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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可愛的仇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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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1:40 |倒序瀏覽
可愛的仇人 作者:岳盈

昔日的不幸遭遇讓她視男人為蛇蠍
臉上彷彿寫著「生人勿近」幾個大字
雖然她已記不清他的容貌,但傷痛仍在
她自忖這輩子都不可能敞開心扉了
誰知十年之後,月老終於注意到她
朋友的婚宴為她的感情世界帶來希望
一雙同樣苦澀的眼眸深深撼動她的心
加上有心人士以三寸不爛之舌鄭重推薦
絞盡腦汁舉辦「相親大會」,趕鴨子上架
讓她鼓起勇氣迎接這段戀情的來臨
而兩顆受過傷的心亦彼此珍惜呵護
他曾像個年輕小伙子冒著風雨前來探佳人
她也曾抱著共度良宵的決心跑會情郎
原以為她即將忘懷過去,展開新的人生
殘酷的現實又再次打擊她脆弱的心──
未婚夫竟是當年那個傷她極深的男人!
站在愛與恨的岔路口,她該走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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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2:12
  第一章

  豪華的大宅,從最外進的雕花鐵門,到二樓的新人房門上,都貼滿大紅的雙喜字。挑高五米的華麗大廳牆壁上,掛了一幅巨大的喜幛,經由上百盞擦拭得晶瑩璀璨的水晶吊燈燈光投射,越發顯得喜氣洋洋、氣派不凡。

  大廳內典雅的傢俱被收拾得一塵不染,一點也看不出來三十分鐘前這裡還是賀客盈門的熱鬧景象。就像是電影裡的某一場景拍完了,所有的演員都轉往另一場景般,獨留一室的冷清道具。

  主人與賓客都轉往宴客的飯店,這座燈光燦爛的華宅裡,只有一名老僕人留守。不,還有一人呢,像是被遺忘的佈景,又或是舞台上獨白的演員,穿著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矗立在空曠的大廳內,雙拳緊握地瞪視著牆壁上的巨大喜幛。

  火燒般的痛楚自他悲憤交加的心底向外迸射,瞬間猛襲向四肢百骸,高大的身軀繃緊得如拉滿的弓弦,似承受不了浪潮澎湃般的痛苦而越抖越厲害。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凌遠鵬不斷在心裡追問。她怎能在信誓旦旦說愛他的同時,卻又答應嫁給他表哥啟華?讓他從天堂的頂端,墜人地獄的深淵!她究竟是何居心,竟這樣殘忍地對待他?

  這本來應該是他的婚禮,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滿屋子的喜氣和上門的賀客都該是為了他;為什麼反成了他的世界末日?

  他不甘心,不甘心!

  鬱積在心中的怒氣猛衝向喉頭,「哇」的一聲,化作一道血箭衝了出來,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紅色污漬。

  他沒有理會唇角的血跡,仿拂剛才的嘔血事件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幽深的眼眸中泛出森冷的恨意,他注視著大廳內的巨幅喜幛,一字一句地嘶喊:「冷雪雁,我恨你,你是沒心沒肝的人!我恨你,我恨你」

  聲聲的恨意在空洞的大廳內不斷迴響著,凌駕過滿屋子的喜氣。

  遠鵬從一家酒吧中搖搖晃晃走出來,抬起沉重的頭顱,勉強睜開酸澀的眼睛,望向迷茫混亂的夜景。頭部的沉重感,加上兩邊太陽穴像有無數的針在扎般疼痛,讓他感覺到腳下的地面似在旋轉個不停,眼前的景物彷彿會無性生殖般,由一個變成兩個,再變成四個、八個到他再也數不清的無限個。

  他用力甩了甩頭,想把被酒精麻痺的理智叫醒。

  他到底喝了多少酒?一杯、兩杯、三杯數不清了!

  他傻笑地搖了搖頭,覺得這個問題好傻、好呆。現在再來追究自己喝了多少酒,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何況他雖然喝了不少,但也吐了不少,加加減減下來,等於沒喝嘛。所以他才會想忘的忘不掉,心情反而更加沉重、憂悶。

  李後主說「醉鄉路穩宜頻到」,曹操也道「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喝酒應該能消愁解憂的,可能是他喝得不夠多吧,古人不會騙他的。

  可是,他再也喝不下了。好像只要再喝一口酒,他就要吐出一大桶酒似的,疲累的胃向他發出鄭重的警告,不准他再拿這種穿腸毒藥來灌它。

  但他寧願酒真是穿腸毒藥,而不是只讓他全身難過得一塌糊塗,但腦子仍清醒明自地感覺到每一絲的心痛和恨意。

  他應該是越喝越開心,而不是越喝越難過。該讓酒精將心裡所有的恨意都驅散,而不是提煉成愁恨的精華,任由它在體內發酵肆虐!

  他該高興、痛快地喝酒,因為今天是他最親愛的表哥和他最愛的女人結婚的大好日子!是個該普天同慶的時刻,慶祝他凌遠鵬被兩個他最愛、最親的人背叛!

  是該好好慶祝一下的,但為什麼他卻淚流滿面,苦澀的感覺自心裡直泛上嘴巴?

  他眨掉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透過模糊的視線,發現自己正置身在陌生冷清的街道上,他重新尋找方向,晃到較熱鬧的大街,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天母。」他對計程車司機道。打開車窗,讓清涼的夜風扑打在臉上。胃部像是有無數的蝴蝶在拍打般,翻攪得厲害,一陣陣的酸水往上溢,讓他又想吐了。

  他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清涼的空氣被吸進鼻內,體內不舒服的感覺略為紓解。

  他閉上眼,將沉重的身體靠在椅背上。頭部的昏沉感越來越嚴重,所有的思想幾乎都停滯了,可是他必須思想,他告訴自己,但在腦中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又要教他從何想起?

  一陣疼痛像閃電般襲上他的太陽穴,遠鵬忍不住呻吟出聲。司機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現出擔憂的表情,遠鵬朝他搖搖手,表示不要緊。

  是誰讓他陷入這種困境的?遠鵬迷茫地想著。他又是為誰灌酒解恨的?他原本是滴酒不沾的大學生,什麼原因使他淪落成夜不歸家的醉漢?

  家?

  遠鵬痛恨地想著這個字眼。

  他該回家嗎?

  不,不他猛烈地搖晃著疼痛難當的頭。

  他再也不要回家,回家會看到那個沒心肝的女人!

  可是,他能不回去嗎?

  那畢竟是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難道他要因為雪雁而離棄他的家庭,讓爺爺、奶奶傷心難過,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不,絕不!

  遠鵬緊握雙拳,額上的青筋浮起。

  啟華娶雪雁,是不是就是打算逼他離去?否則,啟華有那麼多女人,為什麼要搶走他的雪雁?雪雁是他唯一的愛人,啟華並非不知道,那他為什麼還要娶她?

  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隨著血液流動在他體內氾濫,從脊椎竄起陣陣寒意。如果真如他所料,啟華的目的不想可知。可是,他真會為了那些身外之財,不惜拋棄二十年來的兄弟之情?

  他不是這種人啊!

  遠鵬心裡驚疑不定。他一方面想將雪雁的背叛歸咎在啟華身上,一方面卻又不願相信啟華會這麼做。

  如果啟華真是這種人,那雪雁扮演的又是何種角色?是無辜的受害者,還是啟華的同路人?她對他說過的甜言蜜語全是謊言嗎?

  遠鵬感覺到腦中一片空白,耳朵裡塞滿隆隆作響的風聲和車聲,恐懼和怨恨漸在腦中形成,奔流於血液中。

  果真如此,那命運之神未免對他太殘酷了。一個是他情同手足的表哥,另一個是他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兩人聯手算計他,教他在事前如何防範,事後又如何承受?

  他們分明要逼他走上絕路!

  想到雪雁,遠鵬的心裡再度冒出恨意。莫非她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見一個愛一個,在得到他全部的愛後,又不甘寂寞想要繼續征服其他男人?

  但不管是哪個原因,對遠鵬來說都太殘酷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雪雁的第一個愛人,但他希望是她最後一個;而如今,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名過客。也許雪雁心裡根本沒有他,他只是她征服啟華的跳板而已。

  遠鵬感覺到頭痛欲裂,心痛難當。熊熊的恨火在心中熱烈燃燒起來。

  我要報復,我一定要報復!他在心裡模糊的宣誓著,伴著臉頰上的兩行清淚,逐漸墜入昏沉的夢境中。

  「先生,先生,醒醒啊!」搖著他肩膀的力量,加上不斷敲進他耳膜內的呼喚,終於叫醒了他。

  遠鵬勉強抬起酸澀、沉重的眼皮,一張焦急的中年男人臉孔映入眼簾。

  「這是哪裡?」他口齒不清地問。

  「天母。先生,你要在哪裡下車?」司機先生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天母?」遠鵬集中注意力看向車外的街景。

  在昏黃的路燈照明下,附近的建築物一片暗沉,只有少數幾棟仍有燈火閃爍。

  遠鵬對這裡並不陌生,他時常到附近的小樹林散步,而此刻夜風清涼,斜月高掛,正是散步詠涼天的好時候。

  「我在這裡下就行了。」遠鵬從皮夾中抽出一張五百元大鈔交給司機,推門走下車,朝司機揮一揮手,佇立在街道旁,目送車子離去。

  他腳步踉蹌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想起兩年前的夜晚,也是在同一條路上遇見雪雁。那時的月亮就像今晚一樣是上弦月,同樣昏黃的路燈,雪雁背著一個大書包,齊耳的短髮,綠色的制服,獨自一人走在路上。

  當時他正在回家的途中,吊兒郎當的吹著口哨,好奇地注視前面身材窈窕的女孩,然後

  遠鵬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前方不遠處有一道纖瘦的人影,同樣是綠色制服,齊耳短髮,身上背著一個大書包。

  是雪雁嗎?遠鵬心裡泛起一陣模模糊糊的喜悅,往日的情景又在腦海裡重現。

  他的雪雁在前方等他,她沒有嫁給啟華,她就在那裡,在那裡等待他。

  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取代他心裡的憤懣;壓在心頭的恨意,像陽光下的積雪般全化為溫暖的水流。他快步走向纖瘦的人影,他要擁抱她,向她道歉,要求她原諒他的魯莽與猜忌。

  「雪雁!」他大聲叫喊,朝她加快步伐。

  眼前的纖瘦人影突然拔腿狂奔,遠鵬在怔了一秒鐘後,立刻隨後追趕,口中不斷呼喊著雪雁的名字。

  前面轉彎處有一片小樹林,遠鵬在那裡趕上她。他伸展雙臂將她攔腰抱住,吶喊道:「雪雁、雪雁」

  「放開我,放開我!」女孩驚恐地嘶喊著。

  遠鵬不理會她的叫喊,將她拖進小樹林裡,扳轉過她掙扎不休的身體,將熾熱的雙唇印在那張驚惶失措的小臉上。

  「放開我」女孩哽咽地哀求著,滿是淚痕的小臉不斷左右擺動,想躲開他噴著濃重酒味的氣息,還有那灼燙的、令人害怕的吻。

  「雪雁,不要這樣,不要不理我!」遠鵬苦惱地對她哀求。

  女孩的反應是更猛力的掙扎,右腳重重地踹向他。

  遠鵬痛苦地叫喊一聲,女孩乘機掙脫他的鉗制朝樹林外跑去,但遠鵬很快又追上她,雙臂朝她攔腰一抱,女孩驚喘一聲,手肘往後撞向遠鵬的身體,他咬緊牙忍痛不放。

  女孩繼續攻擊他,經過一陣扭打後,兩人重心不穩的摔到草地上。遠鵬將她緊緊壓在身下,嘴唇瘋狂地落在她精緻的小臉上,要求她的回應。很快地,他想要更多,灼燙的男性身軀要求解放。他不禁想起那一個充滿星光的夜晚,無限的激情與夢幻

  她沒命地向前狂奔,想要逃開身後追趕她的男人。

  眼前的道路漆黑、沒有盡頭,無論她跑得有多快,腳下的道路像是永遠跑不完似的,到不了她安全的家。

  她想大聲呼喊,想叫爸爸、媽媽來救她,可是人呢?為什麼在她最需要人來幫助她時,卻沒有人伸出援手?

  然後,他捉住她了!拖著她到那個可怕的樹林,那是她痛苦的深淵,她不要去,不要去

  她要逃離那裡,可是她被捉住了,無論她怎麼掙扎,也掙脫不開對方有力的鉗制。

  天啊,誰來救她?為什麼沒人來救她?

  深沉的絕望籠罩住她,他的臉越靠越近,她想大聲叫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那帶著濃重酒氣的嘴巴,濕濕地印在她臉上。從那雙深幽如宇宙深處的眼瞳內,不斷冒出濕冷的淚水,混合著她絕望、悲傷的眼淚,在她臉上奔流。

  為什麼他要流淚?是為她,還是為他自己而哭?

  那他為何又要找上她,折磨她?

  他的唇、他的手,帶著一股隱含深沉悲痛的熱切,不顧她的害怕和哭喊,強行在她的身體烙下他的印記。他脫下她的衣服,撫上那純淨如百合花的處女身軀,奪走不屬於他的甜美

  痛!好痛

  隨著那尖銳穿透她身體的熱源,是一股陌生的痛楚,和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悸動。在那一刻,她的靈魂彷彿飄出了身體,不斷地朝上攀升,攀升

  而那一波波像海浪般漾入她身體的狂潮,在潮浪達到最高峰時,帶來了類似狂喜的戰慄。不,太可怕了,她的身體怎麼會有這種反應?在遭受屈辱的同時,她所感應到的,是她不想承認的愉悅。太邪惡了,這個惡魔!他竟然逼迫她喜歡這種感覺,就在她的身體、尊嚴被踐踏得體無完膚時!

  「啊」一聲痛苦的呼喊,從丁紫珊乾澀的喉嚨裡衝出,讓她繃緊的神經暫時獲得紓解。

  她張開眼睛,無神地呆望著天花板,嬌弱的身軀仍為夢魘所困擾,不斷地輕顫著。淚水和冷汗不聽話地湧冒出來,讓枕頭濕了一大片。

  十年了,都已經十年了,為何她仍忘不了這一場噩夢?

  是噩夢嗎?紫珊苦笑,她但願那真是一場噩夢,可是它偏偏不是一場夢,而是一段令她難堪、痛苦的回憶,而且總是在她最沒有防備時冒出來。在她以為她已經擺脫、忘記時,又冷不防地冒出來提醒她,帶給她夾雜著屈辱的傷痛。

  紫珊猛烈地搖著頭,想搖掉腦海裡有關這個噩夢的最後一絲記憶,她想讓思緒停止,永遠停止。

  但她知道思緒是停不了的,正如傷痛也是停不了一樣。每次在她以為傷口結疤時,卻發現裡面又開始化膿,必須再狠狠割上一刀,才能把裡頭的毒血排出。

  然而,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割開傷口,簡直快要逼瘋她。

  有多少個夜晚,她蒙在被裡痛哭,只為了不讓父母再為她難過。她受不了他們充滿自責、心痛的同情眼光,她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更不是自己的錯,心理醫生一直這樣告訴她。但紫珊不明白的是,如果不是任何人的錯,為何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而不是別人身上?

  要怪自己倒霉嗎?

  這麼多晚上十一點回家的少女,只有她遇上這種不幸,但她怎麼會知道,向來安全寧靜的社區,會突然變得危險起來?

  而她也不是故意晚回家,只是輔導課上得晚了些,錯過了一班公車,而父母又忙著照顧發高燒的妹妹,無暇去接她回家。

  一連串的巧合,造成了那一夜的不幸,使她純淨如白紙的生命,沾上了污痕;那污痕像是被人用銳利的刀子,深深鐫刻進她的生命裡。

  是的,她忘不掉,也擺脫不了。

  森森的寒意突然襲向紫珊,她畏冷似的緊抱住雙臂,突然覺得房內的冷氣似乎開得強了些。

  這是個初夏夜晚,跟那一晚發生事情時的氣候完全不同。雖然隔了十年,紫珊仍清楚記得那一夜的每個細節。

  是秋天吧,白天時還滿熱的,但到了晚上卻十分涼爽。徐緩的秋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讓她心裡有一絲不安,可是她很快揮去這個想法,因為這條路她十分熟悉,向來平靜安寧,除了偶爾會竄出貓、狗之類的小動物。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那一夜竄出來嚇她的並不是貓狗,而是個男人!他把她拖到那個樹林裡,然後對她

  紫珊繃緊身軀,僵硬地甩甩頭。她想要命令腦子裡可怕的回憶退回屬於它的幽深、黑暗密穴,不要跑出來驚嚇她、提醒她。但她知道她必須把全部的事情想起來,勇敢的面對它,否則這噩夢又要纏上她好幾天,直到她鼓起全部的勇氣面對它、打敗它,它才會退回自己的巢穴蟄伏,等待下一次的突襲。

  她沒有選擇,只能在再次突襲的空檔中苟延殘喘,這是她的命運、她的悲劇。

  但奇怪的是,每次在最悲痛的屈辱時刻,她都會想起那雙盛滿痛苦的灼熱眼睛。

  如果她當時不是那麼慌亂、害怕的話,或許能解讀出他內心裡的絕望。他那時正處在十分混亂的情緒中,在絕望裡拚命想製造出希望來,因而一相情願的認定他所相信的。

  他把她當成別人了,儘管她是那麼恐懼,但在事後一點一滴的回憶,她仍記起他充滿深情的暗啞聲音所呼喚的名字。

  隨著他烙印在她潔白身軀的每一個熱吻、每一個愛撫,從他充滿酒氣的嘴巴,吐出來的卻是相同的兩個音節雪雁!

  當然,也可能是同音異字,只是像紫珊這種酷愛中國文學的人,很容易把那兩個音節,想成跟《紅樓夢》裡服侍黛玉的丫環雪雁同樣的名字。

  他喊著她的名字,卻奪走另一個女孩的純真,鑄造了一個不幸的靈魂。他把對雪雁的慾望發洩在她身上,對這一點,紫珊不由得浮現一股怒氣。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在強暴她的時候,心裡的女人居然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人!

  她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替身,提供身體讓他發洩,卻在他記憶裡不留痕跡。

  但真的一點痕跡也沒留嗎?

  當他滿足地從她身上翻下來,愛憐地將她酸疼的身體摟進懷裡,語聲輕柔的安慰她流淚不止的顫抖身軀時,她感到他突然僵硬了起來。

  他在黑暗的林中捧起她的臉,藉著黯淡的月光,瞇著眼審視她。

  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發現他的臉倏地變得慘白,一雙睜大的瞳眸裡,充滿驚疑和不信。

  接著,他湊近她的臉,近得她可以感覺到皮膚上的灼熱,然後他發出一聲類似受傷動物的哀鳴,猛地放開她,搭著自己的臉痛哭出聲。

  「對不起」那顫抖的聲音裡滿是歉意。他發著抖,胡亂在草地上摸索,找到她的衣服,笨拙地替她穿上。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在她呆滯的目光注視下,他的臉色像月光一樣蒼白,長長的睫毛兀自顫抖著,充滿絕望、自責的眼睛裡,流露出深切的哀求和歉意。

  紫珊在那一刻看進他眼裡,看見他的靈魂深處也像她一樣傷痕纍纍,但她不準備原諒他,只是冷冷的瞪著。

  「對不起」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謙卑的低下頭,在她的掌心印上一吻。然後他再度抬起頭,深切又無助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像是身後有怪物在追他似的狂奔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紫珊才回過神來,僵硬地站起身走回家。

  當父母看到她衣衫不整、眼神呆滯地回到家時,簡直快要瘋了。但紫珊什麼都沒說,連哭一聲也沒有,只是發著呆,像沒有生命的洋娃娃般任由母親幫她洗澡、換睡衣、睡覺。到了第二天,她仍然發著呆,一直到一個星期後,母親跪在她面前哭喊著求她,她鎖在記憶中的痛苦才全然爆發,投進母親懷裡痛哭失聲。

  父母立刻替她辦了休學,一家人移居到英國。

  在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紫珊的情緒漸漸好轉,適應了新居的生活步調,又開始會笑了。但鐫刻在腦海裡的夢魘並沒有因此消失,總是在她最沒防備時,冒出來提醒她。

  不過,紫珊從不讓家人知道她始終擺脫不掉那個夢魘,甚至在父親決定舉家回台灣時,她也沒有反對。

  她知道該是時候了,該是她勇敢面對這個跟著她十年的舊記憶。如果她只是一味的逃避,她將永遠被困在這個夢魘裡無法喘息。她必須親自到那個令她畏懼的可怕樹林,把所有的傷痛和屈辱都埋葬掉。

  但回國有一年了,紫珊仍鼓不起勇氣去那個地方,甚至遠離天母一帶。

  他們現在不住天母,而是住在內湖。或許是她當年發生的事,仍讓父母耿耿於懷,不願觸景傷情,才住到別的地方。

  儘管如此,有些記憶並不因時空轉變而被遺忘,不管紫珊住在哪裡,那晚的記憶仍如附骨之蛆般牢牢不放。傷痛依然在,記憶像蟄伏的毒蟲般,隨時會跑出來咬上一口。

  紫珊起身扭開床頭燈,知道今夜是很難再入眠了。她看向鬧鐘,發現才一點多,難道要這樣枯坐到天明嗎?

  她搖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明天還要上班呢,晚上要參加秋蕙的婚宴,她豈能把睡眠時間浪費在發呆上?

  她不能讓自己被那個夢魘困住,她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少女,而是個勇敢的女人了,她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能被一個小小的噩夢打倒。

  但那不是小小的噩夢,心裡有個聲音這麼說。在潛意識裡,這個夢以令人難以察覺的力量,拖著她慢慢地往深淵墜去。

  而噩夢中的主角,那雙佈滿歉疚的傷痛眼睛,一再困擾著她,而他俊美的五官,更像一團模糊的魅影在她腦裡閃爍。有一剎那,她彷彿可以記起他的長相,但很快又像閃電般瞬間溜走。

  他有飽滿的額頭,方正的下巴。正當她想往更深處探索時,自樓下傳來的汽車引擎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好奇地下床,走到窗口向下窺探。

  一輛白色的賓士轎車停在她家門口,在漆黑的夜色下,顯得份外顯眼。

  這麼晚了會是誰?

  紫珊狐疑地注視著,發現那輛車跟裴德的好像。

  裴德是紫珊的妹妹翠瑚所任職的公司總經理,曾到丁家接翠瑚參加應酬,所以紫珊認識他。

  可是這麼晚了,裴德來做什麼?

  正當紫珊胡亂猜測時,裴德走下車,繞到另一邊打開門,扶出了穿著湖綠色洋裝的翠瑚。

  裴德關上車門,擁住翠瑚,帶笑的臉緩緩低下。翠瑚略微掙扎一下,便迎上他性感迷人的唇。

  紫珊驚訝地張著唇,整個人像被閃電擊中,呆望著那對正吻得忘我的情侶。她感到雙頰灼熱起來,為自己看到這幕尷尬的情景而不安。

  翠瑚推開裴德,倚著那頎長的身軀不知說了什麼,然後兩人的身軀便分了開來,裴德接過翠瑚手上的鑰匙替她開門,然後才走回車上。

  翠瑚朝他揮揮手,目送車子遠去,這才走進丁家大門。

  紫珊聽到翠瑚上樓的聲音,輕哼著一首她不記得名字的流行歌曲走進隔壁房間。

  紫珊回到床上,關掉床頭燈,閉著眼回想剛才的那一幕。

  翠瑚戀愛了,這是她所做的結論。

  翠瑚二十三歲,是應該戀愛了,但裴德適合她嗎?

  秋蕙說裴德有個叫雪珂的女友,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翠瑚怎麼辦?裴德對翠瑚是不是真心的?她得警告翠瑚。

  但翠瑚會聽她的嗎?

  一聲輕歎逸出紫珊略顯蒼白的粉唇。其實她又何必為翠瑚擔心,翠瑚比她獨立、世故,而自己的煩惱已經夠多了。

  她合上眼瞼,數著羊,一隻、而只、三隻漸漸地她的思緒模糊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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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2:39
  第二章

  週末的編輯部似乎更加繁忙,紫珊一直忙到下午三點才回到家裡。

  由於昨夜睡得不安寧,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的紫珊,一沾枕竟睡到五點。匆匆洗頭、洗澡後,紫珊坐在梳妝台前擦拭那頭剛洗好的長髮。

  典雅的菱形鏡裡,反映出一張姣好的瓜子臉,沐浴過後的肌膚呈現出珍珠般的粉紅光澤,配上飽滿的小嘴,高鋌而長的鼻子,秀氣整齊的柳眉,實在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那雙深幽的眼眸顯得死氣沉沉,如畫的眉目間流露出過盡千帆的滄桑,以及對生命不抱希望的沉鬱,使得鏡中人有著不屬於本身年齡的無力感。

  紫珊怔怔地對著鏡中人無神的眼眸,這是她嗎?她扯開一抹苦笑,挑剔地審視鏡中的自己。

  一點都不美,既沒有母親的成熟風韻,也少了翠瑚的青春朝氣,活像個顧影自憐的老處女。

  處女?這個字眼再度刺痛了紫珊的心。

  不再是了,從她十六歲起就不是了。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紫珊的自憐,她轉過身,正好瞧見翠瑚推門進來。

  「姊,你醒了呀?」翠瑚清脆悅耳的嗓音裡充滿笑意。

  紫珊望進妹妹清亮明媚的眼瞳,在那裡捕捉到一份活潑的生命力,彷彿被那股生命力感染似的,紫珊將先前的郁愁暫時拋開,回妹妹一個充滿溫柔、愛憐的微笑。

  「沒出去啊?」紫珊低柔甜美的音色,每每令翠瑚羨慕不已。她總覺自己的聲音像百靈鳥叫聲似的,吱吱喳喳的吵人,不像姊姊的嗓音那麼富有磁性。

  但這是翠瑚自己的想法,紫珊卻認為妹妹的聲音像風鈴般悅耳。那種在風中撞擊的清脆聲音,充滿詩意的愉悅,令人煩惱全消。

  「還沒。」翠瑚調皮地皺了皺和紫珊同樣高挺的鼻子,親暱的湊到紫珊面前,抱住姊姊如刀削般的柔肩。「我下午回來時,你正在睡覺,我沒敢吵你,就回房睡美容覺了。」

  「晚上有約會?」紫珊淡淡地笑問。以翠瑚的活潑好動,才不可能在週末夜乖乖待在家中。

  「嗯,和裴德約六點半。」翠瑚晶亮的眼眸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看得紫珊有些失神。

  「對了,姊,晚上你不是要參加秋蕙姊的婚宴嗎?幾點開始?我叫裴德送你一程。」

  「喜帖是寫六點半。」紫珊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應該來得及。通常喜帖上寫六點半開席,總要延遲到七點或七點半呢。」翠瑚嘀咕著,看看手錶,發現已經五點四十分了。「不早了呢,姊。」她逕自從梳妝台的抽屜裡拿出吹風機,要替紫珊吹乾那頭烏黑柔亮的長髮。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是跟裴德約六點半嗎?」

  「好吧。」翠珊將吹風機交給紫珊,轉身走向門口時,回過頭對姊姊說:「穿那件淡紫色的洋裝,很配你。」說完後便關上門離開。

  紫珊怔怔地望著合上的門,彷彿還能聽到翠瑚的嬌脆聲音在房間裡迴盪,室內似乎還余留著屬於翠瑚的活潑氣息。

  又一陣敲門聲響起,紫珊的母親推門進來,望著女兒發呆的臉孔,心中頓時湧起疼惜。

  「還沒換衣服啊。」她走到紫珊面前慈藹的說。

  紫珊搖搖頭,她從來不會打扮自己,不是任由母親和妹妹把她當成洋娃娃般地裝扮,就是在最後一秒鐘時,胡亂抓了件衣服就套上。

  她煩躁地撥了撥長髮,有種想剪之而後快的衝動。雖然有頭人人稱羨的烏亮秀髮,紫珊卻覺得不耐煩,反而羨慕起翠瑚俏麗的短髮。

  丁母從還在發愣的女兒手上接過吹風機,幫紫珊吹乾秀髮後,拿起梳子梳理愛女的長髮。

  「梳個髮髻如何?」她問。

  紫珊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丁母將紫珊的頭髮編成髮辮盤在頭上,又拿了一根繫著紫色蝴蝶結的髮釵插進發內。

  「太顯眼了。」紫珊不安地說。

  「不會啦。」丁母寵溺地哄著女兒,從抽屜裡拿出紫珊極少動用的化妝箱,取出化妝品。

  約十分鐘後,鏡子中出現一張嬌艷動人的麗容。一雙含愁的杏眼像是能滴出水似的晶瑩閃爍,加上挺直俏麗的鼻樑、粉嫣嫵媚的櫻唇,以及兩頰的淡淡紅暈,活像是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古代美女。

  紫珊驚訝地看著鏡中人,心中再度泛起些許不安。打從十六歲起,紫珊在下意識裡便不希望自己的外表過於迷人,她總是打扮得老氣、不顯眼。只是在某些正式場合裡,不得不屈從於母親和妹妹的安排,打扮得像粉妝玉琢的娃娃,讓人對她評頭論足。

  遇到這種情形時,紫珊總是如坐針氈,表面上維持著笑容,心思卻早飛到某個幽閉密穴裡,不讓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

  她害怕面對人群,但有些人卻是她不得不面對的。像是秋蕙的婚禮,她便不得不參加。

  「妝會不會太濃了,媽咪?」她懇求地望著鏡子裡的母親。

  「不會,化點淡妝是禮貌。紫珊,聽媽的話沒錯。」丁母摟著女兒的肩哄道。雖然紫珊已經二十六歲了,但在她眼裡,女兒依然才十六歲,需要她全心的寵愛和安慰。

  「穿這件旗袍怎麼樣?」丁母從衣櫃裡找出一件前襟有著蝴蝶扣的淡紫色改良式旗袍,她知道這件衣服會將女兒溫柔婉約的古典氣質完全襯托出來。

  「翠瑚建議我穿那件紫紗洋裝。」紫珊猶豫的說。

  「那件是不錯,不過這件和你的髮型相配,參加婚宴比較適合。」丁母將衣服遞給她,「快把衣服換上。」

  紫珊羞澀的接過旗袍,起身走進浴室換上。等她再度走出浴室時,丁母已經準備好搭配的首飾等著她。

  「姊,」翠瑚正好推開房門進來,一看到紫珊的模樣,驚艷地吹了聲口哨,「哇,好漂亮!像仙女下凡。」

  對於妹妹誇張的讚歎,紫珊只能靦腆的微笑。

  「裴德來了,就在樓下等我們。」翠瑚親熱地擁住姊姊,推著她往外走。

  「去吧,紫珊,別讓裴德等太久。」丁母將一隻小巧的皮包遞給大女兒。

  「媽媽等不及把咱們兩姊妹趕出去,好讓她跟爸爸說悄悄話哩!」翠瑚頑皮道,惹來母親一記寵愛的白眼,才笑嘻嘻地拉著姊姊下樓。

  在客廳等著的裴德,見到兩姊妹出現,立刻傻了眼。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紫珊是這麼美麗。

  一身淡紫的紫珊,和翠瑚的一身淺綠,只能說是春蘭秋桂各有勝場,誰也不比誰差。

  翠瑚是現代的,全身充滿活躍的生命力,好比是一顆光芒四射的鑽石;紫珊則是古典的,一身的溫柔婉約,像是溫潤晶瑩的美玉般含蓄而美麗。她的美就像一罈陳年美酒,只會因年歲的增長而更有味道,值得男人細細品味。

  「呆子,看什麼?沒見過女人啊!」翠瑚酸溜溜地瞪了裴德一眼,瞪得他滿臉通紅,自己卻噗哧一笑,把裴德唬得一愣一愣的。

  「傻瓜,還要發呆多久?該走了。」她一手挽著裴德,一手拉著姊姊,滿臉笑容的朝門口走去。

  紫珊和裴德相視而笑,搖搖頭,皆對翠瑚感到無可奈何。

  顧永清意氣飛揚地拉著好友凌遠鵬往新娘休息室走去,一路談論著他的新婚嬌妻。

  「總之,只要你見過秋蕙,一定會喜歡她的。」他得意地做個結論。

  「你不怕我對她一見鍾情,把她搶過來嗎?」遠鵬打趣道。

  永清咧嘴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搶不走的,秋蕙對我可是死心塌地得很呢。」

  「這麼有把握?」遠鵬嘲弄地哂笑,對這位相交多年的同窗好友又羨又妒。

  永清眉眼之間的得意,與往上揚起的唇角,都充盈著新婚男子的幸福。

  幸福,這是個多麼奇妙的字眼,遠鵬立時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心頭泛起蕭瑟的愁鬱。

  對他這個不幸的人而言,幸福是多麼遙不可及的想盼。不知道是那位哲人說過,「在地獄走過一遭的人,是沒有幸福的權利。」而如果這人又滿懷著罪惡感,更注定與幸福無緣了。

  想到「罪惡」兩個字,遠鵬的眼睛霎時蒙上一層陰影。這麼多年了,精確地說應該是十年,十年前

  「幹嘛愁眉不展?」永清對著遠鵬兩眉之間愁結的凹痕抗議,「開心一點,今天可是我的大喜之日哩!」

  「對不起,永清。」遠鵬歉疚地說。

  「沒什麼好道歉的,都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還這樣客氣。」永清謹慎地觀察遠鵬臉上的表情,一抹恍然大悟映上眼瞳,「哦,我知道了。你也老大不小,跟我一樣是二十三歲的相反,卻連個女友也沒有。不過,別擔心,秋蕙有很多出色的朋友,我讓她幫你介紹一個最美、最有氣質的。」

  面對他媒婆似的熱情,遠鵬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是不是每個快樂的已婚者都會染上幫人牽紅線的毛病?他認識永清有十幾年,他從來沒想過要幫他介紹女友,直到今天。

  他對著曾陪伴他度過最孤寂、消沉歲月的好友搖頭苦笑。沒有人會比永清更瞭解他,哪怕是他最幽暗、難堪的記憶。

  沒錯,包括十年前的那樁罪行,他都告訴了永清。永清在他最無助、孤單時,以不求回報的友誼陪伴他,並在他服完兵役之後,鼓勵他暫時拋開怯於面對的人事物出國留學,轉換心境。

  遠鵬在美國待了八年,一直和永清保持聯絡,連他祖父病危的消息,都是永清通知他的。

  永清對他的意義,比有血緣關係的手足更加親密。

  遠鵬不知道自己眼裡又泛起灼熱的感情,直到永清又笑又鬧地拍著他的肩道:「嘿,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否則人家會誤會你正深深愛戀著我呢!」

  對於這番話,遠鵬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板起臉來,正當他有些不知所措時,發現兩人已來到休息室門口,並瞧見一對男女也正好走到這裡來。

  「嘿,秋明,你總算到了。不是說要早點來幫我招待貴親友嗎?」永清朝那位穿著深色西裝、相貌英俊的男子抱怨。

  「什麼貴親友?別忘了現在也是你的親友了。」何秋明不服氣地反駁。

  「好啦,算我失言。」永清舉起雙手投降,眼前的男子可是他的大舅子。接著,眼光轉向站在秋明身旁的女子,他兩眼立刻亮了起來。「咦,這不是紫珊嗎?這麼漂亮,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遠鵬隨著永清的眼光看向名叫紫珊的女子,唇邊的笑意瞬間急凍了起來,一陣莫名的驚顫竄過他全身。這位用漂亮來形容仍嫌不足的美麗女子是誰?他們曾見過面嗎?為什麼他會對這張婉約恬靜的古典芳顏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還有,心裡那股歉意又是從何而來?

  他看進那雙帶著迷惑和驚惶的水眸,心臟猛地緊縮起來,微微發疼。

  紫珊的眼裡有著同樣的震驚。

  這名男子是誰?為什麼她對他竟有種驚懼交加的熟悉感覺?她跟這個濃眉大眼、英挺出眾的男人見過面嗎?

  不,怎會呢?

  困擾了她十年的鬼魅影子再度掠上心頭,紫珊倒抽一口氣,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

  不,丁紫珊,你別傻了,不要把任何陌生男子都拿來跟心裡的鬼影比對,這對他或是你自己都不公平。

  她咬緊下唇,制止自己因一件陳年往事而破壞今夜的好心情。她的眼光從對方抿成一條線、充滿男性魅力的嘴唇,移向他高而挺直的鼻樑,再看向那雙深沉悲鬱的眼。

  她的心口像被悶擊了一拳般,隱隱作疼。

  這是個不快樂的男人,一個被自己的罪惡感監禁了靈魂的男人。

  紫珊微張著唇,訝異自己竟對這個陌生男子有這樣怪異的憐惜。她是怎麼了?什麼時候她竟能從人家的眼睛裡,看出對方快不快樂,甚至有什麼鬼罪惡感了?

  秋明見紫珊和遠鵬深深對望,心裡有些不開心。他抿緊唇,輕輕咳了一聲,紫珊這才回過神來,一抹嫣紅染上粉頰,越發地明媚動人。

  「恭喜了,永清。」蕩在空氣中的輕柔嗓音,甜郁若上好的蜂蜜般,引發了遠鵬心底深處最激烈的渴望。

  好美、好悅耳的聲音,是天籟嗎?

  「謝謝你來,紫珊。秋蕙見到你一定很開心。」永清誠懇地說。

  遠鵬訝異地看向好友,發現這還是頭一次看見永清一板一眼的說話,就算是學生時代面對指導教授,永清也沒這麼端莊過。

  「對了,你是怎麼跟秋明遇上的?」

  紫珊還來不及開口,秋明已替她回答了。「我和紫珊在門口遇上,她想看秋蕙,所以我帶她過來。」

  「真巧,我也是帶我最好的朋友遠鵬來看秋蕙呢。」永清指了指遠鵬說,並為雙方介紹道:「這位是凌遠鵬。遠鵬,這位是我的大舅子,秋蕙的大哥何秋明。另外這位美性情、好容貌的古典佳麗,是秋蕙的好友,丁紫珊小姐。」

  三人以點頭當作招呼,秋明向眾人道:「那我們就一起進去見秋蕙吧。」

  四人敲門進去,一身白紗新娘禮服的秋蕙,嬌艷嫵媚得像是她手中的鈴蘭。

  永清向她介紹遠鵬時,她朝這位初次見面的男人擠眉弄眼地笑道:「久仰大名了,凌遠鵬。永清不曉得跟我提過你幾次了,他老是遠鵬長,遠鵬短的,但偏偏不讓我們見面,也不讓我看你的照片。現在我可知道了,原來」她故意拉長聲音,眼光不善地睨向一旁傻笑的永清,「你長得比永清帥多了!」

  包括秋蕙的兩位伴娘,以及遠鵬、紫珊和秋明都被她的話逗得哈哈大笑,只有永清苦著一張臉。

  遠鵬意味深長地看了好友一眼,微笑地對秋蕙說:「永清可不像你說得那樣沒信心,他剛才還說你對他死心塌地,我絕對搶不走你的。」

  「什麼?他真的這樣說?」秋蕙故作橫眉豎眼,一手扭著永清的耳朵,「我對你死心塌地?若不是你像口香糖那樣黏著人家不放,說我不嫁給你,你就要去當和尚,我才不希罕嫁給你呢!」

  「喂,輕一點,在遠鵬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嘛!」永清求饒道。

  「哼!」秋蕙不屑地鬆開手,然而唇邊輕揚著的淺笑,和看向永清的那雙盈滿柔情的眸子,無不透露出新嫁娘的喜悅。

  她雙頰嫣紅,像是有點承受不住永清目不轉睛凝視她的款款柔情,以及眾人似笑非笑的曖味態度,乾脆轉向紫珊,拉著她的手邊笑邊讚歎道:「打扮得這麼美,是不是打算把我這個新娘的風采搶走?不管啦,誰教你這麼美、這麼惹人憐愛,害我好想香一口。」

  「秋蕙!」紫珊笑著閃躲她,「都當新娘子了,還這麼瘋瘋癲癲沒個正經。」

  「誰瘋瘋癲癲了?」秋蕙睜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其他人尋求支持,「你們看看紫珊嘛,她今天是不是比我還像新娘子?喂,永清,瞧你那副豬哥樣,眼睛都要瞪凸出來了!」

  永清望著老婆鼓起來的雙頰,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你叫我看的嗎?遵照你的旨意辦事,你又不開心。唉!真難伺候。」

  「喂,你說什麼啊?」秋蕙大發嬌嗔,「我是叫你看,可沒讓你看成那個樣子!」

  「這可不能怪我,連你都覺得紫珊秀色可餐,想香上一口,何況是我呢?」永清笑嘻嘻的說,一隻手伸向紫珊想攬住她,卻在半途打住。

  倒不是害怕秋蕙會吃醋,秋蕙知道他對紫珊有種混合著尊敬和友愛的感情,絕不會為他對紫珊調笑而生氣。他之所以半途打住,是因為秋明和遠鵬的眼光突然像四把鋒利的匕首剌向他。

  秋明的舉動,永清可以瞭解,他早從秋蕙那裡知道秋明對紫珊有好感;至於遠鵬眼中的敵意,可就值得推敲了。

  永清嘴角微揚,看進遠鵬顯得有些心虛的眼裡,發現他黝黑的臉頰竟有些泛紅。

  有趣,一抹興奮的期待自永清心裡冒出,他還以為遠鵬這輩子都不會再被女人吸引了。

  十年來,不管是在國內或國外,遠鵬都將女人視為絕緣體。當年的事,不但讓他那顆飽受感情創傷的心,再也提不起勇氣戀愛,也讓他滿是罪惡感的心,認為自己配不上任何好女人。

  那顆自卑又驕傲的心,常令永清深切憐惜。不知為什麼,在跟紫珊初次見面時,他竟然覺得紫珊和遠鵬好像,同時讓他想起蘇東坡那首「卜算子」裡的孤鴻。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那只心事不為人瞭解的孤鴻;那只不願同流合污,選擇孤芳自賞,寂寞終身的孤鴻。但遠鵬的悲哀和痛苦,以及幽微的心事,卻比那只孤鴻更黑暗、更不能被人瞭解。至於紫珊呢?她又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像她這麼年輕的女孩,會有什麼陰暗、悲痛的往事?那雙總是陰鬱愁結的黯淡眼眸裡,到底藏著什麼樣的心事?

  永清無限憐惜的望向紫珊,但在看見她眼中的畏縮時,很快轉為一抹戲謔,讓紫珊鬆了一口氣。

  「時間也差不多了,該準備開席了。」永清語氣輕鬆地說,「秋明,麻煩你幫紫珊和遠鵬找個好位子,我和秋蕙一會兒就到。」

  「該是時候了,否則又有人要抱怨咱們中國人最不守時,說好六點半開席,卻讓客人餓到七點多。」秋明幽默地回道,隨即領著紫珊和遠鵬離開。

  當新娘休息室的房門再度合上時,秋蕙深思地望向新婚夫婿。

  「永清,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我?」永清指著自己,失笑出聲,但秋蕙的表情是那麼認真,讓他無法打馬虎眼。他握住老婆的柔肩,真摯地笑道:「就算我有什麼主意,能瞞得住你嗎?」「知道就好!」秋蕙眉開眼笑。「不過說真的,我覺得遠鵬給我的感覺,跟紫珊好像。」

  「怎麼說?」永清忍住心裡的興奮,期待地問。

  「他們都不快樂,好悲傷。」秋蕙說出她的觀察。

  永清摟住嬌妻,微笑地吻了吻她的頭髮。

  「那麼你認為讓兩個不快樂、悲傷的人在一起會有什麼結果?」他溫柔地問。

  「什麼結果?」

  「負負得正啊。」

  秋蕙張大眼,說不出話來。永清的這個想法很大膽,但不知為什麼,她竟覺得這個法子很可行。可是,那她大哥秋明怎麼辦?

  秋明三人走進宴客廳時,每一桌都差不多坐滿了。他們經過男方同學桌時,有人認出了遠鵬,高聲地朝他打招呼。

  「凌遠鵬,這些年你都跑哪裡去了?好像你服完兵役後就失蹤了!」隨著這聲像是斥責的招呼後,是此起彼落的打屁聲,遠鵬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無可奈何。

  「也不跟我們聯絡,你到底躲到哪個角落去了?」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用力拍了遠鵬一掌,還好遠鵬這些年來不是上健身房,就是去登山、攀巖,還能撐得住。

  「怕了你,大熊。我哪有躲?我到美國唸書,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人念這麼久?你好歹也是繫上的才子,不可能把留學當成遊學吧!」

  「拿到學位後,我就留在美國,最近才回來。」

  「哼!總算你夠意思。永清跟你這麼好,你就算用爬也要爬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是是是。」

  「看你孺子可教,我找個位子給你坐。」

  遠鵬看他們桌上又是煙又是酒的,連忙搖頭道:「我另外找位子坐好了,你們都坐滿了。」

  「擠一擠就行了。」

  「算了,你們又是煙又是酒的,我在無菌的實驗室待久了,還真有些無法適應。」

  「哇,現在是不食人間煙火了。」大熊瞇起眼打量遠鵬,突然,他眼睛一亮,發現他身邊的紫珊。「嘿,原來你這小子交了個這麼正的女友,所以才不願跟我們這群大老粗坐在一起是嗎?介紹一下這位大美人吧。」

  遠鵬不好意地看向紫珊嫣紅的雙頰,以及秋明微蹙的眉頭。「別誤會,丁小姐不是我的女友,是今天新娘的好朋友,你不要嚇壞人家。」

  「喲,憐香惜玉呢!」眾人哄堂大笑。

  「我們是很識相的,凌遠鵬。」大熊附在他耳邊低聲道:「若不是我早娶了老婆,可不會讓你獨佔這個機會。」

  大熊又用力拍了他一掌,才讓他離開。

  紫珊見識過遠鵬那票同學的熱情,心裡不由得有些忐忑起來。秋蕙的人緣向來很好,該不會也把高中同學請來吧?想到那伙有十年沒見的同學,也用這一招招待她,不禁讓她有些畏怯。

  幸好秋明是將他們帶往女方朋友桌,那裡剛好有兩個位子,遠鵬理所當然地佔據其中一個位子,秋明有些不情願地離開紫珊去招呼其他賓客。

  遠鵬朝紫珊歉疚地笑道:「剛才讓你看笑話了。」

  「哪裡,你的同學很熱情。」紫珊以一抹淡雅的淺笑回應。

  同桌的另一位女客人,是秋蕙的同事,紫珊曾和她見過面。她鬆了口氣,很滿意桌位的安排。

  這一桌除了遠鵬和秋蕙的那位同事外,其他人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紫珊一直怯於面對十年前的友人,若不是任職的出版公司和秋蕙上班的連鎖書局有往來,她也不會有機會和秋蕙重逢。

  體貼的秋蕙,在領悟到紫珊不願提起十年前突然休學的原因後,她立刻轉移話題,並從此不再提起往事。她們就像一對新認識的朋友,只談現在和未來,對十年前的少女歲月絕口不提。

  紫珊因而更感激秋蕙,也更加珍惜這份友誼。老實說,這些年來她一直封閉自己的心,除了家人外,知心的朋友可以說根本沒有,有的也只是點頭之交而已。而秋蕙,這個曾經與她走過一段年輕歲月的好友,願意遷就她,和她重新交往,對紫珊來說可是難得的幸福。

  她這輩子或許就只有秋蕙這個朋友了。

  想到這裡,她的表情不由得黯淡下來,一直注視她的遠鵬,不禁心裡一沉。

  「你不開心嗎?」話一出口,遠鵬才覺得自己莽撞。他什麼時候會關心起別人開不開心了?何況還是個初次見面的女人。說不出來是什麼原因,彷彿從一開始,他就被紫珊吸引住了,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

  「怎麼會?」紫珊以一抹不在意的淺笑,抖開心中的淒愴。今天是秋蕙的婚禮,她實在不該讓過往的不愉快,阻擾了她為秋蕙歡喜的心情。「你怎會這樣想?」

  「沒什麼。」遠鵬自嘲地搖著頭。「對了,你跟秋蕙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高中同學,後來我們全家移居到英國,直到去年才回來,我因為工作上的關係和秋蕙重逢。你跟永清是大學同學嗎?」她三言兩語的帶過,連忙轉開話題。

  「對,也是最好的朋友。」遠鵬因回憶到往昔快樂的學生生活,而綻出一抹許久不見的愉快笑意,讓他整張臉亮了起來。

  有一剎那,紫珊似乎看到了一個意氣飛揚、不知人間陰暗面的快樂大男孩。

  「服完兵役後,」他臉上的笑容黯淡下來,又恢復成憂鬱小生的模樣。「永清鼓勵我出國,這一去就是八年。這次若不是我爺爺生病,我還不一定會回來參加永清的婚禮呢。」

  「你爺爺他不要緊吧?」

  紫珊眼中的溫暖,令遠鵬感到十分窩心,某種溫柔的情愫在心裡擴散開來。他突然想摟住這個女人,想讓她的體熱進一步融化他心裡的寒冰,讓封在冰層下的火焰重新燃起來。

  但這樣的癡想,是否該讓它如願?

  如果他獲得了他渴望已久的幸福,對於那個被他深深傷害過的女孩是否公平?

  他的心霎時冷卻下來。

  這時候,擴音器裡傳來鞭炮辟哩啪啦的聲響,新郎新娘的出現,分散了紫珊和遠鵬的注意力。隨著美味的佳餚被端上桌,他們似乎挺有默契地專注於食物上,席間只隨意地聊上一兩句。

  這種淡漠的客套,讓紫珊感到有些失落。她不敢看向遠鵬,更遑論跟他眼神交會。將心靈鎖在安全的角落,讓禮貌有距離地橫在兩人中間,或許,這對他們而言,都是最安全的作法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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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3:03
  第三章

  當最後一道甜點上桌時,紫珊的心裡再度漾起失落感。

  無論是多麼熱鬧、完美的喜筵,也終有結束的一刻,正好應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句話。

  可是她的心,仍徘徊在秋蕙和永清前來敬酒時,被他們眼中流露出的濃情蜜意所感動的溫暖情緒中,還無法接受曲終人散的冷清。況且她從半垂下的睫毛間,偷覷身旁俊美的男子,她也尚未從他溫柔體貼的慇勤中醒過來。

  凌遠鵬在喜筵上的表現,像是她攜來參加的男伴,從第一道冷盤端上來,只要她眼光掃向哪道佳餚,他便在她的碗裡夾上該樣美食。他溫暖的眼神始終追隨著她,讓她有種備受眷寵的虛榮感。他不但拒絕了同桌桌友遞來的香煙,還婉轉勸告對方不要製造二手煙。他也不喝酒,無論誰來敬酒,他都是以果汁回敬對方,態度不卑不亢,眼神充滿令人撼不動的決心。

  他表現出來的堅定和泱泱大度,充分顯示出他是那種事業有成、有為有守的堅強男子漢。

  紫珊不得不承認,她被他吸引了。

  這麼多年來,她還是頭一遭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多好感。或許是他的表現太好了,幾乎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理想男人的典型。但這又如何?他的體貼極有可能是出於責任感,因為她是秋蕙的朋友,所以他覺得有義務照顧她。也或許他對她是有好感的,但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極可能早就名草有主,根本輪不到她這種心靈飽受創傷的女人來爭取。

  紫珊越想心情越發地低落。

  「怎麼了?」耳邊傳來低沉有力的溫柔嗓音,將紫珊心中的沉悶化了開來。她看進那雙盈滿憐惜的溫暖眼眸,心弦顫動不已,竟無法轉開眼光。

  當兩人的目光終於再次交會在一起,遠鵬有種忽忽若狂的激動,禁錮在內心深處的溫柔情愫,隨著那抹激動漫過理智的警戒線。驀然間,他領悟了紫珊泛著水氣的美眸裡洶湧的情潮是什麼了,那正是與他眼裡相同的痛苦和渴盼。這番領悟激起了一股強勁旋的力量,結合了體內絕望的寂寞,形成了密實的漩渦,渴求著親密情感的撫慰,以及吶喊著生理的解放。

  遠鵬被體內的這股強大的需要嚇著,他迅速轉開眼光,緊握著拳頭,調整急促的呼吸。

  他是怎麼了?竟對紫珊產生邪惡的慾望。十年來,他不斷以理智嚴苛地監督自己,早把自身的生理需要,轉化為對課業、事業的熱情。他用大量的運動和工作消耗掉所有的體能,忙得根本沒時間想到那些。可是現在,他竟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有了邪惡的想法。

  不可以,不可以!

  他的拳握得越來越緊,沉浸在自責和自卑的思緒中。

  「凌先生」紫珊緩慢地眨了眨眼,遲疑地開口喚他。瞪著遠鵬略顯僵硬的俊美側臉,芳心深處竟有種作夢般的感覺。

  剛才都是她的幻想吧?

  遠鵬眼裡的光芒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樣。可是,她該對那雙先是閃動著內斂溫柔的深情,後來又變得灼熱、熾烈得彷彿想將她吞噬的眼光,做何解釋?

  紫珊並沒有太多跟男人相處的經驗,也不曾刻意或不經意地和某個認識不久的男子做眼神上的接觸,跟遠鵬的兩次視線相接,都帶給她心靈莫大的震撼。好像某根藏得極隱密、安全的心弦,被他不經意的觸動了,叮叮咚咚的聲響,不斷在她心裡迴響,繚繞不絕。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對遠鵬的眼光感到害怕,或許,她是有些畏縮,但並不感到排斥。他那散發著細緻柔情的眼眸,彷彿在向她保證,他不會傷害她,相反的,他會珍愛她、保護她。而她奇異地竟然願意相信這樣的保證。

  所以,她才會對遠鵬的突然轉開眼光,感到些許悵然。

  此時,遠鵬已將自己失控的情緒,和身體不該有的反應控制住了,他臉上掛著一抹隱含抱歉的禮貌微笑,「丁小姐想走了嗎?」

  他略顯疏遠的客套,令紫珊有些受到傷害。她按捺住心裡的失望,回了他一個同樣客氣的笑容。

  「曲終人散,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紫珊自嘲道。以紙巾仔細按拭嘴唇,拿起皮包緩緩站起身。

  遠鵬一言不發地走在她身邊,紫珊看著排隊要跟新人話別的客人,心裡有種淡淡的淒涼。並不是她不為秋蕙和永清的結合感到高興,只是相對於她的孑然一身、芳心無處著落,使她忍不住嫉妒起兩人的幸福來。

  她苦笑著自己的器量狹小,眼光一轉,竟又來到遠鵬身上。

  陪在她身邊的遠鵬,高大健美的身形很容易引人注目。紫珊怔怔地瞧著他含笑向那群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同學打招呼的俊逸臉孔,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外人眼中,就像是依偎在愛人身旁的幸福女子般柔情款款。

  大熊咧開闊嘴,朝遠鵬曖昧地指了指紫珊,遠鵬不解地轉頭,剛好捕捉到她眼裡的一時情迷,心頭像被撞擊了一下似的,久久無法平息。

  後頭的人向他倆推擠過來,才震醒他們再度膠著在一起的眼光。兩人都不好意思的別開臉,隨著人潮向前走去。

  「再一次恭喜你們。」紫珊從秋蕙手中捧著的糖果盒裡挑了一顆梅心軟糖,臉上堆滿誠摯的祝福。

  「謝謝你,紫珊。」秋蕙拉著紫珊的手笑得好甜。「對了,你要怎麼回去?」她的眼光看向在不遠處幫忙送客的秋明,知道大哥等會兒要載父母回家,不太方便送紫珊。

  「我坐計程車回去就行了。」紫珊回答。

  「那怎麼行?」永清立刻反對,「對了,遠鵬,你不是有開車來嗎?」他充滿希冀的眼光看向好友。

  遠鵬莞爾一笑,就算永清沒開口,只要紫珊不反對的話,他是很樂意送她回去的。

  「只要丁小姐願意賞臉,我自然是義不容辭。」他幽默地說。

  「嘿,說什麼義不容辭?內湖不過是在天母隔壁,你送紫珊回去絕對順路。」永清以詼諧的語氣道,眼光轉向紫珊,「紫珊,你信得過我吧?本人以婚姻作擔保,遠鵬絕對是個守禮的君子,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永清,我並沒有」紫珊漲紅臉,訥訥地反駁。

  「那麼你是相信我跟遠鵬羅?」永清笑嘻嘻地打斷她的話,「遠鵬,既然紫珊願意賞臉給你,你自然要義不容辭護送紫珊回家。記住,可別開快車嚇壞紫珊喔!」

  「我什麼時候開快車了?」遠鵬瞪了他一眼。

  永清回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再度催促道:「快帶著紫珊離開吧,等會兒讓大熊纏上你們,兩位可就無法脫身了。」

  永清的這句話,立刻讓遠鵬邁開腳步,他不由分說地挽住紫珊的手,拉著她離開宴客廳,走向電梯方向。

  紫珊手足無措地跟著他,被他健壯的手臂圈著進入擁擠的電梯內,直下停車場。

  兩人來到一輛亮得炫眼的橘紅色跑車旁,遠鵬這才不捨地放開紫珊,掏出鑰匙打開車門,紫珊才從他溫暖的體熱裡回過神來。

  「這是你的車?」她實在無法將眼前的跑車和外表嚴肅的遠鵬聯想在一塊。

  「是我表哥的。我兩星期前才回國,暫時借用他的車。」遠鵬幫她打開車門,笑著解釋。

  紫珊遲疑了一下,在他溫暖的眼光注視下,沉澱了心頭所有的不確定,坐進車子裡。

  看得出來,遠鵬的駕駛技術十分流暢熟練。握著方向盤的黝黑大手充滿力與美,而他盯著路面的冷靜眼光,更像鷹般犀利。

  坐在他身邊的紫珊,耳邊流著醉人的古典音樂,鼻端聞著清爽好聞的氣味,而眼睛看到的又是遠鵬俊美迷人的側臉,不由得令她有些神智飄然,一股無比輕鬆的慵懶感席捲全身。

  她靠向舒適的椅背,微笑地看著不斷倒退的夜景。車裡的靜謐氣氛迷醉了她的心,也放鬆了她的防備,她比任何時候都要自在的面對異性。

  儘管這輛車不屬於遠鵬,但他似乎運用了某種魔力,讓這輛不屬於他的車,也沾染了他獨特的魅力。原本時髦、炫眼的跑車,在他的駕駛之下,卻像一艘航行於平靜水道的輪船般,給人安適、穩定的感覺。

  紫珊想起他提到兩星期前才回國的事,而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還是為了他爺爺生病的事才返國的。

  「你爺爺沒事吧?」她提出了先前遠鵬沒回答的話題。

  「已經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病房了。」遠鵬感激地對她一笑。「來參加永清和秋蕙的喜筵之前,我才到醫院看過他老人家呢,醫生說暫時不要緊了。奶奶這幾日為了爺爺的病,也擔憂得幾乎要病了,所以我便讓奶奶也住進醫院做個全身檢查,同時也可以陪陪爺爺。」

  「令尊、令堂也為老人家的病擔心吧?」

  紫珊隨口說出的話,令遠鵬神色黯淡下來。正當她自責多嘴時,遠鵬唇角逸出一抹苦笑道:「先父、先母在我十歲時就因飛機失事過世,我是由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這次回國,我發現自己是這麼不孝,爺爺、奶奶年紀這麼大了,我卻為逃避自己的痛苦,一離開就是八年,完全沒考慮到老人家的心情。當我進入加護病房,爺爺握著我的手默默流淚時,我頓時覺得好羞愧。我祈求老天爺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好好孝順兩位老人家,讓他們不再為我傷心難過,好好安享晚年。」

  「老天爺一定會成全你的孝心。」遠鵬臉上的自責羞愧和眼中的淚光,扯得紫珊的心微微作疼,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溫軟的小手覆在他放在手排檔上的大手上。

  遠鵬的手抖了一下,看向她的眼光驚人的溫熱。紫珊隨即收回手,一張臉漲得通紅。

  「謝謝你。」遠鵬很快恢復自制,將注意力再度投注於路面上。「你是個體貼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我沒你說得那麼好。」紫珊咬住下唇道。

  「不,你很好。」

  「我」紫珊張了張嘴,覺得在這裡爭辯她好不好未免無聊了些,連忙轉移話題,「你跟永清一樣,都是研究化學方面的嗎?」

  「是。由於自家的事業便是跟生化有關,所以大學時我才會念化學,到美國後,我也是朝這方面發展。你呢?」

  「我在英國受高等教育,英國文學系碩士。」紫珊柔聲回答。

  「哪個學校?」

  「劍橋。」

  「不簡單。」遠鵬讚賞的眼光看向她嫣紅迷人的俏頰,「那你對英國文學一定有相當的瞭解。」

  「不敢當,只是有點涉獵而已。我從小就對語文很有興趣,而在歐洲受教育還有個好處,就是有個好環境能學習當地的語言。」

  「這麼說,你除了英語外,還會其他國家的語言?」

  「也只是法、德兩國的語言比較行而已,其他的並不嫻熟。」

  「這已經比我好多了,我除了英語外,只會日語而已,而且還是因為工作的需要才學習的。回台灣之前,我正在進修德文,有機會找你惡補。」

  「可以啊。」紫珊一口答應,或許是答應得太急切了,惹來遠鵬一記灼熱的凝視。

  紫珊臊紅臉,低下頭不敢看他。

  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遠鵬轉移話題問:「你回來台灣後,從事什麼工作?」

  「我在一家出版公司擔任編譯的工作,偶爾還會接一些翻譯稿件當兼職。」

  「太好了,我們公司正欠缺德文翻譯,到時候可要請你幫忙。」

  紫珊詫異地抬起臉,注視他如刀削般的側面輪廓。他的表情很正經,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難道他打算把他們的關係定位在主雇之間?

  紫珊感到一陣失望,並對自己的心態既困惑又無奈。

  她是怎麼了?就算凌遠鵬打算這麼做也沒錯啊,他們本來就什麼關係也沒有,甚至連朋友都還談不上。他賞識她的才能,提供她工作,這原本是無可厚非,為什麼她的心會隱隱作疼?

  由於理不清這份失落感從何而來,紫珊乾脆搖頭甩開,不去想了。

  「你家快到了吧?」遠鵬說。

  紫珊這才發現快到所住的社區。她連忙示意遠鵬開進巷道裡,通過森嚴的門禁,開往通向她家的車道。

  橘紅色的跑車停在丁家的雙層樓房外,遠鵬很有紳士風度的下車替紫珊開門。

  「謝謝你。」紫珊向他頷首。

  「我看你進去。」遠鵬陪她走到大門前,從雕花牆內攀出的玫瑰樹影投射在他高大的身軀上,造成他半邊身子都籠罩在陰影中。

  血色自紫珊臉上迅速消失,眼光無法從他被黑暗所罩住的半邊側臉上移開,蟄伏在記憶深處的毒蟲,正張牙舞爪地往上攀爬。

  夢魘中鬼魅似的臉孔,似乎在這一刻清晰了起來,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而有了具體的影像。

  急促的心提到胸口,她伸手探向自己的頸子,尖銳的呼救聲已衝到咽喉

  「紫珊,你怎麼了?」遠鵬走出陰影,皺著俊眉凝視她慘白如紙的嬌顏、仍微微顫抖的失血嘴唇,以及那雙飽受驚嚇的濕潤水眸。他的心登時跟著絞痛起來,彷彿能感受到啃噬她肝腸的恐懼和傷痛,他伸出手攬上她的肩,將她摟進懷中安慰。

  「沒事了,沒事了。」溫柔醇厚的聲音,加上充滿溫暖的擁抱,在黑暗中帶來令人安心的保證。紫珊嚥下一聲啜泣,將頭靠在他傳來穩定心跳聲的胸膛,含在眼眶裡的淚終於化為兩道清泉流下,而所有的驚疑和不安,也在遠鵬貼心的撫慰下緩緩沉澱。

  靠在這副強壯、溫暖的胸懷裡,紫珊十年來頭一次感到自己是安全的,好像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傷害她,只要遠鵬一直陪伴她

  可是他怎麼可能一直陪伴她呢?

  椎心刺骨的傷痛再度刺穿了她。

  別傻了,紫珊,像遠鵬這般英俊、瀟灑又事業有成的男子,怎麼可能陪在一個心靈受創、神經質又自閉的女人身邊?

  更何況她剛才還把他當成噩夢中的鬼影,現在卻又像是溺水的人見到浮木般緊抱著他,遠鵬會怎麼想?

  紫珊頓時領悟到自己仍緊靠在遠鵬懷裡,而他有力的雙臂正圈在她的腰後,一抹紅霞飛上她蒼白的臉頰,她不自在地在他懷裡掙扎。

  遠鵬適時放開她,審視那張仍有淚痕的臉時,發現她已不像前一刻那般驚慌,那對燦若寒星的美眸裡,已露出堅強、平靜的神色。

  「對不起。」紫珊粉頸低垂,羞愧地說。

  「沒關係。」遠鵬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追問。

  「我我該回去了。」她從皮包裡掏出鑰匙,用仍微微發顫的手將鑰匙插進鎖洞裡,「卡」地一聲打開門。

  「我」她側過身看向遠鵬。

  「進去吧,我在這裡看著你。」他的表情還是那般溫柔,清澈有情的點漆雙瞳帶著確切的保證凝望她。

  紫珊覺得淚水又再度氾濫,不知為什麼,她竟為他此刻的神情深深感動。

  為了不讓他看到眼中的淚水,她很快轉回身,輕合上身後的大門,帶著他的保證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屋子的階梯。彷彿還可以感覺到他深情、瞭解的眼光,紫珊拭去眼角的殘淚,帶著一抹熠熠的神采開門走進屋內。

  在玄關處換了拖鞋,看向客廳方向,父母正依偎在一起看電視。

  「紫珊。」母親微笑地轉向她,「我好像聽見有人送你回來。」

  「嗯。」紫珊只是點點頭,並沒多做解釋,「我先上樓換衣服。」

  紫珊並不知道她臉上綻放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嬌甜,令丁母有熱淚上湧的衝動。

  十年了,女兒的臉上終於再出現那發自心靈深處的幸福笑容。是誰讓這個奇跡出現?

  但丁母並沒有出聲喚住女兒,她彷彿能感應到女兒心中的急切,她似乎急著要回房間。

  對於這樣的急切,紫珊自己也不明自。她迅速走回房間,打開燈,將皮包丟向床,腳步不停地走到窗前。

  遠鵬正抬著頭凝視她的窗口。

  一抹被人呵護、愛憐的甜美,貫穿她全身。紫珊不自覺地綻出笑容,舉起手朝遠鵬的方向揮動。

  遠鵬也笑著揮手回應,兩人隔著泛著玫瑰幽香的靜謐空氣,互視了彼此一會兒後,遠鵬才轉過身走向車子。

  直到那輛橘紅色的跑車完全看不見後,紫珊才悵然的離開窗口。她走回床邊,拿起皮包,一顆梅心軟糖從裡面掉出來,她拾起來打開包裝紙,將糖果放進口中。

  那甜美的滋味,就像剛才心裡的感覺,她望著包裝紙想。這是顆沾著秋蕙和永清的喜氣的糖果,是因為這樣才份外甜美嗎?還是因為她仍想著遠鵬,才覺得糖果特別好吃?

  這個想法令她雙頰再度緋紅,她捂著燥熱的臉頰,分不清心裡的情緒到底是什麼,就像她不明白自己怎會知道遠鵬真的會遵守承諾,站在原處,等著她窗內的燈亮起來,並等她走到窗口道別。

  而這又意味著什麼?

  但在她心中的渴盼漸漸攀升時,記憶深處的陰影也張狂地擴大版圖。紫珊挫敗地嗚咽出聲,眼中的淚水不爭氣地狂湧而出。

  丁紫珊,別傻了,凌遠鵬不過是可憐你這個莫名其妙、像只受驚的小老鼠的女人!他只是善良地想安慰你、不放心你,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意義。

  就算真有其他意義好了,她可以克服心裡對男人的恐懼,勇敢接受他嗎?

  她悲哀地搖著頭,轉身趴在枕上低泣。

  遠鵬一直想著紫珊。

  在自家大門口突然驚懼交加,這可不是每個女人在回家時會有的表現。

  更何況,丁家客廳的燈仍亮著,身邊又有孔武有力的男伴保護,紫珊有什麼好懼怕的?

  直到此刻,他依然忘不了紫珊眼中像受驚小鹿般的惶恐與懼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像驚弓之鳥般崩潰?

  第一眼看到紫珊時的印象,再度浮現在遠鵬腦海。

  她眼裡盛滿的淒惶情緒,以及刻意壓抑的痛苦和創傷,在這一刻份外鮮明。

  她一定受過什麼傷害。

  這個念頭攪得遠鵬五臟六腑都覺得難受,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憤怒在血管裡沸騰了起來。

  是哪個沒心肝的,把她傷得那樣嚴重?

  那絕對是非常嚴重的肉體傷害,所以連帶的心靈也飽受屈辱。

  會是強暴嗎?

  遠鵬機伶伶地打個寒顫,眼光迅速黯淡下來。

  漆黑的夜景從車窗外掠過,而他的心裡比黑暗還要黑暗,像是宇宙極遠角落的黑洞,沒有底的死沉。

  紫珊盈滿絕望、悲痛的眼光,令他回想起在記憶深處沉埋了十年的那位女孩眼睛。同樣的絕望、憤怒、悲傷,以及深切的恐懼。

  就好像被困在籠子裡待宰的羔羊般,雖然已預料到自己的命運,卻仍不甘心地猛力掙扎,做出最後的控訴。只是這樣的控訴,仍挽回不了她可憐不幸的命運。

  遠鵬抿緊唇,臉色白得就像紫珊受驚的模樣。十年來,他沒有一刻不譴責自己的罪行,還有他的膽怯和逃避。

  若不是喝醉酒,誤把她當成雪雁,也不會犯下這麼大的罪行。想到那張滿是淚痕的木然小臉,還有她受驚過度、充滿仇恨的眼眸時,他真恨不得殺了自己。

  可是他太怯懦了,仍選擇苟活於世間,為的只是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她,求她原諒自己,讓他有機會贖罪。

  但他卻沒勇氣實踐這個願望。

  事情發生之後,他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受著良心的苛責,等待警察來抓他,但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有永清來看過他。

  後來,他便去當兵了。每夜他忍受著噩夢襲擊,忍受夢裡的眼睛譴責他,甚至向他索命。是的,他想過最壞的結局那女孩為了這件事自殺,讓他再也沒有機會請求她的原諒。

  就在這種良心不安、虛擬了各種不幸結局的驚懼中,他終於崩潰了。那是他休假回家的午後,永清從新竹的研究所宿舍趕來看他,他再也忍受不了良心上的煎熬,抱著永清痛哭,將這件卑劣的罪行一五一十地說給永清聽。

  他還記得永清當時目瞪口呆的表情,但除了同情外,他在永清眼中看不到一絲的鄙視和譴責,永清只是很冷靜的問他打算怎麼做。

  他當時只是茫然地回瞪他,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心裡的打算。

  後來永清勸他最好什麼事也別做,因為強暴是屬於告訴乃論罪,就算他有心認罪,到警察局去自首,警方也未必會受理。而且事情隔了這麼久,既然對方沒有告他,現在再來提起這件事,既是自揭瘡疤,也徒然造成對方的困擾。

  因為永清的這番建議,他選擇讓此事沉埋心底深處,但它並沒有因此而在記憶裡消失,相反的,它在他記憶裡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總是在他最沒防備時又冒了出來。

  自此之後,他嚴苛地督促自己,不喝酒、不抽煙,不做任何讓自己迷失理智、有犯錯機會的事,甚至自我放逐異鄉,拋棄所有的親情、友誼只除了永清,也不給自己追求幸福的權利,像個苦行僧一般,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國度裡,甘願做一名過客。

  而這一切的自我懲罰,終於因祖父病危而暫告一段落。

  當他見到病房裡頭發斑自、滿面皺紋、瘦骨嶙峋的老夫婦時,心裡像被巨槌猛擊般疼痛。他到底做了什麼?這些年來,只一味沉浸在罪惡感和自憐中,而忘了他還有對他愛護備至的年老祖父母要奉養。

  他太不孝了!

  於是,他辭去了美國的工作,專心照顧祖父母。看到他們臉上露出的歡欣笑容,遠鵬心裡更覺得慚愧,並發誓以後絕不再讓祖父母為他傷心。就讓過往的一切都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吧。就像那原本是犯罪現場的小樹林,如今已變成高樓大廈一樣,那段不幸的插曲,也被歲月的塵土所埋沒了。

  忘了吧,他對自己說。

  但有些事情不管經過多久,都難以忘懷,深入骨髓的歉疚會隨著類似的事件,又再度冒出來。

  於是他知道,餘生都將帶著歉意和罪惡感度過,他永遠都會是個失去追尋幸福權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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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3:25
  第四章

  回到位於天母的凌宅時,客廳裡仍是燈火通明。

  遠鵬走進客廳,發現他最不想見的人正摟著孩子低聲拍撫著。

  遠鵬僵在當場,很想上樓不理會這一幕,又忍不住停下腳步,觀賞這充滿母性光輝的情景。

  他從來沒想過雪雁當母親的樣子。

  事實上,這十年來他很少想過雪雁。

  或許是刻意逃避,也有可能是根本沒空想她,但對她的怨恨並不因此而煙消雲散。

  儘管如此,雪雁仍是他的表嫂,又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兩星期來,自然免不了見面打招呼,不過也僅止於此,私下獨處這倒是頭一回。

  反正也無話可說,他還是上樓好了,遠鵬猶豫地想,腳步朝樓梯的方向邁去。

  「你你回來了啊。」雪雁發現他,揚起那張略顯憔悴的容顏看向遠鵬。

  遠鵬默不作聲,這還是他回國後,頭一次仔細打量雪雁。發現她往昔活潑、亮麗的神采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少婦多愁善感的溫婉。

  歲月並沒有對她太過仁慈,她看起來就像是三十歲女人的樣子。這倒不是說雪雁變醜、變老了,她還是十分美麗,不同的是眼神,以前的外放、叛逆,轉化為內斂、小心翼翼。

  雪雁見他沒回答,尷尬的低下頭繼續哄著孩子,六歲的景蕙在她懷中不斷抽噎著。

  遠鵬見狀不禁蹙起眉,「孩子怎麼了?」

  「啊?」遠鵬的突然開口,令雪雁受寵若驚,一時間她只是張著嘴,怔怔地瞧著他。

  「我說孩子怎麼了?」遠鵬將唇抿成一直線,不悅地重複。

  「孩子」雪雁囁嚅著,低下頭看著女兒,「她昨天從樓梯上滑倒,擦傷了手腳,左腳踝也扭到了,今晚又突然發起高燒,她很不舒服才會哭出來,我怕她吵到哥哥景元,便將她抱下來哄。景蕙向來很乖,若不是身體不舒服,也不會」

  對於雪雁叨叨絮絮地為女兒的哭泣辯白,遠鵬感到啼笑皆非。他是暴君嗎?會因為受不了孩子的吵鬧而責怪她們母女嗎?雪雁未免太看低他了吧。

  「有沒有去看過醫生?」遠鵬放鬆臉上嚴厲的線條,關心地問。再怎麼說,景蕙都是他的表侄女。

  「我才帶她去看過,也吃過退燒藥,但是傷口的疼痛仍讓她很不舒服。」

  「啟華呢?」

  「啟華去應酬了。」雪雁語氣淡然的回答。

  遠鵬再度蹙起眉來,女兒受傷、發燒,啟華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去應酬!他這個父親是怎麼當的?

  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輪不到他來發火。眼看著無話可說,遠鵬扶著木製的雕花欄杆,跨步登上一階。

  這時候,從屋外傳來尖銳的汽車煞車聲,遠鵬停在原處,好奇地轉身看向大門方向。

  嘻嘻鬧鬧的聲音自遠而近,客廳門隨即被打開,啟華的一隻手臂掛在一名妙齡女子身上,遠鵬認出她是雪雁的妹妹雪珂,一對俊眉不以為然的微蹙著。

  「姊,姊夫喝醉了。」雪珂朝仍坐著的雪雁喊道。

  「快扶他到房裡。」

  「不,我沒醉」啟華嘻嘻笑著,腳步不穩地朝雪雁走去,「女兒怎樣?爸爸看看。」

  雪雁懷裡的景蕙抬起無神的眼,扁著嘴看向父親。

  「別這樣,你一身酒氣,別嚇壞孩子。」雪雁將啟華推向雪坷,不悅的說。

  「我嚇壞孩子?」啟華生氣地叫嚷了起來,景蕙被嚇得哭了出來。「你總是不讓我碰女兒,你在怕什麼?把我當成什麼了?」

  「你別胡說!」雪雁氣急敗壞道,「雪珂,還不快把你姊夫扶進去?」

  「姊」雪珂的表情有些為難,而一旁的遠鵬早就看不過去了。

  哪有人把丈夫惟給自己妹妹照顧的,真不知道雪雁在想什麼。

  遠鵬走下摟梯,將仍在鬧脾氣的啟華一把抱住,眼光看向雪雁道:「啟華交給我處理。雪雁,你把景蕙交給你妹妹,幫啟華準備濕毛巾和熱茶替他解酒。」遠鵬低沉有力的聲音,流露出權威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照著他的話去做。雪珂張大眼,這是她第一次正眼打量凌遠鵬這個人,發現他挺拔俊偉的身形,流露出不怒而威的奪人威儀,更襯得他俊美有型的面容令人心動。

  他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若不是老闆著一張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憑他頎長的身材、俊逸瀟灑的臉孔,不知會迷死多少女人。

  正當雪珂這麼想時,遠鵬已將啟華扶上樓,雪雁把女兒交給她照顧,也急急地趕了上去。看來,凌遠鵬的確有兩把刷子,才能讓啟華和雪雁把他的話當成聖旨般奉行。

  遠鵬扶著啟華走進二摟的主臥室,將他笨重的身軀安置在房裡的大床上,他直起身準備退出房間時,啟華突然握住他的手臂。

  「自從景蕙生下來後,她便防我像防賊似的。我不瞭解,再也不瞭解她了,她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啟華扭曲著臉,痛苦地嘶喊道。

  遠鵬因他的話而蹙起眉,啟華是什麼意思?

  此時雪雁從浴室裡扭乾一條毛巾出來,遠鵬拍了拍啟華的肩安慰,將他交給雪雁照顧。

  「謝謝你。」遠鵬走到門口時,雪雁突然開口。他朝她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很快離開。

  望著遠鵬離去的背影,雪雁心裡百感交集。如果她當年選擇的是他,那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她轉身看向緊閉著眼的啟華,一股憐惜從心裡冒出。啟華不是對她不好,只是她苦笑著,眼角緩緩流下淚水。

  如果不是她心裡有疙瘩,她何以會在景蕙出生後就防著啟華?她知道她該信任啟華的,可是

  她痛苦地搖搖頭,她和母親又何嘗沒信任過那個人呢?而代價卻是那麼慘痛。她握緊拳頭,發誓絕不讓女兒受到相同的傷害和屈辱。

  永清和秋蕙從歐洲度蜜月回來,已是十天以後的事了。當永清從遠鵬那裡知道,他一次也沒約紫珊時,不禁大發脾氣。

  「遠鵬,紫珊到底哪裡不好?枉費我那天還安排你送她回去,你卻不懂得好好把握。」

  遠鵬在電話那端苦笑,「紫珊很好,問題是,我現在沒心情談感情。」

  「什麼沒心情?這全是你的借口。」永清不客氣地說破他的逃避心態,「凌爺爺不是已經回家療養了嗎?你的心情應該好得很才是。」

  「話是沒錯,可是爺爺執意要我接下凌氏的事業。」

  「你本來就是凌家的繼承人,這是你該扛的責任。」

  「對,我並不否認這點。可是這些年來公司的事都是啟華在負責,我現在回去豈不是會被人說成是坐享其成嗎?」

  「這完全是兩碼子事。啟華的長才是在業務方面,而你則是產品的研究開發。你可以跟啟華取得協調,由他繼續負責業務,而你則專注於產品的研究開發。近幾年來生化科技在國內外都受到極大的重視,你在美國時,便是優秀的研究人才,由你來主導開發部門,是最適合不過了。」永清分析道。

  「我也是這樣想,但就不知道啟華」

  「開口問他啊!」永清沒好氣地說。遠鵬的毛病就是太內斂了,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完全不曉得溝通的重要性。

  「我是想跟他說,但是」遠鵬歎了口氣。

  「十年前的那個疙瘩還沒解開啊?」永清不以為然的說,「他們已經兒女成群了,你該不會還放在心裡吧?」

  「永清,難道我是這麼死心眼的人嗎?」遠鵬抗議道,「只是這麼多年來,我跟啟華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親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曉得」

  「溝通這個字眼你知道吧?這種事除了攤開來談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我也知道。」遠鵬無奈地爬了爬頭髮,道理他都懂,無奈就是開不了口。

  這幾日來,他遵照爺爺的命令前往公司瞭解情況,啟華雖不至於事事掣肘,但明顯的不是很歡迎他。他也想跟啟華攤開來談,表明自己並無意跟他爭經營權,但總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永清也瞭解遠鵬的難處,他這個人是十足的悶葫蘆,惜言如金,要他進行這種「唇舌」運動,實在難為他了。

  「你現在知道自己的毛病了吧?就是嘴巴不伶俐。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嗎?因為你缺乏愛情的滋潤。像我啦,以前不也是笨嘴笨舌的?但一遇到秋蕙,嘴巴就像塗了蜜一樣,自然甜了起來。所以你只要好好談一場戀愛,心情一好,保證舌粲蓮花。」

  永清的這番話令遠鵬不禁莞爾。他還真會扯,從溝通問題可以扯到愛情的滋潤,還敢說自己笨嘴笨舌,誰不知永清以前在學校時,還是辯論社的社長,人緣好得令人稱羨。

  「這樣好了,明晚到我家吃飯,我給你好好教育一下。」永清提議。

  「你們夫妻倆還在新婚期間,我去打擾不好吧?」遠鵬猶豫地說。

  「你這人的毛病之二,就是太替人設想。」永清教訓道,「我會開口邀你,自然是不怕你打擾。來不來,你直說無妨。」

  「我敢不去嗎?」遠鵬苦笑道。

  「嘿,我是請你吃飯,又不是要你請客,不准答應得這麼不情願。」永清霸道地說。

  「是,我是心甘情願,十二萬分願意到貴府叨擾,現在你滿意了吧?」

  「才說你拙於言詞呢,馬上給我顏色看了。別忘了,六點半等你吃飯,不准遲到。」

  「好。」

  剛結束和遠鵬的通話,永清立刻轉向秋蕙道:「你打個電話,的紫珊明晚來我們家吃飯。」

  「你打什麼主意?」秋蕙一臉狐疑地問。

  永清摟住老婆,笑得像隻狐狸,「我打的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好主意。若不是紫珊是你的好朋友,氣質、容貌又教我欣賞不已,我才捨不得把遠鵬條件這麼好的單身漢介紹給她呢!」

  「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也喜歡紫珊。」秋蕙懊惱地瞪了丈夫一眼。

  「問題是,秋明和紫珊認識一年了,結果呢?」永清攤攤手,臉上表情顯得很無辜,「既然紫珊對秋明不來電,何不讓她試著和遠鵬交往看看?遠鵬的條件可是沒得比,英俊瀟灑、事業有成這些外在條件先不提,難得的是他吃喝嫖賭樣樣都不沾,像這種十全十美的男人要到哪裡找?」

  「顧永清,我怎麼不知道你有當媒婆的天賦?遠鵬是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把他誇成這樣?既然他十全十美,為什麼至今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秋蕙不服氣地問。她大哥秋明的條件也不差,連他都打動不了紫珊的心,遠鵬憑什麼能?雖然他的確很不錯,英俊瀟灑,而且富男性魅力,但問題就在這裡,一個年輕有為、條件上選的男人,為何迄今仍是單身?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地方。

  對於妻子的疑問,永清的回答是一聲無奈的長歎。

  「遠鵬的確有毛病,不過是心病。初戀失敗,令他耿耿於懷,所以將自己埋在實驗室裡,再也不肯談論感情的事。」

  「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癡情漢?」秋蕙不信地斜睨著老公,「既然他還念著前任女友,你憑什麼保證他可以跟紫珊真心誠意的交往?」

  「就憑他們倆在我們喜筵上互看彼此的眼光。」永清理直氣壯地說。「你那天也看見了,他們眼中有著對彼此的憐惜和欣賞。況且,遠鵬早對那位前任女友傷心失望透了,人家現在是他的表嫂,而且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你說他還能怎麼樣?他不是餘情未了,而是被傷得太重,對愛情有些又愛又怕而已,加上這幾年遠鵬所有心力都放在課業、工作上,這才無心發展男女之情。現在好不容易讓我發現他有了動心的對象,我這個做好朋友的自然要全力促成,你對紫珊不也存著同樣的想法?」

  「可是你也曉得紫珊很脆弱,經不起傷害。大哥當初說要追她時,我也是小心翼翼地囑咐,不准他傷害紫珊。當年紫珊突然休學,全家移民英國時,我就在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及至後來她返國,我們因工作上的關係再度碰面,我更加肯定紫珊當年一定出事了。以前她雖然文靜內向,但還不至於封閉到這種地步,她很容易跟人交心的。可是現在她卻小心翼翼地保護起自己,只要有男人靠近,便會縮進保護殼裡。我看得出來她害怕男人,不願讓任何人太過接近她的心,就算是對我也是有所保留。我識相地不談過去,因為我看出她心靈飽受創傷,再也承受不起任何逼問和打擊了。」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這點嗎?」永清輕拍著妻子的肩說道,「就因為憐惜紫珊,才更要撮合她跟遠鵬。以遠鵬的理性,絕不會去追究紫珊的過去,只會更珍愛她;何況遠鵬自己也有一段難堪的過往,不願讓人觸及。最重要的是,這是我十年來頭一次看到遠鵬眼裡因女人而散發光彩。如果我們給他和紫珊一個機會,說不定能將兩個封閉心靈、不快樂的人,變成幸福的伴侶。」

  「真的會這樣嗎?永清。」秋蕙像是被說服似地抱著丈夫的手臂,「你保證結果會像你預料的這樣樂觀嗎?」

  「我無法保證,不過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試的話,紫珊和遠鵬會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無法自拔;而如果我們幫忙的話,他們說不定能一起擺脫過去,創造快樂的未來。」

  秋蕙咬著下唇,腦裡的思緒翻騰不已,但最後她還是決定打電話邀紫珊過來。她和永清所做的,不過是替兩人製造個機會而已,至於會不會有什麼發展,還要看遠鵬和紫珊是否有緣分才行。

  下班後,紫珊直接趕往秋蕙和永清的公寓。

  離他們婚宴那晚也有十一、二天了吧,紫珊心裡仍殘留著遠鵬的影子。

  這期間,她和秋蕙的大哥秋明一起看了一場電影、一出舞台劇。秋明為人幽默有禮,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像遠鵬那樣觸動她的心,教她既渴望又害怕。

  他們不過是相處了一晚,正確的來說,是兩個半小時左右。其中獨處的時間,也只有四、五十分鐘而已,但感覺卻像認識了一輩子般熟稔。

  會是因為眼光的接觸嗎?

  紫珊向來害怕和人目光對視,她認為那是一種非常親密的行為,彷彿藉著眼神的接觸,就能看透彼此的靈魂。正如某位詩人所說:「目光是無聲的言語,它像風一樣自由,無法拒絕,也無法邀請。」它傳遞了最初的訊號,而這最初的訊號給她的感覺,卻是那麼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加上他將她摟進懷中安慰的舉動,以及看著她進屋,直到她在二樓房間窗口朝他揮手道別,才開車離去的體貼,更深深打動她的心。

  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符合她心中理想男人的典型,也難怪她會暗自思慕,情難自己。

  不過,這一切只是她的單相思,遠鵬什麼都不知道,甚至沒有約過她。

  而這個結果,本來就在她的意料之內了,不是嗎?

  紫珊苦笑,記起前兩天從小說裡看到一首元曲的摘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些,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徐再思的這首「折桂令」,充分道出了相思病的症狀。

  紫珊這幾日,便覺得全身輕飄飄,心思有如飛絮,失去方向感,就連呼吸也是有氣無力,像是少了什麼似的。原來這就是相思啊!在燈半昏時,月半明時,更能感受到單相思的淒愴,心事不被君知,只能一個人發愁,胡思亂想。

  若不是白天還有工作,紫珊真要被相思的閒愁逼瘋了。因而對於秋明請她看電影、看舞台劇,以及秋蕙今晚邀她吃晚飯,她都抱持同樣的感激;至少,她可以藉著他們的陪伴,分散她對遠鵬的思念。

  紫珊下了計程車,來到秋蕙和永清公寓的大門前按了電鈴,對講機傳來永清的聲音,紫珊立刻報上名。

  大門開啟後,她登上三樓,永清在門口迎接她,臉上掛著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

  紫珊發現門口還有一雙男人的黑皮鞋,她納悶除了她之外,永清夫妻還邀了誰來。

  答案很快就揭曉,當她走進客廳,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遠鵬時,一顆心止不住地狂跳起來,怔怔地瞧著他俊美出眾的外形,無法移開眼光。他那雙清澈明朗的眼眸裡,也泛出同她一般的驚喜,深深看進她眼中,和她做無言的糾纏。

  在兩人的對視中,時間和地點都變得不重要,兩人眼裡只有彼此,多少的相思、渴盼,頻頻在視線裡交流,直匯入對方心中。

  永清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遠鵬和紫珊猛地移開眼光,不敢再看向對方。

  「嘿,你們應該認識才對。」永清促狹道,「遠鵬,你是男人,應該先跟紫珊打聲招呼。」

  「丁小姐。」遠鵬乾澀地開口。

  「凌」紫珊甫開口便被打斷。

  「喂,都說大家應該認識了,還來丁小姐、凌先生這套!」永清不悅地叫嚷,拉著紫珊坐到遠鵬身邊,「叫紫珊、遠鵬就行了,把那套陌生的客氣用語全都丟出我家去!」

  紫珊漲紅臉,從顫抖的睫毛間偷窺向那張俊帥有型的臉孔,發現遠鵬深沉的眼光,也正專注地凝視著她。眼光再一次不經意地交會,讓兩人的心跳都不規律地加快起來。

  「我我去廚房幫秋蕙。」紫珊才剛站起身子,立刻又被永清壓坐下來。

  「你是客人,哪有主人讓客人動手的道理。你們兩個好好坐著,我去幫紫珊倒杯家傳的青草茶。」他指著茶几上兩個仍有半杯青草茶的玻璃杯說,隨即轉身走向廚房。

  客廳裡的空氣,雖然因為冷氣機的作用而乾爽無比,但兩人之間的空氣,卻像是隨著永清的離去而被抽光似的,有缺氧的危機。

  紫珊呼吸急促了起來,一張粉白的嬌靨佈滿紅暈。她抬眼看向遠鵬,輕啟櫻唇道:「你」

  「你」

  同樣的音節隨著四道眼光的接觸,在空中爆起、震盪,而人同時害羞地滑開眼光。

  「你先說。」紫珊嬌羞道。

  「不,Ladyfirs。」

  「其實我是想問你好不好。」紫珊有些遲疑地開口,覺得這話似乎過於客套,連忙又加上一句,「還有,你爺爺沒事吧?」

  「爺爺已經出院了,就在家裡休養。至於我」他拉長聲音,直到她明亮若星的美眸移回到他臉上,才幽默地說:「你看我好不好呢?」

  紫珊又一次頰染紅暈,不確定他這話是不是帶有調笑的親密意味。若從外表看,遠鵬好像是比以前瘦些、白些,不過氣色看來還不錯。

  「你好像瘦了一點,白了一點。」

  「嗯。」遠鵬點頭表示同意,「這些天為了照顧爺爺、奶奶,和處理公司的事,裡裡外外忙成一團,無法像以前在美國時,常去做戶外運動,自然白了些、瘦了些。」

  「噢。」紫珊領了頷首,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望著那張羞色醺臉、粉色生春的嬌顏,遠鵬不由得有些意亂情迷了起來。他聲音低啞的問:「你不問我剛才想說什麼嗎?」

  紫珊聞言仰起臉看著他,為他眼中的款款深情輕顫起來。「你想說什麼?」她以作夢般的輕柔語氣問。

  「我也想問你好不好。」

  「我很好。」她垂下兩扇翠羽般的睫毛,輕咬著下唇回答。

  那無限委屈、幽怨的神態,重擊著遠鵬的心。他覺得他該為她眼裡閃過的不快樂負責;該為她惶惑無依、無處著落的心情負責;更應該為她鵝黃色洋裝下,略顯清減、單薄的身軀負責。

  「不,你看起來不好。你面色蒼白,比較瘦,也比較不快樂。」他心疼地說。

  「我沒有。」紫珊捧著自己的臉,不敢看他。

  她真的瘦了?有這麼明顯嗎?他是不是覺得她變醜了?他喜歡豐腴的女人嗎?紫珊惶恐地在心裡問道。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句子突然躍進遠鵬的腦海裡,清澈的眼眸霎時燃燒了起來。他迫切想知道讓紫珊憔悴的「伊」究竟是不是自己,但這樣的話,他又難以吐出。

  「你們兩個幹嘛?相對無言,唯有發呆事可幹嗎?」永清端了一杯青草茶站在客廳口,歪了歪脖子,眼中滿是揶揄。

  「永清,你還真會胡說八道。」遠鵬沒好氣的說,心疼地看向紫珊臊紅的臉。

  「什麼胡說八道,我說的是事實。」永清將杯子遞給紫珊,「紫珊,這可是我跟秋蕙依照丈母娘的傳家秘方熬成的青草茶,挺降火氣的。」

  紫珊尷尬地接過茶杯,說真的,此時的她口乾舌燥,是有降火氣的必要。

  她啜了數口冰涼的青草茶,將臉上和體內的燥熱感褪去後,抬起頭說:「我還是到廚房幫秋蕙好了。」

  「不用了,你和遠鵬去洗手準備吃飯,我幫秋蕙把菜端上桌。」永清誇張地伸了個懶腰,又轉身朝廚房走去。

  紫珊莫可奈何,只好依照永清的交代行事,和遠鵬分別洗好手後,被永清夫妻請進飯廳。

  她坐在男女主人的中間,遠鵬則坐在她對面,兩人的目光避無可避的再度交會。一抹溫暖的笑意掛在那兩片以一個美好弧度上揚的嘴唇上,迷人的笑點亮了那雙漆亮、深情的眼眸,看得紫珊目酣神醉,心臟狂跳,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個含羞帶怯的嬌笑。

  這一幕落在永清和秋蕙眼中,自是大為欣慰。

  遠鵬一看兩夫妻的表情,便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了。這擺明是相親大會嘛!他一方面感激永清夫妻的苦心安排,替他製造接近紫珊的另一次機會;一方面又惴惴不安,怕自己辜負兩人的期望。

  「吃飯啊,大家別發呆。」秋蕙舀了一匙澎湖絲瓜炒蛤蜊到紫珊碗裡,催促道。

  於是,大夥兒在永清和秋蕙一搭一唱的幽默言詞裡進餐,紫珊聽到後來,才後知後覺地領悟到今天受邀作客的真正原因。

  「遠鵬,這些菜還合你的胃口吧?」永清客氣地問。

  「秋蕙做的菜好吃極了,怎麼會不合我的胄口呢?」遠鵬向女主人微笑致意。

  「其實紫珊做的菜才好呢,找個時間叫她做一頓請我們。」秋蕙緊接著說。

  「嗯,我還沒吃過紫珊煮的菜,不過上回我到美國時,承蒙遠鵬招待,他那手絕活才棒呢!」永清朝紫珊露齒笑道,「最難得的是,他一個大男人把家整理得一塵不染,髒襪子、髒衣服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紫珊看向遠鵬,那對含笑的杏眸,彷彿在尋求他的證實。

  遠鵬扯開一抹自嘲的笑意,「我沒永清說得那麼好,不過是簡單的蛋卷,也讓永清稱讚成這樣,至於整理家務,也只是養成順手收拾的習慣。另外,我雇了個清潔工,每個星期一、三、五會到家裡幫忙打掃,我根本沒做什麼。」

  「這已經很難得了。」秋蕙誇張地附和,一雙媚眼橫向永清,「像永清,真是個大懶人、大髒鬼!我費了好多心力才糾正他衣服、襪子亂丟的壞習慣。」

  「嘿,我是又累又忙才會」永清連忙抗議。

  「你忙個什麼?是無事忙!」秋蕙不屑地撇撇唇,「人家遠鵬不忙嗎?你不是說他實驗室裡的工作常讓他晨昏顛倒,甚至好幾天沒回家嗎?怎麼人家就不會這樣。紫珊,」她轉向好友尋求支持,「遠鵬還會做早餐呢。想想看,心愛的男人為你做早餐,端到你床上,那有多羅曼蒂克啊!」

  想到遠鵬端著早餐到她床上,紫珊驀地霞飛雙頰,那是多麼親密的一幕。他的頭髮也許會因為晨間沐浴而微濕,身上穿的或許是浴袍,至於她一股熱氣直往上冒,心臟怦怦地急跳著。

  現場的氣氛似乎已達自燃狀態,幸好永清適時插入的話稍微讓沸騰的空氣降溫。「做早餐還不容易?明天早上我就端一碗泡麵上去」

  「啐,誰要吃泡麵!」秋蕙嘟唇委屈道。

  永清連忙安撫嬌妻,發誓一定會拜遠鵬為師,學會做蛋卷的技巧。

  一頓晚飯便在笑鬧中結束,當紫珊搶著要收拾碗筷時,永清阻止道:「我們男生來就行。紫珊,你跟秋蕙到新房,她有一份小禮物要送你。遠鵬,請發揮一下你讓秋蕙把我貶得一文不值的整理家務本事,幫我把碗盤端到廚房清洗。今晚就讓咱兩個大男人一顯身手,讓這兩名小女子知道何謂好男人。」

  永清擠眉弄眼地哄著兩名淑女離開,催促遠鵬端著髒盤子往廚房走去。

  遠鵬心知永清有話要對他說,才故意支開紫珊和秋蕙,這番話必定是與他和紫珊有關。只是,遠鵬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敞開心胸,接受永清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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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5:43
  第五章

  嘩啦啦的水聲中,永清洗碗,遠鵬擦盤子,兩人合作無間。等了半天,遠鵬仍不見永清開口,不由得有些納悶。

  「你沒話跟我說嗎?」

  「咦?我以為我已經講了,我臉上的表情不是充分道出了心裡的話嗎?」永清舉起沾著洗碗精泡沫的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誇張的說。

  遠鵬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以為我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嗎?」

  「不然你怎會知道我有話跟你說?」永清似笑非笑地調侃他。

  「永清」遠鵬歎了口氣,露出一抹苦笑。

  「好啦,這會兒我可被你當成肚子裡的蛔蟲了。」永清先將手放在水龍頭下衝淨,在圍巾上擦了幾下,才轉向遠鵬略顯沮喪的俊臉。

  「我也不多說廢話了。遠鵬,你對紫珊有什麼打算?喜不喜歡一句話。」

  遠鵬表情沉痛地蹙起眉,問題的癥結並不在於他喜不喜歡紫珊,而是他能否拋開過去,追求幸福。

  「看來我是問了個白癡問題。」永清謹慎地打量好友愁苦的模樣,「從你的表情看來,你絕對是喜歡紫珊的。她美麗又有氣質,如果連她都無法打動你,你注定要一輩子打光棍了。」

  「你說得沒錯,但喜歡並不代表」

  「你能拋棄過去的陰影,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是嗎?」永清瞭解地接下他未說完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帶著罪惡感過完下半輩子,對已經鑄成的錯誤,也無法做任何補救?何況強暴罪不過判個五年,而你卻已坐了十年的心牢。遠鵬,放過自己吧,給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就算你不替自己打算,也該替你祖父母著想,他們等你成家、生個曾孫讓他們抱有多久了?」

  「可是」遠鵬痛苦地搖著頭。

  「聽我說,遠鵬。」永清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表情專注而凝重,「你或許還可以等個幾年,但你的祖父母可無法陪你等下去。錯過了紫珊這麼好的女孩,你這輩子不一定能再找到這麼相配的姻緣了。你不能否認你跟紫珊之間的確有某種情愫在滋生,只要給它足夠的養分,它會茁壯成一株愛情樹,陪你們度過往後的五十年。」

  「這些我都知道,我承認紫珊是我夢想過最美好的女孩,但就因為她這麼美好,我才覺得配不上她。一個滿懷罪惡、心受創傷的男人,是要不起她這朵清水芙蓉的。」

  「沒錯,紫珊是秀若出水之花,而你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紫珊難道沒有自己的故事嗎?我仍記得初次見到紫珊時的感覺,無論是臉型或五官都那樣精緻美麗,偏偏看起來心如死水。她眼中有太多的傷痛、驚懼,臉上彷彿寫著請勿靠近我。我覺得很奇怪,這麼年輕美麗的女孩,為什麼會表現得這麼畏縮、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她到底經歷了什麼?那時,我真想把心裡所有的熱情全掏出來給她,期望能在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眸裡注入生機,讓她像朵嬌艷的玫瑰仰首承受朝陽照拂,等待那屬於她的紅塵之愛降臨,重新獲得被奪走的快樂和幸福。」

  「那你為什麼沒那麼做呢?」

  遠鵬有些酸澀的口氣,令永清睜大眼。都什麼時候了,這傢伙還在吃乾醋。

  「拜託!」他嘲弄地笑道,「我那時正和秋蕙熱戀,所以也只能以朋友的態度關心紫珊。可能因為秋蕙的關係,紫珊並不會怕我,加上秋明對紫珊驚為天人,正熱烈地追求她」

  「既然已有了何秋明,為什麼又把我扯進來?」遠鵬皺著俊眉想起永清婚宴當天,秋明對紫珊的佔有慾,他顯然對紫珊情根深種。

  「遠鵬,你說這話真要氣死我!」永清火大的幾乎要跳腳,「如果紫珊已名花有主,不管我和你的友誼有多深,都不會冒著得罪大舅子的危險,說服秋蕙撮合你跟紫珊。若不是秋明追求紫珊一年,仍打動不了她的芳心,加上婚宴當天,你們倆對視的眼光,讓我以為你們來電,我這才費盡唇舌,想要撮合你們,你以為我沒事找事做,討罵挨啊?」

  「永清,我不是這個意思。」遠鵬抱歉地看向好友,「我只是封閉太久了,無法立刻接受這些。再說,如果何秋明在追求紫珊,我這樣介入,會不會」

  「會什麼啊?」永清惱怒地瞪著他,「你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我都不怕秋明生氣,你怕什麼?況且,紫珊根本沒有接受秋明,外頭追求她的人大有人在,你怎麼不去擔心那些人?」

  「那些人我又不認識。」遠鵬回答得理直氣壯。

  「認識又如何?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又不是橫刀奪愛,怕什麼?」永清放緩語氣,慎重地拍著好友的肩,「你聽我說,重要的是紫珊也喜歡你,這一點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出來了,你無法否認的。只要看你們目光黏在一起時,連空氣都會熱得滋滋作響就知道。」

  「哪有這麼誇張。」遠鵬莞爾,等於間接承認了。

  「這麼說,你是肯了?」永清如釋重負地笑出聲,「我就說嘛,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哪有可能說服不了你。不過,遠鵬,愛情是需要積極爭取和永續經營的,你不要一回頭又是十天不見人影,就算紫珊對你再有好感,心也會冷下來的。」

  「我知道。」既然已下定決心追求紫珊,遠鵬自然把以往的顧忌都拋開,全心投入追愛行動。他微笑地看著永清,誠摯地說:「謝謝你。」

  「謝什麼?別忘了我們是好哥兒們。」永清回以一個熱烈的笑容,但沒多久,他上揚的嘴角便收斂下來,表情變得無比認真。「遠鵬,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紫珊很脆弱,受不起傷害。」

  「這點我也注意到了。」遠鵬抿起唇,濃眉微蹙,「她好像」

  「受過傷害。」永清含蓄地說。「秋蕙說她在高二時突然休學,舉家遷往英國,當她和秋蕙重逢後,又對那段往事避口不談。你知道有些傷痛是很難開口跟別人說的,我們不敢問,也不能問,而紫珊更不會說了。」

  「會是」「強暴」那個字眼,遠鵬實在無法說出口,他滿懷罪惡感的避開永清的凝視。

  「如果是,你會介意嗎?」永清知道他未說出的話是什麼,於是聲音乾澀地追問。

  「不,我怎會?我是最沒資格介意的人了。」遠鵬眼中的痛苦神情,令永清又氣又心疼。

  「別再一副自怨自艾的表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如果你真有罪惡感,覺得自己需要懺悔、贖罪,就把所有的歉意都給紫珊好了。只要你能全心全意地珍愛她,讓她重新獲得快樂和幸福,便算是彌補了過去的罪愆。」

  是嗎?希望的甘泉自心田里冒出。如果他能帶給紫珊幸福,未嘗不是一種救贖的方式。

  但心裡又有一些不確定的懷疑泡泡冒出,如果紫珊知道他曾犯下強暴的罪行,是否能心無芥蒂的接受他?她會鄙視他,還是

  「別想那麼多,你沒試過,永遠不會知道結果。」永清道出了實驗室裡的金科玉律。

  從那雙閃著智慧的眼眸裡,遠鵬似乎又得回了一些勇氣。

  「身為科學家,絕對不能怕失敗。」永清說完,便打開冰箱把切好的香瓜和西瓜拿出來,放進水晶制的水果盤裡。

  當永清和遠鵬在廚房進行秘密會談時,秋蕙也拉著紫珊進主臥室說貼心話。

  她先拿出婚宴當天拍的照片給紫珊看,又從衣櫃裡取出從歐洲帶回來的飾品讓紫珊挑選。

  「我知道你在英國住了將近九年,巴黎不曉得去過幾次,而化妝品、香水你又鮮少用,真不知道要送什麼給你。」秋蕙叨叨絮絮地抱怨。

  「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幹嘛還浪費錢?」

  「這不是浪費錢,只是出國不帶禮物回來,總覺得怪怪的。」秋蕙拉著她到一張貴妃椅坐下。

  「那我拿這個鑰匙包好了。」紫珊指著手中正面綠色、背面紫色的鑰匙包說。

  「好啊。」說完後,秋蕙便笑咪咪地盯著紫珊。

  「幹嘛這樣看我?」紫珊不自在的避開她的凝視。

  「我覺得你今天特別美麗,容光煥發,肌膚晶瑩剔透。而那雙杏眼,更像是春色到了人間,那樣澄澈有情。」

  「你是不是被永清餵了太多糖蜜,要不嘴巴怎會甜膩得這麼厲害?」紫珊燒紅雙頰,避重就輕的取笑回去。

  「嘿,人家說真的,你怎麼扯起永清?」秋蕙不依地嬌嗔道。

  「難道你不是被永清灌太多甜言蜜語,學起他的油嘴滑舌來?」

  「人家是在稱讚你,才不是什麼油嘴滑舌?不信的話,你自己來照照鏡子!」秋蕙把她拉到鏡前,紫珊瞪著鏡中粉嫣動人的俏顏,有些失神。

  「靠近點,沒關係,再靠近點。」秋蕙學著廣告裡的口白,將紫珊的臉往鏡子推過去。「是不是晶瑩剔透、白皙柔嫩呢?」說完還摸了紫珊的臉頰一把,驚歎道:「老天爺,這凝脂般的俏臉連一點粉都沒擦,怎麼可能?老實招來,你到底用了什麼保養品?」

  「別逗了,秋蕙。」紫珊推開她又摸過來的毛手笑道,「化妝品廣告應該找你去做企畫,保證會讓觀眾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取笑我!」秋蕙故作兇惡地板起臉,但不到一秒鐘,自己卻噗哧笑出聲。「不玩了。不過,說真的,紫珊,你今天氣色真的很好,一雙眼美得電人。」

  「這又是什麼形容詞?真服了你。」紫珊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我可不是胡亂誇你的喔,看看遠鵬被你電得神魂顛倒、目眩神迷就知道。」

  「胡說,他才沒有呢!」紫珊一張臉登時粉嫣得似三月裡的桃紅,杏眼卻格外晶亮燦爛。

  「呃,沒有?那麼就是你被他電得眼花撩亂、失魂落魄,所以才沒注意到。」

  「討厭,竟敢取笑我!」紫珊不依地呵她癢。

  秋蕙是最怕癢的,連忙討饒道:「女俠饒命,小女子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念你是初犯,就不跟你計較了。」紫珊裝出一副悻悻然的語氣,其實心裡早笑得打跌。

  「哪有人像你這樣,到人家家裡作客,竟還虐待主人。」秋蕙狀極委屈地嘟著粉唇。

  「我哪有!是主人不安好心,客人只是自保而已。」

  「不安好心?」秋蕙瞇起眼緊盯著她,「請問愚夫婦不安什麼好心?也不就是請了一對未婚朋友來家裡吃飯而已,這算什麼不安好心?」

  紫珊像是被悶擊了一拳似的,默不作聲。秋蕙和永清果然是打算撮合她和遠鵬。但問題是,他們是不是有徵得當事人的同意?而遠鵬又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紫珊,你又怎麼了?悶不作聲的會嚇到我。」秋蕙摟著紫珊的肩哄道。

  「我哪有怎麼樣,別胡思亂想了。」她勉強咧開嘴笑道。

  「我還不瞭解你啊?」秋蕙伸指點了一下她的頭,橫睨了她一眼,「每次要替你介紹男朋友,你總是拖三阻四的,而我看你身邊也有不少的追求者,才沒多費心思,再加上我大哥又對你一往情深」

  「你又胡說了,秋蕙。」紫珊板著臉打斷她的話,「秋明對我只是普通朋友。」

  「你啊!」秋蕙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明明是冰雪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麼一遇上感情事卻這麼遲鈍?居然還能把一個三天兩頭約你的男人當成普通朋友,我真替我大哥不值。」

  「不是這樣的,秋蕙。我跟秋明之間並沒有那種感情。」紫珊著急地解釋。

  「你是說,你對我大哥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感覺?」

  「對,秋明也只把我當成妹妹而已。」

  秋蕙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對於紫珊的不知不覺,感到無可奈何。

  「算了,知道了你不喜歡我大哥後,我便不用擔心怕對不起大哥了。要不是永清一直在我耳邊鼓吹,說我們應該將身邊兩個最優秀出眾的男女朋友送做堆,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說真的,紫珊,遠鵬的條件好得沒話說,如果你再看不上眼,那我只好向上帝請求天使下凡幫你了。」

  「秋蕙,你又胡說了。」紫珊再度漲紅臉。

  「別用話搪塞我,你老實說,到底喜不喜歡遠鵬?」秋蕙堅決要得到答案不可。

  「我」紫珊的眸光越過秋蕙看向遠方,她到底喜不喜歡遠鵬?答案就像清水裡的石頭那樣清清楚楚。

  「你不用說了,我閉起眼睛也可以感覺到你們彼此有意。既然如此,紫珊,你就要好好把握。」秋蕙握著好友的手說。

  「可是,秋蕙」紫珊悲傷地搖著頭,「這種事不是我喜不喜歡就可以決定的,遠鵬的條件這麼好,不可能沒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我會介紹給你嗎?」秋蕙懊惱地喊道。「這事我也懷疑過,還慎重其事地逼問過永清,像遠鵬這麼英俊瀟灑、身材又棒的男人,」她朝紫珊懷疑的眼光挑挑眉,表情無辜,「從外表便看得出來他的身材挺拔修長又結實啊。反正,他英俊又多金,怎麼可能沒數以打計的女人纏在身邊巴著他?但你猜永清怎麼說?」

  「我猜不到。」

  「永清說,一來實驗室的工作實在太忙了,他根本沒時間跟女人混;二來,遠鵬是那種感情內斂的人,並不喜歡逢場作戲。不過最重要的是」她拉長聲音,謹慎地看進屏氣凝神傾聽的紫珊眼裡,「他年輕時受過感情創傷,初戀失敗後,便對男女之情提不起勁來。」

  紫珊聽了心陡地一沉。「那你們又怎麼能確定他現在準備談感情了?或許,他仍忘不了初戀情人。」

  「因為你們凝視彼此的眼光,是那麼深情又令人感動,便足以讓我們確定。再說,遠鵬並沒有對那位初戀情人念念不忘,人家現在是他的表嫂,又是兩個孩子的媽,像遠鵬這樣克己復禮的男人,哪有可能再去想她?只是他以前被傷得太深,無法在短時間內平復,重新追求真愛。現在,他既然對你萌生了好感,不就代表他已準備好接受新戀情了嗎?」

  「問題是,這十一天來,他並沒有約過我。」紫珊低著頭說。

  「你給人家機會或是暗示他約你了嗎?請你替遠鵬想想,他有十年沒談過戀愛,搞不好連如何約女友都不太清楚,加上這幾天他為了家庭、事業兩頭跑,哪有心力花在情愛上?愛情,不是一個人努力在後頭追,另一人坐享其成便能達成的,而是要兩個人共同經營、灌溉,才能讓愛苗滋長茁壯。永清便是看出了你們對彼此有好感,這才費心幫你們安排,而你們所要做的,便是好好把握。」

  「我很感你們的好意,只是遠鵬太好了,我怕配不上他。」紫珊的眼神黯淡下來。

  「什麼配不上?你的條件也很好,絕對配得上。」

  「秋蕙,你不瞭解,我」紫珊張了張嘴,表情哀戚,但終究沒往下說。

  秋蕙暗暗歎了口氣,堆出笑容安慰她,「紫珊,你一直不跟我提過去的事,而我也因怕你難過,所以從來不問。不管你以前遇過什麼傷心事,就讓它過去別再想起。遠鵬是個開明的人,又在國外住了那麼多年,有很多想法就跟外國人一樣,他不會去在乎一些小節,就算你以前交過十個男朋友,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他看重的是現在和未來,你瞭解嗎?」

  「他真像你說的那樣嗎?」紫珊心意動搖地問。

  「你自己有眼睛,難道看不出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秋蕙不答反問,深深看進紫珊眼裡。

  紫珊像是被觸動般,腦子裡思緒翻湧。不管是用理智層面,或是感性層面來思考,從送她回家那晚,遠鵬在她飽受驚嚇時,伸手將她摟進懷裡,體貼地安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知道他是個善良、心胸開闊的男人了。

  他像是能看穿她的靈魂,直觸她痛苦的深淵,知道她在畏懼、憎惡什麼,但他什麼都沒問,只以自己的體熱和溫柔撫慰她的不安,讓她重新恢復自制。

  他是那麼寬大體貼的人,眼中細緻的柔情,又是那麼扣人心弦,教人不動心也難。

  他那麼完美、那麼好,像一個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夢,教她渴望又害怕。

  「紫珊,幸福是要靠自己去追求。如果你怕東怕西,懼於付出,又怎麼有被愛和愛人的機會?相信我,遠鵬是適合你的,給你們兩人一個機會好嗎?」

  「秋蕙」紫珊摟住她,芳心受到極大的震撼,情不自禁地淚盈於睫。

  一縷希望在心底盤旋,她是多麼渴望品嚐愛情的甜蜜滋味,孤寂已久的靈魂,更吶喊著溫暖的陪伴。如果她肯給自己機會,給遠鵬機會,或許,真能像秋蕙所說的找到幸福,讓近幾日來,折磨她的相思情懷,有了落腳處;只要她勇敢迎上那遊戲紅塵的情愛,引它翩然駐足。

  回到客廳時,遠鵬和永清已端出水果,坐在沙發上閒聊。

  紫珊一出現,便讓遠鵬看得目不轉睛。那雙彷彿雨後新晴的眸子,帶著些許水氣,以純淨透明的澄澈,展現出一抹隱含少女嬌羞的溫柔,而這也讓她整張臉亮了起來。燦爛如花開遍野,隨著眸光流轉,洋溢出脫俗的繽紛,自然不矯飾地散發女性的魅力,讓他只想摟她入懷,放肆地掬飲她臉上的春光,讓浪漫、迷人的情網兜頭灑下。

  永清和秋蕙相視會心一笑。

  兩夫妻各佔據一張單人沙發,紫珊只好硬著頭皮坐在遠鵬身旁。

  「老婆,你是變了什麼法術?紫珊今晚已經夠美了,跟你進房後出來,竟變得更加迷人。敢情兩位是在房裡偷喝歐蕾嗎?」永清擠眉弄眼地調侃道。

  「歐蕾怎麼夠看?」秋蕙笑盈盈地回答,「你沒聽說過人逢喜事精神爽嗎?」

  「到底是什麼喜事,竟能令紫珊一下子光芒萬丈起來,也說給我們聽聽,讓咱們這兩個大男人也能美一下。」永清好奇地問。

  「還不就是」秋蕙曖昧的眼光轉向遠鵬。

  「秋蕙!」紫珊趕緊喊住她,臉上的紅暈直向修長、優雅的頸項蔓延,彷彿滴得出水的眸子,越發水靈動人。「不來了,你們夫妻倆聯合起來捉弄我。」

  「冤枉啊,我們哪有!」秋蕙無辜地嘟著粉唇,而永清也因為忍笑的關係,胸膛起伏個不停。

  「你是真的美得令人怦然心動,不信的話問遠鵬就知道了。」秋蕙見老公只顧著笑,也不幫她把話接下去,連忙將燙手山芋丟給遠鵬。

  紫珊聽她這麼說,嬌羞地睨向遠鵬,發現他溫暖迷人的眼光正讚賞地凝視著她,心跳登時急促了起來,臉頰越發地燥熱。而臉上的那抹紅暈,將她如白雪般的肌膚襯得更加明艷動人。

  在不盈一尺的近距離下,那嬌怯溫柔的笑顏似水蜜桃般,甘甜的汁液飽滿得像要溢出來,激得遠鵬的男性荷爾蒙急速上升,再加上鼻端聞到的那股如蘭似麝的幽香,不由得心醉神迷,情難自己。「氤氳蘭麝體方滑,容光玉眉如月。」梁元帝的詩句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並給她一個雪白閃亮的露齒笑容。

  紫珊看呆了,遠鵬笑起來真是好看,尤其是這麼爽朗愉悅的笑。加上他道出的詩句,眼中帶著讚賞的愛慕光芒,更令紫珊芳心暗喜。

  「果然寶刀未老。」永清在一旁哈哈大笑,「遠鵬以前是我們繫上公認的才子,憑他出口成章的文學修養,就夠把那票女生迷暈了。當然,加上他風流倜儻的外貌,嘖嘖嘖,更把他推向萬人迷的寶座。」

  「咦,你不是說遠鵬只交過一個女朋友嗎?」秋蕙瞇著眼質問。

  「嘿!」永清無辜地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深入交往的只有一個,但泛泛之交就不止了。拜託,人不風流枉少年!像遠鵬這樣的帥哥,有一、兩個愛慕者也不為過啊!」

  「只有一、兩個嗎?」秋蕙不屑地撇撇嘴,凌厲的眼光一逕地瞪著永清不放,彷彿想要逼問的是他以前的愛情生活,而不是遠鵬的。

  「饒了我吧!」永清狼狽地看向紫珊和遠鵬求救。

  結果兩人尚未開口,秋蕙卻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算了,這種陳年往事,我才沒興趣知道呢。」

  「是是是,往事不堪回首,還是別提為妙。」永清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我剛才想說的是,遠鵬的文學造詣真的不錯。」

  「我們紫珊也不含糊啊,劍橋大學的英國文學碩士呢!莎士比亞可以倒著背。」秋蕙不甘示弱地吹噓道。

  「遠鵬也能倒著背長恨歌!」

  被永清夫妻爭相吹噓的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是誰先笑的,只聽見甜美柔和的女性笑聲配合著醇厚悅耳的男中音,有如天籟般地響了起來。

  這下輪到永清和秋蕙面面相覷了。

  「拜託,永清,吹牛也要有個底,我現在連順著背長恨歌都有問題。」遠鵬邊笑邊說。

  「是嗎?」永清傻笑地搔著頭,「我怎麼知道?還以為你仍是那麼神。」

  「有十年沒碰詩詞了,現在滿腦子都是化學公式,怎麼可能還記得住。」遠鵬搖頭歎道。

  「哈,牛皮吹破了吧?」秋蕙得意洋洋的抬高頭,但立刻像永清一樣被人吐槽。

  「秋蕙,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亂吹一氣。我什麼時候倒背過莎士比亞了?莎士比亞一生包括戲劇和詩作,共有三十七個作品,順著背我都不能,遑論是倒著背。」紫珊微笑地說。

  「連一部都不行?」秋蕙不死心地追問,見紫珊搖頭,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說:「其中一、兩句也不行?」

  紫珊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對我的評價從天降到地了?經典名句自然能琅琅上口,把我看得那麼低。」

  「這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說」秋蕙聳聳肩,喃喃反駁。

  「嘿,吹牛就吹到這裡,我接下來要說的,可就不是吹牛了。」永清爽朗地說,「遠鵬不但有文學素養,藝術涵養也不差。上回我去找他時,他還帶我去參觀美術館、聽歌劇。」

  「紫珊也不差,倫敦的戲劇世界有名,她看過的戲比看過的電影還多,而且紫珊還學過芭蕾舞。」秋蕙附和道。

  「那好,我們正因朋友送的兩張芭蕾舞票苦惱呢,是明晚的票,而咱夫妻倆卻因為要回娘家而無法前去欣賞,乾脆送給你們這兩位藝術愛好者了。」

  永清總算說出重點了,遠鵬迎向他眼中的暗示,心裡又是感激,又覺得好笑。永清仍是擔心他會打退堂鼓,所以才安排這一著。

  「對,是不錯的劇碼,而且還是前排的貴賓座,你們一定會喜歡。」秋蕙拿出一個紅包袋,那是她早先進房間時帶出來的,裡面放了兩張國家戲劇院的入場票券。

  「秋蕙你」紫珊看著紅包袋,不知如何回答。

  「別客氣,就收下吧。」她將紅包袋硬塞到紫珊手中,還以眼神向遠鵬示意。

  「謝謝你,秋蕙。」遠鵬好聽的男中音響起,紫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自信的笑意和大膽的愛慕,充盈著遠鵬好看的眼睛,紫珊再度臊紅臉。

  永清選擇在這時候將話帶開,他們邊吃水果邊聊天,直到十點鐘,紫珊和遠鵬才起身告辭。

  「遠鵬,你可要將紫珊安全送到家。」秋蕙在門口殷殷叮矚道。

  「放心,遠鵬上回還不是圓滿達成任務。」永清道。

  「你們不用送我們下樓了,我會將紫珊送回去的。」遠鵬扶著紫珊往樓梯走去,朝慇勤的男女主人揮揮手。

  兩人腳步優閒地走下樓,沒有做任何交談。當他們離開公寓大門時,迎面吹來的夜風,將紫珊飄落臉頰的髮絲吹到遠鵬臉上,他伸手抓住,紫珊停下腳步,側轉過臉迎向他熱烈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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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6:08
  第六章

  「你很美。」在路燈昏黃的光線投射下,遠鵬黑玉般的眼眸含著某種熱烈的情意,深深地看進她羞澀又驚愕的水眸裡。

  夜色四面八方地籠罩向他們,除了從一樓住家隱隱約約傳來的電視節目聲音外,深巷裡再也沒有其他雜聲。

  遠鵬剛才真的開口稱讚她?

  紫珊仍處在震驚中,眼光呆呆地瞪著他修長有力的手,在夜色下幾乎看不太清楚的細柔髮絲,被他纏繞在指間做最親密的接觸。

  「紫珊。」遠鵬輕喃著她的名字,將手中的一綹秀髮放到唇邊親吻。

  紫珊如受電殛,單薄的身子輕輕顫抖。

  「會冷嗎?」他關心地問。

  「不。」她羞赧地垂下頭。

  遠鵬的手試探地放在她肩上,溫柔地說:「我的車停在前面。」

  「嗯。」紫珊點點頭,心臟劇烈狂跳,頭微微昏著。

  秋蕙剛才還說遠鵬有十年沒談戀愛,不清楚要如何跟女性交往,可是他剛才表現的「生疏」技巧,便足以讓她這個情竇初開的女人,為之意亂情迷。

  並不是說他表現得像情場經驗豐富的花花公子,而是他那種不經意的溫柔,自然脫口而出的甜蜜讚歎,對她這種初涉情場的女人,具有太大的殺傷力。

  她納悶著,為何這麼多年來沒有女人為他動心。

  她不知道的是,遠鵬在美國時,老是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的,而平日又守禮自持,工作之餘,不是窩在家中,便是到健身房,遇到長假則選擇登山健行、攀巖來休閒,鮮少參加社交活動。

  就算有女同事主動追求他,也因遠鵬的心如止水而打退堂鼓。這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表現出年少時倜儻風流的手段,也果然如永清所說寶刀未老,一出手便迷倒了紫珊。

  「到了,就這輛。」遠鵬關了防盜器,將鑰匙插進車門的鎖孔。

  紫珊這時才發現眼前有輛深藍色的轎車。

  雖然離開英國有一年了,但紫珊還是一眼認出這輛看起來帥氣十足,引擎蓋前端凸起四個圓形頭燈,並有著心形水箱護罩的跑車,是來自英國的高級房車積架。

  紫珊不得不承認,這輛線條優雅、給人穩重感覺的房車,比前次見到的炫眼跑車要符合遠鵬的型。

  不過她還是好奇地問:「那輛橘紅色的呢?」

  「還給我表哥了,總不能老是開他的車,所以買了這輛車。我在美國時有輛積架的敞篷式跑車,但礙於台灣的氣候並不適合敞篷車,而跑車在這裡也實在太顯眼了,所以還是選擇房車。」遠鵬替紫珊打開車門,送她上車後,才繞到一邊坐上駕駛座。

  他打開冷氣、音響,但並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將臉轉向紫珊,微笑地說:「現在票在你手上,明天我非得跟緊你不可。」

  「我我可以把票給你。」

  「然後辜負永清和秋蕙的好意嗎?」

  「你是怕辜負他們的好意才」紫珊咬住下唇,臉色變得蒼白。

  「傻瓜。」遠鵬握住她意欲閃躲的柔荑,放到穩定跳動的心口處,漆黑的眼瞳深情地凝望她,「像你這樣溫柔婉約的美女,會不值得我接受他們的好意,把握機會跟你共度浪漫的花月良宵嗎?」

  「你你怎麼也變得像永清那樣油嘴滑舌了?」她臉色稍霽地睨了他一眼。

  遠鵬莞爾,輕笑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對於永清夫婦給的這個機會,是萬分珍惜。說真的,如果沒有他們的鼓勵,真不知道我還要浪費多少時間,才能鼓起勇氣約你。

  「真有這麼難嗎?」她用充滿憐惜的眼光深深凝視著他。

  「十年了,你說難不難?」遠鵬握緊她的手,聲音有些沙啞。

  紫珊張了張嘴,沒有回答,心中有些忐忑。

  十年,多麼奇妙、又教人不願回首的歲月。她在那一年,身心受到創傷;而遠鵬也因為初戀失敗,放逐生命於愛情之外。這是老天爺刻意安排的嗎?在殘忍的對待他們之後,又慈悲地安排兩個傷心人相遇。紫珊不明白。

  遠鵬自嘲地揚起一邊唇角,使得那張俊逸方正的臉孔,多了一抹邪惡的危險氣息。

  「對於一個自絕於紅塵情愛十年的男人,再重提感情的事,會比初次戀愛的年輕人更艱難。我們失去了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冒險精神,怕被人拒絕,也怕再次遭受感情傷害。」他低啞地道出心裡的畏懼。

  「像你這樣優秀的男人也會害怕被人傷害?」紫珊困惑的問。

  「不管是多麼自信的男人,面對自己心儀的女子時,都會有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他熱烈地凝視她。

  紫珊因這番露骨的表自,心裡又驚又喜,他這話分明承認了對自己的感情。原來,她並不是單相思。

  「紫珊,我真的喜歡你。」他將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紫珊合起眼,不知所措的輕顫著。

  遠鵬體諒到她的靦腆害羞,並沒有做出太過分的舉動。他輕放下她的手,「我明天什麼時候去接你比較好?」

  「呃?明天。」紫珊回過神來,漾出一朵嬌羞甜郁的淺笑,伸手進皮包裡翻找名片,「如果可以的話,六點到我公司接我好嗎?我的名片」她拿出名片看向他時,發現遠鵬正在一張小卡片上振筆疾書。

  「這是我的名片。」遠鵬遞給她,「上面有公司的電話、地址,另外我還留了家裡的電話、地址,和行動電話號碼。」

  紫珊就著車內的小燈,看清了名片上龍飛鳳舞的鋼筆字,素雅的名片上,有遠鵬的中、英文名字,至於職務頭銜那欄,卻是空著的。

  「我暫時是以董事長的代理人身份進入公司,因為董事會不久後就要改選,所以暫時不印頭銜。」遠鵬微笑道,遞了支鋼筆過來,「你的名片上並沒有家裡的地址、電話,方便留給我嗎?」

  紫珊自然是十分樂意,她接過筆,透過鍍金筆身仍可感覺到遠鵬留下的餘溫,她的心也跟著暖洋洋,在名片上寫下家裡的地址、電話後,交到遠鵬手中。

  「那就說定了,明天下午六點我到你公司接你。」

  「你不用上來,那裡不是很好停車。到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我會下來跟你會合。」紫珊實事求是道。

  「好。」遠鵬點點頭,發動車子往紫珊家駛去。

  沿路上他們聊著明天要欣賞的芭蕾舞劇碼。遠鵬坦承他對芭蕾舞並沒有像歌劇那樣瞭解,希望紫珊能多教導他。於是他們從芭蕾舞談到現代舞,以及雲門舞集。時間在這種熱烈交換意見的氣氛下很快度過,不知不覺,丁家所住的社區已在眼前。

  遠鵬熟練的將車停在紫珊家門口,才剛幫紫珊打開車門,丁家的大門便迫不及待地打開。

  紫珊的父母均站在門口。

  「爸、媽,你們怎麼會」紫珊狐疑地問,發現父母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遠鵬。

  「伯父、伯母好。」遠鵬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好,好。」紫珊的父母微笑地點頭。

  「翠瑚和裴德本來要上秋蕙那裡接你回來。」丁母解釋道。

  「可是我沒有遇上他們。」紫珊回答。

  「這我知道。他們先打電話過去,秋蕙說你跟凌先生已經在路上了,所以翠瑚就打電話回來告訴我們。」

  「這跟你們在這裡」紫珊這才恍然大悟,今晚不知第幾次的紅暈再度浮上臉頰,她低下頭不敢看向遠鵬。老天爺,爸媽明擺著是出來看遠鵬的。

  「凌先生要不要進屋裡坐坐?」丁父熱情地邀請。

  「謝謝伯父,您別客氣,叫我遠鵬就行了。不過時間實在太晚,我該回去了,不打擾你們。」遠鵬得體地回道。

  「那下次要再來喔。」丁母慇勤地囑咐。

  「是,一定會來。」遠鵬朝兩位老人家頷首致意,才轉向紫珊說:「明天見,紫珊。」

  「再見。」紫珊輕張著紅潤飽滿的粉唇嬌羞道。她朝他揮揮手,目送那輛深藍色的房車絕塵而去。

  一直到進屋後,她都可以感受到爸媽眼中欣慰的眼光,只聽見母親笑著對父親說:「這年輕人不錯,配得上紫珊。」

  父親也答道:「是啊,看起來就像我年輕時一樣穩重可靠。」

  至於紫珊,當然只有臉紅到底。想到翠瑚回來後會對她進行的嚴刑逼問,她趕緊找了個借口溜回房間,迅速沐浴更衣,爬上床,以最快的速度找周公下棋去。

  但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在即將進入夢鄉時,紫珊已經預料到明後天還是難逃妹妹的詰問。

  第二天,遠鵬準時去接紫珊。

  永清一大早便打電話叮嚀遠鵬不要忘記送花給紫珊,所以當紫珊走出辦公大樓時,便看到遠鵬手中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她眨了眨眼,一股暖流自心頭滿溢出來,黑白分明的杏眼裡閃爍著難以言喻的狂喜。

  「數大便是美,我見到這一大束玫瑰時,也跟你一樣有驚艷的感覺。」遠鵬看著紫珊晶瑩燦爛美眸裡的欣喜,心中情潮洶湧,一縷參雜著男性驕傲的滿足感充盈於胸。對於這種闊別已久的情愫,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連忙以幽默的言語帶開。

  可是紫珊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只以那對氤氳著被感動得淚霧的水眸,溫柔地凝視著他。

  這一眼,看得遠鵬血脈僨張,心臟狂跳不休。這女人難道不知道這麼溫柔似水、若有期盼的眼光,會讓男人想入非非、蠢蠢欲動嗎?

  他急促地深呼吸,玫瑰甘甜香冽的氣息鑽入鼻孔,更助長了體內禁錮十年、呼喊著要求解放的滔滔情慾。

  可是不行,他不想嚇壞紫珊。

  他極力控制著蠢動的情潮,然而逸出口的沙啞聲音,仍洩漏些許激盪的感情。

  「永清說你住在英國這個有玫瑰國度之稱的國家多年,應該不會對玫瑰太過陌生。可是我看你好像一副沒見過這種在地球上已生長了七千萬年的植物,是不是離開英國太久了,連花中之王的嬌態雅姿都遺忘了?」他打趣道,噙著一抹溫柔笑意的性感嘴唇,配合著眼裡灼熱的光芒,更襯得他男性魅力十足。

  「不。」紫珊不自禁地朝他走近兩步,水靈靈的眼眸像有兩簇火光在燃燒,紅艷迷人的櫻唇輕啟道:「不,回國後我也收到不少玫瑰,但全比不上此刻心裡的震撼。」

  「怎麼說?」遠鵬期待地問。

  「因為,這是你送我的玫瑰。」

  再也沒有比這句話,更能讓遠鵬失去控制了。他激動地迎向她,一手攬上她的腰,若不是有一大束玫瑰橫在他們中間,遠鵬極有可能忘形地當街擁住紫珊熱烈親吻。

  「你喜歡嗎?」他含情脈脈地問。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紫珊含羞帶怯的看了他一眼,眼眸瑩亮動人,「為什麼想到要送我花?」

  「男人送花給喜歡的女人,只是為了想看她收到花時,眼中燃燒著比花還要燦爛、可愛的光芒,這對男人來說,便是最好的報償了。」

  「你有看到你想要看到的嗎?」紫珊眼光濕潤了起來,遠鵬的每一句話都深深打動她的心,比莎士比亞或是任何詩人的言語,更加令人傾倒。

  「比我想要看到的更多。」他將她輕擁入懷,深情地說。

  紫珊陶醉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幾乎不想起身,若不是遠鵬輕推開她,將花塞進她手中,替她打開車門,她還會繼續賴在他懷裡呢。

  這個想法令她雙頰緋紅。

  除了父親外,遠鵬是她唯一想要依賴、撒嬌的男人。

  遠鵬坐到駕駛座時,看見紫珊仍抱著花,半閉著眼眸,表情沉醉。

  他輕輕笑了起來,伸手到後座拿出一個竹製的花籃,「我替這束幸福的玫瑰準備了安適的窩,等我們欣賞完芭蕾舞後,它們仍會保持嬌艷欲滴的可愛模樣。」

  紫珊將花小心地放進籃中,對遠鵬的細心感到十分窩心。她嬌羞地半側著臉,說了聲謝謝後,隨即問道:「你剛才說這束玫瑰幸福,是什麼意思?」

  「因為它們有幸被你緊緊摟在懷裡,這還不夠幸福嗎?」他笑吟吟地說,一雙熾熱的眼眸緊盯著她。

  紫珊再度燒紅雙頰,嬌嗔道:「秋蕙還說你是什麼克己復禮的男人,誰曉得你說話這麼不正經。」

  「冤枉,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哪一句不正經了?」

  「你還說!」她不依地睨了他一眼。

  「紫珊」遠鵬歎了口氣,英俊的臉上有著情場得意的男人的滿足感。「遇到你之前,我全心放在工作上,的確無心於男女之情。但認識你之後,我閉塞的胸懷就像春風過境般自然開啟,以前的少男情懷全部回來了,甚至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

  紫珊嫣然一笑,遠鵬眼中的光芒,的確有幾分年少的飛揚光彩,加上他臉上柔和的線條,看起來是比較年輕。

  不再是而立之年的嚴謹學者,而多了幾分不識愁滋味的倜儻風流。

  「你笑了,是不是表示原諒我了?」遠鵬真摯地問,見到紫珊點頭,唇邊的笑容像水中的漣漪般擴大,「太好了,現在我們去晚餐。時間可能會有點趕,沒辦法優閒地用餐,下次我再補償你。」

  「別這麼說,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太容易取悅了。」遠鵬哈哈大笑,發動車子,趕往國家戲劇院附近的餐廳。

  晚餐過後,他們散步到戲劇院觀賞芭蕾舞,舞者優美的舞姿令人歎為觀止。

  由於散場時已經十點多,遠鵬並沒有再多做安排,直接送紫珊回家。

  在丁家大門口,遠鵬握住紫珊的手送到唇邊,印下一吻。「謝謝你帶給我這樣美好的夜晚,紫珊。」

  「不,該是我謝謝你才是。」紫珊霞暈滿臉,迎向他的晶瑩眸光,溫柔而深情。

  「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進去吧,我在這裡看著你。」

  紫珊再一次受到感動,帶著安全恬適的心情,走進屋內,登上樓梯,進到自己的臥房,來到窗口往下看,遠鵬俊逸的身影屹立在樹影間朝她揮手。

  她甜蜜地予以回應,然後看著遠鵬上車,一直到那輛深藍色的房車完全消失,她才轉回身,逸出一聲從體內深處發出的滿足輕歎。

  遠鵬和紫珊大概每隔兩、三天就會約會一次,沒見面時,也總會用電話聯繫。日子在這種恬淡雋永的氣氛下過得特別快,轉眼間,兩人已正式交往了兩個星期。

  這一日,紫珊的部門因為要趕著出版一部套書而必須加班,遠鵬和她約好晚一點再去接她回家。正巧他手邊的事情都告一段落,遠鵬無聊地晃到總經理室,看到啟華的辦公室燈仍亮著。

  永清曾勸他找個機會好好地跟啟華溝通,選期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可是該如何跟啟華溝通呢?他搔了搔頭,正覺得無法可想時,突然有一個廣告畫面掠過腦海。

  他莞爾,隨即有了主意。撥了電話請一樓的餐廳送來咖啡和點心,然後帶著這些熱騰騰的食物,去敲總經理室的門。

  「請進。」啟華說。

  推門進去時,啟華瞪著他端著的餐盤,有些怔住。

  「這畫面很熟悉嗎,表哥?」遠鵬將餐盤放在那張典雅華麗的辦公桌上,端了一杯咖啡遞給啟華,優雅地坐進他對面的椅子內。

  「有點熟,又不太熟。」啟華謹慎地回答,遠鵬有幾百年沒喊過他「表哥」了。「今晚怎麼有空?你不是都準時下班回去陪外公、外婆嗎?」

  「總有空跟你喝杯咖啡吧?」他含笑舉杯道,「不能老讓你為公司鞠躬盡瘁,我卻等著坐享其成。」

  啟華眼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華,他表面上冷靜自持,心裡卻思緒起伏不定。

  十年了,遠鵬終於決定收回他凌氏集團少主的寶座。只是他甘心嗎?甘心把努力了十年的成果拱手讓人?啟華不由得蹙起眉來。

  「再一個月就要召開董事會,爺爺年紀大了,決定正式退休,到時候董事長一職會空出來。」帶著濃濃奶香的咖啡溫郁地滑入食道,遠鵬讚歎了一聲,切了一小塊黑森林蛋糕放進嘴裡。

  啟華也喝了一口咖啡,眼神冷淡地聽著遠鵬說話。

  「雖然爺爺有意要我接任董事長一職,但一來,我對公司的業務還不熟悉;二來,我一向專精在產品的研究開發上,對公司的經營管理既沒興趣,而且欠缺經驗,所以我便跟爺爺說」他停頓下來,細細品嚐著舌尖的黑櫻桃味道。他發覺自己真的迷上了這家餐廳的點心,改天一定要帶紫珊過來嘗嘗。

  「你跟爺爺怎麼說?」啟華有些沉不住氣地問。

  「好吃。」遠鵬讚了一句,微笑地看進啟華眼裡。

  他眼中閃著的友愛光輝,讓啟華忍不住興起一絲渴望。遠鵬真的願意盡釋前嫌跟他修好嗎?他想起和雪雁結婚前兩兄弟的友愛。自從父親和舅舅、舅媽在一場空難中過世後,他便和母親住在外公家,比他小三歲的遠鵬,像親弟弟一樣尊敬他、信任他,可是他卻為了

  啟華羞愧地避開遠鵬的凝視。

  「啟華,我們仍是兄弟。」遠鵬淡淡一笑,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

  和紫珊交往後,他那顆因雪雁和啟華的背叛而受傷的心,慢慢地癒合了。都十年了,他們也有了兩個孩子,他還能計較什麼?忘了吧,他對自己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就化作塵土掩埋了吧。

  「你真的還把我當成兄弟嗎?」啟華嘲弄地扭曲著唇,眼中有著害怕受傷的自我保護。「你離開台灣八年,甚至沒想過要回來。」

  遠鵬半合住眼瞼,語氣苦澀的說:「我承認這是我的不該,我也向爺爺、奶奶懺悔過了。這些年來,都是你替我孝順兩位老人家的,這點我很感激。」

  「他們是我的外公、外婆,我孝順他們是應該的。」啟華保留道。

  「是啊。」遠鵬笑了笑,思忖著該如何接續未完的話題。「對了,我剛才說到我跟爺爺提的事。啟華,你也知道此刻正是生化科技方興未艾之際,未來的發展無可限量。憑我在美國這幾年的經驗,我自信能把公司的研究部門帶進時代的尖端,不過拓展業務、經營管理這部分,就不是我的專長了。與其把時間、精力浪費在學習我不熟悉的管理技巧和業務經營範疇,倒不如在研究開發上好好發揮我的所長,這樣對公司的發展會更有助益。」

  啟華只是沉默的聽著,並沒有接話。

  遠鵬繼續往下說:「既然公司在你的經營下一直有很大的成長,顯示出你是有這方面的長才。以你這十年來的表現,董事會應該會同意由你來擔任董事長一職。」

  「我當董事長?」啟華驚愕道。他怎麼也沒想到遠鵬會度量大到將董事長一職拱手讓他。

  「嗯,你很適合。」遠鵬如釋重負地笑了,終於將重點說了出來。「這幾年來,爺爺已經不太管事,公司裡的事全由你打理,總經理的位子你幹得不錯,我想董事長的職位,你應該也可以做得有聲有色才對。」

  「可是」啟華遲疑著,臉上表情複雜,「你畢竟是凌氏的正牌接班人。」

  「別忘了,你體內也有一半凌家的血統。」遠鵬不在意地揮揮手,「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同樣是爺爺的孫子。況且這種事講究的是能力,我是以全體股東和公司員工的最大利益來考量,才會推薦你,跟你姓不姓凌沒有關係。如果你同意的話,爺爺會在董事會裡支持你擔任董事長,由我出任副董事長,主管研發部門。」

  「遠鵬,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啟華困惑地問。

  「對你好?」遠鵬失笑,朝他調皮地貶眨眼,「我才覺得這是在陷害你呢。你已經夠忙、夠累了,有時候還為了應酬喝得七葷八素才回家,我還把董事長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往你身上壓,分明是不安好心。」

  「你別開玩笑了。」啟華著急地反駁。

  「不,別把我想得這麼偉大。」他笑著擺擺手,「你知道我早已戒煙、戒酒多年,而煙酒卻是商務應酬時必備的,我自認做不來,所以才往你身上推。」

  「遠鵬」啟華搖搖頭,對遠鵬的存讓之心感動不已。他慚愧的垂下頭,悲傷地說:「我實在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別這麼說,表哥。」遠鵬站起身繞到啟華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安慰,「我永遠都記得小時候你有多照顧我。每一次我跌倒,你將我扶起來,拍著我身上的塵土時,你都會說我們是兄弟,所以要互相扶持。後來爸媽和姑丈過世,你噙著眼淚,忍住喪父的傷痛,緊抱著我安慰。你說我們是兄弟,你會永遠照顧我這個弟弟的。」

  「遠鵬」啟華情緒激動的泛出淚光,喉頭緊繃得幾乎無法言語。

  「我一直把你當親兄長看待。曾經我以為我可以恨你,但我發現仇恨永遠不可能存在我們之間;就算有再多的仇恨怨隙,也抵不過我們的手足之情。」

  「遠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啟華聲音哽咽的說。

  「噓,別說了。過去已經過去,不再重要。」

  「不,很重要。如果我不說出來,永遠都會有疙瘩在,傷痕永遠好不了。」

  「是嗎?你想說什麼?」

  「遠鵬,我」啟華囁嚅著,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深呼吸一口氣說:「還記得你當兵前的最後一個生日嗎?」

  「嗯。」遠鵬點點頭。

  「那一天你喝醉了,我和雪雁扶著你上床,我」啟華羞愧地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摟著雪雁狂吻起來。激情像瘋狗浪一樣來得又狂又急,而雪雁又是那麼嬌媚,我一個忍不住,我」

  「你們是從那天開始的?」遠鵬震驚地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儘管他說不怨不恨,可是乍聽到這段過往,還是覺得無法承受。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殘忍的背叛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啟華悲傷地說,「雪雁很美麗,可是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喜歡她,沒想到還是忍不住。我們瞞著你在一起,這種禁忌的戀情就像裹了糖衣的迷幻藥,危險得令人上癮。我曾經不只一次想跟雪雁分手,可是她不願離開我,後來,她懷了身孕,我」

  孩子當然不可能是他的,遠鵬嘲弄地想。雪雁在後來一直避著他,不願意跟他親熱。何況他們在一起時,都有做防護措施,雪雁不可能懷他的孩子。

  「我本來要雪雁拿掉孩子,可是她不肯,就在我們爭執時,被我母親聽見。她逼著我結婚,說彭家不允許始亂終棄的事,結果我就娶了雪雁,而」

  「別說了。」遠鵬露出一抹無力的苦笑,「都過去了,不必再提。」

  「可是」

  「啟華,真的過去了。」遠鵬打斷他的話,「我承認我還是有點難過,可是你跟雪雁都有了兩個孩子,我再計較未免顯得自己太小氣。感情的事無法用天平來論斷,現在誰是誰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雪雁幸福就行了。」

  「幸福?」啟華搖頭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們幸不幸福。開始的時候是很甜蜜,但等到景蕙生下來後,一切都不對勁了。雪雁防我像防賊一樣,好像我會對女兒怎麼樣,碰都不讓我碰她。我們為此發生了幾次爭吵,但雪雁依然不願讓我靠近景蕙一步,我因此心灰意冷的有了外遇。後來兩人雖然和好如初,但傷痛仍在,總覺得夫妻之間漸行漸遠,再也沒有交集。」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無奈。

  「怎麼會這樣?你問過雪雁的妹妹雪珂沒有?」遠鵬不解的問。

  「怎麼沒問過?」啟華苦笑一下,「雪珂在我們婚後沒多久便搬來跟我們同住。雪珂跟雪雁很親,可是連她也不知道雪雁是怎麼回事。據她說,雪雁在家時也是很保護她,不讓她爸爸親近她。」

  遠鵬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可惜快得令他無法捉摸。

  「雪珂怎會跟你們同住?她父親」

  「她們父親後來帶著新婚妻子移居到國外,是雪雁堅持要妹妹留下來同住的。」

  「原來是這樣。」

  「別提這些事了,想起來我便覺得」

  「啟華,不要難過。我想雪雁會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你應該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談談。」遠鵬輕拍他的肩安慰道。

  「我試過,但她不肯說。」啟華沮喪地垂下頭,突然,他看向遠鵬,眼中有著期待,「或許她願意告訴你。」

  「我?」遠鵬表情不可思議的指著自己。「不可能。」

  「別這樣,遠鵬。如果你願意跟她談談」

  「再說吧。」遠鵬搪塞一句,看了手錶一眼,朝啟華抱歉地說:「對不起,我跟女朋友約會的時間快到了,不能陪你了。」

  「你有女朋友?」啟華表情亮了起來。

  「嗯。」遠鵬點點頭,不給啟華細問的機會,朝他搖了搖手,快步離開總經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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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狂風挾著暴雨,無情地侵襲北台灣。

  猛烈的風雨從昨天下午就開始增強,到了晚上遠鵬送紫珊回家時,強勁的暴風雨已有令草木含悲、風雲變色的威勢。

  遠鵬一整晚都被窗外呼嘯不停的風雨聲吵得睡不安穩。

  雖然知道台北市今天放颱風假,可以在家睡一整天也沒關係,但不知為何,他心中的不安卻逐漸擴散,漸漸滿溢成教人無法忽視的情緒。

  遠鵬倏地從床上翻起,胸口悶得發疼。他爬了爬頭髮,想要沉澱心頭翻擾的情緒,最後還是決定放棄,乾脆下床梳洗。

  梳洗完畢,他站在窗邊怔忡地望著外面像在潑水似的風雨,院子裡的樹木都被狂風吹得東搖西晃,枝葉紛紛掉落。積聚的雨水從泥土裡滿溢出來,聚成一畦畦的小水池。

  他凝視陰沉的天色,外邊的風雨越來越大,頗有奪人心魂的鬼哭神號威勢。他開始不安地踱起步來,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

  他看了看牆上的鐘,發現才早上六點半。踱回床頭,打開音響,轉到播報新聞的電台,一則關於內湖淹水的新聞,頓時讓遠鵬變了臉色。

  掩不住心裡的焦急,他立刻拿起電話撥到紫珊家。

  線路不通的聲音持續傳入耳內,遠鵬掛斷電話,改撥障礙台,才知道內湖因淹水的關係,造成電話斷線。

  他皺起俊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不斷攀升的憂慮情緒,換上恤及牛仔短褲,套上一件防水夾克,拿了行動電話、車鑰匙及皮夾就往樓下衝。

  在一樓客廳看電視新聞的啟華和他的母親也就是遠鵬的姑姑凌聖芬,都詫異地瞪著遠鵬這一身裝扮。

  「遠鵬,颱風天你要上哪去?」聖芬趕緊攔住他。

  「姑姑,我」遠鵬爬著頭髮,眼中充滿憂慮,「我去內湖,那裡淹水」

  「淹水?」聖芬眨了眨眼,不明白內湖淹水關遠鵬什麼事,難道他想去幫市政府救災?

  「遠鵬,明知道淹水你還去?太危險了。」啟華不贊同地說。

  「可是紫珊住在內湖,她家的電話又不通,我好擔心。」遠鵬話裡的焦急讓另外兩人都能感覺出來。

  「遠鵬。」啟華抓住他的手臂,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車鑰匙,「就算擔心也不可以這麼莽撞出門,你明知道內湖淹水,還打算開你那輛積架去,擺明了是去泡水嘛!」

  「可是」遠鵬遲疑著,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看著啟華,「你那輛吉普車借我。」

  「我的吉普車?」啟華艱難地吞了下口水,他那輛藍哥系列雖然比不上遠鵬的積架昂貴,但國內並沒有引進這一款吉普車,還是他向克萊斯勒原廠訂購進來的。真要把它借給遠鵬嗎?

  「是啊,以吉普車的性能,要涉水而過絕對沒問題。」看到啟華的神色變得僵硬,遠鵬心裡立刻有了譜,「大不了我賠你一輛,別小氣了。」

  「這不是小不小氣的問題。」啟華在心裡掙扎,是愛車重要,還是兄弟重要?

  唉!最後他歎了口氣。

  「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車鑰匙給你。」他取了鑰匙交到遠鵬手中,還不忘再三叮嚀道:「你可別逞強,萬一積水太深,千萬不要強行開過,我的愛車」

  「啟華,你說什麼啊?」聖芬狠狠瞪了兒子一眼,「是車重要,還是人重要?」見到遠鵬點頭附和,便轉向他叮囑道:「不過啟華說得也對,千萬不要逞強,別忘了爺爺、奶奶會擔心你。」

  「我知道,姑姑,我會小心的。」遠鵬拿著車鑰匙急忙往車庫跑去。

  聖芬和啟華面面相覷,納悶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讓遠鵬為她瘋狂到這種地步。

  颱風天呢!

  大雨傾盆而下,雨刷在擋風玻璃上急速來回刷動,透過模糊的視線,內湖一帶到處可見水鄉澤國的景象。

  遠鵬的心情越發地急切起來,幸好通往紫珊家的主要道路積水較淺,吉普車在他的駕駛之下,僅是濺起一片水花,如履平地般向前奔馳。

  通過社區警衛站,遠鵬發現丁家所在的社區,因為地勢較高,並沒有大量積水,他的心暫時放下一半。吉普車小心地開進紫珊家的巷道,在狂風暴雨中停在丁家大門口。

  院子裡的玫瑰樹被吹得七零八落,遠鵬套上雨衣,冒著風雨下車。

  由於停電的關係,門鈴自然是按不響了。遠鵬站在風雨中,大聲吼著紫珊的名字,卻被風雨聲所吹散。

  他用力捶打丁家大門,無奈風雨實在太大,掩住有如擂鼓般的敲門聲,使屋裡的人無法聽見。

  該怎麼辦呢?

  遠鵬望著陰沉的天空焦急不已。

  明明和紫珊只有一門之隔,卻因為狂風驟雨的阻擋,有如天涯海角般。他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絕不甘心在沒見到紫珊之前打道回府。

  遠鵬左顧右盼,在地上找到一塊小石子,他攀在丁家的石牆上,使盡臂力,往紫珊的窗戶丟去。

  希望紫珊能聽見,他祈禱著。

  停電的颱風天是最無聊的。

  屋外鬼哭神號般的風雨聲,吵得人心神不寧,想要賴在床上蒙頭大睡,都覺得不安心。

  稍早,紫珊從隨身聽裡聽說內湖一帶淹水的消息。好奇怪,聽說這裡很少淹水的,即使去年賀伯颱風侵襲時,也沒造成災害,想不到這次卻淹起大水來。

  她輕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窗前觀看屋外的風雨狀況。

  突然,一個細微的剝啄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紫珊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平常遠鵬送她回家時所站立的角落。

  咦?她有沒有看錯?

  她揉了揉眼睛,那道朝她窗口揮手的頎長人影仍在。

  會是遠鵬嗎?

  她屏住氣息,不敢相信。

  在她的腦子決定怎麼做之前,兩條腿已朝門口奔去。她趿著室內脫鞋,辟哩啪啦地下了樓梯,丁母正好從廚房走出來,還來不及喚住紫珊,便看到她急切地打開大門,奔進風雨中。

  「紫珊」丁母的叫喊聲被門外傳來的狂風怒雨聲所掩蓋,她連忙大聲喚著待在房裡的丈夫,要他追上紫珊。

  紫珊三步並作兩步地奔過院子,打開精鋼製的大門,一張淌滿雨水的俊臉立刻出現在她眼前。

  「遠鵬」她無法相信地奔進他滿是水滴的懷裡,一股溫暖的情潮從相貼的心口處往四肢百骸擴散。

  儘管狂風暴雨不斷自四面八方襲向他們,但相擁的兩人在那一剎那,卻完全感覺不到風雨加在他們身上的威力。

  他們激動的對視,分不出臉上的是雨還是淚。在喜悅的眸光交會裡,他們領悟出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邁向另一個里程。

  稍後跟出來的丁父也被這一幕所撼動,但他很快恢復理智,催促兩人進屋。

  看來愛情真的會使人不顧一切。

  他搖搖頭,對遠鵬冒著風雨而來,多少有些感動。

  「怎麼回事?」丁母見到濕淋淋的一對情侶,也怔住了。

  「是遠鵬。」紫珊緊摟著遠鵬不放。

  「伯父、伯母好。」遠鵬表情有些尷尬,一路隨他滴進來的水在乾淨的地面上積成一個小水窪。

  直到此刻,他才覺得自己有點瘋狂,三十二歲的大男人,竟做出二十三歲時會做的事。

  「快點去把濕衣服換下來。」丁父充滿興味的眼光掠過遠鵬,朝老婆使了個眼色。

  「我去煮些薑湯給遠鵬去去寒。」丁母會意的說,轉身走向廚房。

  遠鵬在玄關處脫下身上的雨衣和防水的皮夾克。不過裡頭的恤和短褲,仍因不斷從領口滲進來的雨水而濕透。

  「跟我來。」紫珊拉他走進在父母臥室隔壁的客房。

  此刻她心中除了遠鵬外,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緒,甚至沒聽見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對父親說:「你傻笑什麼?還不快拿一套換洗衣物給遠鵬換!」

  「馬上去。」丁父高聲回答。

  走進這間以和式裝潢為主的客房,紫珊蹲下身,從榻榻米床下的抽屜裡取出一條大毛巾,小手舉高擦拭他濕漉漉的頭髮。

  隨著她這個動作,使她緊繃在濕布料下,沒穿胸罩的渾圓胸脯隱約可見。遠鵬倒抽口氣,心跳陡地加速,他雙頰漲紅,必須緊握住拳頭才能阻止雙手罩住那兩座誘人的圓丘。

  「你怎麼了?臉好紅。」紫珊渾然不覺自己誘人的模樣,納悶地碰觸他火熱的臉頰。

  遠鵬屏住氣息,努力控制體內狂竄的慾火,臉部的線條因自我控制而繃緊僵硬。

  紫珊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想抓住她的肩膀猛力搖晃,但他只是乾澀道:「我自己擦就行了,你也濕透了。」火熱的眼光渴望地掠過她被雨打濕、輕顫著的嬌軀。

  紫珊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在遠鵬的眼光下,她好似不著寸縷般的赤裸。她紅著臉低下頭,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的確透明得幾乎能看見裡面的

  「噢!」她捧住臉頰,羞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但她想起遠鵬也和她一樣濕冷,所以她只是垂下眼瞼,拿出一條大浴巾披在身上,另一條丟給遠鵬。

  「我我去幫你放洗澡水。」她嫣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你知道幸好瓦斯沒停,不然連熱水都沒有。」她一邊說,一邊朝門口退去。

  遠鵬突然感到惱怒起來,他什麼都沒做,紫珊幹嘛一副如畏蛇蠍的樣子?

  「紫珊,你怕我嗎?」

  「不,怎麼會?」紫珊慌亂地搖搖手,為證明自己不怕他,還朝他走近幾步。「你別胡思亂想,快把濕衣服脫下再說。」

  「可是你為什麼離我這麼遠?剛才你冒雨投進我懷裡時,我以為我們之間不同」他控訴地說,眼光癡癡地凝望她。那頭曾飛揚在風雨中的烏黑秀髮,此刻仍滴得出水來。

  他仍記得紫珊狂奔進他懷裡的那一幕。當那無限美好的嬌軀,緊貼住他同樣激盪的胸懷時,某種帶著甜蜜的溫暖情潮排山倒海地朝他淹漫過來。

  而相對於此刻懷中的空虛寒冷,他是多麼想念先前擁她在懷的充實溫暖。

  「紫珊,紫珊」他輕聲喚著她,帶著無比的溫柔和某種深刻的情感,低低的沙啞聲,隱藏著的是何等的激動情潮。

  他朝她張開雙臂,專注、灼熱的凝視,彷彿帶有魔力般催眠著紫珊。她情不自禁地朝他的懷抱走去,遠鵬的體熱透過濕冷的衣裳散發出來,像一團火焰灼燒向她。

  黝黑的手掌自她腰間移向她顯得迷茫的小臉,輕輕撫摸著她濕冷的皮膚。那豐潤、飽滿誘人的櫻唇在他指間微微顫抖,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慾望在體內蠢蠢欲動,他倒抽一口氣,喉結上下跳動。

  紫珊瞪著他性感、迷人的男性嘴唇,感到口乾舌燥,不自覺地伸出舌尖舐濕嘴唇。這看起來性感無比的動作,更將房裡的性張力擴張、繃緊。

  遠鵬像是抵擋不住她天真的誘惑般,體內狂猛衝擊的慾望如猛虎出柙再難控制。他發出一聲低吼,俯下頭吻住他渴望已久的紅唇。

  紫珊怔住了,不知所措地僵在他懷裡。預料中的粗暴、急切並沒有發生,相反的,卻是一種溫軟的哄求。

  當四片唇相貼住的一刻,她先是感覺到觸電般的刺麻感,然後是遠鵬小心翼翼的啄碰。一股溫暖的情潮佔滿她的心,驅離了些許的懷疑和恐懼。芳心如花,在他春風般和煦的吹拂下緩緩開啟。她放大膽子,配合著他溫柔的吸吮,張開唇瓣相迎。

  這象徵著允諾的動作,讓遠鵬感動得想哭。將心裡滿溢的柔情,化作許諾和索求的舌,輕輕探向她天鵝絨般溫暖的口腔。

  隨著這親密的接觸,兩人之間的擁抱更加密切。

  紫珊婀娜的嬌軀嵌合進他健碩的體魄,她可以感覺到乳房脹痛了起來,渴望著從衣內迸出,和他結實的胸肌做最親密無阻隔的親熱。

  她因為這個想法而嬌羞不已,探進他濕潤頭髮裡的纖細手臂原本要移開,卻不知怎地反將他的頭往下壓,讓兩人的吻更加密合。

  遠鵬因為她的鼓勵,而更加大膽起來。貪婪的舌頭纏繞住紫珊的香舌,誘導她進行這一場情慾遊戲。兩隻手在她腰上、背上忙個不停,亢奮的身體吶喊著要發洩。

  他想要紫珊!而且現在就要。

  這個想法令他全身一震,像冰水一樣澆醒所有的理智。他竟讓一個小小的吻發展到這種地步!他怎麼可以?他趕來這裡是擔心紫珊的安危,而不是為了佔她便宜!

  他立刻將仍陷在情慾中的紫珊推出一臂之遙,眼中充滿羞愧。

  「對不起,紫珊,我不是故意佔你便宜。」

  「你並沒有」紫珊張著紅唇,一對仍氤氳著水氣的眼眸深情款款地直瞅著他。

  「不,我有。」他沙啞地低喃,未褪的情火在漆黑的眼眸中熠熠生輝。「雖然我不是故意,你的美好令我不想管住自己,只想親你、吻你我來這裡,並不是要」

  「遠鵬,你千萬別這麼說。」看到他那一副罪孽深重的自責,紫珊只覺得陣陣心疼。剛才的事她沒錯嗎?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羞紅臉,不敢想下去。

  「其實我」她囁嚅著,不知該怎麼說下去。

  「紫珊,別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最好離開。」

  「不,不要!」紫珊急忙拉住他的手臂,「外頭這麼大的風雨,太危險了。」

  「可是,我」他煩躁的爬著頭髮,熾熱的眼光偷瞟向她在濕衣下曲線畢露的嬌軀。他吞下口水,再次感到無法控制自己。

  「其實接吻本來就是情人間會做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遠鵬的歉疚,令紫珊不顧一切地吼出心裡的想法。

  這番宣言,讓兩人都怔住了,四目交接下,一縷溫郁的感性氣氛籠罩住兩人。

  紫珊粉嫣的柔唇漾出一抹淺笑,把遠鵬心中的羞愧全趕跑了。他再次擁住紫珊,語氣溫柔地說:「謝謝你,紫珊。」

  「為什麼謝我?」晶瑩的美眸中,閃著一絲頑皮。

  「謝謝你沒惱我。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有人會因為接吻而分手的嗎?」紫珊忍住笑說。如果是在以前,這樣的話她絕對說不出口的,甚至忍受不了男人的親吻。

  但,此刻的心情不同,遠鵬的吻給她的感覺也不同。或許是因為兩情相悅,也有可能是他的溫柔打動了她,像簷間懸掛的風鈴,在情感堆積、醞釀得恰是時候時,被那陣能拂開封閉襟懷的春風一吹,搖蕩出陣陣的歡愉,進入一顆寂寞已久的芳心。

  「若是對方吻技不好或是有口臭,可能就會。」遠鵬幽默地回答,含情的眼眸裡帶著笑意。紫珊忍不住咯咯嬌笑,遠鵬悅耳的男中音也附和著。室內殘餘的性張力,全在他們相視而笑中散開,紫珊愛嬌地睨了他一眼。

  「看看你,衣服還在滴水呢,快把衣服脫下來。」既然已經邁入情人階段,紫珊便顯得不太拘禮。她撿起掉到地上的浴巾,打開來,像個準備包住嬰兒的母親般,笑吟吟地等待著。

  遠鵬靦腆的一笑,就在她面前脫下上衣。

  「好了,包起來。」她將浴巾裹在遠鵬身上,不敢看他健壯結實的上身。

  「我是不是也該如法炮製?」那雙魅力四射的男性眼眸,不懷好意地凝在她身上,並作勢要拿下她身上的浴巾,紫珊嚇得直躲。

  「不可以,不可以」

  兩人糾纏在一起,遠鵬身上的浴巾又掉了下來,而這時他也摟住了紫珊,想在她頰上偷一個香吻。

  房門在這時候打開,丁父拿著一套乾淨的衣物,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狀似曖昧的一幕紫珊背抵著彎身攬住她的遠鵬,笑著閃躲他的吻。

  剛下樓的翠瑚站在父親身後,望著向來舉止端莊的姊姊竟在一個半裸俊男的懷抱裡,她驚訝的張著小嘴,喊了聲:「MyGod!」後,便興致勃勃地猛盯著他健美的身軀不放。

  紫珊和遠鵬見有人闖入,連忙分開,雙雙漲紅著臉。

  幸好丁父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急忙將兩個女兒推出客房,將濕淋淋的客人送進浴室。

  颱風天,留客天。

  喝完一碗熱辣的薑湯,又吃過一頓豐盛的早餐後,遠鵬撥了行動電話打回家報平安。

  基於安全理由,他當然樂意順應丁家民意留下來作客。在風雨聲中,和丁家四口熱熱鬧鬧地玩起橋牌。

  吃完午飯後,丁父、丁母借口回房午睡,遠鵬將行動電話借給翠瑚,和紫珊泡了一壺茶,躲進客房聊天。

  「這麼大的風雨你還來,不怕有危險嗎?」她窩在他懷中,修長的纖指玩弄著他身上的休閒衫。

  父親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合身,襯得他健美的身材更加完美。她抬起臉,含著水霧般的情眸深深看進他閃著寵溺光彩的點漆眼瞳裡。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遠鵬唇上迷人的笑容,令她感到炫目不已。春筍般的纖指不自覺地移往他柔軟的唇瓣,遠鵬立刻張嘴含住白嫩的手指。

  「為了你,我什麼危險都顧不了。」低沉的聲音沙啞而危險,他抓住她的手腕,在內側的肌膚上撒下無數細吻。「早上聽到內湖淹水的消息,你家的電話又打不通,害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便跟啟華借了吉普車,一路開了過來。」

  「你倒聰明,知道開吉普車來。」紫珊喘息道,唇邊漾著一朵甜甜的淺笑。

  「可別以為開吉普車就不危險,臨出門前,啟華還對我再三叮嚀,就怕我泡壞他的寶貝愛車。」熾熱的吻沿著原路回到指間,紫珊眸光如醉,忍不住嚶嚀起來。

  遠鵬吻住她的唇,接續了早上的熱情,貪婪的舌頭在她溫暖的口腔內緩緩滑動,將心中漲滿的柔情藉著這一吻傾瀉。

  半晌,遠鵬擔心自己會無法控制,便輕輕放開紫珊,只以那雙充滿寵溺、愛慕的柔情眼眸,在她因激情而顯得粉色生春的俏臉上梭巡。

  像兩彎柳葉的黛眉下,是一雙濕映著蕩漾春情的水眸。挺直的俏鼻下,兩片被吻得略顯紅腫的唇瓣,嬌艷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他克制氾濫的情慾,輕啄著她粉嫩的柔頰,繼續將今早冒著風雨前來會佳人的事說完,「沿途上到處可見積水現象,只是或深或淺而已。你們這個社區算是幸運,大湖公園那邊可就慘了。不過,等我將車停在你家門口時,我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可笑。」

  「有什麼可笑?一點也不。」紫珊按住他的唇抗議。

  「你這麼想?」遠鵬莞爾道。

  「當然。」她義正辭嚴地點著頭,「所以翠瑚才會一直稱讚你很浪漫,說她男朋友都不像你這麼體貼。」

  「這麼說,我在你家人眼裡還不算太瘋狂?」他呵呵笑著,乘機又輕啄了紫珊幾下。「可是現在回想起站在你家大門口,對著怒濤般的風雨聲吼著你名字時的感覺,還是有幾分可笑。後來我撿了一塊小石子丟向你的窗子,可能是老天可憐我,竟讓你聽見了。」

  「我當時正站在窗口,那輕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音一進入耳裡,我直覺地看向你每次送我回來,都會站在那裡看我回房間的角落。當我看見你朝我揮手時,我幾乎不敢相信,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就這樣狂奔出去接你。現在想想,才覺得自己挺瘋狂的,也不會先披件雨衣再出去。」

  「不,你一點都不瘋狂,而是可愛!」遠鵬深情款款保證道,「當你投入我懷裡時,四周的風雨好像都不存在了,我眼裡、心裡只能容下一個你。那一刻,我是那麼滿足,虔誠地感激上蒼,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又往前跨了一步。」

  「而這是用真心交換來的,對不對?」紫珊唇邊揚起一抹溫柔的笑。

  「當然是。」他輕歎著,溫柔地吻著她,「我對你一直是真心誠意,以結婚為目的在交往的。」

  紫珊睜大雙眼,不敢相信他真的提到婚姻。

  「你有不同的意見嗎?」一抹受傷的情緒浮上他多情的眸子。

  紫珊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快提出來。」

  「快嗎?我們交往有一個月了。」他嚴肅地抿起唇,「當然,我不是現在就催著你結婚,這陣子我大概會比較忙,暫時沒空應付結婚的事。你知道董事會即將召開,到時候,我要到桃園監督那裡的研究室,一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有待我處理。我想,得等到情況穩定下來,大概一、兩個月後,我們再來籌劃婚事。」

  「那還是太快了。秋蕙和永清認識一年後,才提起結婚的事」她遲疑的說。

  「那是他們。」遠鵬不以為然的反駁,晶亮的眼眸霎時黯淡下來,「怎麼,你認為我們有必要交往滿一年再結婚嗎?」

  想到紫珊對他的吸引力,以及體內因紫珊而產生的情慾衝擊,遠鵬認為如果要他等一年,他可能會因為性飢渴而死。

  「也不是真的要等一年,不過」紫珊晴朗的嬌眸裡閃過一絲戲謔,「就要看看你是否能說服我了。」

  「說服你?現在開始如何?」嘴邊噙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遠鵬俯下唇,展開說服工作。

  而紫珊,也只能嬌喘吁吁地承受他的「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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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6:55
  第八章

  開完冗長的董事會議後,遠鵬再也忍不住像要炸開似的頭痛,便向啟華告假回家休息。

  他想大概是那天冒著風雨到紫珊家時受涼的。終究比不上年輕時候,一個感冒便讓他無法招架。想以前就算是宿醉未醒,也沒這麼糟糕。

  怎麼又想起那段沒酒量、有酒膽的荒唐日子了?

  他蹙眉走進大門,才登上樓梯,便聽見二樓起居室裡的爭吵聲。

  「我實在不明自你!」拔尖的女聲忿忿不平地吼著,「先是把姊夫推給我,要我陪他參加各式應酬,現在又明知道我有男友了,還想撮合我跟凌遠鵬,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是為你好。」嬌柔的聲音顯得有些怯儒,「你是啟華的秘書,陪他應酬是公事。至於你的男友,雪珂,你在董事會開會這麼重要的日子請假,躲在家裡暗自飲泣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發現裴德有了新歡,對你冷淡下來。我是看遠鵬人這麼好,你可以交往看看」

  「別說了!」雪珂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你少說得冠冕堂皇了!再說我跟裴德根本沒什麼事!他身邊的小秘書我還不放在眼裡。我看你是因為對凌遠鵬舊情難忘,想起他的好,捨不得他,所以才要我」

  「啪」的一聲響起,雪珂白嫩的臉頰上多了五道指印。

  雪雁又氣又後悔地瞪著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打了人家一巴掌,再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便行了嗎?」雪珂噙著眼淚忿忿地指控。

  「雪珂,你聽我說!」雪雁拉住她奮力想甩開的手叫道,「姊姊真的是為你好!裴德跟他女秘書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常帶著她參加各式應酬」

  「姊夫也帶我參加應酬,難道也表示」

  「當然不是。你們兩個我都信得過,但裴德對那個女孩是認真的,姊姊會騙你嗎?」

  「說不定你是為了當年拋棄凌遠鵬而感到愧疚。」

  雪雁搖搖頭,「你錯了。我是虧欠遠鵬沒錯,但以遠鵬的家勢、才貌,還怕娶不到老婆嗎?我全是為你著想。」

  「說得好聽。」雪珂嗤鼻道,「你明明是嫉妒姊夫對我的照顧,所以想把我一腳踢開,根本不是為我好!其實你大可明白告訴我,我可以」

  「雪珂!你為什麼要這樣誤會我?我沒有。」雪雁痛心地說,淚的視線不期然地與站在起居室入口的遠鵬相遇,她倒抽了一口氣,怔在當場。「遠鵬,我」

  「別在意,我只是頭痛回來休息。雪雁,別為難雪珂了,我已經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遠鵬不忍心見兩姊妹吵架,連忙表明自己立場。卻沒想到他這番話,令情場失意的雪珂備感刺激。

  「是啊!」她尖銳的提高聲音,向來閃著自信光芒的眼眸,像兩面被打碎的鏡子般,充滿玻璃的碎影。「人家已有要好的女友,不必你這個前任女友多事!」「雪珂,你怎麼這麼說,我」雪雁傷心地嚷著。

  「不然我要怎麼說?」雪珂嫌惡地推開她,「你總是說為我好。不許爸爸親近我,是為我好!不讓我跟爸爸去美國,把我留下來跟你住,也是為我好!要我跟著姊夫去應酬,冷淡裴德是為我好!現在要我跟凌遠鵬交往也是為我好!其實這都不是為我好,而是為了你自己!」

  「雪珂,你說什麼?」雪雁不敢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枉費我保護你,全心栽培你」

  「別把自己說的這麼偉大!其實你只是想獨佔爸爸,要他抱你、關心你。而對姊夫,你也是一樣!你分明是嫉妒他對女兒的關心,才不想讓他碰景蕙的,對不對?」

  「不是這樣」雪雁淚漣漣地搖頭,「你不明自」

  「我是不明白!」雪珂冷笑道,「不明白怎麼會有女人這麼變態!」

  「雪珂,你在胡說什麼?」一道冷峻的聲音在起居室門口響起。

  遠鵬轉過身,聖芬一臉怒氣地從他身邊走過。

  「我要你跟雪雁道歉。」

  「芬姨,我沒有錯,我」雪珂開口欲辯解。

  「你還頂嘴。你知不知道姊姊為你犧牲多少,還這樣頂撞她!」

  「芬姨,你不明白」

  「錯了,我比誰都明白雪雁的苦!」聖芬臉上出現一抹痛苦、自責的神色,「只怪我瞭解得太遲,才讓雪雁受了這麼多委屈。」她心疼地擁住淚如泉湧的媳婦,「雪雁,是媽對不起你。」

  「不,媽,你別這樣說,你對我已經夠好了。」雪雁摟著婆婆勸慰。

  「傻孩子,若不是媽」

  「芬姨,這件事根本不關你的事。」雪珂困惑地望著眼前相擁而泣的婆媳說。

  其實,就連遠鵬也是一頭霧水。他一直覺得姑姑待雪雁特別好,不但沒有一般婆媳失和的問題,還多了一份像是彌補歉疚的情感。

  「錯了,雪珂。我的確要負一部分責任。」聖芬苦笑的搖搖頭,「當年,若不是我

  「媽,你別說了。」

  「雪雁,你還想讓雪珂繼續誤會你嗎?」聖芬心疼地摟著她。

  「我不想讓雪珂知道她有個這麼醜惡的」雪雁緊閉著唇,說不下去。

  「傻孩子,你還想讓自己苦多久?」聖芬拍著她的肩歎氣。

  「芬姨,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告訴我。」雪珂也覺得事情不對勁,惶恐地追問。

  「不要,媽,求你不要說!」雪雁直搖頭,拉著婆婆的手懇求著。

  「媽不忍心再讓你自苦下去。」聖芬堅決地說。扶起雪雁嬌弱的身子到沙發上坐下,才轉向雪珂。「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們姊妹倆這麼好嗎?」

  「因為芬姨人好,所以」

  「不是的,雪珂。我不像你說的這麼好。」聖芬露出一個苦笑,「芬姨是因為愧疚,所以才想彌補你們。」

  「愧疚?」這個字眼讓雪珂和遠鵬同感一頭霧水。

  「你們的母親范蕙如是我的學妹,後來成為先夫的秘書。那一年,我本來是要和先夫及我過世的大哥、大嫂到美國談一筆生意,順道度假的,但因為啟華臨時發高燒,才由你母親代替我去。誰知道,飛機竟然失事」

  「什麼?」雪珂驚訝的睜大雙眼,她根本不知道有這段過往。

  「我為此歉疚難安,還親往你們家弔祭。那時候雪雁才八歲,而你不過五歲大。」

  儘管那時候年紀還小,雪珂仍記得母親過世時家裡愁雲慘霧的情形。不過,飛機失事這種事,實在怪不得芬姨。

  「芬姨,你沒必要為這事感到歉疚,飛機失事不能怪你。」

  「或許這事怪不得我,但雪雁後來的遭遇,我的確必須負起責任。我忙著處理公事和家務,沒有太多時間去探望你們姊妹,一直到雪雁十三歲時,我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又見到她。當時,我雖然覺得你們父親待她的態度有點奇怪,卻沒有花心思去深究」

  霎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在雪珂腦海裡成形,她不敢置信地搖著頭,「不,芬姨,你不可能是說」

  「我正是那個意思!」聖芬咬牙切齒道,淚水滾落臉頰,「我怎麼想不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你們的父親是受人景仰的大學教授啊!他怎會做出強暴女兒的事?」她捧住頭痛苦地自責。

  「不!不」雪珂臉上的血色全消,「芬姨,你胡說的,爸爸不可能」

  「他不配你這樣叫他!他不夠格!」雪雁憤恨地叫道。

  「姊,你一定瘋了,不可能是真的」雪珂依然無法接受這醜陋的事實。

  「是真的,雪珂。」聖芬痛心地起身摟住她,「就因為你父親的身份,所以當雪雁把這件事告訴你姑姑時,連她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兄長會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雪雁在求助無門的情況下,本想逃家,但又擔心你父親會傷害你,只好繼續忍受。」

  「怪不得姊姊不准我跟爸爸單獨在一起」雪珂破碎的聲音,像風中的殘燭般孤弱可憐。

  遠鵬聽到這裡,不由得心痛如絞。

  「我一直在想帶著妹妹逃離爸爸的方法。」雪雁神情木然的說,悠遠的眼光陷入往昔的痛苦回憶。「我瞞著他認識許多男人,但全都不夠有權勢到可以幫我們姊妹逃離他。後來,我認識了遠鵬,他的熱情令我有段快樂的日子。那年我十八歲,我以為我可以叫他娶我,可是他太年輕了,還不想安定下來。這時候啟華來追求我,他那麼成熟有魅力,我一方面被他所吸引,一方面想到如果他肯娶我,或許可以順利把你帶走」

  「當我聽到雪雁懷了身孕,我很生氣。」聖芬接著她未完的話說下去,「在怒責過啟華後,意外發現雪雁竟是蕙如的女兒。為此,我更不能讓啟華逼雪雁墮胎,所以要他們兩人結婚。我去向雪雁的父親提親,他卻一直推三阻四,在我不斷追問下,雪雁的姑姑向我透露她的懷疑。我一方面請徵信社調查這件事,一方面找雪雁長談,然後雪雁告訴我她父親強暴她的事」

  聖芬抿緊唇,表情哀痛,「我威脅你們父親,如果他不放棄你們兩姊妹,我就要把他的醜行告訴他正在交往的女友,讓這件事公諸於世。最後他只有妥協,答應了這件婚事,並帶著新婚妻子到美國定居,雪珂也順利的跟著雪雁住進來。」

  「雪雁,為什麼這件事你不告訴我?」遠鵬握緊拳頭,為雪雁的不幸遭遇哀傷不已。

  「我沒辦法跟你說,遠鵬。」雪雁乾澀的嘴唇浮起破碎的苦笑,「就連對啟華我也沒法開口。這道傷痕太深、太痛了,我就是沒辦法說出來。」

  「姊,為什麼你連我也不說,還讓我這樣誤會你?」雪珂自責道。

  「因為你是這麼純真,我不忍心讓那麼醜惡的事玷辱你。」她愛憐地看著妹妹。

  「姊」雪珂撲入她懷裡痛哭,「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雪雁拍拍妹妹的背,「噓,別這麼說。為了你,姊姊做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姊」兩姊妹抱在一起流淚,似乎想藉著滂沱而下的淚雨洗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遠鵬和聖芬在一旁沒作聲,等到那哀戚得令人心碎的哭聲告一段落,遠鵬才柔聲勸道:「雪雁,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啟華。」

  「我」雪雁掙扎著。

  「你應該知道啟華跟你父親是不同的,他不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我是想相信他,可是我」雪雁搖頭苦笑。

  「雪雁,我知道你受的傷很深,而這道傷痕也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但啟華是無辜的,他愛女兒,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創痛無法平復,就剝奪了他愛女兒的權利。」

  「我知道,可是」

  「姊,姊夫是很愛景蕙的,而景蕙也需要父親的愛。相信我,姊夫是個好人,絕不會讓景蕙受到傷害。」雪珂堅定地鼓勵姊姊。

  「雪雁,看在媽的份上,給啟華一個機會,讓他證明他跟你父親是不一樣的。」聖芬也請求著。

  「我」在眾人懇求的眼光下,雪雁終於點點頭。她的確該給啟華機會,同時也給他們的婚姻一個機會。自從景蕙生下來後,她讓啟華受太多的苦了。「太好了!」雪珂摟住姊姊,欣慰地笑了。

  望著這對剛才還在爭吵的姊妹花重歸於好,遠鵬心裡無限感慨。他怎麼也沒想到下午請假回來休息,會遇上這段充滿傷痛的往事被揭發。相對於雪雁的不幸遭遇,當年自己被雲雁和啟華所背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但這也讓他連帶地想起那件他迫切想遺忘、卻忘不了的犯罪事實。

  那個被他傷害的女孩,是否也像雪雁這樣背負著沉重的傷痛,而無法正常、快樂的過日子?

  才開朗許多的眼眸,又再度蒙上陰影。

  因為工作上的關係,遠鵬住到桃園的工廠,幾乎有一個月的時間無法跟紫珊正常約會,甚至有一、兩個假日抽不出空回台北,兩人只以電話傾訴情衷。

  久久不見面的相思,隨著飛逝的時光,累積成一種深切的渴望,不斷擾亂著紫珊的心。終於,她按捺不下思念的情懷,請假趕到桃園去會情人。

  原本沒打算打擾他工作的,然而見到遠鵬的狂喜卻讓她忘了一切。

  兩人就差沒在會客大廳熱吻起來。

  「到我辦公室,我請人送兩份午茶餐點過來。」他貪看著她如花的嬌容,摟住她的纖腰往電梯走去。

  紫珊的眼光一刻也離不開他,她注意到他紅潤的氣色,還有那雙閃著自信光芒的熠熠眼眸,不由得微笑地想著「認真的男人最美」這句話。

  儘管臉頰似乎瘦了些,但一點也沒減損他的外貌,那張英氣逼人的俊臉,仍有令人屏息的魅力。

  兩人來到十二樓的副董事長辦公室,紫珊的眼光落在可以遠眺青山的一排長窗上。

  「從這裡可以迎接旭日,還能看到遠方如黛的山色。早晨時,白色的霧氣在層巒疊翠的山林間浮移,直到朝陽高高昇起,才逐漸散去。到了黃昏,還可以欣賞暮靄染濃山色的佳景,再聽見數聲蟬鳴隨晚風飄來,就更具詩意了。」遠鵬攪住紫珊的肩,比畫著窗前的美景說道。

  「就是這樣詩情畫意的美景,讓你樂不思蜀,有兩個星期都沒回台北嗎?」紫珊忍不住出言抱怨。

  「紫珊」遠鵬笑了起來,捧住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深深看進那略顯哀怨的水眸,他輕歎一聲,啄著她嘟起的可愛紅唇。「再美的景色,也比不上你可愛啊。若不是忙得走不開,我怎麼可能捨美女而就工作?」

  「油嘴滑舌!」紫珊噗哧一笑,「永清說你是工作狂,我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你的寶貝工作。」

  說著說著又有些自憐起來,遠鵬聽得心疼不已。

  「那是以前!」他在那纖細的小蠻腰上輕輕一捏,將玲瓏有致的嬌軀擁進懷裡,故意以邪惡的眼光放肆地梭巡她的美麗,直到那張粉光脂艷的俏臉染上一層醉人的紅暈,他壓低聲音沙啞地說:「現在我有了你,工作還有什麼趣味?」

  一縷縷的甜蜜自心底升起,但紫珊嘴上卻不肯承認,正想白他一眼,說聲貧嘴時,遠鵬已俯下唇堵住她。

  紫珊貼在他同樣急速跳動的胸前,心裡感到無限滿足。「我今天來,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我才剛開完一個會,所以一點也不會打擾。」他技巧地說。

  「那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早點來,就算是打擾了?」

  遠鵬莞爾,啄著她嘟嘴嬌嗔的表情哄慰,心裡甜絲絲的。這就是戀愛的感覺,連情人之間的鬥嘴,都變得妙不可言。

  正想給紫珊另一個火辣辣的熱吻時,有人敲門送來午茶餐點。遠鵬拉著紫珊到沙發坐下。

  「你在英國住這麼久,應該有染上當地喝午茶的習慣吧?」

  「那是當然。而你這習慣是在美國養成的嗎?」她側頭看著他,晶亮的眸子裡有著一抹淡淡的淘氣。

  「沒錯。」遠鵬笑著點頭,「美國人的午餐都很簡單,所以一到三、四點自然會肚子餓,像我這樣的大塊頭,更受不了餓,所以每到這時候,總會想要吃點什麼。」

  「想必是因為你的工作量太大的關係。」紫珊有些心疼的摸著他的臉,「我看你好像瘦了些。」

  「無妨。」遠鵬親了她的手背一下,眼光合情脈脈,「我挺得住。在美國時常上健身房,也常去健行、登山,就算回到台灣,我每天一早也會去慢跑。就算略微消瘦,瘦的部分也都是肥肉,上等精肉還在呢!」他得意洋洋地拍著結實的腹部。

  紫珊被他逗得咯咯嬌笑,「真受不了你!」

  「你不相信啊?」他賊態兮兮地逼近她,「我可以脫給你看喔。」

  「遠鵬!你好壞!」她不依地嬌嗔。

  「我是真心的,你卻說我壞。」他懊惱地抗議。

  紫珊只是笑,忙著吃蛋糕,不回答他。

  吃完午茶後,遠鵬說:「我還要處理一點公事,你自己坐在這裡翻翻雜誌沒關係吧?」

  「你去忙吧。」她優雅地打了個呵欠。

  遠鵬離開沒多久,她就合上眼瞼,在那張舒適的皮沙發上打起盹來。

  或許是室內的溫度太宜人了,將近兩小時車程的疲累,紫珊很快就睡著,最後還是遠鵬的吻將她喚醒。

  「起床了,睡美人。」他笑看她紅通通的臉頰。

  「什麼時候了?」她在他懷裡迷迷糊糊地問。

  「快六點了。」他指了指窗外還有些亮光的天色道。

  紫珊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近兩個小時。她伸了伸懶腰,看見窗外晚霞滿天,絢麗的黃昏景色讓她睡意全消,精神振奮起來。

  「你知道西雅圖要到九點才會天黑呢。」遠鵬望著窗外漸漸暗沉下來的天色道。

  「真的?」紫珊挑了挑眉,「我只曉得巴黎的夜來得晚。」

  「去過美國嗎?」他問。

  「只到過洛杉機,還是我小時候跟著父母到迪士尼樂園的那次。不過,歐洲倒是玩遍了。」她舒適的靠在遠鵬寬厚的胸膛上,眺望絢麗的晚霞。

  幾隻雀鳥從霞光裡飛過,那景致令人悠然忘憂,紫珊更加偎進遠鵬的懷裡,心想若能得這副胸懷陪伴共賞煙霞,這一生也算無憾了。

  她滿足地喟歎出聲。

  「怎麼了?」遠鵬吻著她的臉頰問。

  「沒什麼。」她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輕輕笑了開來,「只是覺得這一刻好美,真想時間就這樣停住。」

  「傻瓜。」遠鵬笑著點點她的鼻尖,「以後還有無數比這一刻更美的呢!」

  「真的嗎?」蒙上一層水氣的美眸,癡癡地尋求他的保證。

  「千真萬確。」充滿柔情的吻印在她唇上,但只是淺嘗便止。遠鵬抬起頭,微笑地看著她說:「要不要到我宿舍坐一下?」

  紫珊聽後立刻紅起臉來,遲疑地說:「不好吧?我只是來看你,我」

  「紫珊,你想到哪裡去了?」遠鵬又好氣又好笑,同時也有淡淡的失望。「怕我對你怎麼樣嗎?況且我才不許你一個人搭夜車回去。留下來,等我明天忙完後,再一起回台北好嗎?」

  「可是」想到過夜問題,紫珊的臉不由得染上晚霞的紅彩。

  「怕我嗎?」他捉住她的小手,揶揄道。

  「不是啦,只是」她的聲音小了起來。事實上,她很想留下來,也決定留下來了,不然她幹嘛連明天的假都先請好,還帶了換洗衣物?可是想到要跟遠鵬過夜,她心頭便亂成一團。「我很少在外面過夜,我」

  「有我在,怕什麼?」遠鵬的眼光變得灼熱起來。

  「就是因為你,我才」她避開他專注的凝視,臉上的紅潮往下蔓延到白玉般的頸項上。

  遠鵬沉默了下來,他不是生氣,只是想不出話來化解紫珊的尷尬。他不能說自己不想要紫珊,事實上,他想得要命,可是絕不會勉強她。

  「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有氣好生嗎?」遠鵬淡淡一笑,深幽的黑眸裡閃著一抹認真,「我不能說你的顧慮是多餘的,可是你應該信得過我。我承認,我對你的慾望已經不是用一、兩個吻就可以撫平的,可是我也不會勉強你。我可以將近十年一個女人都不碰,自然有自我控制的方法。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尊重你,等到結婚之後。」「遠鵬,我」紫珊著急地想解釋,但遠鵬只是溫柔地搖頭。

  「噓,不必說了。」他抵著她的額頭,語氣真誠地說:「我會耐心等到你準備好。」

  再也沒有比這句話更打動紫珊的心,她抱緊他,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到了嘴邊卻只化作一聲:「謝謝!」

  遠鵬心裡苦笑,「謝謝」是他最不想要得到的。

  「現在你總可以放心跟我回宿舍了吧?我保證沒有你的允許,絕對不會侵犯你。」他舉起雙手發誓。

  「人家又沒說不相信你!」她著急地拉下他的手,兩人笑鬧了一陣,遠鵬才帶著她到離公司約十分鐘腳程的居處。

  這是公司替單身主管蓋的高級宿舍,遠鵬佔了一間十五坪大的套房。兩人叫了一份披薩當晚餐,然後窩在一起看電視。

  十點左右,遠鵬對仍專心瞪著電視節目的紫珊道:「先去洗個澡,我把床讓給你睡,今晚我睡沙發好了。」

  「呃?」她坐直身體,瞄了一眼兩人身下的長沙發,對遠鵬高大的身軀而言,似乎擁擠了些。會睡得不舒服吧?她僵硬地咬著下唇。

  「紫珊」遠鵬再度催促道。

  「我想」她乾澀地舔著嘴唇,表情有點困擾,「還是我睡沙發吧。」

  「怎麼可以?你是客人。」

  「可是睡沙發,你明天鐵定會腰酸背痛的。」

  「你也一樣。」他眼光一轉,看向不遠處的大床。他老早便發現紫珊的眼光一直避免看向那裡,顯然她還不太放心。這一點令遠鵬有些氣悶,他自認表現得很君子,不曉得紫珊為什麼仍對他有戒心。腦子一轉,想到一個捉弄她的主意。

  「不然的話,我們一起睡床。」

  「遠鵬,你」她瞪了他一眼,眼光充滿指控。

  「我只建議我們一起睡,可沒說要做什麼喔。」他忍住笑,表情充滿了無辜。

  「凌遠鵬!」她惱怒地叫著他的名字。「我不理你了,你去睡沙發!」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背袋,拿出換洗衣物。

  「咦?你不是不想留下來過夜嗎?怎麼還帶了換洗衣物?」他驚訝地叫道,笑瞇了眼。

  「我」紫珊羞得不知該如何解釋。

  「哦,我明自了,原來你有隨身帶換洗衣物的習慣。」他煞有介事地點著頭。

  「才不是呢!」她懊惱地回答,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得更加不好意思。「我我打算去住旅館不行嗎?」

  「行,行,當然行。」遠鵬見她臉色紅得像柿子般,怕她會老羞成怒拂袖而去,連忙打住。「你快去洗澡吧,小生這就去替小姐鋪被!」

  「你!」紫珊被他逗得噗哧笑出聲,白了他一眼後,拿著盥洗用具和衣物走進浴室。

  遠鵬望著那扇不斷傳出水聲的門,腦子裡浮現令人血脈僨張的香艷畫面。他用力甩甩頭,苦笑了一聲,站起身到床邊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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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0:47:22
  第九章

  浴室裡多了紫珊的東西,好像變得不太一樣,遠鵬聞著若有似無的淡淡幽香想道。似乎連洗澡的氣氛也浪漫了起來,一股蠢動的慾念,不論他如何抗拒,總在心頭繚繞不息。

  他告訴自己,別忘了他對紫珊的保證。再說,有些事是得兩情相悅才行,勉強得到,會讓一件原本美好的事,變得醜惡起來。

  他歎口氣,套上恤,走出浴室。

  室內的燈光不知什麼時候變暗了,只留下沙發旁的一盞立燈。在昏暗的光線下,遠鵬可以看見紫珊娉婷的身影站在靠近床邊的窗戶前。

  「紫珊。」他走近她,怕驚嚇到她似的小聲呼喚著。「你在看什麼?」他握住她的肩,將頭埋進那頭烏黑瑩亮的長髮裡。「你好香。」他陶醉似地喃喃道。紫珊沒有立刻回答,只將柔軟的身軀靠進他溫暖的懷抱裡,一縷滿足的歎息逸出柔潤的唇瓣。她在他懷中半側過身面對他,表情充滿了溫柔,盈盈流轉的眸子裡,閃現出動人的情意。

  「我愛你。」豐潤的粉唇輕輕吐出的三個字,像一道閃電般劃亮了遠鵬的視線,深深地震動著他潛伏的情潮,在目眩神迷之際,一道喜悅的暗流衝出,他狂喜地擁緊她。

  「紫珊」他聲音沙啞的喚道。

  愛對他來說,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星辰。之前,他甚至沒想過這個字眼會帶給他這種近似奇跡的喜悅。他一直以為他對紫珊的感情非常實際,是混合著喜愛、憐惜、欣賞、慾望等種種情緒,他無法將之歸納為年輕時候單純的愛戀,所以也沒將「愛」這個字掛在嘴上。

  直到此刻,紫珊的表白像陽光照亮了他,因紫珊而產生的種種焦躁、憂慮、渴望、激狂、欣喜,乃至於愉悅,在這時候都顯得分外清楚。若不是因為愛,他何以會在颱風天奔到紫珊家?若不是愛,他何以能向紫珊敞開禁錮了十年的心?這一切都是這個神奇的字眼所造成的。

  「我剛才在你浴室洗澡時,聞著屬於你的味道,突然覺得好幸福。」她漾著柔柔的淺笑,杏眸裡映著他像星光燦爛般的烏眸倒影。「雖然早知道自己喜歡你,卻一直不敢開口告訴你,最主要是因為我不確定你對我的感情是否也跟我對你一樣。你一直提到結婚,卻從未跟我提過愛這個字眼,直到剛才我在你浴室裡時,才覺得這一點並不重要。不管先哲先賢提到過多少愛情哲理,但在我心中,就像空中樓閣一樣虛緲,最重要的是我愛你,不管你對我有沒有相同的情感,我仍然愛你。所以,你有沒有先開口說愛我,就變得不重要了,對不對?」

  「紫珊」這番話說得遠鵬羞愧不已。雖然紫珊是這麼諒解、大方,但他仍對自己沒有先表白感到不安。「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只是我」

  「噓,我知道。」紫珊纖柔的手指輕壓在他豐潤飽滿的唇瓣上,細緻的嬌容如被籠上一層月光般柔和。「從你冒著風雨到我家時,我就明白了。雖然你沒有把這個字眼掛在嘴邊,但你的每個眼神、每個舉止、每個吻都充分顯示出你的情感。我不是傻瓜,遠鵬,我看得出來,同時也給了我勇氣,向你表白」

  「紫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溫郁的情意不斷透過那對清澈有神的星眸投射出來,剛毅的俊臉也像被罩住一層銀輝似的,顯得分外柔和。

  「那就什麼都別說。」纖巧動人的紅唇漾出一抹誘人的淺笑,遠鵬凝視著她深情如酒的水眸,整顆心都醉了。他何德何能擁有紫珊的愛?

  情意自心田汩汩流出,滾燙了他的血液。此刻,他只看得見那張粲若春花的嬌顏,只聽得見她如天籟般的嚦嚦鶯聲,只聞得到她身上那縷甜郁、乾淨的氣味。在她纖細柔軟的手臂纏繞向他的頸子時,所有的理智全被他拋到九霄雲外。輕軟柔潤的櫻唇在他的吻下顫抖,隨即嚶嚀地開啟,他的舌貪婪地溜進去,激狂地攪弄了起來。

  而她半合的眼眸,射出火焰般的光芒裹住他。先前對紫珊的承諾已經變得模糊、不重要了,他是說過不會勉強她,但如果她心甘情願,又怎麼說?

  在排山倒海而來的慾望中,他張著迷濛的眼,深深看進她眼裡詢問著,紫珊的回應是一記含著許諾的深情眼光。

  遠鵬再無遲疑,無數細碎的吻,落在紫珊精緻秀美的臉龐上。從她柳葉形的黛眉、氤氳著水氣的濕蒙眼眸,到直挺的俏鼻都受到他柔情的呵護。他的唇在一記纏綿的熱吻之後,沿著紫珊柔嫩的臉頰,移向她精巧可愛、宛如一隻小巧貝殼的左耳。他含住耳垂,舌尖在耳廓繞圈,沿著原路來到右耳,留下一排潮濕、灼熱的痕跡。

  奇特的刺麻電流從遠鵬雙唇直傳入紫珊的大腦,她腦中「轟」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模模糊糊之間,她只感覺到遠鵬灼熱如火的唇,濕熱地沿著她修長的頸項,往睡衣領口處烙印過來,激起她體內一波波的甜蜜、暈眩。

  而他的手,一隻撐在她腰後,支持住她虛軟的身軀,另一隻配合著他的唇,以具有魔力的節奏,在她身上愛撫揉搓。

  怪異的浪潮在體內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的竄伏,紫珊不自覺地發出呻吟,那如仙樂般的召喚,更助長了遠鵬體內的慾望,他一把抱起她,將她輕放在床上。

  透過迷茫的視線,紫珊看見他脫下身上的恤,露出精壯的上半身。她睜大眼,雖然那次颱風天裡曾驚鴻一瞥過他的健美,但並沒有看得太仔細。現在,在昏暗的光線下,他那泛著力與美的身軀,不禁令她感到有些醺然,渴望以手和唇膜拜他。

  遠鵬在她身側跪下,含情脈脈地以手梳理著她鬢邊的髮絲,凝視她那雙赤裸裸閃著愛意的熱情眼眸,柔情蜜意點點滲進心裡,他輕喘著,帶著最深摯的愛意俯向她。

  泛著粉紅光澤的臉蛋,再一次承受他烈火般的撫慰,危險又誘人的激情,像天空燃放的煙火般,令人目眩神迷。

  紫珊覺得自己好像在海洋裡沉浮,像一艘失去動力的船,隨著遠鵬的唇和手搖動款擺,只能發出絕望、渴切的呻吟。

  當遠鵬的舌尖邀請她的舌共舞時,他的手也正移到紫珊睡衣的前襟上,笨拙地解著鈕扣。冰涼的胸前覆上了滾燙的手,剎那的刺激,令紫珊倒抽了口氣。接著,她便感覺到他握住她一隻乳房,開始有節奏的愛撫著,體內的另一波浪潮,也在這時候爬到最高點。

  她在遠鵬身下顫抖,因體內陌生的悸動而開始退縮,遠鵬在她耳邊低訴著喃喃的情話,漸漸安撫了她的不安。

  他輕巧地撥開她的衣襟,精瘦有彈性的男性胸膛,小心翼翼地貼向她。兩具肉體接觸的快感,強烈得幾乎令遠鵬難以控制體內的焦躁,他埋在紫珊頸間,貪婪地吸著她芬郁的體香,約莫三秒鐘後,才緩緩移下,眼前的美景再度令他失去控制。

  他張嘴含住那飽滿高聳的乳房,像餓壞的小嬰兒般急切地吸吮紅色的乳暈,紫珊倒抽口氣,感到難以呼吸。

  遠鵬在那對粉脂誘人的乳房上喘氣,接著移向另一邊的乳房舔吮。

  滾燙的浪潮又一次打上紫珊,在極樂的狂喜中,心田深處泛起一縷迷迷糊糊的不安。這種感覺是那麼陌生,卻又好像十分熟悉,她是在什麼時候感覺過如此激狂的悸動?那一波波海浪般的情緒激盪,將她的魂魄不斷往上推升,彷彿要飛上天際摘星攀月似的。

  正當地陷在自己的思緒,和遠鵬製造出來的肉體歡愉中時,遠鵬的手移向她的腰際,將那件睡褲往下褪,在她記憶深處蟄伏的那條可怕的毒蟲再度蠢蠢欲動。

  她張大眼,一縷縷的恐懼自腦中最深處住外冒,結合著遠鵬探入她底褲引起的另一波火熱的悸動,旋轉成十年來不斷驚擾她的噩夢漩渦

  「不!」她開始掙扎,語無倫次地喃喃咒罵、哀求,瞪大的眼睛充滿驚恐,淚雨紛紛而下。

  「紫珊,紫珊」遠鵬惶惑不安地停下對她身體的探索。紫珊的表情激起他最不願回首的記憶,喝醉酒的那天深夜,身下的無辜女孩

  不!他痛苦地掩住自己的臉,紫珊的啜泣聲持續傳進他耳中,有一剎那,他分不清身處的時空,紫珊的身影和那名受害女孩疊成同一個人。

  寒意自背脊直竄而下,這個可能性殘酷地令他難以承受。

  他張開眼,看見紫珊正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模樣就像記憶中的女孩;除了她的頭髮長了些,身材也略微豐滿。

  他在想什麼?他唾棄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做這種比較。遠鵬羞愧地擁住紫珊,輕聲哄著她,不斷在她背部輕柔的撫摸,放鬆緩和她僵硬的肌肉。

  醇厚、可靠的溫柔嗓音,自黑暗中傳入紫珊耳中,撫慰了她的恐懼不安。她慢慢放鬆下來,睜開淚的眼眸,瞅著眼前這雙充滿瞭解、心痛,還有某種她不瞭解的愧疚情緒的眼睛。

  這是遠鵬,不是她噩夢裡的壞人。她逐漸放鬆下來。

  「沒事了,沒事了」遠鵬咧開一抹安慰的笑,見她表情放鬆下來,立刻將她緊抱在懷裡,輕搖著她,喃喃說著安慰話。

  緊貼在他赤裸的胸前,紫珊感到羞愧交加。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在害怕、悲憤的情緒平復之後,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兩人的情況有多曖昧。

  遠鵬還好,只裸著上半身;而她卻只穿了條蕾絲內褲,還羞人地倚在始作俑者的懷裡。

  再加上她剛才歇斯底里的模樣,遠鵬一定會覺得

  她又羞又氣地咬住下唇,燙人的紅暈迅速佔領她粉白的肌膚。

  「怎麼了?」遠鵬見她沒作聲,著急了起來。

  她在他懷裡猛烈搖著頭,「放開我。」

  「什麼?」遠鵬聽不清楚她細如蚊蚋的聲音,只好請她再說一次。

  「放開我啦。」她有些懊惱地以手指戳著他充滿彈性的胸肌,平滑的觸感讓她有些心猿意馬。「我我要穿衣服。」

  遠鵬這時候才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尷尬情況。不帶色慾的擁抱,立刻變得曖昧起來。相觸的肌膚隨著這番領悟,有若電光石火交擊般,泛起一波波刺麻電流,喚醒剛剛平息的慾望,再一次怒吼生威。

  他的眼光落在紫珊誘人犯罪的雙峰上,摟在她身上安慰的手突然癢得難受。

  「你你還抱著我幹嘛?」在遠鵬熾熱得足以融化人的眼光下,紫珊抖得像狂風中的弱柳。她抱緊自己,再度出聲抗議。

  遠鵬深吸口氣,勉強恢復自制。他輕輕放開紫珊,在床角找到睡衣和睡褲,慌慌張張地交到她手上。

  「對不起。」他用力爬著自己的頭髮,僵硬地說。

  等到衣褲穿好後,紫珊鼓起勇氣看向他。那雙夾雜著羞怯和緊張的眸子,靜靜瞅著他背對著她的挺拔身影。充滿力量的光滑背肌,讓她好想伸手撫摸,可是她不敢。

  「你生我的氣嗎?」她艱難地輕啟櫻唇。

  遠鵬錯愕地轉回身,看著她坐在床上怯懦娉婷的身影,心裡的不安與自責浮上眼牟。

  「你怎麼會這樣想?」他啞然失笑道,緩緩坐回床上,謹慎地朝她伸出手,紫珊像溺水者見到浮木般迅速抓住它,嗚咽一聲投入遠鵬懷裡。

  「對不起,我」她抽抽噎噎地道。

  「你又沒錯,道什麼歉?」他溫柔地撫摸那頭烏亮的秀髮,語氣無限愛憐。

  「可是我剛才」

  「噓,我說過絕不會勉強你。剛才是我太衝動,你的美麗讓我無法自持,只想深深擁有。」

  「那你沒有生氣?」她可憐兮兮地問。

  「沒有。」溫暖的笑意充盈在那張英俊的臉龐上。

  從他閃著真摯情意的眼眸中,紫珊獲得她想要的保證。她甜甜地笑了起來,滿足地偎進他溫暖的懷抱。

  遠鵬的體味很好聞,她深深呼吸著,羊脂白玉般的手掌抵著他充滿彈性的肌膚,忍不住蠢動起來。

  輕輕柔柔的撫觸令遠鵬有些失神,他綻出一抹苦笑,明白紫珊並不清楚這無意識的舉動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為了阻止春情繼續氾濫下去,他捉住她的小手,看進她閃著好奇和自得其樂的水眸裡。

  壞女孩!他以眼神譴責她,紫珊漲紅臉,他立刻後悔了。

  「紫珊,我不是不讓你碰我,只是這很容易讓我失去控制。」他壓低聲音,哄著她。

  「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

  「算了。」他將她再度拉進懷裡,抵著她烏黑的秀髮,眼光凝視著牆壁,漂亮的濃眉漸漸聚攏。

  若說他毫不在意紫珊在最後關頭拒絕他,那他是自欺欺人;但他更在乎的是,她因何拒絕他。

  他和永清雖然猜想紫珊曾有過不愉快的性經驗極有可能是強暴,但從未獲得任何證實。想起紫珊剛才的反應,他的血登時冷了下來。當他的手探入那芳草茂密的女性幽穴時,她的身體似乎僵硬了起來,繃緊的腿死命地夾緊,顫抖的身軀開始猛烈掙扎,歇斯底里地叫嚷著。

  這代表著她的確被強暴過。

  他的眉頭蹙得更緊,心頭微微發疼。可憐的紫珊,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秋蕙說她十六歲時突然休學,舉家遷往英國,會跟這件事有關嗎?

  疑問的雪球越滾越大,輕梳著紫珊秀髮的大手停下來,他猶疑地凝視她棲息在肩窩上的柔美臉蛋。

  「紫珊」

  「什麼?」她抬起柔亮的眼眸看向他,被他眼裡的深情和憐惜震懾住。

  「你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

  輕柔的問語像一記悶雷般擊中她,紫珊感到頭暈目眩,身體僵硬了起來,她坐直身體想掙開他的懷抱。

  「紫珊,你別這樣。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不問。」遠鵬著急地抱緊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他知道了!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像浪潮般席捲而來。他會怎麼想她呢?她搖著頭不願深入思索下去,也不理會腦中嗡嗡的聲音。

  「紫珊,你不要這樣。我只是想分擔你的痛苦,沒有別的意思。好吧,我不問了。噓,別哭喔。」

  直到遠鵬俯下唇,在她淚雨紛紛的臉龐灑下密密的吻,她才知道自己居然流了一臉的淚。

  抬起滿是傷痛、委屈的眼眸,迎向遠鵬同情、瞭解的眼光。從那雙深情款款的眼眸裡,她再度得到保證,知道他是真心待她,不計較她的過去。

  「我愛你,紫珊。不管你發生過什麼事,我都會永遠愛你。」醇厚溫柔的嗓音低低傾訴著不變的真情。紫珊多年來因噩夢築起的藩籬,在剎那間崩塌瓦解,沉積在心底的傷痛隨著淚水傾瀉而下。

  遠鵬心中一痛,默默摟住她安慰。他再也不想問什麼了,紫珊眼中的痛苦,便是最好的答案。

  正當他下這樣的決定時,紫珊卻吸吸鼻子,發出蚊蚋般細碎的聲音,「我十六歲的時候」

  遠鵬心中一震,事情果然如他原先預料的那樣。

  「因為比一般孩子早一年人學,所以那年我念高二。」過往的回憶如浪潮般朝紫珊湧來。那些曾被她禁錮住的痛苦記憶,不分順序、不分悲喜地襲來。她更加偎進遠鵬的懷裡,像是一時之間無法承受這麼多情緒。

  「當時我住在天母,那晚因為輔導課結束得比較遲,錯過一班公車,下車時將近十一點。」她像個目擊證人般,精確地描述著。

  在看過一年心理醫生後,她終於學會將自己抽離出這樁不幸事件中,以客觀的立場敘述事情的始末。

  「我像往常一樣,走在幽靜的巷道上,可是我沒想到」她咬住粉唇,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那條向來平靜的巷子,會成為我恐怖的夢魘。」

  「發生什麼事?」紫珊的故事,讓遠鵬感到陣陣不安。記憶中那樁犯罪事件,彷彿藉著紫珊的口再度呈現眼前。

  那件事發生的確切時間他並不確定,依稀記得是深夜,那時候他醉得一塌糊塗,根本搞不清楚。而那個女孩,非常年輕,背著他初見雪雁時相同形式的書包,是個高中生。在深夜回家的高中生,多半是高二、高三吧,他不確定。

  「有個男人在身後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來到那個魔鬼樹林」

  「魔鬼樹林?」遠鵬的心霎時停止跳動,怎麼也是樹林?難道事情真的會這麼巧?他專注地凝視紫珊籠罩在過往傷痛裡的臉龐,心悸地發現竟和他記憶中的被害少女有幾分吻合。

  「他抓住我。」她閉上眼睛,血色自臉上、唇上消失,嬌軀輕顫著。「他將我按倒在地上,他」

  「紫珊,別說了!」遠鵬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會是他最恐怖的噩夢成真嗎?他乞求了十年的審判,在他最沒防範時,選擇了他最愛的人向他施行懲罰。

  他如何對紫珊開口,如何請求她的原諒,告訴她,他就是那個傷害她的男人?不,不,事情不可能會這麼巧。他渾身冷汗涔涔,一方面想要澄清心裡的疑問,一方面又畏懼著答案。

  「請你讓我說完,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紫珊恢復平靜地說,「他強暴了我!那個喝醉酒的男人,他看起來並不老,大概二十出頭吧,雖然我不太記得他的容貌,但依稀覺得他不難看。事後,他摟住我安慰,但那有什麼用?他奪走了不屬於他的純真,他強迫我給予他所要的。」

  遠鵬掩住臉,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塊,一顆心直往下沉。

  「記得秋蕙和永清婚宴當晚,你送我回家,我突然驚懼的事嗎?」紫珊扭曲的唇,浮起一絲自嘲的苦澀,「以往有男人太過靠近我時,我就會不自覺地把對方當作是那個人,不過我控制得好,只會全身僵硬地退開,但這也使得對方認為我驕傲、拒人於千里之外,渾然不知我是因為害怕,畏懼面對那段傷痛記憶所採取的自我保護。那晚,你被樹影籠罩的半邊身子,喚起了我的回憶,我忍不住害怕了起來,所以」

  「紫珊」遠鵬低啞地喊著,五臟六腑全絞在一起。「他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樣害怕?」

  「嚴格說來,他並沒有很兇惡的對我,他只是以對待情人的方式來對我。但問題是,我並不是他的情人,他所有的深情、愛戀都不是針對我,我只是個替身而已。」她泛起一抹淒涼的笑意,「這些都是我事後冷靜思考出來的,當時的我只是害怕地想逃離他。他充滿痛苦的表情,在我看來不過是副猙獰的嘴臉;他充滿情意的吻和撫摸,也只是一種強加諸在我身上的掠奪;而他亡羊補牢的歉意,更像一出殘酷的諷刺劇嘲弄我,還有他」她緊咬著唇,沉默了下來。

  「怎麼樣?」遠鵬好奇地追問。

  「他挑起的情慾」她含著淚水,眼中充滿難堪的神色,「更讓我懷疑,是不是我看起來很不端莊,才會讓他這樣對我!」

  「不,不,」他安慰著痛哭失聲的她,「這根本不是你的錯,是紫珊,求求你別難過,這件事完全是」

  「我知道大家都說不是我的錯,可是我覺得自己好髒」

  「紫珊,你千萬不要這樣說。」遠鵬真恨不得殺了自己,他現在幾乎可以確定紫珊就是當年那名被他傷害的女孩,時間地點都很吻合。

  想起永清曾說過,要他拿對那女孩的歉意,回報給紫珊。那時候,他一定沒想過那女孩就是紫珊吧?

  「你會因為這件事而看輕我嗎?」紫珊淚濕的眼畏怯地看向他。

  遠鵬搖搖頭,臉上的表情複雜。他有什麼資格看輕她?他才是那個讓人看不起的罪犯。「不,紫珊,我永遠不會看輕你。我愛你,真的愛你」他悲傷又絕望地說。

  「那你為什麼要用這種表情看我?不,遠鵬,我不要你同情我。」她淒惶地搖著頭。

  「我不是同情你,我」到嘴的話迅速吞了回去。雖然好想告訴她,他就是那個傷害她的男人,卻害怕紫珊不肯原諒他。遠鵬痛苦地搖頭,只能選擇吞下滿嘴的苦澀。「我愛你,紫珊。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同情,是愛情,請你相信我。」

  「遠鵬,你是說真的嗎?」

  「千真萬確。我愛你,只想永遠抱住你,不放開。」他以行動證明他話裡的誠意,在她滿是淚痕的臉龐灑下細吻撫慰。

  紫珊的呼吸登時急促了起來,嬌羞地躲在他懷裡。

  遠鵬的呼吸也不怎麼平順,按理,他不該再縱容自己抱住紫珊不放,可是她的心情仍不穩,很容易受到傷害。他想到個辦法,就是快點哄紫珊睡覺。

  他攤開放在角落的羽毛被,蓋在紫珊身上。

  「睡吧,我在這裡保護你。」

  「謝謝你,遠鵬。」她圈住他的頸項,粉嫩的唇瓣揚著羞怯的笑意,翠羽般的睫毛不斷顫抖,在確定遠鵬不會離她而去後,安心地合上。

  夜色在靜默的時光中更加深濃。遠鵬抵著紫珊的額頭,輕輕地問:「紫珊,你會恨他嗎?」

  紫珊平緩的呼吸,好像停頓了一下,過了片刻,她才睜開濕蒙的眼,幽幽地回道:「一個讓我作了十年噩夢,不敢回顧少女天真無邪的歲月,從此將心緊緊鎖住,拒男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我能不恨嗎?」

  遠鵬聞言,他的心直往下沉,畏冷似地抱緊懷裡的紫珊,生怕她會掙脫他的懷抱離去。他的眼睛,沒有焦點地看向窗戶,直到漸漸亮起的晨光將他淹沒。

  紫珊聞到食物香味而醒了過來,一睜開眼,便見到遠鵬滿臉含笑地坐在床前,俯下身啄了她的唇一下。

  「早。」

  迎視他滿眼濃濃的愛意,紫珊的心漲滿歡愉,眼睛泛著一層濕氣,不敢相信他就在她身旁。雖然他說過愛她,但她還是好害怕遠鵬會離開她。

  「起來吃早餐了。」他將擱在床頭櫃上的餐盤端過來,上面擺著香濃的牛奶,還有一盤澆著甜郁楓糖漿、呈現金黃色澤的蛋卷。

  「你會寵壞我的。」她又哭又笑道。

  他擁住她,眼光充滿了寵溺,「我不寵你,要寵誰?」

  「遠鵬」她抱住他,沾著淚珠的眼睫怯怯地顫抖,「你真的不介意?」

  「噓!」他給她一個充滿暖意的保證笑容,輕點她柔軟的芳唇笑道:「我愛你啊,傻瓜。」

  「遠鵬。」她呢喃著他的名字,心裡充滿快樂。

  「等會兒先陪我到公司轉一下,我交代一些事後,我們就可以走了。」

  「嗯。」她點著頭,愛慕地注視著他容光煥發的臉。

  他已經刮過鬍子,整理好儀容。名牌休閒衫蓋住了她昨晚枕了一夜的赤裸胸膛,除了眼下有些黑影,顯示出睡眠不足的跡象外,遠鵬的氣色好得驚人。「來,嘗嘗我的手藝。」他慇勤地餵著她。

  紫珊含笑接受他的服侍,每一口牛奶,每一口蛋卷,都包含著遠鵬的愛意。她覺得自己好幸福,能享受情人親手做的早餐,秋蕙和翠瑚若是知道,一定會嫉妒死她了。

  帶著滿足的慵懶,她迅速起身換衣服,跟隨遠鵬到公司。一個鐘頭後,遠鵬載著她駕車朝台北的方向駛去。

  他們沿路遊山玩水,一直到黃昏時分才回到熱鬧的台北。

  遠鵬將她載到一家著名的珠寶公司,紫珊感到有些意外。

  「遠鵬,這是做什麼?」當他們被店經理帶進貴賓休息室時,紫珊低聲問。

  「我奶奶和姑姑都很喜歡光臨這家店,怎麼,你不喜歡嗎?」他在紅絲絨襯底的盒子裡挑了一隻鑽戒,套進紫珊手裡試戴。

  「人家不是說這個,人家是說你這麼做」她吞吞吐吐地說。心緒慌亂,隱隱約約猜到遠鵬的意思。

  「紫珊,」他捧住她的臉,那雙清亮無偽的眼睛裡盈滿熾濃的深情。「我說過等我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就定下來,不是嗎?難道你不願意嫁給我?」

  「你是在求婚?」紫珊驚喜交加地喊道。

  「當然是,傻瓜。」他啄了她一下,紫珊欣喜地緊抱住他。「現在可以挑戒指了吧?」

  「我不要戒指,我只要你。」她撒嬌道。

  遠鵬莞爾,笑得溫柔又深情。「可是我非得把你套牢不可。明天到我家,見見爺爺、奶奶好嗎?」

  「這麼快?」水眸中出現一絲惶恐。

  「怕什麼?有我呢。」他輕聲道,輕得連自己都沒有把握。他不是擔心爺爺、奶奶會不喜歡紫珊,而是害怕萬一紫珊發現他就是

  不,他堅決地搖著頭,他不能失去紫珊。就算要他隱瞞一輩子,獨自承受罪惡感,和害怕紫珊一旦知道真相後會怨恨他的不安,他也要保守秘密。

  只要他不說,紫珊便不會知道吧?

  懷著這份忐忑,遠鵬和紫珊度過了另一個情意纏綿的夜晚,當他將紫珊送回家時,他攬住她交代道:「明天十點來接你。」

  「嗯。」她甜蜜地應道,在遠鵬頰上啄了一記,踩著輕盈的步伐進屋。

  當她按照往常的習慣,站在窗口處尋找遠鵬的身影時,突然被他站在樹影下的黑影嚇到。她驚喘口氣,告訴自己別傻了,那是遠鵬。慌張地揚手朝他的方向揮了幾下,直到那輛深藍色的轎車消失,心頭的陰影仍盤踞不散。

  她頹然倒在床上,告訴自己要將過去的陰影全忘掉,為遠鵬重新活過一次。否則,若是每次遠鵬跟她親熱,她便重複一次昨晚的歇斯底里,就算他再體貼也會受不了。

  她再一次堅定地告訴自己:明天,她將是個全新的丁紫珊,一個為遠鵬重生的紫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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