"

  "妮可,你不可能殺我的。"

  他的口氣似乎很滿意,他輕輕拂開她額頭的秀髮,像個充滿愛憐的丈夫愛撫妻子。

  老天,她實在太累了,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又淚水盈眶吧。"我以為戰爭終於結束了,我們都可以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偏偏又發生這種事。"

  "戰爭結束了,"他說。"你不用再擔心什麼。"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我可沒說。"

  "你用不著說,"她嚷道:"我有證據,丈夫。"

  "你是指匕首?"

  "不是,"她答道。"我的證據天亮就會到。有三個男人要來,如果我到時候還沒殺死你,他們就會殺死我們倆,那時候,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了。"

  他低頭吻她的眉。"你的確是在說實話,不是嗎?"

  "你怎麼可以認為我會編造這麼邪惡的事?"

  她離開他的肩膀,瞪著他。看到他生氣的模樣,她十分驚訝,因為他的聲音一直相當溫和。她立即不再皺眉,滿意地點點頭。他的確該有些恰當的反應。

  她也感到如釋重負。他一生氣,她反而感到安慰,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他會處理那個老女人的威脅。她把身子靠緊他,打了個好大好大、一點都不像淑女的呵欠。"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認為我們今天晚上應該離開了吧?"

  "妮可,我要你從頭說起,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命令道。

  她沒有爭辯。她解釋完之後,他緊緊擁著她的腰,眉頭皺得像魔鬼一樣,他臉上的疤又變得雪白,雖然未著戎裝,看起來已像個武士。

  她覺得好奇怪,老天爺,他真是讓她覺得安全。她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妮可根本想不起來。

  她現在甚至連離開的事也不擔心了。無論他們在什麼地方,他一定會保護她。

  "你打算怎麼辦?"她問。

  "一切有我,妮可。"

  她點點頭。

  "站起來,讓我幫你脫衣服。"他平靜地說。

  "為什麼?"

  他沒有理會她聲音中的驚愕。"你才能睡覺啊,夫人。我會等你的手痊癒之後,再和你正式圓房。"

  "謝謝你。"

  "老天爺,不要那麼痛苦好不好?"

  他的口氣告訴她,她已經冒犯他了。她猜想自己傷害了他的自尊,於是起身面對著他。"羅伊,夫妻之間的第一次,應該特別一點,對不對?"

  她的臉紅的像處女一樣,她也沒辦法直視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對著地面。他忍不住挪榆她。"可是你結過婚,忘了嗎?你還有過孩子,難道你忘了尤裏嗎?"

  "我當然記得尤裏。"她氣急敗壞地說。"我正想說明,不論有沒有經驗,我們的第一次應該……"

  "特別一點?"他替她把沒說完的話說出來。

  她點點頭。"我不希望我還得擔心別人會把匕首刺在你的肩胛骨上,當你在……忙別的事的時候。"

  他解開她的皮帶,丟在一旁,然後站起來。他把她的禮服從頭上脫下時,盡力不去想自己正在做什麼。接著,他又為她一一脫掉其他衣物,只留下薄如輕紗的內衣。

  他們之間凝聚著沉重的沈默。她像雕像般僵立著,羅伊則已經後悔自己不該那麼快應允暫時不和她圓房。

  "你還沒提到你自己的肩胛骨呢。"他試圖化解他們之間緊張的氣氛。"說不定敵人先對你下手呢。"他自己也可以感覺到,他的聲音很沙啞。

  她站在他面前,低垂著頭。老天,她不穿衣服的時候,甚至更美。她的腿十分修長,肌膚則非常光滑。燭光下,像足了神話中的金髮女神。

  那襲誘人的低胸內衣,已經無需他再多做幻想,她豐滿的酥胸貼在繡花邊上,使他忍不住血氣洶湧。

  她真美,而且,她是屬於他的。

  "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他努力克制著自己,才能把注意力放在對話上。"是的,我不會。"

  "那你為什麼皺眉?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他搖搖頭,幾乎笑了出來。這個純真的女人,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他深呼吸一下,把新娘送上床,為她蓋好毯子,再回到門口。

  "妮可。"他回頭喊道。

  "嗯?"

  "我們到達'我的'領地之後,"他特別強調主權所有。"我不許你再說謊,你永遠要對我說實話。"

  "你認為我說那個女人要我殺你是謊話?"

  "不,"他答道,一邊轉身看著她。"我是指你說過的其他謊話。到了玫瑰莊之後,那些都該結束,我要你答應我。"

  她不想答應他任何事。"你指的是什麼謊話?"她想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什麼。

  "我無需解釋。"他反駁道。"你只要答應我,妮可。"他等待的時候,眼中帶著嚴厲的光芒。

  "羅伊,我希望你瞭解。"她低聲說:"我願意盡一切力量保護尤裏和傑堤。我只能答應你這件事。"

  "對我說謊,就是你保護他們的方式?"

  "過去我……"

  "我說的是未來,"他打岔道。"從我們到達玫瑰莊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能再說任何謊言。"

  她深呼吸一下,低聲說:"好,我答應你,以後不再說謊。"

  羅伊轉身,再走向門口。他已經把妻子從他的思緒中忘卻,他正要伸手關門,妮可叫了他一聲。

  "羅伊,我父親每晚臨睡前都要親吻我的母親道晚安,這是我家的傳統。"

  他轉身看著她。"還有呢?"

  "這也是撒克遜人的傳統。"過了一分鐘之後,她才接著說:"不知道諾曼人是否也有同樣的傳統?"她試著表現出冷靜的樣子。

  他聳聳肩,表示回答。

  "傳統應該持續下去,尤其是在動亂的時候,羅伊。"

  "為什麼?"

  顯然,他還是不明白她只是想要他吻她。"以免被人遺忘。"她喃喃說。

  "妮可,你是想要我吻你嗎?"

  她心想,真夠含蓄的!"是的。"

  她一看到他走過來,就把眼睛閉上。羅伊坐在床沿,靠過來吻她的眉心。她謝過他之後,他又吻她的鼻樑,她再向他道謝。

  她的臉像火燒一樣紅,他知道她覺得尷尬,卻百思不解原因何在。他太高興她想要他的觸摸,便不在意她愚蠢的行為了。

  她支吾地說:"傳統對我非常重要。既然你是我丈夫,當然對你也很重要。"

  他頓了頓,"是嗎?"

  "是的,"她答道,然後張開眼睛看著他。"不是我希望你吻我,只是……"

  他的吻打斷了她的解釋,使她完全無法專心思考。他的唇是那麼美妙溫暖,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長髮中,穩住她的頭。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因為她動都不想動。他的吻好溫柔,一無所求,令她無法呼吸,只感到一股渴望。

  羅伊退後少許,低聲說:"妮可,張開你的嘴。"

  她剛依照他的命令去做,他的唇又佔有了她的。

  他的舌頭一次又一次拂過她的。他感到她在顫抖,看來又是嚇壞了。她實在太純真了。

  接著,她試探地伸出舌頭,碰碰他的,又含糊地低低呻吟了一聲。他可以感到她反應中的熱情。他幾乎當下失去自製。

  不過,他還是勉強自己把心收回來。他帶著溫柔的笑,看著自己對她造成的影響。她的雙唇紅腫,正用十分震驚的表情看著他。

  他用拇指拂過她的下唇。

  "我相信我父親從來不會這樣吻過我母親。"她喃喃道。

  她的眼裏閃動著光芒,他明白她是在調侃他,也以牙還牙。"既然他有那麼多子女,我相信他一定有過這樣的經驗。"

  他再度低頭吻她,飛快的,不帶一絲激情的。他起身時,她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睡吧,妮可。"他命令道。"傳統已經持續下去了。"

  她沒有道謝,反而歎了口氣。羅伊還沒走到門口,她已經睡熟了。

  兩名守衛剛要來輪值,四名士兵都是羅伊屬下身經百戰的勇士。一名士兵拿著醫生剛派人送來的安眠藥,羅伊命令他倒掉。又叫另一名守衛去通知洛倫,說他有事要談。

  不到片刻,洛倫就匆匆趕來。羅伊靠在門上,很快地解說目前的處境。說完之後,就開始下達命令。

  羅伊命人立即把這件可能的威脅通知國王的衛隊長,並且把值夜的人數增加三倍,另外派人仔細搜索城堡內外,那個要妮可殺他的老女人,或許還留在附近,羅伊希望能找到她。

  羅伊下完命令之後,洛倫問道:"天亮前要來找你挑戰的男人怎麼辦?"

  "我會處理,"羅伊回答。"其實,我不大相信他們真的會露面。他們利用那個老女人向妮可下令,現在會把一切後果留給她承擔。他們果真來殺我們,就太危險了。"他長歎一聲。"老天,但願我錯了,我倒希望他們來試試。我要找機會殺死那些混帳東西,他們把妮可嚇壞了。"

  洛倫發現,他的男爵對於有人嚇著妮可,比有人想要取他性命更加生氣。對這名家臣而言,這種反應表示了許多意義。

  洛倫和其他士兵向羅伊行過禮後,分頭去執行各人的任務。羅伊也回到自己的寢室。

  不到一小時後,有人敲門,羅伊急急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的是洛倫,他後退一步,讓羅伊也站到走廊。

  洛倫低聲說:"我們找到了那個老女人,不過她已經死了,脖子被人割斷,屍體丟在一堆箱子後面。是不是要把撒克遜人全都集合起來盤問?"

  羅伊搖搖頭。"如果我們表示不信任,那些已經宣誓對威廉效忠的撒克遜貴族,一定會覺得受到侮辱。當然,這對我們的國王無關緊要,但卻不適合我們的目的。如果有一名撒克遜叛徒和那些仍然反抗國王的人聯合在一起,他當然不會給我們任何答案。我們得另外想辦法找出那個混蛋。"

  洛倫點頭同意。"這裏有很多人,男爵,其中許多我都不認識。人太多了,我們就難以找出罪犯。"

  "要是現在能設下陷講,把問題解決就好了。"羅伊喃喃說。

  "用你做餌來設陷講?"洛倫問。"結果一定很難控制,大人。"

  羅伊聳聳肩,反駁道:"一定可以做到,不過,我不會冒"險,一切都以妮可的安全為優先。我迫不及待地想送她回去,必須確定沒有人能傷害她,我才能全心全意找出那個幕後策

  劃一切的大混蛋。這件事並沒有了結,洛倫,我相信他們還會再度嘗試的。"

  "你希望什麼時候離開?"

  "明天中午。"羅伊回答。"我一早就去跟威廉談談。"

  羅伊打發了洛倫,回到寢室。妮可仍然熟睡著,她眼下的黑圈依然可見。他原本希望能讓她在倫敦多待幾天,以便恢復體力。

  但是沒有時間了,除非能確定她安全無虞,他根本無法休息。不過,他溫柔的妻子似乎並不擔心,否則就不會如此熟睡了。

  他替她把被子蓋好。他看看滿臉安詳的妻子,迫不及待地想送她回安全的玫瑰莊。想起來到倫敦的途中,她讓他受夠了罪的那個星期,他忍不住搖搖頭,然後笑了笑。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切又為什麼發生的如此之快?但是有一件事他絕對可以確定,那就是:他確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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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亮時,殺手並沒有出現。

  羅伊並不感到意外,倒是相當失望。

  他又讓妮可多睡了幾個小時,才把她弄醒。聽說沒有人侵入寢室,她非常高興。

  幾分鐘後,山姆醫生到了。羅伊幫妮可穿上睡袍。醫生檢查她的傷勢時,羅伊像個衛兵一樣站在旁邊,洛倫到了之後,羅伊立即去見國王。

  山姆為妮可的手和手臂換上乾淨繃帶。他原本答應不再綁繃帶的,但是既然她要遠行,還是保護一下肌膚,免得凜冽的冬風傷害。她倒也沒有反對。

  山姆留下一小包草藥,吩咐她每天早上加一點水,敷在傷口上。

  妮可再三向他道謝。茉莉正要服侍女主人更衣時,羅伊回來了,他做個手勢,要女僕出去。

  "我希望茉莉留下,"妮可說。"我需要她幫忙,羅伊。"

  "我會幫你,"羅伊答道。"我們一小時後就出發。"他拿起那包草藥,問道:"這是什麼?"

  她解釋過後,羅伊走到壁爐邊,把藥丟進火中。妮可震驚極了,呆立在原地。

  "天哪!為什麼要丟掉?"

  他沒有回答,心情也沒有好轉。不過,妮可請他為她編髮辮時,他終於讓茉莉回到寢室,但是他並沒有離開。茉莉害怕的直打顫,沒辦法編成辮子。

  妮可讓茉莉走了之後,立刻回頭對羅伊說。"你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連讓我和僕人相處幾分鐘,都不能信任我嗎?你還認為我會逃走嗎?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怒氣衝衝嗎?"

  他憤怒地說:"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夫人,我不相信任何僕人,我們越早回家,我的心情會越好。"

  她搖搖頭,反駁道:"我根本沒有危險,我的丈夫,有危險的是你。何況,僕人都是國王派來的,絕對沒有人會傷害我。"

  他把雙手背在後面,緊皺雙眉。"妮可,事實很明顯,並不是所有僕人都對威廉忠心耿耿。昨天晚上到我們臥室來指派你任務的老女人,就是例子。何況也可能有其他人和她一

  樣。你和我一樣身處險境。"他說。

  "為什麼?"

  他歎口氣。"你現在是我的妻子,撒克遜人可能想利用你來打擊我,一定是這個原因。好了,不要再多問,我們該走了。"

  "敵人怎麼可能利用我來打擊你呢?"她毫不理會他的命令。

  他沒有回答。

  幾分鐘後,他們離開了倫敦,妮可和羅伊共騎。她發現,護送他們的士兵,比送他們到倫敦的那一批年長。年輕的武士都在行伍的末端。

  "有幾個人和咱們一起去?"她問羅伊。

  "夠多了。"

  那是什麼意思?妮可決定不再追問,因為從他緊繃的下巴,可以看出他沒有心情談話。

  晚上,她睡在他用皮毛為她做的小鋪蓋上,但是半夜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窩在羅伊腿上,她不知自己怎麼會如此。

  兩天後,他們終於在疾馳之後到達妮可的領地。不過因為山路陡峭,他們必須放慢速度,所以次晨才會到達城堡。

  妮可並不介意。天氣好轉了,陽光明亮,冬風也不再刺骨。春天的氣息已經在空氣中散播開來。妮可的精神為之一振,她把一回到家就想做的事一一列出清單。首先,她要換衣服,再趕到修道院去看傑堤和尤裏。

  他們一起吃晚餐時,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羅伊。

  "你不能離開玫瑰莊,"他遞給她一塊厚厚的麵包。"傑堤和尤裏會來看你。"

  幾天來的漫長路途,一定已使她疲勞過度,所以她才對丈夫氣唬唬地質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難以相處?"

  她的問題似乎真的非常令他意外,他反駁道:"我並不難相處。"

  他突然伸出手,把她拉到腿上坐,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塞一塊乳酪到她嘴裏。

  一直到吃完這頓飯,兩人都沒有再開口。飯後,妮可靠在羅伊肩上說:"我們到家之後,你會不會好相處一些?"

  這個問題太愚蠢了,他向來很好相處。當然,作戰的時候例外。"你準備睡覺了嗎?"他太疲倦了,懶得去想那些事。

  "我準備和我丈夫談話。"她喃喃說。"我想談論我們的未來。"

  她抬起臉,羅伊深深地低頭吻她,他原來只想把她的思緒引開,但是那個吻迅速掩蓋了其他一切動機。

  這不是個溫柔的吻,熾熱,渴切,而且那麼令人激蕩。他似乎永遠不會對她感到厭倦。他的舌頭伸進她口中,和她的相互為伴。他愉快地低低呻吟一聲,混合著她愉快的歎息。

  剎那間,她就忘了他們身在何處,但是羅伊並未忘記。他結束了這個吻,把她的頭推到自己肩上。

  "睡吧。"他命令道。

  她太激動了,無法回答,只是把臉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突然,她不再在乎他的唐突,她發現這一切是那麼令人愉快,羅伊或許不願承認,但是這個吻的確也影響了他。

  她輕歎一聲,閉眼打個呵欠。就在她要快要入睡的時候,羅伊輕喚她的名字。

  "妮可。"

  "什麼事,羅伊?"

  "再過兩天,你的手就痊癒了。"

  她詫異地問:"真的?"她的傷勢需要多久痊癒,對他有很大的關係嗎?

  接著,她想起來了。他答應過,在她的繃帶拿掉之前,不會和她圓房。妮可笑了。

  他想要她,或許她應該對即將到來的同床共枕感到害怕,因為未知的事總有些令人擔心。母親只告訴過她,那是夫妻之間很平常的事,只是為了繁衍後代,也是教會准許的事。

  但是,這一切理由都不如羅伊溫柔的撫觸那樣令她放心。他真心想要她,這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一點。妮可突然好想聽他親口告訴她。"我的手好了以後,你高不高興?"

  好久好久,他都沒有回答。他摟緊她的腰,用下巴揉搓著她的頭頂。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卻說:"是的,妮可,我會很高興。"

  她聽到他聲音中的愛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許多。

  半晌,她都無法入睡,腦海中翻騰著今後身為玫瑰莊女主人和羅伊妻子的新責任。

  母親告訴過她一個淑女應該具備的一切技巧,卻不曾說過妻子對丈夫的職責。不過妮可知道,玫瑰莊的女主人必須創造一個快樂安詳的家。

  母親是以身教而不是各種訓誡開導她。妮可記得,父親喜歡命令,但是母親卻總能適時讓他瞭解她的意思。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麼混亂,父親回家時,母親總會匆匆趕上去迎接。有時。妮可會陪親站在城堡最上層的階梯。父親相貌嚴厲,身穿盔甲,總是皺著眉,滿臉疲憊地騎完最後一段山路。但是妮可從來不怕他,因為她知道母親的笑容有極大的魔力,每次都能改變父親沉重的心情。

  每次都一樣有效。她父親走到最後一級階梯時,都已帶著愉快的笑容。他會吻吻妻子,抱起妮可,用愉快的聲音喊道,他已經餓得咕咕叫,等著吃晚餐了。

  回想起童年往事,妮可感到一陣甜蜜。不錯,對男人而言,家庭應該是安全、快樂還有愛的天堂。

  讓羅伊生活在地獄中的誓言已被忘記了。她若像個焊婦,受害的只是自己。她已經長大了,應該像個成人的樣子。

  此外,她還要顧慮到尤裏,他出生時,母親就過世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妮可越來越相信他父親也已不在人世,否則,他應該會派人傳話給她。

  如今,尤裏只有她和傑堤兩個親人,羅伊當然也是。他願意做尤裏的父親嗎?他會把父親應該教導兒子的事,都教給那孩子嗎?妮可想起羅伊到修道院接她時,抱著嬰兒的模樣是那麼溫柔。也許,到了適當的時候,他甚至會把孩子視如已出。

  尤裏需要一個平靜的家,妮可立刻決定把她的苛求態度放到一旁,她要改變一下自己,順從一點,和丈夫和平相處,同時,她也要教會他順從一點。

  妮可一邊想著自己的新計畫,一邊靠緊丈夫一點。

  他叫她安靜別動。

  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睡意和怒氣。但是,他下令的時候,仍然揉了揉她的背。

  她滿足了。未來似乎充滿了希望,她心裏都已經計畫好了。

  一切都很簡單。羅伊是訓練男人的高手,幾年前,威廉發現他的才幹時,他的職責就已經決定了。梅蒂曾經提過羅伊一些英勇的故事,令她的印象相當深刻。

  妮可決定不干預丈夫的主要工作,他訓練戰士時,她預備毫不插手。

  但是,她才剛剛決定了自己的職責,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只有一點可以確定:她和羅伊一定要和平相處,她非要讓他學會這一點不可。

  對,就這麼辦,羅伊訓練他的男人。而她來訓練他。

  夜裏,她夢到他們此後永遠快樂地相處,但是第二天早上,妮可確信未來會充滿平安快樂的夢想,又遭到嚴厲的考驗。

  隊伍前進了大約一小時,來到通往山頂的一條窄道。羅伊沒有走在隊伍前面,而是在中央。妮可自行騎一匹馬在他身後,疆繩纏在她腕間讓她不必握住。

  羅伊突然叫隊伍停下,騎到隊伍前面,留下妮可在山腳,他自己則帶領二十名士兵先行騎向上面的山脊。

  羅伊覺得,這地方是埋伏突擊最理想的地點,窄窄的羊腸小徑,只能容納單騎前進。

  二十名土兵在山脊上排好陣勢,張弓以待之後,羅伊再回來接妮可。妮可覺得羅伊過於謹慎,他們已經快回到家了,反抗軍有更好的事要做,不會來攻打一座孤堡。

  羅伊緊繃著臉,妮可告訴自己,還是把這些話藏在心裏的好。雖然看來有些過份,不過他畢竟是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

  攻擊出乎她意料的發生了,時間就發生在最後一名士兵到達山脊的時候。

  羅伊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包圍住她,用盾保護著她。

  周圍的山上,箭像雨一樣飛過來。攻擊者佈滿了山頭。

  妮可看見羅伊策馬飛奔,抽出劍在頭上揮舞著。這個動作是有意義的,也相當嚇人。妮可喃喃祈求上帝保佑她的丈夫。

  她背後的士兵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妮可回過頭,看到後面山上出現了更多反抗軍。

  妮可身邊的士兵,立刻改變戰術。一名士兵用力拍拍妮可的馬,大聲叫她往西奔馳。

  妮可無法有力地抓住韁繩,控制她的坐騎。馬向西奔,一名士兵大聲叫她不要騎向羅伊的方向。

  妮可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她要找到她丈夫,確定他安全無虞之後,再躲避起來。她一邊不停地祈禱,一邊著急地用眼光四下搜索。

  妮可終於看到羅伊了,他和第一批反抗軍轉眼就要短兵相接了。

  老天,他的身材為什麼要那麼高大呢?敵人一眼就可以找到,而且一定會首先攻擊他。

  妮可想要放慢坐騎的速度,她不想妨礙丈夫。一旦分心,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她策馬西行時,注意力被山頂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一道陽光從敵軍的盔甲上反射過來,使她一時視線不清。

  她更換一下坐姿,再抬起頭來。一名身穿撒克遜戰袍的孤騎,突然高舉著手示意其餘騎士進攻。大約有五十名撒克遜士兵,高呼口號,衝下山脊。

  妮可無法把目光從那名領袖的身上移開,陽光像鏡子似的,使他的距離看來比實際更近。那名領袖在馬背上轉身拿箭,妮可看到他的側面。

  此時,她才明白自己何以看得呆了。

  那名撒克遜領袖正張弓對著一個目標。

  妮可放聲大叫。

  她哥哥桑頓還活著,而且正準備射死羅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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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羅伊聽見妮可尖叫時轉過身。他放慢坐騎的腳步,而她策馬全速馳近。她來到他身邊,猛地撲進他懷中。

  她及時趕到,承受了原本瞄準他的一箭。箭上的力道將她猛然拋向他。他接住她,隨即企圖將她按倒在腿上,好用手中的盾牌加以保護。這時他發覺妮可竟被釘在自己身上。那支箭穿透她的肩膀,刺進他腿上鱗片狀的錯甲中。

  羅伊的怒吼在山脊之上回蕩。他將坐騎掉頭,催促它奔向西邊樹林尋求屏障。妮可金色的長髮覆住了傷處,洛倫雖不曾目睹她中箭,男爵的吼聲卻也令他明白女主人有難。這名家臣示意三名身經百戰的士兵跟上領主,又命另一名士兵指揮這場惡戰,立即尾隨男爵進入林中。

  羅伊以為妮可已暈厥,心想這倒是好事,如此她便不至於感到箭技自肩頭拔出的痛楚。

  他正欲下馬時她說道:"原諒他吧,羅伊,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羅伊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這時她癱倒在他懷中,他心知此時此刻她是無法回答任何問題了。反正他一時之間也提不出合邏輯的問題,剛才這件事所引發的狂怒已佔據他全副心思。

  洛倫躍下馬,將斗篷鋪平在地。他伸手去接妮可,以便讓羅伊下馬且不必驚擾妮可。羅伊搖頭。"她被釘在我身上。"他宣稱,語氣悲憤。

  他不讓家臣幫忙,以顫抖的手拉出嵌在錯甲上的箭頭,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方才下馬。他幾乎無法忍受接下來所要受的折磨。他將妮可綿軟的身軀放在斗篷上,折去箭頭,隨後拉出箭杆。

  她叫了起來。那聲音撕扯著他的心。鮮血自她的傷口泉湧而出,沿著他的手臂往下流,他低聲斷斷續續地安慰她。

  說起療傷,洛倫可比他的領主高明多了。羅伊頭腦明白,但心裏硬是不肯放手。洛倫試了三次,他的領主才准他靠近妮可。

  洛倫將火焰般的液體傾注她的肩頭時,她正自昏迷中蘇醒。這回她並未尖叫,而是狂吼,並且盲目攻擊帶給她痛苦的人。羅伊不得不按住她。倘若她手中有刀,八成已把努力施救的洛倫給殺了。

  洛倫臉上關切的神情,終於穿透她的恍惚狀態。她神智忽然一清,這時她覺悟到是自己正在大叫,急忙收聲。

  羅伊跪在她身旁,手按著她另一邊肩膀。妮可瞥見他嚇人的表情,幾乎又昏了過去。天啊,他看來怒不可遏。他好象想殺人,她想道,而他又那樣死瞪著她,她只能認定自己便是他心目中的犧牲者。他怎能對她發脾氣?她剛剛救了他一命,不是嗎?

  嗅!天啊,她的哥哥桑頓想要羅伊的命。這委實太讓她無法接受了。親愛的上帝,她該怎麼辦?桑頓仍然活著,但還能活多久呢?

  洛倫以匕首割開她肩上的衣衫,她扭頭去看傷處。

  妮可心知這傷不會致命。傷口很深沒錯,不過出血情形只剩涓涓細流。

  羅伊扳開她的臉。"別看,"他命令道。"看了只會讓你害怕。"

  他聲音發顫,她心想是因為他強忍著不對她吼叫的緣故。

  桑頓尚在人世,而且企圖謀殺羅伊的性命。若有機會,他的丈夫必將殺死桑頓。她該怎麼做?

  她決定採取懦夫的作法。她掙扎坐起,立時假裝這麼一動令她暈眩。她偎向羅伊身側,楚楚可憐地低聲懇求他環住自己的腰,隨即閉上眼睛。

  不料她真的感到一陣反胃,她不能確定是由於自己作假抑或失血情清形較她所知的嚴重。

  洛倫掀起她的裙擺,撕下一截襯裙,開始包紮她悸痛的肩部。

  妮可低頭看著裏住雙手的粗糙繃帶,自己這副慘狀令她不禁搖頭。自從遇見羅伊,傷害和屈辱便接鍾而至。假使如此繼續下去,不出一星期她就會送命。

  她正要開口向丈夫這麼說,以便刺激他的自尊,但片刻前她才偽裝的暈眩感覺再度出現。這回她要求羅伊摟緊她時可不是作假。

  "不曉得我是要吐了還是要暈過去了。"她低語。

  羅伊一心但願她會暈過去。根據經驗,她一旦暈厥就容易擺佈了。

  "她又睡著了。"洛倫表示。

  羅伊頷首。他說話時聲音沙啞。"她失血太多。"

  洛倫把領主的悲痛看在眼裏。"不,羅伊,"他答。"她是流了不少血,但在一、兩星期內便能痊癒。"

  在洛倫將傷口料理完之前,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羅伊准許副將暫時抱住妮可,自己重又上馬,隨即將妮可抱到腿上。他注意到她肩上的白布已轉紅。"恐怕我們到家以前,她便死於失血過多了。"他喃喃說道。

  洛倫搖頭。"流血已經稍止,"他說。"羅伊,我真搞不懂你的反應。這不是什麼足以致命的傷。"

  "我不想討論我的反應。"羅伊打斷他。

  副將急忙點頭同意。他重登上馬鞍才又開口。"她何苦上來挨這一箭呢?她應該知道你身上的盔甲足以保護你。"

  "她沒想那麼多,"羅伊答。"她只想護著我。"

  他對自己的解釋似乎也感到困惑。"妮可受傷後說了些話,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洛倫,但這件事不止於此!"

  他並未說下去。一名兵士遞上斗篷,令他分神。羅伊接過用來裏住妮可。

  隨後他下令集合人馬。這是他此生首度在戰鬥進行時撤退,不過他並未猶豫。此時妮可是他唯一的牽掛,其他一概不重要。

  結果並無必要撤退。洛倫回來向羅伊報告,攻擊者正如突然出現般又突然遁走了。

  這件怪事令羅伊思索良久,雖然一開始叛軍顯然居於上風,但羅伊仍可能反敗為勝,因為他的部下戰技比撒克遜人精良得多。從敵方自山坡衝殺過來的情形即可明白看出這一點。他們只知一昧猛攻,絲毫不曾想到可自兩側包夾諾曼人或預留退路,而且毫無紀律可言。諾曼人的弓箭輕易使能命中目標。

  返回玫瑰莊的漫長旅途中,羅伊一路努力著要將自己的理智與感情份開,通常這並非難事,但這回他的心卻一直從中作梗。他一再告訴自己,下令撤軍僅是份內當為。妮可是他的妻子,他有責任保護她。然而他的雙手為何仍在發抖?他對她受傷所感到的憤怒為何如此強烈,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該死,這個小小的不方便已漸漸失去控制。他的妻子擾亂他的心神。他的生命原是一張精心畫就的地圖,如今她卻侵入他的每一縷思緒。

  直等返抵城堡,羅伊抱著妮可登上通往臥室的窄梯時,他才完全瞭解自身處境的驚心動魄之處。

  他不僅關心她,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上天明鑒,這份體認令他險些將她摔了下去。他迅速恢復過來,繼續朝妮可的房間走去,心頭轉動著他不可能愛上這麼一個冥頑不靈的女人的種種理由。見鬼了,大部份時間他甚且說不上喜歡她。

  理智前來拯救了他。他不可能愛她,他根本不懂得如何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他告訴自己。這些年來他受的是武士的訓練,從未學過如何去愛。所以,他相當理智地說服自己,他不可能愛上妮可。

  當然了,關心這女人並無大礙,畢竟她是他的財產。任何物主都會關心他的貴重財物。

  想通了之後,羅伊覺得好過了些。然而他對所有自以為夠資格替他照顧妮可的僕人咆哮,卻又抵觸了他剛剛才建立起來的信念。修格男爵隨著一列哭哭啼啼的女人上了樓。他站在門口,眼看羅伊試著將妮可放到床上,心中驚詫漸增。這位魁梧的戰士似乎怎樣也無法完成這件事,他兩度俯向床鋪,起身時妮可卻仍在他懷中。羅伊好象放不開她似的。

  修格看朋友可憐,將僕人全趕出房間,獨留下一名豐滿甜美、名叫嘉莉的尤物,他企圖鉤引她上床已近一個星期。他示意她站到一旁,然後囑咐羅伊把妻子放下來。他伸手搭在羅伊肩上。"把頭盔摘下來,去休息一會兒,嘉莉會照顧妮可的。"

  羅伊倒真的放下了妮可,也摘掉了頭盔,只不過他不肯離開。他把頭盔扔到角落,雙手背在背後,站在她床邊守護。頭盔落地時,他見妮可彈了一下。她聽見了嗎?他想知道。或許她終於自昏迷中蘇醒。天啊!但願如此。

  妮可很清楚事態的發展。歸途中她時而真睡,時而裝睡。她肩上的疼痛已減輕許多,她覺得好多了。問題是一旦讓丈夫知道她已恢復,她就得為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而她還不知該怎麼告訴他。

  她需要時間來思索這個難題。她仍有些詫異桑頓竟然尚在人世。當然,她也感到慶倖。身為他唯一的妹妹,她自認有責任保護他。不過她如今也是羅伊的妻子,她必須對他忠誠,並盡力保護他。天啊!真要命。

  妮可開始哆唆。她既擔心桑頓又擔心羅伊。她瞭解哥哥的頑固,除非取回領地,他絕不會放棄,但羅伊也不會讓他兵不血刃便得回玫瑰莊。而這件事解決之前,他倆都可能送命。

  她不想失去他倆之中的任何一個。她該怎麼做?她是否該向羅伊坦承一切?這是否便是對桑頓不忠實?

  淚水盈滿她眼眸。她需要時間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理出頭緒。

  "她在痛,"羅伊喃喃哺哺說道,"令她分神,我不要她痛。"

  妮可沒有睜眼。她希望羅伊將她擁在懷裏,給予此刻她極度渴望的安慰。她要他告訴自己一切必將順利。

  上帝助她,她著實希望他愛她,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我們可以派人到修道院去請人來治療她。"修格提議。

  嘉莉剛翻開衣箱,找著妮可的睡袍。她帶著一件白色棉質衣物來到床邊。妮可呻吟時,嘉莉淚如雨下。她丟下睡飽,雙手揪著裙擺。"妮可小姐千萬不能死,"她泣道。"我們不能沒有她。"

  "不要說這種鬼話,"修格命令道。"她不會死的,她只不過流了點血而已。"

  嘉莉點頭,彎身拾起女主人的睡袍。

  修格站在羅伊身旁,俯首看妮可。他邊撚鬍子邊問:"那枝箭是……"

  "她撲在我身前,不讓我中箭。"羅伊打斷他。

  "羅伊,她不會有事的,"修格又說了一遍。"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為何在這裏?我還以為她會被賜給有功的武士為妻。國王改變心意了?"

  羅伊搖頭。"她現在是我的妻子。"

  修格揚起一道眉毛,笑了。"原來你畢竟還是為了她出面挑戰了。我早料到了。"

  "我沒有為她挑戰,"羅伊反駁。他解釋時初次有了笑容。"你可以說是妮可為我而挑戰。"

  修格哼地一笑。"故事不只這麼簡單,晚餐時我再追問其他部份。現在暫時先拋開這樁憾事,告訴我尊夫人為什麼要奮不顧身救你。你不是穿了盔甲嗎?"

  "當然。"

  "那麼為何……"

  "等妮可醒來,我會向她要答案。"

  妮可聽見了這段對話的每一個字。丈夫嚴厲的口氣令她臉孔一皺。她當下決定可能必須假裝昏睡一、兩個星期,或直到她決定桑頓的事該如何處理。不過她絕不會欺騙羅伊。對她而言,自己的言語如同忠誠一般重要。她既已向丈夫承諾過,便不會反悔。

  "我祈求上帝保佑妮可小姐醒來時知道自己人在哪裡。"

  嘉莉的話引起兩名男爵的注意。"你咕噥些什麼?"修格問。"她當然會知道自己在哪裡。"

  嘉莉搖頭。"有很多人頭上遭到重擊或失血過多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有些變迷糊,有些會健忘。我說的是實話,"她躡泣著補充:"小姐可能連我都認不得了。"

  談話間羅伊的視線始終不離妻子,所以只有他注意到她臉部痛苦的表情消失,突然顯得相當安詳。

  她是否聽見他們的談話?"妮可,張開眼睛。"他命令道。

  她並未遵從,反而呻吟一聲。那聲音太假了,完全不具說服力。她在玩什麼把戲?

  他忍不住突如其來的笑意,她不會有事了,他如釋重負。"等你醒了就得答復我的問題,妮可。"

  她沒回答。"她還昏迷不醒呢,爵爺,"嘉莉低聲說道。"元氣太傷了。"

  羅伊長歎一聲,然後等待。

  數分鐘過去了。嘉莉走開去拿東西替妮可換繃帶,修格負責在爐床上生火,羅伊則不曾離開床邊的位置。

  她終於睜開眼睛。她緩緩抬起視線望著羅伊。她的眼神清澈,並非渾燉。他已認定她擠眼的皺眉表情是硬裝出來的。

  她尚未付諸實行,他已料中她的計畫。

  "我在什麼地方?"妮可環視過房間才又注意羅伊。

  他在床沿坐下。"你在你自己房裏,"他答。"你睡了很久。"

  "是嗎?"

  他頷首。

  "你是誰?"

  他忍住火氣。他猜對了,妮可果然聽見了嘉莉的話。他兩手分撐在她的頭側,緩緩傾身。"我是你丈夫,妮可,"他低語。"你最愛的人。"

  這句話果然引出他預期的反應。她一臉震驚,但他還要更多。"你不記得了?"他低聲問。

  她聳肩,他笑了。"你還跪下來求我跟你結婚,你總該記得你苦苦哀求……"

  "我才沒有求你跟我結婚,你這不要臉……"

  他以長吻封住她的嘴。他太開心了,他知道妻子已步上康復之途。

  "你得向我解釋你的行為,妮可。"

  她抬頭注視他良久。"我知道,"最後她長歎一聲說道:"我想請你等到我精神恢復一些,羅伊。可以嗎?"

  他點頭。"你還得答應我,以後絕不再冒這種愚蠢的險。你這人毫無自我約束的能力,妮可。"

  她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羅伊起身走向門口。"我等明天再聽你認錯和道歉,夫人。現在我准許你休息了。"

  她猛地自床上坐起,這一動令她肩頭刺痛。"我是想救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羅伊腳下沒停。"啊,是啊,"他承認。"但你的用意不只如此,不是嗎?"

  她沒回答。急怒攻心耗盡了她的元氣,她再次癱倒在床上。她正喃喃嘀咕對丈夫的觀感時,才注意到修格男爵立在爐旁。讓這位騎士目睹了自己失態的舉止,讓妮可大為震驚。

  "我通常不會對任何人吼叫,"她宣稱。"可是那男人真惹我生氣,男爵。"

  修格微笑。"你常叫你丈夫野豬養的嗎?"

  原來他聽見她喃喃自語,妮可歎息一聲。"只有在我以為不會被別人聽到的時候。"她招認。

  他走過去站在床畔。"你休息夠了嗎?能不能把你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妮可?你手上的繃帶讓我很納悶。"

  她皺眉。"這個星期簡直太難熬了,男爵。"

  "看來也是。"

  "在遇見羅伊之前,我一切都很好。"

  "那你認為這些傷都該怪他喏?"

  "也不能直接怪他。"她閃爍其辭。

  從他滿懷期待的表情看來,妮可明白他渴望知道細節,但她不打算說,讓羅伊去解釋吧。"說來話長,爵爺,"她低語。"而且說來淒慘。你只要知道那個人該負全責就夠了。"

  "哪個人?"

  "羅伊。"

  她閉上眼睛又歎了口氣。修格猜想她是要休息了,轉身欲走。

  "我真不明白自己何必費力去救他,"她哺哺說道。"他感激了嗎?"

  修格停下腳步正要回答,她卻自己答了。"沒有,男爵,他沒有。我勇敢的行為也沒能讓他高興。不,他只對我生氣。他真讓人受不了。你可以告訴他,這也是我說的,爵爺。"

  她再次閉上眼睛。修格再度企圖離開這個房間,他在門口又被叫住,要求他將更多的意見轉告羅伊。

  十五分鐘後,修格終於得以離開。

  羅伊在樓梯底層等他。"我正要派人去叫你,"他宣稱。"妮可需要休息,修格。"

  羅伊不以為然的語氣令修格失笑。"我沒有累壞她,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他說。"上帝明鑒,她把對你的看法全說給我聽,才真把我累壞了。你想不想聽一點?"

  羅伊讓朋友明白他的惱怒。"我對這種芝麻小事沒有興趣。妮可現在安全了,等她復原,我會讓她明白自己的本份。"

  他朝門口走,但被修格止住了。"對你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的簡單,不是嗎,羅伊?"

  "當然,"羅伊回首叫道,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或許我才新婚,修格,我卻明白要讓這種合夥關係皆大歡喜只有一個方法。由我來發號施令,她只有聽話的分。當然,我會有耐性。她該獲得體諒,畢竟她對婚姻也很陌生。"他補充:"不過等她一旦開竅,日子就可以順利過下去了。她只需要順從我,修格。這並不難。"

  "妮可瞭解這些嗎?"修格問。

  "她不久就會瞭解,"羅伊答道。他的口氣冷硬如石,又再補充:"我會有一個安寧的家。"

  摔上的門為這句誓言蓋了章。

  修格轉身仰望樓上,他又笑了。啊,他心想,羅伊將會得到安寧。只不過妮可會先取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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