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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琳茜‧珊德斯]愛情會咬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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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2: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情會咬人 作者:琳茜‧珊德斯

殷亞堤三百年的單身生活即將結束,不然,他將會永遠落單。
他這輩子只能「轉化」一個人類,大多數的族人皆是留待遇見一生的伴侶才會行使這個權力,因為如果不幸轉化了一個錯誤的對象……但是,他有別條路可走嗎?他必須拯救葛芮雪。
亞堤對她所知不多,可是這位美麗的法醫救過他一命。
為了挽回她的生命,他必須讓她變為不死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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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真愛——
  
  美好的滋味從咬下第一口開始……
  
  殷亞堤三百年的單身生活即將結束,不然,他將會永遠落單。他這輩子只能「轉化」一個人類,大多數的族人皆是留待遇見一生的伴侶才會行使這個權力,因為如果不幸轉化了一個錯誤的對象……但是,他有別條路可走嗎?也必須拯救葛芮雪。亞堤對她所知不多,可是這位美麗的法醫救過他一命。為了挽回她的生命,他必須讓她變為不死之身。
  
  ……到最後一口仍意猶未盡
  
  葛芮雪甦醒時感到非常訝異。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不要老在停屍間值夜班;而此刻她踉踉蹌蹌站起來,全身赤裸,處在陌生的地方。接著,她看見她夢寐以求的男人出現了……從棺材裡?他明亮的銀色眼眸中所流露的那抹神情,說明他已在這裡許久,她只希望,咬他一口的感覺和看著他一樣美好。
  
  序曲
  
  彭吉把頭靠向狙擊步槍的鏡頭,瞇起眼睛瞄準。這不是普通的步槍。這是一把美國戰術任務公司(TacticalOperationsInc.)所出產的探戈五一式狙擊步槍,準確度絕佳。這把步槍重四點九公斤,長一百一十二點五公分,保證射擊準確度達點二五分度角(譯註:MOA分度角為minuteofangle之縮寫。1MOA等於六十分之一度,是彈著群徑度的測量單位。(槍拖底板包含半寬的狸尾板一片——
  
  他暫停美國戰術任務公司目錄上對這項武器之說明的復誦。他不太確定狸尾板是什麼,這個詞聽起來幾乎有如字面上那麼性感:一片半寬的狸尾板、河狸、尾部,對這武器的整篇描述都非常撩人,例如,槍托將充滿你的手掌,這讓他聯想到女人的胸部。當然,大多數的東西都讓他想起胸部。沒錯,他正握住充滿手掌的槍托。太棒了。
  
  一陣高亢的喇叭聲突然響起,嚇得他差一點鬆手掉了步槍。彭吉帶著戒心,緊緊地將步槍握在胸前,低下視線,睨視底下幽暗的街道。他之所以選擇這棟建築的樓頂,是看上它足以鳥瞰對街停車場的地利之便。他沒想到樓頂會毫無遮蔽,有如阿拉斯加的冬天那麼冷。亞堤若不加快動作,彭吉會因為等他而凍死。想到這種可能性,他臉色一沉。那個混帳究竟打算在那裡待上多久時間?早巳過了午夜,現在是——
  
  「去你的!」當他所跟監的男人離開大樓步入停車場的時候,他一直咬著的牙籤從唇邊滑落。殷亞堤身邊並沒有其他人。
  
  彭吉一時呆住,但他隨即就位。透過鏡頭觀測,瞄準這個傢伙之後,他卻遲疑了。他突然感到呼吸急促,喘得彷彿跑了好幾哩路,儘管天氣寒冷,他卻汗如雨下。彭吉,本名李諾曼,即將下手殺人。他所獵殺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的敵手——殷亞堤。
  
  「這個雜種。」彭吉喃喃自語。他緩緩咧嘴一笑,將槍枝的雷射光束對準獵物的胸膛。
  
  他扣扳機的時候,槍枝並沒有發出聲響。他在這把探戈五一步槍上加裝一個美國戰術任務公司出產的三○式滅音器,降低聲量,所以只聽到空氣中「噗」的一聲,假如不是手上感受到步槍的後坐力,他可能不會相信子彈已經射出。
  
  彭吉趕忙再次透過鏡頭瞄準,對焦在亞堤身上。那個男人呆滯地停下腳步,低頭瞪著胸口。射中他了嗎?彭吉差點以為射偏了,不過,他注意到血液。殷亞堤抬起頭,銀色的視線掃視四周,清楚對準了彭吉在樓頂的位置,然後,目光一暗,臉朝下、癱倒在人行道上。
  
  「很好。」彭吉低聲說完,嘴角浮現顫抖的微笑。他笨手笨腳地拆下步槍,不理會身上的肌肉在他把槍械放回槍盒時冷不防地打顫。這把配有狸尾板、充滿你手掌的性感探戈五一步槍花了他將近五千元加拿大幣,但是物超所值。
  
  「唷,小芮,我要去買一杯爪哇咖啡。你想喝點什麼嗎?」
  
  葛芮雪挺直背脊,戴著手套的手背揩揩額頭。從兩個小時前開始上工,她的體溫一直在打寒顫與發燒之間擺盪。此刻,她處於發熱的階段,從後背直到頭皮都佈滿汗珠,她八成染上什麼頑劣的疾病了。
  
  她的目光移向牆上的時鐘,快一點了。已經過了兩個小時,還剩下六個小時。她幾乎要發出呻吟。還有六個小時。這次感冒來勢洶洶,她很可能撐不過半天。
  
  「嘿!小芮,你還好吧?你的臉色看起來活像鬼似的。」
  
  助手來到她身邊,摸摸她額溫時,芮雪扮了個苦瓜臉。像鬼?男人可真會講話。
  
  「濕濕涼涼的。」他皺眉問道:「你是不是發燒又打寒顫?」
  
  「我沒事。」芮雪有些尷尬,氣惱地推開他的手,再伸手探進口袋尋找零錢。「好吧,東尼,不然請你幫我買果汁回來好了。」
  
  「喔,是啊,你沒事。」
  
  他嘲弄的語氣讓芮雪停止動作,赫然發現她忘了先取下該死的橡膠手套就推開工作袍,把手伸進長褲的口袋。太好了。
  
  「也許妳應該——」
  
  「我沒事,」她重複一次。「我會沒事的。你去吧。」
  
  東尼略略遲疑,接著聳聳肩。「好吧。不過你也許應該坐下休息,等我回來。」
  
  芮雪不理這個建議,在東尼離開的時候,重拾處理屍體的工作。東尼人很好,只是個性有一點古怪。舉例來說,他堅持講話要帶著打從他自小生長的紐約市布朗區帶來的黑道調調,其實他從沒離開多倫多,他也不是意大利人,東尼甚至不是他的本名。他出生的時候,被命名為薛迪歐(TeodozjuszSchweinberger)。芮雪完全能同情他換名字的苦衷,可是無法理解他為何模仿那怪腔怪調的口音。
  
  「進來嘍!」
  
  芮雪看向通往停屍間主廳的門。她放下解剖刀,脫掉右手的橡膠手套,走出去迎接推著輪床進來的人。達爾和弗瑞兩個大好人是急救部門的醫護人員,她很少看到他們,通常他們是將病人活著送抵醫院。當然,有些人在抵達醫院之後過世,但那通常與他們無關。看來目前這人是在運送的途中斷氣。
  
  「嗨,芮雪!你看起來……不錯。」
  
  她向他們走去,禮貌地忽略達爾語氣中的猶豫。東尼已經把她的臉色形容得非常清楚了。「這人受了什麼傷?」
  
  達爾交給她一個夾了各種紙張的寫字板。「槍傷。我們本來以為離開現場之前他還有心跳,不過我們可能錯了。就記錄上而言,他在運送途中死亡。我們到達之後,魏醫生宣佈搶救無效,要我們把他送下來。他們希望能進行驗屍、取出子彈等等的步驟。」
  
  「嗯。」芮雪讓翻起的文件落回原位,走到房間尾端,拉出一張驗屍用的特製不銹鋼輪床。她推著輪床走回急救醫護員身邊。「可以請你們在我簽名的時候,把他換到這張輪床上嗎?」
  
  「當然可以。」
  
  「謝謝。」她離開他們,走到角落的書桌,尋找原子筆。她在規定的文件上簽名之後走回去,急救醫護員也剛搬好屍體。從醫院運送過來時原本覆蓋屍體的那塊布現在拿掉了,芮雪停下腳步,仔細觀察。
  
  這具剛送入停屍間的屍體是個英俊的男人,不超過三十歲,有一頭暗金色的頭髮。芮雪注視他蒼白而輪廓分明的五官,恨不得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遇見他,好讓她曉得他張開雙眼時是什麼模樣。她很少把她的工作和一度活生生、會呼吸的人類聯想在一起。想到她所檢查的屍體曾經身為人母、是某人的手足、某家人的祖上高堂……等等,她會無法工作。但她無法忽視這名男子。她幻想他露出笑容、爽朗大笑,在她心中,這個男人像那個她從未見過的族類一樣,有著銀色的眼眸。
  
  「芮雪?」
  
  她迷惑地眨眨眼睛,抬頭看向達爾。她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已經坐了下來,顯然是達爾和弗瑞把有輪子的辦公椅推過來,敦促她坐下。這兩個醫護員都圍繞在她身邊,臉上掛著憂慮的表情。
  
  「你差點昏倒,」達爾說。「你剛才站都站不穩,臉色發白。現在覺得怎麼樣?」
  
  「喔,」她尷尬地笑一笑,揮揮手。「我很好,真的。不過我想我感冒了,又打冷顫又發燒的。」她聳聳肩。
  
  達爾將手背敷在她的前額上,皺起眉頭。「也許你該回家去,你的額頭很燙。」
  
  芮雪摸摸臉,驚覺他說得對。她的腦海閃過一個想法,希望病毒的攻擊力和速度並非大病一場的跡象。假使真的生病了,她希望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痛恨生病。
  
  「芮雪?」
  
  「嗯?」她一瞥醫護員關心的臉,強迫自己坐直。「喔,對不起。好,等東尼回來,我可能會提早下班。在此同時,我會替這具屍體和其他文件簽名。」她取下必要的文件,把其餘的交還。達爾接下寫字板,和弗瑞交換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眼神。他們似乎不願意丟下她一個人。
  
  「我沒事,真的。」她向他們擔保。「東尼只是出去幫我們買一些飲料,很快就會回來了。你們兩個繼續工作吧。」
  
  「好吧。」達爾的語氣聽起來很不情願。「幫我們一個忙,妳乖乖坐在椅子上直到他回來,好嗎?如果你昏倒,撞到頭……」
  
  芮雪點點頭。「當然好。你們走吧,我會盡量休息,等東尼回來。」
  
  達爾似乎不太相信她,不過他沒有別的辦法,他跟著弗端走向門口。「好,那麼,我們出去嘍。」
  
  「再見。」弗瑞加上一句。
  
  芮雪目送他們離開,依照承諾,安靜地坐了片刻。沒多久她就失去耐心。她不習慣怠惰。她的視線滑向輪床上的屍體。一名遭受槍擊的受害者。這種案子很少,這意味著外頭有個射擊者正在多倫多亂竄,也表示這名男子已經成為首要的工作。警方會希望她取出子彈做為證據,所以即使東尼回來,她也不能回家。全套的驗屍工作要到早晨才會進行,但是取出子彈是她的工作。身為夜班法醫的組長,這是職責所在。
  
  她挺直肩膀,站起來走到桌子旁邊。她俯視這位新客戶,說道:「朋友,你可真會挑選中槍的時間啊。」
  
  她的視線在他臉上游移。他實在很好看,就這麼一命嗚呼真教人覺得可惜——雖然死亡總是令人惋惜。芮雪聳聳肩拋開這念頭,抓起一個裝器具的托盤,把它翻過來。在開始動工之前,她再一次審視這個受害者的全身。
  
  急救醫護員之前曾扯開他的襯衫,後來又將襯衫拉回胸前放好。他的衣著仍然完整,這是一套相當時髦,甚至昂貴的名家設計西裝。
  
  「這套衣服很好看,你顯然是個既有品味又有財力的男人。」她評論道,讚賞西裝的剪裁與衣服底下的身軀。「只可惜你得和這套西裝告別了。」
  
  她從工作台上的器材中拿起大剪刀,迅速又有效率地剪開西裝外套和襯衫。布料落下時,芮雪停下來觀察露出的身體。在正常的情況下,她會繼續剪除屍體的長褲和內褲,但是發燒使她無力——她雙臂沉重,手指軟綿綿的、不聽使喚——於是她決定將程序稍作改變,先錄音記下在他上半身所發現的細節。
  
  她放下大剪刀,伸手將檯子上方的燈和麥克風移到他的胸前,將麥克風打開。
  
  「這次的案主是……喔,該死!」芮雪手指輕彈,關掉麥克風。她趕快將達爾和弗瑞留下的文件拿過來,匆匆掃視是否有任何姓名資料。她皺起眉頭,文件上沒有標示姓名,這是一具衣著體面卻沒有身份證明的無名屍。她不禁揣測那是否可能是他遭人槍殺的原因,也許有人射殺他並搶走了他的皮夾。她把目光移向這個男人。太可憐了,為了區區幾塊錢而送命。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
  
  芮雪放下文件,重新打開麥克風。「葛醫生檢查遭受槍殺的無名屍。死者是白種男性,身高約一百九十公分,」她先粗略估計,稍後再進行精確的測量。「是一個非常健康的人。」
  
  她再次關掉麥克風,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全身。「非常健康」是輕描淡寫的說法,這名男性具有運動選手的體魄。他的腹部平坦、胸膛寬闊、雙臂肌肉健壯,再配上俊朗的容貌。芮雪輪流抬起他的手臂,檢查手臂內側,然後皺眉走回原來的位置。他沒有半個明顯的標記,既沒有傷疤也沒有胎記,身上沒有任何可供辨識的特徵。除了心臟上方的槍傷傷口,這男人完全找不出一絲缺陷,他甚至連手指都非常完美。
  
  「怪了。」芮雪喃喃自語。通常屍體上起碼會有幾道疤痕——一道割除盲腸的疤,手上也會有過去受傷所留下來的痕跡,或是其他諸如此類的傷痕。可是這名男子毫髮未損、完美無缺。他的雙手與十指甚至連硬皮都沒有長。他是游手好閒的公子哥兒嗎?她暗忖,再次凝視他的臉。一個古典式的美男子,膚色卻不是經過日曬的顏色。那些搭噴射機旅行的富豪通常會前往陽光普照的旅遊勝地曬得一身黑,或者去日曬沙龍。
  
  芮雪決定如此揣測是在浪費時間。她搖搖頭,重新將麥克風打開。「除了射擊的傷口,案主的上半身正面並沒有可供辨識的特徵或疤痕。初步觀察,顯然乃上述傷口造成失血過多,因而死亡。」
  
  她讓麥克風繼續開著,伸手拿鑷子取出子彈。反正這是一台聲控型錄音機,只會錄下她所說的話。稍後她會依據錄音帶寫下報告,刪除錄音帶中與本案無關的喃喃評論。
  
  芮雪測量並描述槍傷的傷口尺寸,以及傷口在屍體上的位置,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始將鑷子輕輕伸入洞口,緩慢而謹慎地移動,以確保鑷子是順著子彈的路徑前進,避免觸及未受傷的身體組織。片刻之後,子彈找到了。她夾住子彈,小心地將它拉出來。
  
  「啊——哈!」她發出勝利的低呼,拿著夾住子彈的鑷子,挺直身體,轉向托盤。芮雪發現她忘了準備裝子彈的容器,氣惱地停下來。驗屍時通常不需要這一類的器材,而她也沒
  想到應該先準備好一個容器。她一邊喃喃低語,責怪自己缺乏先見之明,一邊離開工作台,去那一排櫥櫃和抽屜搜索。
  
  一邊找著容器,芮雪心想東尼跑去哪裡了。買個飲料只要花五分鐘,他離開的時間已長到變成開小差了。她懷疑是五樓的某個小護士把他攔住了。東尼對這個女孩深深著迷,對她的時間表瞭若指掌。他通常會配合她安排休息時段。如果他抵達自助餐廳的時候,那個女孩子也在場,芮雪相信他必定會把休息時間一次用完。芮雪並不介意。如果她真的在取出子彈後必須回家,晚上剩下的時間他也不能離開。
  
  芮雪找到她所需要的容器,放下子彈後拿到她的書桌,想寫上辨識標籤。證據被擺錯位置或不粘標籤隨意置放是不行的。當然,她一時找不到標籤紙,浪費了幾分鐘尋覓。接著,在寫錯三張標籤之後,才寫出一張正確的。這清楚顯示出她今晚狀況不佳,應該聰明一點,回家休息。她是個完美主義者,這些微小的失誤讓她倍感受挫,甚至感到難堪。
  
  對於自己的虛弱感到惱火,芮雪將標籤平順地貼在容器上,因為眼角餘光捕捉到一些動靜而暫停。她轉身,以為是東尼回來了,可是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她,和躺在輪床上的無名屍。她發燒的大腦開始出現幻覺。
  
  芮雪站著搖搖頭。當她注意到雙腿略微顫抖時,心中拉起警報。發燒的熱度在體內竄升,彷彿有人打開暖氣爐,她的體溫在瞬息之間從冰涼濕冷變得滾燙。
  
  一陣窸窣聲將她的注意力拉向那張輪床。可以發誓在檢查是否有可供身份辨識的疤痕之後,她是將他的手掌心向下放回原位,然而現在卻是掌心朝上,手指放鬆地自然微彎。
  
  她的視線順著他的手臂向上移到臉龐,他臉上的表情令芮雪蹙眉。這個男人臨終時一臉茫然、近乎受到驚嚇的樣子,過世之後一直保持這副表情。可是,現在他的臉部看起來比較類似因痛苦而扭曲的模樣。或者並非如此?也許是她產生幻覺了。她一定是開始產生幻覺了。這男人已經死亡,並沒有移動手的位置,也沒有改變表情。
  
  「你值夜班值太久了。」芮雪對自己低語,緩緩回到輪床旁邊。她依舊必須解開屍體其餘的衣物,檢查他的正面下半身。
  
  當然,她會需要東尼協助,才能把這個男人翻身,檢查背面。也可以等到東尼回來再做正面下半身的檢查,可是芮雪決定不等東尼。能越早下班回家躺下來越好。在助理回來之前,盡可能多做一點事是比較聰明的做法——這也表示她必須剪開這個槍擊受害者的長褲。於是,芮雪伸手去拿大剪刀,卻突然想到她剛才沒有檢查他的頭部。
  
  他的樣子不太像頭部中槍,起碼她沒有發現任何證據,不然弗瑞和達爾也應該會提到。儘管他們宣稱他曾經一度恢復心跳又停止,這個男人應該在子彈擊中心臟時已當場死亡,不過,她必須再做確認。
  
  芮雪放下剪刀,移到輪床頂端,迅速檢查一下受害者的頭部。這名男子一頭漂亮的金髮,是她所見過最健康的髮絲。芮雪希望自己的紅髮有他頭髮的一半健康就好。找不出任何傷
  口,甚至連一小塊擦傷也沒有,她輕輕放下他的頭,回到輪床側邊。
  
  芮雪重新拿起剪刀,一邊注視著男子西裝褲的腰際,一邊將剪刀張開又合上,但她並沒有立刻開始動手。真是有夠奇怪,她相當猶豫是否要剪開長褲。自從接受醫學院的訓練之後,她從不羞於剪開男人的長褲,不明白為何現在竟感到羞怯。
  
  她再次將目光移到他的胸膛。天啊,他真是健美,雙腿可能也同樣肌肉結實,芮雪如此猜想,懊惱地發現自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她認為這也許就是她感到遲疑的原因。她並不習慣在執行檢查工作時產生這樣的感覺,而且覺得尷尬。哎,這場高燒真是大大破壞她的思考能力。
  
  即使在如此蒼白、毫無生命跡象的狀態下,這具無名男屍依舊非常迷人。你要當心,他看起來不像尋常的命案死者那樣慘白且了無生氣,他彷彿只是在小睡片刻。
  
  她的視線移回他的臉龐,發現他實在很有魅力,這是個警訊。受到一個死人的吸引似乎有點噁心,可是芮雪向自己保證,這只是反應她的社交生活多麼貧乏枯燥。當大多數人出門享樂的時候,她在工作。沒錯,夜班值勤的工作大大阻礙了她的情路。
  
  事實上,她的情史一路走來不甚精彩。芮雪還不到十三歲時,身高就迅速抽長,上了中學之後依舊一直比同年齡的孩子高。這個因素讓她很羞赧、忸怩不安,也注定了當壁花的命運。在停屍間值夜班的工作只更加深這種窘境。不過,當別人詢問她感情生活為何空白的時候,這倒是一個方便的推托之詞,一切都可以怪罪於工作。
  
  然而,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她竟然開始被屍體吸引。也許她該想辦法調離夜班的工作了,長期獨處並不健康。
  
  芮雪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這具屍體太過俊美的臉孔移開,視線滑過工作用的器材,對於為何選擇進入這個領域工作,再次感到不解。她向來厭惡任何與醫生或看診有關的事物。她視打針為夢魘,只要提到疼痛,她就成了軟腳蝦世界冠軍。當然,她後來選擇在醫院的停屍間工作,則必須時常與針頭和疼痛為伍。芮雪認為這勉強稱得上是潛意識的反抗,拒絕被恐懼絆住腳步。
  
  芮雪情不自禁地注視無名屍的胸膛,目光突然停在槍傷的傷口上。傷口是否縮小了?她沉默地注視著,眨眨眼,他的胸膛似乎在起伏。
  
  「我的眼睛花了。」芮雪喃喃說道,別開視線。她之前才從這個男人的心臟中取出一顆子彈呢,很肯定他已經死亡了。死人不會呼吸的。下定決心要迅速完成檢查,以便將他冷藏並停止平空想像,她轉而回到他的長褲旁,將剪刀的刀片伸入布料間。
  
  「抱歉,我討厭毀掉這麼一條完美又高級的長褲,可是……」她聳聳肩,裁開布料。
  
  「可是什麼?」
  
  芮雪僵了一下,猛然轉頭望向那個男人的臉。一看到他睜開雙眼盯著她瞧,她發出尖叫,向後跳開,雙腿發抖,幾乎跌在地上,驚恐得瞠目結舌。屍體也回看她。
  
  她合上雙眼再張開,但是這個人仍然躺在那裡注視她。「不妙。」她說。
  
  「什麼事情不妙?」他很感興趣地問。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不過,嘿!對一個死者而言,即使是聲音虛弱了些,也是很不錯的花招。芮雪敬畏地搖搖頭。
  
  「什麼事情不妙?」屍體再度發問,這次聽起來略微強壯一些。
  
  「我產生幻覺了。」芮雪有禮地解釋,然後,她注意到這個陌生人的雙眼。她停下動作,凝視那雙眼睛。芮雪從來沒見過如此好看的眼睛,正如她稍早的想像,他的眼睛顏色是帶著異國情調的銀藍色。她從沒看過這種色調的眼睛。事實上,假使有人問她,她會說從科學角度來解釋,這種顏色不可能存在。
  
  芮雪放鬆下來,恐懼與緊張解除了。她從未看過銀色的眼眸,那是不存在的。稍早之前,她幻想過他有銀色的雙眼,現在她顯然正幻想他張開那雙銀色的眼眸。突然間,她的理智不再懷疑;她產生幻覺,這一切都是體溫驟升的結果。天啊,她的體溫一定已經攀升到危險的程度了。
  
  屍體坐起來,將芮雪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她提醒自己:「這是發燒所產生的幻覺。」
  
  無名屍瞇起眼睛盯著她。「你發燒?那就說得通了。」
  
  「什麼事情說得通?」芮雪發問,當她發現自己在和幻覺對話時,扮了個鬼臉。這也許好過和死者對談,她推想,而她常對著死人說話的。況且,這具屍體的嗓音十分悅耳,聽起來很溫暖,有如威士忌般滑順。她不介意暍一點威士忌。茶、檸檬、蜂蜜與威士忌。是的,來—杯香甜熱酒可以立刻解決她的不適,也可以阻斷這些正開始蔭芽的幻覺。或者讓她不要理會幻覺,哪一種功效都好。
  
  「你過來一下,好嗎?」
  
  芮雪回看那具屍體。他說的話不太合理,可是誰說幻覺必須合理呢?她試著與他理論。「我為什麼要過去?你並不真實,你甚至沒有坐起來。」
  
  「是嗎?」
  
  「是的,認為你坐著是我的幻覺。在現實中,你其實是一個躺著的死人。我只是想像你坐起身來說話。」
  
  「呵。」他忽然咧嘴一笑,笑得十分迷人。「你怎麼知道?」
  
  「因為死人不會坐起來說話,」她耐心地解釋。「現在請你躺回去。我開始頭暈了。」
  
  「但假如我沒死呢?」
  
  那個問題讓她想了一分鐘。不過芮雪想起她在發燒,而他也根本不是坐著的,於是她決定證實自己的觀點。她向前走去,伸出手揮舞,以為手指會穿過細薄的空氣。然而,她的手撞上一個堅實的下顎。屍體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大叫出聲,可是芮雪幾乎沒聽到——她忙著再次尖叫、向後跳開,手上感到痛,可是她太專心尖叫,忘了痛。這個死人是坐著的。
  
  房間天旋地轉了一陣子之後,突然停止轉動,開始暗下來。「可惡。我要昏倒了,」芮雪驚恐地發現。她幾乎是帶著歉意地告訴那具屍體說:「我從來不暈倒。真的。」
  
  看見那位高挑的紅髮女郎跌倒在地上,亞堤小心翼翼地從冰冷的金屬床滑下來,環顧四周。這裡是停屍間,他瞭解之後,扮了個鬼臉。活了三百年,他從未渴望踏入這種地方。
  
  他略一顫抖,跪下檢查那名女子。不過,由於身體仍然虛弱,他一彎身觸摸她的額頭,房間立刻開始旋轉。他流失太多的血液了——首先是胸口中槍,接著是修復時所消耗的血量。他必須趕快補充鮮血,但是這個女人不台適。她顯然生病了,吸取她的血液沒什麼幫助,他必須另覓血液來源,而且要快。但此刻他必須盡力忽視自己的需求與虛弱,有些事情得要先處理。
  
  亞堤撥開女子臉上的秀髮,注視她蒼白的臉蛋。方纔她頭部撞到地板時,發出清晰可聞的撞擊聲。他果然在她的頭部發現腫塊和擦傷。清醒之後,她的頭會痛得非常厲害,但除此之外,並無大礙。他再次確定她堪稱安然無恙,然後集中精神,嘗試確保她不會想起他曾經來過此處——這段記憶,包括他從停屍間消失無蹤的事,可能會引起各種不必要的問題。亞堤以意念在她腦海中搜索,但發現怪事——他無法讀取她的心思。他似乎進不去她的思緒。
  
  情況有此轉變令他皺起眉頭。對他而言,大部分人的頭腦都像是打開的書本。彭吉是例外,他帶著一絲悔恨承認這一點。他突破不了那小於腦海中層層的痛苦與迷惘,接觸不到彭吉藏在深處的想法,使他無法抹除他對亞堤一家特殊情況的瞭解。假使亞堤能突破這道障礙,事情絕不會演變至此。
  
  亞堤認為這都是他的錯;他把未能穿越彭吉心中的悲痛與失落感,視為個人的失敗。彭吉在這半年裡遭逢重創:他失去了蓓佳,一名他深愛而且互許婚約的女子。亞堤也認識她,她是一位才華出眾的概念藝術家,個性像晴朗的夏日一般甜美,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她在車禍中喪生是個悲劇,對彭吉而言,她的死亡撼動了他的世界。隨後不久,他母親也過世,彭吉陷入痛苦的深淵。
  
  亞堤不夠強壯,沒有能力陪這小子承受這麼巨大的傷痛。他試過一次,撕裂彭吉思想的失落感,以他不願承認的方式深深觸動他。任何遭遇這種心痛的人,大概都會發瘋。亞堤僅稍稍觸及彭吉的情感,但脫離他的思緒時,已極為悲傷與消沉。而彭吉日復一日、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感受到那麼強烈的傷痛。亞堤完全瞭解彭吉會以消滅亞堤的超能力為人生目標。這個目標能成為一道防護牆,隔開那些痛苦的失落感。
  
  亞堤可以感受彭吉的傷痛,對他很同情;但拒絕穿透他的思緒、抹去更危險的記憶,卻使得亞堤飽受他的攻擊,如此的發展則大大不妙——今晚彭吉再度意圖謀害他,就是最佳證明。該是嘗試其他策略的時候。問題是,亞堤不知道該採取哪一種策略。消滅這個人似乎是最容易的方法,但是這個方案向來是逼不得已的最後手段。況且,彭吉遭受如此重創,亞堤無法祭出殺害他的手法,這簡直是落井下石。
  
  聳聳肩、拋開心煩意亂,亞堤再次打量這位紅髮女郎,思考為何他似乎無法進入她的思想。他在這名女子身上感受不到失落、傷痛,與瀕臨瘋狂的掙扎。他唯一感受到的是無盡的
  寂寞,亞堤本身很熟悉這種感覺。
  
  目前這無力解讀心智的窘境,一定是因為他太虛弱了,他這麼認為。嗯,除了發燒,她頭部也遭受撞擊,這應該會讓她相信她產生幻覺了。這名女子剛才清醒的時候已宣稱他是幻覺,也許這樣就夠了。
  
  當亞堤將她的頭放回地上時,他的手指上沾染血跡。猶豫片刻之後,他將手指伸到鼻子下,嗅聞那甜美的氣味,試探地舔了一下。他皺眉。這可憐的女人需要維他命之類的營養品;她在貧血邊緣,這也有可能是生病導致的後果。
  
  情不自禁地,他的視線移向她的脖子。他是如此的飢餓。亞堤努力抵抗咬她的誘惑。他需要鮮血,可是從生病的人身上吸血對他一點助益也無,而這名女子肯定是生病了。在他微涼的撫觸下,她的肌膚燙得像著火似的,她的臉也因為充血而發紅。血液的氣味令他狂野,他身陷飢餓的束縛之中。他的身體不在乎她生病了、對他並沒有益處,鼻子嗅到血的氣味,渴望吸取一些血液。
  
  他強忍身體的生物本能,直起身來,房間再次開始搖晃,他虛弱地抓住剛才所躺的輪床以保持平衡。他正等待雙腿重新恢復力量,背後的彈簧門突然打開。亞堤緩慢轉過頭,看見一個男人走進房間、停下腳步、站住不動。
  
  「誰——?」那個男人的視線從亞堤身上移向倒在地板上的女人,再移回亞堤赤裸而沾有血跡的胸膛。「喔,該死!」
  
  讓亞堤覺得很好笑的是,那個男人狂亂地環顧四周,伸出拿著咖啡的手,彷彿那杯熱飲是他的權杖。「你對小芮做了什麼事?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芮?」亞堤看一下倒在地板上的女子。小芮,無疑是芮雪的簡稱。美麗的淑女配上美麗的名字。他看得出這位小姐病得不輕,她應該回家臥床休息。他看著那個剛剛進來的人。「你也生病了嗎?」
  
  「生病?」那傢伙略微挺直身軀,臉上閃過迷惑的表情,顯然沒料到亞堤會問他這個問題。「沒有。」
  
  亞堤點點頭。「好,你過來。」
  
  「我——」那個男人正要開口拒絕,嘴巴就凍住了,接著他放低雙手,彷彿被人強迫似的向前走。當然,他是被亞堤強迫的。他一手拿著柳橙汁,一手拿著咖啡,雙手垂在身體兩側,繼續向前走,直到亞堤面前才停下腳步。
  
  「我需要你的一些血液。我需要大量的鮮血,不過只會從你身上吸取一點點。」亞堤解釋道。他說這些並不是有解釋的必要,也並非要求對方的同意;那名男子靜止不動地站著、目光渙散。
  
  亞堤遲疑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咬人了,事實上,已經許多年了。因為現在有血庫的關係,直接咬人會讓他的族人大皺眉頭。然而,今晚是緊急狀況。他失去大量的血液,極為虛弱。他需要吸血,讓他有力氣撐到回家。
  
  他帶著歉意望了他的受害者一眼,一隻手扶著那個男人的頸背令他的頭部側起,完全暴露出喉部。當亞堤的牙齒刺穿他的皮膚時,那個人不曾動彈或發出抗議,但亞堤一開始吸血之後,他很快就呻吟一聲、放鬆身體。
  
  他的血液溫暖濃郁、富有營養價值,比亞堤慣於吸食的冰冷血袋更加美味,讓他想起從前的時光。他吸取了比預期更多的血液,直到這個貢獻血液的人虛弱地癱在他身上,他才強迫自己停下來。他輕輕將這個人放在旋轉椅上,就在那名昏倒在地的女子的身旁。亞堤仔細檢查這個男人以確保沒有造成任何長久的傷害。嗯,沒有。
  
  那個男人的心跳仍然穩定有力,亞堤鬆了一口氣,從容不迫地抹去他的記憶,然後挺直身體,眼睛瞄到書桌上放著一個容器。他隨即認出容器裡裝的東西:一顆子彈。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揉摸胸膛上仍在癒合修補的傷口,然後伸出手拿起那個容器,檢查上面的標籤。
  
  讓他心跳停止的,正是這顆子彈。這名女子將子彈取出,使得他的身體能夠修復。若非如此,他恐怕還躺在輪床上。這顆子彈是他曾經來過此處的證明,不能留下。
  
  亞堤將子彈收進口袋,快速搜索這個房間。他找到急救醫護人員留下的文件,知道自己必須找到這兩個人,清除他們對這次事件的記憶,也必須清除他們的文件記錄。他猜測應該還會有警方的報告和其他事情需要處理。清除的計劃比他的想像來得大費周章,而這一類的事情需要幫手。這想法讓亞堤扮了個鬼臉,他必須向柏軒求助,這表示會被全家人發現,但他別無辦法。今晚的事情必須從大眾的記憶中抹去。
  
  亞堤決定認命,收拾被剪破的襯衫和西裝外套,再次快速搜查房間,確保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然後,他借了一件吊在門板掛鉤上的實驗室外套。他披上那件外套,找了—個垃圾袋來裝那顆子彈和被毀掉的衣物,迅速離開停屍間。
  
  他會找柏軒協助後續的清理事宜,並希望哥哥不要把事情告訴母親。梅芝若聽到風聲,一定會發飆。在亞堤試圖讀取彭吉的思想之後不久,她從亞堤那裡得知這個人的悲慘遭遇。她心腸很軟,也認同亞堤不除去彭吉的決定,但是她沒有別的解決之道,而且她對於亞堤想不出更有效的做法感到惱怒。
  
  亞堤朝自己苦笑一下,快速離開醫院的地下室。他厭惡任何形式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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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3: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嗯,劇情滿灰暗的。」亞堤一邊發表評論,一邊帶頭走出擁擠的電影院。
  
  「我原本以為是喜劇,」他的母親梅芝滿懷歉意地說。「廣告是這樣宣傳的。」
  
  「呵,真是差遠了。」他拍拍柏軒的背。「儘管如此,老哥,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
  
  柏軒聽起來沒什麼興致,不過亞堤不怪他。在活了四百年的歲月之後,慶生變得有些乏味。亞堤才不過活了三百歲,已很樂意不著痕跡地讓自己的生日溜走,可是他曉得他在逃避慶生這方面的運氣不會比柏軒好。無論經過多少年,母親依然堅持要紀念每一年的生日。殷梅芝很疼愛孩子,生下這幾個孩子是她最快樂的事之一,她也堅信生命值得慶賀。亞堤認為他應該慶幸母親肯費心準備,家庭才會這麼溫馨。
  
  「喔,天啊,下雨了。」當他們加入擠在電影院門前遮雨棚下的人群時,梅芝說道。來看電影的人們顯然不願意冒著滂沱的雨勢離開。
  
  「嗯。」亞堤一瞥外頭的傾盆大雨。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在緩慢駛過的車陣中跳躍,看到停在對街的一輛汽車時,猛然打住視線。眼熟的印象像一道閃電打下來,那輛車看起來很像之前彭吉開車撞他時的同一部車子。那次事件發生在槍擊之前的幾個星期,可是亞堤逃過一劫,身體只耗費了一些時間修復股骨斷裂與骨折的疼痛。他很幸運,沒有人目擊那次的攻擊,或是身體自動復原的過程。
  
  在他的注視之下,彭吉的車子引擎啟動,車燈亮起,駛入車陣當中。他才剛鬆一口氣就聽到母親問道:「那是他嗎?」亞堤立刻又緊張了起來。
  
  母親知道所有的事情。自從槍擊事件過後,她一直為亞堤的安危感到憂煩。她好幾次詢問亞堤打算如何處理這名攻擊者,亞堤被迫招認他毫無頭緒。他試著向母親擔保他會加倍小心,表示這整件事情其實很好笑,但是她一點也不相信。現在,彭吉讓他的生活更加辛苦難熬了。
  
  「不,那應該不是彭吉,」他向她保證,試圖阻止另一次說教。「你們在這裡稍等,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他在他們開口爭辯之前先行離開。這家戲院沒有代客泊車的人員,不過亞堤很幸運地在半條街外找到停車位。他衝入雨中,很感謝可以躲開被說教的機會。在經過收費亭的時候,他朝著停車場管理員點點頭,接著衝到車子旁邊,按下鑰匙環上的按鈕打開車門鎖。然後,他按下第二顆按鈕啟動車子和暖氣,這是他在一個星期之前為了即將來臨的冬季而安裝的精巧機件。加拿大的冬天冷得刺骨,鑽進一輛冰冷的汽車是很讓人討厭的事。
  
  今晚當他按下啟動鈕的時候,他離車身只有幾尺。汽車迅速發動時,他正伸出手要握車門門把,而這正是救了他一命的原因。假使他坐入車內,爆炸很可能已結束他的生命。儘管如此,他仍遭受爆破氣流的影響,一道紅燙的波濤帶起他的身體,將他彈到幾尺之外。亞堤嗅到體膚燒焦的味道,痛苦在體內竄射,接著,他失去知覺,不省人事。
  
  「嗨,你回來了啊!」
  
  芮雪放下那疊過期的文件抬頭看去,對弗瑞和達爾露出笑容,他們推著一架覆蓋白布的輪床進來。今天是她自從在上班時間因病暈倒那一夜之後,首度回到工作崗位。那天晚上她過了一陣子才醒來,發現蒼白虛弱的東尼跪在她身邊,宣稱他覺得不太舒服,大概是被她的感冒給傳染了。
  
  芮雪對那次昏厥的記憶不深。模模糊糊、半夢半醒之間,她記得達爾和弗瑞帶某個人進來,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印象了。而且她恢復意識的時候,那裡並沒有新的屍體。芮雪確信這一切都是發燒引起的幻覺,決定回家休息,請別人代班支援。她問過東尼是否也需要找人代班,不過他過一會兒就舒服多了,並堅稱他沒事。
  
  芮雪當了一個星期的病貓。昏昏沉沉之中,作了幾個非常詭異的夢,夢境中常有一個英俊的銀眸死者從輪床上坐起身來對她說話,不過這個夢在她身體逐漸好轉時就停止了。自從開始在醫院停屍間值夜班以來,芮雪第一次對於重返工作崗位而感到高興。
  
  好吧,是還算高興。她是習於早起的人,喜愛日光而很討厭夜班。工作一整晚之後再睡上一整天的情況非常惱人,也讓她悶悶不樂,她似乎無法在傍晚入睡。芮雪只有在下班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才能入眠,但睡眠時間常常被打斷,睡睡醒醒。
  
  「聽說你曾經病得很重。抱歉,今晚來找你算不上是歡迎你歸隊。」芮雪順手拉住一張檯子推到擔架旁邊的時候,達爾說道。
  
  「什麼情況?」她好奇地問。
  
  「焦屍。」弗瑞扯下布罩,露出底下慘遭灼傷的受害者焦黑的遺骸。
  
  「住宅起火?」芮雪露出痛苦的表情,問道。
  
  「汽車爆炸,他首當其衝。」達爾回答。
  
  「是啊。」弗瑞瞪著這具屍體,搖搖頭。「怪的是,我們本來以為他還有心跳,將他送上救護車時,心跳卻停止了。在半路上,又有心跳,接著又停止了。看來這傢伙無法決定自己要不要活下來。我們抵達醫院之後,醫生宣判他死亡。」
  
  芮雪好奇地看一眼這具屍體,接過達爾手上的寫字板。
  
  「東尼哪裡去了?」急救醫護人員問道,看著她在必要的文件上簽名。
  
  「他生病請假。」
  
  「是不是被你的感冒給傳染了?」弗瑞格格地笑。
  
  「不是我,是被他的護士朋友傳染的。」芮雪注視醫護人員把屍體移到鋼製的平台上,將寫字板交還給他們。
  
  「對了,聽說我們以後晚上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臉了,」達爾說。「恭喜。」
  
  「恭喜?」芮雪茫然地望著他。
  
  「恭喜你得到日班助理法醫的工作。我們上一趟來的時候,東尼說的。」
  
  芮雪聽了,下巴差點掉下來。「什麼?」
  
  弗瑞和達爾交換眼神,最後弗瑞開口說:「呃……東尼說若博等你一回來上班就會通知你。若博已經告訴你了,對吧?」
  
  芮雪眼睛睜得大大的。若博就是柯若博,日班的法醫,不過經常在夜班時間剛開始時過來下達指示,並且收取報告。他今晚並沒有過來。「珍妮說他今天也打電話來請病假,我猜換他感冒了。」她說。
  
  「喔,糟了,我們讓這個驚喜曝光了。」
  
  芮雪仍然杏眼圓睜,不過發現自己露齒一笑。她得到助理法醫的工作,很快就得以脫離夜班生活了。她成功了!「兩位,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芮雪興奮地開口,然後又猶豫地問道:「你們不是在逗我吧?」
  
  這兩個男人搖搖頭,但是露出抱歉的表情。「不是,你得到那份工作了。不過,當若博通知你的時候,你要盡力表現出驚喜的樣子。我不想害東尼有麻煩。」
  
  當她投入達爾的懷中時,他咕噥一聲。她雙臂圈住他,盡可能地緊緊抱著他,快樂地大笑。「我得到那份工作了!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通知我。天啊!這消息太棒了。不必值夜班了;不必在隔壁鄰居除草的時候努力入睡;再也不會因為要工作,沒辦法跟朋友出去玩了。這真是棒透了!」
  
  「看得出你很高興。」她放開達爾,轉而擁抱弗瑞,他大笑說道。
  
  「喔,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芮雪幸福洋溢地說。「我實在討厭死夜班了。」
  
  「好吧,我們會很想念你的笑容,」達爾說。「可是我們很高興你這麼快樂。」
  
  「是啊,只要你記得在若博告訴你的時候,表現得很驚訝就好。」弗瑞拍拍她的肩膀,瞥了達爾一眼。「我們得回去工作了。」
  
  芮雪站著,微笑目送他們離去,然後轉身走到輪床旁邊,檢查這位新來之客。如果他身上還有沒被炸得粉碎的物件,她必須先將這些東西移除,然後除去他的衣服、加上標籤,將他送進冷藏櫃抽屜,這些事情她無法獨力完成;她需要有人協助搬移屍體。
  
  她瞥了手錶一眼,時間已接近午夜。佩詩應該快抵達了,她是醫院在員工請病假時的兼職代班人手。這個女人最近還滿有空的,通常她也是最可靠的工作人員,早早就來上工,願意加班,但是今天她的車子出了一點問題,只好打電話進辦公室,告訴芮雪她正等朋友開車去接她過來,恐怕會遲到。
  
  她應該半個小時之內就會到。佩詩一抵達就可以幫忙除去屍體的衣服,不過,在此同時,芮雪可以動手拿掉他身上的東西,替他加上標籤。她低頭瞧瞧這不幸的傢伙,然後停下手邊的動作。他看起來似乎不像剛送進來時那樣慘不忍睹,事實上,他似乎大有好轉。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幾乎全身焦黑,只有少數幾處露出膚色,但是現在焦黑的顏色彷彿消褪許多。老實說,芮雪發現,焦黑的部分正在剝落,許多脫皮落在鋼製平台上。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臉上的肌膚,出神地看著黑色的脫皮裂開,露出底下較為健康的肌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他像蛇一樣,正在褪去老舊的死皮。
  
  芮雪挺直身體注視著,心跳加速。這是怎麼回事?或者說,事情真的如同她想的那樣嗎?或許她方才推開的不是燒焦的肌膚,而是某種因為爆炸氣流而覆蓋在他身上的東西。或許他的燒傷並不嚴重,只是乍看之下很糟糕。芮雪知道這種推論很愚蠢;達爾和弗瑞都是很優秀的急救醫護人員。儘管如此,她仍舊按住他的手腕,尋找脈搏跳動的跡象。更多焦黑的皮膚在她手指的觸碰下脫落,由於擔心這可能干擾脈診,所以她改為傾身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起初她覺得在死人身上尋找生命跡象太愚蠢了,可是立刻就聽到一記有力的鼓動聲。芮雪驚愕地抬起頭,接著再次側耳傾聽。沉寂半晌之後,又一聲跳動發出。
  
  她背後的門砰地打開。「不要靠近他!他是吸血鬼!」
  
  芮雪挺起身體,瞠目結舌地轉過去,詫異地望著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他的模樣相當瘋狂,不只是因為他敞開的寬大軍用雨衣下穿著軍服,也不僅是他一邊肩膀背著一把晃動的步槍,另一邊的肩膀掛著一把長斧,而是除了上述情形,再加上他狂野的眼神與他臉上那副表情,在在顯示他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患。
  
  芮雪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舉起一隻手。「朋友,你聽著。」她開口,試圖理性溝通,不過她也只能做到如此。那個男人向前衝來,把她推到一邊去。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滾開,小姐,你滾開!他是吸血鬼、怪獸,黑夜的猛獸、魔鬼的子孫、讓人聞風喪膽的吸血怪物。我必須終結他的生命。」
  
  芮雪抓住輪床以免摔倒,瞪大眼睛看見那個男人解開系長斧的帶子,雙手握住斧頭,高舉過肩。她不敢相信這個傻瓜打算砍下她所負責的屍體的腦袋。如果那真的是屍體——她提醒自己,她方纔曾經聽到心跳。她的視線投向躺在平台上的男人,看見甚至有更多焦黑的脫皮散落在平台上。芮雪更能分辨出他的五官輪廓了,他看起來好眼熟。
  
  想都沒想,芮雪採取行動,縱身一躍擋在他們中間,大叫:「不!」甚至連那個瘋狂的男人劈下斧頭時,她也沒躲開。她立刻發現自己的錯誤。推倒那個男人,讓他失去平衡會是更為明智的作法。他完全來不及放慢斧頭的速度,而在斧頭劈下時,芮雪的呼吸在一聲錯愕的「啊」之中散逸而去。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幾乎沒感覺到任何痛楚。
  
  攻擊者感到震驚與恐懼,發出大吼,並將斧頭拔開,但是太遲了。芮雪靠著平台逐漸癱軟,很清楚那一擊足以致命,她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個人驚恐地搖頭,踉踉蹌蹌走上前。
  
  儘管如此,面對他伸出的雙手,芮雪仍然出於本能地退縮與躲避。他臉上滿是悔恨與悲傷的表情。
  
  「讓我幫助你,我想救你。我絕對不是有意傷害你。你為什麼不躲開?他才是我……」
  
  當一陣熟悉的嘎吱聲傳進芮雪耳朵裡的時候,那個男人頓時住口。她認出那是通往走廊的門開啟的聲響,而從攻擊者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更別提他的表情——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嘎吱聲又響起一次,伴隨著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
  
  「我對不起你,」攻擊者說道,回頭看她,臉上表情轉為扭曲痛苦。「真的很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想故意傷害你的。有人過來幫你了,可是我得走了。你要撐住。」他一邊下達命令,一邊腳步踉蹌地走開。「無論如何,你別死,那會讓我無法承受。」
  
  芮雪看著他離去,試圖大叫,但是她沒有足夠的力氣。背後響起一聲呻吟令她直覺地想轉身過去。她努力嘗試轉身,但這一試卻讓她力氣全失,癱倒在爆炸受害者的臉上。
  
  血液,甜美溫暖的血液。亞堤吞嚥時,發出歎息,鮮血舒緩了箝制著身體的劇痛。他正需要這股淌落他口中的液體滋補,就算他對這名替他承受攻擊的女子感到愧疚,也無法阻止他享用鮮血。他迫切地需要她的血液,並對此感激在心。
  
  「亞堤!」
  
  他認出母親的聲音,但似乎無法辨識聲音來源的方向。接著,倒在他身上的溫暖軀體突然被移開,他抗議地睜開雙眼,看見母親俯身注視的模樣。
  
  「兒子,你還好嗎?」她臉上滿是擔憂的表情,輕撫他的臉頰。「柏軒,拿一個血袋給我。」她命令道,然後回頭對亞堤說:「柏軒堅持在來此的途中去辦公室拿一些血袋過來。幸好他聰明,真是感謝老天。」她以長指甲刺穿血袋,然後將血液注入他張開的嘴。她用完三個血袋後,他才有足夠的體力坐起來。
  
  看到身旁全是焦黑的脫皮,亞堤扮個鬼臉,晃動雙腿離開平台,靠著自己的意志力坐好。在這次爆炸中,他並沒有流血,不過身體耗費許多血液修復肌膚。他必須再喝一、兩袋血才能恢復。他接過母親遞給他的另一袋血,一口氣喝完。當她為兒子打開最後一包血袋時,亞堤瞥見柏軒跪在那名女子的身邊。
  
  「她還好嗎?」
  
  他哥哥皺眉、搖頭。「她快死了。」
  
  「她不能死,她救了我一命。」亞堤不理母親遞給他的血袋,強迫自己離開平台。
  
  「坐下,你還不夠強壯。」梅芝語氣嚴厲地說道。
  
  「我很好。」亞堤跪在這個女孩子的身旁,不管母親的抱怨。
  
  「你當然很好。你總是說:『波吉算不上真的威脅,都是鬧著玩的。』一切都是鬧著玩的遊戲,直到有人胸口被插了一把斧頭。」
  
  「彭吉,不是波吉。」亞堤更正,伸手檢查這名瀕死女子的脈搏。他認得她就是上次在停屍間遇見的女孩。她長得很美,而且臉色和上次一樣慘白——只不過她之前的蒼白是生病,這一次則是慘遭意外、大量失血。亞堤很清楚她有一部分的血液進了他的喉嚨。這女子救了他的命。他剛才雖然十分虛弱,但仍然看見她躍身擋在他和彭吉揮舞的長斧之間。
  
  「我努力幫她止血,不過恐怕太遲了,」柏軒靜靜說道。「無法挽救她的生命。」
  
  「還有一個方法。」亞堤反駁。他試著捲起他的袖子。薄脆的衣料在他手指的碰觸下碎裂,於是他乾脆扯下衣袖。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不可以轉化她。」他母親說。
  
  「她救了我的命。」亞堤重複說著。
  
  「對於這一類的事情,我們有規範的。你不能不顧人類的意願就將其轉化,你也不能沒獲得族人允許就進行轉化。」
  
  「我可以轉化一名終生伴侶。」
  
  「終生伴侶!」他母親的語氣聽起來興奮大過於惱怒。柏軒一臉憂心。
  
  「亞堤,你甚至不認識這個女人,」他哥哥指出。「萬一你不喜歡她,怎麼辦?」
  
  「那我就打光棍。」
  
  「你願意為了這個女人放棄終生伴侶?」柏軒問。
  
  亞堤頓了頓,簡單地點點頭。「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沒命了。」他低下頭,咬破一下自己的手腕。鮮紅的液體冒出肌膚表面。片刻之後,他移開牙齒,將滴血的手腕靠在那個幾近喪命的女孩的嘴唇上。
  
  「好了,我們現在只能等待。」梅芝挺直身體,轉頭面向兒子。「來吧,我們必須照顧你。」
  
  「我很好。」亞堤抱怨,目光一直注意著躺在他床上的女子。他們將她從醫院帶回他的住處。母親和柏軒幫她脫下衣物,並用帶子將她綁在床上,在她手臂上注射點滴,以便供給她所需要的血液,順利進行轉化。亞堤不知道該期盼什麼。他從來沒有親眼看見轉化的過程,也不太確定一切是否正常。在他將自己的血液注入她口中之後,這名女子一直不聲不響、動也沒動。不過,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她開始呻吟、翻騰。亞堤依然不確定他這麼做是否來得及挽救她,但他認為情況已有起色。
  
  「你並不好。燒焦的皮膚仍在脫皮,而且你臉色蒼白;你需要休息、補充血液。」
  
  「我可以在這裡喝血。」
  
  「你需要躺下來,」他母親堅持。「你站都站不穩。」
  
  「我來照顧他。」柏軒宣佈,攙扶亞堤的手臂。
  
  亞堤考慮繼續爭論,但他其實有一點體力不支,於是不再抗議,讓哥哥帶路。
  
  「到哪個房間?」柏軒在外頭的走廊上停下來問道。「你那間空房裝潢好了嗎?」
  
  「還沒有。」亞堤扮個鬼臉。「不過我的棺材放在辦公室。」
  
  「老天爺!你還留著那個東西?」柏軒厭惡地打了個冷顫。「一旦我們不再需要棺材,我就把它扔掉了。我不知道你怎能忍受那個東西。」
  
  「棺材讓我思路清晰,」亞堤說。「我最好的創意都是躺在棺材裡面想出來的。」
  
  柏軒攙扶他順著走廊來到房子後半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座落在廚房後端的角落。他哥哥敦促他走下樓梯,並且在他步履更為搖晃的時候攙扶他的手臂。沒多久,柏軒將亞堤安置在辦公室一角的棺材中。「我很快就回來。」他宣佈。
  
  亞堤疲倦地喃喃答話,閉上眼睛。他筋疲力竭,身體越來越酸痛,需要更多的血液。他知道柏軒是要去幫他拿一些血袋過來。
  
  儘管體內渴求血液的自體攻擊所造成的痛楚逐漸攀升,亞堤還是沉入睡夢之中。經過一段時間,他感覺到手臂上被針頭紮了一下,於是清醒。他睜開眼睛,發現柏軒俯身在他手肘下方施打點滴。
  
  「難道你把我當成儷希了?」他氣惱地問。他想把手抽開,不過柏軒比較強壯有力。
  
  「不,你看起來不像儷希,她的臉沒有脫皮。」他哥哥語氣嘲弄地回答。「可以的話,我會找來十個適婚年齡的處女供你享用,不過我找不到。你也曉得現在處女嚴重缺貨。」
  
  亞堤在疲累中淡淡一笑,放鬆下來。
  
  「說真的,」柏軒一邊說一邊注射。「你需要大量的血液、充分的休養。打點滴是比較簡單的方法。你睡著的時候,我會更換血袋。到早上你就能恢復正常了。」
  
  亞堤點點頭。「你認為那個女孩子會活下來嗎?」
  
  柏軒緘默片刻,然後歎一口氣。「我們必須靜觀其變。如果……發生任何狀況,我會叫醒你。」他輕輕把話說完。
  
  亞堤不悅地閉上雙眼。「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一點對彭吉採取行動的。」
  
  「亞堤,你別自責。要想出方法對付這種傢伙並不容易。自從槍擊事件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但也還沒想出什麼辦法。但是,我們非處理他不可了。」他站直,皺起眉頭。「我會打電話給路森,問問他的想法。等你覺得身體好些了,稍後我們再一起腦力激盪。你現在先休息吧。」
  
  亞堤清醒時已經是早上了。他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再次感到精力充沛。躺在寂靜的黑暗中,他可以感應到母親和哥哥在屋子裡的存在,也可以感應到她的存在。她活下來了。
  
  他毫不費力地離開棺材,取下手臂上的針頭,收拾好點滴架,把架子搬上樓,收進廚房的壁櫥中,這原本就是放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或是在他妹妹來訪時才使用。然後,他繼續穿過幽暗安靜的屋內,走到樓上。
  
  他在他的臥室找到母親和哥哥,他們仍在照顧那名女子。
  
  她躺在床上呻吟,輾轉反側,汗濕的髮絲糾結在灼熱通紅的臉蛋周圍。亞堤皺眉。「她怎麼了?」他焦急地問。
  
  「她正在進行轉化。」他母親簡短地說道。
  
  梅芝平靜的態度略微安撫了他;亞堤注意到床邊的小桌上堆了許多用完的血袋,數量至少有一打。就在他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母親站起來,又從點滴架上取下用完的血袋。彷彿他們已經更換了好幾回,顯然事實也是如此。柏軒也站起身,走向亞堤放在房間一角的吧檯小冰箱,拿取新鮮的血袋回來。
  
  「為什麼她需要這麼多血液?」亞堤問道。
  
  「兒子,她身上有許多損傷。彭吉那一擊讓她流失大量血液,而她也活了三十年,許多地方有待修復。」
  
  亞堤稍微安心了點。「轉化還要持續多久?」
  
  梅芝聳聳肩。「視情況而定。」
  
  「怎麼說?」
  
  「不同程度的損傷需要修復的時間不太一樣。」
  
  亞堤臉色一沉。「她之前看起來相當健康,也許有輕微的貧血,可是——」
  
  「兒子,她的體內器官可能會有各種疾病,」梅芝溫和地說。「癌症、白血病,任何情況都可能。你沒辦法完全從外觀上判斷出來。」
  
  再度感到安心,亞堤在床緣一角坐下。
  
  「你看起來好多了,」柏軒評論道。「但是感覺如何?」
  
  「很好。」亞堤低頭凝視雙手,焦黑的痕跡消失無蹤,新鮮健康的粉紅色肌膚包覆他的雙手和雙臂;他知道身體的其他部分也是一樣。不過他稍後得拿吸塵器去清理棺材,大部分的脫皮都掉在裡面。「你聯絡到路森了嗎?」
  
  柏軒點點頭。「他今晚會過來,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商討對策。在此同時,還有很多災害控制要忙。」
  
  亞堤揚起眉毛。「發生什麼事?」
  
  「她上新聞了。顯然有人目擊彭吉在法醫辦公室的行為,請求支援。救援的人一定是在我們帶著你們兩個離開之後才抵達,因為新聞報導中聲明他們懷疑這個『身著軍服、攜帶槍械的男人』將她綁架了。他們刊出彭吉的外貌素描以及相關敘述。他們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不過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那對我們有利。」亞堤說。
  
  「是的。如果我們說服她編造一段綁架的故事,就可以替你解決掉彭吉這個麻煩。」
  
  亞堤點頭,然後望向母親,她在座位上打盹。現在天色大白,早已過了他們平常上床睡覺的時間。「現在我可以照顧她了,你們兩個應該去休息一下。」
  
  「好。」柏軒起身,走過去敦促母親不情願地站起來。「我們今晚再來。」他一邊說,一邊帶著母親走向門口。
  
  梅芝將惺忪的雙眼轉向亞堤。「接下來她應該不會再需要太多血液,也許再一、兩袋就夠了。而且也應該很快就會退燒。我想她的轉化即將接近尾聲。她的傷口幾近痊癒,也許大約傍晚就會甦醒。」
  
  「媽媽,我知道了。」亞堤跟著他們來到門口。
  
  「還有,你應該等一下就能幫她鬆綁。你不希望這可憐的女孩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是階下囚。」
  
  「是的,當然。」
  
  「亞堤,」梅芝又開口,嚴肅的語氣意味著她接下來要講的話十分重要。「你之前從來不曾目睹轉化的過程,所以我得警告你——在第一次甦醒後,芮雪會有一小段時間思緒運轉不太清楚。」
  
  「這是什麼意思?」亞堤問。
  
  「被轉化的人在甦醒後常會感到困惑,而且帶有成見,不肯輕易接受眼前新處境的證據,甚至會非常排斥——而他們的心智往往處於騷動狀態,邏輯思考根本被拋諸腦後。她可能會想出各種可能的理由,以解釋在這裡發生的事情,其中許多理由會很荒誕。對她耐心一點,等到她腦筋清楚了,她會接受這一切的。盡量別讓她太激動。」
  
  亞堤緩緩點頭,在心中消化母親的話。「好的,我會盡力。」
  
  「我知道你會,兒子。」母親慈愛地輕拍他的臉頰,然後跟著柏軒走到門口。「我們會早一點回來幫忙。」她說完話,就反手把門關上了。
  
  亞堤對自己露出微笑。有家人真好,他一邊想,一邊轉身回到病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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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芮雪全身酸痛,身上痛得亂七八糟,有那麼片刻,她確信自己仍然遭受那場害她體力全失的流行感冒所害。可是她一睜開雙眼,立刻發現她並不是躺在自家床上的棉被裡面。事實上,她從來沒看過現在身處的房間。
  
  她努力想搞清楚自己怎會來到此地,以及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她陷入記憶的泥淖中——隨機而讓人困惑的記憶:一名金髮男子彎腰扶起她,讓她半坐半臥,敦促她喝飲料,但是那飲料並不是裝在玻璃杯裡,然而她記得舌頭嘗到溫暖濃郁的液體。她的腦海中也閃過一個穿著軍服和軍用雨衣、揮動長斧的瘋子。她想起胸口駭人的劇痛,接著想起弗瑞和達爾說她得到助理法醫的工作,很快就能脫離夜班生活了。這些記憶片段似乎排列脫序,但是最後一個片段是個好消息,在意識飄忽之際仍舊令她露出笑容。芮雪想起她聽到的一段對話,讓她好生迷惑——這段對話當時聽起來不太合理,此刻想起來也還是沒什麼道理,但是與終生伴侶和轉化有關。她想不起是轉化什麼或如何轉化了。整體說來,記憶分割碎裂,每個片段都不大合乎常理。
  
  芮雪再次睜開眼睛,環顧這個房間。房間是藍色調,裝潢雅致而具有時尚感,床的兩邊都掛有抽像畫以及銀色的小燈。芮雪不確定身在何方,也不確定她是如何來到此處,可是她太虛弱、太筋疲力竭了,所以決定不要管這些問題,先休息再說。但是當她緩緩合上眼簾,眼前立刻閃過長斧劈過來的畫面。
  
  芮雪倏地睜大雙眼,心中充滿恐懼。她被長斧擊中了,而且她相信那一擊足以致命,起碼在缺乏救援的情況下,理當命喪斧下。可是芮雪對於攻擊她的人印象模糊,接著她想起一個銀色眼眸的男子俯身檢查她的傷勢,要她休息以保留體力。他的長相與上次她得流行感冒時所夢見的男人十分神似,只是這個男人是深色頭髮,而她夢見的是金髮男子。
  
  顯然,救援抵達了。芮雪希望自己的腦筋能清楚些。被斧頭擊中的記憶解釋了胸口的苦痛,卻無法解釋身上其他不為人知的疼痛,也無法解釋她目前身在何處。她其實應該躺在醫院裡,但這裡顯然不是醫院。
  
  芮雪向遮住窗戶的百葉窗望去,百葉窗邊緣隱約透出一線試圖溜進屋內的陽光,顯然已經是白天了。她真希望百葉窗開著,這樣她或許能猜出身在何處。
  
  將蓋在身上的毛毯推開,芮雪奮力坐起,然後她低頭凝視自己。她全身赤裸,這可有意思,她從不裸睡,醫院通常也會替病人換穿醜陋的袍子。好吧,這是一道難題,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開始移動手腳,覺得手臂被東西絆住,好奇地垂下視線,看見肘彎處的針頭,她停止動作,視線沿著連接針頭的透明細管找到懸掛在點滴架上的袋子。袋子已經空空扁扁的,但還殘留一、兩滴液體——足夠讓芮雪認出那是血液。顯然她之前接受過輸血。
  
  這個念頭讓她再次低頭看向胸部,尋找傷口。她清楚記得那把斧頭砍中了她的身體,然而胸口沒有繃帶,除了一道從肩胛骨延伸到一邊乳尖上方的細長疤痕之外,也沒有受傷的痕跡。她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睛看著那道疤痕,想到它所隱含的意義,她安靜下來:從那次襲擊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周,甚至好幾個月了。
  
  「老天爺。」芮雪低聲說道。她沉睡了多久?是不是一直昏迷不醒?是否由於昏迷被送到特別的機構?這樣一想,幾乎讓她安下心來,直到她想起才剛到手的陞遷機會。倘若她陷入昏迷好幾個月,那個職缺也許已被人搶走了。該死,她可能把工作全都搞丟了。可是,那個輸血袋又是怎麼回事?她望著那個點滴空袋,心裡不禁納悶。她可以瞭解遭受重擊之後立刻輸血的必要性,但假如已經好幾個月,她應當不需要再輸血了吧?
  
  許多問號在腦海中打轉,芮雪扯下細管,點滴針頭仍然留在手臂上,滑下床,試圖起身。這一試費了她很大的勁。終於起身後,她虛弱疲累地站著,重新思考,這次思考的時間非常短促。身體似乎很想爬回床上休養以恢復健康,卻也有某種休息所無法滿足的渴望。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有一股亟需滿足的渴求。哪怕她能夠忽視這股衝勁——雖然芮雪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忽視——她的心智也按捺不住。她渴望得知此地究竟是何處、那個攻擊她的人之前出過什麼事、躺在鋼製平台上的男人是否正如她猜測尚有一息生氣,或者,她冒著生命危險所救下的只是一個死人。
  
  假如她承受那一擊、昏迷數月、身上添一條可愛的疤痕只為了搶救早已命喪黃泉的人,那她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心中升起一絲不悅,芮雪鼓足力氣朝門口走去,不過,她突然停下腳步,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她可不能光著身子到處走。
  
  芮雪翻看離她最近的床邊小桌抽屜內部,裡頭除了幾本她也讀過的書籍之外,什麼也沒有。看來某人的閱讀品味滿不錯的,至少,與她的品味很類似。
  
  她環視光線幽暗的房間,發現三道門。第一道在沿著床頭牆壁過去的右手邊,第二道開在與床鋪平行的那一面牆壁上;這兩道門都屬於一般的尺寸。然而,正對著床尾的那道門有兩扇門板,很可能是通往更衣室的門。那道門彷彿遠在天邊,雖然芮雪相信自己有力氣走到那裡,但是如果走到一半,被人瞧見赤身露體的模樣,那就太糗了。何況,那裡也不保證有衣服可穿。
  
  思考片刻之後,她將床單從蓋被底下抽出來,當成羅馬長袍披裏在身上,然後走向與床鋪平行的那道門。她認為這是最有可能通往走廊的門,或許,也通往某種解答。
  
  正如她所期盼的,推開門出去是一條走廊,但顯然不是醫院走廊;她似乎在一間屋子裡——一棟裝潢相當高雅的屋子。她帶著讚賞的目光瀏覽以中性大地色系為主軸所設計的走廊,她也用這種她認為既溫馨又吸引人的色調佈置她的公寓。
  
  但裝潢並非她此刻最關心的事情,芮雪提醒自己。她方纔所待的房間位於走廊的一端,眼前的走廊上分別有好幾道通往別處的門,但卻沒有其他人在此活動的跡象。芮雪靠在門口,將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思考下一步,但她的選擇似乎不多:她可以留在原處等待有人出現,或者主動去找人來解答她的疑惑。
  
  在心中翻騰的渴望替她下了決定。芮雪離開門口,沿著走廊前進。她不想推開沿路經過的那幾道門察看。整棟屋子寂靜得彷彿大唱空城計,至少這一層樓是如此。
  
  她來到樓梯口時,跡象並未更明朗。她往下瞧瞧底下的入口,回應她的卻只有一片無聲的黑暗,她皺皺眉頭。這屋子裡不會只有她一個人吧?按理之前應該有人曾替她更換過輸血袋才對。
  
  雙腿仍然微微顫抖,但芮雪已經有力氣平安無事地走下樓梯。她站在樓下的入口處張望,每一扇窗戶都被遮蓋住,這裡也像臥室一樣,將陽光阻擋在外。芮雪認為某一扇門應該是前門,直覺地試圖轉動球型的門把,卻發現鎖住了。那是一個老式的門鈕,要有鑰匙才能開啟。她查看附近的桌子,並沒有看見任何鑰匙。
  
  芮雪放棄那道門,開始沿著走廊找,但求有人能解釋她身在何處。她穿過一些陌生、幽蔽陰暗的房間,但裡頭顯然空無人跡。到了走廊底端,她推開門,發現這個房間似乎是廚房,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幽暗的形體,認出冰箱、火爐,以及桌椅。她正要離開廚房時,注意到在對面牆上的門後透出淡淡的光線。
  
  起初,除了她之外還有別人存在的跡象讓芮雪頓時振奮,但驚恐不安很快隨之而來。她將恐懼感推到一邊,朝那道門移動。一打開門,她失望地發現那道門通往另一座樓梯間,那裡有一盞燈。芮雪猶豫是否要下樓,不確定該怎麼做。她的體力似乎再次消褪,抽痛的感覺回來了,就像流行感冒一樣,只不過更為劇烈,且在身體每一個部位蔓延開來。
  
  「哈羅?」她滿懷希望地出聲呼喚。
  
  當然,沒有任何回應。沒有人趕過來向她解釋,或是協助她。芮雪緩緩穿過漆黑而空蕩蕩的房子,身上裹著的床單像舊式的長袍拖在地上。
  
  「我一腳踩進哥德式小說了。」她帶著一絲感到好笑的厭惡喃喃地自言自語,不過笑不出來。她彷彿真的進入哥德式小說了。(譯註:Gothicnovels為十八世紀末期歐洲所盛行的小說類型:主要特色為場景設定充滿懸疑神秘的恐怖氣氛。)這引發她一些相當詭異的念頭——譬如說,她可能已經死了,這裡其實是地獄;不過,也可能是天堂。芮雪相當確信她這輩子沒做什麼會下地獄的壞事,除非……除非沒有人替她舉行臨終聖禮,神父說如果人過世時沒有舉行……
  
  芮雪推開如此令人消沉的想法,開始步下樓梯。去瞭解自己所面對的情形,總比一無所悉來得好,無知非福啊。
  
  雖然有一點吃力,不過她仍然努力走下樓梯。現在真的感到非常痛苦虛弱,她步下最後一級樓梯、踩上地毯,雙腿幾乎因疲弱疼痛而癱軟。當雙腳沒入絨毛地毯時,她認為這裡不可能是地獄,地獄絕對不會這麼豪華。
  
  這可能是一場夢,她還沒有真正甦醒。這麼一想讓人好過多了,芮雪甚至喜歡這個念頭,這無疑打敗了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該死念頭。作夢是非常有趣的,只要不變成惡夢就好。
  
  她聳聳肩,拋開不安的想法,目光滑向面前那幾道門。第一道門開著,藉由走廊的微弱燈光看去,裡面是洗衣間。打開第二道門之後,她發現這是一間裝滿各種東西的酒窖。只剩下第三道門,也是唯一門後透出光線的房間。
  
  芮雪振奮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道門推開。這房間的內部乍看之下彷彿是保全控制室。佔據了兩個牆面的L型桌上排列著電腦設備,估計至少有四台電腦與同樣數量的螢幕。不過當地發現螢幕上的畫面並非這間房屋的影像,很快就打消這是保全控制室的揣測。
  
  她步入房間裡將那些畫面看個仔細:有一個畫面定格在陰風颯然的森林夜景,另一個是一間比此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老房子,第三台電腦停留在一個美女的畫面上,美女緊握住十字架向前剌,彷彿在抵抗惡魔。最後一個螢幕是空白的。
  
  芮雪對那個美女感到著迷,忘了房間內其他的東西,走過來站在那台螢幕的前面。她非常美麗,留著一頭深色的長髮,有一雙銀色的大眼睛,看起來很眼熟。
  
  「我認識你,」芮雪對著那個影像喃喃說道。「但我是在哪裡認識你的呢?」
  
  這名女子似乎屬於某段浮絮般飄蕩在她腦海中的記憶。
  
  「我是在哪裡認識你的呢?」芮雪稍微放大聲量又問了一次,彷彿期待螢幕會回答她。螢幕並沒有作答,回答的是她身後突然出現的一陣細碎聲響。她旋即轉身,頸背上的毛髮都豎了起來。緊鄰門口的牆壁旁邊有一口舊式的棺材,她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時棺蓋緩緩向上推開,漸漸露出推動棺蓋的蒼白手掌;蓋子繼續嘎吱作響直到完全開啟,一路露出手腕、手臂,接著是肩膀。
  
  這個動作只不過短短幾秒鐘,感覺上卻彷彿經過好幾個小時,當棺材裡的人坐起來的時候,芮雪發出嘶喘、雙膝一軟跌落在地板上、膝蓋著地、嘴巴張得開開的,看著她夢中的那位金髮男子四下張望,直到他認出芮雪。
  
  「喔,」發現她在這裡他似乎很訝異。「嗨,我以為聽到有人在說話,卻沒感應到你的存在,所以不太確定是不是在作夢。我早該想到的。我原本擔心你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可能會感到害怕。」
  
  「喔,完了,」芮雪低聲說道,房間開始旋轉。「我要暈倒了。」
  
  「真的嗎?」他問。「你似乎常常暈倒。」
  
  大腿肌肉化成軟泥,砰地一聲,芮雪虛弱地跌坐在地上。然而,她並沒有昏倒。片刻之後,當暈眩感慢慢減緩並停止,她甚至能開口發問。「你是誰?」
  
  「對不起。」他扮了個鬼臉,動作順暢俐落地從棺材中一躍而出,棺蓋落下合起。「忘了向你自我介紹,真是失禮。我是這裡的主人,」他以宮廷禮儀鞠了個躬,宣佈道。「殷亞堤,隨時為你效勞。」
  
  「你是那個嗚呼哀哉的傢伙!」當他靠得更近一點的時候,芮雪驚訝地倒抽一口氣。她注意到他的銀色眼眸。
  
  「你記得我。」他似乎對於這項消息感到很高興,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芮雪並不樂見自己和死人對話,而且她想起這名男子事實上死掉兩次。她輕而易舉就認出,他是那個她企圖要自己相信一切都源自發燒幻覺的槍擊受害者。不過,她多花了一些時間才認出他是昨天晚上那具焦屍……不管是不是昨天,反正就是她阻止武裝份子砍下他腦袋的那一晚,丙雪糾正自己。當她憶起那次攻擊事件,眉頭不禁蹙起。
  
  「讓開,他是吸血鬼。」那個瘋子曾經這樣喊道。
  
  芮雪的目光移向那副棺材,再移回那自稱是屋主的男人身上。世上並沒有吸血鬼,然而這個傢伙剛剛從棺材中跳出來,而且顯然兩度從死神手中脫逃成功。
  
  「吸血鬼?」他饒富興味地重複這個字眼,芮雪才發現她無意中大聲說出口了。「好吧,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吸血鬼?」
  
  芮雪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再瞥向他的棺材。屋王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表情變得有些靦腆。「嗯,我知道睡在棺材裡一定很怪異,可是那有助於釐清思緒。況且,你躺在我的床上,我不認為你會喜歡我跟你一起睡。」
  
  芮雪搖搖頭。對,醒來發現床上多了一個陌生人,的確不怎麼愉快,尤其是一個已經死亡的陌生人。她對於「不把工作帶回家」這一項原則想太多了,現在可不是在家裡,她提醒自己。
  
  「這裡是什麼地方?」那似乎是此刻最淺顯的問題。
  
  「我家。」東道主迅速回答。「母親原本想帶你回我們家族的大宅,但是我堅持帶你到這裡來。」
  
  「啊。」芮雪點點頭,彷彿很滿意這個回答,接著又問:「你的母親?」吸血鬼有母親嗎?應該有吧,她猜想。吸血鬼應該是受孕誕生的,而不該從蛋殼裡孵出來。或者他們是經由轉化變身而來,並非受孕誕生?這一點芮雪不太有把握。
  
  一發現他朝著自己走過來,她出於直覺伸手想握住通常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項鏈當然不在那裡,她太傻了才會以為還掛著十字架,芮雪這麼想。屋主不可能放過這項威脅到他生命的東西。少了十字架,她只得做出她唯一想得到的動作——將雙手食指交叉成十字形,向前一比。她驚訝地發現這一招很有效,屋主停下腳步了。
  
  不過,他看起來不怎麼害怕。他的頭微微一側,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好奇。他說:「我只是認為你坐下來會比較舒服。」顯然不受她那個勉強湊合的十字架所影響,這名男子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他用腳將書桌前的椅子鉤住、拉出來,在芮雪來得及吸飽一口氣、再發出抗議或尖叫之前,已將她安放在椅子上,然後,後退、斜靠著L型的書桌。「那麼,來談一談你自己吧,」他以聊天似的口吻提議。「我知道你的名字是葛芮雪,在醫院的停屍間工作,可是——」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芮雪打斷他的話。
  
  「你的識別證上有寫。」他解釋道。
  
  「噢。」她瞇起眼睛。「我怎麼會來到這裡?」
  
  「我們帶你來的。」
  
  「為什麼?」
  
  他似乎很驚訝。「這個嘛,他們救不了你,而我們知道你需要時間調適。」
  
  「調適什麼?」
  
  「適應你的轉變。」
  
  「轉變?」芮雪短促而口氣銳利地說,她開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回應之前,她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有個瘋狂的男人用斧頭擊中我。」
  
  主人嚴肅地點點頭。「你承受那一擊,救了我的命。為了感謝你,你的恩惠我幾乎無以為報。」
  
  「無以為報?」他的陳述讓她皺眉,幾乎想問問他是如何救活她的,但又突然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畢竟,這名男子沒有否認他是吸血鬼。
  
  發現自己的想法在本質上十分荒謬,芮雪搖搖頭。世界上沒有吸血鬼,甚至連考慮這種可能性都……嗯,太異想天開了。所以,她只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是說,那次攻擊發生的時間。」
  
  「昨天晚上。」
  
  芮雪迷惑地眨眨眼。「什麼?昨天晚上?」
  
  「你是在昨天夜裡受傷的。」他耐心地解釋。
  
  芮雪立刻開始搖頭。這不可能。傷口已經痊癒,只留下一道疤痕。她將身上湊合裹著的羅馬長袍掀開一角,想確定自己並非憑空想像,低頭一看,雙眼睜得大大的,愣住了。疤痕不見了。她將手伸進床單底下,不敢置信地用指尖按觸完好無缺的肌膚,彷彿觸摸會讓疤痕重新出現。可是疤痕不見了。
  
  「我們痊癒的速度比凡人來得快。」
  
  「我們?」芮雪重複他使用的詞彙。「凡人?」她的舌頭感到駑鈍、乾澀、笨重,但她仍然努力說出了那些字,起碼他似乎聽得懂。
  
  「是的,恐怕這是唯一能救你一命的方法。通常我們情願等到當事人同意才將他轉化,但當時你並沒有作決定的能力。再者,你犧牲生命救我,我不能袖手旁觀。」
  
  「我的生命?」芮雪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是棉花做的。
  
  「是的,你的生命。」
  
  「轉化?」
  
  「是的。」
  
  「轉化到底成什麼?」她彷彿滿嘴棉絮,問題模糊不清,不過他明白她的意思。
  
  「不死之人。」
  
  不死之人。芮雪有那麼片刻感到鬆了一口氣。她非常害怕聽見「吸血鬼」三個字,不死之人聽起來好多了。不死之人,這讓她想到一部電影,演員是——叫什麼名字去了?英俊、腔調迷人,史恩?康納萊(SeanConnery)扮演另一個不死之人……喔,對了,是克裡斯多夫?藍勃(ChristopherLambert),那部電影是《超時空聖戰》(Highlander)。電影裡的不死之人並非邪惡的吸血惡魔,而是……款……不死之身。不過在她眼中,有幾個不死之人似乎是壞蛋——砍頭頗令人作嘔;還有一些無聊傳言,胡扯什麼只能有一個不死者勝出。她不喜歡被砍頭。
  
  「並不是像《超時空聖戰》中的史恩?康納萊和克裡斯多夫?藍勃那樣的不死之人,」主人耐心地解釋,讓她明白她方才將想法喃喃說出口了。「而是像……嗯,你的理解範圍內最貼切的比喻是吸血鬼。」
  
  「喔,老天。」芮雪突然站起來逃跑。也該離開了,她聽夠了,這夢境已遠超過有趣,進入惡夢的範圍。不幸的是,她的雙腿並不比之前更加穩健有力,在跑向門口的半途就耗盡氣力,頭暈目眩、軟綿綿地跌倒。
  
  屋主將她摟進懷裡,口中說著她該回床上休息之類的話,抱她走出房間,上樓去。芮雪左思右想,只能悲傷地說:「可是我不想做吸血的惡魔。如果我照鏡子看不到影像,那我要怎麼化妝呢?」
  
  他答覆什麼話,芮雪並沒有聽進去;她想起曾經在準備出門上班時瞥見過一、兩集電視播出的《魔法奇兵》(BuffyTheVampireSlayer),於是又說:「臉上鼓鼓腫腫的,一點都不迷人。」
  
  「臉上鼓鼓腫腫的?」
  
  芮雪瞧瞧這名抱著她的男子的臉龐。他看起來絲毫不像她幻想中吸血鬼應有的模樣。他其實並不蒼白——之前慘白的膚色一定是受電腦室燈光照明的影響。現在在開了燈的樓梯間,他的膚色顯得非常自然,氣色甚至微微泛紅,樣子就像一個典型的健康男子,而非翹辮子的人。他身上淡淡散發出某種昂貴古龍水的氣味,而不像腐敗的屍體。
  
  「臉上鼓鼓腫腫的?」他又問了一次。
  
  「就像安吉、史派克(Spike),還有其他電視上的吸血鬼那樣,臉部變形扭曲,變成凶神惡煞,實在不迷人。」她心不在焉地解釋,猜想他會不會生氣。世界上沒有吸血鬼這種生物;因此,這個男人自認是吸血鬼……另一方面,她記得很清楚,那把長斧劈中她的身體,卻不復見傷口痕跡。她真的有受傷嗎?也許之前在臥室看見的那道疤痕是她幻想出來的。或者,也許這一切全都是一場夢。
  
  「你的臉不會扭曲,」他向她保證。「也不會看起來像凶神惡煞。」
  
  「那麼,你的牙齒是怎麼伸長的?」芮雪問。這純粹是個小測試,看看他是不是瘋子。
  
  「像這樣子。」
  
  他張開嘴巴,但是並沒有她所期盼看到的吸血鬼假牙。事實上,他的牙齒看起來正常得不得了——但是不到一秒鐘,他的犬齒彷彿沿著上了油的絞鏈滑動,開始抽長。
  
  芮雪呻吟著閉上雙眼。「這只是一場夢,」當亞堤抱著她走上樓梯,穿過廚房時,她對自己再三保證。「只是在作夢。」
  
  「是的,只是一場夢。」他在她耳邊說話,聲音溫暖而令人寬心。
  
  聽了他的話,芮雪感到比較安心,不過只有一點點。她一直依偎在他懷中,任他帶她走上第二層樓梯,穿過走廊,最後將她安置在她才離開沒多久的床鋪上。
  
  睜開雙眼,芮雪抓住毯子,拉到下巴。倒不是她需要防衛;他似乎沒有興趣攻擊她,反而朝一個小冰箱走去。他彎腰打開冰箱,拿了一袋東西回來,那是血袋,錯不了。
  
  芮雪狐疑地瞇起眼睛,當屋主走回來將血袋固定在點滴架上的時候,她很緊張。「你在做什麼?」她問。當他握住她的手臂時,她試圖抽開,可是他比她強壯許多。
  
  「你需要這個。」他像護士一般熟練地將細管接回她手臂上的針頭。「你的身體正在經歷一連串的變化,療愈過程中需要大量血液。這可以減輕你的不適,你可以再睡一下。」
  
  芮雪想爭辯,但是當血液滑進透明細管、開始注入體內的時候,某些她從清醒後一直忍受的痛楚開始紓解,她所感覺到的怪異渴望也緩和下來,顯然這正是她的身體所渴求的。
  
  「你睡覺吧。」
  
  這句話聽起來比較像是命令,而非建議。芮雪一向不喜歡聽令於人,想開口爭辯……可是突然感到非常疲倦。越來越多的血液輸進體內,她的疲勞與睏倦也隨之高漲。她昏昏欲睡,如同吃了一頓富含碳水化合物的佳節大餐之後的感覺。
  
  「這是一場夢,記得嗎?」主人安撫地說。「睡吧。等你醒來,一切就會沒事了。」
  
  「睡覺。」芮雪喃喃說道。
  
  是的,睡覺是個不錯的主意。等她真正甦醒之後,她會發現自己在一家醫院,或者是在她的書桌前打盹。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場夢——焦屍、揮動斧頭的瘋子、一切的一切。這想法相當令人寬慰,她合上雙眼,任憑思緒漂流。但在對睡神讓步之前,芮雪的確有一絲懊悔:假如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那麼這名活力十足、抱著她上樓的英俊男子也不過是夢境中的片段,這該多麼可惜。
  
  亞堤注視芮雪的表情慢慢放鬆、沉入睡夢中。她是個十分美麗的女人——身高幾乎和他一樣高,他很喜歡這一點——不過她的生活顯然相當緊繃。她的眼睛周圍以及嘴角都有因壓力而產生的輕微紋路,一旦她攝取足夠的血液後,那些皺紋就會消失,可是細紋也代表她的日子並不輕鬆。他撥開她臉頰上一簇火紅的鬈發,她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像趕走討厭的蒼蠅似的揮開他的手,令他微微一笑。
  
  是的,芮雪是個很有趣的女子。她露出睥氣火爆的跡象。他喜歡人有火爆的脾氣,他一向喜歡挑戰。
  
  不過,想到芮雪的反應,他的笑容消褪。她起初一定會很排斥這樣的轉變,這女人顯然對於他的族人有著各種預設的想法。臉部會鼓腫?吸血惡魔?她下次甦醒的時候,他必須澄清這些觀念。他不喜歡吸血鬼這個標籤,可是這個名稱很方便,是大多數人類都有的基本概念,可以開啟後續的對談。
  
  用手遮住呵欠,亞堤環視他的房間。他想待在這裡,不想留下她一個人,可是睡意緩緩襲來。以她蒼白的臉色判斷,他估計她需要再補充兩、三袋血液,當這一袋用完的時候,身體的疼痛會令她再度醒來,而他不希望她在身體虛弱、站都站不穩的情況下到處亂跑——她可能會跌倒受傷。
  
  遲疑片刻之後,亞堤上床躺好,伸直身體,足踝交叉,雙手枕在腦後,轉過臉凝視她。他就留下來打個盹吧,需要的時候可以幫她更換血袋。血袋用完時,她焦躁不安的翻騰會使他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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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4: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房間裡一片漆黑寂靜,可是某件事讓她醒來。芮雪動也不動地躺了片刻,靜靜地聆聽、整理思緒。週遭並非全然鴉雀無聲,戶外顯然起風了,她聽到輕盈飛過的風聲、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枝拍擊建築物的聲音。然而這些都只是聲響;聽不出任何能判斷她身在何處的跡象——什麼跡象也沒有,除去她滿塞腦海的記憶。
  
  那些記憶很可怕,更讓人摸不著頭緒。這一次,她依照時間先後順序想起許多事情。芮雪清楚想起弗瑞和達爾送來遭到灼傷的受害者,也帶來她獲得晉陞的好消息。接著,她想起對於受害者是生是死的困惑,以及那個衝進停屍間、眼神狂亂的瘋子。芮雪非常清楚地記得他的斧頭擊中了她,然而此刻她卻沒有絲毫痛楚。
  
  她希望這種身體健康的感覺能歸功於服用效果卓著的藥劑,可是她也想起上次甦醒時所見到的一名金髮銀眸的英俊男子——亞堤。他正是遇襲前一周她生病臥床時經常夢到的那個男人。她清晰地記得她醒來,而他自稱是吸血鬼,露出可伸長的牙齒給她看,這應該只是一個證據,證明她的記憶完全出自夢境。畢竟,這世界上並沒有吸血鬼。
  
  芮雪躺在床上,謹慎地轉身,滿心以為胸口所承受的那一記重創會引發一陣劇痛,可是一點疼痛也沒有。醫院顯然給她下了很猛的藥劑,那些藥在阻絕疼痛的同時,無疑地也讓她神智不清。
  
  藥效真神奇,芮雪這麼想著,她已經好多年不曾感覺如此健康強壯,起碼從開始值夜班之後就沒有過這種感覺。
  
  感覺到手臂上還拖著點滴,為了避免注射中斷,她小心翼翼地移動,坐起身來,眨了幾下眼睛,試圖看清楚週遭幽暗的物體。在黑暗中,這個房間似乎很大,比醫院病房應有的空間更大。
  
  一發現這一點,芮雪皺皺眉頭,從在黑暗中辨認出的陰影與形狀判斷,這個房間和她夢中的房間非常相似,夢中亮著一盞燈,映出一張鋪著褶縐床單的床鋪與藍色的裝潢。她想起她曾躡手躡腳下樓,穿過空蕩蕩的房子,走到地下室,看見銀眸男子從棺材裡坐起來。
  
  那一定是在作夢,她認為。
  
  既然沒辦法在黑暗中看清楚,芮雪乾脆用手撫摸自己的上半身。她一絲不掛,身上也沒有受傷的跡象——正如在夢中一樣。她真的遭人砍傷過嗎?那是幻夢或是實情?
  
  「喔,老天。」芮雪感到有一點驚慌,用力推開毯子,幾乎沒注意到注射針頭從手臂上脫落。她停了好一陣子摸索床單,床單之前被她壓在身下,而不是蓋在身上。她將床單拉出來,裹住身體,弄成羅馬長袍的樣子。好熟悉,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別這麼想,芮雪堅定地對自己下令。她迫切想找個人,任何人都好,查證到底發生什麼事。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房內的擺設,不過既然她認定那只是她記得的一場夢,她不能單憑夢境行動。所以,她沿著床邊,伸出手臂,朝著應該在床尾那邊的牆壁緩緩前進。一摸到牆壁,芮雪小心地慢慢沿著牆壁摸索房門。
  
  她發現的第一項物品是一件傢俱,事實上是她的膝蓋發現的——撞到脛骨。芮雪停下腳步,揉揉撞痛的腿部,然後她才從傢俱的外形感覺出那是一張椅子。
  
  「放在這個地方不錯嘛。」她生氣地喃喃低語,然後強迫自己停下來做個深呼吸。她應該打開床邊的小燈,可是,她並沒有摸到小燈,甚至連床邊桌都沒有。當然,她的手臂伸得太長,也許因此而錯過位置也說不定。所有的臥室都有床邊桌,是吧?
  
  芮雪稍稍考慮轉頭回原來的地方,但回去的路途似乎非常漫長。最後,她決定繞過椅子繼續前進。指尖突然觸及木頭的感覺令她喘了一口氣,她發現球形門把,趕快轉動門把,將門推開。黑暗在她面前延展出去的,比她所在的臥室更加陰暗。遲疑片刻之後,芮雪沿著牆面摸索,直到發現一個開關。她將開關打開。
  
  光線倏地從頭上流洩而下,太亮了,她只好閉上雙眼。當她重新睜開眼睛,芮雪發現她站在浴室的門口,她的正前方有一個大型的芬蘭式蒸氣浴浴缸,還有一個馬桶與一個坐浴盆。這棟建築的屋主品味想必偏重歐洲風格,這比任何事情都更能證明她確實不在醫院裡,除非這所醫院在歐洲。
  
  芮雪猜想這也不無可能,她可能是在專門照顧昏迷病患的診所。雖然這間浴室比一般醫院浴室更為寬敞豪華,她不認為歐洲的診所——即使是昂貴的歐洲診所——會斥資打造這種空間給陷入昏迷的患者使用。何況,芮雪的健康保險不可能支付這一類收費不貲的醫療看護,她的家人只是中產階級,也負擔不起如此奢侈的膳宿。
  
  芮雪比之前更加困惑。她轉身打算離開,卻因瞥見鏡中的映像而停下腳步。她深受吸引,緩緩靠近鏡子,直到梳妝台攔住她的去路。
  
  她站了好幾分鐘,瞪大眼睛注視。她看起來很漂亮,該死的漂亮:頭髮閃亮、充滿朝氣——一頭深紅色、帶著自然波浪的髮絲,而不是平常毛躁亂翹、需要滋養護髮的橘紅色頭髮。她自從過了少女階段之後就不曾這麼漂亮過。大學時代的生活步調快、充滿壓力;出社會之後,生活也不輕鬆。而她現在臉蛋紅潤健康,實在不像胸口傷勢才剛癒合的人,也不像蒼白的不死之人。她的嘴角揚起嘲弄的笑容。吸血鬼照鏡子不會有影像,她不是吸血鬼。
  
  這不表示她相信變成吸血鬼這回事,芮雪這麼安慰自己,扮個鬼臉,接著坦承說道:「好吧,有一瞬間我很擔心事實和夢中那個銀眸男子說的那樣,他為了救我,將我『轉化』為吸血鬼。」
  
  「傻女孩!」她輕斥,可是同時也將嘴唇掀開,檢查牙齒。牙齒很正常,芮雪鬆了一口氣,差點哭出來。「神啊,感謝稱。」她低聲說道。
  
  她深呼吸給自己打氣,接著解開身上的床單再做最後的檢查。她發現胸膛的上半部以及乳房都很光滑、毫無瑕疵。不會吧?倒不是她喜歡在肌膚上留一道疤痕,可是如果想證明那不過是一個荒唐的夢境,傷口會是比較有力的佐證。
  
  也就在這時候芮雪發現她裹著的床單顏色和夢中一樣是淡藍色的。她陷入一陣短暫的恐慌,不過很快就恢復自制。
  
  「好,保持冷靜。」她下達命令。「一切都會有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釋,你所須要做的只是找出這個答案。」
  
  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芮雪稍微放心一點,轉身從鏡前離開,凝視臥室內部,因為有了燈光,傢俱已清晰可見。她瀏覽擺設,一顆心往下沉。這的確是夢境中的房間。
  
  她的視線移向點滴架。點滴袋近乎全空,不過像之前一樣,仍殘留一、兩滴紅色的液體。血。
  
  「喔,老天。」芮雪將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然後往另一道門走去,走出臥室。她必須知道門外是什麼。該不會是她夢中的走廊吧?
  
  「該死。」她低聲說道。門一推開正好是那條、那條她記得清清楚楚的無人長廊。這太詭異了。深深吸進一口氣,她試圖理性思考。好,走廊、甚至是臥室都曾經出現在夢中,要解釋這一點非常容易,可能是她被送到此地時並非完全昏迷,在發燒或是半夢半醒之間剛好清醒,看見這條走廊和臥室,記在腦海中。
  
  芮雪忽略這段推論中的瑕疵,踏上走廊,走到樓梯前的平台上。在她認為是夢境的場景中,下面的樓梯間既幽暗又空無一人。那裡依舊空蕩蕩的,卻不再幽暗。光線從一個毗鄰的房間裡流洩而出,她隱約聽見低低的談話聲。
  
  遲疑了片刻,芮雪步下樓梯,每走一步,腳趾都緊緊貼著硬木樓梯,努力想證明這一次她不是在作夢。
  
  「你告訴她這是一場夢?」
  
  這個問句清晰地傳入芮雪的耳朵,她把腳步放慢。一個聲音尖銳的女性繼續說道:「亞堤!你在想什麼?」
  
  「我認為她需要休息,那是最容易讓她平靜下來的方法,」一個男性以微微自衛的語氣回答。「那時候她有一點太過激動,母親。」
  
  「那是可以理解的,」另一個男性加入對話,聲音與那個她夢中自稱是屋主的男子很相似,只是更加低沉,就某種程度而言,也更為嚴肅,雖然語氣中似有一絲笑意。「更何況她撞見你睡在棺材裡。」
  
  「噢,亞堤!」那個女人驚呼。「你該不會還留著那個噁心的舊東西吧?」
  
  「我平常不會睡在棺材裡——」他此刻絕對是為自己辯解。「可是,媽,我有些最棒的點子都是躺在棺材時想出來的。再說,她當時睡在我的床上。」
  
  「兒子,拜託,你這裡應該有另一張床吧,你後來不是找時間裝潢空房了嗎?」
  
  從芮雪所站的位置其實無法聽清楚亞堤的回答。她發現自己停下腳步,於是又緩緩前進,站在那扇門外。她躊躇著,等到那個女人再次說話,她才從門口偷偷窺探房間裡的人。
  
  「亞堤,等她醒過來之後,你可有得解釋了。既然你已經對她撒過謊,她可能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事情。」這名女子似乎相當生氣。當芮雪目瞪口呆地看著說話者時,也看見她顯得相當懊惱。這個女人長得很美,美得不可思議,是那種別的女人遇上她都只能當陪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美女。她也是芮雪在樓下電腦螢幕中所見女子的翻版:波浪般的長髮、銀色的大眼睛,和飽滿的雙唇。
  
  那個名喚亞堤的男人叫她母親?芮雪搖頭否決。這個女人看起來才二十多歲,頂多三十歲,不可能是那個金髮男子的母親。母親應該只是一種暱稱,可能是因為她愛操心,又愛大驚小怪。
  
  「我知道。」
  
  芮雪注視這個說話者,亞堤。那名女子稱呼他「兒子」。不可能。她的目光在他完美的臉與橙黃的頭髮間游移。他正是她夢中的男子——性感、金髮、健壯。假使她的美夢確有其事,他曾經抱著她走上兩層樓,彷彿她沒什麼重量。是啊,他一定很強壯。
  
  「而且她一定會對我們的身份有相當負面的看法。」亞堤繼續說道。
  
  「這是當然的,」第二個男子說道。他長得像髮色較深的亞堤,雖然兩個人似乎年紀相當。「大部分的人類都是如此。」
  
  「有多負面呢?」那個女人的語氣聽起來相當小心謹慎。
  
  「我相信她所使用的字眼是『吸血惡魔』。」亞堤說。
  
  「喔,天老爺。」那個女人歎息。
  
  「而且她以為我們的臉會像《魔法奇兵》裡的吸血鬼一樣扭曲變形。」
  
  那個深色頭髮的男人露出苦瓜臉。「那部爛影集害我們全都落了個臭名。」
  
  「柏軒,你看過這個節目?」亞堤聽起來很意外。
  
  「沒有,但略有耳聞。公司裡有幾個人是他們的影迷。你看過嗎?」
  
  「看過,其實還滿有趣的。這個小節目挺有意思的。」
  
  「我們可以回歸手邊的正題嗎?」那個女人問道——語氣有一點俏皮。「亞堤,你打算如何解釋?」
  
  「我會告訴她,這是唯一能挽救性命的方法,事實也是如此。在她救了我一命之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亡。」
  
  那個女人哼了一聲,轉向柏軒。「醫院方面,你處理了嗎?」
  
  「不必我出馬,」那個男人宣佈。「我們去的時候沒有被人發現,而且很幸運的,他們認定是彭吉挾持她逃走了。」
  
  「那麼,與亞堤屍體相關的醫院文件呢?」
  
  「在我們離開之前就處理好了,亞堤當時正在轉化那個女孩。我今天早上做的只是協助急救醫護人員忘掉他的名字、拿走他們手上的文件。喔,我還到警察局搞定亞堤那輛汽車的相關文件。」
  
  「就這樣?」那個女人問道。
  
  她發噱的語氣逗得柏軒聳聳肩。「母親,情況本來會更嚴重的。」
  
  女子扮了個鬼臉,回頭對亞堤說:「你真的得想辦法處理這個叫彭吉的傢伙。」
  
  「我知道。」金髮男子不悅地說。「如果你有任何主意,我洗耳恭聽。」
  
  那個女子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她帶著慈愛而又安撫的意味,拍拍他的膝蓋。「好,我會想一想。我們大家一起想,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沒錯,」柏軒同意。「路森稍後會過來。我們應該可以一起想出解決的方法。」
  
  「他什麼時候過來?」亞堤問。
  
  「晚一點。他正在校對他的最新力作,不過他答應晚餐之後過來一趟。」
  
  「這表示大約要拖到半夜,」女子有點鬧脾氣地說。「同時呢,我認為我們應該端杯飲料請客人喝。」
  
  芮雪迅速低頭閃避,卻也剛好瞥見亞堤臉上錯愕的表情。她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他們之前完全不曾望向她所在的方位,但她卻不知怎地洩漏了自己的蹤影。
  
  「她已經在門外站好幾分鐘了。」芮雪聽到柏軒如此宣佈。
  
  「不,她沒有。」亞堤回答。
  
  他突然來到走廊上,嚇了她一跳。芮雪當下的反應是逃跑。不幸的是,她的身體顯然不同意,彷彿凍結了。
  
  「你醒了。」他在一英尺之外停下腳步,看著她。
  
  芮雪回視他,口中勉強發出細小的聲音。
  
  「她接近的時候,我怎麼一點感應也沒有?」他回頭望去,顯然是在詢問同伴的意見。
  
  這個問題稍稍解除了芮雪手腳的凍結,於是她沿著牆邊緩緩移動,直到撞上一張桌子。她停下來,朝那個回視她的男子緊張的微笑。她將手指交叉,祈禱他不會注意到她的舉動。
  
  「你沒感應到嗎?」女子的聲音從另一個房間飄過來。「真有意思。」
  
  她明顯的興趣只讓芮雪更不安,似乎也激怒了亞堤。他轉身,滿臉怒容地看著她。當他不再注視著自己,芮雪慢慢繞過桌子,悄悄側身往前門邁進。當他低聲喃喃說話的時候,她又停下腳步。
  
  他回頭看見她即將走到門口,皺皺眉頭。他厲聲告訴她:「出去外面不太好。」
  
  芮雪臉色一沉,憤怒戰勝了驚慌。「為什麼?因為你把我變成一個吸血惡魔,所以日間的陽光會害我沒命?」她輕蔑地說。她不太相信這事發生過……然而,她同時也非理性地擔心這可能是真的。
  
  「現在是晚上,」他溫和地指出。「氣溫比夏季季末的正常溫度低,你只披一件床單就跑出去恐怕會太冷。」
  
  被告知衣服不得體,芮雪倒抽一口氣。她跑向樓梯,有點擔心屋主會追過來,不過,直到衝上二樓走廊,都沒有人緊追在後,她才鬆了一口氣。然而,她並沒有慢下腳步,直接跑回剛才的臥室、衝進房內,順手用力關上門。
  
  在房裡,芮雪站著,呼吸沉重,視線銳利地搜索可以擋住門板的東西。不幸的,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供選擇。她匆匆考慮過將梳妝台從對面的牆邊拖過來的可能性,但她認為如果她有力氣拖動它,他可能更為有力,可以將門、梳妝台等等全都推開。她真正需要的是將自己反鎖在內的方法,可是她卻無計可施。
  
  放棄這個主意,她強迫自己開始移動、尋找武器。芮雪不知道此地為何處,也不曉得那些人是什麼身份,可是他們將她帶離醫院、損毀警方檔案,而且他們其中至少有一個人自認是吸血鬼。自衛似乎是重要的考量。
  
  亞堤皺眉抬頭望著樓梯上方。芮雪顯然不太能接受,像只飽受驚嚇、連忙逃回洞穴的小兔子,他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紅頭髮的人通常脾氣不太好。當然,她並沒有歇斯底里地啜泣,或者做出其他惱人的舉動。
  
  「她並不是恐懼,而是困惑與尷尬。」他母親說道。
  
  亞堤朝她惱怒的一瞥,她已來到走廊,站在他身邊。他痛恨她能讀取他的心思,也不太喜歡她顯然能讀取芮雪想法,而他偏偏辦不到的事實。
  
  「我得幫她找些衣服,並向她解釋整個狀況,」他心不在焉地說。「我有幾套休閒服可以先借她穿。」
  
  「她才不會想穿你的休閒服呢,」梅芝嘲弄地說。「她需要自己的衣服,熟悉的衣物可以讓她感到比較安心。柏軒?」她回頭望向亞堤的哥哥。「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你把她的皮包也帶回來了,不是嗎?」
  
  「對。」他也走了過來。「我把她的皮包放在廚房。」
  
  梅芝點點頭。「拿出她的鑰匙,我們得去替這女孩拿些合適的衣服回來。」
  
  亞堤感到安心。母親的提議可以給他時間與芮雪獨處,希望至少有充裕的時間向她解釋。母親和柏軒不在場,會比較容易進行。
  
  柏軒一取來鑰匙,亞堤就催促母親和哥哥出門,然後回頭盯著樓梯思考。
  
  芮雪。葛芮雪。他挺直肩膀,上樓去對她解釋整體情況。他相信當她瞭解這是挽回她性命的唯一方法——等他將自己賦予她的新生活有多少好處頌揚一番——她會對他大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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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說什麼?」
  
  芮雪目瞪口呆地看著英俊的主人,雙手緊緊握住藏在毯子底下的去角質絲瓜棒。拿這個東西當武器很可悲,但這是她唯一找得到的東西。有個可憐兮兮的武器總比沒有來得強,她爬回床上,希望這根絲瓜棒加上突襲可以幫她免除不幸。她在毯子底下縮成一團,直到聽見門上響起一記輕叩。
  
  她語帶詫異地請他進來,他的禮貌令她意外——他居然沒有破門而入。
  
  亞堤,那名金髮男子,走了進來,芮雪小心翼翼地觀察。只有他一個人進來,讓她鬆了口氣。接著,他開始發表長篇大論,說起他怎會變成槍傷受害者與焦屍的故事。她坐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聽他解釋她的確在試圖拯救他的時候,被揮舞斧頭的瘋子彭吉所砍中,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他將芮雪轉化為和他與他家人一樣的吸血鬼。
  
  「轉化是為了救你一命。」亞堤再次說道,臉上露出滿懷希望的表情。
  
  他期望她道謝嗎?芮雪面無表情地瞪著他一會兒,然後不再縮在毯子底下,生氣地從床上跳下來。
  
  殷亞堤,他是這麼自我介紹的,小心地向後退了一步,不過芮雪不打算靠近他。這男人顯然是瘋子。
  
  美麗卻怒氣沖沖的芮雪一邊冷靜地思考,一邊越過房間,走向那道雙扇門,她希望門後是更衣室。她才不是吸血惡魔呢!
  
  「不是吸血惡魔,」男子帶著誇張的耐心語氣同意她的看法,芮雪發現她又把心底的想法喃喃說出口了。「是吸血鬼。」
  
  「吸血鬼是死人,活著但沒有靈魂的死人。」芮雪厲聲說道。她拉開雙扇門,門一開啟,後面的確是更衣室。她一邊瀏覽更衣室,一邊繼續說道:「他們是失去靈魂的吸血惡魔,而且吸血鬼純屬虛構,不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嗯,沒有靈魂的那一點是虛構的,我們是——你在做什麼?」他岔題問道。
  
  她在衣架上的衣物之間尋覓。「我在做一件很早就該做的事——找衣服穿。」她拉出他的一件西裝襯衫,考慮了一下,然後將襯衫拋到床上。
  
  「我可以——」
  
  「不准過來!」芮雪發出警告,瞪著他直到他停下腳步,然後她轉頭回更衣室。
  
  「聽著,」他安撫地說。「我知道這讓你很生氣、很困惑,而且可能——」
  
  芮雪轉頭。「困惑?生氣?為了什麼事情困惑、生氣?你是吸血鬼,還有一個瘋子在追殺你。不過他不是瘋子,因為你真的是一個吸血鬼。」她冷冰冰地指出,然後又說:「喔,還有,不能漏掉他為了追殺你,意外將我砍傷,所以你也把我變成吸血鬼了。現在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吸血鬼,只配在夜晚行走、咬人脖子。」她翻翻白眼,轉身回更衣室去。「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們不會『咬人脖子』,」他說,彷彿這個說法愚蠢透頂。可是當芮雪回頭對他揚起一邊的眉毛,他不情願地加了一段話。「反正,次數不多就對了。我的意思是,除非情況急迫,不然我們盡全力避免——呃,唯一的例外是一個吸血鬼流氓,他……」他一臉憂傷地停下來。
  
  芮雪搖搖頭,喃喃說道:「你是從瘋人院跑出來的,根本精神錯亂。」
  
  「不,真的,」他說。「我的意思是血庫機制開始問世時,我們全都參與投資。事實上,是我們其中一個族人想出輸血這個主意的。他把這個構想告訴尚?貝迪斯德?丹尼(譯註:JeanBaptisteDenis為一法國醫師,於一七七六年將羊血輸入一個因為發燒放血而造成貧血的十五歲男孩身上。此為輸血治療的最早紀錄。)那個人嘗試之後……好吧,這不重要。重點是,我們自有一套血液快遞系統。你看。」
  
  「聽著,我……」芮雪頓了頓,將臉轉向。她的目光看向他打開的迷你冰箱,雙眼大睜,不敢置信。冰箱裡至少有一整打的血袋。
  
  「昨天晚上柏軒過來的時候順便去拿了一、兩打血袋,」亞堤解釋。「給我們兩個人用。我們不確定你在轉化及療愈過程中需要多少血液。治療會用到四、五袋,但是整個轉化的過程很微妙,你需要的血量要根據你的身體這麼多年來承受過的傷害而定。你似乎相當健康,但我們不能忽視癌症、心臟病等等的可能性。」他謹慎地注視著她驚愕的表情,拿出一個血袋,繼續解釋。「這個口感不像直接吸取溫暖的鮮血那麼好,可是食用方式大致一樣。」
  
  她的目光充滿懷疑,於是他舉起血袋,張開嘴巴。芮雪害怕地倒抽一口氣,看見他的牙齒伸長、刺入血袋,血液隨即消失,彷彿被亞堤的牙齒吸走了。
  
  亞堤一邊暍,一邊伸手拿起另一個血袋,遞給她。「嗯?」
  
  她猜想這是一種邀請。芮雪好想笑,好想對這個瘋狂的舉動歇斯底里地狂笑一番再置之不理,繼續洗劫他的更衣室。可是,那股不知名的渴望從稍早就再度緊抓著她的胃不放。更糟的是,當血液細微的氣味飄過來,她可以感覺到嘴裡有種怪異的騷動。她感到一陣陌生的轉變——不會疼痛,比較像壓力,怪得難以形容,接著,她的舌頭邊緣感覺到尖銳的刺痛。芮雪驚訝地張開嘴,試著以舌尖摸索。
  
  「這一定是什麼詭計。」她絕望地說。
  
  「不是詭計,」亞堤向她保證。他跟隨她走進浴室。「柏軒今天查過詳細資料,他說有時候轉化非常迅速。牙齒是最先產生的重大變化。很快的,你的夜視力也會提高,聽力變得靈敏……諸如此類。」他含糊地做個結語。
  
  芮雪將視線移向他在鏡中的影像,頓了頓,發現她能在鏡面看見他的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亞堤正站在她後面,他的肩膀、脖子、頭都清晰可見。
  
  「吸血鬼照鏡子不會有影像。」她爭辯。這個問題很重要,芮雪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那是迷思,」他告訴她,然後露出笑容。「明白嗎?你想化妝?沒問題。」
  
  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句話似乎不怎麼讓人安心。芮雪沒有感到寬慰,一顆心悶悶不樂地往下墜。「我死了。」
  
  「你沒有死,」亞堤耐心地說。「我將你轉化就是為了挽救你的性命。」
  
  「喔——多謝你啊,老兄。為了救我一命於是殺死我,多麼男性的思考邏輯。」她咒罵。「看來夏威夷之旅泡湯了。該死!我才剛找到一件不會讓我看起來像大猩猩的泳裝。」
  
  「我沒有殺害你,」亞堤重複說道。「彭吉——」
  
  「彭吉?那個身穿迷彩軍裝的傢伙?」她打斷他的話,腦海中浮現那個男人揮舞斧頭的影像,芮雪皺眉。她注視鏡子裡的亞堤。「天啊,早知道我應該讓他砍下你的頭,起碼現在我就不會是個失去靈魂的死人了。」
  
  「你並沒有失去靈魂,」亞堤爭論,他的耐心顯然即將用罄。「彭吉給你致命的一擊。為了救你,我只得將你轉化。」
  
  「我不覺得自己沒有靈魂。」芮雪傾身靠近鏡子,咧嘴、雙唇一掀,輕觸新長出的牙齒。
  
  「你並非沒有靈魂。」
  
  芮雪不理會他,逕自在梳妝台搜尋。她想找鉗子,但她當然不期望能找到鉗子。她所能找到的最佳工具是指甲剪,一把小的,和一把大的。芮雪選擇較大的那把指甲剪,往前靠向鏡子。
  
  「你在做什麼?」主人尖聲說道。她試圖夾住新牙齒的尖端,將牙齒拔下來。他從她手中搶走那把指甲剪。
  
  「我不想當吸血鬼。」她氣沖沖地說。她想把指甲剪搶回來,可是他將它握在她拿不到的地方。
  
  轉過身子,芮雪再次翻開抽屜尋覓,這次她找到指甲銼刀。她又靠向鏡子,開始試圖銼平牙齒。
  
  「牙齒會自動修復的,」亞堤氣惱地說。「而且當吸血鬼也不壞啊!」
  
  「哈!」芮雪咕噥著繼續努力銼。
  
  「你永遠不會衰老,」他樂觀地指出。「永遠不會生病,永遠不會——」
  
  「永遠看不到白天的陽光,」她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轉過身來瞪著亞堤,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脫離夜班工作想了多久?三年。三年來我都在夜間工作,白天卻無法入眠,而我才被提拔獲得日間的職位,你卻將我轉化為夜行動物!」每說一個字,她的聲調也隨之拉高,一直到她尖叫著說道:「你害我陷入永劫不復的夜班生活!我恨你!」
  
  「你白天想出門也可以。」亞堤說道。可是他的語氣不太肯定,芮雪認定他只是想讓她冷靜下來。她懶得戳破他的謊言,心思早已飄向其他吸血鬼注意事項。
  
  「大蒜!」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我非常熱愛大蒜,現在卻不能——」
  
  「你可以吃大蒜,」他插嘴。「真的,那只是另一項迷思。」
  
  她無法分辨他是不是在撒謊,若有所思地審視他。「教堂呢?」
  
  「教堂?」他看起來一臉茫然。
  
  「我能上教堂嗎?」她以緩慢的速度說出問題,彷彿他是個智障。「這麼多年來我們全家每星期必定要上教堂望彌撒,可是吸血鬼——」
  
  「你可以上教堂,」他彷彿鬆了一口氣,向她擔保。「那也是一項迷思。宗教物品和場所對我們沒有不良影響。」
  
  他顯然期望這則消息能讓她開心,但卻不然,芮雪的肩膀又垮下來。「很好,」她說。「我本來希望從此有藉口不去望彌撒。安東尼神父的布道太冗長了,可是如果我一走進教堂大門之後就會全身著火,或者發生其他令人尷尬的類似情況,即使是媽媽也不會堅持要我去教堂吧。」芮雪沮喪地長吁一口氣。「我猜想變成吸血鬼大概沒有什麼好處吧。」
  
  亞堤皺起眉頭,令她懷疑他是否寧願看她發火的模樣。「當然有好處,」他說。「你還活著,而且可以活到……嗯,很久以後。你也不會衰老,而且——」
  
  「你剛才提過那一點了。」她語氣嘲弄地指出。芮雪與他擦身而過,走回臥室。
  
  「你要做什麼?」亞堤語氣焦急地尾隨在後。
  
  「找衣服穿。」芮雪走到一半,停下來。「除非這裡剛好有我的衣服?」
  
  他搖搖頭。「你的衣服都沾滿血跡了,恐伯已經不能再穿了。」
  
  「嗯。」芮雪走回更衣室。「那麼,我只好先借你的衣服穿,以後再還你。」
  
  亞堤皺著眉頭,不過保持沉默地看著芮雪搜尋他的衣櫃。她顯然忘記已經選好一件襯衫了,又抓起另一件長袖的白襯衫和一條長褲,然後大步走向浴室。亞堤純粹出於直覺,跟在她後面,卻差點被當面甩上的門板撞斷鼻樑。
  
  「我在外面等你。」他喃喃說道。
  
  「好主意。」那道礙事的門後傳來她的回答。
  
  亞堤臉色陰沉地盯著浴室的門,聽見衣物沙沙作響。他猜她正在脫衣服。一個畫面快速閃過他的腦海:她解開床單,飄落的布料滑過她雪白渾圓的乳房、她的腹部、她的臀部、她的……他用力搖搖頭。
  
  亞堤很清楚地知道她裸體的模樣。在從醫院把地帶回來的路上,他太虛弱,無法幫忙;當柏軒和母親替她脫衣、淨身、照料傷勢,並將她放在他床上的時候,他也沒強壯到抗拒得了欣賞芮雪的誘惑。對於她此刻在門後的模樣,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白淨的肌膚、火紅的秀髮與浴室的藍色裝潢相互輝映。當她拋開床單時,肌肉會因為使力而緊繃,接著她穿上過大的襯衫、他最喜歡的……
  
  亞堤正沉迷於想像的畫面時,浴室門突然打開,芮雪忽然現身,發現他站在那裡,臉色不禁一沉。
  
  他清清喉嚨,獻上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動作真快。」
  
  「讓開。」
  
  「是,當然。」他迅速站到一邊,注視她通過。褲子太大了,像個布袋似的掛在她腰下。她將襯衫塞進褲子,褲頭打結,可是走回更衣室時,褲頭的結鬆開,從她的腰際落下。
  
  看見褲子滑落,亞堤雙眉揚得老高。芮雪停下腳步,他相信當她低頭注視落在腳踝邊圍成一圈的褲子時,一定是滿臉不悅。他自己的臉色也很難看——不是因為那件掉落的褲子,而是因為襯衫衣擺也迅速垂下,遮住了那片春色,真是令人失望。不過,他仍然可以欣賞她的玉腿,那雙腿好漂亮。
  
  芮雪一邊悄聲抱怨,一邊跨出長褲,繼續前進。「我需要鞋子。」
  
  「不,你不需要。」
  
  「會,我需要。」
  
  「為什麼?」
  
  「我能打著赤腳出去嗎?能不能請你幫我叫計程車?」她彎腰挑選更衣室中的鞋子。
  
  「不行。」
  
  芮雪叛逆地怒視著他。「那麼我自己打電話叫車。」
  
  「我的意思是,不行,你不能離開。」他解釋。
  
  她轉過來正面注視他,眼睛瞇成一條細縫,氣憤之情顯而易見。「聽著,換衣服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
  
  「你思考的速度真快。」他批評道。
  
  芮雪不理會他的嘲諷。「雖然你起初唬得我一愣一愣的,但我現在知道這全都是假的。我已經識破你的謊言,一切都結束了。你該放我走了。」
  
  「全都是假的?」他驚訝地問。
  
  「關於吸血鬼的那個部分。我不可能是吸血鬼,這世上沒有這種生物。」
  
  「有,的確有。我就是其中之一。」
  
  「不,你是神經不正常。你只是幻想自己是吸血鬼,就像那些自認是狼人的人其實是變狼妄想症患者(lycanthropy)。你顯然是吸血鬼版的妄想病患,病名應該叫變吸血鬼妄想症之類的。」
  
  亞堤翻翻白眼。「我懂了。那麼……你的牙齒該怎麼解釋?」
  
  她抿起嘴唇,有那麼片刻,她臉上露出沒有把握的表情。
  
  為了強調這一點,亞堤朝小冰箱走去,抓起他之前想遞給芮雪的血袋,用小指的長指甲劃開袋口,向她靠近。
  
  她一嗅到血液的氣味,亞堤意料中的情況就發生了:她的牙齒滑出來、覆蓋住下唇——他聽說這是剛轉化的吸血鬼常有的反應。她得花一些時間才能學會控制這種新的生理反應。芮雪發出驚喘,遮住嘴巴,衝向浴室。
  
  亞堤尾隨而去。當她照著鏡子檢查的時候,他站在她背後,但是她的肌肉突然放鬆下來,他曉得又有問題了。
  
  「什麼?」他小心地發問。
  
  「吸血鬼照鏡子沒有影像,」她重複一次。「可是我有。」她迎向他鏡中的凝視,露出笑容。這對新長出的犬齒令她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邪氣。
  
  「迷思。」他再次聲明。
  
  「不,這證明了我不是吸血鬼。」聽起來她對這一點異常堅持。
  
  「牙齒呢?」亞堤問。
  
  那個問題似乎困擾了她一下子,接著,她再次露出輕鬆的表情。「我在作夢,」她答道。「牙齒一點兒也沒有變長。」她轉身和他面對面,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夢見你是因為他們把你的屍體送進來的時候,我覺得你很迷人。我在夢中把你想成吸血鬼,因為這是死人唯一能活著的方法,嗯,也算是活著吧。」
  
  她想到這自相矛盾的點,不禁皺眉,接著又說:「而且在夢裡,我也變成吸血鬼了,這樣才能跟你在一起。」
  
  「你覺得我很迷人?」亞堤大為高興地問。
  
  「是啊,」她輕快地承認。「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死者迷人。可能這也是作夢的原因之一吧。受到死者吸引實在滿奇怪的,偏偏又覺得你非常有魅力,我可能因此乾脆在夢中賦予你生命。」她把頭偏向一側,思考著。「反正,你是我所處理過的死者中最英俊的一位。」
  
  「真的?」亞堤微笑。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他是個英俊的死人。當然,他不是死人,真該作個澄清才對,他這麼告訴自己。
  
  「那麼,」她歎了一口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亞堤眨眨眼。「做什麼?」
  
  「對啊。夢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她饒富興味對他解釋。「是春夢嗎?」
  
  「什麼?」他張口結舌地望著她。
  
  「抱歉,我想你知道的應該也不比我多,因為你只是我心中對真實的你感到迷戀而產生的情感投射——可是我不太確定這是如何運作的。我從來沒作過春夢。我的朋友詩薇時常有這一類的美夢,可是我不曾……至少記憶所及不曾有過。」芮雪說道。她露出自嘲的笑容,繼續說:「太壓抑了。你也曉得,天主教的女孩子都很壓抑。假如把春夢的內容向年邁的嚴神父告解,那就太讓人尷尬了。」她皺眉。「這個夢很非比尋常,可能會造成那個可憐的老人心臟病突發。」
  
  「呃……」亞堤突然覺得說不出話來。
  
  芮雪卻不然。「那麼——」她的目光飄向床鋪,「既然這場夢的場景主要在臥房裡,我推測這的確是個春夢。」她的視線在床墊上徘徊。「而且我猜魚水之歡的情節應該會在這張床上發生。跟詩薇的夢相較,這個夢似乎很平凡,不過既然這是我第一次作春夢,也許我在潛意識之中決定慢慢進行。」
  
  亞堤喉嚨噎住,說不出話來。
  
  芮雪惱怒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既然你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你一定是代表我較不積極的一面。」她的口氣似乎很失望,接著她稍微振作起來,又說:「好吧,起碼這不是被強暴的夢。我不認為我會喜歡那樣的夢。」
  
  「呃。」亞堤說。
  
  「喔,等一下!這完全說得通。我是一個控制狂,可能需要掌控春夢的進行,或許這是唯一能讓我安心作春夢的可行之道。」她再度瞥向床鋪,點點頭。「好,我們開始吧。我簡直等不及要告訴詩薇了。她老是自鳴得意地談她的夢,說那個男人完全順著她的渴望行動、總是無比激情、前所未有的美好性愛體驗。活生生的男人根本不能比。」
  
  芮雪一邊說話,一邊向他走去,但是亞堤緊張地後退一步,令她看起來有一點失落。她再次開口,語調中多了些許氣惱。「我知道我有控制欲太強的毛病,可是稍微主動應該不會怎樣吧。」
  
  「我想——」
  
  「別想了。」她建議,貼近亞堤,仰頭親吻他。
  
  亞堤感覺到她柔軟的唇瓣在他嘴唇上游移,他不敢動彈。體內竄起一股飢渴,但他不敢貿然行動。丙雪不清楚狀況,以為她在寤寐之中,他必須讓她相信這是現實——儘管他百般不願。
  
  「我想我應該採取主動,可是來一些助力也不錯,」芮雪在他唇邊喃喃說道。她放棄親吻,握起他的手,帶他走向床鋪。「或許躺著的姿勢會比較方便。」
  
  「我……」亞堤的話被驚呼吞沒,她一使勁,將他推倒在床上。他倒在床墊上,還沒來得及跳起來,她就爬上他的身軀,跨坐在他鼠蹊部。她旋即俯身前傾,顯然打算再吻他。
  
  亞堤心裡明白他一點也不想阻擋這個吻,但仍急切地握住芮雪的雙肩,阻止她前進,擋開這一吻。「不!等一下。你真的不是在作夢。」
  
  「當然是在作夢,」她反駁。「你是我夢寐以求的男人。」
  
  因為他力氣略微轉弱,她向前貼近了一些,可是他及時發現,再次阻止她,卻被她掙脫。他掙扎著假裝忽視她那忙碌的雙手,她撫過他的胸膛、準備解開他襯衫扣子。「不,真的。我——喔,你做得真好。」
  
  芮雪解開他的扣子,而他的襯衫早已敞開,她清涼的雙手貪心地摩挲他的胸膛。
  
  「經驗的累積,」她解釋道。「我們通常會把衣服剪開,但是有時候必須脫下屍體的衣服。哇,你的身材真好。」她評論。
  
  「呃,謝謝,你身材也很好。」亞堤說。當她撫摸他的時候,他的目光盯著她繃緊的酥胸,頭三顆鈕扣已經鬆開了,露出一大片春色,真是美景,非常美。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但他想舔的其實是那對豐滿的乳房。
  
  「嗯,我不知道你活著的時候是否擁有這麼健壯的胸膛,」她發表意見。「但在夢中我肯定是賦予了你完美的胸肌。」
  
  她認為他的胸肌很完美,亞堤為此暗自慶賀,接著,他感覺到她的手移向他的腰部。
  
  「你一定性致勃勃了吧?讓我瞧瞧。」
  
  「不!」他放開她的肩膀,抓住她的手。
  
  芮雪失望地凝視他。「不?你沒有性致高漲嗎?可是我很希望你有性趣。況且這是我的夢境啊!」芮雪發出哀嚎。
  
  「不,我的意思是——」她看起來很失望,亞堤決定消除她的疑慮。「我們家族的男性個個天賦異稟。」
  
  「喔,太好了!」芮雪甩開他的手,準備解開他的長褲。
  
  「但是我們不可以這樣做。」他努力擠出這幾個字,要說這些話簡直太痛苦了。
  
  「我們當然可以。這是我的夢,我想要這樣做。」她理性地說。
  
  「是的,不過……聽著,我的良心不容許我答應你在誤以為是作夢的情況下這樣做。」
  
  芮雪停下來,望著他,然後重重歎一口氣,吹起眼前的劉海。「只有我才會作這種被男人拒絕的春夢。」
  
  「這不是夢。」亞堤再次強調。「如果你願意接受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們可以——」
  
  「好,」芮雪同意。「這不是夢。」她露齒一笑。
  
  亞堤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看。「什麼?」
  
  「這不是夢,這是惡夢,不過,這是我長久以來所作過最棒的惡夢。」
  
  「不,這不是惡夢。」
  
  「當然是,」她爭論。「這是所有女人的惡夢。在一個性感男子的床上醒來,卻發現他不想要你?這絕對是惡夢。」
  
  「我非常想要你。」亞堤向她保證。
  
  「喔,好。那麼,這或許畢竟不是惡夢一場。」她佔領他的雙唇。
  
  這一次,亞堤的鬥志片甲不留。遲疑片刻之後,他對慾望讓步,兩人之間燃起驚人的熾熱激情。
  
  亞堤活了很長的歲月,性愛對他而言已不再新鮮有趣。事實上,他對多數事物的熱情都已隨著年歲消褪,他變得對生命感到極為厭倦,直到最近——直到電腦出現。那些奇妙的機器抓住了他的興趣,並且引發女性長久以來不能帶給他的極大熱情。可是,這名女子只用一個吻就激起他已經好幾百年不曾享受過的強烈情感?
  
  亞堤對於身體的熱烈反應感到驚訝,他立刻對之讓步,慾望擊潰了他的紳士教養。他鬆開握住芮雪肩膀的雙手,飢渴地愛撫著她的嬌軀,對她所穿的衣物感到相當不耐煩。他發出一聲原始的咆哮,拉住衣料、用力一扯,不在乎這麼做會毀掉他最喜歡的襯衫上的扣子。他的住處當然沒有胸罩,所以芮雪並沒有穿內衣,他得以自由地飽覽春色,用雙手罩住她胸前渾圓的雙峰。
  
  芮雪呻吟一聲,中斷兩人之間的吻,拱起身體迎接他的愛撫。
  
  「喔,是的,」她低聲說著頭向後仰,閉起眼睛,雙手覆蓋在亞堤手上。「好舒服。」
  
  「很舒服,不是嗎?」亞堤問,低聲輕笑。他坐起身來,嘴巴貼上她的乳房,雙唇含住乳尖,在嘴裡吸吮著,用舌頭揉搓逐漸硬挺起來的蓓蕾。
  
  「喔,天啊,好舒服。」芮雪喘息,在他腿上扭動,磨蹭著他牛仔褲底下勃然挺立的男性。「詩薇說春夢很棒,可是,天啊!」
  
  有那麼片刻,亞堤覺得很有罪惡感,但他迅速把愧疚拋到腦後。她顯然非常享受她的美夢,而他確曾努力要將實話告訴她。
  
  他自我辯護的時間只到她的手再次摸索他的腰部。這一次,亞堤沒有阻止,反而興奮地深深吸進一口氣。當她解開他的扣子,拉下拉鏈的時候,他的腹部肌肉繃緊,她的手才剛溜進他的長褲,臥室門就打開了,梅芝走進房內。
  
  「呵,」亞堤母親的語氣中充滿嘲弄的笑意。「我就知道你們一起在這裡。」
  
  亞堤發出呻吟,目光移向芮雪。她坐正姿勢,張望四周,當她的視線落在他母親身上時,臉上露出迷惘的表情。「你為什麼出現在我的春夢裡?」
  
  「春夢?」殷梅芝將視線轉向兒子。
  
  「呃……」是亞堤唯一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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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6: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應該讓她相信這不是夢境,兒子。」
  
  「我知道。」亞堤安撫地說。他從來沒見過母親如此生氣。她一直對芮雪很體貼、親切,彷彿她不曾撞見她的春夢和他們在床上的尷尬場面。梅芝把一個大提袋交給芮雪,裡頭裝了從她公寓裡拿來的衣物,建議她換上自己的衣服,那會比穿亞堤的舊衣服更舒服,然後請芮雪在換好衣服後到樓下來。
  
  接著,她催促亞堤離開臥房。經過走廊和樓梯時,她的沉默警告亞堤她可不是只有輕微的生氣。現在,在客廳裡,他試圖替自己辯護。「我已經盡全力說服她這不
  是作夢,我真的努力過。」
  
  「那麼,你顯然失敗了。」梅芝厲聲說道。「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個女孩認為她在作一個激情的美夢!」
  
  「激情的美夢?」柏軒跟著重複,語氣半是驚訝、半是好笑。
  
  「真有趣。」路森——外表像柏軒的翻版,只是更為高大——掏出口袋中的筆和便條紙簿,草草記下幾句話。
  
  亞堤瞪著兩個哥哥,作個長長的深呼吸,力求鎮定。他轉向母親,說:「她真的非常排斥成為吸血鬼的事實。媽,我的意思是,真的排斥到了極點。她絞盡腦汁,想出種種迂迴扭曲的理由,就是不肯接受現實。」
  
  「或許你的說明方式不夠哈當。」
  
  那個低沉的男性聲音將亞堤的注意力引向吧檯,看見站在那裡的人,他驚訝地揚起眉毛。說話的是男性,但亞堤的目光首先注意到他的妹妹,儷希。除了一頭金色的秀髮,儷希完全是母親的複製品。她一向很美麗,但此刻當她拿著一杯飲料從房間的另一頭走過來的時候,她全身散發光彩。訂婚顯然更增添了她的風采。
  
  亞堤瞥向她身後的男人何睿格,儷希高大英俊、髮色深濃的未婚夫微笑和他打招呼。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會過來。」亞堤說。「我以為你們忙著準備婚禮。」
  
  「給家人的時間總得挪出來,」儷希輕柔地說,擁抱亞堤。「再說,我得見見你的終生伴侶。」
  
  亞堤跌坐下來。他的終生伴侶可是張牙舞爪地拚命抵抗他呢——某些詭異的時刻除外,譬如,在她堅持這一切是個春夢、撲到他身上的時候。
  
  「如同我剛才說的,」睿格重述,伸手摟住儷希的腰,她放開亞堤,向後退。「或許你只是沒有用正確的方式告訴她。」
  
  「他一定沒有,」儷希微笑著同意。「一旦她明白所有的好處,她會欣然接受的。」
  
  「我的確已把各種好處都告訴她了啊!」亞堤堅持。
  
  「我打賭你並沒有說出『所有的』好處。」儷希露齒一笑,稍稍舒緩了他被妹妹質疑能力的憤慨。
  
  「我確信我都說了。」他反駁。
  
  「待會兒就知道了。」
  
  儷希聳聳肩,露出微笑,但笑容的焦點落在他的肩後,讓亞堤明白有人來了——當然,是芮雪。他轉身,張大眼睛注視著她。兩次在停屍間見面時,她都是穿套裝長褲、女性襯衫,以及實驗袍。她之前如果不是光溜溜地裹在床單裡,就是穿著他的襯衫。現在她穿上緊身褪色牛仔褲和一件露出小蠻腰的T恤,令亞堤目瞪口呆。她的頭髮向後紮成一條馬尾,臉上沒有化妝,總之,看起來大約只有十八歲——非常性感的十八歲少女。亞堤感到驚艷。
  
  「嗯,這些不是……呃……」芮雪的雙腳交替站立,緊張地拉扯T恤下端,試圖遮住肚子。「我想你大概沒有從我的公寓拿其他衣服過來吧?」
  
  「對不起,親愛的,沒有。拿錯了嗎?」梅芝一邊問,一邊起身走過去。「這些不是你的衣服嗎?是從你的衣櫃拿出來的。我只找得到這些便服。」
  
  「對。是的,這些是我的衣服。」芮雪迅速地說。「只不過是舊衣服。我是說,我從大學畢業之後就沒穿過牛仔褲了,而且我顯然比以前更高。」她皺眉低頭看看自己,再次拉扯上衣。「我早該把這些衣服扔掉,真的,可是我習慣收藏所有的東西。」
  
  「沒關係,你看起來很好啊。」梅芝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向沙發。她一坐下,梅芝就拍拍她的手,說道:「亞堤告訴我們,你似乎有一些困惑。」
  
  「我沒有感到困惑。」芮雪說,雖然她已不再確定。這場夢來了個超現實的大扭轉。她不確定現在情況如何。是美夢?惡夢?發燒的幻覺?會不會一切只是藥物的副作用?
  
  「啊,好。」梅芝露出大大的笑容。「或許你可以告訴我們,你在清醒之前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我們從那裡開始談。」
  
  「最後一件事。」芮雪沉思,理性思考令人感到快慰。梅芝沒有提到吸血鬼,也沒堅持芮雪是吸血鬼,也許一切謎底都會解開。
  
  她用舌頭舔舔上排的牙齒,發現牙齒完全正常,她鬆了一口氣。這一定是服用不良藥物的結果。她心不在焉地揉揉胸口被斧頭擊中、卻沒有留下疤痕的地方。她此刻可能是昏迷之中,因注射劣質嗎啡,引發怪誕的夢境。夢境並非全然讓人不快,臥房裡的激情時刻就不壞。事實上,她心底認為唯一的遺憾就是激情結束得太突然——她很不滿意。
  
  「我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她再次說道,排開其他雜念。「在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之後,第一天回去上班。」
  
  「嗯嗯。」梅芝鼓勵地點點頭。
  
  「那天東尼請假,珮詩遲到,」她抬頭一瞥,又說:「車子出問題。」
  
  梅芝發出喃喃低語,似乎很同情她並不認識的珮詩以及她的車子。
  
  「急救醫護員弗瑞和達爾送了一具焦屍進來。」
  
  「一具焦屍?」
  
  芮雪瞥向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和之前的那名男子一樣,跟褐髮的亞堤很像,可是看起來脾氣比較乖戾。他似乎拿著一疊便條紙在作筆記。她好奇地凝視他膝蓋上的筆記本,答道:「灼傷受害者。」
  
  「你稱呼他們是焦屍?」柏軒,之前見過的褐髮男子,痛苦地問道。
  
  芮雪心中重重歎了一口氣。要對非本行的外界人士解釋這種似乎很冷血的說法並不容易,不過她會努力嘗試。
  
  「死亡是很無情的,有時候我們使用這些詞彙是為了……基本上,是為了將我們的情感與悲劇隔離。每一件案子都很悲慘,無論是灼傷受害者或是心臟病患。每一個個案都有深愛他、為他哀悼的人。我們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我們必須將情緒推到理智後面,不然無法執行工作。」從周圍這些人的表情看來,她知道他們並不真的完全瞭解。沒有人會真的瞭解,她猜想。她的工作在技術與感情上都很艱難,她和同事們也都盡可能對死者抱著尊敬的態度,可是某些處理的程序……
  
  「那麼,這個弗瑞和達爾送了一位灼傷受害者進來。」那位年輕的金髮女子迅速接口。
  
  「是的。」芮雪好奇地來回看著她和那個替她帶來衣物的女子,這兩人除了髮色相異之外,很可能是雙胞胎。接著,芮雪再次瞥向亞堤,困惑湧上心頭。「是的,一名汽車爆炸案的受害者。弗瑞和達爾離開後,我開始處理這名灼傷受害者,並且注意到他燒焦的皮膚似乎開始剝落,彷彿那根本不是受損的皮膚,而是覆蓋在他身上的爆炸塵埃。然後,我似乎看到他的胸口有動靜,量了一下他的脈搏,就在這個時候……」她猶豫了,事情是從這裡開始模糊的。不是因為她想不起來——芮雪永遠也忘不了身體被斧頭劈中的痛苦——而是由於疤痕消失了,一切毫無道理可言。
  
  「就在這個時候……」拿著一疊便條紙的男人接口說道。
  
  「停屍間的門砰地打開,」她強迫自己繼續說。「門口有一個穿著迷彩軍服和軍用雨衣的男人。他猛然掀開雨衣,一邊肩膀上掛著步槍,另一邊肩膀掛了一把長斧。他對我大吼大叫。」她的眼神閃爍著猶疑,瞥向亞堤,又移開視線。
  
  「他叫我退開,說這個灼傷受害者是吸血鬼,接著他高舉斧頭衝上來。我看出他打算砍下受害者的腦袋,可是我不能讓他這樣做。我不確定那個受害者是否真的死亡了。我跑到他們兩個人之間,希望能阻止他,可是他早已劈下斧頭,停不下來,於是那把斧頭……」她越說越小聲,下意識地伸手揉揉鎖骨下方。
  
  沈默了半晌,芮雪清清喉嚨,把話說完:「他被自己砍了他人的作為嚇壞了。他想要救我,可是我很震驚,也很害伯。我猜接下來大概有人走進停屍間,這人嚇得慌了手腳,告訴我救援快要抵達了,叫我要活下去,就轉身逃跑了。」
  
  「混帳東西!」亞堤暗聲咒罵,然後轉頭對其他人說:「就這麼辦吧,我們打電話給警方,宣稱他將她綁架了。讓他們把他關起來。」
  
  「可是他沒有綁架我。」芮雪說。
  
  「那不重要。」亞堤斷言。「你的說詞足以駁斥他的說法,而且有人看見他挾帶武器進入醫院。警方會採信你的話。」
  
  「可是他沒有綁架我。」她又說了一次。
  
  「不,他只是試圖殺死你。」他譏諷地回答。他轉頭看著其他人,又說:「我們可以請她在他家附近的電話亭打電話給警方,宣稱她剛剛逃脫,然後——」
  
  「我不會那麼做。」芮雪打斷他的話。「我會告訴警方他原本打算拿斧頭砍你,卻意外擊中我,而且他似乎當場就很懊悔,但我不會宣稱他綁架我。那樣說話等於撒謊。」
  
  屋主憤慨地哼了一聲。「芮雪,他試圖殺死你。」
  
  「事實上,他並沒有殺死我,」她爭辯。「那是意外。」
  
  「好,他想殺的人是我。」他厲聲說道。
  
  「噢,假使如你所言,你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吸血鬼,難怪他想殺你!」
  
  每個人都倒抽一口氣,然後梅芝爆出大笑。
  
  亞堤瞪著她。「媽!你怎麼笑得出來?」
  
  「她講話真逗,親愛的。」她推托,轉身輕拍芮雪的手。「孩子,他不是沒有靈魂。我們全都不是失去靈魂的人,你也不是。」
  
  芮雪露出叛逆的表情。梅芝顯然決定不去說服她,而是採取另一種途徑,她說:「讓我向你介紹我的孩子們。當然,你已經見過亞堤了。」
  
  亞堤奉上一個鼓舞的微笑,不過他懷疑芮雪是否注意到了。她緊張地瞥了他一眼,別開目光,滿面羞紅地點點頭。
  
  「這邊是我女兒儷希,還有她的未婚夫睿格。」梅芝微笑地以手勢介紹那對佳偶,等待儷希和睿格與芮雪握手表達歡迎之意。接著她轉向兩個較年長的兒子。「這兩個大男孩是路森和柏軒。兒子們,別那樣子咧嘴大笑,你們會讓芮雪不舒服。」
  
  亞堤猛然轉頭,看見兩個哥哥調情似的凝視芮雪的表情,他氣得目露凶光。
  
  「嗯,不好意思,」芮雪插嘴,不解地望著梅芝。「你說他們是你的孩子?」
  
  「是的。」梅芝微笑。
  
  「可是你這麼年輕,怎麼可能——」
  
  「親愛的,謝謝你。」梅芝笑著打斷她的話。「可是我實際年齡比外表大得多了。」
  
  芮雪瞇起眼睛。「大多少?」
  
  「我七百三十六歲了。」
  
  芮雪眨眨眼,清清喉嚨。「七百三十六歲?」她跟著說。
  
  「是啊,親愛的。」梅芝點點頭。
  
  芮雪點點頭。
  
  大家都點點頭。
  
  然後,芮雪搖搖頭,閉上眼睛;亞堤直覺地知道她想說什麼。「我還在作夢,只不過現在變成惡夢了。」
  
  讓亞堤大感訝異的是,母親再次爆出一陣大笑,然後拍拍她的手。「這不是夢,也不是惡夢,甚至不是春夢。」她解釋。「這是真真實實發生的事。我們是吸血鬼——儘管我們不太喜歡這個稱謂,而且我確實是七百三十六歲。」
  
  「我懂了。」芮雪再次點點頭,接著閉上眼睛,搖搖頭。
  
  梅芝伸手掐她一把,她驚訝地大叫一聲睜開眼睛。「你不是在作夢,」那個女人說道。「這一掐應該讓你醒過來了。這是真實世界。我們是吸血鬼,現在你也成為吸血鬼了。」
  
  「你說得好像這是一件好事。」芮雪喃喃低語。「這一家人全都是瘋子。」
  
  「或許讓柏軒解釋一下有關的科學原理。」睿格突然說道。他的臉上帶著深切的同情,這提醒了亞堤,睿格不久前也曾面臨同樣的狀況。
  
  「好。」柏軒站起來,走過來坐在芮雪旁邊。亞堤注意到梅芝起身走向吧檯,打開冰箱。他猜想母親想從他的私人存糧中找一點飲料來暍。看來他們之中大概沒有人在上門之前曾先進食,他們全都非常關切這件事。彭吉的知情和糾纏對每個人都形成威脅。
  
  「是這樣子的,」柏軒開始解釋,他握住芮雪的手,以一種亞堤不甚欣賞的方式對她微笑。「『吸血鬼』並非我們所選擇的稱謂。人類如此稱呼我們,我們也接受,因為在與凡人——呃……我的意思是,非吸血鬼族群——打交道的時候,很方便。但這並不是一個非常正確的說法。」
  
  「它不正確?」芮雪語氣謹慎。
  
  「不。至少,世人對吸血鬼的瞭解並不正確。我們不是遭到詛咒才被迫以這種方式生存。」柏軒解釋。「也不是因為上帝拋棄我們——由此可知宗教物品對我們並無作用。」
  
  「是嗎?」芮雪慢慢說道。
  
  「我們並非被邪靈附身而臉部五官扭曲,也不會因此獵食人類、以折磨人類為樂。」
  
  「嗯哼。」
  
  「我們的生理機制可以用科學理論來解釋。」
  
  這句話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亞堤發現她很仔細地聆聽,心中鬆了一口氣。
  
  「是這樣子的,我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非常古老的年代,」柏軒解釋。「他們的年代甚至比古羅馬時期、比基督誕生更早。事實上,遠在有歷史記載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哦?」芮雪再次露出懷疑的表情。
  
  「是的,我們的原生故鄉是一個被稱之為亞特蘭提斯的地方。」
  
  「啊。」亞堤從芮雪的聲調聽得出柏軒又失敗了。她臉上再度浮現狐疑的表情。
  
  「亞特蘭提斯的科學家相當先進,他們研發出……嗯,簡單說來,是一種奈米分子。」
  
  「奈米?」回到有憑有據的科學立足點,她的態度和緩下來。
  
  「是的。他們將奈米結合某種微妙的生物工程技術,創造出一種專門具有良性寄生物功效的奈米分子。」
  
  「寄生物?」柏軒現在肯定是引起她的興趣了。她終於肯接受事實,讓亞堤逐漸敢寄予一線希望。
  
  「對,他們會消化我們所產生的血液。」
  
  「這麼說來,這是一項走上岔路的科學實驗。」當柏軒點頭的時候,她豁然開朗,稍稍放鬆下來。「可是這些奈米分子是怎樣進入你們體內的?」
  
  「是刻意注射的。」他坦承。「科學家設計使這些分子能存活在血液之中,以協助修復受傷所產生的損害——可以說是類似體內的顯微手術。可是一旦奈米進入我們祖先的血液之中,科學家發現分子不只會修復身體組織,還會再生並對抗疾病。」
  
  「我懂了。分子會修復、更新你們的身體,產生讓你們保持年輕健康的效果,而代價是消耗血液?」她緩緩問道。
  
  「正是如此。」柏軒微笑。
  
  芮雪似乎考慮了片刻,然後說出評論:「我推想要持續再生、修復身體組織,
  一定會耗費大量的血液。」
  
  「是的,」他承認。「超過普通人體所能產生的血量。」
  
  「所以需要去咬人。」芮雪猜測。
  
  亞堤清清喉嚨,房間裡的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別瞪我。」當大家都轉頭過來看他的時候,他氣惱地說。「那不是我用的字眼。」
  
  「我們不再需要去『咬人』了。」儷希安撫地說道。她走過去坐在芮雪的另一邊。「過去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有這個需要。偶爾會有人因為健康因素或……呃……由於恐懼——」她看了睿格一眼,兩個人交換了會意的笑容。「使得我們一、兩個族人回歸舊式的方法。然而自從血庫問世以來,咬人的行為已經不被族人所贊同了。」
  
  「血庫。」芮雪杏眼圓睜。「天啊,那血庫就像速食餐廳,供吸血鬼光顧的麥當勞。」
  
  「算不上麥當勞,頂多是熟食店,而且全部都是冷盤。」儷希露出厭惡的表情。她曾經被迫「咬人」,因為她有悲慘的血液恐懼症。看到鮮血就暈倒的不幸,大概是吸血鬼所能感到最無力的事了——而儷希從小就慘遭這種病症折磨。她現在已經痊癒,可是亞堤知道她仍在努力適應冰冷的袋裝血液。
  
  芮雪很沉默,臉上顯而易見地掛著反感的表情。「我現在變得和你們一樣了?」
  
  儷希和柏軒各握住她一隻手。「是的,」她嚴肅地說。「亞堤為了救你,將你轉化。你現在變成吸血鬼了。」
  
  芮雪的肩膀垮了下來。「可是我甚至不喜歡吃凝血類食物或生牛排,哪怕透出最輕微的血色,我都會作嘔。我永遠沒辦法——」
  
  「那都有辦法解決的。」儷希向她擔保。「必要時,你可以繼續像之前一樣採取靜脈輸血的方式。」
  
  芮雪似乎不覺得那有什麼好。「我的牙醫會愛死這個,等他幫我拍X光照片之後,他會發瘋。」
  
  「不需要擔憂那一點,你再也不需要看牙醫了。」柏軒保證。
  
  「不需要?」
  
  「不,」儷希答道。「也不需要看醫生。你現在對蛀牙和疾病都免疫了,血液會
  處理這些問題。」
  
  「不必再打流感疫苗,也不必再忍受鑽牙的痛苦?」芮雪問。
  
  儷希轉頭對亞堤露出勝利的笑容。「我就知道你的說明方式並未恰到好處,我敢打賭你也沒有告訴她有關性高潮的事。」
  
  「我已告訴她,她可以永遠活著,不會衰老。那應該比不必看牙醫或看醫生更有吸引力才對。」亞堤惱怒地說。
  
  「那是對不曾生病的人。」芮雪心不在此,她問道:「性高潮又是怎麼回事?」
  
  「嗯,這暗示我該退場了。」睿格拿起玻璃杯走向門口。「當女人開始談起性愛……」
  
  柏軒拍拍芮雪的手,也站起來。「沒錯,我認為這個話題最好留給女性。」
  
  「嗯。」路森發出同意的咕噥聲,不過似乎很想留下來作筆記的樣子。他不情願地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和柏軒同時走到亞堤身邊,彷彿有志一同——或許真的是如此——兩個人各拉住亞堤一隻手臂,拉著他走到門口。
  
  「來吧,小弟,讓我們看看你寫的遊戲有什麼最新進展。」柏軒說。
  
  亞堤沒有抗議,反正抗議也沒有用。即使身為吸血鬼也無法對抗像路森和柏軒這兩個專制的老哥。
  
  「性高潮。」梅芝一邊說著,一邊在男性都離開之後關上房門。
  
  芮雪望著亞堤的母親,這個女人——非常年長的女人,如果她真的已七百三十六歲——笑容裡透著邪惡的歡欣,在柏軒剛才的位置坐下。「你不會相信的。」
  
  對於母親的熱心,儷希不禁發出輕笑,然後解釋道:「梅芝比我會解釋。我生來就是吸血鬼,沒有體驗過凡人的性生活。可是母親一開始是人類,後來才像你一樣被轉化。據她說,兩者之間相差十萬八千里。」
  
  「沒錯。」梅芝用舌尖舔舔前面的牙齒,發出讚賞的嘖嘖聲。「在第一年裡,我每一次都暈倒。」
  
  「暈倒?」芮雪瞪大眼睛。「整整一年?」
  
  「喔,親愛的!」梅芝輕拍芮雪的手。「那種差異是無法用語言解釋的,讓人神魂顛倒。你會和你的伴侶心意相通,體驗到他的歡愉與你自己的快感交融的感覺。」
  
  「那麼,像是雙倍的滿足嘍?」芮雪問。
  
  梅芝搖搖頭。「應該是二十倍。不知怎地,這種血液增加了敏感度。你的嗅覺會比從前敏銳十倍,你能夠聽到更多聲音、看得更遠,對於愛撫的感受更是格外強烈。」
  
  「性愛會好上二十倍?」芮雪試圖絞盡腦汁思考這一點,但卻沒有辦法理解。或許經驗增加之後,會比較容易瞭解吧。芮雪在過去幾年中不曾投注時間或心思在社交生活方面。大學的時候,她訂過婚,但在逮到未婚夫和她的室友上床之後,她就專心致力於工作。
  
  「經驗豐富不一定有幫助,親愛的。」梅芝同情地說。「一旦你體會過這種滋味,你就會瞭解我所說的感覺。」
  
  芮雪瞪著這個女人,猶疑片刻,清清喉嚨問道:「你方才是不是在讀取我的心思?」
  
  「恐怕是的。」梅芝咬咬嘴唇。「非常抱歉。這是個壞習慣,我以後會努力不要侵犯你的心思。」
  
  芮雪聳聳肩。她必須捍衛自己的思想,但此刻她有更感興趣的問題。「我現在也能讀取別人的心思嗎?」
  
  「還不行,你必須先學會讀取的技巧。你有很多事情要學。」
  
  「譬如什麼?」她好奇地問。
  
  梅芝沉思。芮雪猜想她是在研判哪些事情不會嚇著她。最後,這位年長的女性說:「你將會發現你比以前更加強壯,身體與心智的運作都會加快。你的夜間視力也會提升。」
  
  「像夜行的肉食動物。」芮雪說。
  
  「是的。在黑暗中被光線照射的時候,你的雙眼會像夜行動物的眼睛一樣發光。」
  
  芮雪難為情地伸手觸摸自己的臉,眼睛瞧瞧梅芝和儷希。她們的眼睛都是銀藍色的。亞堤也是。「我的眼睛現在也和你們一樣了嗎?」她在樓上照鏡子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親愛的,應該說是銀綠色。」梅芝判斷。「你原來是綠色嗎?」
  
  「對。」芮雪很好奇,想看看自己的眼睛。
  
  她才剛起這個念頭,儷希就站起來,去拿放在吧檯的皮包。這位金髮美女伸手進皮包搜尋一下,拿起一個小粉盒、打開它,走過來。「我兩百零二歲。」她將鏡子交給芮雪。
  
  沒問出口的問題被回答了,芮雪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提醒自己與這一家人相處時,必須多加留神。接著,她照照鏡子,檢查眼睛。
  
  「哇。」她低聲說道,馬上忘了保衛思想的顧慮。她皺起眉頭。「要對我的家人解釋這一點可難了。」她抬頭一看,剛好捕捉到她們母女交換眼神的那一剎那。「怎麼?」
  
  儷希搖搖頭,不過笑容略顯僵硬。「說你戴隱形眼鏡就好了。」
  
  「聰明。」梅芝說。不過這些話聽起來有點太過熱心,相當可疑。她站起來。「現在你該休息了。你累壞了。」
  
  奇怪的是,當梅芝這麼一說,芮雪確實感到很疲累。她也隱約瞭解到她們的能力或許不只是讀取心思。
  
  「你能控制別人的思想。」她指控道。
  
  「在必須獵食的古老年代,這是一個很有用的技巧。」梅芝平靜地說。
  
  起碼她沒有撒謊,芮雪順從地想。突然,她又冒出另一個念頭。「亞堤之前有控制我的思想嗎?」她沒有點明臥房中的激情時刻,但她不需要明講。畢竟梅芝可以讀取她的想法。
  
  「幸好亞堤沒辦法讀取你的思想,也沒辦法控制你。」梅芝說。
  
  「為什麼這叫幸好?」芮雪問。她感到很慶幸,但是為什麼梅芝辦得到?
  
  「因為理想的終生伴侶不能讀取或控制彼此的思想,不然落到變成主人與寵物的關係,就不叫伴侶了。」
  
  這段話讓芮雪感到有些困惑——她才剛認識他們一家人,也不是哪個人的終生伴侶。可是她想到另一個問題。她問:「亞堤幾歲了?」
  
  「三百一十二歲。」
  
  「三百一十二歲。」芮雪重複梅芝的話,她又開始苦惱。那個男人已經三百一十二歲了,她居然想撲倒一個老男人。他實在老得可以。
  
  「別煩惱了。」梅芝說。這一次,她的聲音很輕柔,輕得有如耳語一般,彷彿她根本沒有出聲說話,只是發出氣音而已,也可能只是心電感應。「放鬆。等你充分休息之後,就不會這麼心煩了。」
  
  「好。」這個字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從芮雪嘴裡脫口而出。芮雪並不在乎,她心中僅存的念頭是她好累,需要休息。
  
  「來吧。」梅芝說著站起來。芮雪乖乖聽從她的指示。
  
  「太出色了!」亞堤關閉程式時,柏軒咧嘴大笑,拍拍亞堤背後。「這個絕對會比第一部更暢銷。」路森和睿格點點頭。
  
  「真的那麼好嗎?」
  
  儷希的聲音讓四個男人全都驚訝地回頭望向門口。睿格一看見她就露出微笑,走到她身邊,伸出手環抱她以示歡迎,親吻她的額頭。「跟芮雪解釋完吸血鬼的閨房之樂了?」
  
  「嗯。」她微笑回吻他,轉頭對哥哥說:「亞堤,她聽得很入迷。我們可能大大增加了你成功的機會呢。」
  
  「哈哈。」亞堤將電腦關機,站起來。「媽媽去哪裡了?」
  
  「她帶芮雪上樓睡覺。」
  
  亞堤大笑。「要像哄小孩一樣替她蓋棉被嗎?」
  
  「她是小孩沒錯,」路森發表意見,帶頭離開地下室。「她還不到二十五歲吧。」
  
  「將近三十歲。」亞堤糾正他。
  
  「還是算小孩子。」路森說道,聳聳肩。
  
  「路森,每個人在你眼中都是小孩子。」儷希開玩笑。
  
  「不盡然,只有未滿四百歲的人。」
  
  「意思是除了你、媽媽、柏軒和世界上大約一百名更年長的吸血鬼之外,通通是小孩子。」亞堤厭惡地說。他活了三百一十二歲,卻老是被當成幼兒,他逐漸感到厭煩。有時候,他甚至渴望變成人類,活到普通的歲數,有個普通的家庭。可是那種心情總是一閃而逝。
  
  「我們該怎麼處理你那個叫波吉的朋友?」他們回到客廳時,睿格發問。
  
  「彭吉。」亞堤更正。
  
  「你母親說他的名字是波吉。」
  
  「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大腦似乎就轉不過來。」
  
  「我一直在想,」柏軒開口,其他人都豎起耳朵。路森在父親死後選擇追求寫作與藝術創作的路,放棄經營家族企業,是柏軒一手扛起重責大任。全家人都因此很尊敬他,也很感激他為每個人所做的奉獻。「我們之前討論過,既然醫院官方與警方已經認定彭吉將芮雪帶走,如果我們能說服她也做出同樣的聲明,事情就好辦了。警方會逮捕他,並以綁架的罪名將他關進牢裡。亞堤必須說服她這麼做。」
  
  「這主意不錯。」路森評論道。他挑眉,詢問亞堤。「你認為你辦得到嗎?」
  
  「我可以試試看。」亞堤決定,然後露出微笑。「既然她待在這裡,我有非常充裕的時間說服她。」
  
  「如果她答應留下來。」儷希指出問題。
  
  「她會的。」
  
  「她不是流浪狗,亞堤。」梅芝走入房間,嘲弄地說道。「你不能隨你高興控制她。」
  
  「不,她的確不是流浪狗,」他同意。「她現在是我們的成員之一了。」
  
  「那又如何?」儷希說。「這個事實不代表你能拿鏈子把她拴起來,她很有可能想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圈。」
  
  「可是她勢必需要進食。」他抗議。
  
  「是的,她需要。」柏軒同意。「我們一定會將我們的血庫對她開放,如果她有需要。」
  
  亞堤猛然回頭、對哥哥怒目而視。「如果她有需要?她當然需要。」
  
  「不見得。」睿格發表意見。「她在醫院工作,或許她有辦法照顧自己。」
  
  亞堤默不吭聲,但是不悅地抿起嘴巴。他完全不想失去芮雪,並為這背後的原因天人交戰了片刻。他對自己的熱情徹底感到困惑,他還不太瞭解這名女子,照理說應該不會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激情——但他的確感受到了。他認為這與芮雪親吻他的時候,他體內熱情如火的反應無關,也和她爬到他身上時那股歡愉無關。
  
  當他的家人繼續討論的時候,他的視線飄向門口及樓梯。芮雪此刻應該在他床上睡著了;母親一定是確保她已經入睡才會下樓。這是為她著想。她的身體最近遭逢一連串劇烈的轉變——先是險些致命的傷勢,再來是轉化,接著是痊癒的過程。
  
  心理方面,她也才剛通過一道關卡,要接受自己的人生猛然發生全盤轉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亞堤皺起眉頭。他的人生跟她一樣,突然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大轉彎,而他也感到相當震驚。他突然必須承擔照顧另一個生命的責任,而在此之前,他所面臨過最類似的狀況是儷希年幼的時候,身為兄長那份天生的保護欲。他覺得自己和睡在他床上的那位女子心有靈犀,這種感覺他無法定義,也無從探究,沒有人警告過他,說將人類轉化可能延伸出這樣的牽絆。無論如何,兩人的生命已經在許多層面上交織了。
  
  另一方面,他可能必須檢討一下他的社交生活,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都抱持獨身主義,這樣不太好。
  
  「這段時間維持多久了?」
  
  「二、三十年了吧。」亞堤在注意到之前已不自覺地回答了。接著,他瞪大眼睛。「媽,讀取別人的心思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她只是回以甜甜一笑。或許從孩子們一出生開始,梅芝就與每個孩子都有特殊感應——而孩子們並沒有對等的天賦以感應母親的心思。他們能讀取人類的思相——或者說,通常辦得到,亞堤糾正自己,想到芮雪的心智似乎並不對他開放。在沒有相互防備的時候——家人間極少有意提防——他們也能讀取彼此的想法。但他們沒有人能讀取母親的心思。
  
  「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梅芝站起身來。「況且,我們應該讓亞堤有時間思考如何說服芮雪同意這項計劃。我們可以明天晚上再會面詳細討論這個問題。」
  
  大家一致贊同,讓亞堤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送他們離開,關上門、上鎖,然後漫步上樓,抗拒不了回臥室的誘惑。
  
  他的客人睡得彷彿純真無邪的嬰兒,蜷曲在他床上,蓋著他的毯子沉入睡夢之中,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氣息顯示她體內潛伏著一個淘氣,甚至可以說是春情蕩漾的女人。亞堤一想到,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微笑。芮雪正如她那一頭火紅的秀髮所暗示的,脾氣像煙火似的,而亞堤非常喜歡欣賞煙火表演。他簡直等不及日落,好迎接另一個嶄新的夜晚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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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床邊桌上放的電子鐘上閃爍的紅色數字顯示十二點零六分,夜色依舊深沉。她這次並沒有睡很久。儘管她不喜歡值夜班,但長期的夜間工作已經政變了她的睡眠習慣,芮雪知道自己無法立刻重拾睡眠。平常的日子裡,這個時間是她專心工作的時刻……一邊工作一邊希望能調到日班。
  
  她起床,雙腳溜下床,拿起放在床尾的衣服。她隱約記得梅芝說會替她拿更多衣服過來,並清楚想起自己喃喃同意,可是她想不起為什麼。她不打算在此處多待一天,她要回家。
  
  雖然她對於生活將會有什麼樣的變化毫無頭緒,但是柏軒稍早的解釋,讓她確信生命無疑地已經轉變了。
  
  奇怪的是,儘管她願意承認被轉化的事實,她並沒有感覺任何不同——她依然熱愛家人,她的目標與抱負也沒有改變。她其實不太確定做一個吸血鬼應該有什麼感覺,但她猜想麻煩應該不少。幻想青春永駐、長生不死是一回事——雖然依他們所言判斷,也未必真的能與天同壽(譯註:英文是forever-forever)——但實際上卻又是另一回事。
  
  芮雪晚上夢見整個世界在她面前以飛快的速度運轉。在夢中,有許多辨識不出面孔的人擦身而過,他們出生、成長、老化,而她靜靜地站著,殷亞堤的家人站在她背後,容顏絲毫不曾改變;她看著身邊其他的人類化為塵埃,後浪永遠在興起,取代了前浪的位置,但也同樣將消散在沙灘上。
  
  推開這個陰沉的夢與夢中所揭露的相關問題,芮雪穿好衣服,離開臥房,發現正如她第一次甦醒時一樣,整棟屋子寂靜無聲。不過,走廊上亮著一盞燈,讓她鬆了一口氣,這樣要走下樓梯就容易多了。她下樓之後,發現一樓沒有人——顯然亞堤的家人已經回家了。她稍微轉動腦筋,走向廚房,豪不意外地看見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底下透出一線燈光。
  
  芮雪打開那道門,朝地下室前進,決定去找屋主。她要離開,現在就要。但是當她走到樓梯底端的時候,之前幾次與他見面的回憶突然湧上來,想起自己當時熱情的舉動,令她感到侷促不安。她該如何面對他?她考慮不告而別,可是這般無禮的行為非她所好;畢竟,這名男子的確救了她一命。芮雪還下確定她是否喜歡他的救命方法,但他的方法奏效。她至少欠他一聲謝謝,並讓他曉得她要離開了。
  
  要自己相信偷偷開溜會造成良心不安後,芮雪硬著頭皮繼續前進。門沒鎖,當她打開門之後,芮雪注意到這道門完全由金屬打造,至少有十五公分厚,讓她聯想到銀行的保險庫。高科技保全,她心不在焉地想,接著發現亞堤坐在書桌前。他坐在有輪子的辦公椅上,在螢幕之間滑行,作了一些電腦調整之後,又滑回原位。他今晚沒有睡在棺材裡。
  
  她的視線移向那個長形的盒子,皺起眉頭,納悶她是否也必須找一口棺材來睡覺。這個主意非常缺乏吸引力。芮雪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
  
  「喔,你醒了。」
  
  她瞥見屋主將椅子轉過來,與她正面相對,露出燦爛的微笑。他似乎經常微笑,她注意到,他顯然是個性情開朗的人。話說回來,他有什麼好不開心的?他很富裕、長相英俊、青春永駐,而且肩上八成沒多少重擔。芮雪發現自己站在原地瞪他,於是硬擠出笑容,向前移動。「你在做什麼?」
  
  「工作。」椅子一轉,他回到螢幕前,敲打鍵盤,改變圖像。芮雪一認出螢幕上所顯示的畫面,她簡直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
  
  「血腥慾望?」她輕聲問。當螢幕上的圖像完全浮現之後,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畫面標題以淌血似的紅色字體組成。「血腥慾望二!」她驚呼。「我愛死第一部了,原來第二部已經上市了啊。」
  
  「沒有,還沒有。」
  
  「還沒有?」她的目光盯著螢幕,看見首頁換成出品公司的商標;她銳利地看了亞堤一眼。「你該不會說你是血腥慾望的作者吧?」
  
  他點點頭,雙唇又咧開露出一大朵笑容。
  
  「哇。」她的視線回到螢幕上。「我聽說過這個遊戲是出自於某個多倫多人的設計,可是……」可是作者居然是吸血鬼,令她大為震撼。這個遊戲與吸血鬼有關:形單影隻的女性獵手出發毀滅邪惡吸血鬼的故事。
  
  「血腥慾望二已經快要完成了,只剩最後的戰役。」他回答。「我正準備試玩一下,測試有沒有瑕疵或是不順的地方。要不要一起玩?」
  
  芮雪有些猶豫,但沒有猶豫很久。她可以稍後再向他道謝,然後離開。能玩一玩她最愛的遊戲第二部,而且是尚未發行的原始版本,這太誘人了。
  
  「好吧,如果你是血腥慾望的設計者,我想你的技術應該不會太差。」她半開玩笑地說。她坐入他從房間另一頭推過來的椅子,看著他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天啊,多謝讚美。」他被逗笑了,敲敲鍵盤,談起這個遊戲。
  
  「所以,這就是彭吉認出你是吸血鬼的原因嗎?」芮雪問。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速度非常之快,讓她印象深刻,她的打字速度還停在一指神功的程度。
  
  「不盡然,」他回答。「雖然這可能也有關係。真正洩漏秘密的是那副棺材、習慣性地迴避陽光,以及我似乎永遠不用吃飯。」
  
  芮雪茫然地看著他,然後不解地問:「可是他怎會知道這些?」
  
  亞堤聳聳肩,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彭吉是個電腦迷,我認為他嫉護我的成功。他盯上我,希望我僱用他,可是我比較喜歡獨自工作。」他苦笑一下。「他已經窮追不捨超過一年了,甚至提議免費替我工作,可是我依舊拒絕他。後來他開始跟蹤我,做出在我離開的時候闖入屋內等等的行為。我想他是要搜集資料,可是我相信他後來的發現與原本的預期完全不同。」他語氣自嘲、一語帶過這段舊事。「這些資料顯然足以讓他相信他必須將我除去,以傳統的方式結束我的生命。」
  
  他指的應是彭吉意圖砍掉他腦袋的事,芮雪猜想。「殺死吸血鬼的傳統方法不是釘木樁嗎?」
  
  「釘木樁,然後砍下腦袋。」亞堤答道。「我想他認為沒有釘木樁的必要。」
  
  「天啊!」芮雪露出作噁的表情。假使她當初沒有跳上去擋在亞堤和揮舞斧頭的彭吉之間,會發生什麼情況?她在腦海中想像那個人一手提著亞堤腦袋的畫面,她很慶幸自己阻止這樣的狀況發生。「這個叫彭吉的,有一點病態。」
  
  「是的,我想他需要心理治療。」亞堤同意。「事實上,我知道他的確需要。」
  
  「怎麼知道的?我是說,除了他無數次想殺害你之外?」她帶著挖苦的聲調問道。
  
  「我無法進入他的心智抹除他的記憶,也無法控制他的行為。」芮雪突然懷疑地瞇起眼睛,他又說道:「不,我也沒辦法讀取你的想法或控制你的行為,但我很確定你的情況與精神錯亂無關。」
  
  芮雪不禁被他揶揄的語氣逗笑了。「那麼,你無法讀取某些人的思想?」他點點頭,她提出一個可能性。「可能他和我一樣,屬於同一種人。」
  
  亞堤搖搖頭。「我解釋的方式不對。我可以進入他的心智,可是那種經歷十分痛苦。」他別開目光,聳聳肩。「他的思想既混亂又灰暗,可以說是支離破碎。我無法從他零碎散亂的想法中做出合理的判斷。至於你,我根本無法讀取你的思緒。」
  
  「嗯。」芮雪思考了一下,不太確定要不要相信他。「你母親似乎沒有這個問題。」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聽起來很氣惱。
  
  「為什麼她可以,你卻不行?」芮雪雖然不確定是否真是如此,依舊問道。假使之前的放蕩行為是他施展心智控制所成,這樣她會比較不尷尬。不幸的是,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亞堤沒有回答。「遊戲開始,」他將她的注意力拉回電腦螢幕。「第一關。」
  芮雪著迷地注視開場的連續畫面,嘴角揚起一抹熱切期待的笑容。她私底下是個電玩迷,加上工作的時段對於渴望享有普通社交生活的人來講又有些不便,於是更將時間花在電玩上。亞堤創造的遊戲剛好是她的最愛,這一點大大提高了他在她心中的評價。既瀟灑又聰明?此刻的亞堤看起來更迷人了。而他從一開始就長得該死的英俊,即使在「噹」屍體的時候也不例外。
  
  他們開始打電玩。亞堤是個嚴格的監督,不准使用密技,甚至也不提示接下來會出現什麼。他也堅持不使用軟腳蝦玩的簡易級,直接以高手級難度開始遊戲,共組一隊一起獵殺、釘死許多邪惡的吸血鬼。
  
  芮雪決定暫且不去分析這個遊戲與消滅邪惡的吸血鬼之間的關係,然而,每次除掉一個邪惡份子,她就忍不住感到畏縮。亞堤終於注意到,並對她解釋這些是「吸血鬼中的惡棍」,而非像他們一樣善良的族群。那些傢伙喜歡以傳統的方式進食,並且藉此謀害人命。她略微放鬆,全神貫注投入遊戲——專注到連亞堤離開位子一分鐘,她也沒發現,直到他在她手邊放了一個馬克杯。
  
  芮雪突然發現她口渴了,看也沒看地伸手去拿馬克杯,大口喝下杯中的飲料,又迅速地吐回去。「嗯!」她的舌尖被血液冰冷濃郁、又帶著金屬氣味的口感所籠罩。
  「對不起。」亞堤聽起來並非誠心道歉。他輕笑,接過馬克杯,抓過放在書桌另一端的一盒面紙,將噴在馬克杯外的血液擦乾淨。「我應該先警告你,你得學著習慣這個味道。」
  芮雪扮個鬼臉,將嘴巴擦乾淨。「我不認為我能在短時間內習慣這個味道。」
  「嗯。」他一臉煩惱地拿起他的馬克杯喝一口,把杯子放在一旁,說道:「必要的話,我們可以用點滴幫你補充營養。」
  
  芮雪像是被打敗似的,重重歎了一口氣。「那聽起來很……懦弱。」
  
  他聳聳肩。「雖然不方便,卻也不是難事。儷希直到不久之前都仍需要注射點滴。」
  
  「你妹妹?」芮雪很驚訝。儷希似乎是個強壯的女性,完全不像芮雪,一喝血就想吐。
  
  亞堤點點頭。「她從小就患有血液恐懼症,看到或聞到血液會讓她昏倒。她唯一能進食的方法就是咬人或是以點滴輸血。」
  
  「咬人?那樣不也會嘗到血液的味道嗎?」
  
  「不會。如果步驟正確,牙齒會吸取血液,永遠不會沾到你的舌頭。」
  
  「那麼,她為什麼不像你們一樣直接咬血袋就好?」
  
  「看到鮮血也會讓她暈倒。」他提醒她。「而且她不太可能閉著眼睛將牙齒刺進血袋裡,如果沒有對準,可能會噴得到處都是。這樣一來,她就會聞到血液的氣味。」他又說。「你一將牙齒刺入血袋,氣味就會隨之飄送。袋裝血液的氣味尤其明顯,這對我們其他人不成問題,但是對儷希來說,就很困擾。」
  
  「我懂了。」芮雪低聲說道,忽然察覺他正皺眉盯著她瞧。
  
  「你現在感覺如何?」他問。
  
  芮雪想了一下。他們已經玩血腥慾望二好幾個小時,她想不起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她想應該自從彭吉的攻擊之後,她就沒有吃過食物。「我餓了。」
  
  他緩緩點頭。「我想也是。你看起來很蒼白。但是除了鮮血之外,其他食物都無法填飽你的飢餓。」
  
  芮雪扮個鬼臉。「你們不吃任何食物嗎?」
  
  「我們。」他強調這兩個字,讓她想起她現在也是他們之一了。「我們當然可以、也會吃普通食物,尤其是在幼年的時候。孩童在攝取血液的同時也必須食用普通食物,來幫助肌肉和骨骼的發育。不吃普通食物的小孩很容易辨認——他們通常很瘦弱、發育不良。可是等到成年之後,普通食物就不再是必需品了。大約過了一百歲之後,大部分的吸血鬼會厭倦普通食物的麻煩,有時候甚至是討厭那種口感,他們會純粹仰賴血液,偶爾才會吃普通菜餚以維持肌肉強壯,不過柏軒確定沒有這個必要。」
  
  芮雪思考後,清清喉嚨。「那表示我還有大約七十年的時間,才會厭倦美食。」
  亞堤擠出一個邪惡的笑容。「我打電話叫熟食店外送一些餐點好了。」
  
  「熟食店?」芮雪皺眉,看了一眼手錶——當然,手腕上沒有手錶。「現在幾點?」
  
  「剛過早上十點。」
  
  「超過十點了?」她幾乎發出尖叫。他們從晚上一直玩到天亮,看來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這句諺語是有道理的。不過,她還是很難相信他們玩了一整個晚上。
  
  「你想吃什麼?」亞堤一邊拿起書桌上的電話、撥號,一邊問道。
  
  芮雪想了一下。要了黑麵包牛肉三明治、薯條,和一杯可樂。她真的非常飢餓,從她意識到肚子餓的那一刻開始,飢餓感就不斷高漲。
  
  他們在等待外送時,又玩了好一陣子,可是芮雪不太專心。門鈴終於響起,宣告食物送達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亞堤告退,前去應門。芮雪知道他希望她在辦公室裡面等待,可是她等不及了。她將遊戲暫停,走上階梯。她才一進廚房,他已提了一個熟食店袋子從走廊進來。
  
  在他替她擺好盤子、拿出食物的時候,芮雪努力自制,可是她實在是餓壞了,迫不及待地撲向三明治和薯條,那種貪婪的模樣真是尷尬。她一直到吃掉最後一塊麵包屑、喝光最後一滴汽水才停止;然後,她坐好,皺起眉頭。胃已經飽得快撐破了,可是她的大腦仍然有飢餓的感覺。
  
  「你需要鮮血。」亞堤似乎明白她的渴望,溫和地告訴她。「柏軒說你會有好一陣子需要大量的鮮血。你的身體仍然在持續的轉變中。」
  
  「我以為轉化已經完成了。」
  
  「只是大致上完成,」他糾正。「還有一些細微的調整。」
  
  「譬如什麼?」她好奇地問,猜測他所指的是不是性高潮。「你的感官會更加靈敏。你的嗅覺已經改善了,但是還會變得更敏銳。當然,還有你的視力。你將可以在夜間看得一清二楚。」
  
  「你母親提過。」芮雪承認。聽起來不算太糟,總比臉上凸一角、腫一塊來得好。
  
  「來吧。」他站起來。「我來為你安排注射點滴。」
  
  「我討厭打針。」芮雪不情願地站起來。「我真的很痛恨打針,我有打針恐懼症。」
  
  「你需要更多血液,必須補充你才不會不舒服。」亞堤說教後帶頭走向走廊。
  芮雪在他背後吐舌頭,可是她知道他是對的——她需要更多的鮮血。她的身體渴求血液渴望得幾乎發痛,顯然除非她能硬著頭皮喝下幾袋冰冷的血液,她離開的計劃勢必只能打消,但是她一想到喝血就發抖。
  
  「我不能找個人來咬就好了嗎?」她問。出於某種因素,這個主意比冰冷的血袋更具吸引力——雖然也不算太吸引人。「當然,我會找一個我不喜歡的人。」
  
  亞堤回頭看她,張開嘴巴,不過當他逮到她正打量他的脖子時,他停下動作。「嘿!我設計了血腥慾望,你最喜愛的電玩,記得嗎?」
  
  「是啊,可是更要緊的是——你把我轉化成吸血鬼啊!」她提醒他。
  
  亞堤八成沒有意會到她是在開玩笑,他臉上閃過一絲罪惡感,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讓你死去。」
  
  捉弄一個滿懷歉意的人一點兒樂趣也沒有,他顯然對這整個考驗感到抱歉。芮雪聳聳肩擠過他身邊,開始上樓梯。「我會克服的。我想這畢竟比死亡來得好,對吧?」
  
  亞堤沉重的歎氣令芮雪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不喜歡他這麼怏怏不樂,她並不是故意要讓他感到愧疚的。開玩笑打破僵局似乎是最佳的和好之道,於是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那麼……既然你不希望我咬你,或許我可以去找我的老闆,咬他一口,他害我整整值了三年的夜班。」
  
  亞堤面露猶豫之色。「現在是白天。」
  
  芮雪揚起眉毛。「我記得你說過我們在日間可以外出?」
  
  「可以,但是之後你會需要更多的血液修復陽光所造成的傷害。況且,咬人真的是我們極力避免的行為。」
  
  「你知道嗎?」芮雪微微不悅地說。「有時候你似乎很缺乏幽默感。」她轉身繼續上樓。「關於咬人的事情,我是開玩笑的。如果我不敢咬血袋,想當然耳,一定更不可能去咬一個活生生的人啊。真是的。」
  
  「喔。我猜想你可能在開玩笑,可是又不太確定。」
  
  芮雪大笑,有那麼片刻不相信他的話。不過,這不要緊;她開他玩笑只是為了分散必須打點滴的緊張。
  
  芮雪的家人總是很訝異她在醫界工作,但面對打針之類的事情時,她的態度卻仍像個小嬰孩。她這幾年已經有改善了。譬如說,打針的時候,她不再哭得抽抽搭搭的了;然而,打針對她來說,仍是一項壓力十足的考驗。可是她的自尊心太強,不願意讓亞堤看出她的恐懼,於是她只好閉上眼睛,沉默地忍受亞堤幫她注射,希望他認為她只是疲倦,而不是膽怯。
  
  「好了……」
  
  她睜開眼睛,好奇地望著亞堤。他已經架好點滴了,現在一臉猶豫地站在床邊,彷彿不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她注意到他的視線集中在她的嘴唇,芮雪閃過他正掙扎是否要親吻她的念頭;接著他輕輕搖頭、離開,低聲說道:「我會在辦公室。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叫我。」
  
  芮雪想到他睡在那個給死人用的狹小黑暗的盒子裡,不禁扮個鬼臉,但她只是低聲說晚安,看著他離去。
  
  一等房間裡剩下她一個人,她立刻閉上雙眼,避免注視點滴。她開始神遊,稍早的印象和感覺立刻紛至沓來,她想起在這張床上與亞堤親熱的細節:每一絲細微的感覺、每一聲喘息,可是當回憶到梅芝進入臥房的那個時間點,芮雪的心智叛逆地編起自己的劇本。他們沒有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關得緊緊的門,芮雪發現了她的雙手一直在尋覓的東西。在想像中,亞堤如他自己所言,相當天賦異秉,有如經過歲月洗鏈的巨石一般堅硬、滑順,而且……
  
  在棺材裡,亞堤歎氣、翻來覆去,腦海中充滿激情的畫面:他回到臥室,芮雪躺在他身上,在他飢渴的目光注視下,她露出雙乳、兩手滑進他的家居褲,溫暖而堅定地握住他的堅挺。他發出呻吟、在她的撫握中悸動,身體熱切地回應著。當她的手順著他的男性摩擦,他只得阻止她,不然將會無法自制。
  
  他從喉嚨深處發出長嗥,猛然翻身躍起,讓她轉而躺在床上,自己則覆在她身上,掌控大局。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嚇得芮雪倒抽一口氣,她所穿的上衣也隨之裂開,雪白的雙乳露出更多肌膚。亞堤乘勝追擊,低頭舔舐那片他渴望已久的柔嫩、鹹鹹甜甜的肌膚。
  
  芮雪咬住下唇,忍住呻吟,全身扭動,掙扎著想抽出被他箝制的雙手。他知道她渴望觸摸他、愛撫他,可是他此刻自制力不夠,不能允許她這樣做——而且他希望她為他興奮、飢渴,如同他為她著迷那樣。他改變姿勢,一手按握住她的雙手,另一手解開皮帶。
  
  「我可以幫忙。」芮雪提議,焦躁地在他底下拱起身體。他一邊笨拙地單手處理這項麻煩的工作,一邊微笑著搖頭。最後,他成功地取下皮帶,把她困住的雙手綁起來,將皮帶另一頭穿過扣環、拉緊。
  
  「你想做什麼?」當他將皮帶繫在床頭的時候,她倒抽一口氣。「我不——」
  
  他用一個吻打消她的抗議。
  
  芮雪躺在床上拱起身體,腦海中亂成一團。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幻想已經超出控制。在夢中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情勢逆轉,亞堤翻身讓她躺下,可是現在幻想駛入她未曾預料的方向——而她似乎無力停下這個夢。當然,芮雪不太確定她是否想打住這個夢,但是夢境的發展令她迷惑。她很確定她是一個人躺在床上作夢,可是她在黑暗中可以感覺到亞堤貼著她的身體,聞得到他所搽的古龍水散發著淡淡的麝香味,當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時,她可以嘗到他的滋味。她困惑地決定順勢繼續,雙唇張得更開,伸出舌頭,與他糾纏,同時她也徒勞地拉扯手腕上纏繞的皮帶,渴望掙脫雙手去擁抱、撫摸亞堤。
  
  當他移開雙唇的時候,她發出喘息、心臟因興奮而鼓動,很失望他結束了這一吻……但是他順著她的喉嚨往下親吻,直達她飽滿的乳房。不知何時,她的襯衫已經完全敞開了,她赤裸地迎接他的喜悅。幸運的是,他的喜悅也屬於她。當他愛撫吸吮一邊的乳房時,她發出叫喊、拱起身體,接著他換到另一邊。當他往下移動、雙唇沿著她的小腹親吻時,芮雪呻吟、顫抖,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指領軍,沿著她的髖骨探索,繞過她的大腿外側,滑到大腿上方。
  
  她的雙腿似乎不確定該怎麼做,芮雪在他的愛撫下焦躁地扭動。起初,她的大腿緊閉,接著微微張開,在亞堤的手指下顫抖、抽搐。芮雪並不是歌手,但當亞堤愛撫她的中心時,她懷疑自己唱出了高八度的第一音階,而當亞堤的嘴巴取代了手指的動作時,她痙攣著,發出呻吟,頭部在床上左右翻轉。
  
  在此之後,她幾乎無法思考。芮雪唯一清晰的念頭就是亞堤真是棒透了——可是,話說回來,他可是練習了三百年呢。嗯,熟能生巧。芮雪從未體驗過如此的激情。亞堤曾經說過她的感官尚未完全進化,但她已經感受到強烈的反應了。她感受到的歡愉縱然沒有從前高潮的二十倍,也起碼有兩、三倍。這一切幾乎太驚人了。幾乎。
  
  電話鈴響驚醒了亞堤。他猛然睜開雙眼、大腦與身體立刻提高警覺,雖然他堅挺的男性足以證明身體顯然早已警醒。他強迫自己忽視體內的騷動,推開棺材蓋,坐起身來。下一刻,他已衝過房間去接電話。
  
  「哈囉?」他吼道,無法掩飾自己的氣惱。
  
  沉默。亞堤聽了一會兒,瞇起眼睛,死寂的空氣中蔓延著一股惡意與憤怒的氣氛。他猜了一下。「彭吉?」
  
  回應他的是電話喀嚓一聲、斷線。亞堤將聽筒放回去,困擾地皺起眉頭。自從亞堤斷然告訴彭吉他不會聘雇助手之後,那個電腦迷就沒再打過電話,接著開始了一連串的謀殺行動。然而,亞堤確信剛才那通電話來自彭吉。他不明白這個傢伙為什麼要打電話來,可是他不認為這是好兆頭。
  
  他氣惱地轉身走回去、凝視著棺木,繼續睡回籠覺的主意不太吸引人。方纔的夢激起他的興奮,他現在焦躁得睡不著——至少,無法獨自睡在黑暗、狹窄的棺材中。棺材忽然不再是那個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窩在裡面思考、擬訂計劃的好地方了,這裡看起來如此冰冷、幽暗,而且冷清。
  
  歎了一口氣,亞堤離開辦公室,走上樓去。他打算檢查芮雪的情況,幫她更換血袋,然後也許工作一會兒。他不認為瞌睡蟲會很快回來找他。他來到臥房時,他的客人睡得正香,卻也一臉怒容。這個表情他在她醒著的時候看過好幾次,但是他沒想到她連睡著都會露出這種表情。這意味著什麼?他走向床側,而非走向冰箱。她的怒容可能代表一種不滿足的感覺,因為床上的床單和毯子亂成一團,有一半被踢開,另一半纏繞著她的嬌軀。芮雪顯然和他一樣焦躁難耐。接著,他注意到她將雙手放在頭上——幾乎與他在夢中綁束她的位置絲毫不差。那個夢境似乎非常真實。
  
  然而,他心中突然閃過答案,並且立刻隨之冒出懷疑,亞堤決定測試他的假設。閉上雙眼,他以意志向外探索……當他發現他所探得的並非通常所碰見的那道空白的牆,而是芮雪的思緒時,他立即撤退。似乎她的心思雖然在清醒時對他防備森嚴,在睡眠時卻門戶大開。這表示他所經歷的那場夢可能是互通的,如果不是他被拉入芮雪的夢中,就是他將她帶入他的夢境。
  
  究竟是誰開啟這場夢,並不重要,亞堤想,最重要的是:儘管發生了這麼多事,芮雪依然深受他的吸引。她所發出的細微呻吟與熱情的回應——至少在夢中是如此——不可能是嫌惡或厭煩。那是好現象。他也深深為她著迷。這個現象燃起亞堤的希望。或許他不必忍耐一輩子沒有終生伴侶陪伴的日子,一切會有轉機。然而,這個揣測還有待時間證明,這段時間裡,他必須說服芮雪留在他身邊。
  
  他認為他可以做一些凡人約會時通常會做的事:帶她出去、兩人共享美酒佳餚、誘惑她。可是這有許多困難,彭吉就是一個棘手的問題,而且她也得學會以不同的方式過生活;控制身體反應更是她必須學習的一項重要課題。
  
  亞堤走向冰箱,取出鮮血,換掉點滴架上幾乎精光的空袋。完成之後,他再次俯視芮雪,伸手撥開散落在她臉蛋上的一絡紅髮。她在睡夢中歎息,臉蛋轉向他觸摸的方向,他不禁露出微笑——他找到讓她留下來的辦法了。他渴望保護她,雖然她似乎不是那種樂意接受保護的女人。
  
  他將毯子拉開,蓋在她身上,然後安靜地離開臥房。他必須整理一下思緒,想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說法讓她多待幾個星期,而且他也必須答應配合家人提議的計劃,讓她宣稱彭吉將她綁架了。彭吉依然是個很大的威脅,芮雪則還有許多事情有待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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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7: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芮雪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然而,她很習慣如此,雖然通常天色只有在秋末與冬季才會暗得這麼快。值夜班時她一向很厭惡冬季,早上七點回到家,然後在睡夢中白白浪費僅僅數小時的日光。奇怪的是,這一次睡這麼久卻似乎不再產生困擾。她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迫不及待地想展開這一天——或者應該說是這一夜——的生活。
  
  想到衣櫃裡沒有多少選擇,芮雪重新穿上梅芝替她拿來的緊身牛仔褲和T恤,然後從亞堤的更衣室搜到一件長袖襯衫。她穿上襯衫,只將衣擺在腰際打了個寬鬆的結,然後在浴室花了一些時間刷牙、梳頭髮。她考慮撲上一些蜜粉、抹一點口紅,這些都是梅芝設想周到,順便拿來的,但事實上她並不需要化妝。她的肌膚閃耀著健康的光澤,唇瓣比平常更加紅潤。顯然當吸血鬼還有其他好處——她可以省下一大筆添購化妝品的錢。
  
  露出大大的笑容,芮雪走出臥室,慢跑下樓。她信步走入廚房,沒看見亞堤,於是她繼續走到地下室。辦公室很陰暗,只剩下電腦螢幕保護程式閃爍的光線。不過她看得出房間空無一人,除了那個合起來的棺材。亞堤顯然還沒有起床。
  
  芮雪的視線移向書桌上的電話,這是她在這屋子裡看見的唯一一支電話。她想要撥個電話給家人報平安。她不喜歡讓家人擔心。
  
  她往電話的方向踏出一步,卻又留神想到打電話會吵醒亞堤,如果他醒來……嗯,她不確定他會有什麼反應。反正他應該快要醒了,她可以到時候再向他借用電話。她悄悄地退出辦公室,回到樓上。
  
  經過內心一番爭辯,芮雪決定去探險。她漫無目標地在一樓閒晃,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欣賞折衷式的現代風格裝潢,直到走進圖書室,她才停下腳步。她一向是只書蟲。她停在書架前面,瀏覽架上的書籍,有一本書勾起她的興趣。她窩在一張椅墊又軟又厚的椅子上,把腳縮起來,開始閱讀。當亞堤發現她的時候,她正是這副模樣。
  
  「我以為你還在睡覺。」芮雪說道,合上書本,站起來把書放回架子上。
  
  「不,我是去幫你拿更多衣物回來。我想你可能會想換衣服。」
  
  「喔,你真體貼。」發現他臉上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她看看他提的袋子,再看看他。「你和你母親究竟是如何進入我的公寓?吸血鬼可以用超能力開鎖嗎?」
  
  亞堤咧嘴一笑。「不,我們借用你放在皮包裡的鑰匙。」
  
  「啊,」芮雪低聲抱怨。「我的皮包在這裡,真是個好消息。」等她準備好要離開的時候,她會需要把皮包拿回來。
  
  「我今天下午出門之前已經把皮包拿到你的房間了。」
  
  「你指的是你的房間。」芮雪糾正亞堤。她將頭偏向一側,懷疑地問:「這倒提醒我一個問題。轉化結束之後,我必須睡在棺材裡嗎?」
  
  「不需要。」他搖頭。「我們其實不再需要棺材。古時候的住處都很通風,不易遮擋陽光,而且也有僕從等等的人必須考量。如今只需要一套擋光良好的百葉窗簾、門鎖,以及一套警備系統,就足以達成同樣的效果。」
  
  「喔,很好。」芮雪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替她打包的袋子。「我想我起碼得去更換上衣,好讓你拿回你的襯衫。」
  
  「好。」他等她走到走廊上,才開口問:「芮雪?」
  
  她回頭。「有事嗎?」
  
  「換好衣服之後,回到這裡來。我們必須談一談。」
  
  芮雪沈默片刻,終於點點頭,走上樓。他臉上嚴肅的表情讓她很緊張。他想討論什麼事?芮雪猜測自己不會喜歡他要討論的事。或許這整件事隱藏著更多尚未提到的壞處。
  
  芮雪想不出會是什麼事情——即使想到了,她也得等到開始討論才會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於是她匆匆回到房間,將袋子放在床上。她翻看他所帶回來的衣物,發現他從她有限的衣櫃中拿來一整批衣服。軟質套裝長褲與女性襯衫佔了大多數,通通都是上班所穿的服裝。既然她幾乎沒有社交生活,除了睡袍與毛茸茸的拖鞋之外,她不太需要別的衣物。
  
  芮雪選好一件上衣換上,不過她沒費心換下牛仔褲,牛仔布料具有伸縮性,在穿過之後雖然依舊很貼身,但是已經變得比較舒適好穿。芮雪猜想褲子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那麼緊繃,只是因為這幾年她穿寬鬆的套裝長褲習慣了,才會覺得太緊。她對著浴室的鏡子快速檢查一下儀容,深呼吸、挺直雙肩,下樓去。
  
  芮雪試圖替自己做一點心理準備,來面對亞堤可能會談到的種種不愉快,但是既然她不確定究竟是怎麼回事,能做的準備其實也不多。
  
  亞堤在圖書室裡來回踱步,絞盡腦汁努力將他的論點理出頭緒。他認為一旦說服芮雪留下,他就會有充分的時間遊說她配合處理彭吉的問題。儘管她曾經抗議,但他不認為要讓她宣稱那個男人將她綁架,會很困難——畢竟這種說法也是為了她著想。
  
  亞堤認為開始對她動之以情是最好的辦法。芮雪很在乎她的工作,擔心丟了這份工作。她也牽掛她的家人、朋友,怕他們會為她擔心受怕。她甚至可能有男朋友,正為她的安危感到焦慮。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亞堤很困擾。在此之前,他甚至不曾考慮過會有情敵競爭的可能性。一想到這裡,亞堤不太開心,但這絕對是他必須知道的資料。
  
  在解釋他能體會她的牽掛之後,亞堤會接著指出儘管這些擔心都是合理的,但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芮雪的健康和安危——正如他族人的安危一樣重要。他會指出她立刻返家,回到工作崗位,對她可能反而不好。首先,她得面對彭吉。假使她健健康康地回去,這個男人會知道她也變成吸血鬼了,他可能會攻擊她。再者,她缺乏當吸血鬼的經驗,控制力不足。萬一她的牙齒突然伸長,或是工作時突然被飢餓感沖昏了頭,就會被別人發現她的轉變,對她與他的家人都會造成威脅。更糟的是,在學會心智控制之前,芮雪甚至無法平復她可能會造成的傷害。他所指的,是補充血液的問題。無法獨立進食是個重大的難題。
  
  「我來了。」
  
  亞堤在窗前轉身,凝視芮雪。她還穿著牛仔褲,不過上衣已經換成一件綠色的女性襯衫,更加襯托出她雙眸的光芒。她看起來亮麗動人,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亞堤剛才在腦海中所列出的論點,全體興高釆烈地大步離開,留下他腦中一片空白。
  
  「你想要談一談?」芮雪點出主題。既然他光是站著不動地凝視她,她只好走進來。
  
  「是的,談一談。」亞堤同意,可是這是他唯一說得出來的言語,她美得令他心折。
  
  為什麼?這又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很美。或許是她臉上不安的表情以及眼神中透露的些微焦急,也或許是她憂心時輕咬下唇的模樣,讓她看起來更加迷人。此外,也可能是因為她換下遮住視線的丁恤,改穿一件最上面兩、三顆鈕扣沒扣的襯衫,暴露出他曾經在他的夢中——或者說,在他們共享的美夢中——舔吻過的乳溝。
  
  「你不是有話想說嗎?」
  
  亞堤暗暗將自己搖醒。「對,是的,我……呃,我知道你可能很難過不能聯絡你的親人、朋友、男朋——你有男朋友嗎?」他打斷自己的話。
  
  「目前沒有。」芮雪說。
  
  「喔,很好。」他咧嘴一笑。
  
  她揚起眉毛。「為什麼很好?」
  
  「為什麼?」亞堤一時啞口無言,然後勉強說道:「嗯,少一項煩惱啊,對吧?」
  她緩緩點頭,表情困惑。
  
  「嗯,總之,」他清清喉嚨。「我知道你為此感到很難過,可是——」
  
  「可是我必須在離開這裡之前學會如何進食。」她插嘴。
  
  「是嗎?」他驚訝地問,接著又更正。「我的意思是,你瞭解這一點?」
  
  「當然。如果我在上班的時候,牙齒突然冒出來,或者跑去咬家人、同事或是神父,那可不行。」
  
  「的確不行。不,不能那樣做。」他同意,安心地咧嘴而笑。她非常明理。
  
  「那麼你可能應該開始認真教我如何進食了。」
  
  「好。」他點點頭,不過還是站著不動,凝視她,直到她揚起眉毛。
  
  「我們該在哪裡上課?去廚房嗎?」她問。
  
  「對,當然。」亞堤逼自己向前移動,但是大腦飛快地轉動。她似乎決心要克服這個難題了,很好,但他寧願她不要學得太快,他希望她在家裡多待一陣子。
  
  有許多方法可以拖慢學習消化血液的腳步,但這意味著他必須打個電話給柏軒。「你先坐一會兒,」他提議,在門口停下腳步。「我們反正必須等待快遞送來下一批血袋。」
  
  「我以為你有很多血袋。」她驚訝地說。
  
  「沒有。」亞堤撒謊。「我們昨天晚上用完最後一包存貨了,我幫你換了好幾次血袋。」
  
  「喔。」芮雪歎氣。「好吧,我看書好了。」
  
  亞堤露出微笑,匆匆離開房間。
  
  「喔,天啊!」芮雪把血液吐回馬克杯,厭惡地推開杯子。「你怎麼喝得下這個玩意兒?難暍透了!噁!聞起來好臭!你確定這杯血液沒有變質嗎?」
  
  亞堤努力不要露出愧疚的表情。這袋血液沒有變質,但品質不良,基本上是淘汰品——混合了抽煙者充滿大片血塊的血液、吸毒者發臭的血球,以及一些服用鎮定劑患者的血液。這其實足夠滋養,對她不會有害,但是口感拙劣,喝完之後會有一些不愉快的副作用,諸如頭昏眼花、反胃作噁等等。
  
  芮雪不知道他拿來的是什麼東西,當然會直接將生理反應投射到心理,對喝血起了反感。亞堤沒有糾正她的錯誤觀念,而且還堅持她可以用玻璃杯喝血,而不是用血袋,他說她在離開這裡、重新加入人類世界之前,必須做好應付各種狀況的準備。過去兩天裡,快遞送來了瑕疵品,芮雪每天三次試圖喝下劣質血液,但是都吐出來。每次嘗試之後,他們如果不是一起聊天、玩他的新版電玩,就是一起在圖書室看書。
  
  除去學習喝血的不愉快,這一、兩天他們度過很舒服的時光。不幸的是,為了避免她起疑心,亞堤也被迫喝下劣質血液。他不知道他怎麼忍住不吐的。
  
  「嗯,我想今天到此為止。」他滿心同情地說道。「你非常努力。也許明天——」
  
  「明天又會像今天一樣。」芮雪灰心地推測。「我永遠沒辦法習慣這個玩意兒。」
  
  亞堤在腦海中找尋能逗她開心、鼓舞她的方法——最好可以讓她分心,他就能逃避暍下這杯他替自己倒的血液的命運——此時,門鈴響了。
  
  看見母親站在門口,他並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母親一開口並不是和他打招呼。
  
  「芮雪在哪裡?」她問。
  
  「在這裡。」
  
  亞堤回頭看見芮雪走過來。「有什麼不對嗎?」她臉色焦急地問。
  
  「不,沒有。我只是想到這幾天你都悶在屋裡,可能會想出去走走。」梅芝輕輕地說。她打量一下芮雪的穿著。「親愛的,這樣的打扮就可以了。你想不想出來玩?」
  
  「我不認為——」亞堤開口。
  
  芮雪走到他旁邊,打斷他的話。「去哪個地方玩?」
  
  「去參加儷希的告別單身派對,親愛的。只有我們女方親人參加,你會有機會見見其他像你一樣的年輕女子。」
  
  亞堤感到他今晚的希望粉碎成一陣痛苦的寂寞
  。
  「這是什麼?」芮雪狐疑地問。儷希的朋友米拉遞給她一個碟子,上面盛了一塊看起來非常像蛋糕的東西。
  
  「德式七層巧克力蛋糕,親愛的。」梅芝答道。
  
  「貨真價實的蛋糕?」芮雪問道。她接過碟子,低聲對米拉道謝。
  
  「當然。」亞堤的母親輕笑。「你以為是什麼?」
  
  「不知道。」芮雪雙唇偏斜一扭。「黑森林鮮血蛋糕?」
  
  梅芝和她周圍的女性爆出陣陣大笑。「她是不是很可愛啊?」亞堤的母親在笑聲停歇之後問道。大家紛紛同意,讓芮雪羞紅了臉。
  
  出乎意料地,她到目前為止玩得很愉快。梅芝先帶她去一個特別的沙龍替儷希買了一個禮物,當芮雪發現她忘記拿皮包出門,梅芝堅持要付費。事實上,雖然亞堤說他把皮包放在她所使用的臥室內,她還沒有看到皮包。不過她也沒有認真找,自從轉化之後,她還沒有遇到必須掏錢買東西的時候。她決定等回到亞堤的房子之後,一定要好好找一找皮包,因為她希望能盡快把錢還給梅芝。這位婦人待她極為體貼,芮雪不想佔她便宜。
  
  「沒有巧克力的話,女人活得下去嗎?」
  
  芮雪瞧瞧那個說話的女子——蓁娜,雖然她看起來不像儷希和梅芝,但是自有一種風格,也同樣貌美動人。她的臉蛋比較圓,嘴唇略薄,雙眼散發著異國情調,頭髮漆黑有如午夜。她是儷希的堂妹、梅芝的侄女,雖然芮雪很喜歡這三位女性,但芮雪相信她和蓁娜會成為知心朋友。這名女子在殷氏企業的實驗室工作,對芮雪說了許多工作上的趣事。她一直講得相當籠統,直到她發現芮雪完全聽得懂她在講什麼;她很興奮能遇上一個真的瞭解實驗技術與術語的人,話題變得更加深入,說了好多她正在研究的實驗,讓芮雪深感著迷。殷氏企業似乎與其他企業一樣,對醫藥研究很有興趣。
  
  直到遊戲開始,這兩個女子才停止聊天。這個遊戲與一般告別單身派對玩的遊戲一樣,讓芮雪很驚訝,就這一點而言,這似乎平凡得讓她幾乎忘記這群賓客是吸血鬼。芮雪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觀察房間裡形形色色的面孔與性格。這些賓客各個不同:有人嬌小,有人高挑,有美女,也有長相平凡的女子。至於性格,有幾位飽經世故的人講話既慢態度也很高傲;鄰家女孩類型的則甜美親切;一些優等生型的人看起來有一點不太自在,講話很輕柔;還有一個穿著緊身黑衣的女子打扮得非常有吸血鬼風格,一講到新婚夜,就開始對儷希取笑個沒完。這群賓客很稀鬆平常,正如同你會在普通派對上遇到的人。
  
  芮雪忘記梅芝能夠讀取她的心思,當梅芝突然靠過來低聲說話的時候,她嚇了一跳。「親愛的,當然一樣啊。我們是普通人,和你一樣。」
  
  「但是你已經活了七百歲,而且還能活上更久。」她指出。
  
  「你也會的。」梅芝帶著笑意提醒她。「但我們仍然只是一般人。把我們當成汽車好了,我們有超級防銹功能可以延長壽命,但是我們終究只是汽車——與沒有防銹保護的汽車一樣,有煩惱、有牽掛。」她又說:「況且,這裡有幾個女孩子還不滿一百歲。蓁娜只有九十二歲。」
  
  芮雪轉頭凝視那位美麗的實驗室研究員,搖搖頭。「她是我所見過最性感的九十二歲女人。」
  
  蓁娜無意中聽到這句評語,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黑森林鮮血蛋糕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好吃。」她開口說道。
  
  既然提到手邊的話題,芮雪切下一片蛋糕。「是啊,聽起來不好吃。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有辦法忍受血液。亞堤說以後會習慣這個口感,但是我似乎難以適應。假如不喝血不會產生痛苦、虛弱,我寧可放棄。」
  
  她叉起蛋糕,送進口中,開始吃蛋糕。當蓁娜和梅芝交換眼神時,她停止咀嚼。芮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直覺變靈敏了,但是她很確定這兩個女人正在秘密交談,談論她的事。揚起眉毛,她質疑地問:「有事嗎?」
  
  「沒事,親愛的。」梅芝拍拍她的手臂,露出微笑。「享用蛋糕吧。來,喝一點茶。」
  
  芮雪接過茶杯,安靜地享用糕點一陣子,聆聽身旁的談話。然後,她問梅芝:「你用了多久的時間才適應血液呢?」
  
  這一次她沒錯看蓁娜與梅芝交換的眼神。她們的確靜靜地討論她的事。亞堤的母親微笑,說道:「我適應得很快,親愛的。真的,立刻就適應了。但是情況不同,當時沒有血庫,我們進食的方式是『見機就咬(offthehoof)』,以前常常這麼說。」
  
  芮雪沒有費力掩飾她的恐懼。「見機就咬?」
  
  「嗯……」梅芝笑著聳聳肩。「你用焦屍之類的詞彙稱呼屍體,以便跳脫你面對死者時的難過感受。我們也同樣的有一套用語,抽離自己的情緒,才能以這些可愛的人類為食。」
  
  「喔。」芮雪點點頭。她沉默地吃蛋糕,心中想著普通人類,例如她的家人、朋友,現在已經變成她的主要食物來源了。多麼討厭啊!這絕對是轉化的壞處。她對於現在不再允許咬人這一點感到寬慰許多。咬人或許比較容易,也可以少洗一些碗盤,但是起碼那些袋裝血讓她可以假裝她不是在吃人。她認為這就是在超市買肉與屠宰自家乳牛的差異吧。
  
  用餐完畢之後,儷希拆開禮物。她收到一些可愛的禮品,而且似乎真的很喜歡芮雪替她選的那件乳白色的女性家居服。
  
  隨後,服務生送上飲料——芮雪預期中的飲料。呈上的是用高腳杯裝的鮮血。芮雪接過酒杯,但只握在手上,她不想當眾嘔吐,免得在賓客之間出醜。她們都這麼可愛,而且在她每次一聞到血液,牙齒開始伸長的時候,她們都很親切地讚美她的牙齒。血液的金屬氣味並不吸引她,但是她的牙齒似乎非常喜歡這個味道。顯然她也得解決這個問題。亞堤堅持控制牙齒並不如學會如何吸血來得重要,但是芮雪今天發現這實在太尷尬了,決定晚上回家要和他談一談。
  
  這個念頭讓她吃驚,她停下來思考。家?她指的是亞堤的家,那裡不是她的家。她已經在那裡待得太舒服了,或許甚至連與亞堤相處都很舒服。這個男子為了報恩,救了她一命,但是在她的認知中,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除了友誼與善意,他一定沒有別的意思。
  
  嗯,第一晚他曾經……不過那是她主動挑起的。而且,讓她失望的是,自此之後,他不曾對她露出有興趣的樣子。至少,當她清醒的時候並沒有。在她的夢中,亞堤每天晚上都來找她、折磨她。他帶給她煽情的親吻與愛撫,然後在芮雪滿足之前就猛然結束,害她徒增失落。她似乎還擺脫不掉春夢的糾纏。她曉得詩薇在作過春夢之後不會覺得挫敗、飢渴,那麼顯然她犯了什麼錯。或許她的心智出於某種原因,羞於完成這種美夢。
  
  「芮雪,很高興能認識你。我希望我們能在婚禮上碰面。你會去嗎?」蓁娜問。
  
  芮雪拉回思緒,訝異地張望四周。每個人都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派對似乎已經結束了。
  
  「我們當然有邀請她。」儷希加入她們,宣佈道。「而且我非常希望她會來觀禮。」
  
  「這要視我們是否能將另一件事處理完畢而定。」梅芝說道。她看起來若有所思,又說:「不過,假如我們稍微改變她的外表,叫她小芮,而不是芮雪,睿格的親戚或許不會認出她就是新聞報導提到的人。」地點點頭。「好,我們可以想辦法。」
  
  「太好了。」儷希堅定地說完,擁抱芮雪。「我很希望你能參加。我想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像姊妹一樣。」
  
  芮雪微笑,但她並沒有漏掉梅芝和儷希交換的眼神。她真的必須要求亞堤教她如何讀取別人的心思。她確定此時無聲的交談遠比說出口的話重要。
  
  「該死!」芮雪將馬克杯重重放下,憤怒地瞪著杯子。她就是無法忍受這個玩意。她試著勉強自己吞下一、兩口,但這噁心的滋味、腐臭的氣味讓她的大腦和胃都拒絕聽命。
  
  「你有進步了。」亞堤向她保證。「再過不久,你就能夠毫無問題地喝下去了。」
  
  芮雪瞪著他,站起來,踱步走向廚房窗戶,凝視夜晚滿天的星光。自從派對之後,她已經兩天沒有踏出這屋子一步,感覺彷彿有好幾個星期那麼久。她開始感到煩躁,日日夜夜被關在屋子裡,除了看書和努力學習喝血,沒別的事可做。她膩了,她需要新鮮空氣,也需要做一些運動。夜晚激情的夢境持續不斷,但她仍然得不到最後的滿足。每一次就在快到達她渴望的那一刻時,夢境就會猛然打住,使得她彷彿上緊發條的時鐘。
  
  「我必須出去,」她宣佈,轉頭怒視亞堤,彷彿她的焦躁不安都是他的錯。「我需要新鮮空氣、運動,還有……我需要出去就對了。現在就去。」
  
  亞堤沉默片刻,起初看起來不太情願,但是終究點點頭。「我有個主意。你稍等,我馬上回來。」
  
  芮雪一臉怒容地看著他匆忙走出廚房。她很擔心他會帶她來一趟美好的月下散心,做一些沉靜、清高的事。她不要沉靜、清高,她需要熱力十足、滿身大汗的運動,發洩充塞全身的高昂性致。在轉化之前,如果有人跟她說吸血鬼的生活居然這麼沉悶,她絕對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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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7: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太棒了!這正是我需要的。」
  
  亞堤微笑著注視芮雪興奮的表情,帶她走到一張空桌,坐下來。他通常不會來子夜酒吧——吸血鬼專屬的私人俱樂部,從日落營業到日出——但他瞭解芮雪的渴望。他自己也有迫切的需要。在度過好幾個共享春夢卻又被電話鈴聲打斷的夜晚,他快要爆發了。
  
  亞堤現在毫不懷疑那些深夜電話是彭吉所撥,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考慮拿起聽筒,但又擔心有突發狀況時,家人聯絡不上他,於是每天晚上他把聽筒放好、去睡覺、與芮雪一起進入他從未體驗過的煽情夢境——在關鍵時刻卻屢屢被迫中斷。假如她感受到和他一樣深的挫折感,只有到子夜酒吧才能紓解這種苦悶。
  
  至少,為了他們兩個著想,他希望這次出來玩會有幫助。他必須紓解一部分的緊繃,不然他可能很快會撲向芮雪——在確定她對他的感覺之前,他不想這麼做。如果無法讀取彼此的心思,感情關係會困難重重。亞堤不曾控制女人的思想,命令她渴望他,但是過去當他遇到迷人的女性時,他會讀取她的心思,如果發現她對他也有興趣,他的言行舉止會更有自信。但是面對芮雪,他覺得自己彷彿走在地雷區。
  
  當然,他知道她深受他吸引,但他不確定那其中帶有幾分感恩的心態。他渴望的不只是感激,他認為他們是非常合適的終生伴侶,而那正是他努力的目標。可是他以前不曾這樣做過,所以覺得彷彿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亞堤從未屈居在這種劣勢之中,從未冒過這種風險,他不喜歡這樣。
  
  「哇!這地方好熱鬧!」
  
  亞堤微笑地看著芮雪在椅子上興奮地動來動去,四處張望,手指和雙腳隨著音樂節奏輕輕拍動。她很顯然想要——或許甚至是需要——跳一支舞。他正打算開口邀舞,但視線轉向舞台,看見舞池中的人臀部相碰、狂野地旋轉。他年輕的時候是個花花公子,跟得上當時流行的舞步、也熱衷此道,直到他開始厭倦和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上床,可是一旦他厭倦了這種日子,他開始一點一滴的縮減社交生活,直到完全停止。現在他完全不明白舞池裡的人在做什麼,他們泰半看起來像是怪病發作的人。
  
  「唷!堂哥!」
  
  亞堤回頭望向那一聲叫喊的方向,當他看見堂弟的時候,嘴角揚起,咧嘴露出一個關愛的笑容。他起身擁抱那個年紀較輕的男子、拍拍他的背。
  
  「老兄,我不敢相信你會來這裡!」唐邁說道。「真是太聳動啦!我們多久沒見面了?一個世紀?」
  
  「沒那麼久。」亞堤語氣嘲弄地回答。
  
  「幾乎要一個世紀了。」唐邁堅持。他興趣濃厚地瞥了芮雪一眼。「你一定是芮雪。小蓁才說起你呢。我是唐邁,你可以叫我小唐。」
  
  芮雪微笑與他握手。「你說的一定是蓁娜。在儷希的派對上,我跟她聊得好開心。她是你的姊妹?」她打量唐邁時髦的髮型、黑色緊身T恤和皮褲,亞堤希望她只是好奇看一看而已。「我猜猜看,你一定是她弟弟,比她小個二十八、九歲?」
  
  「猜錯了。」他咧嘴一笑。「我是她哥哥,兩百零六歲。媽媽希望能再生個寶寶,可是她還得等個十年左右。」
  
  「喔,對。」芮雪扮個鬼臉。「我忘記那條一百年的規定了。」
  
  唐邁格格笑,以芮雪剛才打量他的方式瞧她——只不過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手腳以及全身跟著音樂打節拍的動作。她早已準備去跳舞了。「再沒有人出面邀你,再過一分鐘你就要在桌子上跳起舞來了。」他微微揶揄她。「你看起來像個需要享樂一番的女人。」
  
  芮雪大笑。「你的注意力真是犀利。」
  
  「我能說什麼呢?我是一個機靈的紈褲子弟。」他開玩笑,握住她的手,說道:「來吧,我來當你的皮褲騎士,帶你去跳舞。」
  
  當芮雪跟隨他堂弟離開時,亞堤露出苦瓜臉。他不應該一直猶豫要不要跳舞,他氣惱地對自己說。他應該直接帶她離開這裡,這才是他們兩個都需要的。
  
  「你一閃神就輸定了,堂哥。」這句帶著笑意的話提醒了亞堤,他現在來到吸血鬼的安樂窩,這裡有幾個力量更強大的吸血鬼,包括他堂弟,可以讀取他的心思。他顯然太習慣一個人過活了,獨處的時候不需要保衛自己的思緒。
  
  他暗自氣惱,結結實實地將心智封鎖起來,防止別人刺探。他坐回椅子上,氣憤地看著唐邁和芮雪在舞池裡開始發瘋。
  
  「說吧,你跟亞堤堂哥處得還好嗎?」
  
  芮雪微笑著聳聳肩。「很好,他是個好人。」
  
  「喔,拜託!」唐邁抓住自己的胸口,彷彿被她刺了一刀。「好人?那就沒指望了。」
  
  他誇張的舉動逗得芮雪大笑,當他數度揚起眉毛對她說話的時候,她笑得更開心。「這顯然說明我堂哥沒有採取行動,我想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來吧,我們推他一下。」
  
  芮雪感到很困惑,唐邁的「推一把」竟是將她拉進懷裡,週遭放的是嘻哈音樂,他卻跳起慢舞。
  
  「呃……唐邁,你有沒有注意到這是一首快歌?」芮雪必須喊叫才壓得過音樂。
  
  他的雙手沿著她的背,滑到臀部上。「有,亞堤也注意到了。」他大吼回答,哈哈大笑地將她摟得更近。「他來了!保證是被推動了!小姐,你可以之後再謝我——我隨時可以充當穿著閃亮皮褲的騎士。」他用力一拍她的屁股,放手將她交給突然現身的亞堤。他露出無辜的表情,喊道:「你要插隊?」
  
  亞堤的回答是一臉怒火中燒的表情,這令芮雪感到不敢置信。她不是認為他對她並沒有興趣嗎?他臉上的嫉妒和憤怒,似乎暗示他興趣大著呢。然而,他們獨處的時候,他的表現卻只是友善而已。
  她還來不及深入思考,亞堤就像唐邁一樣,不理快節奏的音樂,將她擁入懷中。她原本認為不可能比剛才的擁抱更貼近了,亞堤卻有辦法將她摟得更緊,唐邁的手方才只是輕輕搭在她的臀部上,亞堤卻是牢牢握緊,帶著她在舞池中慢舞。芮雪緊貼住他的正面,親密地感受他軀體的每一處隆起與弧線,這簡直令人無法喘息。才過了一會兒,她就覺得全身熾熱、透不過氣來,迫切需要喝一杯飲料。
  
  當她向亞堤建議喝飲料時,他立刻同意,讓她鬆了一口氣。他護送她回到座位上,而唐邁顯然決定加入他們。當他們抵達時,他已經坐好,對他們露出大大的笑容。
  
  亞堤一邊臉色陰沉地瞪著那位較年輕的吸血鬼,一邊為芮雪拉開椅子——在她此生的現代約會中,從未體驗過這項服務。亞堤說道:「放規矩一點,我馬上回來。」
  
  芮雪一臉訝異地看著亞堤離開。他消失在一處門外面畫著國際通用男性符號的地方——廁所。
  
  「各位,要喝飲料嗎?」
  
  芮雪猶豫地看看朝他們微笑的女服務生,眼神無助地飄向唐邁。「我不知道這裡有什麼飲料。」她坦承,感到一絲失落。這裡是吸血鬼酒吧,應該是供應鮮血。可是,他們提供其他飲料嗎?
  
  「讓我來吧。」他建議。假如這傢伙不是笑得太開心,芮雪或許會為了他的提議感到鬆了一口氣。「兩杯甜蜜狂喜,一杯處女瑪麗。」
  
  「處女瑪麗是什麼?」女服務生離開後,芮雪狐疑地問道。她認為那兩杯甜蜜狂喜是給這兩個男人喝的,而處女瑪麗則是給她的。唐邁的回答更正了她的誤解。
  「處女瑪麗是鮮血、渥西斯特郡辣醬、墨西哥辣醬,再加少許檸檬汁所調成的。我喜歡濃烈、嗆辣的口味。」他露齒一笑地說道。
  
  「喔。」芮雪淡淡地說。那杯飲料聽起來很噁心,她幾乎不敢問甜蜜狂喜有什麼成分了。
  
  「有時候不知道比較好。」唐邁傾身對她說話,省下喊叫的力氣。他顯然看穿了她的心思。隨時都有人能讀取你的想法實在太惱人。芮雪覺得跟亞堤獨處比較自在,他宣稱他無法讀取她的思緒。假使他其實辦得到,只是謊稱不能,至少他也很有禮貌不曾批評她。
  
  「沒關係,」她回答唐邁。「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如果這裡只有血液可喝,就不必麻煩了。我還沒學會怎樣喝血。」她一想到喝血就發抖。
  
  唐邁對她端詳了片刻,芮雪懷疑他在改變她腦中對於這個難題的觀感。接著他點頭說道:「別擔心。我的妹夫也有過同樣的問題。我們找出一個辦法。等飲料端來,我示範給你看。」
  
  他可能真的有解決的辦法,這令芮雪稍稍感到一線希望;接著,她的念頭轉而猜測他剛剛點的那杯甜蜜狂喜含有何種成分。
  
  「這裡提供各種飲料。」唐邁顯然又讀取她的想法了。「有一些是混合飲料,像處女瑪麗就是以純血加上調味,其他的則是特殊種類的血液,像甜食狂戀。」
  
  「甜食狂戀?」芮雪問。
  
  「嗯。」他點點頭。「那是糖尿病患者的血液,梅芝伯母喜歡喝那一種。」他加了一句之後,又繼續說道:「還有高鐵或高鉀的血液。喔,還有狂熱時刻,那是以大麻吸食者的血液製成的飲料。」
  
  「不會吧!」芮雪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當然有。既可享受迷幻的滋味,又不會傷害肺部。」她的表情令他格格發笑。
  芮雪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道:「那麼,他們有提供高酒精濃度的血液嗎?」
  
  「喔,有啊。那種叫紅色酒鬼。亞堤的爸爸非常愛喝那種飲料,非常愛喝。」
  他說話的方式讓芮雪不禁問道:「他爸爸酗酒?」
  
  「是啊。」他嚴肅地點點頭。「我們也有酗酒以及吸毒的人,就和普通人類一樣,只不過我們必須透過血液消化。」
  
  「酗酒的吸血鬼。」芮雪低聲說道,幾乎不敢相信。
  
  「告訴你一個秘密。」唐邁彎身越過桌子,幾乎跟她頭碰頭。「他們全家有一陣子很擔心儷希會步上父親的後塵。」
  
  「不會吧。」芮雪震驚地向後坐好。「亞堤的妹妹?」
  
  「對。」他嚴肅地點點頭。「她從小就患有血液恐懼症。」
  
  「我知道,亞堤說過。那麼,她是吸血克服這個病症,或是——」
  
  「不。她以前不吸血,至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儷希在前兩百年都必須住在家裡,靠打點滴補充血液,嚴重到她甚至無法自己注射。梅芝必須控制她的心智,讓她熟睡,才能幫她打點滴。可是,當老洛德過世——」
  
  「洛德?」芮雪插嘴。
  
  「梅芝的丈夫。他有一天喝下太多紅色酒鬼,昏倒的時候手上還點著一根香煙,就被燒死了。」
  
  「所以火焰可以殺死我們嘍?」芮雪問。
  
  「對,火焰。被砍頭、心臟停止或是破壞心臟也會致死。」他告訴她。過了片刻之後,確定她沒有別的問題想問,他回到剛才的故事。「當洛德突然過世,儷希受到很大的打擊。你知道,死亡很少會降臨在我們身上,所以每個人都感到很震驚。總之,她認為她需要更獨立,必須『活出自己的人生』,她這麼說。所以她上大學修習社工課程,在當地的一個庇護所找到工作,搬出去自己住。」
  
  「她這樣子要如何進食?如果她——」
  
  「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有規定不可以咬人,但是在某些狀況下——例如緊要關頭——是可以允許的。因為儷希有血液恐懼症,所以她獲得允許。」他看看男廁門口,但是沒有亞堤的蹤影。唐邁回頭,繼續說:「重點是她所選擇的受害者。她選擇了到庇護所求助的人,這些人類唾手可得,又容易獵捕。問題是他們大部分的人都是酒鬼或是毒蟲。儷希試圖避開這些選擇,但是有時候……」他聳聳肩。
  
  「她的家人一定很擔心。」芮雪低聲說道。
  
  唐邁點點頭。「大約一年前,梅芝決定她受夠了,綁架了一個人類心理學家來醫治儷希的血液恐懼症。」
  
  「綁架?」芮雪倒抽一口氣。
  
  唐邁哈哈大笑。「沒關係的,後來……儷希把他放了。那個心理學家就是何睿格。」
  
  「她的未婚夫?」芮雪搖搖頭。
  
  「在講家庭秘史啊,唐邁?」
  
  當亞堤突然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芮雪和唐邁都嚇一跳,臉上浮現罪惡感。
  
  「她也算是家族的一份子了,不是嗎?」唐邁自我辯解地回答。
  
  芮雪看看他們其中一位,再看看另外一位,而這兩個男性互相瞪著對方。兩人之間掀起某種她不明白的洶湧暗潮,她也不懂唐邁所指的是什麼意思。因為她變成吸血鬼,所以也算是家族的一份子嗎?殷家顯然將她納在保護傘之下訓練她、協助她通過轉化,但她擁有一個新的家庭嗎?一個會比她的原生家庭活得更長久的家庭?
  
  「飲料來了!」女服務生的到來適時化解了不舒服的氣氛。「處女瑪麗誰的?」
  
  「我的。」唐邁帶著迷人的笑容,接過這杯飲料。
  
  「那麼這兩杯就是給你們的。」服務生將剩下的兩杯飲料放在亞堤和芮雪的面前。
  
  「這是什麼?」服務生一離開,亞堤立刻詢問唐邁。
  
  「喔,等一下。」唐邁跳起來,匆匆追上那位服務生,片刻之後,帶了兩根吸管回來。他走到芮雪身邊,將吸管插在她的玻璃杯裡,然後拿起杯子,對她露出微笑。「好,張開你那漂亮的小嘴。」
  
  芮雪遲疑了一下,然後有點尷尬地張開嘴巴,因為她的牙齒像平常一樣冒出來了。
  
  「沒什麼好尷尬的。」唐邁向她保證,幫她把吸管固定在牙齒的尖端。「這樣應該就行得通了。放輕鬆,牙齒會自行運作。」
  
  即使在他放手回到座位坐好,芮雪仍然不敢輕舉妄動。她一直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事情正在進行,直到唐邁微笑說道:「這方法有效。」
  
  「確實如此。」亞堤的評論喚回芮雪的目光。聽起來他對這個發現並不怎麼高興,一口氣灌下半杯飲料。
  
  「看吧?」唐邁咧嘴一笑。「我跟你說總有辦法的。這些牙齒的力量真是驚人,嗯?」
  
  芮雪冒險低頭看看玻璃杯,努力不讓吸管鬆脫。她很訝異地發現這個方法的確有效;玻璃杯已經空了一半。只要再一、兩分鐘,她的牙齒就能把飲料吸個精光。飲料一喝完,她拔下吸管,傾身向前擁抱唐邁一下。「小唐,謝謝你。我一直努力嘗試要吸血,可是那個滋味實在太恐怖。現在我不需要煩惱了。」她回到座位上,對亞堤一笑。「現在你可以教我如何控制牙齒了。」
  
  「嗯。」亞堤再次顯得不太開心,可是芮雪想不出原因。他喝光飲料,放下玻璃杯,然後站起來。「我們去跳舞吧。」
  
  這其實不是邀請。他抓住她的手,拉她起身。他催促她走向舞池,但芮雪幾乎必須用跑的才跟得上他的腳步。這一次播放的是慢歌。亞堤將她摟入懷中、拉近,開始踏出舞步。一開始他還保持著近乎尊重的距離,但隨著一首又一首的音樂,他敦促她一再靠近,直到兩人的身體親密地貼在一起。芮雪非常樂意,她的身體在他懷中融化了,口中不禁逸出一聲輕輕的歎息。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當他的雙手在她身上漫遊,同時愛撫她,並將她摟得更緊一些,她不禁發出愉悅的呢喃。
  
  芮雪感到不可思議的……美妙;一波波愉悅的細微暖流隨著亞堤撫摸的方向奔流,隨之掀起陣陣輕微的興奮顫抖。當他的手滑入她的發間溫柔地扯動髮絲,她向後仰,睜開的雙眼朦朧地看著他的嘴唇緩緩降下,貼在她的唇瓣上。起初只是一個輕柔的吻,很快地逐漸加深為興奮的親吻,需索更多的歡愉。在她回過神來之前,他們停下舞步,假裝還在跳舞,卻只是站在舞池中像少男少女似的摟著脖子親吻。
  
  「我想要你。」亞堤低沉地咆哮,離開她的雙唇,沿著她的喉嚨細細往下親吻。
  
  「謝天謝地。」她安心地悄聲說道。他再不快一點和她做愛,她相信自己可能會死去。
  
  「現在。」
  
  「現在?」她睜開眼睛,看見他氣惱地環顧四周。
  
  「是的,現在,但不是在這裡。」他一隻手摟著她,迅速將她帶離舞池。芮雪以為他會回到他們那一桌,起碼向唐邁告辭,但他似乎連那短短的時間也無法等待,直接帶她走出酒吧,直奔停在停車場。他看著她坐進乘客座,然後匆匆回到駕駛座、上車、發動引擎,他的忍耐到此為止。車子一發動,亞堤就轉身將芮雪從座位上拉過來,抱回懷裡。
  
  芮雪非常的順服,幾乎爬到他腿上,當他低下頭的時候,她的嘴唇微啟,已經準備好了。她這輩子不曾感到如此興奮,他所觸摸的每個地方、他的呼吸輕輕吹拂過的每一寸肌膚都突然著火,雙腿間因為激情而感到沉重、濕潤。
  
  「我需要你。」當他們雙唇分開時,芮雪喘息說道。
  
  亞堤的回答是一聲咕噥,他扯動她的襯衫,將衣擺從牛仔褲中拉出來,講到解開別人的衣衫,她絕對不是唯一一個經驗豐富的人——芮雪的上衣突然敞開,他迅速、有效率地解開她胸罩的前扣。
  
  「喔。」當他以雙手握住蹦出的乳房時,她發出呻吟。他輪流愛撫、吸吮她的乳尖,令她發出另一聲歡愉又痛苦的細弱呻吟。她感覺到他的手滑向腰際,想伸手幫忙,但是他們的身體貼得太緊密,留下的空隙太過狹窄。
  
  亞堤一邊詛咒,一邊放她回座位,拉動汽車排檔。「回家。」他只說了這兩個字,他也只需要這樣說就夠了。
  
  車子東倒西歪地衝出停車場,芮雪咬住下唇,抓住儀表板。她考慮過要繫上安全帶,但是亞堤車開得這麼快,她相信在她顫抖的雙手繫好安全帶之前,他們就會抵達了。
  
  引擎尚未熄滅,他們已雙雙下車。亞堤與她在車頭之前碰面,拉起她的手,衝向前門。他撐到開鎖、把門打開,然後把她拉進屋內、甩上門,又將她摟回懷中。芮雪突然撞上走廊的牆壁,亞堤的嘴唇和雙手似乎立刻到處游移;他們相互拉扯對方的衣物。
  
  「我沒辦法等到抱你上樓了。」當她的軟質長褲滑過腿上時,他滿懷歉意地說。
  
  「不用等。」芮雪說道,她也沒有耐心等下去了。她此時此刻就想要他、需要他。
  
  這是亞堤只需要的允許,快速地一扯,脫下她的內褲,握住她大腿後側,將她舉起來、抱到他身上。他滑入她體內,完全地填滿她,兩個人同時發出呻吟。拜那些夜晚的激情春夢所賜,他們彷彿彼此挑逗已經好幾個星期。
  
  亞堤停下來,往旁邊踏了一步。她突然好怕自己又在作夢、害怕夢境會像平常一樣突然打住,芮雪將手指戳進亞堤的肩膀,敦促他繼續。
  
  芮雪不知道自己這麼會叫,她以前並不愛尖叫,但是當她嘗到歡愉時,她不只發出叫喊,還將牙齒刺入亞堤的脖子,將他的血液吸入她的體內,她的身體脈動包圍他,散發一波又一波的漣漪。這是她有生以來最享受的一次性愛了。
  
  「嗨。」
  
  芮雪睡意迷濛地眨眼,困惑地凝視著傾身靠在她身上的男人。亞堤。當然,她認得出他,可是姿勢的改變令她不解。她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身體在她所體驗過最強烈的高潮中爆炸、碎成片片。不知怎地,芮雪現在躺在一層軟綿綿的墊子上——她迷惑地發現她在臥室裡。他們是怎麼上來的?
  
  「你昏倒了。」亞堤溫和地告訴她。「我希望我沒有太粗魯。」
  
  「粗魯?不會。」芮雪向他保證,腦中閃過一絲領悟,她不禁羞紅了臉。「你母親警告過我可能會昏倒。」
  
  梅芝也說過高潮的歡愉會比芮雪從前的體驗強烈二十倍。芮雪不確定是否真有二十倍,但起碼強烈了十倍,而她尚未完全轉化完畢呢。
  
  「你咬了我。」亞堤低聲說道,手指拂過她胸前一朵依然堅挺的蓓蕾。
  
  「對不起。」芮雪聲音沙啞,在他的愛撫下打顫。
  
  「別道歉,我喜歡這樣。」他的雙手游向她的腹部。「我喜歡你那麼興奮的樣子,我喜歡你的一切。」
  
  「喔,好舒服。」芮雪發出呻吟,閉上雙眼。當他的手探向她的雙腿之間時,她拱起身體,用牙齒咬住下唇,在他親密的愛撫之下,她焦躁地款擺扭動。接著她突然睜開雙眼,伸手抱住他。「我想我又想要你了。」
  
  「我知道我又想要你了。」他咆哮答道。她雙手握住他頎長的男性,亞堤趴在她身上改變姿勢,分開她的雙腿之後,停下來,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彷彿觸電似的想起一件事。「那兩杯飲料是什麼?」
  
  「飲料?」芮雪迷惑地問,雙腿焦躁地在他身下扭動。她不想要聊天,甚至不想要前戲,她只想要——
  
  「對,唐邁替我們點的飲料。」他解釋。
  
  「喔。」她歎氣,不覺得這有什麼重要的。「嗯,甜食狂戀?不,那是梅芝喜歡的飲料。是叫甜蜜什麼的,甜蜜……甜蜜……」
  
  「甜蜜狂喜?」
  
  「沒錯!對,甜蜜狂喜。」芮雪露出微笑,希望他趕快回來辦事。但讓她失望的是,亞堤反而發出呻吟,趴下來抱著她。「怎麼了?那是什麼?飲料裡是不是含有不好的成分?」
  
  「不好的成分?不盡然。你可以把它想成吸血鬼威而剛,或者是傳說中的西班牙春藥。」
  
  「真的?」芮雪好奇地問,這件事並不會讓她很生氣。過去幾天裡,她忍受了如此高漲的性慾,再多一點似乎也沒什麼好生氣的。況且,這飲料讓他們兩個都紓解了緊繃的渴望,她只希望他能夠再放鬆一點。
  
  雖然亞堤已經三百歲,但是顯然更有自制力。他現在似乎想聊天。
  
  「真的。」他回答。「只是更嚴重。那些飲料混合了催產素、多巴胺、腎上腺素、苯乙胺醇,天知道還含了什麼其他成分。」
  
  芮雪很訝異他說得出這些名詞,更別說是記得名稱了。她認得這些大部分是引發性興奮的荷爾蒙,雖然催產素被稱為擁抱激素(cuddlechemical),只有母親會分泌這種荷爾蒙,以加強母子之間的親密感應,但也有人假定這種激素也會在伴侶之間分泌,但尚未得到證實。不過,她感到印象深刻。假如此刻他的堅挺衝入她體內,她的印象會更深刻,但是她已經感到非常訝異了。
  
  「效果會持續多久?」芮雪問道,擔心他體內的藥效是否已經消退了。
  
  「好幾個小時。」亞堤呻吟。「對不起。我下次看到唐邁,會好好揍他一頓。我應該在喝下去之前,檢查飲料的。他一向是家族裡最愛惡作劇的傢伙,而且——」
  
  「亞堤。」芮雪插嘴。
  
  「怎樣?」他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彷彿很擔心她會因為堂弟的行為狠狠訓斥他。
  
  芮雪鬆開扣在他背上的手指,轉而愛撫他的臉頰。「如果你不想要我,我會諒解。雖然我可能會死去,但是我能理解。我——」
  
  「我當然想要你。」他迅速地打斷她的話。「我已經渴望你好多天了。」
  
  「很好。」解脫的感覺蔓延全身,她露出燦爛的微笑。「我也真的很渴望你——無論是否有春藥作用。所以,你別再滔滔不絕地講唐邁的事,只要——」她說到這裡,亞堤就吻住了她的雙唇,衝入她體內。
  
  芮雪原本要發出安心的歎息,但她太忙著歡愉地呻吟了。她因著只有他才能紓解的飢渴而燃燒,而他也終於有所反應。然而,還是不夠。她渴望感覺……她的思緒消褪,因為他突然改變姿勢、跪在她的雙腿間,他們仍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他將她抱在腿上,改為坐姿,她的雙腿自然地圈住他的腰臀。
  
  他們的身體緊密貼合,芮雪發出陣陣歡愉的顫抖。他們現在完全貼在一起了。她的乳房摩挲著他的胸膛,雙臂親密地環住他的肩膀,臉蛋依偎在他的頸間,在他脖子印上親吻,當她越來越興奮時,她開始輕咬他脖子上柔軟的肌膚。芮雪從來不愛咬人,但是她現在很渴望能將牙齒刺入他的體內。
  
  當他鼓勵她這麼做的時候,她倒抽一口氣,發出叫喊。她咬了一小口,可能沒有流血,但是芮雪將這一咬視為得到許可,將牙齒刺入他的脖子。她以此為支撐,兩人的激情攀升到灼燙的高峰,瞬間引爆,芮雪逐漸昏迷,覺得周圍的世界暗了下來,但她的牙齒依然扣住亞堤,感受到一股活力與興奮衝入她體內。這像毒癮一樣,會令人上癮。她覺得自己充滿無比的活力,然後被這個感覺淹沒,呻吟一聲、鬆開牙齒,身體打顫發抖著趴在他身上。
  
  黑暗再度湧現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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