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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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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琳茜‧珊德斯]愛情會咬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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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7: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她清醒時,亞堤已經起床,離開了。芮雪在床上打呵欠、伸懶腰,露出快樂的笑容,她感覺非常的好,可能肚子有一點飢餓,但除此之外,她覺得很舒服。她相信昨夜的纏綿比任何一場煽情的春夢都更為美妙。假如詩薇認為春夢比實際的性愛更好,那麼她的性生活一定很貧乏。
  
  亞堤和她纏綿了一整晚,持續做愛到早上,而當他們終於一起筋疲力竭、心滿意足地癱在床上時,時間已經中午了。
  
  芮雪看著床上的縐褶,露齒一笑,然後坐起身來,拋開纏在一起的床單。這個男人像機器似的,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更精力旺盛,而且他還有三百年的技巧做後盾。亞堤對她做出一些令她一想起來就羞得發抖的事情。她滿面羞紅地顫抖著,匆匆走入浴室,直接開始沖澡。
  
  此刻她或許需要衝個冷水澡——真難相信在經過馬拉松式的纏綿之後,她居然還會需要冷卻自己——不過這千真萬確。然而,她仍選擇熱水,站在蓮蓬頭下方享受水柱沖刷頭髮與背部的感覺,淋了一陣子之後,她才開始洗頭髮。她的身體依然在發抖,而且十分敏感,芮雪不確定這是因為「甜蜜狂喜」的效力還沒消退,或是因為想起亞堤所帶來的歡愉記憶,但是她用毛巾擦過濕潤的肌膚時,每一次摩擦都讓她又因為渴望亞堤而顫抖。這個男人真的很像毒癮,美妙的毒癮。
  
  芮雪關掉蓮蓬頭,擦乾身體,穿上衣服,開始梳理頭髮。她在浴室鏡子前面對自己扮個鬼臉,然後匆匆離開臥室去找亞堤。她現在很渴望看到他,想待在他身邊,或許再擁抱他,或許再更甜蜜一點。
  
  芮雪一邊慢跑下樓,一邊對自己善變的念頭感到好笑。屋內的寂靜並未讓她驚訝或擔憂,她直接朝地下室走去,知道會在那裡看見亞堤。他現在無疑是在電腦前面工作。
  
  他是在辦公室沒錯,可是雖然他坐在書桌前,電腦卻都沒有開機。他正在講電話。當他對著聽筒說話時,芮雪走到他背後,猶豫地將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立刻伸出空著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她放心地露出微笑,剛才她並不確定亞堤是否真心歡迎她的到來。亞堤宣稱渴望她許多天了,但那並不代表什麼,他可能只是說說;他也可能在激情饜足之後就對她失去興趣——幸好這些假設都不是真的。
  
  「太好了!我會等他來。」亞堤說完,掛上電話。話筒一掛好,他就站起來轉身將她摟入懷中,來個歡迎之吻。他低吼道:「早安,美人兒。你感覺如何?」
  
  芮雪面泛紅霞,親吻他的鼻尖。「非常飢餓。」
  
  亞堤格格地笑。「你真是貪得無厭。」
  
  「是啊,我是。可是我指的是肚子的飢餓。」
  
  「啊。」他輕輕歎氣,抱住她,然後拉著她的手離開辦公室。「是的,我也餓了。不幸的是,血液用完了。我剛剛請柏軒多送一些血袋過來,應該很快就會到了,不過,在此同時……」他們踏入廚房的時候,他語氣頓了頓,目光射向後門的窗戶,在黑暗中搜尋。
  
  「怎麼了?」芮雪好奇地問,上前到他身旁,凝視屋後那一大片庭院。她曾經在白天與夜晚欣賞過這座庭院,無論日夜,景色都很宜人。院子裡有一座大型噴泉、奇石花園,還有許多樹木。
  
  「我好像看到有人在外面。」他低聲說道,緊握一下她的手。「在這裡稍等,我去查看一下。」
  
  芮雪尚未回答,他已走出門外。為了看清景物,她讓門開著,注視他走入庭院中。她原本打算環顧四周瞧瞧是否有人潛入,可是她的目光被他的臀部所吸引,視線眷戀地跟隨他移動,她決定不去抵抗這項誘惑,反正他的夜視力比她好。他的背影非常好看、秀色可餐。芮雪從來不曉得男人的臀部也可以如此吸引人,她好想抓住他的臀部,用力一握……
  
  「一定是那杯飲料的效應。」她低聲說道,搖搖頭,不過當她再次凝望他的時候,視線卻又回到他的臀部。芮雪決定過去陪他,而不是站在這裡流口水。她任憑門板在背後緩緩關上,安靜地向他走去。
  
  「有什麼發現嗎?」她耳語問道,聞到他的氣味讓她稍微有些分心。他的氣息真好聞,聞起來很可口。芮雪之前幾次將臉蛋埋在他的頸窩、吸入他的氣味時,都覺得他聞起來很舒服,可是現在她光是站在他身旁就能嗅到他的味道。她的感官一定更靈敏了,她發現,而且為此感到開心。或許她很快就能控制牙齒,甚至開始喝血了。唐邁教她使用吸管的那一招真不錯,不過她寧願能夠像其他吸血鬼一樣,直接用玻璃杯飲用。到那個時候,芮雪一定會覺得像個喝茶加了半杯牛奶的小孩子一樣開心。
  
  「沒有,我可能弄錯了。大概只是個影子。」
  
  「嗯。」芮雪嗅嗅空氣,又向他挪近些,視線溜向他的脖子。他真的聞起來十分美味,甚至讓人想吃一口。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此刻讓她想到一大塊既鮮美又生嫩的上等牛排。
  
  見機就咬。梅芝的話鑽入她的腦海,芮雪害怕地睜大了雙眼。
  
  「怎麼回事?你看到什麼了嗎?」當她猛然退開,亞堤問道。
  
  「沒有。」芮雪說道,心中快被罪惡感淹沒。「沒事。我們應該進屋裡去了,你不覺得嗎?外面好冷。」外面的溫度確實低得不合時令,而他們都沒穿外套。她一直不覺得冷,直到發現這是個方便的藉口。
  
  「你會冷嗎?」
  
  「不會。」她承認,然後把頭偏向一邊。「為什麼我不會覺得很冷?應該很冷才對,亞堤,今晚外面氣溫很低。」
  
  「你的身體運作比以前更有效率,以後不必再擔心感冒或是凍瘡之類的了。」他解釋。
  
  「不過,我們還是該進去了。身體會運用更多的血液暖身,因此你很快會需要進食——我知道你早就餓了。」
  
  「非常餓。」芮雪同意,視線落在他的脖子上,然後不自在地別開目光。
  
  「嗯,快遞應該很快就會送來我們的早餐。」他對她保證,轉身走向後門。「可能會由唐邁送過來,他常常幫忙跑腿。」
  
  「喔,他人真好。」芮雪評論。她停下腳步,看著亞堤抓住門把轉動,又轉回去。「怎麼了?」
  
  「呃……芮雪,你剛剛有解開門鎖嗎?或者就把門關上了?」
  
  「你解開門鎖了啊,我只是順手帶上門而已。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亞堤扮了個苦臉。「除非你扳開橫鈕,不然這道門會自動鎖起來。我們被鎖在屋外了。」
  
  「什麼?」她向前走到他身邊,轉動門把,但是後門依然關得緊緊的,讓她感到害怕。「亞堤,我們不可能被鎖在外面吧。」
  
  「恐怕如此。」他的語氣聽起來愉快多過於生氣。
  
  芮雪一點也不覺得愉快。她已經餓到把他看成一道美味的大餐,如果低溫又讓她迫切需要更多的血液……她轉頭露出嚴厲的表情,命令他:「從窗戶爬進去。」
  
  他搖搖頭。「抱歉,這屋子設了高科技保全系統,想從任何地方進去都會觸動警報。」
  
  「你不能繞過保全系統嗎?」
  
  「當然可以,但為什麼要為了少在外面待幾分鐘而破壞保全系統?無論是誰送血袋來,都會帶著行動電話,我可以打電話給柏軒,請他拿備份鑰匙過來。我們只需再等幾分鐘,我保證。而且今天晚上天氣晴朗,你之前只在屋內觀賞景色,我可以帶你仔細參觀花園。我種了一些會在夜晚開花的可愛——」
  
  「亞堤。」芮雪惱怒地開口,不過又把話強忍下來。她突然很不願意承認他看起來很像一頓早餐。自從在親熱時咬過他之後,她之前對於咬人的厭惡已經降低,現在正好可以試試她有沒有自制力。她可不希望某天晚上因為肚子有點餓就拿同事開咬。
  
  「怎麼啦?」她一直沉默,亞堤不禁問道。
  
  「沒事,」她終於說道。「帶我參觀你的花園吧。」
  
  亞堤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帶她走向庭院,經過噴水池,來到花園主要的部分。這個庭院佔地廣闊,芮雪只能猜想他顯然住在多倫多郊區。然而她又不太有把握,因為庭院周圍環繞著巨型的私人圍籬,遮住外界的景色。心中惦記著待會兒要問問他,芮雪跟隨他穿過花園,聽他指出各種植物、介紹植物的名稱。
  
  這座花園非常雅致,顯然是專門為夜間觀賞而設計的,她認為這很合理。路上到處設有她猜測應該是照明用的燈具,但是都沒有打開,照著他們足跡的,只有美麗的月光。然而芮雪毫不費力就能看得很清楚,她猜想那表示她的視力像梅芝提過的,也跟著進步了。她原本會感到很興奮,可是她太飢餓了,身體已經開始因為進食的需求而隱隱作痛。亞堤似乎並沒有感到相同的不適,芮雪認為這或許是因為轉化尚未結束,她的需求量比正常值更大。
  
  「你看我的眼神怎麼好像把我當成一隻嘴裡含著蘋果的大型烤豬?」
  
  芮雪將視線從他飽滿多汁的脖子移開,硬擠出一個微笑。「因為你看起來的確十分美味。」她輕輕地說。然後想也沒想,就貼近他、雙手撫上他的胸膛,繞過他的脖子,敦促他低頭吻她。
  亞堤帶著熱烈的激情,順從地低下頭。他這麼容易順服,讓芮雪在他唇邊發出如釋重負的歎息,她離開他的嘴唇,開始沿著他的臉頰吻到耳朵。她輕輕地咬著,開玩笑地說:「你聞起來讓人好想吃一口。」
  
  亞堤被她的話逗得輕聲發笑,可是笑聲迅速消失,在她懷中的身體逐漸僵硬。她開始沿著他的脖子細細咬嚙。「呃,芮雪親愛的?我想你可能把吸血的慾望和性慾搞混了。你這樣不太好——啊!」
  
  當她的手伸進他的牛仔褲,緊握住他的男性時,他立刻打消警告的念頭,呼吸急遽加速。在她的愛撫之下,他幾乎是喘著氣在她耳邊說:「或許小咬一口無傷大雅。」
  
  芮雪沙啞地哈哈大笑,舔舐他的脖子。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順從本能——而她出於本能地想舔他的脖子。事實上,芮雪想舔遍他的全身。亞堤像支巨形棒棒糖,或者說是夾心棒棒糖。她想知道要舔多少下才能舔到這支夾心棒棒糖的核心,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會在數完之前就忍不住咬下一大口。
  
  芮雪又開始舔逗他的脖子,舌尖沿著血管滑動,自然而然地感受脈搏的跳動,這個本能嚇了她一跳。她非常渴望咬他一口,她好餓,餓得發痛。她認為吸血的渴望發作的時候與毒癮無異。她瘋狂地需要咬人,可是就這麼撲上去咬他似乎很失禮,她也無法勉強自己這麼做。昨天晚上她已經咬了他許多次,不過都是由於受到激情的強力驅策。芮雪此刻也感到非常的熱情與興奮,但還不足以讓她覺得咬下去沒有錯。她得想想辦法。
  
  她鬆開擁抱,雙手撫上他的胸膛,抓住他的領口,將襯衫拉開。鈕扣紛紛掉落,亞堤咧嘴一笑。芮雪沒料到會這樣,略微失去冷靜;她以為可能只會扯開第一顆鈕扣,剩下的必須靠她解開,但是顯然她獲得了一些以前沒有的力量。
  
  錯愕只拖延了她短暫的片刻,當他的胸膛忽然展露,在月光下閃爍著近乎銀白的光芒,她聽見自己的喉間發出類似動物感到滿足時的低吼,雙手滑過露出來的那片肌膚。他的皮膚冰涼滑順,像絲絨一般柔軟,卻又隱含鋼鐵的堅硬。她發出愉悅的歎息,傾身向前將唇印烙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強而有力,他的身體健壯而且充滿朝氣,她想要他!
  
  芮雪偏著頭,一隻手伸進他的髮絲中再沿著他的臉龐畫下來,雙唇覆蓋住他的嘴巴,溫柔地摩挲著,接著張開嘴,牙齒捉住他的下唇,輕含細咬。她一直咬著,直到他的下唇出其不意地從她齒間滑落,兩個人格格輕笑。亞堤顯然覺得遊戲玩夠了,他將她摟入懷中,覆住她的唇瓣,這不是輕柔的磨蹭,也不是開玩笑的親吻。他罩住她的雙唇,伸出舌頭分開她的嘴。芮雪毫不遲疑地探出舌頭與他交纏,兩人繾綣著滑入彼此口中,她發出幾乎透不過氣來的呻吟。
  
  亞堤回應地發出呻吟,讓芮雪露出笑容,離開他的唇邊,轉而親吻他的下巴,並沿著喉嚨一路吻下來。她嗅到他的體香,但並不因受到頸靜脈的誘惑而停止親吻。她將雙唇貼在他的胸膛,輕咬、吸吮一邊的乳頭,並且用舌尖彈逗,然後移向另一邊;她的指甲牢牢扣住他的背部,他一定感受得到,但是她沒有咬出一滴血。
  
  亞堤發出呻吟、拱起身體,捉住她的手臂,試圖將她拉回來繼續親吻,芮雪嘲弄地大笑,逕自屈身蹲下,高度剛好到達亞堤的腰部。她偏著頭,揚起臉對他露出邪惡的笑容,解開他牛仔褲的扣環。褲子被解開的時候,亞堤驚訝地猛吸一口氣,接著似乎屏住呼吸,任憑她拉下拉鏈。
  
  芮雪的笑容逐漸擴大,把手伸到褲子裡,掏出他的男性。當她傾身向前含住他的時候,她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的體香與滋味幾乎要讓她抗拒不了吸血的衝動;在那層包覆著他硬挺勃起的脆弱肌膚底下,芮雪可以清楚感覺到血液的脈流與悸動。
  
  我的老天爺,這樣好像在咬香腸,她模糊地想著。濃厚甜美的汁液會噴入她口中、滑下喉嚨、填滿那股讓她身體如此疼痛的空虛渴望——奇怪的是,這個主意非常煽情,不過,也相當嚇人。芮雪不敢相信她跪在男人面前,考慮要不要在昨夜曾經帶給她那麼多歡愉的陽具上咬一口。天啊,看來她還不可以回去上班。如果她的腦筋打得出這種算盤,那麼她飢餓的時候,沒有人逃得過她的牙齒。
  
  「芮雪?」
  
  她從他身上抬起頭,與他猶豫的視線交會,這才發覺她含著他靜止了好一陣子。她暗自搖頭,舉起手握住他的男性根部,嘴唇開始沿著修長的他來回滑動。她辦得到的,她抵抗得了誘惑,她也必須抵抗,芮雪堅定地對自己說。如果想和同事相安無事,她必須證明自己能抵擋任何誘惑,甚至是這麼貼近的誘惑——事實上,就在她嘴裡——她可以戰勝誘惑的。
  
  亞堤發出的呻吟鼓舞她的士氣,芮雪再次用嘴唇貼著他的男性滑動,舌尖挑逗著他的肌膚,興趣似乎都集中在沿著陽具鼓起的血管。咬一小口就好,大腦勾引她。輕輕一口就好,真的。她推開這個念頭,讓他幾乎滑出她的嘴,慢慢地體會他的反應。
  
  芮雪早已與他一同體驗過這種感覺好幾次,他們的熱情交融在一起,興奮與慾望的浪潮逐漸攀升,將兩人淹沒。然而這次不同,她的心思被進食的渴望所佔據,情慾並沒有被挑起,她現在所感覺到的只有亞堤的激情與歡暢。亞堤的感覺像洪水似的湧入她腦海中,彷彿變成她自己的感受,她心中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他正在體驗的快感,愉快到幾乎令人難以承受。
  
  她溫暖濕潤的嘴沿著他滑動的快感,是她還是普通人類時所無法體驗的。她的牙齒輕輕摩擦他的頂端,兩個人都不禁呻吟,當一陣新的疼痛開始在雙腿之間蔓延時,芮雪夾緊大腿。這是如此愉悅的疼痛,她反覆做了數次,直到她確定如果再來一次,兩個人恐怕都無法承受,會碎成片片。
  
  她知道這些想法反應了她和亞堤的狀態,但她不願意提早結束這場歡愛,芮雪改變撫摸的節奏。如同之前的快感,亞堤的失望也向她湧來,儘管如此,她仍然露出微笑。她將空閒的那隻手伸進牛仔褲,撫摸他的腿,縮緊握在男性根部的手指,舌頭快速地繞著他的男性繞圈。
  
  「芮雪。」他懇求她放開,但她此刻的表現只有無情可以形容。她很飢渴——渴望血液,也渴望歡愉。她想讓這次變成他終生難忘的回憶,而且既然她接收得到他的感受,知道這舉動讓他有什麼感覺,會造成什麼效果,她一定辦得到。
  
  每個女人應該都會喜歡這種心靈交融的感覺,她模糊地想。這樣她們就不會再懷疑自身取悅男人的能力,也無須再笨拙地倚賴他的言語來試探他的好惡。她們將可直接瞭解,做出感覺很好的事。也可以一起體驗這種喜悅,而這是以普通的方式不可能達成的經驗。
  
  「天啊,芮雪。」
  
  她不理會他的乞求。她可以感應他的感覺,知道他又瀕臨爆發了。她也是,於是這一次芮雪沒有改變姿勢或節奏。這一次,她的飢渴拒絕被否認。
  
  他吶喊著在她口中爆發,接著隔不到一次心跳的時間,她自己也達到高潮。芮雪的心中充滿亞堤與她自己的歡愉;接著,她新出現的本能再度掌控一切——她將犬齒刺入她的舌頭剛剛所逗弄的血管之中。她感覺到亞堤震驚的反應,接著感應到當血液流入她的牙齒時,她的快感也同樣湧向他,兩種感覺融合在一起,在兩個人的心智之間來回奔流。每交換一次,快感也似乎更加強烈,彷彿再沒有任何事能阻止兩人有所保留。
  
  當亞堤的身體開始傾斜,芮雪縮回牙齒,放開他。她虛軟地坐在地上,而他雙膝著地,跪在她面前。她心中掙扎著是否要接受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愉悅,而現在充滿了虛弱感。這是她自己的感覺嗎?
  
  亞堤將她圈在懷裡,但他的力道很微弱,近乎無力。當他說話時,聲音既模糊又低微,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接著,他開始向後癱倒在地上。芮雪試圖抓住他,協助他坐直,但是她的力氣似乎不夠。如同每次與他做愛之後的情形,她沒入溫暖潮濕的黑暗之中。
  
  然而這次有所下同。之前幾次,芮雪是唯一被快感淹沒的人,亞堤則是——體力比較好,而且在活了三百年之後,也更為熟悉這種經驗——是她足以依賴的靠山。這一次他似乎與她一起陷入黑暗之中,讓她突然感到恐懼。芮雪不確定是她或是亞堤感到驚慌,但是當她陷入無意識狀態時,她知道事情非常不對。
  
  芮雪緩緩醒來,不確定是什麼使她醒來。她靜靜躺了片刻,臉頰倚靠著某樣冰冷堅硬的東西。她沒有睜開雙眼,只感到無比虛弱——應該說是虛脫——她不明白為什麼。腦海中浮現剛才在花園裡留下的回憶,她躺著,露出微笑。那微笑很快被皺眉所取代。她不應該這麼虛弱,她吸了亞堤的血,應該會變得更強壯,而不是虛弱。難道不是嗎?
  
  「亞堤?」
  
  遠處的叫喊將她從疲軟的狀態中驚醒,芮雪睜開雙眼,看見花園草木的形狀和陰影。她的頭靠著亞堤的下巴,躺在夜晚綻放的花叢間。她遲緩地抬起頭,從小徑旁所種的花草頂上朝屋子的方向望去。她沒瞧見什麼,房子仍然像他們之前被鎖在外頭時一樣寂靜空蕩。
  
  歎一口氣,芮雪再次落回冰冷的土地上。她對於此刻的虛弱覺得既震驚又害怕。她轉頭,看見亞堤蒼白的臉龐。他躺在她身旁沾滿露水的草地上,身軀在月色下微微發光。芮雪虛軟地輕拍他的胸膛,但是他沒有回應。
  
  她感到很擔心。「亞堤?」她多用些許力氣推推他。「亞堤?」
  
  「亞堤!」有一個男性的聲音與她共鳴,這一次聽起來距離比較近,但仍然聽不太清楚,彷彿是透過耳罩傳來的聲音,或是相隔遙遠的距離。「芮雪?該死,你們兩個——回答我!我可以感應到你們的存在,可是訊息太微弱,無法追蹤。」
  
  話雖如此,那聲音卻越來越靠近。芮雪還來不及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確保兩個人衣衫端整,就聽到房子的後門重重甩上的聲響。芮雪強迫自己再次坐起身來,柏軒的身影立刻映入眼簾。
  
  「你們在這裡啊。」他匆匆向他們跑來。「小唐說沒有人回應、門又上鎖的時候,我擔心得快嚇出病來了。我帶著亞堤給我的備份鑰匙趕過來,而且——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他走近看見亞堤躺在她身旁時,立刻提高警覺詢問。然後,他的視線落在弟弟的身體上,他揚起眉毛。「噢。」
  
  芮雪瞧瞧亞堤,發現他的長褲還沒穿上,陽具軟軟地垂在長褲外,上面還有兩個絕對不會錯認的齒痕,她不禁滿臉通紅。
  
  「喔,老天。你咬了他,嗯?」
  
  芮雪滿心羞愧,更別提因為太過虛弱,無法一直坐正,她呻吟一聲,滑落在地上。她用手臂笨拙地遮住臉龐。
  
  「唐邁,拿血袋過來!」
  
  芮雪警覺地放下手臂。被柏軒看到這種場面已經夠糟了,如果連唐邁也在這裡……柏軒跪在亞堤身邊,將他的衣服拉好,這個舉動稍稍撫平她的慌張。
  
  「你的感覺怎樣?非常不好對不對?」
  
  芮雪看著柏軒,對他關懷的語氣感到很詫異。「對,可是我不懂為什麼。」
  「你一定是消化了太多血液。」他解釋,沉下臉色瞪著不省人事的弟弟。「亞堤不應該讓你做出這種事。這小子昏了頭。」
  
  「當時,呃,他太專心。」芮雪承認,臉上閃過另一抹紅暈。她清清喉嚨。「為什麼我不應該——」
  
  「體內會將奈米分子維持在某個數量,那是最適合身體的量值。必要時,新的奈米分子會取代老死的分子,殺光超過理想值的部分。突然從別的同類身上取得大量額外的奈米分子,會讓身體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重新運作。同時,那些分子會加速消耗血液。如果你在吃得很飽時發生這種事,情況就已經不太妙了,但是亞堤告訴我,你因為無法忍受血液的口感,一直沒有吃飽。而且你們兩個從今天早上就沒有血液可以吸取——這正是唐邁來這裡的原因。」
  
  亞堤的堂弟彷彿收到出場的暗示,提著一個醫療用冷藏箱,慢慢晃過來。他先看看亞堤不省人事的模樣,再看看芮雪凌亂虛弱的狀態,不過他只是露出微笑。「嗨,小姐,看起來我來得正是時候啊。」
  
  他打開冷藏箱,取出兩包血袋,一個拿給柏軒,然後從容不迫地從口袋中拿出兩根吸管,插在第二包血袋上。「我想亞堤這裡應該沒有吸管,可是我知道你會需要,所以剛剛送快遞過來的時候,就在路上轉角的商店買了一些吸管。」他一邊解釋,一邊將改造後的血袋遞給她。
  
  芮雪帶著感激的微笑接過血袋,迅速將吸管固定在牙齒上。袋中的液體立刻開始消失,虛弱與疼痛也逐漸減退,她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唐邁,再來一袋。」柏軒取下他剛剛硬套在亞堤牙齒上的血袋——亞堤吸得精光——換上新的。他再次敦促亞堤張開嘴巴,將第二袋塞上去。他憂心地將視線從弟弟身上移向芮雪,問道:「你吸了多少?」
  
  芮雪尷尬地聳聳肩,她不記得了。
  
  「你咬了他啊?」唐邁同情地問道。「新手常常發生這種事。」
  
  柏軒咕噥表示同意,可是芮雪並沒有仔細聽。當唐邁凝視他堂哥的時候,她的心往下一沉。他皺眉詢問:「你咬了他哪裡?我沒看到齒痕。」
  
  「唐邁,拿另一包血袋給她。」柏軒下達命令,拍拍芮雪的膝蓋。她滿臉通紅,侷促不安的扭動,嘴巴閉得緊緊的,她不打算承認她所咬的地方,這輩子絕不承認。
  
  「沒問題。」唐邁從芮雪手上接過空袋,拿下吸管,抓來新的血袋,像第一袋一樣插好吸管,帶著微笑遞給芮雪,顯然已忘記剛才的問題。不過,芮雪不是傻子,她逮到這兩個男人交換眼神,她相信他們一定暗地裡用心智溝通。她只希望柏軒是警告唐邁別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眼中亮起的光芒無疑是笑意。
  
  悲慘地歎了口氣,芮雪將吸管套上犬齒,讓牙齒吸入身體嚴重缺乏的血液。
  讓她驚訝的是,唐邁竟然拍拍她的肩膀。「小姐,別擔心,這不是你的問題,都要怪我不好。」
  
  當芮雪想起這些傢伙不但能以心智溝通,也能讀取別人的想法時,她感到更悲慘了。柏軒可能沒有透露亞堤被咬的部位,她自己反倒可能在無意間洩密了。她注意到唐邁話中有話,好奇地凝視他。他怎麼會宣稱那是他的錯呢?但在她取下牙齒上的吸管發問之前,亞堤發出了一聲呻吟,引起她的注意。
  
  「不急,」當亞堤睜開雙眼時,柏軒命令道。他掙扎著想坐正。「你需要再多暍一點血才能恢復力氣。」
  
  亞堤放鬆地躺回地上,環顧四周,直到看見芮雪,他的手才滑過腹部,安慰地觸碰她的膝蓋。她猜想,或說她暗自希望這是無聲的暗示,代表他並沒有生氣。她覺得放心了些。
  
  「亞堤,你會養成壞習慣。」
  
  柏軒將另一袋血塞進弟弟嘴裡的時候,突然這麼說;芮雪和亞堤雙雙困惑地望向他。
  
  「這已經是我最近第三次出面救你了吧?」
  
  嘴中含著血袋的亞堤,居然有辦法擠出一句咒罵,讓芮雪備感印象深刻。她覺得自己在吸血的時候,一定沒辦法把話說清楚——不過她想到,亞堤已經練習過幾百年了。不過,吃東西的時候開口說話應該很沒禮貌吧。她從小所受的家敦認為那是不禮貌的行為,至少,在人類而言,是不禮貌的。
  
  「芮雪,你現在是我們的一份子了。」柏軒靜靜地指出。她沒有說話,他轉而看著亞堤。「你之前看到彭吉在屋外嗎?」
  
  這一次,亞堤將血袋從嘴巴裡拿出來,說道:「柏軒,別讀取我的想法,這樣做很沒禮貌。」
  
  「那個念頭是在你的大腦邊緣。」他的哥哥聳聳肩。「如果彭吉潛伏在附近,你卻沉迷在……任何事情之中,那就太傻了。他可能會趁你們沒有防備的時候撲向你們兩個。」
  
  「應該只是我眼花了。」亞堤抱怨。「我檢查過院子,並沒有他的蹤影。接著門關起來,我們被反鎖在外面。我們本來在等唐邁,再讓他打電話請你帶我的備用鑰匙過來。」
  
  「於是你們決定在等待的時候分享體溫和血液?」唐邁猜測。他哈哈大笑,惹來亞堤一瞪。這個年輕人聳聳肩,滿懷歉意的看看芮雪。「對不起,小姐,我忍不住想開玩笑。」
  
  「你們喝夠沒?有力氣走回屋裡休息嗎?」柏軒突然問道。
  
  「有,有。」亞堤將最後一個空袋還給他,坐起身,然後在伯軒的協助下站起來。
  
  芮雪接受唐邁的扶持,也站了起來。當亞堤在走回屋內的路上握住她的手,她的尷尬與不自在頓時減輕許多。這對她是一項全新的經驗,但似乎她最近時常有新體驗。人生無疑轉了一個大彎。
  
  「如何?」他們踏入廚房的時候,柏軒問道。「你跟芮雪談過關於……」
  
  「沒有。」亞堤打斷他的話。
  
  「嗯,你打算——」
  
  「我會的,」亞堤再次打斷他。「稍後。」
  
  柏軒歎氣,不過顯然決定把這個話題——無論是關於哪件事——拋開。他一手拍拍唐邁的肩膀,帶著他走向門口,說道:「你會需要更多血液。因為要修復你們對彼此所造成的傷害,這一批血袋可能很快就會用完。我會請唐邁稍後再拿更多存貨回來。在那之前,你們可別互相殘殺啊。」
  
  亞堤咕噥一聲當做作答。
  
  他的兩個親戚離開廚房,步出走廊。他們關上前門之後,他肩膀上的壓力也隨之放鬆,他從唐邁放在餐桌上的冷藏箱裡拿起另一包血袋。
  
  芮雪接過血袋時,靜靜說道:「你究竟應該告訴我什麼事?」
  
  亞堤看著芮雪。他確實應該和芮雪詳談,說服她相信為了她的安危著想,她應該出面宣稱被彭吉綁架。可是他不願意破壞去過子夜酒吧後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親密感——剛形成的信任感是很脆弱的,亞堤不願因爭論而破壞兩人之間的感覺。找一件讓兩人關係加溫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似乎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不喜歡夜晚。」他突然說道,而且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他嚇了她一跳。
  
  「我沒有不喜歡夜晚。只是……」她皺眉,接著聳聳肩。「我不喜歡在大家都睡覺的時候工作。我寧願該睡覺時睡覺,然後像其他人一樣,在白天工作。」
  
  「為什麼?」
  
  「嗯……」她臉色一沉,顯然是有些懊惱。「在晚上工作也沒那麼糟,」她終於說道。「可是我沒辦法晚上工作的時候熬夜,不值班的時候恢復正常生活,所以我會整個晚上睡不著,但是除了坐著玩手指或自己單獨打電動之外,又沒別的好玩的事。除了夜班的同事,我認識的每個人都是白天上班。我沒事可做。」
  
  「沒事可做?」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搖搖頭。「看來你需要再教育,親愛的。」
  芮雪狐疑地看著亞堤十足把握的表情。她值夜班已有三年,十分懷疑他能教她什麼。她曾經在休假的夜晚拚命找事情忙,儘管她大可去逛購物中心或是去看晚場電影,但是在晚上十一點到早晨七點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她找不出什麼休閒活動。雖然有些酒吧營業到凌晨兩點,但芮雪並不喜歡去夜店玩樂,所以除了寂寞無聊地在公寓裡閒晃,她無事可做。
  
  「去換衣服。」亞堤下令。「深色的長褲和上衣,再披一件外套——外面有點涼。」芮雪只是呆站著凝視他,他揮揮手要她離開。「去吧,去換衣服。」
  
  芮雪聳聳肩,將最後一包血袋扔進垃圾桶,然後離開廚房。換衣服,他說的,換就換吧。可是芮雪匆匆閃過一絲懷疑,不相信他能夠教她什麼她不曉得的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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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8: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從來沒有在晚上來過海邊。」芮雪歎一口氣承認。她靠在沙灘上,溫暖的微風吹拂過她的手臂。這是亞堤第二次帶她出來見識夜生活了。第一次出遊是到森林中散步。他們手牽手一起散步,聆聽動物發出的聲音,偶爾會瞥見它們的蹤跡。芮雪很吃驚地發現,她毫不費力就能看清崎嶇的泥土小徑。看來她的感官的確在進步——她的夜間視力已經幾乎像在白天一樣清晰了。
  
  亞堤的眼眸在夜色中閃著銀色的光芒,或許只是映照月光的顏色吧,於是她詢問她的眼睛是否也會發光。亞堤笑著點點頭,芮雪陷入思考。她變成夜行動物了;她是吸血鬼,是狩獵者。
  
  這想法倒沒有讓她慌張,反而生出一股奇異的信心。在現代世界中,身為女人,又在夜間工作,她早已習慣提防外界一些心理不正常的變態者所帶來的威脅。她這輩子大半的時間已經習慣下了車就快步走向目的地,隨時隨地保持警覺,她早就具備狩獵者的訓練。而令她更感受到新力量與新能力的滋味。
  
  進步的不只是視力。昨天晚上他們在森林裡攀爬、跑步、嬉戲,她知道身體比從前更加強壯,反應也更迅速——她變得非常有力,擁有超乎人類的體能,但她不曉得奈米分子是如何辦到這點的。她沒有費心去思考這個問題,她非常享受現在的狀況,不在乎這一點小事。
  
  「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想不想游泳?」
  
  芮雪望向毫無人煙的海灘,以及映著月光的水面。今天晚上真的很美。雖然昨天氣溫低得不合時令,但今晚像尋常的夏夜一樣暖和,在月光下游泳聽起來非常誘人。可是他們沒有帶泳衣出來。
  
  她暗暗微笑,再次抬頭看看海灘,整片海灘都屬於他們兩個獨有,這在白天是不可能的事。之前有幾個警察晚上出來巡邏,留心是否有未成年人開派對嬉鬧,但是亞堤「請」他們離開了。她猜想,泳衣並非絕對需要。亞堤已經看過她的裸體好幾次了。
  
  芮雪沒有用言語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朝亞堤邪惡的一笑。她雙手握住T恤下擺,將衣服從頭上脫掉。
  
  「美極了。」她露出酥胸的時候,亞堤低聲說道。
  
  他忽然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讓芮雪大笑,接著,她站起來,把T恤拋到他腿上。她今天晚上沒有穿胸罩。事實上,她幾乎不再穿內衣了,沒這個必要,她的乳房呈現前所未有的緊實彈性,這都是奈米分子的功勞。她未來可以省一大筆錢。
  
  芮雪站在他面前,解開牛仔褲的扣子,扭動著脫下它。她同時感到臉上一陣羞紅,但他已經看過她的裸體,況且她知道現在的身體完美無瑕。這樣子真的很自由自在,嗯,大多數的時候是如此。她想像著總有一天她可以毫不羞赧地寬衣解帶。
  
  小腿傳來一陣羽毛般輕柔的愛撫,她低頭一看,亞堤正以火辣的視線注視她,手指輕巧地沿著她小腿內側敏感的肌膚往上滑。如果她給他機會,芮雪知道他們不消幾分鐘就會在沙灘上翻滾、像動物一般咆哮——但既然他提議游泳,她也很想試試。她以輕盈的舞步跳到他伸手不及的範圍,留下他坐在放著野餐籃的毯子上。
  
  她一開始踩入水中的時候,有些驚訝。雖然今晚很暖和,水溫卻很冰涼。湖水包圍她的腳,但她並沒有因此而慢下腳步。芮雪堅決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水深及腰的位置,然後她舉起雙手,潛入漣漪狀的波浪中。她在水底下游了一段長得不可思議的時間,很訝異自己辦得到。當她終於浮出水面,並不是由於需要換氣,而是想知道自己游了多遠。
  
  芮雪決定以後要向柏軒請教有關奈米分子效用的問題,她在水中轉身,停止踩水,幾乎一看到她離岸邊多遠,就沉入水中,但是她立刻穩住身體。強壯與迅速已經不足以描述新的體能狀態。芮雪並沒有游得非常賣力,但是她離岸邊已經非常遠了。
  在她右方,一條深色的身影衝破湖面,亞堤的出現讓芮雪露出微笑。他濕潤的頭髮貼在頭上,眼睛在月色下閃爍光芒。他向她游近。
  
  「你好美。」他嚴肅地說。
  
  芮雪低頭看看自己。她的乳房有一半露在水面上,銀色的月光替她的肌膚灑上一層珍珠般的光澤。亞堤靠近,伸手握住她,將她往前拉,她的雙乳刷過他的胸膛,他轉身仰躺,讓她上半身垂靠在他的胸膛上漂浮著,下半身則在水中貼著他。他開始用腳拍水,帶著芮雪游向岸邊。
  
  芮雪環抱他的腰部,跟著他滑動,不太認真地幫忙踢水。最後,亞堤停住,站起來,芮雪也跟著起身,水面剛好深及她的胸口,但是她幾乎沒有發現,直到他將她拉入懷裡。她順從地仰起臉讓他佔領她的唇。起初,芮雪的雙腿在水面下磨蹭他,接著雙腿圈住他的腰,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她拱起身迎接他,身體主動地伸直、拉長。她清晰地察覺到一些感受:夜晚空氣吹拂過她濕潤的肌膚,微微有些涼意;她已經習慣水溫了,海水本身很暖,像絲緞一般環繞著她;他的身體貼著她散發出熱力;她的激情熱度逐漸高漲。
  
  他們經常做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激情、更具爆發力,現在芮雪所感覺到的興奮浪潮簡直銳不可擋。她之前就有這種感覺了——對他的渴望、藏在他體內的歡愉、慾望——但是這一次交會必定將更加美妙。他們的心思為彼此敞開,他的慾望與她的興奮交融。第一波衝擊湧向她的神經細胞時,幾乎令人無法承受,她感到心醉神迷。
  
  當她雙手滑入他的頭髮,指甲輕抓他的頭皮時,她聽見亞堤從喉間爆出半是咆哮、半是嗚咽的滿足低吼。情慾在她體內共鳴時,她也發出呻吟回應。這種感覺如此享受,她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最後將雙手繞過他的脖子,手指沿著他的上臂和肩膀愛撫。芮雪從來不知道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可以如此煽情,但是她的背部肌肉共鳴地發出陣陣慾望的漣漪。
  
  亞堤的手也同時在她身上游移——撫摸她的背部,滑過她臀部的曲線,罩住它們緊握片刻,再愛撫她的雙腿。這種融合了兩人愛撫與歡愉的感覺迅速讓芮雪開始打顫。亞堤的衣物已脫在沙灘,她感覺到他的勃起,堅硬又興奮地夾在兩人的身體之間。芮雪用雙腿緊緊圈住他,將身體往上挪,磨蹭他。當他急著想達到淹沒她理智的高潮時,芮雪停止不動,喉嚨深處發出呻吟。
  
  芮雪憶起每一次他們做愛之後她都會暈倒,不禁迫切想結束親吻,暗示他們應該回到毯子上——但那似乎太麻煩了,而且親吻似乎不可能中斷。她彷彿需要換氣。
  「芮雪。」她腦海中聽到他低吼著她的名字,亞堤還在親吻她,並沒有開口說話。她腦筋轉了一下才瞭解他是在心中說話;當兩人的心中都燃燒著熱情、大方敞開的時候,他們不需要言語也能溝通。「我想要你。」
  
  芮雪歎息,試著在心中說她也想要他,但是她不確定他是否收到訊息。她不曉得她是否已經具有心靈溝通的能力。然而,當他結束親吻,在水中帶領她回去的時候,她沒有說出這個念頭。芮雪相信他是帶著她往毯子的方向走,但是他還在水裡就停下來,敦促她浮出水面。她膝蓋彎曲,躺著漂浮,而他突然抓住她的腿用力分開,讓她嚇了一跳。
  
  芮雪嚇得幾乎沉入水中,本能地伸出雙手打水,以保持浮力。後來,她的手臂幾乎立刻拍到沙灘,她才發現不需要拍水,因為亞堤已經帶著她移到靠近岸邊的位置——近得足以讓她能在水中坐起來。他在她雙腿間改變姿勢,低下頭,用舌頭愛撫她熾熱的肌膚。
  
  芮雪的腿抽搐,在水面上拍打出飛濺的水花,她的心中湧入複雜的情緒——震驚、尷尬瘋狂地渴望逃離他所帶來的歡愉,但最後愉悅戰勝一切。
  
  她呻吟著,將腳底踩在他的肩膀上,以此為支撐,擺動臀部。她將雙腿分得更開,讓他更能為所欲為。這實在……芮雪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強烈的快感。她幾乎害怕她可能會因此死去——可是這該死的太舒服了,她正想著,第一波高潮已經席捲而來,那快感傳遞到亞堤心中,接著更加激烈的歡愉反射回她身上。
  
  一聲輕笑聲將她的意識拉回來,亞堤讓她的腿從肩膀上下來,爬到她身上。她躺在潮濕的沙地上,他則覆蓋在她上方。顯然他已經將她帶離水邊,這可能是件好事,不然就算他不會溺水,她也會掉進水裡。她之前又暈過去了,現在沒有力氣抬起頭,甚至連睜開雙眼都很費力,可是她仍然張開眼睛,眼神迷濛地看著他。
  
  「怎麼?你從哪裡學……如何做到的?」她語不成聲地問。
  
  亞堤咧嘴一笑,將一撮濕發從她臉上撥開。「你還記得在花園裡那一次嗎?」
  
  芮雪的大腦依然處於混沌困惑之中,花了片刻才想起來,清楚地憶起在她的舔舐、親吻與愛撫之下,他有什麼感受。顯然他今晚也體驗了同樣的感覺,他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挑逗正確位置,讓她興奮得快要飛上天了;同時或許也把他帶了去,芮雪想起他們分享過的狂喜。
  
  「喔。」她悄聲說道,露出傻氣的笑容。性愛絕對是變成吸血鬼的一大優點,她開始發現轉化後的各種好處了。她之前究竟在擔心個什麼勁呢?「你太棒了。」
  
  亞堤報以大大的笑容。「沒錯,我很棒,你也是。我們是很棒的一對。」
  
  「是啊。」她快樂地歎氣,在他底下伸懶腰。她這麼一拱,乳房移到離他嘴邊僅幾公分的位置。當她發現他的男性又開始堅硬的時候,她不禁露齒一笑。她從經驗裡得知吸血鬼精力無窮,這是另一項好處。看來變成吸血鬼的好處多到數都數不完了。
  
  亞堤在她拱起身體時一隻手伸到她背後,在沙灘上跑起來,另一手伸入她的膝蓋下方,用手臂抱起她,站起來。芮雪沙啞地笑著,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任憑他抱著她走向毯子。他用腳拉平毯子,然後跪下來,將她放下。他正要起身,但是芮雪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不准他離開,試著拉他低頭來個親吻。
  
  亞堤順她的意思,但只吻了一下。接著,他喃喃說:「食物。」並轉身去拿野餐籃。
  
  芮雪很餓,但不是為了食物,也不是為了血——這一點真是讓地吃驚,自從轉化以來,她幾乎不曾停止對血液的飢渴。她匆匆猜想這是否意味著轉化已經快要大功告成,但是亞堤從籃子裡拿出的食物讓她分心。
  
  「草莓?」她驚訝地問。他將一碗紅艷欲滴的水果放在毯子上。
  
  「是啊,草莓沾巧克力醬。」他宣佈的時候,露出得意的笑容。「瑞士火鍋的吃法。」
  
  芮雪揚起眉毛,看著他拿出一瓶可以擠壓的巧克力醬放在草莓旁邊。他合上蓋子,把籃子放到一旁,她試圖掩飾笑意。「我認為瑞士火鍋是將巧克力加熱之後,把草莓伸入鍋子裡沾巧克力吃。」
  
  亞堤聳聳肩。「芮雪蜜糖,我是男人。就算活了三百歲,也依然只是個男人。對我而言,這就是瑞士火鍋。」
  
  芮雪大笑。
  
  亞堤拿起一顆草莓,在上面擠了一些巧克力醬,丟進嘴裡。他抓起巧克力淋在第二顆草莓上,這是要給她的。芮雪大笑,張開嘴巴接住,然後一邊搖搖頭,一邊把草莓咀嚼之後吞下去。她說:「這是我第一次看你吃真正的食物。」
  
  他聳聳肩,咧嘴一笑。「我不常吃,除非碰上特殊場合。可是我覺得把血袋放進野餐籃裡面怪怪的。」
  
  芮雪扮個鬼臉。「是啊,那樣做一點兒也不浪漫。」
  
  亞堤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他提議道:「或許我們可以用同一個香檳酒杯喝血。」
  
  芮雪揚起眉毛,兩個人笑成一團。亞堤搖搖頭,兩人一起說:「才不要。」
  
  「啊,好了。看來你對我浪漫的本質已毫無疑問地留下深刻印象了。」他溫和地說完,推開草莓和野餐籃,說:「接下來我也得展示一下高超的性愛天賦。」芮雪爆出一陣大笑。
  
  亞堤壓在她身上,覆蓋她張開的雙唇,她的笑聲迅速轉為愉悅的呻吟。芮雪翻身,讓亞堤在下。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讓他嚇一跳。她不願放棄這個優勢,迅速爬到他身上,雙手壓住他的胸膛,低頭露出笑容,看著他驚訝的表情。「你不介意我在上面吧?」
  
  驚訝的感覺慢慢對激情投降,他搖頭。「可是既然你在上方,你打算做什麼?」
  芮雪思考之後,提議說:「像馴服野馬—樣騎你?」
  
  亞堤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發出一陣快樂的嗥叫,翻身壓住她,單手將她的雙手抓住,扣在她的頭上。他邪惡地挑起眉毛,對她說:「早知道我應該帶手銬來。」
  「手銬?」芮雪尖叫。「你變態。」
  
  「嗯。」亞堤低頭含住她的乳尖,細細地吸吮。他抬起頭,告訴她。「等大約一百年以後,當我們厭倦單純做愛的時候,你會開始欣賞我的變態。」
  
  芮雪搖搖頭,被逗笑了。當他再度低頭愛撫她的乳房時,她發出歎息,看著他先用舌頭洗刷她的乳尖,接著輕輕咬嚼。她拱起身體、呻吟扭動,突然間,他的話進駐她的腦海。等大約一百年以後,當我們厭倦單純做愛的時候,你會開始欣賞我的變態。
  
  他是認真的嗎?他希望與她共度一百年的歲月嗎?這段情不只是一般的風流韻事?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長,她知道現在詢問他有何打算時機還太早——如果在目前這個時代還有所謂「詢問」的時機——但這個念頭揮之不去。他們的交往會有什麼結果?除了相互的救命之恩,加上被堂弟耍詭計騙上床以外,她在他心中是什麼?
  
  「我哪裡做錯了嗎?」
  
  芮雪連忙跳回來,猛然後退,迎視亞堤困惑的眼神。「什麼?」
  
  「你的思想將我擋在門外。」他平靜地解釋。「這表示你並不興奮,以及我可能做錯了什麼。怎麼回事?」
  
  芮雪擠出微笑,搖搖頭。「沒事,我只是在思考。」
  
  在他開口關心之前,她抬頭封住他的嘴唇。她不想讓他知道方纔她在想什麼。如果他對兩個人的未來有任何打算或期望,她不希望強迫他在準備好之前說出口。而如果他沒有任何打算,她寧可不要知道,以免破壞現在的感覺。人生本來就變化無常,這句話對吸血鬼似乎也適用。
  
  他們在沙灘上嬉鬧、做愛,直到過了午夜,然後決定該回家進食了。亞堤的家,芮雪一邊糾正自己,一邊拿起毯子摺好。亞堤去水邊將碗和兩隻香檳酒杯沖乾淨。他們吃完了草莓,也用光最後一滴巧克力醬——有一大部分是淋在彼此的身上舔掉的。當亞堤拿出香檳和兩隻酒杯的時候,芮雪很好奇,想知道香檳對變成吸血鬼的她會有什麼影響。她很少喝酒,平常兩杯下肚就足以讓她倒在桌子下了。可是在沙灘上做愛讓人口乾舌燥,她喝下亞堤倒的半瓶香檳,也不覺得頭暈。
  
  亞堤將所有的東西放回籃子,提起來,挺直身體,伸出手。「給我吧。」
  
  芮雪將毯子交給他,看著他把毯子穿過提手,放在籃子上。當他再次伸出手,她把手放進他的手心,兩個人開始越過沙灘,走向停車場。
  
  下來海灘的路很窄,他們必須分開走。既然他比較熟悉路徑,芮雪走在後面,讓他帶路。他們在木板道上走了幾呎之後,他停下腳步,側身對她耳語:「看。」
  
  芮雪站到他身旁,凝視他所指的方向,吸進一口氣。空中充滿了閃耀明亮的迷你光點。
  
  「這是什麼?」
  
  「螢火蟲。」
  
  「螢火蟲?」她不敢置信地搖搖頭。這和她以前看過的螢火蟲不一樣,這些光點更耀眼,彷彿是小小的星星,真的。她不相信這些燦爛的光點是昆蟲。亞堤認出她懷疑的表情。
  
  「你的視力變得不同了,」他解釋。「這使得它們與你在轉化之前看的有些差異。」
  
  「喔。」她專心凝視著這些小光點,深深著迷,幾乎沒注意到亞堤伸出一隻手緊緊握住她。他輕輕拉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起安靜地觀賞了好一陣子。最後芮雪歎息說道:「太美了。」
  
  「是的。」亞堤同意。他用力一握她的手,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芮雪訝異地抬頭看他,但他已經回頭凝視螢火蟲。她默默地望著他,猜測他的心意。他曾經激情地吻過她,甚至與她做愛,但這個吻的感覺很不一樣。這一吻充滿感情,甚至有一點像深情的撫摸。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除了慾望之外,他對她或許還懷有某種情感;她很珍惜這個跡象。她自己的感覺仍在困惑與混亂之中,可是她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是超越慾望的。芮雪很喜歡殷亞堤。她很尊敬他,也在學著信任他。她開始認為他們這一段感情是真心的,起碼她很認真。可是她不確定他對這件事的感覺如何,而坦白說,那讓她有些緊張。
  
  「我們該走了。」亞堤低語。「太陽很快就會出來,我沒有帶血袋出來。」
  
  芮雪點點頭,挺直身體,跟在他後面。他們繼續沿著木板道往上走。這一次,她甚至懶得移開視線。這男人有個彈性十足的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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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嗯,我想就是這一頂了。」
  
  芮雪照著鏡子,驚訝之情表露無遺,梅芝幫她撥弄幾綹金色的鬈發,將鬈發向前拉到臉頰兩側。她不敢相信光是一頂假髮竟會讓人有這麼大的變化。芮雪幾乎認不出自己,相信其他人也認不出來。
  
  「沒錯,這一頂很合適。」梅芝下了決定,滿意地歎了一口氣。她對著鏡中的芮雪微笑。「現在你可以去參加儷希的婚禮了……亞堤也是。」
  
  芮雪努力不要露出抽搐的表情。她今天聽到一個讓她感到很惶恐的消息:原本擔任男儐相的亞堤並沒有出席昨天晚上的婚禮綵排,因為他不希望讓芮雪一個人「孤伶伶」、「沒有人保護」。她甚至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直到梅芝今天來訪,堅持要帶她去購物。她也說:亞堤無論如何必須出席妹妹的婚禮,即使必須讓芮雪偽裝成一隻山羊去觀禮也在所不惜。這位婦人很快又接著安慰她其實沒有假扮成山羊的必要,那比喻只是為了突顯重點。
  
  芮雪忙著怒瞪亞堤,沒心思感謝梅芝的安慰。此刻,她看著鏡子,很開心自己不必假扮成山羊。
  
  「好,只剩化妝和修指甲就大功告成了。」梅芝宣佈。她快樂地歎一口氣,瞥見那個剛才幫芮雪調整假髮的女子。「葦琦呢?」
  
  「她在房間裡等著。」那名女子答道。「我會送你們過去。」
  
  「好,很好。」梅芝挪動位置,讓芮雪站起來。
  
  芮雪跟著那個女孩子走,並不訝異亞堤的母親也尾隨在後。她無疑會和選假髮時一樣,勤勉地督導化妝的過程。梅芝絕對是那種慣於獨當一面的女性,芮雪想著走進一間乳白色調的小房間。
  
  坦白說,從她們離開亞堤的屋子開始,梅芝就掌握了一切。她先帶芮雪到她最喜歡的服飾店。芮雪不消片刻就明白梅芝最欣賞這位設計師的理由:老闆將她視為皇親國戚一般阿諛奉承。這個女人也是吸血鬼——芮雪一眼就認出來了,她說不出確切的理由,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她猜想這是另一項大家都忘了該告訴她的技能,但這應該也是非常容易而基本的技能。畢竟吸取另一吸血鬼的血液會造成災害,她之前體驗過這一點。
  
  芮雪一直保持沉默與認同,換上一套又一套昂貴的禮服,走出去讓梅芝審視。亞堤的母親說這是芮雪肯賞光,所以堅持要支付這次購物之旅的費用。再者,她相信若不是亞堤必須出席,芮雪也不會想參加像婚禮這麼無聊的活動。
  
  芮雪盡力與她爭辯,直到她指出芮雪絕不能使用自己的金融卡或信用卡,那會直接引導警方追蹤到她——她還沒有學會控制牙齒,如果警方找到她,可就麻煩了。她暗暗對自己承諾,一等生活回到常軌,一定要盡快把錢還給梅芝。既然帳單是梅芝支付的——即使是暫時的——她認為梅芝有權決定她該買哪一件衣服。
  
  幸運的是,亞堤母親所挑選的那件禮服正好是芮雪的最愛。這是一件深藍色蕾絲內為緞質內裡的長禮服,削肩的款式突顯了緊身上身與蕾絲貼身長袖的美感。芮雪穿上這件禮服十分美艷,儘管裙子稍微過長。鞋面也是以同一款材質製成,幸好鞋跟夠高,穿上鞋子,禮服就不會顯得太長了。
  
  「到了。」負責假髮的女孩子停下腳步,打開一道門,讓芮雪和梅芝進去。有個年輕的女子坐在一張擺滿了化妝品的桌子旁邊,顯然在等候她們。她們一走進來,她立刻跳起來迎接她們,敦促芮雪和梅芝在化妝桌前坐下。在確定她們都不需要茶點之後,她詢問她們期望的風格,梅芝向她解釋婚宴的場合、衣著的顏色等等。幾分鐘之內,這個女孩子開始在芮雪的臉上化妝,低聲讚美她的肌膚透著純淨健康的色澤。
  
  芮雪並沒有回應這個女孩子的讚美,而是專心瞪大眼睛凝視自己的臉。她曾經注意到她不再需要化妝,但是並沒有真正仔細瞧過自己的容顏。現在,拿起這個女孩子遞給她的那把具有放大效果的鏡子一照,芮雪簡直目瞪口呆——她的肌膚像小嬰兒的屁股一樣柔滑細嫩,她感到很驚奇。當這個女孩子替她上妝的時候,芮雪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問題,同意她所提出的多數建議。
  
  梅芝建議點上一顆美人痣加強偽裝的效果,芮雪就發現嘴唇左上方突然多了一顆痣。這小小的點綴,再加上葦琦的藝術技巧,配上那頂假髮,真的讓她完全改頭換面。化妝完畢之後,連芮雪都覺得非常具有異國情調。她們移到另一個有鏡子的房間,小姐幫她和梅芝修指甲、上指甲油的時候,芮雪一直照鏡子。
  
  「嗯,很好玩。」當她們回到豪華大轎車內的時候,梅芝說道。
  
  「的確。」芮雪同意。她覺得既漂亮又備受嬌寵,可是也因為沒有付半毛錢,她有一絲罪惡感。「謝謝你。」
  
  「別那麼客氣,親愛的。請別愧疚了,我非常高興能做這些事。」
  
  梅芝下達這個命令時,彷彿對她施咒一般,芮雪的罪惡感立刻消失無蹤,她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然而,她決定不要對梅芝溜進她的大腦生氣,反倒決定好好享受。畢竟罪惡感一點也不好玩。
  
  「我們到了。」
  
  轎車停在一棟房屋前面時,芮雪瞥向窗外。這是一棟很大的房子,而不是亞堤的住處。
  
  「這裡是哪裡?」她訝異地問。
  
  「親愛的,這裡是我家。」梅芝答道。司機離開駕駛座,走過來替她們打開車門。「亞堤會來這裡和我們碰面,再一起去教堂。我好利用時間看看該給你佩戴什麼珠寶。」
  
  「哦。」芮雪跟著她下車。吸血鬼會擁有些什麼樣的珠寶呢?
  
  亞堤扯動領帶,又迅速拉直,然後再氣惱地拉扯一次。他討厭打領帶,也討厭無尾西裝禮服。他幹麼答應出席這場婚宴?他是偏好牛仔褲搭配T恤的男人,這也是他喜歡從事電腦工作的原因——不必穿著西裝去上班。只有在與負責生產、銷售他所寫的遊戲的公司開會時,他才必須穿著正式服裝。
  
  亞堤重新調整領帶,一邊歎氣,一邊在母親的會客室裡踱步。他認為領帶比他年輕的時候被迫戴上的領巾來得好。那股流行風潮真是恐怖的折磨。大部分十八世紀初期的服裝都花式繁複,雖然那些服裝也較能突顯他健壯的腿。
  
  這個略顯自負的想法令他咧嘴一笑,他聽見走廊上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聲,向門口一瞥。可能是母親吧,梅芝一向很快就能準備好參加這種場合。他不確定這是否出自數百年的訓練,或者她不費什麼力氣就能顯得明艷動人,不過在他印象中,她的動作一向迅速。
  
  可是,來的並非他母親,而是亞堤生平僅見的絕色金髮美女。他費了片刻才認出那是戴假髮的芮雪。她像一朵裹著藍色蕾絲與絲綢的雲彩,飄進會客室。「你母親要我下樓告訴你,儷希快準備好了。她也說快來不及了,你和柏軒應該先去接睿格和路森,把他們帶到教堂去。」
  
  「好主意。」柏軒走進房間,芮雪回頭對他露出笑容。他也報以微笑,看到她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你真好看,芮雪。你當金髮美女與當紅髮美女時一樣可愛。」
  
  「謝謝你。」她的臉紅恰如其分,然後從他身邊走過,離開會客室,留下亞堤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背影。他真是斯文得過分了,居然對她的外表一個字也沒提。亞堤這才發現,他空有幾個世紀的知識,卻是第一等的白癡。
  
  「做得好,亞堤。」柏軒說道,咧嘴一笑。「我看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很賣力嘛。」
  亞堤咕噥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那副可憐的模樣只是讓柏軒笑得更大聲。他走過去,拍拍亞堤的肩膀。「來吧。路森要應付緊張兮兮的睿格,可能忙不過來。我們得去幫他把新郎抓進車子裡,送到教堂去。」
  
  亞堤一躍而起,一邊尾隨他深色頭髮的哥哥離開會客室,走向前門,一邊四下張望,希望能再瞥見芮雪的芳蹤,或許來得及說出他早該說出口的讚美——不過,當然沒看見她。他錯過機會了。如果在三百多年的歲月裡,亞堤曾經得到什麼教訓,那便是生命很少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他們真是可愛的一對,可是她渴望的人不是他。」
  
  發現柏軒將芮雪摟得——以他的標準而言——太貼近,亞堤不再瞪視舞池,轉而對堂弟露出陰沉的臉色。唐邁剛好來到他身邊,也看到那兩個人共舞了。亞堤狠狠地瞪他一眼,又回頭注視他們,盡力不去理會心中高漲的嫉妒和氣憤。
  
  婚禮很順利地結束了,賓客已經用餐完畢,婚宴正熱鬧著,然而亞堤到現在還沒辦法跟芮雪說上一句話。他真的很想補救稍早的失誤,想對她說她看起來非常美麗……還有其他的。不幸的是,身為男儐相,亞堤在婚宴上被迫坐在主桌,而芮雪被安排與蓁娜和唐邁同一桌。他起初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可惡,可是她似乎玩得很開心——至少他每次瞥向她的方向時,芮雪都開心地大笑,所以他認定她玩得很愉快。他已經無聊得快流淚了,不耐煩地想與她會合。可惜柏軒動作更迅速,早一步走到芮雪身邊,立刻扶起她走向舞池——亞堤覺得哥哥這樣做真是有點惡劣。
  
  「亞堤,他們只是在跳舞。」唐邁說道,語氣聽起來很樂。
  
  他毫不感激唐邁刺探他的思緒,可是亞堤早已對堂弟甚為不滿。堂弟在用餐時可以享受芮雪的陪伴是理由之一,不過他知道嫉妒這種事太可笑了,所以他不予理會,說道:「親愛的堂弟,我還有一筆帳要跟你算。」
  
  「呃——喔。」唐邁甚至沒有收起笑容,他顯然不太在意。「我做了什麼事?」
  
  「甜蜜狂喜?」他問道,臉色一沉。「那算哪門子的陷害?」
  
  「嗯,依我看你們兩個當時顯然很需要那種飲料啊!」他的堂弟毫無歉意地說。「而且飲料很有效,不是嗎?」
  
  亞堤沒有說話,唐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背。「不客氣。我相信你後來不靠飲料也辦得到了。你只是有一點遲鈍,所以我決定稍微推你一把。」
  
  「萬一她不想要——」
  
  「不可能的,老哥,我讀過她的心思,小姐對你著迷得很。」他搖搖頭。「甚至我——儘管我是個無賴——讀到她的那些念頭也幾乎要臉紅了呢。」
  
  「真的?」亞堤問。
  
  「喔,是啊。」他的嘴笑得很開,挑起眉毛。「可是你為什麼現在才火氣這麼大?我送血袋去你家的時候,你什麼也沒提。難道樂園裡早已有陰影潛伏了嗎?」
  
  「沒有。」亞堤朝芮雪望去,唐邁的消息讓他燥熱又貪婪地盯著她裹在藍色禮服中的嬌軀。接著,他又轉向堂弟,說道:「你送血袋過來、我們被鎖在屋外的那一天,我原本可以罵你一頓,可是當時我的狀況不太好。」
  
  「是啊,我想也是。」唐邁同意。「你當時極為虛脫,而且大概虛脫不只一次吧。」他爆出一陣大笑,然後走開,留下一臉怒容的亞堤。
  「你應該去插隊。」
  亞堤回頭看見母親,她唇邊掛著一個溫柔的微笑。他暫時不理會建議,而是說道:「你好像很快樂。」
  「是的。」她同意。「我終於有一個孩子結婚,安定下來了。」
  
  聽到她加強語氣,亞堤輕聲笑起來。他曾經聽過人類抱怨他們的小孩拖了好久才定下來結婚。他們不知道有人等了更久、更久。
  
  「那麼,你要不要去插隊?」梅芝問。「她希望你過去。」
  
  「是嗎?」
  
  梅芝集中力量一會兒,嘴角揚起笑容,點點頭,溫柔地說:「喔,是的,兒子。芮雪很喜歡這頓晚餐,也過得很愉快,可是她寧願待在你懷裡,寧願跟你一起跳舞。柏軒也知道這一點,他的自尊心為此大受折磨。你應該去拯救他。」
  
  視線又飄向芮雪,他點點頭。「謝謝。」沒再多說一個字,他穿過舞池,來到跳著慢舞的那兩個人旁邊。
  
  「嗨。」芮雪溫柔地說。
  
  「嗨。」亞堤敞開雙臂邀請她,當她走入他的懷抱中,他呼出一口氣。這才是她的歸屬,他感覺得到。三百年來,他首次遇到如此合拍的女性。轉化芮雪是個正確的抉擇,她是上天為他安排的女子。
  
  「你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在她耳邊低語。「我這輩子從沒見過更美的女人了。」
  
  他從眼角瞄到她臉紅了,接著她更親密地摟著他說道:「亞堤,我很難相信那句話。你這輩子看過許許多多的女人。」
  
  「可是在我的眼中,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可愛。」他嚴肅地向她保證。「即使你現在是金髮。」
  
  芮雪停下舞步,彷彿很懷疑地凝視著他的臉龐。露出溫柔的笑容,她簡單地說:「謝謝。」接著露齒一笑,又說:「你也非常性感。」
  
  「你覺得我很性感?」亞堤問道。
  
  「喔,是的。」芮雪向他保證。「你非常英俊、該死的性感,真的。你有一雙邪氣的眼眸、淘氣的笑容,而且非常聰明。我一向對聰明的男人沒有抵抗力,亞堤。」
  
  「是嗎?」他咧嘴一笑。「你喜歡聰明的男人,呵?」
  
  「嗯。」她點頭,嘴角揚起笑意。「聰明才智總是激起我的熱情。」
  
  「是嗎?」亞堤挑起眉毛,淘氣地微笑。「擬聲字。」
  
  芮雪眨眨眼。
  
  「腦啡。」
  
  芮雪更困惑了。亞堤在做什麼?多虧她的醫學背景,她知道腦啡是大腦內所產生的一種類似嗎啡的物質,被認為有助於控制疼痛反應。可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個字眼。在她開口發問之前,他又說:「矛盾修飾法。」
  
  「呃……你在做什麼?」她問。
  
  「滔滔不絕地使用艱深的字彙,好讓你對我的聰明才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咧嘴一笑,問道:「這有沒有激發你的熱情?」
  
  芮雪驚訝得爆出一陣很大的笑聲,引來週遭的注意。
  
  亞堤微笑地對其他跳舞的人點點頭,才又回頭看著她。他吸吸鼻子,假裝露出生氣的表情。「當男人努力追求你的時候,你不應該嘲笑他。」
  
  「那是你正在做的事嗎?」她問。
  
  「沒錯,有效嗎?」
  
  芮雪輕笑,將頭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確定,或許有效吧。你何不再多試試幾個艱深的字?」
  
  「多試幾個,呵?」他雙臂將她圈得更緊。「嗯……我瞧瞧。龐大的。籬雀。」
  
  「那是什麼?」芮雪抬起頭發問。這是第一個她沒聽過的字。
  
  「一種樹籬麻雀。」
  
  「啊。」
  
  「要繼續說嗎?」他問。
  
  「請千萬不要。」
  
  聽到路森那聲語氣嘲弄的請求,讓芮雪和亞堤都錯愕地挺起身體。這個黑色頭髮的男子站在他們旁邊,嚴肅的臉龐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被派來通知你們,祿宣伯父想和芮雪說話。」
  
  芮雪發現亞堤的身體頓時僵住,好奇地看著他。「你有伯父?」
  
  「對。」他認命,吐出無比認命的一口氣。「他是一個下流的無賴。」
  
  「他或許是無賴,但他也是族裡的大老。」路森說道。「他想見芮雪。」
  
  「他要什麼就一定會得到嗎?」她猜測。
  
  「恐怕如此。」亞堤滿懷歉意地說,雙臂充滿保護欲地摟著她。
  
  芮雪露出鼓勵的笑容。「亞堤,不會有事的。我很善於與人相處。」
  
  「祿宣伯父不是人。」他語氣冰冷地說道。可是,他鬆開手臂,改為護著她的手肘,帶她穿過舞池。路森立即上前陪伴在她的另一側。
  
  這個忠誠的表現令芮雪露出微笑。雖然要去晉見族裡的大老,但是她覺得備受保護,儘管她相信其實沒有這個必要。芮雪說她善於與人相處時,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她相當自信自己可以將這個下流的無賴應付得很好……她一直思考著,直至來到坐在亞堤母親身邊一個英俊的金髮男子面前。
  
  梅芝臉上緊張焦慮的表情終於動搖芮雪的信心。她第一次看到梅芝有這種表情,這似乎不是個好現象。挺直肩膀,芮雪硬著頭皮對那位應該就是祿宣伯父的男子露出微笑。
  
  殷祿宣是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他是婚宴賓客中最英俊的人。他有著白金色的頭髮與輪廓分明的五官,符合任何人對於希臘神祇的想像。可是當他打量她,他的表情非常冰冷,不帶一絲較為柔軟的人類感情。假如這個男人曾經有過關懷或愛情的情感,那些感覺一定也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死去,或被殺個片甲不留了。他凝視芮雪的眼神如同黑暗的礦坑一樣空洞。
  
  她迎上他的視線,等候他禮貌地開口打招呼,但是他並沒有說話。不消片刻,芮雪就明白原因了——他在讀取她的心思。這麼說還是客氣了。事實上,他正在檢閱她的大腦,毫不在乎她的感受,無情地搜尋她每一個念頭、每一絲情感,讓芮雪覺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可以感應到他實際在她的腦海中刺探、翻動她的思緒,而且他不在乎。
  
  「你還沒有和她談過。」殷祿宣一劈頭就對亞堤這麼說,雖然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芮雪身上。
  
  「沒有。」亞堤冰冷地承認。
  
  「你不想讓她生氣。」這個男子繼續說道。「你一直把她留在身邊,努力追求她,希望她會如你所願,對你讓步。」
  
  芮雪嚇了一跳,目光射向亞堤,但只看見他的表情相當封閉。然而,他並沒有否認這項指控,她感到今晚所有的快樂像氣球裡空氣一樣消失無蹤。難道他們所有共享的歡笑與激情都只是為了達成目的的手段嗎?
  
  「你現在是我們之一了。」
  
  芮雪將視線拉回。那句話是對她說的,她不帶一絲情感地承認。「是的,我是。」
  
  「如果你想當我們的一份子,你必須以家族的最大利益為重。」祿宣知會她。
  
  「真的嗎?」芮雪狡猾地問。「可以違抗命令嗎?」
  
  「死亡是唯一的解脫之道。」
  
  「你在威脅我嗎?」她問。
  
  「我是在陳述事實。」他簡單地說。「你被賦予了一樣特殊的能力,如果你懂得感激,你會照規矩行事。」
  
  「不然的話?」她瞇起眼睛,質疑道。
  
  「不然我們會把你當成威脅處理。」
  
  「剷除我?」
  
  「必要的時候。」這話沒有半點遺憾或是歉意,單純陳述事實,他彷彿是在形容太陽早晨會從天空升起一樣自然。
  
  「我懂了。」芮雪緩緩地說,接著問道:「我要做的是什麼事?」
  
  梅芝突然將一隻手搭在祿宣的手臂上,而雖然芮雪聽不到,但她知道他們之間在進行無聲的對話。無論亞堤的母親說了什麼,一定具有很強的說服力。殷祿宣立刻點頭宣佈:「亞堤會告訴你。如果你知道怎麼做對你有利,你會聽從的。」
  
  「你們在這裡啊!」
  
  突然有一聲歡喜的叫喊插入,讓芮雪嚇一跳。殷祿宣的身旁突然冒出一個纖瘦的金髮女子,她撫弄他的肩膀和手臂,彷彿把他當成一隻貓。芮雪忍不住注意到雖然這個女子像撫摸貓咪似的摸著祿宣,但發出滿足嗚咽的人是她。
  
  「儷希,」金髮女子說道。「你真該早一點告訴我們,你的家族裡有這麼多帥哥。你的幾個哥哥都很俊美,你的堂哥更是帥到極點了。」
  
  芮雪很訝異聽到殷祿宣被介紹為儷希的堂哥,不過她想起所有年長的親屬都被降低輩分,以便在睿格的家人面前掩藏真實年齡。如果介紹時說出梅芝是她母親、祿宣是伯父的話,會引發太多問題。而在何氏家族看來,殷家只剩年輕的一代,老一輩通通凋零了。
  
  發現睿格家幾個單身女郎處處討殷家男子的歡心,芮雪並不意外,她們熱情的態度已經到達讓人尷尬的地步。
  
  「迪娜,我從小與他們一起長大,幾乎不再注意他們的長相了。我只有在他們表現得像鐵石心腸的混蛋時,才會注意到他們。」
  
  芮雪轉頭看見儷希和她的新婚丈夫,及柏軒也來到他們身邊,都站在她的背後。她沒聽到他們靠近的腳步聲。新娘的臉上充滿冷冷的憤怒,儷希對伯父的不滿之情毫不保留地流露在臉上。
  
  「來吧。」亞堤低語,趁這個讓人分心的場面,拉著芮雪離開。
  
  她沉默地跟隨他,大腦飛快地旋轉。亞堤的追求只是為了讓她答應做某件事情。當他護送她離開婚宴大廳時,這個念頭一直在她的腦海揮之下去。在這個世界上,芮雪最痛恨的事莫過於被人利用。
  
  亞堤解除車門鎖的時候,她鑽入車內。趁他走到另一頭的駕駛座時,她繫好安全帶,然後不發一語地坐著等亞堤發動引擎,駕車離開。
  
  他們朝著他家的方向駛去,當然,是為了討論他究竟希望她做什麼事。芮雪知道這一點,她也知道抵達他家之後的對話會很不愉快,無疑會令人痛苦。她並不期待這次的談話,但是殷祿宣明顯地表示她無法逃避這個話題。既然如此,芮雪只希望至少談話結束時,她能帶著尊嚴逃開。她非常懷疑自己的心能不能撐過去。
  
  亞堤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地詛咒伯父。這男人一向是個混蛋,家族裡其他人常常質疑他到底還有沒有溫熱的心,可是今晚真是令人失望透頂。假如亞堤還有半點機會可以追求芮雪,那才叫意外。祿宣大大攪亂了他的生活。
  
  不幸的是,這全都是自己的錯,亞堤知道這一點。假如他在婚禮之前與芮雪談過彭吉的問題——這正是他早該做的——今晚的事就不會這麼棘手。可是他之前沒提,而現在他不只要想辦法說服她相信宣稱彭吉綁架她是最好的一招,他還得平息她的怒火。芮雪此刻怒氣正旺,燒了好幾丈高。儘管他通常無法讀取她的心思,高漲的激情會讓她像一本打開的書一樣對他敞開心胸——顯然高漲的怒氣也是。此刻她的怒氣像音量開到最大的調幅廣播網一樣,再清楚也不過。
  
  亞堤將車子停在車道上,熄滅引擎,當芮雪解開安全帶時,他沉默地坐著不動。她發現他沒有下車的意思,於是停下來等候,似乎很有耐心——假如他沒感應到她怒氣騰騰的思緒,或許會有這種錯覺。
  
  「我和你上床不是為了說服你按照我們的期望行事。」他終於說道,因為那似乎是她感到最害怕的事。
  
  「那麼你究竟為什麼和我上床?」
  
  他沒有被她平靜的聲調所愚弄。她不相信他的話,依然非常憤怒。亞堤沉默地思索該如何回答。他為什麼和她上床?那一定是女人所問過最蠢的問題,或許如果對象是普通男人,這問題就不愚蠢。普通男人可能會回答:「因為你想要。」或者更簡單的:「不上白不上。」可是亞堤已經脫離那個隨意上床的階段,成熟許多了。可悲的是,隨著年歲增長,性愛已經變得與食物一樣——起初因為種類繁多而讓人戰慄興奮,但後來只是一種麻煩。他一直抱持這種想法,直到遇見芮雪,他才又開了胃口,不再感到麻煩。
  
  光是兩人之間激情時刻的回憶就足以引起他的興奮。該死,這個念頭讓他開始變得堅挺。可是他要怎麼解釋才能讓芮雪相信這一切呢?他低頭看看大腿,再看看芮雪,突然靈機一動。亞堤伸出手牽起芮雪的手,拉過來,堅定地放在自己的西裝褲上。「因為你引起我這樣的感覺。」
  
  芮雪彷彿被燙著似的把手抽開,掙扎著爬出車外。
  
  「好吧,或許那不是最好的理由。」亞堤低聲說道。車門砰地關上。顯然三百多年的歷練還不足以讓他瞭解女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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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8: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芮雪!」亞堤甩上車門,沿著步道衝到房子的前門。
  
  「你別想跟我說話。」芮雪咆哮。
  
  沒錯,她氣壞了。亞堤在前廊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將她轉過身來。「你沒有讓我把話說完。」
  
  「說完?」她不敢相信地重複這兩個字。「要說什麼?我懂了。是啊,我挑起你的性慾,可是你們男人想都不用想隨時都能勃起。我聽一些男同事說過:『閉上眼睛,哪個女人不是瑪麗蓮?夢露?』」她一拳敲在前門上。「打開這扇該死的門。」
  
  亞堤認為進屋內較能把話說清楚,掏出鑰匙,迅速解開門鎖。她立刻把門推開。
  
  「芮雪,」他們走入屋內時,他又試著開口。「我不是那樣的人。或許曾經是,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你要去哪裡?」
  
  她步上樓梯,不只懶得回答他的問題,甚至突然開始小跑步,快速地上樓。亞堤心中充滿挫折感,匆匆跟在她後面,沿著走廊一直追入臥房。
  
  「聽我說,我年少時曾經度過只要是女人我都想跟她上床的瘋狂歲月。」他追在她後面,坦白招認。「可是早在你進入我的生命之前,我已經禁慾至少三十年了。性愛不再能激起我的興趣,直到你的出現才改變了一切。」
  
  「真高興我幫上了忙。」
  
  亞堤臉部抽搐。這女人生氣的時候,舌頭有如一把剃刀那般銳利。他喜歡。「聽我說,我……你在做什麼?」
  
  「我看起來像在做什麼呢?」她語帶虛假的甜蜜問道。她正把她的衣物塞進他母親用來運送衣服的提袋裡。
  
  「你看起來像在整理行李。」
  
  「答對一題,你好聰明喔。要不要順口炫耀幾個艱難的單字來打動我呀?」
  
  他剛才有沒有說很喜歡她的伶牙俐齒?現在不了。亞堤瞪著她。「你哪裡也不去。我們必須解決這件事,也得討論彭吉的問題。」
  
  「啊哈!」這一句剛好合她的意,她轉頭冰冷地看著他。「我就知道這是一切癥結所在。彭吉!你希望我謊稱他綁架我。」
  
  「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他嚴肅地說。
  
  芮雪嘲弄地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這是對你們的族人最便利的方法。可是他沒有綁架我,他甚至不是有意殺害我,我只是剛好擋在中間。」
  
  「芮雪,他是個危險份子。」
  
  「喔,拜託。你伯父才剛拿殺人滅口威脅我,他也可以在一眨眼間就殺了彭吉。」
  
  「他的確可以。」亞堤同意。「可是除非無計可施,我的家人不願殺人。而且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有必要殺人,一個簡單的謊言就能讓彭吉不會喪命,只是被關在牢裡,不再構成威脅。難道你寧願看他被殺?」
  
  當她臉上閃過罪惡感時,他微微感到自己成功了。贏得一分,值得鼓掌喝采。
  
  「亞堤,我不可能撒謊。我是說真的。我很不會說謊,會忍不住扮鬼臉、緊張地格格笑。」
  
  「你至少可以試一試,那個男人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裡。你可以撒個小謊,讓他不用死;你也可以拒絕,加速他的死亡。」
  
  芮雪杏眼圓睜。「好像這都是我的錯,所以我該為他的生死負責?接下來你要怪罪我引發世界末日大戰了。」
  
  「嗯,如果你活得夠久,你可能會是導火線。」他很快地說。
  
  「喔!」她轉身把更多衣服扔進袋子裡。「你長得如此迷人,真想不透你為什麼無法引誘我依照你的期望行事。」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依照我的期望行事』。」亞堤滿腹挫折地伸出一隻手扒梳頭髮。「我不願意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這就是原因。」
  
  這句話引起她的注意力,芮雪停止收拾的動作,回過身來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喜歡你,芮雪,而且我渴望你,一向如此。」他自嘲地說。「我和你上床並不是希望你會按照我的意思去處理彭吉的問題。事實上,我們的……關係正是我不願和你提起這個問題的原因。我的家人一直敦促我和你談清楚。前幾天我們被鎖在屋外花園那一次,柏軒甚至當著你的面催我,可是我做不出來。我不想這麼做,所以一直把事情壓下來。不幸的是,我已經延誤太久,被祿宣伯父聽到風聲,現在這變成一個嚴重的問題。」
  
  芮雪將重心由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心中一陣騷動。她清楚想起柏軒問過亞堤他是否和她談過……他還沒說完,亞堤就已經打斷他的話,向他保證他一定會講的。可是他沒有。那一天沒有談到,之後幾天也沒有。或許他說的是實話。她整顆心都很渴望相信他很在乎她,可是她現在相當紛亂,不知該如何思考。她需要離開他一段時間。他的陪伴,很不幸地,有著讓人無法清楚思考的副作用。
  
  亞堤在她的唇瓣印上一吻,更加深了她的困惑。「芮雪,我想我永遠沒辦法抗拒你。過去三百年來,從來沒有女性能像你這樣令我激動。你讓我感到飢渴,你太美了。」
  
  他將她擁入懷中,芮雪無力抵抗。等早上再思考好了,她一邊對自己承諾,一邊回吻他。到了早晨一切都會比較清晰。
  
  亞堤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子。芮雪從一開始就很明白這一點,但是躺在床上,藉由浴室的燈光凝視他的睡臉,她從容仔細地端詳他。
  
  昨晚剩下的時間大多在與亞堤纏綿歡愛之中流逝。芮雪如同往常一樣暈厥數次,可是心事困擾著她,令她無法熟睡太久。現在是早上十點鐘,她非常清醒,眼睛凝望著她的愛人,大腦飛快地轉動著。
  
  他宣稱他很喜歡她,而且深深為她著迷。芮雪對前面那部分的說詞毫無疑問——她自認個性很得人緣。但是為她著迷?他真的認為她美麗出眾、極富魅力嗎?她歎息,翻身躺好,仰視天花板的陰影。如果去照鏡子,芮雪確實看得出由於轉化的關係,她的外表比從前好看,但是她心底並不認為自己很動人。
  
  從前唸書的時候,她一直是個子高挑的女孩,又有一頭笨拙的紅蘿蔔色頭髮,被人取笑的機會比被男孩子奉承、開口邀約的機率大得多。她的未婚夫史迪是她第一任真正交往的男友,而這已經是上大學以後的事。認識他之後,她終於認為自己漂亮、受人愛慕……直到她逮到他和她的室友上床。
  
  自此之後,她在男友這方面沒有太多斬獲。部分原因可以歸咎於工作的時段,但其實還有別的因素。芮雪對自己的魅力沒有自信,過去幾個星期她像過著美夢成真似的生活——有一個像亞堤這麼英俊性感的男子對她百般呵護。可是要對美夢深信不疑並不容易,相對之下,相信他的追求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則簡單許多。
  亞堤歎息,在夢中翻身,引起她的注意。她的視線飄過他赤裸的身體,停在纏繞於他腰際的床單。這男人即使在熟睡中也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她需要離開他一段時間。該死,她或許需要心理治療。
  
  一想到心理治療,芮雪不禁苦笑並小心離開床鋪,撿起衣服。她想去他的花園裡散步,這代表稍後她會需要吸取更多的鮮血,可是她可以使用吸管,吸血比以前方便許多。
  
  她好想回家。那個公寓是她遠離塵囂的安全避風港,她一向可以在那裡把事情想清楚。她也覺得起碼該打電話給家人,讓他們不必再擔憂她的安危——可是她還不想冒這個風險,除非她先把事情都解決。
  
  芮雪不想吵醒亞堤,躡手躡腳地拿起衣服,走進浴室。浴室門一關上,她立刻放鬆了些,迅速地把衣服穿好。她匆匆梳頭髮、洗臉,然後盯著鏡子裡。
  
  「彭吉綁架我。」她帶著實驗精神,嘗試說出這句話。她的嘴唇立刻扭曲成一個介於鬼臉與笑臉之間的表情,喉間發出緊張的傻笑。
  
  芮雪的肩膀垮下來。對於說謊,她一向很蹩腳,這個特質偶爾會不太方便,但大多數的時候會讓生活簡單許多。不撒謊就永遠不用擔心被識破;誠實乃上上之策,兩句都是她從小就耳熟能詳的諺語,芮雪也一直深信不疑。可是現在面臨彭吉這個難題,她忍不住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謊言對每個人,包括彭吉在內,都有好處。
  
  芮雪轉身離開鏡子,輕輕把門打開。她的目光立刻望向床鋪,亞堤的睡姿和她起床時一模一樣。他躺在床上,頭髮蓬亂、胸膛裸露,床單纏繞在他的腰際,看起來好可愛,她不禁露出微笑。她關掉浴室的燈光,悄悄走進臥室,再踮著腳尖走向通往走廊的那道門。
  
  她覺得自己好像小偷似的,偷偷溜出臥室,躡手躡腳走到樓梯口,繼續一路踮著腳尖步下樓梯。她才剛抵達廚房門邊就聽到窗戶的框架發出微弱的嘎吱聲。她站在廚房門口,四下張望,片刻之後,她發現窗戶邊有動靜。芮雪像暴露在汽車大燈下的小鹿,不敢動彈。窗戶已經向上推開,有人正在爬窗戶。那個人先跨一條腿進屋內,身體其他部分也正要跟著翻進來。
  
  熱氣刺痛她的頸背,腎上腺素竄流全身,芮雪順從直覺,低頭閃身躲入離得最近的藏身之處——走廊的櫥櫃。她在來得及思考之前,就輕輕把櫥櫃門關上,直到她認為這個藏身地點相當安全,大腦才開始運轉。她發現自己身為具有超能力的吸血鬼,居然忙著躲避普通的小賊。
  
  恐懼像玻璃杯裡的水迅速流瀉一空。她在做什麼啊?她是吸血鬼,有能力處理這種小嘍囉。去他的,她可以嚇得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還可以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她喜孜孜地想著。她輕輕把門打開,竊賊挺直身體時,櫥櫃門開出的幾公分縫隙正好足夠看到他的臉。芮雪認出那張臉孔,嚇得不敢動彈。那個人是闖入停屍間、身穿迷彩軍服、試圖砍掉亞堤腦袋的瘋子——彭吉。
  
  這個發現讓她再次把門輕輕關上。他不是普通的竊賊;這個男人認識亞堤與他的家人,知道如何殺死他們,而那顯然也是他潛入此處的計劃,她想到。驚慌立刻開始湧上來,芮雪花了片刻的時間思考該怎麼做。預定獨自開小差的計劃肯定是泡湯了;她必須在彭吉發現亞堤之前,上樓警告他。
  
  太遲了,她看見彭吉經過面前。她必須跟在他後面,出其不意偷襲他。
  
  芮雪聽到他踩上樓梯的聲響,知道現在離開藏身之處應該不會被發現。樓梯是右轉直上的,她可以平安無事地走出櫥櫃。當她踏上走廊時,不知道為什麼,光線似乎比之前較黯淡了些,然而,陽光仍然明晃晃地照耀著,光線射入窗戶,映照出在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微粒,她必須避開日光。
  
  她把所有不重要的想法拋到一邊,準備跟蹤彭吉。她先暫停,轉身回櫥櫃找尋武器,卻只找到拖把和掃帚。芮雪考慮搜索廚房,或許至少可以找到一把銳利的刀子,可是她擔心沒有時間了。況且,即使她剛才只瞄了一眼,已看到他全副武裝:這個男人帶了一把步槍、一支裝在皮套裡的手槍、一把幾乎與劍一樣長的刀,還有其他好幾樣配備。她認為除非拿火箭筒,不然無法與他對抗。
  
  她抓住拖把,因為它至少有根堅固的木質握柄,然後匆匆穿過走廊,盡可能迅速且安靜地跑上樓梯。
  
  她上樓時發現樓上走廊空無一人,這實在令人不安。她不確定這代表那個男人知道亞堤睡在哪一個房間,或者正在搜尋每個房間,此刻剛好不在視線範圍內。他還可能會從她背後冒出來偷襲她。
  
  心中祈禱著他在別的房間裡,直到她衝到亞堤身邊,芮雪鼓起勇氣,一點兒也不敢鬆懈,踮起腳尖奔跑過走廊。在亞堤的臥室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空蕩蕩的走廊,然後迅速把門打開,及時看到彭吉將一根木樁高舉過頭。芮雪做了她當下唯一想得到的一件事——她發出這輩子前所未有、最大聲、最持久的尖叫,向前進攻。
  
  彭吉停下動作,震驚的眼神匆匆打量拿著拖把的芮雪,然後同樣迅速地轉身看亞堤,而亞堤正好甦醒過來,大喊:「怎麼了?什麼事?」
  
  彭吉猛然將木樁刺下,她嚇壞了。
  
  芮雪從體內不知名的深處發出充滿憤怒的聲音,在她耳中聽起來彷彿是宣戰的怒吼,幾乎像一陣狂嘯。她瞄準那個男人的後腦,揮舞拖把。不幸的是,對方事先看到了,低頭閃過這一擊。
  
  芮雪用力過猛,頓時失去平衡,等她恢復平衡、重新站起來時,彭吉像打算擒抱對手的足球員似地向她衝來,頭部撞上她的下腹,痛得她驚呼一聲,跌跌撞撞地倒在地毯上,她再次大叫,兩個人雙雙摔倒在地。
  
  彭吉回復平衡的速度較快,在芮雪試圖掙脫之前,用那把銳利得嚇人的長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小姐,不准動,不然我會砍掉你的腦袋。」他喘著氣說道。
  
  芮雪不敢動彈。她可以承受許多種肉體傷害而仍然能存活下來,但砍掉腦袋絕對不是其中一種。
  
  他們氣喘吁吁地彼此瞪視,接著,床上的動靜引起他們的注意。亞堤被擊中了,但是並沒有昏倒。彭吉可能太過興奮,方纔那一擊失去準頭。亞堤現在甚至坐起來,胸口插的那根木樁稍微偏離心臟位置幾公分。當他抽出那根木樁時,芮雪幾乎發出安心的啜泣。
  
  彭吉並沒有這麼感動,他咒罵著,大吼:「姓殷的,你也不准動!」
  
  亞堤遲疑著坐回床上,瞇起眼睛。雙方僵持不下。
  
  「哎,天殺的。」芮雪說道,她明白彭吉佔了上風。她認為自己的出手不夠俐落,應該多多接受訓練。
  
  「彭吉,你想怎樣?」亞堤問道。他的氣色正逐漸好轉,芮雪猜想奈米分子此時一定是以瘋狂的高速在修補他的身體,可是他會需要補充更多血液給奈米分子消耗。不過,以一個被釘了木樁、女友正面臨著砍頭威脅的吸血鬼來說,他著實非常冷靜——如果她真的是亞堤的女友。和男人上床就會變成他的女友嗎?或者他只把她當成——別多想,女友就好,她警告自己。現在不是做這一類分析的好時機。
  
  「你如果砍下她的腦袋,等於失去你的擋箭牌。」亞堤繼續說道。
  
  彭吉沒有說話,但是他抵在芮雪脖子上的刀子壓得更緊了,臉上的表情說明他正在困惑與不確定之間掙扎。
  
  「彭吉,我對你一直非常有耐心——主要是因為我認為,你的行為截至目前為止都很有娛樂效果,可是你最近的行為開始讓人覺得乏味了。我建議你離開、再也不要回來,不然你會強迫我結束我們這個小小的遊戲。永遠地結束。」
  
  芮雪感到很驚訝,她的愛人居然可以在胸膛上裂開一道傷口時,仍然坐在那裡說出這麼脅迫感十足的話語。她瞥向彭吉,想看看他是否也同樣地感動。發現他的前額開始冒汗時,她稍稍鬆了一口氣,可是她不確定那樣的結果是好是壞。
  
  「站起來。」
  
  芮雪勉強站起來,很清楚那把長長的刀子還架在脖子上。她考慮著是否要一點花拳繡腿的功夫以便掙脫,但是剛才搶救亞堤失敗的經驗,大大減低了她的信心。她擔心會像之前一樣搞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場面。
  
  一等兩個人都站好,彭吉移到她背後,像亞堤之前提到的,把她當成擋箭牌。
  
  「退後。」彭吉下令。他的聲音起初很堅定,到最後卻發出抖音,洩露出他的恐懼。芮雪不需聽他說話也明白,因為她幾乎聞得到他所散發的恐懼感。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分辨出的,但她認為這是一項新的本領。大部分的肉食動物都有這種本能——狗可以感應恐懼,貓也可以。她猜想奈米分子會激發出對宿主最有利的潛能,這對肉食動物非常有用。
  
  「放開她。」亞堤命令道。
  
  「退後。」彭吉帶著芮雪側身離去。
  
  「你不准帶著她離開。」
  
  「退後,不然我就砍了她的腦袋。」彭吉警告。
  
  「不要傷害她。由於你的錯誤,我不得已只好將她轉化,所以她才沒有因為你用斧頭劈下的那一擊而送命。」
  
  那句話讓彭吉停住腳步。當他低頭看她的時候,芮雪屏住呼吸。
  
  「你是醫院裡的那個醫生。」他的口氣好像很意外。她猜想那是因為她當時的樣子不太健康,流行感冒才剛痊癒;一定是一副蒼白虛弱的模樣。他臉上閃過一絲愧疚,她注意到了,心底燃起希望。他說:「那次砍傷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你不應該跳到我們兩個中間。我告訴過你,他是吸血鬼。」
  
  「放開她。」亞堤又說了一次。
  
  彭吉身體僵直,芮雪感到希望的火苗熄滅了。他的表情轉為冷酷無情,將刀子更用力地抵在她的喉嚨,顯然他的愧疚只有那麼一丁點兒。「如果你留在原地不要動,我就不會傷害她。」他現在的口氣聽起來比較能掌握局勢。芮雪判斷不出那表示他的信心遽增,或是亞堤持續的警告讓他更加確信自己佔了上風。
  
  「你如果傷害她,我會緊追在後,親手取了你的小命。」
  
  芮雪眼神銳利地瞥了亞堤一眼,覺得他肯定有能力辦到這件事。剝下隨和的偽裝,那位迷人的電腦高手不見了,現在的亞堤渾身散發著掠食動物的危險氣息。
  
  他們三個沉默了幾秒鐘,等待彭吉決定他想怎麼做。芮雪完全不知道他能怎麼做。他不能放開她,光是這一點就限制了他的選擇。她的目光飄向亞堤,失血已經止住了,可是他的嘴唇周圍顯得有些灰紫。他體內殘存的血液無疑一定全被奈米分子用來修補傷口,她猜想。以他們之前告訴她的知識來判斷,她認為他亟需輸血。
  
  他的身體一定因為缺乏血液而相當疼痛,而他必定體力不足、十分脆弱。唯一可慶幸的是,照她的推斷,彭吉並不曉得這些。
  
  「你最好快些決定。他的身體幾乎已經完全恢復,誰知道到時候他會有多大的力量。」應該是微不足道的力量,芮雪猜測,但是如果彭吉相信電影、電視或大螢幕上的那一套說法,他可能會往反方向思考。至少,她希望他吃那一套。彭吉的手將她握得更緊了,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芮雪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她可以感應到彭吉的迷惑。他狐疑地問:「我憑什麼要相信你是在幫我?」
  
  芮雪硬逼自己放鬆,裝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在不傷到脖子的範圍內努力聳聳肩。「隨便你高興怎麼做。你闖入的時候,我正打算溜走。」她誠摯地說。她只打算溜出去散個步,但她沒有多解釋。亞堤銳利的眼神充滿了遭到背叛的傷痛,她簡直難過得想要說出實話。芮雪痛恨讓他傷心,可是她硬著頭皮繼續說話。
  
  「自從停屍間的那一夜之後,我就被迫待在這裡。我想讓家人朋友知道我平安無事,卻沒有辦法打電話給他們。」當她覺得喉嚨間快要冒出緊張的傻笑時,她一直安慰自己這段話也是實情。她確實是情非得已才留下來的——至少在學會控制牙齒之前不能離開,而她也的確不能打電話給任何人;她沒有必要說明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所以我一直假裝很聽話,等待亞堤睡著。我正準備從廚房離開,就聽見你進來了。」她繼續說。「你害我的計劃告吹。」
  
  亞堤看來非常心碎,不過芮雪不理會他。她等待彭吉消化她所說的話。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剛才你為何不逃走?」彭吉懷疑地問。「為什麼留下來救他?」
  
  芮雪聳聳肩。「我的良心過意不去。在你給我致命的一擊之後,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眼睜睜讓你趁他熟睡時宰了他。」她特別強調彭吉的作為,希望之前在他臉上看到的那份罪惡感會重新浮現。他眼中閃過一絲內疚,芮雪決定乘勝追擊。「順便一提,真是多謝你啊!變成吸血惡魔從來不是我許願表上的前幾項志願,現在被迫要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我真說不出我有多開心呢!」
  
  彭吉的表情開始抽搐。「對不起。」他懊悔地說,接著看了亞堤一眼。「你想如果逃出去,我們應該怎麼對付他?」
  
  芮雪沉思。有那麼一分鐘她不敢相信他現在認為他們同一陣線,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假如她的答案沒有令他滿意,她的麻煩可大了;但話說回來,她反正已陷入困境了。他似乎自認為是現代版的凡赫辛,一心為消滅全世界的吸血鬼而奉獻自己的力量,她很清楚自己也在他的獵殺名單上。(譯註:VanHelsing是經典吸血鬼故事作者布拉姆?史托克筆下追捕吸血鬼的殺手。)芮雪只希望他相信她笨得沒有發現這一點,而且還笨到相信他們同路。
  
  為了達成目的,她非常小心地回答:「嗯,他救了我一命,我不希望眼睜睜看他送命。如果你真的很想殺他,請你另外找個我不在場的時候下手。不然就是相信我,再試試你有幾分勝算打敗他——但假如我是你,我不會這麼做。他體力正常的時候速度飛快、身手矯捷,而且比十個男人加起來更厲害。現在他力氣不足,可是我有的是體力。如果我跟他聯手,你沒有勝算。」她加了一句。
  
  彭吉聽進去了,而且似乎相信了她不願見到亞堤喪命的話。芮雪乘勢搧風點火。「況且,他有保全系統,他的同類可能已經出發前來救他了,你剩沒多少時間。」
  彭吉顯然相信她的說詞,臉上閃過驚慌的表情。
  
  「如果你把他綁起來,」她繼續說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束縛,或許我們一走出這棟屋子,他就跟上來了。」不然他起碼也會在吸完血之後追上來,她想著。
  
  「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將他鎖在他的辦公室,他把那裡打造得滴水不漏,以防止各種競爭者入侵。」她解釋。為了強調這樣做的好處,她又說:「這正是你破壞他新作品的大好機會。」
  
  「早知道我當時該任憑你斷氣的。」亞堤冷冰冰的話語將她的視線拉回他身上。她心中暗自為他的演技叫好,但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作戲。她剛才坦承趁他睡覺的時候想偷偷逃跑,儘管她希望事情不會演變至此,可是他很可能會相信她的每一句話。不,他瞭解吸血鬼真實的生理機制,應該會瞭解她並非胡亂謊稱他已經恢復體力了。他一定明白她誇大事實是為了救他性命。
  
  另一方面,芮雪突然想到,他的憤怒可能另有原因。萬一他沒有將工作存檔、沒有考慮到檔案流失的可能性,忘了做備份,那怎麼辦?他整個設計可能會因為她這項建議而完蛋,可是她最關心的是如何保住他的性命,讓他待在有血袋可用的地方。
  
  天哪,假如他之前沒有明智地將最新版的遊戲存檔,亞堤可能真的會巴不得要她的命。可是寧可讓他活著生她的氣,也不能為了保護軟體而害他枉死。
  
  彭吉轉身,換另一隻手拿刀抵住她的喉嚨。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直到他抖動肩膀、拿下步槍,將槍口對準亞堤。
  
  「我知道這不能阻止你,但我打賭可以造成傷害,」他說道。「並減緩你的速度。乖乖聽話,不然我就開槍射擊。我們到你的辦公室去。」
  
  亞堤感覺到希望與驚恐交會著湧遍全身。辦公室的冰箱裡有血袋,等彭吉將他鎖在房間裡之後,他可以補充血液,迅速修復身體。恐懼感則是因為儘管這個計劃可以救他一命,卻讓芮雪陷入險境。他完全不曉得這個男人一旦有機會時,將會怎樣對付她,但是他相信彭吉會使出兇惡的手段。芮雪比從前強壯十倍,但仍非刀槍不入。亞堤擔心在他被安全地關起來之後,她會試圖冒險脫逃。
  
  「走!」彭吉喝叱著,賞了他一顆子彈。
  
  亞堤發出咕噥,坐在床上向後一縮,子彈射穿他的肌肉和骨頭。他看到芮雪開始掙扎,下一秒卻驟然停止動作。看見她的喉嚨冒出一道血痕時,他頓時瞭解原因。那個混蛋割傷她——雖然那一劃不至於傷得太嚴重,但是哪怕只傷她一根寒毛都一樣。
  
  亞堤感到全身竄起怒火,剛好讓他有力氣起身。他想要衝過房間去揍那個男人,但是可能他一衝過去,力氣也用完了。況且,彭吉可能出於驚慌,把她當成威脅,砍下她的腦袋。亞堤不能讓他這麼做。
  
  芮雪咬緊牙關,恨恨地說道:「我說過不准你殺害他。如果你再朝他開槍,我會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殺了你。」
  
  「閉嘴。」彭吉發出噓聲斥責她,可是不再像剛才那麼有自信。他用步槍指示亞堤動身,他則拉著芮雪退出門外。「出來。」
  
  亞堤聽話地走向門口,盡力不露出虛弱的跡象。剛才那一槍造成的傷口使得他現在更需補充血液。身體將血液運送到其他器官時,他的思緒開始模糊,他必須集中精神才能一步一步地帶頭穿過屋子,走到地下室。亞堤一邊走,一邊努力想找出脫離這種處境的方法,可是他什麼辦法也沒想到——任何辦法都會讓芮雪比目前更危險。
  
  「哇!」彭吉顯然對亞堤的工作室感到印象深刻。亞堤在辦公室中間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那個男人雙眼閃閃發亮地瀏覽他的設備。
  
  「老兄,如果我也有像這樣的器材,我也可以在電玩界稱霸。」他忿忿不平地說。接著,他的目光落在門邊的棺材上,臉上露出了另一種奇特的表情。亞堤花了幾分鐘才瞭解他是在嫉妒。
  
  「進去。」他下令。
  
  亞堤遲疑,然後聽命行事,但是那個男人再度舉起步槍,芮雪掙扎著,發出一聲警告的嚎叫。彭吉立刻放下槍,用刀子控制她,在已經癒合的第一道傷口上又劃出一道滲血的傷痕。
  
  「我進去。」亞堤厲聲說道,心中暗自保證他會要那個男人為這些傷痕付出代價。
  
  「合上蓋子。」他一坐進去,彭吉就下達指示。
  
  亞堤聽命在棺材裡躺好,不情願地拉上棺蓋。一記突然的槍響讓他猛然縮進棺材裡。起初他以為那個白癡想射穿棺材殺害他,但是並沒有木屑揚起,也沒有撕裂身體的疼痛,於是他推斷那個人正在房間內四處開槍。似乎是螢幕或是主機發出了隆隆的爆炸聲,證實他的推測,亞堤聞到線路燒焦和塑膠融化的味道,露出憎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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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9: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亞堤的機器在她的四周爆炸,芮雪咬住下唇,盡力保持不動。彭吉興奮地用一隻手猛開槍,架在她喉嚨上的刀同時壓得更緊,令她動彈不得。當他終於認定機器都嚴重損毀之後,拉著她退出房間,她這才感到鬆下一口氣。
  
  他在門口停住腳步,檢查門鎖的結構。她原本希望他直接鎖上門就好,但是他沒那麼笨。他把門鎖上,然後開槍射擊電子控制板。當彭吉剝下外殼,裡頭的電線亂七八糟地露出來,任何修復面板的希望都泡湯了。亞堤被鎖死在裡面了,芮雪沮喪地想,她只希望損毀的設備不至於引起火災。活活燒死並不是很愉快的死法,亞堤的父親正是這樣枉送性命的。
  
  不過,裡面有血袋,她安慰自己,幸好彭吉沒有檢查桌子的抽屜。她相信柏軒和路森稍後會抵達,將亞堤釋放,然後可能會追上來救她。在此同時,她必須努力求取存活的機會。假使彭吉不知道她已是吸血鬼,她的勝算會比較大,可惜情況不是那樣。
  
  腦袋還沒跟身體分家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不過,她希望能更進一步——例如,少讓他割幾刀。他剛才劃的那幾道小傷口雖不至於造成生命危險,卻痛得令人發狂。顯然轉化並不代表對疼痛的敏感度因此降低,她發現轉化後甚至更加敏銳。畢竟,她對歡愉的敏銳度已提高許多。就算對疼痛的敏銳度跟著提升,也是正常的吧。
  
  「該死!」
  
  聽到彭吉的咒罵,芮雪暫停思考。他們已經爬上樓梯,現在來到廚房,站在後門門口。
  
  「我忘記你不能在白天外出。」彭吉解釋。
  
  芮雪眼睛一亮,她可以在陽光下撐一陣子,但是她不願意讓他得知這一點。「嗯,你可以把我丟在這裡,然後——」
  
  芮雪話沒說完就被他拖回廚房的餐桌旁邊。她不確定他有什麼打算,直到他把厚重的醬紫色桌布從餐桌扯下來,桌上的插花擺飾掉落地上摔個粉碎。
  
  「你該不會打算……看來沒錯。」他拿桌布蒙住她的頭,她歎了一口氣。現在她不只被刀子架在喉嚨上,還變成瞎子。天啊,情況真是越來越妙了。這樣甚至更危險:假如她不小心絆倒,她可能會切斷自己的頭。芮雪考慮告訴彭吉她可以忍受些許日光,但又害怕稍後她會需要利用這項秘密。
  
  「我們必須迅速移動。」他催促她朝著應該是門口的方向前進。「我不希望你突然起火燃燒,你要盡量跟上我的腳步。」
  
  「你的刀別壓這麼緊,行不行?」她發問,可是問句被開門聲給掩蓋了,彭吉推她向前。芮雪知道稍一失足便可能賠上性命,她的雙手被押在背後,腳步則小心翼翼但盡可能迅速地移動。雖然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跌了一跤,刀子劃破喉嚨的時候,她發出呻吟。這一刀割得比較深,接著,刀子稍微挪開了一點。她聽見類似道歉的話語,但隔著頭上的桌布以及耳邊的鈴響,聽起來很模糊;他突然拉住她停下來。
  
  「進去。」
  
  彭吉抽開刀子,將芮雪向前推,有個東西抵在她小腿前面,她往前一摔。很高興不再受制於刀子的威脅,芮雪立刻開始拉下蒙頭的桌布,卻被摑了一巴掌。
  
  「別拉扯,有陽光。」彭吉發出警告。芮雪覺得手腕上有東西抵著,聽到喀嚓一聲。她皺起眉頭,試圖抽手;當另一隻手腕也被手銬銬住時,她不禁咒罵。
  
  「這是鍍鋅鋼製手銬,」彭吉宣稱。「厚達十公分,沒有扳手是打不開的。如果你試圖嘗試,我會朝你射擊,不是用手槍——是用木樁槍直接射穿你的心臟。」
  
  「木樁槍?」芮雪低聲說道。她聽到關門聲,之後便是一片沉默。她暗想抖開桌布偷看四周是否安全時,聽到另一扇門打開的聲音在她的右方響起,她猜想那應該是廂型車的前門。彭吉進入車內的時候,她腳下的地板略微晃動。
  
  芮雪強迫自己放鬆,同時又暗自咒罵自己以前為何從不仔細聆聽亞堤想告訴她的話。她不知道除了比普通人類更強壯、更敏捷、能承受更多的傷害而不至於送命之外,身為吸血鬼還有什麼其他能力。就她的瞭解,除了活活燒死或被砍頭之外,沒有任何傷害能奪取她的性命,即使被釘上木樁,雖然心跳與奈米分子會暫時停止,但是拔除木樁之後,身體依然會自動修復。
  
  這項消息當然很棒,但是芮雪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強壯,或者她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她完全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能力掙脫手銬,而如果她辦得到,她來得及在彭吉抓住木樁槍——不管那是什麼東西——射殺她之前,衝出廂型車嗎?姑且一試的念頭非常誘人,但是一想到會被射殺——儘管他很可能無法瞄準她的心臟——卻讓人有一點消沉。芮雪最討厭疼痛了,打針已經很可怕了,更何況是胸口被釘上木樁。一提到疼痛,她就變成差勁的軟腳蝦、超級愛哭鬼,真的。她決定不冒這個險。
  
  車子並沒有行駛很久。芮雪利用這段時間構思逃脫的計劃:她不知道彭吉為什麼要把她帶走。起初他需要、或者自認有此需要,用她當他的擋箭牌,可是既然亞堤已被關起來,他已不再需要擋箭牌了。對他當時並沒有乘機拿木樁釘在她的胸口,她其實是相當驚訝的。
  
  芮雪猜想或許他是心有愧疚才沒有那麼做,因為他的襲擊正是她被轉化成吸血鬼的罪魁禍首。但是那又讓她猜想,如果他不想釘死她,那他打算做什麼,而她猜想到的答案都不怎麼友善。逃跑似乎是她的最佳選擇,只是她得做好萬全的計劃。
  假設他將她帶到某處,停車,然後再拿出刀子抵住她。這次她恐怕必須要勇冒被割傷的風險了。她並不期待,但是若不冒險,可能會陷入更悲慘的處境。
  
  廂型車的隆隆聲停下來,逃跑的時機到了。車身搖晃時,她覺得身體繃緊起來。她知道彭吉下了車,聽到關門的聲音。芮雪試探地扯動手銬,金屬伸縮的喀吱聲傳入耳中,令她感到訝異。她正準備用力拉扯,就聽到後門開啟了。
  
  暗暗咒罵自己的膽怯,她動也不動地等待;當頭上的桌布突然被掀開時,她嚇了一跳。
  
  「這座車庫沒有窗戶,你不會受到太陽的傷害。」彭吉宣佈道,彷彿他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才買下這座車庫,以及與車庫相連的房子。
  
  芮雪並沒有被打動,她的視線牢牢盯著他手上的武器。他所謂的木樁槍顯然是一把插上木樁而非弓箭的十字弓。插上哪一種器材並不重要,根據亞堤的說法,弓箭、木樁,或是其他東西,如果刺入心臟、停留的時間夠長,都可以結束她的小命。逃脫之途似乎困難重重,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
  
  「來吧。」彭吉退後一步,手上的武器一直小心翼翼地瞄準她的心臟。他騰出一隻手,作勢要她下車。
  
  芮雪聽到這句命令,揚起眉毛,不發一語,只是喀拉喀拉地搖晃把她拴在廂型車內壁上的短鏈。
  
  「喔。」彭吉遲疑了片刻,顯然認為最好不要冒著被撂倒的危險靠近她,於是他把鑰匙扔給她。
  
  芮雪用手臂和胸部一夾,接住鑰匙,然後拿起來解開手銬。這是她第一次把這副手銬看個清楚。一看之下,感到很氣餒。他之前提到手銬厚達十公分並不是說著玩的,然而手銬感覺起來並不沉重,芮雪猜測那是由於她的力氣變大了。早知道應該鼓起勇氣扯開手銬才對,她一邊想著,一邊解開第一隻手腕上的鎖,接著解開另一隻手。
  
  「好,來吧。」彭吉重申命令。想起亞堤因為動作不夠快,挨了他一槍,芮雪爬向廂型車邊緣、跳下車,站在車庫的水泥地上。她伸出手將鑰匙還給彭吉,可是他搖搖頭。
  
  「你得用那串鑰匙開門。」他朝她的左邊比一比。
  
  芮雪轉身觀察他所指的方向,立刻看見通往屋內的門。這座車庫只容納得下一輛汽車,停入這輛廂型車後,剩餘的走動空間不超過四十五公分。芮雪沿著廂型車乘客座旁的空間行走,當她看見一串圍繞著十字架的大蒜掛在門中間,她停下腳步。
  「對不起,退後一點。」彭吉迅速上前拿掉這個避邪裝飾。
  
  她沒有告訴他那個玩意兒毫無效用,反而開始思考這個男人究竟患有多嚴重的被害妄想症,才會將這種東西掛在門口。
  
  「好了。」他把十字架和大蒜掛在身上,接著退後讓路,以手勢要她往前走。「用那把寬頭的銀色鑰匙。」
  
  芮雪翻了一下,找到唯一一把寬頭的銀色鑰匙,上前將鑰匙插入門鎖。門鎖喀嚓一聲開啟之後,她回頭對俘虜她的人揚起眉毛。
  
  「繼續走。」彭吉下令,用十字弓朝屋內比了比。芮雪打開門,踏入他的廚房,然後停住不敢動。她從未看過如此髒亂的地方:櫃檯和水槽都堆滿骯髒的盤子,無論是爐子、冰箱、櫃檯、碗櫥或地板上,無一處不是被食物濺出的液體或是污漬所覆蓋,上面還有一層油垢,證明他曾經烹煮過許多油炸食物。
  
  「走。」背部被銳器戳了一下,芮雪猛然向前踩了一步,繼續穿過廚房,同時小心避免碰觸任何東西。必須踩在這片地板上真是可怕;她每踏出一步,運動鞋就被鋪在地板上的塑膠地磚粘住,好噁心。她走進拱門時,看到餐廳也同樣可怕。
  
  「坐下。」
  
  「我寧可不要。」芮雪凝視那張堆滿一疊疊骯髒餐盤的桌子。很不幸的,食物並不是盤子上唯一的東西,上面爬滿許多小蟲,正快樂地享用放了一個月的披薩之類的大餐。至於椅子雖然幸運地逃過盤子的侵略,卻被好幾個月份的舊報紙、廣告傳單和垃圾郵件堆滿了。「彭吉,你知道嗎,僱用管家並不是件壞事。」
  
  「坐!」來到屋內之後,他顯然覺得相當有自信。他走近她身邊,抓住她的肩膀,要她在最近的椅子坐下。一張壓縐的傳單邊緣戳到芮雪的屁股,她臉部肌肉微微抽搐,可是並沒有說什麼;彭吉繞過桌子坐下,將十字弓擺在桌上,箭頭瞄準她的胸口。
  
  他們兩個沉默了一會兒,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可是沉默的時間拉長之後,芮雪開始感到不自在,她揚起眉毛。「怎樣?」
  
  「怎樣?」彭吉皺起眉頭。「什麼怎樣?」
  
  「你打算殺了我嗎?」芮雪問。
  
  「不!」聽到她詢問這個可能性,他似乎嚇了一跳。「不可能。你變成吸血小妞是我的錯。或者該說是女吸血鬼?」他坐著喃喃低語,苦思這個問題,而芮雪試著推想自己的下場究竟會如何。根據他的語調裡所透露的敬畏,女性吸血鬼讓彭吉印象深刻。他似乎認為她的吸血鬼身份很酷,但是亞堤身為吸血鬼卻表示他是人人可得而誅之的惡魔。她不確定這其中的差別原因何在。
  
  「那麼……」
  
  芮雪瞧瞧彭吉的臉龐,對他近乎興奮的神色感到好奇。然而,她對他所提的問題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你餓了嗎?」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可能有一點餓了,可是他的問題事關重大。喉嚨上的傷口應該不至於流失太多血液,但是她感到飢餓,目光飄向放在廚房的冰箱。他的冰箱裡有鮮血嗎?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如果沒有,他何必問她餓不餓呢?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有血袋,在這個他稱之為家的細菌工廠裡飲血,或許也並不安全。說真的,她很懷疑在這個地方,有任何東西是可以拿到嘴邊而不會引發疾病的。
  
  「你可以咬我。」彭吉的提議引起她的注意。他似乎對於這種可能性感到十分興奮,芮雪覺得胃口頓時消失無蹤。
  
  「謝謝,可是——」她禮貌地開口。
  
  「喔,少來,你一定很渴望吸血吧!如果你高興,你甚至可以將我轉化。」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胸口。
  
  芮雪努力不要露出厭惡的表情。光想到他會永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很恐怖了,幾乎和吸他的血一樣可怕,她很懷疑他的身體能比這間屋子乾淨多少。不過她不想惹惱這個傢伙。雖然還不清楚他打算怎麼對付她,可是在有機會逃跑之前,她認為最好迎合他的意思。
  
  「不,謝謝。」她禮貌地回應他的提議,視線飄向隱約可見的客廳一角。她注意到通往陽台的門被木板堵住了,陽台上裝著金屬柵欄,整棟房屋相當陰暗。她環顧其他的窗戶,發現這些窗戶也都被木板和金屬柵欄封死了。或許他並非一直打算致亞堤於死地。
  
  「你知道,你長得還不錯。」
  
  芮雪將注意力移回俘虜她的人身上,她不太確定該如何回答。這句話由其他人說來可能是一種恭維,但他的語氣顯得很失望。聽他解釋,她才明白他失望的原因。「嗯,你知道嘛,你長得滿漂亮的,可是跟我的預期不太一樣。電影裡面的女吸血鬼都……」他頓了一下,顯然在尋找正確的字眼。「比較火辣。你知道的,黑色的化學纖維緊身上衣和裹住大腿的高跟長靴。」他的目光盯著她的胸口,彷彿他正努力想瞭解她的運動衫底下是不是穿著黑色的緊身衣。
  
  芮雪歎了一口氣,認為這將會是漫長的一天。
  
  亞堤挫敗地踹了辦公室門一腳,然後轉身走向書桌底下的冰箱。他一邊檢查損壞的門鎖,看看是否有辦法修復的時候,已經喝完四包血袋。好像不可能修好了。彭吉大肆破壞這個門鎖,再加上他為了防止竊賊入侵所安裝的高科技保全系統,都對他大為不利。他希望自己之前應該放聰明一點,打開芮雪提到的高科技保全系統。不幸的是,昨晚他忙著安撫芮雪的怒火,又忙著與她歡愛,忘記在進門之後重新啟動系統。
  
  亞堤詛咒自己的愚蠢。他以前從未真正擔心過房子或財產,或是自己的安危。截至目前為止,工作是他唯一認為既寶貴又脆弱的一環。他以前從不擔心遭受攻擊,一般闖空門的歹徒倘若闖進他家,也只會遇到不愉快的驚喜,尤其歹徒若膽敢莽撞地攻擊他。況且,必須謹慎提防吸血鬼殺手的年代早已結束——直到彭吉出現。可是在亞堤心目中,芮雪非常珍貴,遠比他願意當面向她坦承的更為珍貴。而由於他的疏忽,她現在落入險境,然而他竟無計可施。
  
  亞堤將他的辦公室打造成某種緊急避難密室——防止人類和吸血鬼的破壞——因為電腦在吸血鬼圈子中出乎意料地受到廣大的歡迎。由於彭吉扯下門鎖控制板,現在這間高科技密室變成一座高科技牢籠,除非用乙炔噴管燒穿十五公分厚的鋼牆,不然沒有人能進入或離開這個房間。不幸的是,亞堤並沒有先見之明,先在辦公室裡放置一把噴管,必須等待柏軒和路森來救他,這得等上好幾個小時,而這段時間裡,芮雪很可能出任何事。
  
  亞堤瞪著他花了數千加幣購置的電腦工作站,機器嚴重毀損。如果他能夠啟動某一台電腦並執行程式,或許他能夠比較迅速地與人聯繫。這簡直不可能成功。彭吉將機器破壞得很徹底。然而,這還是比坐在那邊幻想芮雪可能遇到的恐怖情景來得好。
  
  他從冰箱拿出另一包血袋,心不在焉地注意到冰箱溫度開始上升。顯然彭吉也擊中了冰箱。不過這並不重要。他早已吸取足夠的血液,不在乎血袋有一點微溫。
  他開始將設備重新改裝。
  
  「我絕對不吸鬆餅的血。」芮雪瞪著彭吉,他抓來一隻小獵犬,在她面前懸晃。她甚至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提議。這個男人是個變態。彭吉把她之前禮貌性的沉默視為鼓勵,向她解釋他真的很希望變成吸血鬼。他認為長生不死、整晚抱著吸血鬼辣妹在懷裡真是太酷了。他似乎認為自己是B級吸血鬼電影巨星,彷彿被轉化之後,他那皮包骨、油膩噁心的電腦怪客會變成夜晚的瀟灑壞男孩,外貌與性格也會跟著神奇地改變。
  
  芮雪低聲咕噥,希望他會誤認這是鼓勵,而非她在嘲笑他。他開始生動地解釋自從發現亞堤是吸血鬼之後,他就經常幻想這件事。他曾經計劃殺害亞堤,然後偷偷觀察葬禮,從中選出一個吸血鬼辣妹——「因為你知道嘛,可能很多吸血鬼都會來參加他的葬禮」——選出他最喜歡的那個女生,帶回他的公寓。在公寓裡,她會為了將他轉化為吸血鬼,低頭趴到他下面,咬住他的——
  
  芮雪到此打斷他的話,對他說如果他指望、或者想強迫她咬他那裡,他最好三思。他偏著頭,說道:「可是我有木樁,力量掌握在我手中。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
  芮雪瞇起眼睛盯著這隻小蟑螂,冷靜地說:「是的,你有木樁,因此也掌握優勢——暫時的優勢。但是如果你想逼我咬你那裡,我會像咬鮮血口香糖一樣一口咬斷它。」她擠出一個邪氣的笑容,全力希望臉部表情不要反應出反胃的感覺。
  
  從彭吉臉色發白、夾緊雙腿的模樣看來,芮雪相信她的警告遏阻了他的邪念。他不再堅持要她吸取他的血,將他轉化,可是他也強迫她站起來,命令她帶頭走到地下室去。
  
  那一刻,芮雪害怕她做得太過火,讓自己失去利用價值,簽下了死亡許可。然而,他沒有殺害她,而是把她用鏈子拴在地下室的牆壁上。他通通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帶一個「吸血鬼辣妹」回家,顯然他也不指望她立刻合作。芮雪猜測,他可能認為他可以在短時間內改變她的想法,或許他正巴望芮雪開始產生斯德歌爾摩症候群,幫忙解決這個問題。(譯註:Stockholmsyndrome是指人質在被挾持的過程中對挾持者產生好感,甚至願意幫忙達成挾持者的目標,逃離警方的捉捕。)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命令她站到牆邊,用鋼製銬環把住她的腳踝、大腿、腰部和脖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一直以十字弓瞄準她的胸口,在她的肩膀與手腕都扣上銬環,然後把她留在那裡,自己回到樓上。芮雪立刻開始想辦法掙脫束縛,可是這些銬環比廂型車上的手銬更加厚實強韌,而且他把銬環固定在牆壁上,她站著,兩腿分開、雙臂向外,很難凝聚力量。
  
  她一邊咒罵,一邊奮力掙扎的時候,通往一樓的門開啟。他抓了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小獵犬回到地下室。他抓住小狗的皮帶,將它吊在地面前,唱出「晚餐」這兩個字。
  
  「我絕對不會咬它。」芮雪再次聲明,別過臉去,不忍心看到這只可憐的小動物喘不過氣來、拚命掙扎的模樣。她徒勞無功地拉扯手銬,厲聲說道:「放下那只可憐的小動物,你快把它勒死了。」
  
  「可是我必須餵你鮮血。」他抱怨。不過他把小狗放到地上,將狗鏈綁在樓梯扶手上,低聲說道:「不然你要怎樣才會開始信任我?」
  
  芮雪好笑地看著他低聲自言自語。她認為這男人顯然獨處太久,很習慣自言自語。接著他又含糊地說:「只不過是鄰居養的一隻愛亂叫的小狗,這只吵死人的小畜牲老是在我的草地上大便。我不懂你為什麼不吃掉這只該死的東西,替我解決一個麻煩。我——」
  
  「我不吃任何毛茸茸的小寵物。」芮雪猛然打斷他的自我漫談。
  
  他帶著一絲興趣看了她一眼。「那麼老鼠呢?我每個星期會訂一些野鼠來餵我養的那條蛇,可是——」
  
  芮雪顫抖著搖搖頭,他停下來。這個提議讓她說不出話來。吃老鼠?老天爺啊!
  
  「拜託,你真是挑嘴。」他誇張地說道。「早知道你會這麼麻煩——」一陣鈴聲響遍整間屋子,他突然打住那些氣話。
  
  芮雪環顧四周,不確定那是什麼聲音,直到彭吉走到角落去打開放在那裡的終端機。螢幕畫面立刻顯示出一棟房屋的前門,應該就是這棟房子。彭吉像亞堤一樣喜歡高科技的小玩意兒,芮雪一邊想,一邊盯著螢幕看,有一個大腹便便、穿著啤酒T恤的巨獸一手按門鈴,另一手猛敲門。
  
  「我哥哥。」彭吉的口氣原本悶悶不樂,然後突然臉色一亮,轉頭對地說:「你可以吸他的血。我不太喜歡他,而且你甚至不必轉化他,反正他是一個霸道的討厭鬼。」
  
  「我才不要咬你哥哥。」芮雪倒抽一口氣,對這個念頭大為震驚。天啊,他把她當成什麼了?替他解決麻煩人物的專用殺手?她從來沒有咬過活生生的人,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嗯,當然,亞堤除外,但那是……呃……在本質上是相當親密的行為。這完全是兩回事,她根本不想咬陌生人。
  
  「你總得吃東西。」他又開始惱火了。
  
  芮雪決定她必須結束這個話題。「我不餓。我不打算咬任何人,或任何動物。」
  
  「哼,該死!」彭吉顯然決定如果她不肯咬他哥哥,那就不去應門了。他離開電視螢幕,在房間裡踱步,任憑他哥哥繼續按鈴敲門。當芮雪覺得這陣噪音快把她逼瘋的時候,彭吉霸道的哥哥終於放棄了。他踹了門一腳,離開攝影機的鏡頭。
  
  當他哥哥放棄、離開之後,彭吉似乎稍微放鬆下來。他不再踱步,停在一個似乎是大型金屬棺材的東西前面,然後坐在蓋子上,不悅地瞪著她。芮雪開始覺得她的女吸血鬼模樣讓他大失所望。可惜她一點兒也不會因此感到懊悔,她想著,然後仔細地觀察這個地下室。在下樓梯時,她只有匆匆瞥過一眼,接著她又急於掙脫,沒有時間細看。現在她看出這是一個塞滿全套高級吸血鬼用具的避難所,有一半的空間似乎擺滿獵殺吸血鬼的武器,另一半的空間則是放置吸血鬼可能會需要的東西:棺材、掛鉤上掛著一件斗篷、櫃子上放了假牙,以及所有有關吸血鬼的出版品。芮雪腦中浮現一個他披上斗篷、套上假牙、假裝自己是吸血鬼的畫面。她搖搖頭。這個男人真的很變態。
  
  「你什麼時候會肚子餓?你這麼挑嘴,平常究竟吃哪些東西?」
  
  芮雪回頭看了俘虜她的人一眼,決定說出實話,希望他不要再抓他的親戚和寵物來餵她。「我現在有一點飢餓,可是我從來沒咬過任何人。我不願意做那種事。」
  聽到這番招認,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那麼,你之前吃什麼?亞堤將你轉化之後,你一定有吃東西。那畢竟是兩個星期之前的事了。你——」
  
  「袋裝血液。」她插嘴。
  
  「袋裝血液?」他對這個說法感到很震驚。「你是說像醫院所提供的那種冰冷的血袋嗎?」芮雪點點頭,他的臉部因為厭惡而扭曲。「噁。」
  
  他的反應令她翻白眼。顯然他認為比起像喝葡萄酒一樣飲血,咬人是個更好的選擇。喔,他會成為很優秀的吸血鬼,像亞堤所提過的那些吸血鬼惡棍。她決定永遠也不要吸他的血,放縱他亂咬人類實在是件沒良心的事。
  
  「好吧,我們將會改變這一切。你——」門鈴再次響起,他停止說話——她相信她不會喜歡聽到的話,瞥了電視螢幕一眼。芮雪跟著他氣惱的視線,看到一個嬌小圓胖的灰髮婦人,一邊按電鈴叫門,一邊用手指叩門。
  
  這次彭吉抓起遙控器,調高音量,以便聽清楚那個婦人在喊什麼。地下室裡突然響起她怒氣沖沖、斷斷續續的責罵。「李諾曼,立刻把門打開。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偷走我家鬆餅!我看到你在後院把它抓走了。快點開門,不然我要回家去報警。」
  
  「該死。」彭吉低聲說著站起來,大力踏步走上樓梯。
  
  芮雪將注意力拉回電視螢幕,在等待彭吉去應門的時候,她有一點擔心。他並沒有帶小狗上樓,這不是個好兆頭。
  
  她看到門打開了,彭吉對那個憤怒的女人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你好,柯太太。」
  
  「不用跟我打哈哈,諾曼!我家的鬆餅在哪裡?」
  
  鬆餅聽到女主人的聲音,開始吠叫,芮雪感到臉部微微抽搐。彭吉沒有關上樓梯間的門,狗吠聲顯然傳了出去,因為下一刻柯太太就把彭吉推開,走入屋內,大聲呼喚:「鬆餅!」立即走出攝影範圍。
  
  「它在哪裡?我的寶貝在哪裡?鬆餅?鬆餅!」現在聲音不是透過電視機傳送,而是從樓上傳來,那個女人依循著吠叫聲尋找。「鬆餅!」
  
  聲音從樓梯上面傳來,那個女人出現在門口。當她看到被綁在樓梯扶手上、瘋狂吠叫的鬆餅,眼睛為之一亮。
  
  「快逃!打電話報警!」芮雪大叫,可是太遲了。那個女人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只有她的鬆餅。她用足以跌斷脖子的速度衝下樓梯,嘴裡咒罵著彭吉,他就跟在她後面。她衝到樓梯最後一階,正要將皮帶從欄杆上解開,彭吉卻抓起十字弓往她的頭部用力一敲。這個動作啟動了裝在十字弓上的木樁,木樁射向芮雪,她驚恐地猛然往旁邊縮。不幸的是,她無處可躲,手銬將她緊緊箝住。當木樁插入心臟時,她發出痛苦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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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9: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歡迎你回來。」
  
  芮雪睜開雙眼,聽到這句話時,感到微微畏縮。有那麼片刻,她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可是彭吉的臉在她眼前冒出來,她的大腦跟著回神。順著他的視線往胸口看,發現T恤被掀起,露出了沾染血跡的蕾絲胸罩,她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把木樁拔出來了。」彭吉解釋,眼神著迷地在她光滑的肌膚上徘徊。「傷口復原的速度真是驚人。首先是不再流血,接著傷口開始癒合,甚至連疤痕也逐漸消失。天啊,這是魔法!」
  
  芮雪虛弱地把頭別開,不想看到他興奮的表情。魔法。可是她現在迫切需要更多血液。若不是消耗大量的血液,她不可能熬得過去、從那麼嚴重的傷勢中復原。她的身體承受著缺血的折磨,全身抽痛,渴望生命之液的滋潤。她可以聞到眼前這個男人體內血液的氣味,甚至幾乎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假如他更靠近一點,芮雪儘管不願意,卻很可能會忍不住伸長脖子咬上一口。由於身體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她絕對相信自己有能力達成這種高難度的動作。
  
  芮雪搖搖頭,暗暗譴責自己居然有這種想法。她不是失去靈魂、無法自制的吸血惡魔。亞堤向她保證過她不是。她應該抗拒得了這種渴望,只需要說服那個弱智的、太愛使用木樁的小怪胎去洗劫血庫,替她帶回補給品就行。她不要咬他。
  
  房間另一頭傳來一聲呻吟,彭吉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離開。那股充滿血液的氣味隨著他離去的時候,芮雪大大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去注意他的舉動,直到他走回來,氣味也跟著他回來了,而且比之前更加濃烈。
  
  「來吧。我原本打算殺死她,但又決定把她留給你,你需要吸血。咬她吧,給她來個吸血鬼之吻。」
  
  當彭吉把臉色蒼白、依然頭昏眼花的柯太太推到她鼻子下方的時候,芮雪發出呻吟,拚命把頭轉開。那個女人顯然一直陷入昏迷之中,這可能是一件好事,芮雪心想。起碼這個女人沒有見證她「魔法」般的復原情形。問題是這位老婦人由於被彭吉敲了一記,頭頂有傷口,血液流到她的頭髮裡,再沿著脖子流到肩膀上,浸濕她印有花朵圖案的襯衫。那個氣味使人迷醉,散發出毀滅性的誘惑力。芮雪覺得自制力正逐漸下滑;她聽見婦人啜泣的聲音,低頭看看她的臉。柯太太並沒有看她,而是以畏懼的神情瞪著彭吉,顯然認為他發瘋了。誰能怪她呢?芮雪疲憊地想。這世界上沒有吸血鬼。
  
  「快啊,快咬她。」彭吉嘀咕,語氣很不耐煩。
  
  芮雪只是閉上眼睛,搖搖頭,把臉轉向另一側,努力閃避那誘人的氣味。她寧死也不願意殺人,她很擔心萬一真的咬了這個女人,很可能在吸個精光之前停不下來。她不能冒這個險。
  
  「還不夠飢餓嗎?」彭吉聽起來很失望。「好吧,我會把她留在這裡,等你肚子餓再說。喔!」
  
  那一聲驚呼令她小心翼翼地轉回視線。彭吉把那個女人趕回房間另一頭,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她還是聞得到血液的氣味,但是稍微淡了些,比較不具誘惑力。可是他回頭的時候,臉上表情一亮,讓她感到戒慎不安。
  
  「我猜你累了吧?」彭吉一邊說話,一邊把那個女人綁起來。「我剛剛沒想到,不過現在是白天,你又受了傷,身為吸血鬼自然會感到非常疲憊,而當你太虛弱的時候,就無法保持清醒。」
  
  芮雪懶得糾正他。她認為最好不要讓他知道更多與吸血鬼相關的知識。
  
  「來吧。」他走回她身邊,迅速解開扣在她脖子、肩膀以及腰部的銬環,接著也彎腰解開大腿和腳踝的銬環。當他忙碌的時候,芮雪低頭俯看他的頭部,悲傷地想著假如她不是這麼虛弱,這會是個逃脫的好機會。可是她的體力嚴重流失,肌肉也癱軟無力。她甚至不確定能不能多站一秒鐘,更別說是踢這個小混蛋屁股一腳,然後逃跑。
  
  「你可以睡在我的棺材裡。」彭吉宣佈,站起來迅速解開她手腕上的銬環。他顯然知道她十分虛弱,不然他不會放下十字弓,可是他八成是把虛弱的原因歸咎於陽光,而不是由於受傷耗損許多血液。她並沒有流很多血,而且他不知道血液是用來修復受損部位。
  
  「本來我打算綁架亞堤,把他關在這裡。」他閒聊似地一邊說,一邊攙扶她走向她之前注意到的大型棺材。「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要他把所有的電腦構想交給我,而且你知道嘛,或許可以把我不喜歡的人帶來這裡讓他吸血,我討厭的人還不少呢。我可以把他關上一陣子。不過,我後來發現他太強壯了,還是不要冒這個險比較好。」
  
  他拉起金屬棺材的蓋子,把它推開,露出紅色緞質襯裡。芮雪困惑地看著棺材裡寬闊的空間,那裡可讓兩、三個人躺在裡面都還綽綽有餘。
  
  「這是我特別訂做的。」彭吉告訴她。「我希望等我被轉化以後,這個棺材足以容納我和我的吸血鬼辣妹。」
  
  聽到這種話,芮雪搖搖頭。由於缺血,她的思緒開始模糊不清,可是她知道這個傢伙不可救藥、瀕臨發瘋的邊緣。
  
  「進去。」彭吉吩咐道。
  
  芮雪已經筋疲力竭,真的很想躺下來,可是她絕對不願躺在那具棺材裡面,寧願睡在水泥地上。「不要。」
  
  她說出這兩個字的聲音微弱到彭吉沒有聽見。「來,你進去吧。」
  
  「我不要睡在棺材裡。」芮雪試著更用力地說道。
  
  「要,你要。」他堅持。「進去棺材裡面,你會睡得比較好。」
  
  她努力搖頭,看著他,並不訝異看見他臉上立刻露出受挫的表情。接著,他表情一變。
  
  「進棺材去,不然我會殺了柯太太。」
  
  芮雪被那句威脅打敗了,雙肩垮下,坦承說:「我不認為我有力氣——」
  
  她只說到這裡,彭吉已把她抱起來,粗魯地扔進棺材裡。芮雪不確定那是因為氣憤、或者是他體力不足,無法長時間抱住她。她重重地摔下去,猛抽一口氣,新增加的疼痛在體內擴散。儘管她如此虛弱,彭吉依舊在她的腳踝扣上新的腳鐐。
  
  「鏈子的長度足以讓你在肚子餓的時候爬出來去吸柯太太的血。」他解釋。「可是不夠長到讓你逃脫。乖乖睡覺!」
  
  棺蓋砰地一聲合上。
  
  芮雪立刻被關在令她反胃的黑暗中。她無力地舉起手,沿著棺材的緞質內裡摸索,差一點被驚恐淹沒。她一向有輕微的幽閉空間恐懼症,可是症狀似乎在這個時刻惡化了。芮雪逼自己深呼吸,一隻手虛弱地落在胸口上,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休息一會兒就好,休息、重新凝聚體力,等他不在的時候,就溜出去……
  
  她想到這裡,思緒變得模糊不清。溜出去,然後怎麼樣呢?她有逃走的力氣嗎?如果沒有補充血液,她不可能恢復體力。相反的,她會越來越虛弱,而且……老天爺啊,亞堤在哪裡?他為什麼不趕快出現,救她脫離這團混亂?她刻意讓他被留在存有大量血袋的辦公室裡,救了他迷人的臀部;他至少也應該來幫她一把。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棺材裡似乎沒有足夠的氧氣,她一定是把空氣都吸完了。她會窒息,死在裡面。
  
  芮雪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心中暗想這只是幽閉空間恐懼症發作,她不會死的。從來沒有人提過缺乏空氣會讓吸血鬼斷氣。她只需要保持冷靜,耐心等候。亞堤會來的。
  
  亞堤皺眉望著門口。他不太確定,可是彷彿聽到外面有動靜。放下那團他似乎已經重組了好幾個小時的燒焦線路,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板上。
  
  「亞堤?」這聲呼喚穿過門板傳來,非常的微弱,幾乎聽不到,但是確實存在。他們抵達了。他心中湧起一股安心的感覺,但是很快又出現一陣困惑,不懂哥哥為何不試圖以意念對他說話。他一開始思考,就感應到幾個不同的意念同時傳達到他的大腦中,這才明白他們可能已經用精神感應尋找他好一陣子了,但是他全副精神都放在修理電腦,無意中關閉了對外的感應。
  
  亞堤?你還好嗎?
  
  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打不開門。
  
  這些訊息同時湧入他的腦中,有點讓人困惑,不過他認出那是柏軒、路森和母親都聚集在門的另一邊。
  
  彭吉破壞了電子鎖控制板。他將意念傳送回去。我沒事,可是他把芮雪帶走了。你們必須想辦法把門打開。
  
  怎麼開?這個句子非常清楚,但是夾雜了許多與彭吉有關的不愉快意念,以及對芮雪的關心。亞堤匆匆思考這個問題。假如他在門外,他或許有辦法自己把門打開,可是他的家人對科技沒那麼瞭解。如果他看得到面板,知道哪裡損壞,他或許可以教他們如何開鎖,可是除此之外,最迅速的方法是——
  
  你們需要一把乙炔吹管,切穿門鎖周圍的鋼板。他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瞭解這個意思,其中一位立刻離開去尋找這把必要的吹管,然後他問道,現在幾點鐘?
  
  六點剛過。回答傳來,亞堤閉上雙眼。他不太肯定,但是他認為彭吉闖入的時候大約是中午,那表示他帶走芮雪已經超過六個小時了。天啊,他希望她平安無事。
  
  嘈雜的搖滾樂聲把芮雪吵醒。她睜開眼睛,看見一片無邊的黑暗,呼吸立刻變得很困難,彷彿棺材裡的空氣都被抽光了,她再次陷入驚慌。這次驚慌以對她有利的方式運作;腎上腺素隨之湧起,賦予她推開棺材蓋的力量。芮雪虛弱到只能把蓋子抬起幾公分,然後伸手放在蓋子與棺材之間,阻止它再度合上。蓋子壓得手很痛,她微微畏縮,但這次痛得很值得,外面的空氣開始流進來。她鼓起力氣,緩緩坐起,用力將棺材蓋往上頂,直到她可以看到房間的動靜。
  
  她第一個看見的是被綁起來的柯太太斜靠在牆邊。那個女人清醒地睜大眼睛看著房間的另外一頭。芮雪想知道她在看什麼,但是她只看得見一扇敞開的門。棺材的位置讓她看不清楚隔壁的房間,只瞥見一小角。她沒有看到彭吉。半推半拉地,芮雪開始沿著棺材側邊爬下來,突然憶起她在亞堤住處的第一天早晨,以及他坐起來、動作流暢地跳出棺材的模樣。她真希望自己此刻有力氣那樣做,不過爬得出棺材已經很幸運了;芮雪全憑著一股意志力撐著。她需要鮮血,她必須離開這裡。
  
  芮雪硬著頭皮爬過棺材邊緣,接著順從地心引力,跌落在地上,隨即發出一聲呻吟。儘管隔壁房間傳來刺耳的音樂聲,但拴在她腳踝上的鏈子摩擦發出的鏗鏘聲似乎非常響亮。她屏住呼吸,以為彭吉隨時會大踏步進來,毀了她的逃亡計劃。
  
  芮雪睜開眼睛,凝視柯太太,這個睜大雙眼的女人視線在芮雪與房間的另一頭之間游移。芮雪不知道老婦人的表情是畏懼她,或是儘管感到畏懼,但理解她必須採取行動。
  
  覺得還沒有力氣站起來,芮雪拖著鐵鏈,跪著爬向那個婦人。「你還好嗎?」
  
  柯太太擠出一個顫抖的笑容。「是的,親愛的。可是我擔心諾曼已經發瘋了,他似乎認為他是吸血鬼。」
  
  芮雪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門口,剛好看到彭吉經過。他身上披著她之前看到的、掛在牆上的斗篷,衣擺像波濤般揚起,他嘴裡含著白色的吸血鬼假牙。
  
  「像神經病一樣。」柯太太厭惡地說,彭吉突然停下腳步,迅速沿著剛才的方向折返,一手將斗篷的衣角拉到下巴,朝著從這個房間看不到,但芮雪假定應該是鏡子的東西擺出睨視的表情。
  
  「我想吸你的血,寶貝。」在搖滾樂聲中,她依稀聽見他笨拙地模仿電影吸血鬼德古拉的架勢說話。
  
  「是啊,」芮雪同意。「像神經病一樣。」
  
  「我們不能報警。我們能對警方說什麼?」
  
  「聽著,」亞堤打斷哥哥的話,亞堤從辦公室中被解救出來之後,他們就一直爭執不休。他們彷彿吵很久了,但是可能才離亞堤被釋放不到幾分鐘,不過每一分鐘對他而言都很珍貴,不容浪費。他必須找到芮雪。「要不要報警隨便你們,但是我要去彭吉的住處。他一定把她帶到那邊去了。」
  
  「你不許單獨過去。」梅芝堅定地說。「我們一起去。」
  
  「警方怎麼辦?」柏軒堅持。「這是一個讓彭吉從此不來找你麻煩的絕佳機會。他現在的確綁架了芮雪,警方會把他送進牢裡。」
  
  「我最後會設法處理彭吉。」亞堤意志堅決地說道,開始往樓上走。
  
  「柏軒,你有行動電話。」路森指出。「你可以在路上打電話給警察,匿名報案,說你看見有人用槍挾持一個女人,逼迫她走進他的屋子。」
  
  「好主意。」柏軒同意,跟著他們上樓走進廚房。「亞堤,他的地址是……」
  
  亞堤遲疑。他在腦海中一直看到芮雪的脖子被刀子劃出一道淌血的傷口,她儘管擔憂,卻仍然裝出勇敢的表情。從發生這些無聊的威脅以來,他第一次想殺了那個叫彭吉的可悲人物。
  
  「亞堤。」他母親的聲音很堅決,帶著警告。梅芝顯然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他原本不想讓她知道,免得路森和柏軒「為了他好」而管束他的行動,直到他自己透露了這項訊息;他咒罵自己無法憑自己的本事從辦公室脫身。假使他有辦法,他早就要了彭吉的命,芮雪也會平安無事。
  
  從前他認為除掉彭吉以擺脫他帶來的麻煩,似乎是太過極端的做法。他是這麼一個可悲的傢伙,被嫉妒和憤怒沖昏了頭。亞堤曾經真心為這隻小黃鼠狼感到難過……直到此刻。現在,他衷心希望自己當初一有機會就宰了這個傢伙。
  
  「路上我再告訴你地址。我想比警方先到達他家,警方的出現可能會對她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我想先過去確定她沒事。」他說著帶頭走向車庫。
  
  芮雪努力想解開綁住柯太太手腕的繩索,注意力偶爾會被隔壁房間那個昂首闊步的白癡分散。他一直衝來衝去的經過門口、擺姿勢、隨著她猜是電影《粗野少年族》原聲帶的音樂起舞。(譯註:TheLostBoys是一九八七年的電影,描述少年吸血鬼的故事。)幸運的是,他忙著展現犬齒,偶爾說幾句吸血鬼台詞,沒注意到她爬出棺材,正打算釋放他的鄰居。
  
  繼續努力吧,芮雪歎氣,將注意力轉回繩索。他打的結真的很牢固,而她的力氣又微弱。她癱靠在那個婦人旁邊的牆壁上,努力想辦法解開繩索。那個女人圓胖的體型幫她擋住了門口的視線,這個位置也是她唯一能挺直身體的支撐。隨著時間流逝,她越來越虛弱得無法思考,這也讓她受到誘惑,靠近那個女人的喉嚨,頸項間的汗珠像鑽石光芒一樣耀眼。芮雪聞得到她的焦急與恐懼,也使得她血液的氣味更是明顯。芮雪與繩索角力時,也在與本能的吸血衝動對抗,而她似乎即將輸掉這兩場戰役。她再次瞥向那個女人的喉嚨時,淚水湧進她的眼睛。
  
  咬一小口就好,輕輕咬一下,大腦發出誘惑,一小口就可以有力氣解開她手上的結。
  
  「不行。」她堅定地對自己說。
  
  「什麼事情不行,親愛的?」柯太太問。
  
  芮雪搖搖頭,瘋狂地四下張望,這時鬆餅突然吠叫一聲。芮雪擔心小狗會引起彭吉的注意,趕忙要它安靜。「噓,鬆餅,乖狗狗。」她噓聲說道。
  
  小狗坐下,可是視線盯著樓梯看,滿懷希望地搖著尾巴。芮雪轉頭一望,竟然看到亞堤走下樓梯,她覺得心臟快要跳出喉嚨。他來了。
  
  「謝天謝地。」芮雪嗚咽一聲,背靠著牆壁坐下。他再不來就太晚了,再過一秒鐘,她可能已做出某種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行為。萬一那樣做,她也懷疑柯太太會原諒她。
  
  「芮雪。」當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時,她眨眨眼睛,再睜開來看著他。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她低聲耳語,然後陷入沉默,任憑他雙唇落下封住她的嘴。這是一個甜蜜、近乎虔誠的吻。
  
  「我當然會來,我在乎你。」
  
  當他親吻她的時候,芮雪閉起眼睛,但現在再次張開雙眼。這不是愛的宣言,但是同樣貼心。「真的?」
  
  他微笑地注視著她,將頭髮從她臉上撥開。「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你這麼美麗、勇敢、聰慧,而且該死的頑固。」他咧嘴一笑看著她翹起嘴唇,接著又說:「而且你喜歡我寫的遊戲,那表示你的品味不同凡響。」他又親吻她。
  
  「啊哼。」
  
  聽到柯太太相當大聲地清清喉嚨,芮雪和亞堤結束親吻。這個婦人露出痛苦的微笑。「大家都愛自己的情人,親愛的,但事事都有合宜的時間跟地點,而眼前實在不是好時機,也不是……」她鼻子一皺,環顧四周。「也不是好地點,真的。」
  
  「抱歉,夫人。」亞堤對她露出迷人的笑容。
  
  「我解不開她手上的繩結。」芮雪告訴他。
  
  「這個可憐的孩子非常虛弱。」當亞堤開始解開繩索時,柯太太告訴他。「我不知道他把她關在這裡多久了,可是他顯然要讓她挨餓。唉,他一直說她是吸血鬼,試圖要她吸我和鬆餅的血。諾曼顯然失去理智了。」
  
  「諾曼?」亞堤驚訝地頓一頓。「你是說彭吉?」
  
  「彭吉。」婦人發出厭惡的嘖嘖聲。「他堅持大家那樣叫他。他母親痛恨那個綽號,願上帝讓她可憐的靈魂安息。她是個可愛的女人,也是個好鄰居。她過世的時候真是可憐,諾曼只得孤伶伶地過活。諾瑪——他的母親——在世的時候一直努力管教這個孩子,可是我知道她一過世,他就變壞了。我很希望他會搬走,但是不行,他不肯走。他哥哥不太高興,我也不能責怪他。這棟房子早該賣掉,讓兩兄弟平分,可是諾曼把房子搞成一團亂,根本賣不出去。我想他是故意的,他哥哥也知道。他——」
  
  「呃——夫人?」亞堤插嘴。「你已經鬆綁了。我幫芮雪脫困的時候,或許你可以去打電話報警。」
  
  「喔,你沒有鑰匙,恐怕永遠也無法讓她脫身喔。不過,好的,我當然會去找警察過來。」
  
  婦人被綁了太久,需要有人扶一把才站得起來。芮雪注視亞堤協助她起身,攙扶她走到小狗旁邊,她堅持要帶著小狗一起走。他看著她上樓,然後迅速回到芮雪身邊。
  
  「情況有多嚴重?」他再次跪在她旁邊,問道。「我看得出你很痛苦。他又傷害你嗎?」
  
  芮雪點點頭。「那是意外。他要敲柯太太的頭,造成十字弓射出,木樁刺入我的胸口。」
  
  亞堤吐出一句咒罵,從口袋中掏出一包血袋。「血袋變熱了,光喝一包也不夠,可是應該能減輕一點痛苦。」
  
  她不在乎這包血液是不是被細菌攻佔了;她把血袋拿到嘴邊,用牙齒刺進去,血袋乾涸的速度如此之快,芮雪不敢相信她吸完了。可是她確實已感到比較舒服,而且疼痛立刻得到舒緩,雖然只有舒緩一點點,她也恢復了些許體力。起碼她不再覺得如果不立刻咬人就會暈倒。
  
  當亞堤扯開她腳踝上的鏈子時,芮雪吸光袋子裡的每一滴血,然後把袋子壓扁,塞進口袋裡。他做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彷彿腳鐐只是紙糊的。多虧冰箱裡的鮮血,他的體力顯然已完全恢復了。
  
  「你是如何逃出辦公室的?」他協助她起身時,她問道。
  
  「靠母親、路森,和柏軒的幫忙。」他回答。「他們使用乙炔吹管將門板切穿一個洞。現在他們都在外面的車上。」他又說。「老實說,我也花了一點功夫才說服他們在外面等候。交換的條件是我不殺他。」
  
  當她身體搖晃的時候,亞堤一把將她抱在胸前,臉上閃過關切的表情,可是關心之情也掩藏不住他眼中熊熊的怒火,芮雪認為最好在彭吉注意到亞堤、爆發不可避免的衝突之前,將亞堤帶離此處。那會是比較聰明的做法。無論有沒有答應家人,她不相信他會饒了這個傢伙的命——或者在衝突中丟掉自己的命。
  
  「柏軒的車上有更多血袋。我先帶你過去,再回來料理彭吉。」
  
  「不,亞堤,讓警方處理他就好。」她急忙說道。
  
  「我必須——」
  
  「我的天!」
  
  芮雪和亞堤一同轉身朝房間的另一頭望去。彭吉站在門口瞪著亞堤和芮雪,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亞堤立刻朝他走去,可是芮雪拚命抓住他的手臂,希望把他拉回來,或者只是想提醒亞堤自己的存在。無論如何,他停下腳步,低頭凝視她,然後將她挪到他身後,轉頭面對彭吉。可是彭吉已經消失。當芮雪令他分心的時候,那傢伙不見了。
  
  「哪裡——」亞堤開口,然後停住,挺直身體。彭吉再次出現時,手裡拿著十字弓,亞堤把芮雪推向後面的樓梯,用身體擋住她。十字弓上架了新的木樁,直接瞄準亞堤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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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29: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他怎麼會去這麼久?」
  
  柏軒在廂型車的駕駛座上換個姿勢,從後視鏡看著母親的臉。她的表情反映著她語氣中的擔憂與關心,他也同樣地擔心著。柏軒非常不願意讓弟弟單獨進入李諾曼——外號彭吉的家中。亞堤的表現是如此冷酷與震怒,他很擔心弟弟會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但那是亞堤的問題,那是他的女人、他的戰爭,到最後,柏軒決定讓他自己處理……除非後來事實證明他功力不足。
  
  「並沒有太久,」乘客座上的路森說。「別忘了他必須——那是什麼?」
  
  柏軒回頭望向那棟房子,剛好看見一名年長的婦人衝出來。這個嬌小、灰髮的老婆婆懷裡抱著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他們默不作聲地看她衝過院子,跑進隔壁的房屋。
  
  「情況似乎不妙。」梅芝說出他們共同的想法。他們認為彭吉會把芮雪關在這裡,但是並沒有考慮到屋子裡可能有其他人。現在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想。那個婦人在那裡面做什麼?她看見亞堤或芮雪了嗎?她跑得那麼快,彷彿被一群來自地獄的惡魔追殺。
  
  「或許你們應該進去看看亞堤需不需要幫忙。」母親的語氣十分焦急。
  
  柏軒和路森交換眼神,他讀到大哥腦海中的猶疑,他們倆都不確定是否應該插手。如果一切都在亞堤的掌握之中,他不會感謝他們出手的。弟弟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顯然認為單獨出馬找到芮雪、拯救她,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更別說親手料理那個讓他的生活陷入地獄的傢伙。
  
  「我們再多給他幾分鐘吧?」路森最後這樣建議,柏軒點頭。他們把注意力轉回那棟屋子,陷入一片沉默。這是一場簡短卻緊張的等待。遠處傳來警笛的嗚鳴聲,他們三個一時僵在座位上,交換謹慎而提防的眼神。警笛聲越來越近,但他們留在原地。這是一座大城市;那輛車如果不是警車,就是消防車,可能開往任何地方。
  
  然而,一輛警車轉入他們所在的街上,柏軒和路森伸手握住門把。
  
  「且慢。」梅芝一喊,要他們暫停。巡邏警車駛入彭吉家隔壁那棟房子——就是老婦人衝進去的那一棟——的車道,兩兄弟立即留在原處,把車窗搖上。婦人現在跑到室外。她衝向巡邏車的時候,胸口還摟著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車子裡有兩名警察,一名金髮的矮個子,另一名褐髮的高個子。褐髮的警察離得比較近,當他離開駕駛座、下車把門甩上的時候,那個婦人跑到他面前。
  
  「他發瘋了!」她尖叫。「他認為自己是吸血鬼!他要吃掉我的鬆餅!」
  
  「希望她指的鬆餅是她懷裡的那隻小毛球。」路森一本正經地幽她一默,柏軒哈哈一笑,驅散了些許牢牢揪住內心的緊張。
  
  「夫人,誰發瘋了?」他們聽到金髮的警察繞過車子,加入那兩人的談話。
  
  「諾曼,我的鄰居。」她指向亞堤之前走進去的那棟房子。「他把一位可憐的小姐銬在裡面。我想,那位小姐是新聞報導上那位一、兩個星期以前失蹤的醫院人員。她很蒼白,情況非常不好。他顯然讓她挨餓,想逼她吃我的狗。」
  
  「你的狗?」褐髮的警察問道,感到作嘔。
  
  「我養的鬆餅。」她稍稍抬起懷抱,然後撫摸在懷裡發抖的小毛球。
  
  「那是在他打算自己吃掉你的鬆餅之前所發生的事嗎?」金髮警察帶著一絲笑意問道,令柏軒皺起眉頭。顯然這兩個警察中至少有一個認為這個婦人有些瘋癲,但是看來他並不是唯一有此推測的人。婦人瞇起眼睛瞧著那個警察,表情活像是國小一年級的老師逮到班上搗蛋鬼的神情。
  
  「別想唬弄我,小伙子。我不是什麼瘋癲的老笨蛋,那間房子裡面現在有兩個人的處境很危急。」
  
  「兩個?」第二名警察問。
  
  「對。新聞報導上的那個紅髮美女,還有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他進入屋子裡,救了我和鬆餅,叫我打電話報警。」
  
  兩名警察朝李諾曼的房子看了一眼,然後回頭。
  
  「他們為什麼沒有跟你一起出來?」金髮的警察問。
  
  「我只是被綁起來,他可以把繩結解開,但那個女孩子被諾曼用鐵鏈困在棺材上。」
  
  「棺材?」
  
  「我告訴過你們,他自認是吸血鬼。」她惱怒地解釋。「他瘋了!不要在這裡鬼混了,快去幫那個年輕人把小姐救出來。這是你們的工作。」
  
  兩名警察仍然很猶豫,顯然不確定該如何處理她這個瘋狂的要求,她發出鄙夷的聲音,轉身走向那棟房子。「很好,我要去找那個年輕人,把他救出來……假如他還沒有被那個下流的諾曼發現並殺害。」
  
  她越過自家的庭院,穿過諾曼的院子,那兩名警察才回過神來,匆匆跟在她後面。這個小婦人在她願意的時候,是相當具有行動力的。警察尚未趕上她,她已經登上門廊,走進屋子裡去了。
  
  「轉化我。」
  
  芮雪稍微往旁邊移動,從亞堤的肩上看著彭吉。他手持十字弓重新出現後,他們經歷了一陣子的緊張與沉默,她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話。
  
  「快動手吧,」當亞堤和芮雪都一臉茫然地瞪著他的時候,彭吉低聲說。「你們怎麼可以獨享所有的樂趣呢?轉化我。求求你們?」
  
  亞堤看了芮雪一眼,似乎想詢問她,彭吉的要求是不是認真的。
  
  「把我轉化,我就讓你們休息。」彭吉保證。
  
  「休息?」亞堤驚訝地重複他的話。
  
  「吸血鬼總是需要休息的。」諾曼嚴肅地宣佈,然後皺起眉頭。「嗯,他們大多數的時間都需要休息。在電影裡,他們一旦被釘上木樁,在臨死前會露出安詳的表情。有時候他們甚至會感謝釘木樁的人,除了德古拉。我不認為他會渴望平靜,可是他已經活了那麼久。」他好奇地盯著亞堤。「你見過德古拉嗎?」
  
  「彭吉,你瞭解幻想與現實的分別嗎?」亞堤問。
  
  「我當然瞭解。」他說道,臉色一沉,接著又不耐煩地說:「趕快把我轉化就對了,我會放你們去休息。」
  
  亞堤冒出幾聲突兀的大笑。「你有沒有仔細思考過你的建議?你要求我給你永恆的生命……而你則以終結我的生命來作為回報?嘿,你想要永恆的生命,憑什麼認為我不要?」
  
  「喔,少來。你現在一定覺得很累了。你幾歲了?五、六百歲?」他猜測。「你一定非常老了。我查過你家的姓氏,這個姓可以追溯到非常久遠的年代。有資料記載中古時代有一個叫殷路森的人,他是你哥哥,對吧?還有一個名叫梅芝的淑女,她嫁給某個叫洛德的傢伙,我知道那是你的父母。」
  
  芮雪注意到亞堤驚愕的表情,他大概沒有想到彭吉真會去調查。顯然他不喜歡這個消息,也不喜歡家人被彭吉盯上的可能性。她很厭惡地搖搖頭,這個白癡要倒大楣了,居然把亞堤的家人扯進來。亞堤通常非常隨和,但是他對家人有天生的保護欲。那股保護欲現在冒上來了,他平常總是微笑的臉龐換上一副冰冷無情的面具。
  
  才一眨眼的時間,亞堤已經衝過房間,掐住彭吉的脖子;他的動作非常迅速,快得彭吉來不及以十字弓抵擋他。他丟下十字弓時,木樁飛出,擊中牆壁,沒有造成傷害。芮雪看見彭吉把手伸進黑色外套前面的口袋,但是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嚴重性,直到他掏出一支遙控器、按下幾個按鈕之後,她才發現麻煩大了。空氣中響起一陣急速轉動的隆隆聲響,房間裡頓時大放光明。
  
  芮雪目瞪口呆地看見太陽燈從頭頂傾瀉溫熱的光芒將她包圍,轉頭往隆隆作響的方位一看,一個巨型的十字架從牆壁的凹槽中滑出,像鐘擺似的在房間內擺盪。她望向亞堤,看見他也被突然亮起的燈光與聲響驚得睜大了眼睛。可是他沒有看見那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巨型十字架正往他撞過去。
  
  芮雪發出警告的叫喊,可是太遲了,只來得及讓他轉身看到那個巨型重物,他的正面整個兒都被擊中。當他被向後拋、撞上遠處的牆壁時,她再次大叫。她朝著他跑過去,但是當她看見彭吉站起來之後,她改變方向,轉而跑向彭吉。亞堤一被擊倒,彭吉立刻彎腰撿起十字弓。他從口袋中拉出一根新的木樁。
  
  儘管她的速度很快,但是當她跑到彭吉那邊時,他已經重新裝好武器。他背對著她,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她利用這優勢跳到他背上。彭吉發出尖叫,挺起身體,試圖將她甩開,可是芮雪心中湧起動物般的狂怒,像猴子似的緊緊抓住他。她一手繞過他的手臂抓住他胸前,一手繞過他的脖子抓住他的下頷。芮雪想都沒有想,純粹出於動物的本能,把他的頭扭向旁邊,低頭靠近他的脖子,打算咬住這隻小黃鼠狼,將他吸乾。
  
  「不准動!」
  
  芮雪聽到那聲叫喊,迅速將嘴巴從彭吉的脖子移開,沒有咬出半滴血。當彭吉轉身、狂亂地揮動十字弓走向樓梯的時候,她抬起頭,震驚地睜大雙眼,看見兩個穿制服的警察站在樓梯頂端,掏出武器,瞄準她的方向。接著,十字弓發射了。
  
  「喔。」芮雪低喘,警察試圖從木樁颼颼飛射的路徑上跳開,可是那個金髮的警察被射中了。他咒罵一聲,砰地摔倒。起初她以為那個男人被木樁擊中手臂,但是當他開始拉扯木樁時,她看到它錯過肌肉與骨頭,只刺中他的袖子,把袖子釘在牆壁上。
  
  亞堤突然移動的時候,芮雪仍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警察。亞堤來到她身邊把她從彭吉的背上拉下來,在她想到應該移動之前,就拖著她離開火線。不過警察並沒有開槍還擊。那個褐髮的警察用手槍瞄準彭吉,可是一直回頭看那個努力脫身的金髮警察。這給了彭吉機會從後面的口袋裡抓出另一根木樁,重新裝上十字弓。
  
  彭吉才剛套上木樁,轉身瞄準芮雪和亞堤,那個被困住的警察已將木樁拔了下來。這兩個男人立刻分別移動,彼此相隔幾十公分的距離包抄彭吉,雙雙將槍口瞄準他。
  
  「放手!老兄,放下武器!放下!」金髮的警察喊道,語氣似乎非常憤怒。或許應該說是被惹火了,芮雪這麼想著,這時亞堤將她推到他背後,像一面磚牆似的擋在她和彭吉用以瞄準他們的木樁之間。
  
  她很感激這個舉動所透露的關懷,但這麼一擋,她就看不到前面的狀況。芮雪只好低頭彎身從他的背後張望。彭吉發現自己變成警察怒火集中的箭靶時,所流露的反應讓芮雪看了幾乎感到抱歉。他露出驚恐的表情望著警察,眼睛睜得很大,嘴巴張得很開,顯然不曾料到這個情況。
  
  「來吧,老兄,放下武器。」褐髮的警察用哄騙的聲調建議。「我們不想朝你開槍……可是必要時,我們會開槍的。」
  
  「我?」他驚訝地瞪著他們。「朝我開槍?我是這裡的好人。我和凡赫辛一樣,他們才是你該抓的人,他們是吸血鬼!」
  
  芮雪看見兩個警察交換眼神,知道一切都會就此解決,警察才不相信那一套他們認為是無稽之談的說詞。然而,她忍不住猜想,萬一他們遲了片刻進來,發現她照著原本的打算把牙齒刺入彭吉的脖子,整個情況可能會完全改觀。
  
  她看了亞堤一眼,猜測他也正在想同一件事。
  
  「真的!」彭吉發出殺豬一樣的尖叫。「他們是吸血鬼,他們兩個都是。」
  
  「葛醫生?葛芮雪醫生?」警察問道。「真的是你。」
  
  芮雪謹慎地點頭,可是來不及說什麼。彭吉跳起來,很興奮地說:「對,就是她。我去終結他性命的那一晚,她在停屍間工作。」他狂亂地揮動十字弓朝亞堤比畫,讓芮雪無比害怕。那把弓已經意外發射過一次,很可能會有第二次意外。「我想砍下他腦袋的時候,她跳出來擋在中間。我不小心用斧頭砍中她的胸口。她應該沒命了,可是他把她轉化。現在他們兩個都是吸血鬼。」他解釋道,聽起來完全瘋狂了。「他們都是沒有靈魂的吸血鬼,受到詛咒,永遠只能在夜間行走。」
  
  芮雪咬住下唇,幾乎為這個男人感到不好意思。當然,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除了沒有靈魂的部分。可是,說真的,他的常識哪裡去了?他應該曉得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說法啊。她並不訝異警察開始緩緩分頭,以相當謹慎的態度接近彭吉。
  
  「好,老兄。」褐髮的警察說道。「我們懂了。他們是吸血鬼,你是好人。可是現在我們來了,你安全了。放下武器,把你的雙手舉起來,好嗎?」
  
  彭吉皺眉,視線在他的武器、警察、芮雪和亞堤之間來回。「可是他們呢?你們應該把槍瞄準他們才對。」他終於說道。
  
  「嗯,這個嘛,」金髮的警察拉長語調說。「手槍對吸血鬼也沒用,對吧?不過我相信他們會乖乖跟我們走的。」他瞥了芮雪和亞堤一眼。「對不對啊?」
  
  他們兩個將計就計地點頭。
  
  「看到了吧?」第一個警察語氣安撫地說。「他們知道他們被逮捕了。老兄,現在你只需要把武器放下來。」
  
  彭吉遲疑的時候,第二個又說:「我們來的時候不知道會面臨這種狀況,沒有攜帶適當的武器。你也知道,這年頭吸血鬼並不常出現。你何不把這麼有用的武器交給我們,讓我們可以把他們拘禁起來呢?」
  
  「喔,對。好啊。」彭吉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們也應該有適當的裝備。」他開始側身向靠得最近的警察移動,但仍確保十字弓一直瞄準芮雪和亞堤。「我在後面還放了許多武器。我去拿的時候,你可以用這把弓瞄準他們。我有聖水、十字架,還有很多木樁。你看住他們,我去拿過來。」
  
  「好主意。」金髮警察表示同意,稍稍放低手槍,騰出一隻手接過十字弓。
  
  「要一直瞄準他們喔。」彭吉遞出十字弓時,警告地說。「你知道,他們動作很快,而且非常強壯。我——嘿!」
  
  武器一換手,警察就將十字弓扔到一旁,舉起手槍瞄準彭吉。警察不理會他傷心的表情,用手槍一比。「貼著牆壁站好。過來,貼著牆壁站好,雙腿分開。」
  
  「可是——」彭吉的抗議被趕過來抓住他手臂的第二個警察打斷。
  
  「雙腿分開。」褐髮警察大吼,哄騙的語氣消失無蹤。在同伴脫下彭吉的斗篷,給他搜身的時候,金髮警察一直用槍瞄準他。警察取走這個瘋子插在牛仔褲後面口袋裡剩下的幾枝木樁。
  
  芮雪和亞堤沉默地注視著警察將不斷發出抗議的彭吉扣上手銬,押著走向樓梯。他還是一直抱怨著說他們是沒有靈魂的吸血鬼,他才是這個事件中的英雄,警方鑄成大錯了。
  
  「嗯,」當另一個警察將彭吉押往樓上時,那個之前被釘在牆壁上的人說道:「看來這就是你在一個星期前從醫院失蹤之後被監禁的地方?」
  
  芮雪感覺身旁的亞堤身體緊繃,她望著亞堤,知道他希望她說出什麼答案。他和他的家人都希望她宣稱彭吉在一個多星期之前的那個夜晚將她綁架到這裡來。但這不是實情,而且她不善於撒謊。她遲疑了一下,思考她的選擇。這個男人確實曾經綁架她。她並不是自願從亞堤的住處過來的。另一方面,她無法解釋過去一個星期她待在哪裡,據實以告並不保證不會引發另一些更難以回答的問題。芮雪決定拐個彎說實話。
  
  「彭吉綁架我,帶我來到這裡,而且違背我的意願,把我關在這裡。」她嚴肅地承認,感覺到亞堤的肌肉放鬆下來。她幾乎想轉頭詢問他原因;他們還沒有脫離險境呢。可是當警察點頭的時候,她及時忍住了。
  
  「他是怎麼把你帶到這裡來的,小姐?」
  
  芮雪猶豫一下,說道:「他進停屍間的時候,迷彩軍服外面套了一件軍用雨衣,把步槍和斧頭藏在雨衣下,嚷著一些關於吸血鬼之類的話,然後……」她再度遲疑,又看了亞堤一眼,他似乎已暫停呼吸。她吞一吞口水,轉頭說:「在那以後,我的記憶就相當模糊了。接下來我只能告訴你,我今天醒來的時候被銬在那面牆壁上。他依舊一直談論吸血鬼和電腦怪胎的事,似乎對亞堤的電腦遊戲耿耿於懷。」
  
  「遊戲?」警察困惑地來回看著他們。
  
  「亞堤是血腥慾望的程式設計師。」芮雪解釋。「那是一套吸血鬼電腦遊戲。」
  「喔。」那個男人說道,不過仍然顯得很迷惑。「好吧,他很介意你的遊戲。」他對亞堤說話,然後將視線移回芮雪身上。「可是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綁架你,而不是綁架他?」
  
  「因為她是我的女友。」亞堤平靜地說。
  
  芮雪又說:「這真的太讓人摸不著頭緒了。他有一半的時間認為我是吸血鬼、亞堤也是吸血鬼,然後他認為他也是吸血鬼,或者說想變成吸血鬼。那個傢伙似乎相當瘋狂。」
  
  「是啊,似乎是如此。」金髮警官語氣嘲弄地說道,搖搖頭,然後對她說:「小姐,這個城市裡的每一個警察都在找你,也在找他。」他朝現在空蕩蕩的樓梯比一比。「那個幫你的助理代班的女孩抵達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傢伙衝進停屍間。她跑去找警衛,可是警衛當時在處理另一個麻煩,所以很慢才趕到你的辦公室。他們到場的時候,辦公室裡都沒有人,大家認為那個傢伙把你帶走了。」他搖搖頭。「她很仔細地描述他的外表。警方畫了一張素描,在所有的新聞節目中公佈。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認出就是這個傢伙,他看起來跟那張素描一模一樣。」
  
  芮雪點點頭,不過繼續保持沉默,害怕一說話會引來更多的問題。幸好他將注意力轉向亞堤,問道:「先生,你今天為什麼到這裡來?隔壁的鄰居說你進入屋內救了她,可是她似乎不知道你是誰。」
  
  亞堤猶豫了一下,然後說:「芮雪失蹤之後,我一直很擔憂。我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看見彭——這個傢伙。他開著一輛廂型車。我認出他就是畫像裡的那個人,跟蹤他來到這裡。」他輕描淡寫地撒著謊。
  
  亞堤很擅長說謊,芮雪興味濃厚地注意到。她認為自己不該感到意外,他有三百多年的時間可以琢磨說謊的技巧。
  
  「你當時應該立刻打電話報警。」警察帶著不贊同的語氣說道。
  
  「我確實有想過報警,」亞堤嚴肅地向他保證。「可是我想要觀察得仔細一點,不希望引發錯誤的警報。我停車的時候,他走下廂型車,進入這棟房子。我從窗口偷看,希望能看得更清楚,可是他一定是直接下樓了。然後我繞到屋後,發現那扇窗戶——」
  
  芮雪順著他的手勢,驚訝地發現地下室後面的確有窗戶。她之前沒有注意,可是窗戶之前一直被遮住,直到剛才有陽光透進來。她認為是彭吉按下按鈕啟動太陽燈的時候,也一併將窗簾給打開了。不知彭吉發現太陽燈和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時,他們並沒有如他所預想的那樣全身起火,他會有什麼想法。
  
  「當我往裡面看到芮雪被困在這裡,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把她救出去,忘了要打電話報警。我看到棺材和那個老婦人,更別說是那個披著斗篷、戴著假牙、四處飛舞的傢伙。」亞堤搖搖頭。「他顯然發瘋了,我不能任由這些女人單獨留在這裡。所以當我發現後門沒鎖,我立刻溜進來,來到地下室將她們釋放。」
  
  「嗯,我想我能瞭解你的擔心,但是你真的應該先打電話報警。」警察發牢騷。「那個老婦人說她被綁起來,可是葛小姐被鐵鏈拴住了,你沒辦法救她。怎麼——」
  
  問題問到一半就打住了,警察感到片刻的困惑。當他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聽起來近乎機器人。「嗯,我想詢問可以告個段落了,你們已受夠折磨,應該讓你們離開這裡。」
  
  芮雪帶著笑意,揚起眉毛注視亞堤。能夠控制別人的大腦真是相當方便。她認為她必須學習那個技巧。
  
  「女士優先。」亞堤作勢請她帶頭走上樓梯時,露出不知悔改的笑容。他顯然毫不羞愧自己這麼厚顏無恥地使用這個技巧。坦白說,她也不怪他。她已經筋疲力竭,而且餓壞了。除了原本的飢餓,太陽燈也讓她的身體因為渴求血液而發痛。她此刻滿腦子只想回到他的住處,一起喝血。
  
  芮雪單獨爬上樓梯,可是爬的速度很慢,也很令人疲憊。當他們離開屋子時,她的腳步已經微微搖晃;他們走過草坪的時候,亞堤伸手扶住她。
  
  「葛小姐,我們必須叫救護車送你去醫院。你的情況似乎不是很好。」警察看到她這麼虛弱蒼白,問道:「他把你綁架之後,有沒有給你東西吃?」
  
  「沒有。」芮雪回答,很高興自己能夠說實話。
  
  「我會送她去醫院。」亞堤宣佈,他語氣中催眠的聲調讓芮雪得知,他已再次探入那個警察的心智。他可能是把由他護送芮雪去醫院會比較好的建議,植入他腦海中,她猜想。
  
  「先生,那樣很好。」警察同意。「我的同伴應該已經打電話請求支援,召集我們的隊友過來了。」他朝警車一比,彭吉站著,依舊激烈地試圖說服那個褐髮警察相信亞堤和芮雪是壞蛋,而他試圖從這群沒有靈魂的傢伙手上拯救整個世界。
  
  「我們會到醫院和你們會合。如果醫生說你沒問題,你可能必須到警局讓我們記錄你的證詞。」
  
  「沒問題。」亞堤同意,彷彿他在這件事情上有決定權。她猜想,他可能真的有決定權。如果他希望,或許可以將他們的存在從警方的記憶中抹去,只留對他有利的事情。彭吉不會再威脅他或是他的族人了。
  
  包括她。這個念頭竄過芮雪的腦海,她立刻認出這不是她自己的想法。亞堤結束與警方的談話,將她摟入懷裡,往停在路邊的廂型車走去,她的眼光飄向那輛車。她認出他的兩個哥哥坐在前座,但是她很確定她腦中聽到的聲音不是他們。那是一個女性所發出的意念。當亞堤推開邊門,露出坐在長椅上的梅芝時,芮雪並沒有感到很意外。
  「上車吧,親愛的,你看起來嚴重脫水。亞堤,給這個可憐的女孩拿一些鮮血過來。」殷家的女家長下令。「她現在很痛苦。」
  
  亞堤協助芮雪坐好,跟著上車,把門拉上,再到後面從醫藥用冷藏箱裡拿出幾包血袋。
  
  「你還好嗎?」當亞堤在她身旁坐下,將她夾在他和他母親之間時,柏軒關心地問。
  
  「我很好。」芮雪接過第一包血袋,低聲說道。她已經餓到懶得使用吸管,只是張開嘴用牙齒刺進血袋,開始吸血。
  
  「你得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任何細節都不能漏掉。」路森坐在位子上說道。
  當他從口袋中掏出筆和紙的時候,芮雪看著他,血袋還套在她牙齒上。他顯然打算做筆記,她知道上次他來到亞堤家的時候也做了筆記。她曾經問過亞堤他哥哥在做什麼,他喃喃說路森喜歡隨手寫些東西,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路森,之後再說吧。」梅芝靜靜地說。「在你用各種問題炮轟她之前,先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子恢復一點力氣。」
  
  「我們是要去醫院,對吧?」柏軒問道,他轉頭坐好,發動引擎。
  
  「柏軒,開慢一點。芮雪需要大量的血液,也需要時間吸收。」梅芝藉由回答說道。「你必須跟亞堤一起進入醫院幫助他。我們一起進去。因為她在那邊工作,又上了新聞,會引起很多關切。亞堤會需要我們的幫忙。」
  
  「幫忙什麼?」芮雪一邊問,一邊把喝光的血袋從牙齒上拔下來,接住亞堤遞過來的第二包血袋。
  
  「他們會檢查你的身體。」亞堤解釋。
  
  「我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親愛的。」梅芝指出。「柏軒、路森,和我會跟你一起進去,讓醫生和護士相信他們已經檢查過你的身體,發現你嚴重脫水、營養不良。我們會跟在你身邊,確保一切順利進行。」
  
  芮雪瞭解之後,點點頭,安靜地讓牙齒沈浸在身體所渴望的血液之中。她已經累得願意讓他們以他們認為合適的方式處理事情。芮雪甚至開始認為與彭吉有關的這件事,她早該聽從他們的建議說謊,無論她說謊的技巧高不高明。他們已經活了非常久,必定擁有幾個世紀以來所累積的豐富智慧。由於她頑固地堅持說實話,使得彭吉的鄰居、更別說是亞堤和她自己陷入更危險的處境,一想到這裡,她就很害怕。或許有些時候,誠實不一定是上策,一個小小的謊言反而會挽救險境。
  
  「你慢慢就會學到了。」梅芝靜靜地說道,顯然是讀到她的想法。「時間並不是偉大的老師,經驗才是。一個活了一輩子卻從未離開家門去體驗生命的人,他死亡的時候對生命的瞭解仍是一片空白。一個歷經磨難卻活下來的小孩,可能比他更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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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30: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告訴你,他們是吸血鬼!」
  
  彭吉的語氣與其說是堅定,不如說是抱怨,芮雪一邊想著,一邊注視他用手指扒梳油膩膩的頭髮、挫折地拉扯發尾。她其實不怪他,他們已經盤問他好幾個小時了。警察顯然直接把他帶到警察局,登記之後,帶他到一個方形的小房間,開始盤問他,而且一直沒有放他離開。
  
  芮雪和殷家的人沒趕上前兩個小時的訊問。他們花了不少時間才帶她跑完急診室的流程、離開醫院。儘管她是醫院員工——更別說由於她在工作時遭受綁架,變得小有名氣——他們仍必須等上一陣子才輪到看醫生。當芮雪詢問為何不對護士施咒,把他們的順序調到前面的時候,梅芝似乎很訝異。她指出芮雪並不是急病患者,他們可以稍等。
  
  芮雪沒想到這一點,有那麼片刻,她感到羞愧,不過梅芝立刻進入她的腦海中安慰她說她慢慢就會懂的。老實說,芮雪恨不得盡快開始學習。她很驚訝這一家人在護送她往各處去的時候都沒有遭到抗議。能夠控制週遭人類的思想與心智一定有許多好處。她沒有被檢查身體,可是醫院的員工都記得她做過檢查。正如梅芝所保證的,所有的檢查報告都像預期中一樣寫著:她嚴重脫水、營養失調。親眼看到殷家人驚人的能耐,芮雪很快開始瞭解亞堤所賜予她的能力。
  
  「他們是吸血鬼,是嗎?」甘警官——那個金髮的警察——問道。他站在桌子旁邊,而他的夥伴與彭吉面對面坐在桌子兩邊。「諾曼,擁有棺材與吸血鬼牙齒的人是你,可是你卻宣稱葛小姐和殷先生是吸血鬼?」
  
  「告訴你,那只是假牙。」彭吉低聲說道,口氣很厭煩。「如果你解開我的手銬,我可以把這個該死的東西拿下來。我的是假牙,可是他們的牙齒是真的。」
  
  「他們的牙齒的確是真的,諾曼。」那個褐髮的崔警察安撫地表示同意。
  
  「不要那樣叫我!」彭吉厲聲說道。「諾曼。天啊,我討厭那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怪胎。」他瞪了他們一眼,接著說:「我告訴你,殷亞堤是吸血鬼,那個女人也是。天殺的,她曾經咬我一口!」
  
  芮雪的臉微微抽搐。她並沒有真的咬到他,可是她靠得比想像中更近,牙齒曾在他的頸部劃出一道刮痕。其實只是一條小擦痕,甚至看不出是牙齒咬的。然而,這已經足以讓她不想再去咬任何人了。嗯,或許亞堤除外吧。她相當喜歡給他來幾個愛的叮咬,當他們——愛的叮咬?芮雪搖搖頭,不,她的意思是情慾叮咬。
  
  不是愛的叮咬。她不愛亞堤。她愛上他了嗎?這個問題在她的腦海中不斷盤旋,令人困惑的思緒與情感也隨之不斷高漲。溫暖而洶湧氾濫的情感讓她心生警惕。老天啊,她不能愛上他。
  
  芮雪突然發現路森帶著一絲興味凝視她。她想起站在她身旁保護她的人都可以讀取她的想法。她硬把自己脫韁的思緒與情感逼到心底黑暗的角落裡,把注意力拉回單向鏡面另一邊所發生的狀況。彭吉緊閉嘴巴,沉默地瞪著警察。
  
  「好,她的確咬了你。」甘警官評論。「諾曼,你認為你現在也變成吸血鬼了嗎?」
  
  「不要叫我諾——」彭吉猛然住嘴,睜大眼睛。突然之間,他似乎不再那麼厭煩了,臉上充滿興奮與驚奇。「她的確咬了我。你真的認為我因此變成吸血鬼了嗎?」
  
  「我不知道,諾曼。你是專家,你說呢?」
  
  彭吉沉思了一分鐘,然後開始推理。「我猜這是有可能的。可是倫菲爾德在被咬之後並沒有變成吸血鬼,他……」他的表情轉為驚恐。「喔,天啊!在被咬之後,倫菲爾德一輩子都成了德古拉的僕人。他是他的奴隸。」(譯註:Renfield倫菲爾德是被吸血鬼德古拉所利用、奴役的地產管理人。)
  
  「所以,那一咬讓你變成葛小姐的奴隸了嗎?」崔警官問。
  
  彭吉沒有聽他說話,他全神貫注地思考著。「天啊,而且他也吃小蟲子之類的食物。老天!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吃得下小蟲子。」
  
  兩個警察在彭吉絕望地搖頭時,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認為那已經夠了,我現在想去詢問他。」
  
  芮雪看向說話的那個男人,他是在她上班的醫院精神科服務的施醫師。他被召到警察局來評估彭吉的心理狀態。他要求先觀察訊問的情形,宣稱案主對心理健康專家的反應與對一般人,甚至是警方的反應會大不相同。現在看來,他想要親自詢問彭吉一些問題。
  
  甘警官與崔警官的上司羅隊長點點頭,站起來。「當然。醫生,請跟我來。」
  
  芮雪看著他們走出觀察室。片刻之後,訊問室的門打開,施醫生與羅隊長進入房間。隊長以手勢要兩位警官過去,短暫地低聲商討之後,離開了訊問室。他一離開,施醫生就做自我介紹,在崔警官空出來的位子坐下。他微笑看著彭吉,問道:「諾曼,你瞭解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區別嗎?」
  
  聽到這個問題,芮雪露出淡淡的微笑。亞堤在那棟屋子裡也問過相同的問題。觀察室的門打開,羅隊長走進來,芮雪很快地又將視線轉回彭吉身上;彭吉瞪著醫生的樣子,彷彿他是外星人。
  
  「什麼?」
  
  「你瞭解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區別嗎?」施醫生很有耐心,又問了一次。
  
  「當然。」彭吉臉色一沉。「你知道嘛,我不是瘋子。」
  
  「不,當然不是。」施醫生安撫地說。「你可以解釋幻想與現實間的差別給我聽嗎?」
  
  「好啊。幻想是……嗯,像是巫師、戰士遊戲、魔術之類的東西。幻想並不是真實的。」
  
  「啊,嗯。」施醫生抿了抿嘴唇,點點頭。「你可以給我一個跟現實有關的例子嗎?」
  
  「血腥慾望。」彭吉堅定地說。
  
  「血腥慾望?」施醫生困惑地問。
  
  「那是殷先生創作的電腦遊戲,」甘警官解釋。「裡頭有吸血鬼等等的。」
  
  「啊。」施醫生將視線移回彭吉身上。「那就是現實嗎?」
  
  「喔,是啊。」彭吉很肯定地對他說道。「嗯,魔法只是一些胡說八道——可是真的有吸血鬼。女孩子都很喜歡他們,他們超級強壯、動作超級快,而且長生不死。」
  
  「這其中哪一種特質最重要?」施醫生問。
  
  彭吉並沒有思考很久。「長生不死……還有辣妹。」他這麼認為。
  
  「你是說女人與不朽的生命最為重要?」施醫生點點頭,又說道:「你似乎稍微跟我提過,你的母親最近過世了——對不對,諾曼?」
  
  「對。」他點點頭,接著,他的注意力從醫生身上飄向桌子,彷彿在追蹤某種東西。他突然舉起手臂,用力往桌面上一捶,顯然是要壓扁一隻小蟲。這舉動把芮雪嚇了一跳。她不是唯一跳起來的人,醫生和警察也都跳了起來。
  
  「請稍等我一下。」施醫生站起來,離開訊問室。他走回觀察室的時候,芮雪並沒有非常驚訝。他起初不發一言,只是站在羅隊長身旁,透過窗戶注視彭吉。他們沉默地看著彭吉拾起剛才壓扁的小蟲,似乎很著迷地檢查著。當他突然把那個被壓扁的小東西丟進嘴裡的時候,芮雪露出作惡的表情。片刻之後,他輕輕聳肩,喃喃說道:「還不壞,有一點像堅果的味道。」
  
  「看來那個年輕人的神智非常不清楚。」施醫生說。「我和他的哥哥談過,他說諾曼最近變得很偏執、很怪異。他認為為了諾曼的安全著想,最好把他隔絕起來。當然,我需要做許多測試,可是諾曼已經證實他不但會危害自己,也會對大眾產生威脅,尤其是對於他認為具有危險性的人。」
  
  心理醫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和亞堤一眼,繼續說道:「足以認定他必須接受七十二小時的測試。」
  
  「醫生,謝謝你來幫忙。」隊長說。「我們必須進行文書工作,不過我想李先生很快就會歸你監管了。」
  
  「我會先準備好床位給他。」施醫生嚴肅地向他保證。他們握手之後,醫生就離開了。當彭吉又捶了一次桌面,撿起他殺掉的東西檢視時,隊長朝訊問室看了一眼,搖搖頭。
  
  「真是個瘋子。」當彭吉把蟲子丟進嘴巴咀嚼的時候,警察低聲說道。隊長一隻手按著開始禿頭的頭頂,搖搖頭;當門上響起一記輕柔的敲門聲時,他歎一口氣,走到門口。他和一個芮雪看不到的人簡短地談了一下,然後轉身向他們走來。
  
  「你們的證詞已經印出來,可以簽名了。可以的話,請跟詹警官一起過去,她會帶你們去簽名。」
  
  「好的,謝謝你。」亞堤扶起芮雪的手臂,敦促她走向門口。她安靜地走著,知道殷家的人都跟在他們後面。
  
  簽署文件是一場相當快速的磨難,至少對芮雪而言。亞堤與他的家人在一個房間裡簽名,她則被帶往另一個房間,在證人面前簽署文件。芮雪簽名完畢,踏入走廊,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她心中有點失落。從帶她離開彭吉的屋子之後,殷家人一直緊密跟在她身邊保護她。突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走廊停下腳步,考慮該怎麼做。她應該等待他們出現,還是先行離開?警官說籤完證詞之後,她可以自由離去了。芮雪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時候,突然想到或許無人可等。亞堤或許早已經簽完他的文件離開了。畢竟,他們其實沒有必要繼續陪她。她已經學會獨力進食和控制牙齒,而且她在醫院工作,要取得血液並不困難。雖然不容易,但是她有辦法拿到,他們可能很清楚這一點。或許放下照顧她的責任,他們全感到如釋重負。
  
  這個想法讓她很悲傷,幾乎難過到要用力抽氣。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傷心。
  
  「芮雪?」
  
  聽到有人叫她,她猛然轉過身去。認出是儷希——何睿格緊跟在後——從走廊的那一頭急忙跑過來的時候,如釋重負的感覺湧入她的心中。
  
  「你還好嗎?」儷希關懷地問道。「媽媽在我的答錄機裡所留的訊息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我只聽懂你被綁架了。」
  
  「我很好。」芮雪擠出一個笑容。
  
  「喔,那就好。」儷希露出微笑,但是擔憂並沒有完全從她的眼中清散。「大家去哪裡了?亞堤也沒事嗎?」
  
  「是的,他很好。可是我不確定他們在哪裡。」芮雪承認。「我只知道他們可能已經簽完文件,一起離開了。」
  
  儷希聽到這個消息,皺起眉頭,然後看看四周。「我去找人問一下。」她一說完就跑走了,沿著走廊找尋,看看是否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我相信亞堤不會丟下你離開的。」睿格以嚴肅的語氣告訴她。
  
  芮雪轉頭擠出一個笑容,感謝他的好意。「嗯,他其實並沒有理由不離開啊。我已經學會控制牙齒,可以獨力進食,他不必繼續充當保母了。」
  
  聽到她這麼說,睿格皺起眉頭,英俊的臉上露出困擾的表情。「芮雪,有人跟你說過那條關於終生伴侶的規定嗎?」
  
  這個問題讓芮雪困惑地眨眨眼,她認為這似乎與此刻所發生的事情完全無關。「我——不。對不起,沒有人提過這條規定。」
  
  他緩緩地點頭。「我想也是。可是我覺得你對這條規定的認知是很重要的,這將有助於你瞭解你在兩個人的關係中處於什麼樣的地位。」
  
  芮雪揚起眉毛。如果能夠知道自己處於什麼樣的地位,的確會讓她安心許多。她開始明白她對亞堤付出了很深的感情,很可能會受傷。
  
  「因為我們的族人以一般人類為食,」他開始解釋。「想當然耳,我們必須控制族群人數,保持很低的數量,才不至於沒有食物來源。」
  
  芮雪點頭,這是非常合理的作法。
  
  「所以族裡有一些規定。例如說,每一對夫妻一百年只能生一個小孩。」
  
  「梅芝提過這一點。」芮雪點頭說道。
  
  「我並不意外,可是她可能沒有提到,族裡規定每一個吸血鬼只能轉化一個人類。」
  
  芮雪搖搖頭。「對不起,再說一次?他們只能有一個伴侶?」
  
  「喔,不是。有些吸血鬼也會離婚。我們現在談論的是好幾百年的生命,所以當然會有人離婚,雖然我知道離婚率比一般人類低。」他告訴她。「我的意思是,他們真的只能轉化一個人類。這個人類通常是他們的終生伴侶,雖然也許之後的關係會生變,但是那吸血鬼不能再轉化別人。如果他們已經轉化過某個人類,便不能再將其他人轉化為終生伴侶。」
  
  「可是亞堤把我轉化了。」芮雪說。
  
  「是的。」睿格嚴肅地點點頭。
  
  「芮雪!」
  
  這一次芮雪慢了一點才回頭望向那個尖聲呼喚她的聲音。她覺得頭很暈,花了好些時刻才認出那個向她衝過來的老婦人。那個匆匆跟在她背後的灰髮男人,讓她認出這兩個沿著走廊趕過來的人是她的父母。接著,她的母親伸臂抱住她,芮雪被籠罩在「毒藥」的氣味之中,那是她母親最喜歡的香水。
  
  「謝天謝地,寶貝。我好擔心。當詹警官打電話來說他們已經找到你,而且你平安無事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喔,蜜糖,我們好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謝天謝地。」她停下來,捧住芮雪的臉,親吻她的兩頰,細看著她的臉蛋,然後皺起眉頭。「你看起來不太一樣,而且臉色很蒼白。你需要吃一頓豐盛的家庭料理,再睡一覺。」
  
  「沒錯,跟我們回家吧。」她的父親聲音粗啞地說道,伸出一隻手臂摟著她的背,讓她轉過身,一起朝剛才的方向走回去。
  
  當雙親帶她離開警察局的時候,芮雪一直沈默不語。她的臉色不應該是蒼白的;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她已經在廂型車裡吸取了充足的血量。一定是睿格告訴她的消息,以及這個消息所產生的震撼,讓她臉色發白。亞堤為了救她,放棄轉化終生伴侶的機會,她虛弱地想著。老天啊,他將她轉化,又花了許多時間與心思教她學會進食與控制牙齒,可是他卻不能擁有終生伴侶。為了她,他放棄了得到終生伴侶的唯一機會。
  
  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亞堤一定很恨她。假如他不恨她,那只是因為他還不曾發現他所做的犧牲有多大。等他一旦明白他所放棄的權利,他一定會恨死她。一輩子——說真的,這等於普通人好幾世的時間——沒有人愛他,多麼可怕。他已經活了幾百年,卻必須再度過幾百年沒有愛情的日子。或許他會找到屬於他的愛情,卻只能被迫看著她老化、死亡,而他永遠保持青春年盛。
  
  亞堤簽完最後一份證詞,不耐煩地把文件推過去給證人看。他急著做完簽名的事情,離開這裡。沒有人陪著芮雪。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們沒有機會跟她過去。他們被帶到這個房間,然後詹警官要求芮雪跟著她走,就把她帶開了。他不喜歡讓她孤單一人。他並不是擔心會出什麼差錯,彭吉已經不再能威脅他們,所以她很安全。可是如果有人向她問起一些讓人不自在的問題,她身邊將沒有人幫忙抹去發問者的記憶,該怎麼辦?芮雪很不會撒謊。況且,他一直很害怕她會突然從他身邊消失。她現在可以獨力進食了,在廂型車上的時候,她甚至可以拿起血袋直接吸血;她也可以控制牙齒。彭吉的問題解決之後,最後一個將她留在他家的借口也消失了。她會不會決定離開,或是拒絕跟他一起回他家?他不希望她離開。亞堤已經變得太習慣她的存在,太喜歡她陪伴的感覺。他想要一輩子——
  
  「好了,先生,」詹警官將幾份證詞收好,整齊地疊成一疊。「全部完畢。如果我們還需要其他資料,會有人與你聯絡。你可以離開了。」
  
  她話才說完亞堤已幾乎走出門口。他必須找到芮雪,和她談一談。他需要知道她對他的感覺,看看她是否認為或許有一天會愛上他,就像他迅速愛上她一樣。
  
  「亞堤!」
  
  他一踏入走廊就聽到那聲呼喚,迅速轉過去,但那只是他妹妹。亞堤向她點個頭,然後回頭,滿心期望地環顧四周。不幸的是,到處都沒有芮雪的蹤影。
  
  「你有看到芮雪嗎?」當妹妹來到他身旁,圈住他、給他一個擁抱時,他問道。
  
  「有。但我為了打聽你的下落而離開的時候,她和睿格在一起。」她丈夫慢慢走近的時候,儷希放開亞堤,帶著沉默的問號,望著丈夫。「蜜糖,她去哪裡了?」
  
  「她的父母來了,她隨著他們離開了。」他解釋道,可是他臉上的表情讓亞堤感到不安。
  
  「怎麼了?」他問。
  
  睿格遲疑了一下,然後坦承。「我想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樣的錯誤?」儷希問,伸出手安撫地滑入他的臂彎。
  
  「我向她解釋每個族人一輩子只能轉化一個人類,而那個人通常是他的終生伴侶的那條規則。」他承認。
  
  「你解釋了亞堤為她所做的犧牲,而她沒有留下半句話給他就離開了?」儷希不敢置信地說。「在瞭解那個規定之後,她甚至不肯花時間說聲再見,或甚至連一句謝謝也沒說就走了嗎?」
  
  亞堤聽到儷希的話,可是說真的,他聽不太懂,待會兒再想。在此同時,他只是呆呆地站著,覺得很失落,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她做出了他所害怕的事。芮雪離他而去。
  
  現在母親正在和他說話,可是亞堤聽不進去。他覺得耳朵裡好像塞了脫脂棉。事實上,他覺得好像整個大腦都被脫脂棉塞滿了。他們走出警局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地偶爾點個頭。亞堤懷疑自己騙得過任何人:他們可能全都正在讀取他的心思,儘管他似乎讀不到自己的想法。不過他一定點頭點對了時機,因為沒有人再和他多談。他們一路上說著話,走向柏軒的廂型車,上車之後,開車回家。
  
  抵達他家的時候,有人提議大家陪他一起進去,可是亞堤喃喃地說他有工作要做,很快地跳下車子,把門推上。他此刻不希望有人作陪。他不想說話,甚至不想思考,只想爬進洞穴裡,暫時逃避人生。對他而言,那代表工作。
  
  亞堤進入屋內,忽然之間覺得房子又大又空蕩。嚴格說起來,只住著一個人的確太空曠。他應該把房子賣掉,買一間公寓。他不需要很大的空間,只要有一間辦公室、一間臥室、一台冰箱……他不太有興致思考這些事情。
  
  當有關芮雪的記憶湧入他的腦中,他的臉微微抽搐:玩電腦遊戲、在圖書室的火爐邊一起安靜地看書、笑著討論她努力想喝下血袋退貨品的糗事、在月光下共度晚餐……當失落與恐懼隨著這些記憶爬進腦海時,他把心房封鎖起來。但是各種問題搶在那之前開始攻擊他。他是不是永遠失去她了?她對他是否曾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或者過去這一切只是消磨時間的好玩方式?
  
  他懶得把門關上,亞堤直接大步越過走廊、穿過廚房,慢跑下樓,進了辦公室。當他一走到樓梯底端,立刻看到母親和哥哥為了救他出來所製造出的那團混亂。他不予理會,踩在碎屑殘片之上,大踏步走進辦公室。他必須記得以後要找人把這扇門換掉。血腥慾望二的截止時間快到了,他真的很希望能趕上這個期限。最近的生活十分混亂,碰上彭吉的騷擾,又碰上芮雪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亞堤的工作進度落後許多。現在他必須集中注意力。一直以來,工作就是他的避難所,現在更是。
  
  亞堤坐在書桌前,瞪著以前是電腦但現在一團糟的破銅爛鐵。彭吉在房間裡四處開槍的時候,真的毀了這些電腦。幸好亞堤很久以前就知道應該把所有的東西都做個備份。他並沒有流失已經完成的進度,可是這些電腦已經不能繼續運作了。
  
  他的視線飄向電話,可是他知道電話也壞了。轉身離開這團混亂,他大步踏出辦公室,離開屋子,坐上他的車。他必須買新電腦——四台新電腦,以便取代他所失去的工作站——然後他必須像魔鬼似的拚命工作才能趕上截止日期。等工作完成後,他再來考慮該拿芮雪的事情怎麼辦,如果他還能辦。
  
  「芮雪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亞堤聽到母親這麼問,臉色一沉。這也是自從芮雪離開警察局、走出他生命之後的這一個多星期以來,他一直重複自問的問題。他沒有任何的答案。顯然她似乎不要他——她連回頭一瞥也沒有就走掉了,而且一直不曾跟他聯絡。
  
  「你有沒有試著跟她聯絡?」梅芝顯然讀出他的想法。
  
  亞堤懶得對她的思想侵犯發脾氣。那有什麼用?況且,他最近似乎體力不足,懶得去吵一場他這輩子從來沒贏過的架。儘管他一直抗議,而且無疑會繼續抗議下去,直到他們有一方過世,反正母親一定會讀取他的想法。
  
  「你當然沒有體力,你最近都沒怎麼進食。你此時此刻就處於脫水的狀態。」梅芝厲聲說道。「看看你,自從離開警局之後,你沒有洗過澡,也沒有換過衣服。你應該感激芮雪沒有和你聯絡。她只要看一眼你這副邋遢的模樣,就會轉身離開,開心地逃跑。」
  
  「我一直在忙。」亞堤咆哮。他基本上不是個愛吼叫的人;那比較像路森和柏軒的作風。他們是家裡脾氣最壞的人。可是他最近脾氣變得相當惡劣。
  
  「嗯。」梅芝瞪著他。起初他以為她要放棄這個話題,但接著他察覺母親在他腦海中搜索。他試圖將她擋在大腦外面,但是這種嘗試從來沒有成功過。況且,她早已找到她想找的資料了。「你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你愛她!」
  
  面對這項指控,亞堤有點畏縮,接著臉色一沉。「我之前不知道我愛她。不過我知道我很在乎她,想要跟她在一起,這是她一定知道的。可是她顯然並不在乎。」
  「她怎麼會知道你的想法?」她語氣嘲弄地問。「你有告訴她嗎?」
  
  「沒有。」
  
  「我怎會養出這麼笨的小孩?」梅芝厭煩地對著辦公室裡的空氣發問。
  
  「當我們……很親密的時候,我們可以讀取彼此的心思。她應該知道我很在乎她,而且想跟她建立穩定的感情關係。」
  
  「什麼?」她臉上的表情暗示他是個大白癡,亞堤注意到這一點,覺得很不舒服。「她要如何讀取你的心思?她又不是專家。老天在上,那個可憐的女孩直到待在這裡的最後那一天才學會控制牙齒,讀取別人的思想是一項需要常年學習的進階級技巧。」她對他大皺眉頭。「當你們很親密,而她也對你敞開心思的時候,你讀取過她的想法嗎?」
  
  「不,當然沒有。我不想侵犯她的思想。」
  
  「可是你竟認為她會不知怎地突然有能力,而且很樂意侵犯你的思想?」她問,對這個笑話嗤之以鼻。「她當然沒有做出那種事。兒子,你必須鼓起勇氣告訴她。」
  
  亞堤沉默不語,可是梅芝可以讀出盤旋在他腦中與深藏在心底的恐懼。他想追求芮雪,可是害怕受到拒絕。她很瞭解這個兒子,也很肯定他終究會去追求那個女孩。梅芝只是擔心等到他鼓起勇氣的時候,已經太晚。她認為如果不想看著兒子失去得到幸福的機會,她必須稍微施展一點慈母的手腕,插手干涉。
  
  天老爺啊,她氣惱地想,這小子已經超過三百歲了。做母親的,還真是永遠忙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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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芮雪坐回沙發裡,先蓋上指甲油的瓶子,再伸出腳檢視努力的成果。她現在十隻腳趾頭都有暗紅色的指甲。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但自從殷亞堤出現在她的停屍間之後,新的經驗正不斷增加。
  
  她皺著眉,強迫自己拋開那個想法。想起亞堤一點好處也沒有。每次想起那個男人以及一同相處過的時光,她很容易就會變得陰鬱而消沉。芮雪非常地想念他。她只曾在他家待過一段短暫的時間,但那感覺很像永恆,同時又像只有一分鐘。好像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而且在一次心跳之間經歷了一個完整的人生。她非常想念他。
  
  歎了一口氣,她把指甲油放在桌上,站起來。芮雪提起牛仔褲以免褲腳弄壞了她的心血,穿過客廳走進廚房。她真的應該在指甲油干一點之後再走路,但如果繼續坐在沙發上,只會因為想到和亞提共度的時光而變得更加鬱悶。回到自己的生活之後,芮雪馬上就發現了這一點。想起亞堤是個禁忌,每次都讓她陷入更深的沮喪,也讓她吃進一些像冰淇淋之類,身體不需要的、很荒謬的東西,而且她真的食不知味。
  
  發現自己直接走到冰箱前面,並打開來看裡面有什麼,她厭煩地歎氣並把門關上。接著,她把手放在腰後,轉身檢視廚房。在坐下來塗腳趾甲油打發時間之前,已經打掃過這裡了,還有公寓裡的其他地方。芮雪還是沒能換掉夜班的工作。回來之後,她發現不在的這段期間,白天的那個職務已經給了別人。她的上司不斷地道歉,並解釋她的失蹤使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個職務必須立刻有人接手,所以他就給了也提出申請的東尼。芮雪向他保證她完全瞭解,而且她真的釋懷。事實上,她隨即很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很介意。那短短一個多星期的經歷顯然讓她變成夜貓子。她現在很喜歡夜晚,而且在夜晚工作也很開心。說來奇怪,那些喧鬧的鄰居再也不會打擾到她的睡眠。不知怎地,她就是可以摒擋他們的噪音,而且睡得像死人一樣。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夜晚會讓她想起和亞堤在一起那段美好卻也悲傷的時光。她想念他。
  
  敲門聲救了芮雪,以免她再因想著亞堤又陷入悲傷與消沉之中。臉上掛著微笑,她離開廚房,走過走廊前去應門,想著是哪一個鄰居會在這種時間來敲門。早就過了午夜,但沒有人按樓下大門的電鈴,所以她很確定一定是某個鄰居。
  
  開門之前芮雪並沒特別看一下窺視孔。自從被轉化之後,這幾個星期以來她的力量和速度持續增加,再也不會真的害怕任何人。這是一種前所未有,且非常充滿力量的生活方式。她拉開門看了一眼,然後先靜止一下,再走出門困惑地看整條走廊。她很確定曾聽到敲門聲。可是沒有人在走廊上。
  
  「我一定是瘋了。」她低語,同時走回公寓裡,自動地鎖好門。芮雪轉身走了兩步之後,又聽到敲門聲。她停下來,但沒有轉身面對公寓的門。敲門聲不是來自門口,而是走廊另一端的客廳。更加好奇且困惑,她繼續向前走進寬敞且舒適的客廳裡,環顧她那些軟綿綿的傢俱,接著另一次敲門聲讓她看向陽台的窗戶。
  
  芮雪張口結舌地看著站在落地窗另一邊的男人,並在他露齒微笑並揮手時,衝了過去。
  
  「唐邁!」她和他打招呼,同時拉開門讓他進來。「你怎麼上來的?」
  
  「當然是爬上來的。」他聳肩地說。
  
  芮雪看著他,然後走出陽台,看著這棟大樓的前面和下面的六個陽台。她轉身不可置信地問:「你爬過那個?」
  
  「當然。」他很開心地聳肩。「我喜歡爬上爬下。」
  
  芮雪再次看著下面的大樓。她想,要爬上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夠強壯、靈敏,且不怕摔死;而一個兩百歲的吸血鬼肯定不會缺乏這些。可惡,給她個幾百年,可能也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她笑了出來,轉身走進客廳裡。「你為什麼不直接按電鈴?我會讓你進來,你知道的。」
  
  當她關上陽台的門,唐邁再次聳肩。「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嗯,你成功了,」她自嘲地說,並微笑。「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我想祝你情人節快樂,並邀請你去子夜酒吧。」他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他的話只讓芮雪再次感到困惑。
  
  「嗯……唐邁,情人節在二月,現在是九月。」她指出。
  
  她謹慎的表情讓他笑起來。「我們不會總是照一般節日的時間去過節,你知道的,過個幾百年之後,你就會發現隨時都可以是情人節,而且必要時邱比特就會出現。」
  
  「喔。」芮雪不確定地說。她完全不瞭解他的意思,但非常高興有人作伴,且有機會可以在不用值班的夜晚有事做,所以決定不再多問。
  
  她也曾想獨自去子夜酒吧,但都沒有勇氣,擔心會遇見亞堤。芮雪害怕會直接衝進他懷裡,或做出類似的丟臉的事。也許他會生氣地走開。他已經理解為了救她,所放棄的東西了嗎?他討厭她嗎?不過他甚至懶得打電話來,暗示了他可能討厭她。
  
  「那麼,」唐邁拍一下手,嚇得她忘了思緒。「去換衣服,小姐,我們去突擊酒吧。那應該是個很刺激的地方。」
  
  芮雪甚至想都不想,只是感激地微笑點頭,快速走出客廳進入臥室。她現在穿著待在亞堤的房子時,梅芝幫她從公寓拿來的緊身牛仔褲。不用工作的時候,芮雪常穿這條牛仔褲;它很舒服且帶來安慰,讓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她知道終究要汰換這條牛仔褲,但並不期待那天的到來。
  
  脫下牛仔褲,她穿上一件最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買的一件緊身皮短裙,當時她希望亞堤可能會和她聯絡。芮雪希望在約會時穿上它,讓他為之瘋狂。然而,他從未和她聯絡,而且她也放棄了幻想。她一點也不想用這件裙子讓唐邁瘋狂;他人很好,但亞堤已經偷走了她的心,而且她懷疑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復原。但是,遇到亞堤的可能總是有。那時,她想讓自己很好看。不論如何,至少他會看到他失去了什麼。
  
  穿好裙子後,芮雪脫掉身上的大T恤,換上一件時髦的白襯衫塞進裙子裡。然後穿上涼鞋,藉以炫耀她剛搽過指甲油的腳趾,並快速地進入浴室畫一點眼影和口紅。用手指稍微順過頭髮,做出性感、蓬鬆的樣子之後,她在喉嚨和手腕噴上一點香水後很快地走出來。
  
  「真快。而且你看起來很贊。」當她回到客廳,唐邁讚美地說。「走吧,小妞。夜晚正在等待我們。」
  
  他並未走向陽台,而是走向前門,令她鬆了一口氣。芮雪不認為自己已有攀爬建築物的準備。她拿起皮包,跟著他走出公寓,突然間腳步輕盈了起來。她喜歡唐邁。當然這和她喜歡亞堤的感覺不同。但他很有趣,讓她發笑,她知道他今晚一定會讓她很愉快。去子夜酒吧很有趣,絕對比枯坐在公寓裡、因為可能發生的事而鬱悶好上很多。
  
  此外,她可能可以從唐邁那邊聽到一些跟亞堤有關的消息。他會知道他堂哥正在做些什麼。芮雪尷尬地發現,自己渴望知道任何與亞堤有關的事。
  
  亞堤包好血腥慾望二的光碟片,寫上姓名地址後,歎了一口氣地把它放在一旁。他完成了,終於寫好了。他看著信封一會兒,腦袋一片空白,然後不安地站起來,離開辦公室。他不眠不休地寫著遊戲程式,不讓和芮雪有關的想法打斷他,除了母親來騷擾他的那一晚。然而,現在他完成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芮雪。走上樓的時候,他想著她現在正在做什麼。
  
  她在工作嗎?最後他決定並沒有。轉化她的那一晚,他就已經知道她得到白天的工作了。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她現在一定在睡覺,窩在溫暖舒服的大床裡,他這麼想著,並感覺到體內竄起慾望。他希望和她一起躺在那張床上。當然,如果他在那裡,她就不可能獲得太多睡眠。他將無法不觸摸她、愛撫她——
  
  亞堤讓思緒暫停。幻想和芮雪做愛絕不是世上最有生產力的事。此外,他還有更重要的事,例如構思一個接近她的方法。他已決定母親的說法很有道理,他必須把自己的感覺告訴她,並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如何。唯一的問題是,他應該怎麼做。
  電話響起時,亞堤正走過廚房一半。他立刻轉向地下室的門,然後想起工人來修理地下室電話的時候,他已要求在房子裡到處裝設分機。轉過身,他走到廚房牆上的電話旁,拿起話筒吼了一聲:「喂?」
  
  「嘿,老兄!」唐邁興高采烈的聲音傳來。「猜我在哪?」
  
  亞堤做了個鬼臉。震耳欲聾的音樂和說話聲幾乎掩沒了這個男人的聲音,小孩子都猜得到。「子夜酒吧。」
  
  「猜對了,老兄。」唐邁笑了。「我和那個辣妹在一起。你可能認識她,芮雪?」
  
  「什麼?」亞堤全身僵硬,手指反射地握緊話筒。
  
  「沒錯。」唐邁聽起來很得意。「她沒事做,我也沒事做……」
  
  「唐邁!」亞堤低吼。因為那暗示性的停頓而冒起冷酷的憤怒。
  
  「她現在在化妝室裡,不知道我打電話給你。如果你想要她,最好來這裡找我們,」他的堂弟帶著興味地說。接著,以更嚴肅的語調又說:「而且這次你最好做對,老兄。我不會再當你們倆的邱比特。如果這回你再搞砸,那我就不客氣了。情人節快樂。」
  
  電話掛斷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嘟嘟聲。亞堤至少聽了那聲音足足一分鐘,心裡的念頭不停打轉。唐邁在當邱比特,他又再次插手。願主保佑他,他這麼想,並掛上電話,然後花一分鐘思考應該先做什麼。他需要洗澡並換衣服。他還必須刮鬍子。老天啊,他該死的臉上長滿鬍子,實在是太久沒刮了。或許他應該帶點什麼去給她。也許一束花。在這種時間他到底要去哪裡找花給她?為什麼所有的店晚上都不營業?難道沒有人想賺錢嗎?匆忙走出廚房的時候,他暴躁地這麼想著。
  
  「你真是個時髦的女人,小妞!」
  芮雪在舞池裡隨著搖滾樂跳舞,並因為唐邁的讚美而笑了。她玩得很開心,真的,非常開心。而且在這兩個小時內,她只想到亞堤兩千次。這已比平常少很多。
  「我累斃了,小妞。我們去坐一下。」唐邁沒有等她同意就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離舞池。芮雪沒有抗議。她玩得很盡興,但也可以休息一下。
  
  「太好了,我們的飲料來了。」芮雪愉快歎息一聲,同時跌坐進椅子裡。她決定要勇敢一點,並再次讓唐邁幫她點飲料,只提不能點「甜蜜狂喜」。結果他點了一杯「纏綿無盡」。那聽起來不太危險。但她還是問了那是什麼,而他只是微笑告訴她稍後就會知道。芮雪好奇地試了一口,驚訝地發現並不難喝,一點也不難喝。她不再需要用吸管了。
  
  「喔,看是誰來了。」
  
  芮雪抬頭,因為看到亞堤穿越人群走向他們而全身僵硬。有那麼一會兒,她的心裡充滿了快樂,但憂愁馬上取而代之。他看到他們似乎一點也不高興。事實上,看他越過最後幾個人來到他們桌前看著她的時候,她決定他看起來很暴躁。當她剛想他已經發現犧牲的代價而且很生氣時,他突然從背後拿出一束垂頭喪氣的花。不確定該不該伸手去拿,芮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束可憐的花。她顯然猶豫太久,因為亞堤馬上因為花的狀態而道歉。
  
  「我想送你花,但全部的花店都打烊了。我找了六間商店都沒有在賣花,而這些是最好的——」
  
  「很漂亮。」芮雪打斷他的話,接過花束。雖然毫無生氣,看起來又很可憐,但芮雪真的覺得它們很漂亮。它們代表了希望,而且她欣喜地接受這束花,帶著害羞的微笑,把花捧起並聞一下這束纖細的——「意大利辣腸的味道?」
  
  「它們被放在熟食店的食品冷藏櫃裡。」他低語,表情彷彿很尷尬。
  
  芮雪咬著唇以免笑出來,然後開朗地對他微笑。「近來好嗎?」
  
  「很悲慘。」他只這樣回答。「你呢?」
  
  「和你一樣。」他們對彼此微笑一下,終於放鬆下來。
  
  「嘿,看來我的工作完成了。」唐邁宣佈,並在站起來之前向芮雪解釋:「我很開心,但我只是快遞小子,小妞。梅芝伯母請我當邱比特,而且我喜歡你,所以就同意了。」
  
  「邱比特嗎?」亞堤好笑地問道。
  
  「對,儘管笑吧,」唐邁和善地說。「而且盡情享受。但是這次千萬不要搞砸了,一百年一次是我當邱比特的極限。」
  
  走到芮雪旁邊,他彎腰擁抱她並低語:「歡迎加入我們的家族。」
  
  芮雪想問他是什麼意思,但唐邁立即走開,不給她機會。她看著他消失在人群裡,然後轉身看向正要坐入堂弟位子的亞堤。
  
  「我很想念你。」四目相交之際他這樣宣佈。
  
  這句話讓芮雪的眉毛挑得老高。「你休想騙我」的想法浮上心頭,亞堤苦笑一下。
  「我聽到了。」他再次微微笑著說。
  
  「我以為你不能讀取我的想法。」芮雪懷疑地說。
  
  「我的確不能,」他向她保證。「嗯,除了我們很親密的時候。那時你對我敞開心胸。」
  
  「那你怎麼——」
  
  「其實是你把那個想法投射給我了。」
  
  「真的嗎?」她問。
  
  「對。很可能是誤打誤撞,但只要多練習,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了。」
  
  「真的?你可以教我嗎?」
  
  他沉默了一分鐘,然後說:「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我向你投射一個想法,而你試著讀讀看。」
  「好,」她同意,並歪著頭。「我要怎麼做?」
  
  「只要對我打開心胸,剩下的交給我。」他告訴她,接著就不說話,瞇起雙眼集中精神。只經過了一會兒,芮雪就清楚地聽到他的想法,好像他直接對著她的耳朵說話。
  
  我很想念你,非常渴望你。你不在的時候,生命好像失去了什麼。我想要你回到我的生活、家裡、床上。我想要每天「晚上」在你身旁醒來。我愛你,芮雪。
  
  芮雪看著他,幾乎無法相信剛才聽到的話。「那你為什麼都不打電話給我?如果唐邁今晚沒有帶我來這裡——」
  
  「我會另找地方和方法接近你,」他認真地向她保證。「我只是想先解決我的截止期限,才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你身上。」
  
  芮雪想,這藉口可真無力。他想先解決工作上的事?她的重要性排在他的工作、他的遊戲軟體之後?嗯,多麼讓人受寵若驚啊!
  
  「你一定真的很生氣,」他苦著一張臉說。「你的想法像鐘聲一樣清楚地傳到我這裡。」
  
  當她沒有微笑,也沒做出任何原諒他的反應時,他歎了一口氣並說:「也許我們應該去安靜一點的地方。」
  
  芮雪嚴肅地點頭,喝完剩下的飲料站起來。走出子夜酒吧並走向他的車子時,他們都很安靜。當他打開乘客座的門讓她坐進去,她並沒有抗議,也沒問要去哪裡。他們停在他家門前時,她也沒有非常驚訝。這裡是他們發生關係的地方,似乎是解決這一切最合理的地方。
  
  芮雪跟著他走進屋子,進入一樓的書房。一進入這個房間,她立刻感覺平靜許多。他們一起在這個房間裡度過許多寧靜的夜晚,只是一起看書。
  
  「好吧,」亞堤說,他們坐在雙人沙發上,而他的手環住她,把她拉到胸前。「不是因為工作,那是個爛藉口。」
  
  對於這個坦白她並沒感到非常驚訝,但還是保持沉默,並得到報償聽到他又說:「我其實很害怕。」
  
  這倒真的很讓她驚訝,芮雪坐直起來,轉身看他。「怕什麼?」
  
  「被傷害,芮雪,」他低聲地說。「我從不認為自己膽怯或懦弱,但這對我是未曾有過的經驗。這是我第一次遇到一個吸引我的女人,而且還不能看穿她的想法。這是個新的經驗,而且很不舒服。一開始我覺得隨時會受傷,應該也很困惑。你應該記得,我活了三百年都沒有墜入愛河。你帶給我的感覺讓我很意外。」
  
  「我也很意外,」芮雪低聲承認,又回到他的懷裡。「而且怕受到傷害。事實上,我害怕你終會發現為了救我而必須放棄的東西,並且開始討厭我,而那——」
  
  「永遠不會,」他堅定地打斷她的話,用力抱她一下。「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被你吸引了,甚至在你生病、蒼白、隨時可能昏倒的時候。」當她抬頭看他,他以微笑讓這些描述不那麼傷人,然後握住她的下巴說:「芮雪,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生活。你擁有我的心,而我發現我可能在催促你,你可能想要更多時間考慮,但是——」
  
  「我不需要更多時間,亞堤,」她低聲地插話。「我知道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但你是我這一生最想要的男人。如果要我花時間想像心愛男人的長相和擁有的特質,你就是我夢想中的男人。我愛你。」她直率地說,並因為他鬆了一口氣而微笑。
  「那嫁給我。」他衝口說出。
  
  「好。」芮雪馬上說,但他搖頭。
  
  「你必須考慮一下,芮雪。我要求的不是一般二十五年或五十年的時間。我們族群的婚姻——至少在我們家族——是一輩子的。而對我們而言,一輩子可以非常的長。」
  
  「我希望那是永恆,」她認真地說。「我愛你,亞堤。我願意永遠和你在一起,你也擁有我的心。」
  
  他的臉上漸漸露出微笑。「謝謝你,我這一生都會守護它。」他低語,並靠前吻住她的唇。
  
  芮雪張開雙唇,對著他的嘴歎息。他的吻感覺起來就像回到家,而她已經離開太久。以舌頭迎接他人侵的舌頭,她在沙發上扭動,雙手滑上他的胸膛。她的一隻手繼續向上抱住他的頸項,並深入他的頭髮抓住絲般的髮絲。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襯衫把他拉近。她的身體自動地拱起,慾望突然席捲全身,讓她變得飢渴且大膽。芮雪想要他同時在她身下、身上、體內。她想和他結合併感覺他充滿自己。她想永遠像這樣擁著他,並被擁抱。
  
  你可以。腦中傳來這些低語,來自他的訊息讓芮雪喉嚨深處忍不住輕笑。但他的手隔著襯衫找到她的胸脯時,她的開心逐漸消失,輕笑變成低吼。事情突然間一發不可收拾。
  
  芮雪讓自己向後躺在雙人沙發上,同時更堅持地拉扯著他的襯衫,強迫他一起躺下。亞堤移動位置,壓在她身上,雙唇和雙手變得更急迫。幾分鐘之後,芮雪的白襯衫已經敞開,內衣前面的鉤子也被解開。她期待地顫抖,他推開絲質的內衣展現她赤裸的胸脯時,她在他身下拱起。當他低頭攫取一顆已經堅挺的乳尖,她雙手抱住他的頭,把他拉得更近,然後突然鬆開他的頭髮,把他推開。
  
  他抬頭時臉上驚訝的表情非常珍貴,但芮雪忙於解開他襯衫的鈕扣而沒有注意。她快速地解開,讓他敞開襯衫靠向她,好讓雙手可以放在他赤裸的肌膚上。芮雪真正喜愛他結實又強壯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的乳頭,並用大拇指和食指逗弄著。
  亞堤因這愛撫而低吼,低身再次吻住她的唇。激情在他們之間爆發,熱烈且無法停止,探索的時間結束了。感覺好像他們曾永遠分開,但對彼此的需求卻無法抑制。就像一場大火,光亮、猛烈地燃燒。他們的吻變得幾乎有點粗暴,而當他在她身上游移,她的指甲刮著他的背部,然後陷入他的手臂肌肉中。他的手滑至她的雙腿之間擠壓著她的皮裙時,她在他身下拱起身體。
  
  「我需要你。」她猛吸一口氣。那是命令而不是乞求,同時芮雪的手伸到他們之間,隔著牛仔褲抓住他。
  
  亞堤立刻有所反應。他撐起身體跪在她雙腿之間的沙發上,把她的裙子向上推,抓住她的內褲,並沒有脫下,反而拉斷脆弱絲質布料的兩邊,讓它像破布一樣掉落。回到她身上的同時一邊脫下牛仔褲,然後一隻手滑到她臀部下方,稍微舉起她,在她雙腳環住他的髖部時,滑進她雙腿之間。
  
  當他進入,芮雪放鬆地呻吟著,她的身體歡迎他,緊緊地擁抱他,而他在她耳邊呻吟。然後他開始移動,他們同時都被淹沒;費力地爭取他們所需的解放。亞堤讓芮雪先找到她的,在她大叫出聲並抓緊他的同時,他咬著牙說:「謝天謝地。」並與她一起飛昇。然後他倒在她身上,一起躺著喘氣。
  
  亞堤先移動。微喘地笑著,他在沙發上移動位置,平躺下來讓她伏在他身上,她像布娃娃一樣渾身癱軟。
  
  「嗯,那真是……」他的聲音沙啞,並沒有把話講完。
  
  「嗯……」芮雪低語,然後抬起頭慵懶地對他笑。「想再做一次嗎?」
  
  他輕笑地抱住她,把她拉近。「很想。你可以嗎?」
  
  「喔,可以,我——」她突然住嘴,並再次抬起頭,睜大雙眼。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
  
  「我沒有暈倒,」她開心地說。「這是我第一次沒有暈倒。」
  
  「那一定是我沒有做對,」亞堤如此認定,並坐起來,強迫她一起坐起來。
  
  「喔,但是我……呃……和以前一樣很喜歡,」芮雪說,意識到自己在臉紅但無法停止。「也許更喜歡。我們非常火熱。」
  
  「可不是嗎?」他得意地露齒微笑,並用手臂抱著她,站起來走過書房。
  
  芮雪因為他男性的得意而搖頭,並在他們來到走廊上時,把頭靠在他胸前。他們上樓走到一半時,亞堤突然問:「你在酒吧裡喝了什麼?」
  
  「一杯無盡什麼的。」芮雪低語,玩弄他頸後的頭髮。
  
  「啊。」亞堤點頭。
  
  「啊什麼?」芮雪抬起頭好奇地看著他的臉。
  
  「你今晚都不會暈倒了。」他帶著一臉玩味的表情告訴她。
  
  「喔?」
  
  「嗯。」他輕笑。「事實上,是唐邁安排的,讓我可以大展身手。」
  
  「真的嗎?」她好奇地問,任由他抱著她走進臥室。「我想我喜歡你的堂弟。」
  
  「我現在也是。」他笑著說,隨即踢上臥室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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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5 11:30:25 |只看該作者
  終曲
  
  梅芝經過柏軒秘書的桌子前,對她露出愉快的微笑,並優雅地直接走進他的辦公室。「我接到亞堤和芮雪寄來的明信片,他們在夏威夷度蜜月很開心。」
  
  她走過寬敞的辦公室接近他的時候,她嚴肅的兒子放下正在閱讀的報告,順從地抬起頭看著她。「可不是嗎?」
  
  「沒錯。」她彎腰溫柔地親一下他的額頭,把明信片交給他。他閱讀的同時,梅芝繞過桌子,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真不懂他們為何選擇夏威夷。」柏軒苦笑地說。看完明信片,站起來,靠著桌子把明信片還給她。
  
  「宜人的微風和灑滿月光的沙灘。」梅芝接過明信片放進皮包裡。「此外,芮雪在轉化之前就計劃去那裡旅行了。她從沒去過。」
  
  「而亞堤想讓她高興,」柏軒坐回椅子上的同時說。「他們會很幸福。」
  
  梅芝聽到柏軒語調中的嚮往,思索地看著他。超過四百歲,柏軒是她的二兒子,也是最嚴肅的一個,有時候太過嚴肅,他總是那樣。甚至小時候他就是四個孩子裡最負責的一個。洛德死後,他變成一家之主並未讓大家特別驚訝。路森可以承擔這個重任,但會永遠討厭這份責任。柏軒喜愛挑戰,並享受解決問題及幫助他人的成就感。他是個好男人,需要一個好女人。
  
  「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他謹慎的問題讓梅芝放鬆並聳肩。「我只是在想,這也許會互相傳染。現在儷希和亞堤都結婚,安定下來了。對於路森和他的小凱蒂我也抱著極大的希望……如果他們沒有在她拖著他去參加的羅曼史年會上殺了對方。或許,你很快也會找到某個人。」
  
  柏軒靜想著路森和凱蒂。他的大哥勉強被他的編輯騙去參加羅曼史年會。路森並不想去,但凱蒂很有說服力,而且一旦她和母親聯合起來,路森一點機會也沒有。
  
  換個角度來看,不管有沒有母親的幫助,大哥或許都無法抵抗凱蒂。在亞堤和芮雪的婚禮上看到他們倆一起,柏軒猜想母親對他們這一對的希望並沒有錯。路森墜入愛河了。不管他知道與否,這個男人已經找到了生命的伴侶。為了他好,柏軒希望路森不要搞砸了。
  
  他的眼神飄向正好奇地看著他的母親。知道她可以看穿他的想法,他也懶得否認想找到生命伴侶的渴望。他當然想要一個夥伴一起面對生命的考驗。但他已經活了超過四百年,而且只遇見一個他當時認為可能愛上的女人。不幸地,她得知他的身份之後,反應並不好,且徹底拒絕跟他在一起。儘管如此,柏軒從未停止愛她。在她短暫的一生中,柏軒一直遠遠注意著她。看著地愛上別人、有了小孩和孫子。最後,無助地看著她死去。
  
  那幾年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日子,也因此知道,因為他的身份,他永遠都會是那個獨自站在圍牆外的小孩,只能看著其他小孩在另一邊的派對裡玩得很開心。
  
  意識到母親還在看著他,他聳聳肩再度看著報告,只說:「有些人注定無法找到真愛,並一直擁有。」
  
  「嗯。」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顯然決定改變話題。「喔,對了,柏軒,潘醫生想和我的家人聊一聊。既然亞堤和芮雪去度蜜月,儷希和睿格去歐洲度假,路森又去參加作家年會,現在唯一有空的只有你了。我可以說你會去嗎?」
  
  「嗯?什麼?」他困惑地抬頭。「誰是潘醫生?」
  
  「我的心理醫生,親愛的。」
  
  「心理醫生,」他震驚地重複。然後全身因警覺而抖了一下。「你去看心理醫生?」
  
  「對,親愛的。現在很流行,而且,睿格對儷希的恐懼症幫了很大的忙,我想我可能也可以藉助心理諮詢而獲益。」
  
  「為什麼?你又沒有任何恐懼症。」
  
  「或許沒有,但我的確有些問題——其中某一個我特別想處理。」
  
  她閃躲他的眼睛,這讓柏軒忍不住想知道更多。「而這個心理醫生想和你的家人聊聊?為什麼?」
  
  梅芝聳肩。「我不確定。潘醫生只提到想和家人聊聊,你會來吧?」
  
  伯軒的眉毛皺了起來,但終於同意地點頭。設法長出母親想處理的問題似乎是個好主意,還可以去看看她跟潘醫生透露了多少他們的生活——更別提他們的身份。
  
  「太好了,那麼我個打擾你工作了。」梅芝對著他微笑,並起身離開。
  
  柏軒才剛開始放鬆,立刻又全身僵硬,因為她說:「別擔心,兒子。某處也有一個屬於你的女人,而且我打算幫你找到她。」
  
  她關上門後,他因驚駭而目瞪口呆。那些話聽起來疑似威脅,看來他平靜的日子也不多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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