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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以妻為榮【姻緣籤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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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46:45 |倒序瀏覽
以妻為榮(姻緣籤之二)作者:梅貝兒

身為小妾所生的女兒,單繡眉認分地過著卑微的生活,
直到一樁親事降臨在她身上,他是當今首輔的次子,
有那麼多高官大臣的千金可以挑選,為什麼偏偏選了她?
反正遲早都得要被逼著上花轎,那麼嫁給他也沒什麼差別。
只是這個總是躲在陰影中的高大男人引起了她的興趣,
他愈避著她,她就愈想接近;他想玩捉迷藏,她也願意奉陪,
活了十七年,她第一次主動想爭取她要的、她的丈夫……
風煜深會娶她是因為她是小妾生的,她的娘出身低微,
受盡眾人指指點點、吃了那麼多苦頭的她,肯定性子堅忍,
這樣在逆境中成長、不畏他人眼光的妻子,正是他要的。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成親拜完堂、揭開了紅巾,
他的妻子竟如此柔弱嬌美、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他不禁自慚形穢,破了相的他怎麼配得起如此美好的女人?
於是他愛得小心翼翼,想多靠近卻又不敢,忍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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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47:59
  第一章

  京城 風府

  「二少爺,夫人有請。」小廝走進小室,只見裡頭擺放著書案,書案上頭有筆硯和薰爐,以及牆邊的一張小榻,這也是主子平日最常待的地方。他態度恭謹地上前,來到背對著自己的高大身影後頭,開口稟報。

  站在敞開的窗欞前,眺望池畔風景的男人依舊文風不動,好半晌之後,才開口回應——

  「待會兒就過去。」

  「回二少爺,聽說夫人剛從月老廟回來。」小廝難得多嘴了一句,不過這也是因為忠誠,想讓主子有個心理準備。

  高大身影微微一震,接著逸出無聲的歎息,最後轉過身軀,因為背對著光,英氣勃發的男性臉孔有些諱莫如深。

  「娘去了月老廟?」風煜深不用多問什麼,也知道是為何而去。

  面對主子的詢問,小廝十分肯定地回道:「是,二少爺。」

  「……走吧。」說完,他便舉起沉重的步伐,跨出了小室。

  此時剛進入夏天的第二個節氣,外頭的陽光熾烈,金黃色的光點灑在風煜深的身上,不過這樣的熱度似乎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更無法溫暖他的心,高大的身影恍若籠罩在冰冷和寂寞中。

  走在長廊下的風煜深,只見他頭戴方巾、身穿藍色直裰,不過從那高大身形來看,卻不見文人的弱不禁風,反倒因為練過幾年防身的功夫而顯得挺拔精壯,想到自己已經二十有六,母親會擔心他的婚事也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

  風煜深微偏了下頭顱,讓右臉頰上那道醜陋的刀疤曝露在陽光底下,也讓一張原本濃眉大眼、挺直鼻樑的英俊五官不再完美,更增添了幾分難以親近的冷漠,就連經過身旁的奴僕都不敢多看一眼,匆匆地低頭讓開。

  對於奴僕的迴避,以及外人異樣的目光,他早就習以為常,也學會了不在乎,不過更使得風煜深懂得自我防衛,將心藏得更深。

  待他來到母親居住的院落,心裡還在盤算著該找什麼藉口來拖延婚事,就算有個首輔兼吏部尚書的爹,可謂是權傾朝野,又有哪家閨女願意嫁給一個破了相的男子為妻?風煜深不想害了對方,更不想忍受未來的妻子避他如蛇蠍。

  「煜深,快點進來……」坐在內廳裡的龐氏覷見跨進門檻的次子,連忙笑著招手,自從長子過世之後,這個兒子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他拱了下手。「娘找孩兒來有事?」

  龐氏先要兒子坐下來再說話。

  龐氏有張平凡的圓臉,五官普通,加上身形富態,若沒有身上的首飾衣裳來妝點,就像位和藹可親的鄰家婦人,雖然坐穩了元配的位置,不過和貌美的側室一比,可就相形見絀了,這也是她多年來心中的死結,沒有人可以打開。

  「娘剛剛去了一趟月老廟,還幫你求了支籤,你知道簽上說些什麼嗎?」她興奮地問。

  風煜深沉聲地回道:「孩兒不知道。」

  「娘念給你聽……」龐氏看著捏在指尖的籤詩。「自古路遙知馬力,從今久穩生天機,前程自有知音者,慧眼相惜稱心田……雖然只是中吉,不過照廟裡解籤的先生所言,可也不輸給上上籤。」

  「娘……」他知道母親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龐氏一臉眉開眼笑。「既然月老都這麼說,表示你的姻緣到了,晚上等你爹回來,就跟他好好商量,其實適合的對象有好幾個,就等你來挑……」

  「娘,我的婚事還不急。」風煜深實在不想澆她冷水,若有可能,這輩子他都不想娶妻。

  「你不急,娘可急了。」她一臉沒好氣。「你都二十六了,再不成親就晚了,難道要讓煜棠搶先一步?聽說你二娘急得要命,巴不得快點幫你爹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哼!可惜你爹已經有玉疆這個孫子,她再急也沒用。」

  風煜深打蛇隨棍上。「既然已經有玉疆了,那孩兒也不必急著娶妻生子,就再緩一緩吧。」

  玉疆是死去的同父同母兄長留下的遺腹子,風煜深一直以來都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風家既然有人傳宗接代,自己也就能拖就拖了。

  「那不一樣。」龐氏可不想讓兒子矇混過去。「娘就是不想如你二娘的意,儘管生了兩個兒子,只是你大哥年紀輕輕地就走了,娘就只剩下你一個,接下來得要靠你幫風家開枝散葉,說什麼也不能把機會讓給二房生的兒子。」

  他知曉母親以及和二娘之間的恩怨,卻不知該如何化解。「煜棠也是爹的兒子,更是風家的子孫。」

  龐氏咬了咬牙。「但他卻是那個女人生的……當年我進門還不到三個月,你爹就說要娶二房,原來那才是他真正心愛的女人,那我算什麼?只不過是奉父母之命才娶的,不是他想要的,我……」

  「娘,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爹一直以來對娘也很好不是嗎?」風煜深只能這樣安慰。

  她幾乎要將手上的籤詩撕碎。「我是你爹的元配,他對我好是應該的,可是你爹卻把寵愛全給了那個女人,娘實在……算了!先不提這個,總而言之,月老既然給了這樣的簽,表示你即將有好姻緣到來,咱們可別錯過了。」

  風煜深知道推拒不掉,於是抬起黝黑的炯眸。「那麼孩兒只希望對方能夠瞭解狀況,知曉孩兒臉上——」

  「放眼朝中,有哪個高官大臣不想跟咱們結為親家,他們的閨女能嫁給你為妻,可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才修來的福分。」龐氏一陣搶白,就是不想聽兒子提起破相的事。「只要你點個頭,其他的事就不用管。」

  靜靜地看著母親片刻,見她始終不肯「正視」自己的臉孔,這麼多年來一直逃避去談論它,彷彿那是多麼難以啟齒、見不得人的事。風煜深也就不再多說,連親娘都這麼避諱了,他的心事又能跟誰說去。

  「那麼可否由孩兒來選?」他讓步地問。

  見兒子有鬆動的跡象,龐氏欣喜若狂地點了點頭。「只要你肯娶,當然沒問題了,等你爹回來,娘先跟他討論一下,再列出幾個適合的對象讓你挑,隨便挑哪一個都是跟咱們門當戶對。」

  他淡淡地說:「是,謝謝娘。」

  「夫人!」龐氏身邊伺候的婢女在這時進了廳,很快地跟主子咬起耳朵。「奴婢方才聽說二夫人比咱們早一步到月老廟去,於是就去問了伺候的婢女,說是求到了上上籤,就不曉得是真是假。」

  「真的嗎?」龐氏臉色微白。

  「對方是這麼說的,不過也有可能是故意騙咱們的。」婢女頷首。

  龐氏恨得將籤詩揉成一團。「不管是真是假,要是二夫人問起,就說我求到的也是上上籤。」這輩子可以輸給任何人,就是不能輸給二房。

  「夫人儘管放心,奴婢已經這麼傳出去。」婢女自然是最瞭解主子的心情和想法,不用吩咐也知曉該怎麼做才對。

  龐氏露出滿意的笑容。「這件事你做得很好……」這時的她並不知道二房也同樣抽到了中吉,都在心中怨恨月老的不公平。

  「娘,沒事的話,孩子先下去了。」風煜深聽著她們的對話,只能在心中歎息,想到娘和二娘之間的糾葛,恐怕一輩子也厘不清。

  當他心事重重地步出內廳,想到那些所謂的名門千金、官家小姐,或許個個是秀外慧中、知書達禮,但也難免自視甚高,是否能夠接受一個破了相的夫婿就另當別論了,風煜深實在不想娶一個柔弱到見了自己就直發抖,或是不時露出鄙夷厭惡之色的妻子,那只會讓彼此更痛苦。

  想到這裡,風煜深仰頭望著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透而下,對於妻子,他心裡還是有所期待的,期待能娶到一個願意瞭解自己,肯用正眼面對自己的女子為妻,所以才想由自己來挑,若這樣還是無法選到知心人,至少……能跟對方相敬如賓的過完一輩子。

  究竟該選什麼樣的對象呢?

  風煜深苦惱地思忖。
  
  兩日後——

  申時剛過不久,才用過晚膳,風煜深就被請到當今內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的父親所用的書齋。

  「爹。」他上前喚道。

  「你先坐下。」風大人從書案後繞出來。

  「是。」風煜深在父親對面的太師椅落坐,等待他開口。

  比起過世長子的軟弱,這個次子的長相模樣,以及沉穩的個性都跟自己最像,風大人向來引以為傲,只不過六年前發生的那件事故,不但害得他破了相,整個人也變得陰沉憂鬱,當爹的自然心疼了,所以不管什麼要求都可以商量。

  「爹在朝中也有不少知交好友,其中幾位大人一直想跟咱們結為親家,不過爹始終沒有點頭,就是不想勉強你,連你娘催了好幾次,我也是盡量拖延,如今你既然已經有了成親的打算,爹是再高興不過了。」風大人撫著下巴的短鬚笑了笑。「所以找你來,就是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聞言,風煜深慎重地問:「爹心中應該早就有人選了吧?」

  「工部尚書單大人和左都御史梁大人的千金都正好待字閨中,他們也是皇上身邊的人,只是爹與單大人相識十多年,足以信任……」風大人不忘觀察次子的表情。「他的元配生有一子二女,長女已經嫁人,剩下這個么女也滿十五了,爹見過她兩回,性子十分活潑,應該不難相處。」

  風煜深聽到這兒,有些錯愕。

  「才十五?」足足小了他十一歲,根本還只是個孩子,在家中定然備受嬌寵,又哪會知曉什麼人情世故,更別說懂得憐憫和體諒了,於是直覺地拒絕了。「孩兒覺得並不妥。」

  「其實單大人還有另一個女兒,不過是過世的小妾所生,爹也沒見過……」風大人只是順口說說,並沒有列入考慮當中。

  「小妾所生的女兒?」他思忖地問道。

  風大人沉吟一下。「今年應該有十七了,這也是幾年前跟單大人一塊喝酒,他喝醉了才脫口而出,因為他對這個小妾所生的女兒深感內疚,說著還哭得很傷心。」

  「為什麼內疚?」風煜深突然很想知道。

  「因為這個小妾生前曾經是個……青樓女子,雖說是風流韻事,可他偏偏把人接進府裡,甚至還生下了女兒,那樣不堪的出身,母女倆的日子也就不好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風大人能夠感受箇中滋味。「之後礙於元配的娘家所施的壓力,就算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也只許他們一個月見上一面,跟女兒的關係自然疏遠,單大人心裡更加虧欠,卻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聽完父親這番描述,風煜深不禁心中一動,比起那些嬌生慣養,沒有經過挫折和打擊的千金閨秀,一個在眾人指指點點的環境中長大的女子,所吃的苦頭,也會讓她的性子更為堅毅,不是那麼容易就屈服。

  若非得要娶妻不可,他寧可娶個在逆境中成長,不畏他人眼光的妻子,而不是需要自己小心呵護疼惜的女子,想到這兒,風煜深做出了抉擇。

  風煜深用著果斷的口吻說道:「爹,孩兒就娶她。」

  「你是說……」風大人滿臉愕然。

  「孩兒決定娶單大人的小妾所生的這個女兒。」他目光更為堅決。

  風大人愣怔了片刻。「你真的不後悔?」雖然決定聽聽次子的意見,不過他的選擇還是令自己猶豫了。

  「孩兒不後悔。」不管對方是不是如同自己所想像的那樣,風煜深還是毅然決然這麼做。「對方是什麼樣的出身,對孩兒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妻之間是否能夠交心,這才是孩兒最想要的。」

  「可是你娘那兒……」風大人不認為妻子願意接受這樣的媳婦兒,這也是他最擔憂的地方。

  風煜深的態度毫不動搖。「只要爹不反對,娘那裡孩兒自然會想辦法說服的,再說單大人一直想彌補這個女兒,相信他也會同意這門親事。」

  「好,爹答應你。」他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次子重拾笑容,能夠過得快樂,所以尊重他的選擇。

  聞言,風煜深吁了口氣。「謝謝爹。」

  當風煜深離開書齋,便立刻去見了母親,費了一番唇舌,儘管還是很不情願,但總算讓她點頭,提親的事也就盡速進行。

  於是,就在三天後,媒婆便上單府去了。

  而身為當事人,單繡眉卻是在事後才被告知,待她被請到了偏廳,看著一個月才能見上一次面的爹,幾乎有些陌生了,又望向坐在爹身旁的大娘,臉上依然掛著鄙夷的冷笑,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要跟我提親?」她知道自己遲早都得嫁人,但沒想到事先連個徵兆都沒有,婚事就從天而降。

  單大人看著眼前的女兒,想到的是她可憐的生母,想要多說幾句關懷的話,但礙於元配在座,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免得適得其反,反倒害了她。

  「沒錯,對方是首輔風大人的次子,風大人與爹相識多年,妳若真的嫁過去,絕對不會虧待妳的。」他私心希望女兒能夠答應。

  「首輔大人的次子?」繡眉攢起兩道細緻的眉心,就事論事地說:「依照對方的身份,該娶的也應該是若齡,而不是我。」若齡可是正室所生的二女兒,有這麼好的對象,怎麼輪也輪不到自己才對。

  一直沒開口的單夫人姜氏,這時才悻悻然地哼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若齡不想嫁,正好讓妳撿到便宜。」

  繡眉還是嗅到一絲不對勁。「能否請問大娘,為什麼若齡不肯嫁?」能當上首輔大人的媳婦兒,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好運,大娘不可能拒絕,一定會逼著異母妹妹上花轎才對。

  「要妳嫁就嫁,囉嗦些什麼?」姜氏惱怒地斥喝。

  當她聽到媒人說要提親的對象不是若齡,而是那個賤人所生的女兒,簡直氣壞了,不過在得知對方的狀況之後,若齡寧死也不從,自己也只能放棄,否則還真不想把這樁大好的婚事讓給別人,非得想盡辦法把若齡嫁過去不可。

  單大人輕咳一聲。「事情是這樣的,風大人的這位次子在六年前出了點事,害得他的臉破了相,留下一道不太好看的疤痕,不過爹可以跟妳保證,這樁婚事絕不會委屈妳的。」

  「原來是這樣。」繡眉總算搞清楚原因了。

  她想到異母妹妹若齡年紀雖小,卻被寵壞慣壞了,什麼東西都要用最好的,聽說對方破了相,又怎麼能夠忍受嫁給那樣的男子,肯定認為是件丟臉的事,那麼自己呢?自己又在乎嗎?

  姜氏一臉氣呼呼地說:「要不是若齡死都不肯答應,這麼好的事也輪不到妳頭上去。」她可不打算說出實情。

  想到當年無法阻止夫婿將那賤人帶進府裡,原以為夫婿的熱情很快就會過去,想不到最後連女兒都生了,這股恨意堵在心頭,一過就是這麼多年,偏偏怎麼折磨、咒罵都逼不走這個死丫頭,還是早點把人嫁出去,省得愈看愈火大!姜氏在心裡暗暗盤算著。

  「那麼對方也知道要娶進門的不過是小妾所生的女兒?」繡眉可不希望嫁過去之後,對方卻後悔了。

  單大人想要解釋原本要娶的就是她,不過被身旁的元配用眼神制止了。

  「因為若齡不肯嫁,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誰教風大人跟妳爹是多年知交,只要能結為親家就好,不然妳這輩子也別想有這麼好的婆家。」姜氏話說得可是很刺耳又尖酸。

  「既然爹和大娘已經決定,我自然聽從。」繡眉在乎的不是對方的外表或出身,而是品性和為人,即便對方原本不是想娶她,自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諒妳也不敢拒絕……」姜氏啐了一口,兩眼又恨恨地望向一身布裙荊釵的繡眉,只見她愈來愈像她那個生母,一副柔若無骨、我見猶憐的模樣,讓男人見了都巴不得捧在手心上疼寵,尤其是那雙水波瀲灩的眸子,像是會勾魂似的,當年那個賤人就是用這姿態奪走了夫婿的心,直到現在都還無法忘懷。

  「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風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既然嫁過去了,就要安分守己,要守婦道,可別像妳那個娘,只會招蜂引蝶,要是給人家戴了綠帽,被休了,可別跑回來哭訴,咱們家可不會收留妳。」姜氏極盡刻薄地笑說。

  「夫人,妳這話……」單大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要不是妻子的後台硬,自己深愛的女人偏偏又出身青樓,無法娶為正室,根本不需要這樣忍氣吞聲,早就把她給休了。

  「難道我說錯了?」她尖銳地問。

  繡眉對這種傷人的話早就聽膩了、也麻木了。「謝謝大娘,我會記住的,其他的事就由爹來安排。」

  見女兒受了委屈,他這個當爹的卻連維護的話都說不出口,就怕讓元配記恨在心,想要阻止這門親事,單大人只能用心疼的目光瞅著繡眉,這樁婚事是他唯一能為這個女兒做的,只求她能得到幸福。

  「願意就好、願意就好。」只要想到當年,元配表面上同意他將繡眉的娘接進府裡,誰曉得私底下處處找她麻煩,而自己又不可能整天待在家裡盯著,這才讓她們母女倆受盡委屈,這輩子都無法彌補。

  繡眉望著父親眼底閃爍的淚光,明白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只是為了一家和樂,無法盡到該盡的責任,她真的不怪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爭,因為她早就認清自己在這座府裡的身份和地位,唯有安安分分地待著,日子才會好過。

  就在繡眉想要安慰父親兩句,姜氏已經開口趕人了。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妳可以回房去了。」總算不必把那個賤人所生的女兒留在身邊礙眼,姜氏的心裡也快活多了。

  繡眉福了下身。「那我先下去了。」

  盈盈地步出門扉,繡眉想到自己終於要嫁人,要離開這個家了,娘在地下有知,也會祝福自己的。

  於是,在女方家同意親事之後,依照三書六禮的習俗,一步步地進行著,就在男方家擇好良辰吉日,徵求同意之後,繡眉才有即將出嫁的真實感。

  「就在兩個月後?這麼快?」她詫異地看著異母妹妹。

  「娘確實是這麼說的。」若齡一面吃著婢女端來的糕點,一面回道:「原本爹想親自來告訴妳,不過娘就是不許,所以就讓我來說。」

  繡眉淺淺一哂。「謝謝妹妹特地走這一趟。」知道大娘一直擔心自己會搶走爹的心,所以總是嚴加防範,其實她真的多慮了。

  「本來娘是希望我可以嫁過去,不過我就是不肯,妳可不要怨我。」若齡不在乎,也不知道說這種話有多傷人,自顧自地抱怨道:「我才不想嫁給一個醜八怪,整天要面對他,還得忍受數十年,一定會發瘋。」

  「我不會怪妹妹的。」她笑得更淡了。

  若齡笑得好不天真。「不怪我就好,那我走了。」

  一直到異母妹妹離開了許久,繡眉才回過神來。

  「只剩下兩個月……」她並不緊張,也不害怕,從小到大所經歷過的事,讓她學會冷靜地面對任何變故。

  現在只有等待,等待成親的那一天到來。

  也等待和夫婿見面的那一刻。

  不論將來是好是壞,她總會想出個辦法,讓自己的日子不會太難熬。
  
  兩個月後——

  立秋,涼風至,不過對風家來說卻是大喜的節氣。

  由於今日是喜上加喜,次子和三子同時娶妻,讓風大人笑得合不攏嘴,朝中的文武百官紛紛登門道賀,場面相當熱鬧。

  坐在喜床上的繡眉因為頭上罩著紅巾,看不到新房的佈置,只能傾聽著週遭的聲音來打發時間,不過除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喧嘩,還有喜燭上小聲的爆裂聲,可以說相當安靜。

  繡眉身邊自然沒有陪嫁過來的婢女,在娘家更沒有人伺候,如今想問個事,還不知道該問誰才好,於是輕咳兩聲,想確定有沒有旁人在。

  「二少夫人哪裡不舒服嗎?是想喝水?還是……想要解手?」婢女關心的探問適時響起。

  原來有人。

  她定了定神,柔聲地問:「都不是,現在房裡只有妳在?」

  「是,二少夫人,奴婢叫做小月……」模樣圓潤的婢女來到繡眉身旁。「因為二少爺不喜歡太多人待在新房內,所以也沒讓吉祥婆子留在這裡,只有吩咐奴婢要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嗯。」繡眉輕吟一聲。「外頭的宴席還要很久嗎?」

  婢女傾聽一下。「應該還要一陣子,因為除了二少爺,三少爺也是在今天娶妻,所以府裡來了好多貴客,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到那麼多官老爺……」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她可是憋了好久。

  「那麼……可否找到服侍二少爺的奴才,要他別讓二少爺喝醉了。」繡眉心想這是身為妻子的本分,總得要有所表現。

  聽她這麼說,婢女突然吞吞吐吐起來了。「呃……二少爺並不在前頭敬酒,應該在別的地方……」

  「為什麼?」覆在紅巾下的嬌顏不禁訝然。

  「奴婢也不清楚。」婢女很有分寸,知道不能隨便揣測主子的心意。

  繡眉沉吟片刻,看來這位二少爺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不過既然都嫁進門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

  直到窗外夜色更濃,宴席也差不多散了,長廊下才傳來沉穩但又有幾分忐忑的腳步聲。

  呀地一聲,新房的門扉被推開了。

  婢女已經站到東倒西歪,忍不住打起瞌睡了,直到不知被什麼給驚醒過來,這才赫然發現房裡已經有第三個人在,還是個身穿大紅袍的高大男子,不用看臉也知曉是誰。

  「二、二少爺……見過二少爺……」婢女慌忙地見禮。

  風煜深沒有責備的意思,嗓音略微低啞地說:「妳先下去吧。」

  「是。」婢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

  直到兩扇門扉重新闔上,風煜深才將黝黑的目光望向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在心中歎了口氣,他終究還是娶妻了,而最擔心的事也即將到來,不知他剛過門的妻子會用什麼樣的表情來看待自己?但不管是什麼,他都必須去接受。

  「……讓娘子久等了。」他刻意拖到這麼晚才進來,是因為他得先想好該說的台詞。

  繡眉聽到這個男人對自己說話的低沉聲調,似乎刻意放輕,彷彿是怕驚嚇到她,而他話中帶著明顯的歉意,讓原本屏住呼吸的她,緩緩地放鬆了。

  「相公不要這麼說。」不過短短的一句話,讓繡眉覺得這個男人至少是溫文有禮的。

  他凝聽著新娘柔中帶媚的嗓音,出奇地被撥動了心弦,拳頭也暗暗握緊了。「在揭起紅巾之前,娘子是否……清楚我的狀況?」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但是風煜深還是擔心她的反應,怕她尖叫、怕她昏倒、怕她驚恐……若是這樣,真讓他無法承受。

  「相公指的是臉上的疤?」繡眉輕問。

  風煜深微縮下顎。「對。」

  「在出嫁之前,已經聽家父說過了。」這個男人很在意自己破相的事吧,否則不會開口詢問,她心中瞭然。

  他艱澀地啟唇說道:「它……並不好看。」

  「是,相公。」繡眉明白,這世間不是只有女子才會在乎容貌的美醜,男子也是一樣。

  緊閉了下眼,風煜深拿起了喜秤。「那麼……我要揭紅巾了。」

  「是,相公。」繡眉不由得攢著交疊在膝上的十指,因為就要和新婚夫婿面對面了,儘管表現得再鎮定,還是難掩緊張。

  待喜秤伸進紅巾內,一寸一寸地往上掀,也讓新娘子姣好嬌美的五官慢慢地呈現在風煜深的眼前。

  這是他的妻……

  打從自己答應娶妻,到挑選對像為止,風煜深從來沒有期盼過未來的妻子會生得什麼模樣,更不會去要求,是美是醜都無關緊要,只要能接受自己就夠了。

  可是當下這一刻,待他將鳳冠下這張柔弱嬌媚的小臉收進眼底,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陡地有些自慚形穢了。

  繡眉感覺到紅巾被揭開了,垂下的羽睫不由自主地扇了扇,這才慢慢地掀起,羞怯的美眸也跟著往上凝睇。

  這就是她的夫婿……

  第一眼,繡眉看到的並不是他臉上那道斜斜地從鼻側橫切到右耳下、可以說凹凸不平、連膚色都不平均的醜陋刀疤,而是那雙融合著痛楚、孤寂,黑不見底的瞳眸,彷彿被一股強大的漩渦給吸了進去。

  她臉頰倏地一熱,匆匆地垂下眼簾。

  風煜深卻誤解了這個動作的意義,以為繡眉是在怕他,怕他臉上那道疤,心口不由得往下沈了沈。「嚇著妳了。」像她這麼嬌弱的女子,怎麼可能不怕,這是很正常的反應。

  「不,請相公別這麼說。」繡眉只是覺得心悸的感覺讓她變得脆弱,有點不太習慣,也心生警戒。

  因為自從懂事之後,繡眉便學會了擋在柔弱無助的母親身前,不讓她被大娘的惡形惡狀給傷害了,等到娘過世,她一個人孤軍奮鬥到今天,對身邊的人也自然地架起心防,甚至害怕動了真情之後,會變得不堪一擊。

  聞言,風煜深握緊了拳頭,以為妻子是因為太善良了,不忍心傷了自己的心才會這麼說。

  「先喝交杯酒吧。」打從破了相之後,風煜深從來沒想過會自卑,可是在纖弱嬌柔的妻子面前,他忍不住會有這樣的感受。

  說完,風煜深走到桌案旁,執了兩隻酒杯過來,一隻遞給了剛進門的妻子,依照習俗喝了它。

  見繡眉還是半垂眸光,他忽略心底的失落,自我安慰地想著,至少沒有將嫌棄厭惡表現出來,他已經很滿足了。

  「妳也累了,該休息了。」風煜深一面說著,一面取下她頭上的鳳冠,接著忽然想到什麼,便轉身踱開。

  繡眉嬌軀一僵,想到就要面對的周公之禮,饒是平日再怎麼冷靜,還是會手足無措,不過才這麼想,就發現幾根喜燭都被吹熄,房裡一片黑暗。

  「相公?」她仰起螓首喚道。

  接著,風煜深又用打火石點燃了一根小小的燭火,雖然看不見彼此的長相,但是至少還能瞥見人影的晃動。

  風煜深開口安撫。「我在這兒……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這麼一來,可以讓妻子見不到自己的臉孔,也就不會害怕了。

  「嗯。」繡眉嘴裡這麼回答,心裡卻對這個舉動十分不解。

  等到適應房裡的光線之後,風煜深便來到喜床旁坐下,活到二十六,卻從未沾過女色,但並不表示他不懂,如今面對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此嬌柔纖細,不由得情生意動。

  風煜深為繡眉脫去新娘袍子,再為她脫去弓鞋,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氣,他感覺到慾望被撩動了、挑起了,說不動心是謊話,這個妻子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美、還要令人渴望。

  不求她愛上自己,只求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這樣就夠了。

  這也是風煜深如今最大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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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新房內那盞小小的燭火,正在印證著一對新人的不安和羞赧。
  
  當男人的手指摸索到自己的領口,解著上頭的盤扣時,繡眉臉頰上的溫度跟著上升,心裡慶幸著此刻房裡昏暗不明,而她細心地留意到他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在緊張?她訝異地想。
  
  對於相公小心翼翼的動作,她是心存感激的,原以為破了相的他,性格也許會變得乖僻、會暴躁、更會難以親近,可是此刻她不自覺地心安了,因為這個男人比原本想嫁的來得好太多。
  
  待腳上的弓鞋被脫下了,只著內衫和褻褲的繡眉,因為嬌羞、緊張而全身輕顫著。
  
  她謹記著自己不能主動去回應相公,在行周公之禮當中,更不能發出聲音,因為那會被說是淫蕩、不知羞恥,這也是大娘在昨天晚上,突然來到自己的寢房時交代的事──
  
  「有個當妓女的娘,可別讓人誤以為女兒也是……妳千萬別丟了咱們家的臉……」
  
  生母年幼時家貧,才會被親人賣到青樓,繡眉又怎麼能怪罪親娘,所以面對那些冷嘲熱諷、閒言閒語,她更要挺起腰桿,絕不能畏縮。
  
  在尋思之間,繡眉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喜床上,身上僅剩的衣物也被褪去了,她不敢動,也不能動,只能把接下來的事都交給慢慢覆上來的男人手中,那灼熱的呼吸和鼻息噴在自己的頸間,讓她有些發癢。
  
  「別怕……」察覺到妻子的僵硬,鳳煜深暗啞地說。
  
  繡眉深吸了口氣,「我……不怕……」這世上沒什麼難得倒她,再難堪的處境都遭遇過,就算眼前這種令人羞窘的情況,她也能隱忍過去。
  
  聽她咬著牙關這麼說,風煜深不免自我解嘲,就算妻子不願意讓他碰,不喜歡與他親近,還是得完成這周公之禮,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那就好……」他苦澀地喃道。
  
  風煜深可以感覺到懷中的嬌軀還是很緊繃,只得把動作放得更輕,儘管慾望高漲,但他更怕傷了柔弱的妻子,怕會讓她更討厭自己。
  
  待粗糙的手掌撫向細膩的腰際,他馬上感覺到繡眉的瑟縮,於是只得縮回去,蜻蜓點水般地親著白潤的肩頭…
  
  她輕輕地倒抽口氣,因為兩人身上不再有衣物阻隔,她頭一回知曉男人的皮膚是這麼粗獷火熱,那半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讓繡眉跟著全身發燙,小腹下方某個從來沒去注意過的地方微微地抽搐、疼痛著。
  
  知道姑娘家的初次總是會帶來痛楚,風煜深只能盡量將時間縮短,這是他眼下能為她做的事,就是不要讓妻子疼太久了。
  
  當腿間的柔嫩被貫穿了,繡眉咬白了下唇,不讓自己逸出呻吟或低泣,想要抗拒、想要掙扎,但又怎麼能和男人的力量相比,只能蹙攏兩道彎彎的黛眉,耐著性子熬過這一關。
  
  而此刻的風煜深即便還沒得到滿足,還想要延長這樣的歡愉,不過依舊用最大的自制力結束它,就是不許自己太過留戀,而傷了嬌弱的妻子。
  
  繡眉跟角流下淚來,真的沒想到夫妻敦倫這檔子事會這麼的疼,疼到腦子一片空白,以為還會持續很久,才這麼想,覆在身上的男性身軀很快地翻到一旁,讓她有些錯愕。
  
  「睡吧。」其實風煜深想問的是「痛不痛?」、「有沒有弄傷妳?」,可是話到嘴邊,卻只能吐出這兩個字。
  
  風煜深不曉得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怕妻子把他的關心扔回自己臉上,更怕會自討沒趣,這樣糾結的心情在胸口翻攪著。
  
  聞言,繡眉連應聲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等待腿間的疼痛漸漸舒緩。
  
  在昏暗中,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他不滿意她嗎?
  
  是因為原本要娶的不是自己?
  
  繡眉不禁迷惑又感傷地思忖著。
  
  聽見男性的喘息聲愈來愈小,只剩下平穩的呼吸,氣繡眉以為躺在身旁的相公已經睡著,這才幽幽地歎息……
  
  自己真的嫁人了。
  
  從今以後不再是一個人。
  
  繡眉不由得又想起命運坎坷的生母,老鴇等她及笄之後,就開始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好不容易遇到願意真心相待的爹,不顧親人和元配的反對,執意為她贖身,還帶回家中,沒想到苦日子還沒結束,面對鄙視的公婆、不時刁難的正妻,只能把淚水往肚子裡吞。
  
  她的命運也會跟娘一樣嗎?
  
  「不!我不會……」繡眉無聲地喃道。
  
  就算原本要娶的不是自己,可是她已經成了風家的媳婦兒,這是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那麼不管要面對多少困境,她都不會輕易認輸。
  
  而在另一頭,風煜深不敢翻身,就怕會驚醒應該已經睡著的新婚妻子,她肯定又痛又累的,該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只是天亮以後,他們又該如何相處?
  
  風煜深不免自嘲一番,只能盡量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別讓她見著自己的臉,這些都是自己做得到的。
  
  就在這個原該溫情旖旎的洞房花燭夜,喜床上的這對新人卻是各懷心事,久久無法入睡。
  
  ***
  
  成親之後第二天──
  
  「奴婢來伺候二少夫人梳洗。」婢女聽見房裡有了動靜,便端著洗臉水進房來服侍主子。
  
  「妳叫……小月?」繡眉認出眼前圓胖婢女的聲音,應該就是昨晚那一個。
  
  「是,二少夫人。」婢女圓臉上堆滿了笑,性子看來很開朗。
  
  「以後就是奴婢來伺候您了。」
  
  看著眼前笑瞇瞇的婢女,繡眉只是頷了下螓首,輕輕地「嗯」了一聲,不是故意要擺架子,而是她沒必要特地去討好奴僕,要像個當主子的,要不然反而會被對方看輕。
  
  就在婢女幫她梳洗打扮之際,繡眉想到醒來之後就不見人影的夫婿,才想要開口問,猶豫了下,還是把話又嚥回去了。
  
  待婢女幫主子打扮好,便先退下。
  
  獨自坐在新房內的繡眉,不由得起身,四處摸索一番,想要快點熟悉這裡的一景一物,因為從此刻開始就是她的家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房門發出輕微的開門聲,本能地望過去,見到了一張稚氣的小臉蛋正從門縫往裡頭偷窺。
  
  她有些訝然地問:「你是誰?」
  
  小男孩用帶有敵意的眼神瞪著她,沒有回答。
  
  「有什麼事嗎?」繡眉柔聲地問。
  
  他突然用力把門關上,然後轉頭就跑。
  
  是誰的孩子?
  
  繡眉偏頭想了想,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又坐回喜床上,想到待會兒要拜見公婆,該有的禮數都得照著來,不能馬虎,更要想法子博取他們的歡心。
  
  對她來說,是一大難關,也是挑戰。
  
  不一會兒工夫,婢女已經將飯菜端了進來。
  
  「二少爺讓奴婢來跟二少夫人說一聲,等他用過早膳之後就會過來。」婢女轉述另一個主子的話。
  
  繡眉怔了怔。「是二少爺親口這麼告訴妳的?」
  
  「不是。」婢女搖頭。「是伺候二少爺的常福說的。」
  
  「為什麼不來這兒一塊用膳呢?」她不明白。
  
  婢女搖頭。「奴婢也不清楚。」
  
  「那我就先用了。」說著,繡眉便端起碗,心不在焉地吃著。
  
  如果娶她真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那麼繡眉也要表達自己的立場,然後兩人一起想個折衷的辦法,即便……得當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若是相公將來要娶側室,或是養幾個小妾,那麼她希望能離開這個家,因為自己實在無法忍受與其他女子共事一夫。
  
  想到這兒,繡眉不自覺地露出苦笑,雖然昨夜才第一次見面,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可是她並不討厭,甚至可以說相當好奇,想要多瞭解多親近那個男人,只是彼此之間好像有一道無形的牆擋住,怎麼也跨不過去。
  
  或許他真的不滿意她吧……
  
  繡眉只能這麼想,她從來沒想過也會自艾自憐,一點都不像自己。
  
  簡單地用過了早膳,她捧著瓷杯,有一下沒一下地啜著茶水,眼角不自覺地往門靡飄去,等待著它被人推開。
  
  在繡眉的期盼下,門終於開了。
  
  風煜深一臉漠然地跨進門檻,因為現在是大白天,可以把他的缺點看得更加清楚,所以必須戴上面具,把自己偽裝起來,也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二少爺。」婢女先屈膝見禮。
  
  他嗯了一聲,然後望向已經起身相迎的美麗妻子,喉頭緊縮。「昨晚……睡得還好嗎?」
  
  繡眉揚起眼臉,想要直視他的臉,卻見相公不著痕跡地把右頰一偏,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我睡得很好,謝謝相公的關心。」
  
  「那就好。」風煜深嗓音低沉,彷彿在隱忍著什麼情緒。「往後需要什麼,直接跟婢女說,無須顧慮。」
  
  她垂下眸光。「是,相公。」
  
  「那麼該走了,別讓爹娘等太久。」他背在身後的手掌攢得死緊,儘管已經見過妻子的容貌,不過卻遠不及此刻來得心動,想到昨夜抱在懷中的的纖盈嬌軀,體內的某個部位跟著蠢蠢欲動,想要抱她親她。
  
  生怕自己真的會付諸行動,風煜深說完便轉身往外走。
  
  凝望著那具高大身影,繡眉自認很有耐性,可以再等一等,總會等到兩人獨處的時刻再好好地說話。
  
  當他們一前一後地步出居住的院落,繡眉看的不是外頭的景致,而是與自己有兩步之遙的男人。
  
  繡眉自認還算懂得察言觀色,不過卻怎麼也看不透這個男人的心思,以為不滿意她,但是表現出來的態度又很關心在意,可是當她想要靠近一步,卻又馬上顯得退縮排拒,他到底想怎麼樣呢?
  
  這一段路頗長,很快地,繡眉也注意到經過他們身邊奴僕的反應,總是馬上退得遠遠的,不敢太過靠近,那畏多於敬的態度讓她眉心跟著蹙攏,而定在前頭的相公似乎也已經習慣了。
  
  原來不只是針對自己,她的相公用不苟言笑的冷漠姿態,豎起了一面固若金湯的城牆,若有似無地在阻擋他人,是因為臉上那道疤,讓他感到自卑嗎?繡眉不禁在心裡暗自推敲著。
  
  而風煜深抵不過心裡的渴望,他想至少跟妻子說句話,聽聽她的聲音也好,於是放慢腳步。「待會兒見了爹娘,不用太過緊張。」
  
  「相公怎麼會以為我是在擔心這個問題?」相公關切的口吻很明顯,繡眉自然感受到了,眼底的笑意不禁閃動著。
  
  風煜深愣征一下,選擇用完好的那一面側臉看著她,嬌顏上盈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恍若透明般,讓他想要伸手觸摸。「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就算公婆對我有任何成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會想法子讓他們能接受我。」她坦然地昂起秀麗的下巴說道。
  
  他瞅著在繡眉眼底流轉的傲氣,不禁看得癡了。
  
  當彼此的目光相接,風煜深這才有些狼狽的移開。「娘若話說得不中聽,妳也要多擔待。」他知道母親還是無法完全接納這門親事。
  
  「相公儘管放心,不中聽的話我聽得多了,傷不了我半分的。」繡眉朝他露出安撫的笑靨。
  
  妻子的話聽在風煜深耳中,卻也更讓他心疼。
  
  「何況既然是一家人了,自然要有話直說。」總比在背後暗箭傷人來得好,她在心裡加了一句。「所以相公不用煩惱這些小事。」
  
  不過兩、三句話,風煜深已經能感受到眼前的女子堅強的性格,就如同自己所期待的,他的心也益發受到吸引,渴望也更深了。
  
  「那就走吧!」他沉聲地說。
  
  繡眉溫婉地啟唇,「是,相公。」
  
  直到他們來到目的地,都沒有再說上半句話。
  
  走進一處院落,眼前是座氣派宏偉的廳堂,可以斷定是主人所住。
  
  跨進門檻,只見幾上陳設的盆景,和屋外露天栽植的花木,可謂層次分明、相得益彰。
  
  而繡眉也已經瞥見公婆坐在裡頭等候,於是垂下眼瞼,深吸了口氣,跟著相公一起上前跪拜見禮。
  
  「孩兒給爹娘請安。」
  
  「媳婦兒給公公婆婆請安。」
  
  接著,繡眉依照禮數,呈上事先準備好的見面禮。
  
  「都起來吧。」風大人看了新媳婦幾眼,和藹地笑說。
  
  龐氏看了下媳婦兒給的見面禮,雖然不甚滿意,但還是勉強收下了。「好了,都起來吧。」一面說著,一面打量兒子身旁的柔媚女子,美雖美矣,但只要想到她的生母做過什麼,就渾身不舒坦。
  
  「謝謝公公婆婆。」繡眉盈盈地起身,抬起眼瞼,看著往後要孝敬的公婆,還有……偎在婆婆懷中的小男孩,認出就是剛剛在房外偷窺的那個孩子,於是在心裡猜測著他的身份。
  
  「妳是應該道謝。」龐氏在口裡咕噥,不過聲量大到讓在場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兒子說若是不能娶單大人的小妾所生的那個女兒,那麼婚事就要再緩個幾年,等有更適合的對象出現再說,加上夫婿都已經同意,龐氏只得硬著頭皮點頭,不然真不想要那樣出身的媳婦兒,更慶幸的是二房的那個媳婦兒出身低賤,這才不得不認了。
  
  「夫人。」風大人一臉不贊同地望向她。
  
  風煜深不希望妻子太過難堪,沉聲地說:「娘,繡眉已經是孩兒的妻子,是咱們風家的媳婦兒了,還望娘能夠接納。」
  
  「我又沒說什麼,你們爺兒倆別打一個鼻孔出氣。」龐氏一臉沒好氣,接著又望向新媳婦兒。「妳叫繡眉?」
  
  繡眉微頷螓首。「是,婆婆。」
  
  「既然嫁進咱們家來了,過去的事我可以不去計較,不過……」龐氏低哼一聲。「往後我會好好盯著妳的一舉—動,不要以為風家的媳婦兒就好當,還有沒事的話就去找煜深的大嫂,她會敘妳怎麼做。」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凝聽。「是,媳婦兒記住了。」
  
  龐氏撇了下嘴,然後低頭看著摟在懷中的長孫。「玉疆,以後她就是你二嬸了,快點叫人。」
  
  喚作玉疆的小男孩約莫八、九歲大,聽見奶奶說的話,小嘴一嘟,連帶地把頭也別開了,「我才不要叫!」
  
  「玉疆!」風煜深微怒地橫了侄子一眼,心想平常把他寵壞了,不過該有的禮數還是要做到,不能馬虎。「過來叫人!」
  
  小男孩委屈地看著二叔,總算怯怯地上前,不情願地喚道:「二嬸。」
  
  「乖。」繡眉朝他柔柔一笑。
  
  「哼!」玉疆馬上任性地轉頭,跑回奶奶身邊。
  
  「好了、好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要見面有的是機會,不急在一時。」風大人也不想比媳婦兒覺得尷尬,也因為還要去二房那兒,所以擺了擺手,讓他們離開了。「你們都下去吧。」
  
  「媳婦兒告退。」繡眉舉止得宜地欠身道。
  
  風煜深朝雙親拱手。「那麼孩兒下去了。」
  
  就在他們跨出門檻,走沒多遠,風煜深便為侄子的行為,開口跟她解釋──
  
  「玉疆是我死去大哥唯一留下的兒子,打他還在娘胎時就沒了爹,也就難免喜歡鬧彆扭,就是想要引起別人注意,這些我也很清楚,所以爹娘格外寵他,而我有時也就放任些,不過玉疆真的是個好孩子,等妳跟他接觸多了就會明白。」他沒有回頭,不過知道繡眉有在聽。
  
  「我知道了,相公。」繡眉可以看出他對侄子的愛,有些羨慕,因為跟自己相比,那個孩子可是幸福多了。
  
  「大嫂替大哥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才把玉疆帶到這麼大,也真的辛苦了。」鳳煜深對這位兄嫂可說足相當敬重。「所以有空的話,娘子不妨多去陪她說話解悶,相信大嫂會很高興的。」
  
  她對這位大嫂產生了好奇,決定找時間見上一面,「是,我會照婆婆的意思,先去見過大嫂,不過每個人的做法不同,這一點還請相公見諒。」
  
  風煜深沉吟一下,很快地接受妻子的意見。「那是當然,娘剛剛所說的話,妳不用放在心上,大嫂是大嫂,妳是妳,只要做妳想做的就好。」
  
  這就是心動嗎?繡眉有些徬徨。
  
  因為這十七年來,她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只有過世的娘能動搖她的心,要是真的喜歡上這個男人,他會成為傷害自己的利器嗎?也就是這樣的遲疑,讓繡眉猶豫著該不該化被動為主動。
  
  話題暫時告一段落,風煜深不再說話,繼續往前走了。
  
  繡眉也在靜默中跟著相公回到居住的院落。
  
  「昨天也累了一天,妳在房裡好好休息,有事就交代婢女去做。」風煜深將兩手背在身後,溫聲交代道。
  
  見他不打算進房,繡眉秀美的下顎一縮,心中作了決定,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還是決定和相公好好溝通,不想逃避下去。
  
  「能跟相公談談嗎?」她柔聲地問。
  
  風煜深用英挺完好的側臉來面對妻子,目光掙扎了下。
  
  「好。」雖然不確定妻子想談什麼,自己都無法拒絕。
  
  待兩人走進寢房,繡眉主動倒了兩杯茶,一杯是給他。
  
  「我在這兒聽就好。」風煜深抗拒著想要親近的衝動,來到窗邊,側身站著,讓繡眉不至於瞧見右臉上的疤痕。
  
  繡眉眨著美眸。「相公一定要站得那麼遠嗎?」
  
  「這樣很好。」他知道妻子善良,不忍心傷他的自尊,才會這麼問。
  
  「相公……」她輕歎。
  
  「想跟我談什麼?」他繃聲地問。
  
  見風煜深這麼固執,繡眉也只好在桌旁坐下,然後緩緩地開口。「我想要跟相公談咱們這樁婚事,就算原本相公要娶的對象不是我,不過我一定會善盡一個媳婦兒的的責任……」
  
  「妳說什麼?」風煜深滿是驚愕地把臉孔整個轉過來。「娘子怎麼會以為我原本要娶的不是妳?」
  
  「難道不是這樣嗎?」她也愣住了。
  
  風煜深一臉疑惑。「是誰這麼告訴妳的?打從一開始,我要娶的便是妳,難道岳父沒有跟妳說?」
  
  「我爹……」繡眉又把那天的事回想一遍,都是大娘在說話,父親根本插不了嘴,頓時恍然大悟了。
  
  她用袖口掩住唇,笑到雙肩都在抖動。
  
  「原來大娘騙了我……我真是笨,千防萬防,最後還是被她擺了一道,居然真的相信了……」想必是大娘氣不過對方要娶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才會撒這個謊。
  
  「娘子?」風煜深不解地看著她。
  
  繡眉用手絹拭去眼角的濕意。「幸好我問了相公,否則還真以為就像大娘所說的那樣,原本要娶的是若舲妹妹,因為她不肯家,這才換成是我。」
  
  這一刻,她心中的大石真的放下了。
  
  這個男人要的是自己,不是別人。這比任何事都還要來得重要。
  
  「當然不是,我從頭到尾想娶的就是娘子。」他正色地說。而風煜深也慶辛自己選對了。
  
  因為面前這名女子是他活了二十六年,第一個心動的對象,又是那麼的美好,他真的很慶幸娶的是她。
  
  聞言,繡眉的心情也跟著豁然開朗,唇畔的笑靨更深。「相公為什麼想要娶我?我不過是小妾所生的女兒,還有個出身不好的娘,根本高攀不上。」她愈來愈想要瞭解這個男人。
  
  風煜深又刻意把臉偏開。「什麼樣的出身對我並不重要。」
  
  「那什麼對相公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她挑起黛眉問道。
  
  他望向窗外,不發一語。
  
  應該如何告訴妻子,自己在乎的是有人願意正視自己的臉、傾聽自己的心事,可是這些話風煜深說不出口,園為一旦說出來就失去了意義,活像是他在勉強她配合一樣。
  
  繡眉見他又沉默下來,於是離開凳子,慢慢地靠近。
  
  「娘子……」覷見她走來,高大身軀陡地僵住了。
  
  「可以讓我好好看看相公的臉嗎?」繡眉緊盯著面前的男人,想要讓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在意。
  
  「娘子不需要勉強……」風煜深挨個人僵在原地,只能看著繡眉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
  
  「相公怎麼會以為這是勉強?」繡眉慧點地反問。
  
  風煜深屏住呼吸,注視著她笑意盈盈地走來。
  
  「我、我突然想到還有事要辦,妳好好休息……」不等她開口,風煜深宛如旋風似的奪門而出,留下愣怔在原地的繡眉。
  
  繡眉在口中低喃:「他……到底在怕什麼?」是在怕她嗎?
  
  這麼一想,繡眉便開始自我檢討,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人誤解的事,不過想了半天還是不得其解。沒關係,他們是夫妻,總要見面的。
  
  ***
  
  夢中,那張帶著獰笑的臉孔又出現了……
  
  「不要過來……」
  
  他嘶聲大吼,拼了命地抵抗,只想逃出去。
  
  「公公我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氣……」
  
  「住口!住口!!」
  
  「你可知道得罪本公公的下場?乖乖地聽話……」
  
  「不……」
  
  風煜深發出驚怒的吼聲,這才掙脫惡夢,從書案上直起身來。
  
  是夢!
  
  又是那個噩夢……
  
  他滿頭冷汗地望向漆黑的窗外,才發現夜已經深了。
  
  用手掌抹去臉上的汗水,風煜深往後靠在椅背上,盯著書案上的燭火,想到才剛新婚,卻得丟下嬌妻獨守空閨,連新房都不敢踏進去一步,他只能苦笑。
  
  你在怕什麼?
  
  一個聲音這麼問。
  
  沒錯!我究竟在怕些什麼?妻子對他臉上的疤,並沒有預期中的嫌棄和厭惡,還想要看清自己的長相,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她有顆善良的心,可是風煜深反倒更躊躇不前。
  
  不!應該說感情上渴望接近她,可是理智卻讓他更加退縮。
  
  風煜深坐在書案後,一手撐著額頭,被這樣矛盾的情緒給折磨著,終於不得不承認是因為對妻子動了心,這是原本沒有在設想範圍內的情況,如今動了心,也就更在意她的想法。
  
  沒錯!就在掀開紅巾那一剎那,妻子便牢牢地抓住自己的心,而在談中領略到她的傲氣、她的堅毅之後,更受到強烈的吸引,在寂寞了這麼多年之後,他多想要有人真心相伴。
  
  而眼前的情況更讓他訝異,因為這初萌的感情是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有生以來頭一回嘗到心悸的滋味,就在心版上烙下痕跡,可是也因為這樣,他更害怕對妻子訴說心裡話。
  
  要是她知道六年前的事,會作何感想?會不會覺得噁心反胃?即便當時他拼了命,最後還不惜毀了自己的臉,總算沒有讓對方得逞,可是經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無法忘記那種被侵犯的……
  
  他緊閉眼皮,克制著胃部的翻攪,才把想吐的衝動壓抑下來。
  
  該讓妻子知道嗎?
  
  風煜深苦惱地起身,步出小室,遙望著新房的方向。
  
  這個晚上,他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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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48:52
  第三章
  
  繡眉終於承認事情比想像中來得棘手。
  
  今天是成親的第七天,她幾乎見不到相公一面,甚至連夜裡都沒有回房,她一直耐著性子,等待對方的行動,不過看這情況恐怕是不可能了。
  
  繡眉忽然有這樣的認知。
  
  如果那個男人以為這樣躲,她就會由著他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繡眉在心裡對自己說。
  
  「小月,」她喚來婢女。「妳知道二少爺平日都待在什麼地方嗎?」
  
  婢女用力地點頭。「奴婢當然知道了。」府裡的其他主子和奴僕也都曉得。
  
  「那就帶路吧。」既然那個男人不過來,那麼只好由自己主動出擊,她臉上閃過堅決的神情。
  
  「是。」婢女伸手攙住主子的手腕,主僕倆一塊步出寢房。
  
  就在尋夫的路上,繡眉順口問了婢女一些事,想要知道相公的喜好,不管多小的事都無所謂,只想更瞭解他。
  
  「二少夫人這些問題,還是問常福比較好,他是專門伺候二少爺的。」婢女搔了搔臉頰。「除了常福之外,二少爺不愛別人接近他,而且……」
  
  「而且什麼?」繡眉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二少爺老愛扳著臉,總是悶不吭聲的,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所以忍不住就會緊張和害怕,因此都沒人敢靠近。」婢女吶吶地說道。
  
  「你們是不是怕他臉上的疤?」她仔細琢磨著。
  
  「也不全是為了這個原因,奴婢聽府裡那些資歷老一點的奴才說過,二少爺以前是個溫文儒雅、待人又親切的好主子,直到六年前出了事,才變得這樣鬱鬱寡歡、陰陰沉沉的……」說到這裡,婢女吐了吐舌。「奴婢可不是在說二少爺的壞話,二少人人別生氣。」
  
  「沒關係。」繡眉也想知道真正的原因。「那麼二少爺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是什麼意外造成的?」
  
  婢女搖了搖頭。「奴婢問過,不過沒人敢提。」
  
  「是嗎?」看來只有問本人了,她思索地喃道。
  
  就在主僕倆來到媲美皇家園林的荷花池畔旁,就見那兒矗立了間小室,隱在花木扶疏之間,也像它的主人,習慣將自己藏身在陰影中。
  
  繡眉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上紅色拱橋。
  
  遠遠的,常福正好從小室出來,打算下去準備幾樣點心,乍然見到她們朝這兒走來,連忙進屋去通風報信。
  
  「二少爺……」他匆匆地奔進門內。「二少夫人來了!」
  
  「她……來了?」坐在書案後看書的風煜深吃了一驚,打翻了手上的茶杯,碧綠色的茶水濺濕了衣袍,整個人也從太師椅上跳起來。
  
  想到自己躲了這麼多天,鐵定讓嫁進進門才幾天的妻子相當不悅,當然會想來要個答案,風煜深不禁心跳如擂鼓地忖道。
  
  他先做了幾個深呼吸,穩定了情緒之後,便等待妻子的到來。
  
  「……相公。」待繡眉跨進了小室,微喘地喚道。
  
  「娘子找我有事?」風煜深不自覺地清了清喉嚨,嗓音有些啞。
  
  「沒事,我只是看今兒個天氣不錯,所以出來走一走。」她保全夫婿的面子,沒有提出質問,「這才曉得府裡有這麼美的地方,相公不介意我來吧?」
  
  「當、當然不介意。」風煜深微愕地回道。
  
  小室內的佈置一覽無遺,繡眉的目光最後落在面前的高大男人身上,就見他還是習慣側身,不讓她看清右臉的殘缺,知曉用逼迫的方式,只會引起反效果,讓他逃得愈遠,如今要做的事,是如何讓他主動走近。
  
  「這兒很清靜。」她說出心得。
  
  「呃,是啊。」他木訥地回應。
  
  「相公平常都喜歡待在這兒看書?」隨口又問道。
  
  「對。」風煜深很自然地點頭。
  
  「那我就不打擾相公了。」繡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見狀,風煜深反倒一臉錯愕地瞪著她。
  
  「對了!相公……」繡眉冷不防地又旋過嬌軀。「天氣開始變涼了,請多注意身子,小心著涼。」
  
  他又愣愣地點頭。「呃,好。」
  
  凝睇看妻子步履盈盈地踏出小室,風煜深發覺自己的雙腳有些不聽使喚,也跟著走到門口,癡癡地目送她離去。
  
  原以為繡眉至少會來要他給一個交代,沒想到隻字未提,他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覺得失望。或許她根本不在意……這麼一想,風煜深覺得心頭微微刺痛著。
  
  「怎麼樣?」繡眉繼續往前走,只是問著身旁的婢女。
  
  婢女往後偷覦一眼,然後小聲地對主子說道:「二少爺正在看著。」
  
  「嗯。」嫣紅的唇角悄悄地往上揚,她就是在等這個,因為相公一定以為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不過她可不會稱他的心。
  
  於是,主僕倆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座八角涼亭內。繡眉先在石凳上落坐,朝婢女交代幾句。
  
  「……我就坐在這兒等。」
  
  「是,奴婢很快就回來。」婢女轉身就走了。
  
  獨自坐在涼亭內,繡眉鼻端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面對眼前壯觀宜人的園林景色,她腦中浮現的是一雙壓抑黝黑的瞳眸,想要拂去它的痛楚,這樣憐惜的情緒,是從來不許自己擁有的。
  
  為什麼是他?只因為是她的相公嗎?
  
  或者……是因為她可以從那雙眼眸中,休會到那個男人渴望被疼惜被瞭解的心情,繡眉突然領悟了,因為這些何嘗不也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才會惺惺相惜,才願意為他付出感情。
  
  「小月,妳別拉拉扯扯的,多難看……」常福低嚷地說。
  
  婢女硬把人拖來了,「快點過來,二少夫人要問你話。」
  
  「二少夫人?」瞥見坐在涼亭內的纖影,他忙不迭地地彎身哈腰。
  
  「不知道找奴才,過來有何吩咐?」
  
  「你跟著相公多久了?」繡眉瞅著相公身邊的小廝。
  
  「呃,奴才打從進府就伺候二少爺,一直到現在,算一算也將近十年了。」常福照實地說。她不動聲色地低喃:「那麼……應該算忠心了。」
  
  「那是當然了,奴才可以對天發誓。」他大聲地說。
  
  「既然這樣,希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繡眉見常福面有難色,於是略做說明。「這也是為了二少爺好。」
  
  「請二少夫人先說說看。」常福有所保留。
  
  「好……」聽小廝的口氣完全向著自己的主子,是以見得忠心耿耿,繡眉也就放心地道出計劃。
  
  「你辦得到嗎?」
  
  「就只是這樣?」他疑惑地問。
  
  繡眉目光盈盈地笑了笑。「沒錯,就只是這樣,應該不難才對。」
  
  「是,常福明白了。」就只是隨時將主子的行蹤向她報告,好製造不期而遇的機會,他雖然不懂這麼做的用意,不過聽到二少夫人願意主動接近主子,好比主子習慣面對她,光是這點,說什麼他都願意幫。
  
  她微頷螓首。「這件事別讓二少爺知道。」
  
  「是,那奴才先下去了。」常福躬了下身便走了。
  
  見人走遠,繡眉這才收起笑意,只要在相公身邊安了耳目,不管他怎麼躲,自己總能馬上就知道。
  
  ***
  
  當晚子時──
  
  風煜深在新房外頭來回踱步,見到屋裡燭火還亮著,心想夜都深了,妻子怎麼還沒睡?
  
  他目不轉睛地凝望泛著暈黃光芒的紙窗,想著白天見到繡眉時,她的一顰一笑,輕移蓮步的纖細身段,高大身軀陡地繃緊,臉孔也踉著冒煙,連忙走出廊下,想要讓風吹散。
  
  終於,燭火熄了,屋裡一片漆黑。
  
  又等了片刻,風煜深這才鼓起勇氣,推門而入。
  
  聽見喀啦一聲,房門開了,躺在床榻上的繡眉倏地掀開眼皮,聽見腳步聲接近,還有人影晃動,接著是唏唏的脫衣聲,不過動作都很小心翼翼,彷彿在擔心會驚醒她。
  
  「相公……」她好輕好輕地喚道。
  
  黑暗中的高大身影遽震。「吵到妳了?」
  
  「不,我還沒睡著……」繡眉頓了一下。「只是想起了我娘,想到她生前所吃的苦,還是忍不住難過。」
  
  風煜深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妻子。「岳母是因為生病嗎?」
  
  「可以說是因為生病,也可以說是……被大娘折磨死的。」她望著昏暗的帳頂,口氣卻很平靜,「還記得小時候,娘總是抱著我,耳提面命地說將來長大之後,寧可當個老姑娘,也別做人家的小妾,連個名分都沒有,還得忍受正室的欺凌和羞辱,我娘是最清楚那種苦說不出的滋味了。」
  
  聞言,他幾乎是立刻做了回答。「娘子是我的正室,是堂堂風家的二少夫人,不是沒名沒分的小妾。」
  
  繡眉眼底閃動著慧點,可惜風煜深看不到,然後用著楚楚可憐的口吻說道:「是,這都要謝謝相公,我娘若在地下有知,也該覺得欣慰,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風煜深不設防地掉入了陷阱。
  
  她幽幽地開口:「我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若相公以後想要迎娶側室,或是納妾的話,請別顧慮。」
  
  「除了娘子,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聽妻子說得委曲求全,他哪管得了許多,馬上許下承諾。
  
  「我並不是想要阻止相公……」繡眉嗓音更柔了。
  
  娘說過要「以柔克剛」,這四個字不代表對相公一味地柔順聽從,而是要有技巧,要不著痕跡,讓男人主動獻出真心,甚至永不二心。
  
  說她耍心機也好,因為若不是這樣,早在親娘過世,大娘將目標轉向自己之後,不是被逼死,就是受不了百般刁難和虐待,逃出家門去了,所以繡眉不在乎使出一點手段,來達到目的。
  
  而這個男人不只是她的相公,更是她想要的,想要得到某個人、某樣東西的渴望,還是她活了十七年來的頭一遭,這樣的心情益發地強烈。
  
  風煜深本能地欺身上前,不讓妻子把話說完。「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迎娶側室,更別說小妾了,妳是我唯一的女人。」
  
  「相公。」繡眉動容地喚道。
  
  「妳別想太多了。」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氣有多溫柔。
  
  「謝謝你,相公……」她口氣輕柔中帶著悲傷,「我只是害怕步上娘的後塵,若真要與人共事一夫,那麼我願意離開。」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風煜深聽到她說要離開,要將自己讓給別的女子,不要他了,頭就有些發昏,「除了娘子,我不要任何人……」
  
  「相公……」繡眉柔媚地偎著他。
  
  「我只要娘子……」他只為懷中的女人心動。
  
  當風煜深不知不覺地將倚在肩頭上的嬌軀覆在身下,多日以來的慾望戰勝了理智,只想讓妻子真正屬於自己。
  
  這一刻,有別於洞房花燭夜時的自制和謹慎,風煜深幾乎無法按捺住滿腔的熱情,不管是親吻和愛撫也踉著放縱了。
  
  「相公……」繡眉嬌喘吁吁地低吟,快要被這個吻給吞噬了。
  
  他無法思考,腦子一片空白,只想佔有懷中的妻子。
  
  就在兩人身上的衣物漸漸褪去之後,隨之而來的肌膚之親讓風煜深喉中逸出飢渴的低吼……
  
  自己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女人,不會再有別人了。
  
  繡眉攬起秀致的黛眉,咬緊下唇,等待著即將而來的疼痛。
  
  似乎察覺到嬌軀變得僵硬,風煜深好不容易抓到最後一絲理智,就怕又把妻子弄疼了,於是按捺住想要合而為一的衝動,先用唇舌和雙手來取悅她……
  
  她沒想到這次跟上一次的歡愛不同,只覺得隨著濕熱的男性唇舌在肌膚上移動,體內像是有一把火愈燒愈旺,讓她幾乎要融化了。
  
  當一聲吟喘不小心逸出繡層的唇畔,她慌忙咬住小嘴,可是身子卻無法抑止地想要往上拱,彷彿想要迎合什麼。
  
  「相、相公……」她想要求饒,想要身上的男人停止這樣的折磨。
  
  風煜深擔心妻子還無法承受自己的慾望,先用手指代替,刺探著、撫弄著,等待那緊窒漸漸適應異物的進入。
  
  男人灼熱的鼻息噴在雪白的酥胸上,還不時張嘴吮咬著,這樣的動作讓繡眉發出低泣,似痛苦、似歡愉,想要推開身上的男人,又想與他再親近些。
  
  她眼角滑下淚來,多想要拋棄羞恥心,開口乞求了。
  
  「娘子……」風煜深聽見妻子的啜泣聲,自己的忍耐也到了最大的極限,於是往上一挺,貫穿她、填滿她,滿足的吐出粗啞的呻吟。
  
  這一次,繡眉不再有一絲疼痛,只有感受到滿滿的情意,還有這個男人寵愛自己的心意。
  
  風煜深抱緊她,沒有留下半分空隙,一起律動、一起攀升到極樂的顛峰,直到傾注所有。
  
  在歡愛過後的餘韻中,繡眉整個人縮在寬厚的男性胸懷中,想到風煜深方才對自己的體貼,讓她更想要回報這個男人,想去瞭解他、想要治癒他心裡的傷口,這樣憐惜的心情,除了娘之外,不曾對任何人有過。
  
  可是相公的心還沒有真正地對自己敞開,要怎麼讓他主動說出心事呢?繡眉不禁怔忡地想著。
  
  夜更深了。他們的身體更靠近彼此,但是兩人的心還隔了一段距離。繡眉知道自己還有待努力,才能完全得到對方。
  
  ***
  
  翌日晌午──
  
  風煜深在小室中來回踱著步子,想到昨晚的歡愛,結果等不到妻子醒來,幾乎落荒而逃了。
  
  「……我是個懦夫。」他自嘲地說。只因為對妻子愈是心動,愈是喜愛她,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感也就愈深……
  
  喜愛?
  
  風煜深不禁怔了怔,原來他不只是動了心而已,還動了情,愛上她了。
  
  他在腦中勾勒著繡眉的模樣,臉部的線條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就因為喜歡她淺笑盈盈的嬌顏、喜歡她不疾不徐的優雅儀態,以及不時在眼底閃動的傲氣,儘管生母的出身讓她跟著被人瞧不起,不過卻沒有變得膽怯無助,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情不自禁,想要一輩子都能擁有。
  
  這應該就是愛了。
  
  那麼是不是就應該放開所有的顧忌,坦然地去面對妻子,努力讓她愛上自己,成為真正的夫妻……風煜深還是找不到答案。
  
  「二少爺有心事?」常福看著主子從早上到現在,不是走來走去,就是搖頭歎氣,然後又是一個人在那兒傻笑,忍不住問了。
  
  「我沒事。」風煜深用手掌抹了把臉,整理好情緒,便步出小室。
  
  常福想起二少夫人的叮嚀,探問道:「二少爺要上哪兒去?」
  
  「我去看看玉疆上課的情況,你不用跟來了。」他不疑有他地交代去處。
  
  聞言,常福目送著主子離去的身影,然後往另一個方向去通風報信了。
  
  就在風煜深來到另一座院落,大嫂與侄子玉疆就住在這兒,高大身軀很快地走往書齋的方向。
  
  書齋裡,教書先生一手拿著籐條,正在盯著學生寫字。
  
  除了侄子之外,風煜深看到另外兩個小男孩,才想起前幾天聽大嫂提起,為了讓玉疆有個伴,便讓三弟妹的兩個弟弟當玉疆的伴讀。
  
  風煜深就站在半敞的紙窗前,看著屋裡的三個孩子笨拙的拿著筆毫,在宣紙上畫一橫一豎,最後連臉上都沾了墨汁,然後互覷一眼,不約而同地格格笑了。
  
  「專心一點!」教書先生揮著籐條斥道。三個孩子連忙正襟危坐,繼續寫字。
  
  看到這裡,風煜深嘴角微微一掀,想到侄子打從出生就沒了爹,自己再怎麼疼他,終究無法彌補這個缺憾,只盼他能健康平安地長大,才對得起死去的兄長。
  
  他在外頭看了許久,然後旋過身軀,打算要離去,卻見到妻子正走了過來,心裡打了個突,想到昨晚的熱情,面頰泛起淡淡紅潮。
  
  「……想不到相公也在這兒。」繡眉肩上披了件繡花披風,美眸微瞠,好像真的很意外。
  
  「妳怎麼來了?」風煜深不自在地問道,這下想躲也來不及了。
  
  「我原本想來找大嫂說說話,不過聽伺候的婢女說她正在午寐,所以就不進去打擾了。」她表現得很平常,只有呼吸微喘,為了趕上相公的步伐、走了長長一段路讓蓮足有些發疼,稍稍露出了破綻。
  
  「原來如此。」他有些閃躲妻子的目光。
  
  「又聽小月說教書先生在這兒教玉疆讀書識字,所以就繞過來看看,相公不會介意吧?」繡眉客氣地詢問意見。
  
  「當然不介意……」風煜深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毛頭小子,在妻子面前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我是說妳能關心玉疆,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繡眉半掩帶笑的眸光。
  
  「二叔!」在屋裡的玉疆認出外頭的說話聲是誰,喜孜孜地跑出來,不過見到繡眉也在,小臉馬上拉下來。
  
  風煜深皺起眉頭。「玉疆,怎麼不叫人?」
  
  「二……二嬸。」玉疆鼓著頰說。
  
  看著眼前的小男孩每回見到自己都充滿敵意,繡眉兀自揣測著原因。「是不是吵到你讀書了?」
  
  「知道就好。」玉疆在嘴裡咕噥。
  
  「不許無禮!」風煜深垂眸低斥。
  
  被當作親爹的二叔這麼一罵,他馬上委屈地癟起小嘴。「我就是討厭她……誰教她要搶走二叔……這樣二叔以後就不會關心我和娘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繡眉總算明白了。
  
  風煜深沉下臉孔。「玉疆,這是兩碼子事。」
  
  「二叔有了二嬸之後,就不會再來看咱們了……娘又會躲起來偷偷掉眼淚……因為二叔不要咱們了……」玉疆的童言童語讓大人聽得不免尷尬。
  
  他口氣轉為嚴厲地說:「玉疆,不許亂說。」知道侄子還小,不懂事,不知道這種話讓外人聽見,可是有損親娘的名節。
  
  「我才沒有亂說……」玉疆哭叫。
  
  見侄子說完便哇哇大哭,風煜深歎了口氣,只得彎下身軀,摸了摸他的頭。「照顧你和你娘是二叔的責任,永遠不會不關心你們的。」
  
  「那二叔為什麼還要娶二嬸?」他多希望二叔就是自己的爹。
  
  繡眉冷眼旁觀著眼前這對感情深厚的叔侄,想不到她該擔心的不是其他可能跟自己一樣慧眼獨具的女子,而是這個從小就沒了爹的孩子,那麼孩子的娘呢?大嫂心裡真正的想法又是什麼呢?
  
  無論如何,這個男人是屬於她的,誰也別想搶走。
  
  繡眉在心底對天立誓。
  
  「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掉眼淚,待會兒你娘看了也會難過……」風煜深還在哄著侄子。
  
  「二叔……」玉疆索性撲到他懷中撒嬌。
  
  站在一旁的繡眉不動聲色地瞅著相公輕拍侄子的背,不斷說話安撫著,感情不輸親生父子。
  
  這個男人無私地把溫柔和關心給了別人,卻沒有人真正地理解他、去疼惜他,這一刻,繡眉好想大聲地說,從今以後,有她站在相公身邊,有她陪著相公,不需要再刻意躲著她了。
  
  「不要哭了,二叔留在這兒陪你……」他安慰著抽噎的侄子。
  
  「我就知道二叔最好了……」說完,玉疆就拉著風煜深要進書齋。
  
  風煜深在進去之前,便對繡眉說:「娘子先回房去吧。」
  
  聞言,繡眉好想伸手將他拉回來,不讓風煜深踉別人走。
  
  「難道相公寧可陪他唸書,也不肯跟我多說幾句話?」繡眉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蹙攏眉峰,那眼神彷彿不敢相信繡眉會說這神話。「玉疆是我的親侄子,不是外人。」
  
  「我……」繡眉臉色一白,這才警覺到自己說了什麼。
  
  「陪二少夫人回房去!」風煜深微怒地朝婢女說道。玉疆已經硬把他拉進書齋了,「二叔快點……」
  
  看著他們叔侄情深的模樣,她有些懊悔剛剛不該那麼說,可是那種害怕再次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種滋味,還是讓她失去理智。
  
  相公一定會覺得她太小心眼了,居然跟個孩子計較。
  
  「二少夫人,咱們回去吧。」身旁的婢女見到主子一臉難受,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才好。
  
  繡眉沒有回應,只是慢慢地轉身往回走,每一步路都走得很困難,一顆心也愈來愈沉重。
  
  「小月,大少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想到只見過一面的大嫂,對那個人不算瞭解,只能先從別人口中探聽。
  
  「大少夫人嗎?奴婢覺得大少夫人很賢慧很溫柔,說起話來又輕聲細語的,跟府裡的奴僕說話也不擺架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歡她。」婢女不疑有他地說。
  
  「是這樣嗎?」她略帶沉吟,叔嫂之間的人倫大防得要遵守,不能打破,只是不知怎的,心裡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是啊。」婢女說得信誓旦旦。「老爺和夫人都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還有二少爺也很敬重她,就連性子高傲自負的三少爺對她的態度也很客氣。」
  
  身旁的婢女叨叨絮絮地說著,繡眉不禁又想到相公方才惱火的表情,對他來說,侄子比自己還重要,一顆心頓時空蕩蕩的,沒有了知覺。
  
  原以為漸漸拉近彼此的心了,想不到還是那麼的遙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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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49:24
  第四章
  
  已經戌時了。
  
  風煜深被玉疆纏了一個下午,剛剛又陪他用過晚膳,總算得以脫身,不由得想到白天時繡眉的反應,雖然剛聽到時的確不太高興,可是冷靜之後,也覺得自己態度不好,想來跟她道個歉。
  
  才快走到寢房,他遠遠地卻見婢女站在門外發呆。
  
  「發生什麼事了?」風煜深問。
  
  婢女見到他,像是看到救星。「二少夫人心情很不好,連飯都還沒吃,也不讓奴婢在裡頭陪她。」
  
  「妳先下去吧。」說著,風煜深便推門進去。屋內只有一盞燭火,光線有些不明。
  
  他看向床榻,可以看到有人,於是上前幾步,隱約見到繡眉捲著被子,縮在床榻內側的角落,一動也不動。
  
  風煜深小聲地喚。「娘子?」
  
  床角的人影微微一震,有些驚喜地回應。「相公回來了……」還以為他在生氣,不想見到自己了。
  
  「怎麼了?」他沒見過妻子這副樣子。
  
  「我沒事……」繡眉幽幽地回道,這是從小就有的習慣,當她難過或受了委屈,就會像這樣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避免又受到傷害。
  
  「既然沒事,為什麼連飯都不吃?」風煜深猶豫一下,還是在床沿坐下。
  
  聞言,她停頓一下。「我只是……好嫉妒玉疆,並不是因為討厭那個孩子,而是嫉妒相公對他的好,明知道不該有這種想法,還是忍不住……」
  
  「玉疆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我對他好也是應該的。」他解釋地說。
  
  「我也知道,但是……」繡眉澀笑地說。
  
  只不過她的恐懼又有誰能體會?
  
  風煜深看不太清楚妻子的表情,可是聽得出聲音的苦澀和自嘲,「玉疆是玉疆,我對他是親情、是責任,而妳是我的妻子,是不一樣的。」
  
  「可是相公在玉疆面前不會想到要閃躲,卻總是避著我,這才是最讓我嫉妒的地方。」繡眉很難不用指控的口吻說道。
  
  「我……」他為之語塞。
  
  「相公不是說我是你的妻子?」她把話又丟回給他。「夫妻不是就應該要坦誠相見嗎?」
  
  風煜深回答不出來。
  
  「在相公心目中,我連玉疆都比不上。」繡眉悲傷地笑說。
  
  「不是這樣……」他本能地否認。
  
  「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她語帶質問。
  
  「我……」風煜深就是無法擺脫心底的那隻魔。
  
  繡眉靜靜地瞅著他半晌。「相公打算一輩子這樣避著我嗎?」
  
  「不要逼我……」他咬牙說道。
  
  「我不是在逼相公,我只是……」繡眉動了幾下,作勢要上前,想要近一點跟他說話。沒有等到她接近,風煜深已經再次奪門而出。
  
  聽見房門砰地一聲關上,繡眉心頭一震,淚水跟著滑落,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才能打開相公的心。不過只要他們一天是夫妻,她就不會放棄。
  
  ***
  
  節氣進入處暑,不過早晚天氣漸涼了。
  
  風煜深佇立在滿園的桂花中,這裡也是他平曰最愛逗留的地方,不過此刻欣賞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在賞花的繡眉。
  
  那一日之後,他們已經十多天沒見面了,黝黑的目光貪婪地落在那婀娜的嬌軀上,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
  
  自己還能逃避多久?
  
  對妻子的渴望正在與日俱增,風煜深多想將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托出,只要克服盤踞在心底的那隻魔,或許就能與她過著正常的夫妻生活。
  
  而站在不遠處的繡眉是得到小廝傳來的信息,得知風煜深不再躲在小室內,於是來到花園裡等待時機,先摘了幾朵桂花,捧在手心上佯裝觀看,一面注意身後的一舉一動。
  
  一陣風吹來,讓她的鼻子發癢。
  
  「哈啾!」
  
  聽到妻子打了噴嚏,正好給了風煜深接近的機會,於是解下肩頭的披風,上前披在她的身上。
  
  彷彿被這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繡眉捧在手上的桂花紛紛掉落。
  
  「我來撿就好……」風煜深下意識地彎下身說。
  
  繡眉伸手制止。「相公,不用了。」
  
  就在這當口,風煜深看見她伸出來的手背上有著一點一點的疤痕,而且這疤痕呈圓形的小小凸起,還是頭一回注意到它。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疤痕烙在白皙無瑕的肌膚上格外明顯,風煜深微怒地問。
  
  「不過是舊傷,早就不痛了。」如果想要打開相公的心,這麼做有用的話,那麼繡眉願意先揭開自己的傷口。
  
  風煜深又執起另一隻手,也是同樣的情況。「到底是誰幹的?」
  
  「……每回大娘只要心血來潮,或是心情不好想找人晦氣,就會點上幾支香,然後使勁地燙在我的手背上,看到我哭就會開心,事後還不准我上藥,更不准我去告狀,要不然她會變本加厲地對付我。」她說得雲淡風輕的。
  
  他卻能聽得出其實並沒有說得那麼簡單,他隱忍著問:「那時娘子多大?」
  
  「大概是從我娘過世之後開始,當時還不到十歲,一直到了十三、四歲,懂得應付大娘,這種惡行才漸漸減少,不過卻改成言語上的侮辱,到了最後,再不堪入耳的話也聽得麻痹了。」繡眉笑中帶著幾分淡諷,「很醜是不是?」
  
  「不醜,一點都不醜。」風煜深不自覺地用拇指憐愛地撫著妻子細膩肌膚上的凸起疤痕。
  
  「只要相公不嫌棄就好了。」繡眉仰起嬌顏,終於可以這麼近距離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怎麼會嫌棄呢?」他只會心疼,風煜深憐惜地回道。
  
  繡眉直勾勾地瞅著他,彷彿要望進風煜深的內心深處。「那麼相公怎麼會以為我會嫌棄你臉上的疤?」
  
  「我……」他這才發現彼此的距離近到連呼吸都感覺得到,想要退後一步,可是雙腳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妻子看個清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清風煜深的右臉,在明亮的光線下,可以瞧見傷口癒合的情況相當不好,才會留下這麼嚴重明顯的疤痕,想必當時更是痛徹心肺。
  
  「從小到大,我見過不少外表生得好看,卻嘴巴惡毒的人,對我來說,他們才是這世上最醜陋的。」繡眉諷刺地說。
  
  風煜深喉頭緊縮。「妳真的不介意?」
  
  「今天手背上的疤痕若是在我的臉上,相公會介意嗎?」繡眉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反問。
  
  他一時語塞。
  
  就因為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可以大聲地說不介意,但是如果相反過來,自己不曾經歷過六年前的事,他又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也不喜歡這種假設的問題……」風煜深誠實地面對這個問題,不想用好聽的話來敷衍。
  
  「不過我從來不會以貌取人,因為沒有相處過,又何來的瞭解,更不算真正認識一個人。」
  
  說完,見繡眉不發一語,他有些無措。
  
  「娘子……」實話總是傷人,風煜深擔心妻子會無法接受。
  
  繡眉不怒反笑了。「相公說得很好。」
  
  妻子的認同讓他怔了怔。
  
  「如果相公剛剛回答我不會介意,那我可要懷疑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心。」她盈盈一笑。「所以我要謝謝相公對我說了實話。」
  
  聞言,風煜深不禁深深地凝睇著她,他的妻子是如此與眾不同,有著一般女子不同的見解和反應。
  
  「妳不恨妳大娘嗎?」他聽到自己這麼問。
  
  她偏著螓首沉思,「恨,當然恨,不過長大之後,瞭解了更多,只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得不到相公的心的女人,是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換作是我,說不定也會變成像大娘那樣。」
  
  風煜深眼底多了幾分笑意。「不,我相信娘子不會變成像她那樣的人。」
  
  「相公就這麼肯定?咱們才認識多久,又是根據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繡眉昂起下巴笑問。
  
  他望進妻子帶著挑釁的美眸中,語氣難得輕鬆。「因為娘子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會用那種笨方法來解決問題。
  
  繡眉不免自我解嘲。「我若真是聰明,就不會光曉得嫉妒相公對玉疆的好,就不會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讓相公能夠坦然地面對我。」
  
  「娘子……」他的心在拉扯。
  
  她輕歎一聲。「相公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風煜深還是選擇避而不談。「起風了,還是快點回房,免得著涼了……」
  
  見他態度依舊,繡眉只能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才移動腳步,感覺愈來愈吃力,心想大概真的磨破了皮。
  
  「怎麼了?」風煜深見她蹙著眉心便問。
  
  「只是左腳有點疼……」繡眉將站立的重量移到右腳。
  
  「坐下來讓我看看。」他先將妻子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繡眉的蓮足。「是這隻腳嗎?」
  
  「嗯。」繡眉羞窘地點頭。
  
  風煜深輕輕地脫去弓鞋,這才瞥見白布條上已經滲出血來了。「怎麼弄成這樣?是鞋不合腳嗎?」
  
  「只不過剛剛走得太急了,上個藥應該就會沒事。」她有些難為情地想將蓮足縮回去。
  
  「走得太急?」他滿眼不解。
  
  「因為知道相公在這裡,我想要快點過來……」繡眉見他一臉納悶,只能苦笑。「難道相公沒注意到前陣子咱們老是不期而遇嗎?總不會都是巧合吧?」
  
  「妳是說……」風煜深頓時目瞪口呆。「先是在小室,還有在娘那兒,以及荷花池畔,甚至玉疆的書齋,然後又在這裡遇到都是……」
  
  繡眉輕歎一聲。「既然相公想要玩捉迷藏,我自然奉陪到底,就看相公要躲到什麼時候才肯停止。」
  
  「娘子……」他這才體會到妻子的用心,這麼做全是為了自己。
  
  她垂下眼臉。「也只有這樣,我才得以見到相公一面。」
  
  聞言,風煜深胸口緊縮,頭一回有人為了想見自己一面,如此費盡心機,而他居然只想著逃避。
  
  「我先幫妳上藥。」他的眼眶發熱,已經不需要太多言語,直接將妻子打橫抱起,回兩人居住的院落。
  
  ***
  
  回到寢房,風煜深小心地幫妻子抹藥,然後看著她再纏上新的布條,想到這雙三寸金蓮連走幾步路都不方便了,卻為了他受這種罪,有著說不出的心疼,還有滿滿的感動。
  
  六年來,他為了自我保護所築起的那道牆,在迅速地崩塌當中。
  
  「這幾天盡量少走路,待在房裡就好。」他叮嚀地說。
  
  「不過是小傷,相公別放在心上。」繡眉一臉不以為意。
  
  「這可是為了我才受的傷……」風煜深連嗓音都啞了。
  
  她伸出小手,亳不遲疑地撫向那道疤痕,感覺到風煜深猛地瑟縮一下,不過這回沒有躲開。
  
  「當時一定很痛吧?」繡眉實在無法想像那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生的。
  
  「很痛……傷口幾乎見骨了,又沒有及時治療,導致潰爛,再也無法恢復原來的樣貌,之後還昏迷了半個多月才清醒過來,大夫說能活下來真的是菩薩保佑。」風煜深鼻頭發酸。
  
  「是誰傷了相公?」她一步一步慢慢問。
  
  「是我自己。」他緊閉下眼皮。
  
  「……會對自己不如此重的手,表示當時情況相當危急,不得不為之。」繡眉說得很篤定。她懂,她真的懂。
  
  「沒錯。」風煜深握住撫著自己臉龐的小手。
  
  繡眉淺淺一笑。「那麼相公錯在哪裡?」
  
  「我沒有錯……」他本能地及駁。
  
  「既然相公也認為沒有錯,為什麼要躲?為什麼還要逃?」繡眉直接切入重點。「其實相公害怕的從來不是別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
  
  這番話讓風煜深渾身一震,如遭雷殛。
  
  心底最深最隱晦的秘密就要被褐穿了……
  
  那更是他的惡夢。
  
  「不是這樣……」風煜深站起來,無奈地退了兩步。
  
  「不是嗎?」繡眉坐在床沿,抬起美眸,直視著他刷白的臉孔。「因為相公太過在意,身邊的人自然也無法不去意識到這道疤的存在。」
  
  「妳錯了……」他不想承認。
  
  「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她知道必須有人點醒他。
  
  「我……」風煜深激動地想對妻子大吼。
  
  繡眉不再說話,只是筆直地望著他,彷彿也望進了他心底怯懦的一角,讓風煜深無法再否認下去。
  
  「你說對了。」他旋過顫巍巍的高大身軀,背對著妻子,已經累了,沒有力氣再辯解。
  
  「我是在意自己臉上這道疤,怎麼也無法坦然去面對,因為每次只要看到它,就會想起那天的……屈辱……」
  
  她嗓音放柔了。「可以告訴我嗎?」
  
  「娘子真的想聽?」風煜深僵硬地問。
  
  「只要相公願意說,我便願意聽。」她口氣堅定。
  
  風煜深下顎一抽。「爹雖然身為內閣大學士,又兼吏部尚書,可是在六年前,真正掌握朝中大權的是個叫馮保的太監,皇上不但信任他,還讓他掌領東廠,負責偵緝和抓人,誰敢和他作對,就會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朝廷上下沒有人敢得罪,就連爹也得處處提防……」
  
  「由於宮裡的太監可以和宮女結為對食或菜戶,權勢大一點的還能娶妻納妾,馮保自然不例外,不過他養的卻是男寵,只要看上眼的,沒有人逃得了,加上他又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更是為所欲為……」
  
  說到這兒,他的嗓音已經微抖。
  
  「錯在當年的我太年輕太天真,沒有注意到馮保骯髒的心思,當他派人送信來約我小酌,因為擔心萬一拒絕了,會為爹惹來麻煩,便只身前往他在宮外的府郵,直到酒過三巡之後,他露出了真面目……還命人壓住我……想要……」
  
  他沒有回頭看妻子的表情,因為既然起了頭,就打算一口氣說完,不想再讓這件事橫亙在彼此之間。
  
  「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的髒手在我身上游移的感覺,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居然會遇上這種事,更氣自己亳無警覺心才會給了對方機會,或許就是這樣的憤怒和羞恥,讓我拚死抵抗到底……」風煜深雙眼發紅,聲音像哭又像在笑。
  
  「到了最後,馮保眼看我就是不肯順從、不肯屈服,便扔了把匕首給我,說要是我肯把自己的臉給毀了,讓他倒盡胃口,就答應放過我……」
  
  「我就是喜歡你這張臉……這麼英氣、這麼俊挺,讓人愈看愈喜愛……」
  
  風煜深壓下喉間的噁心感,深吸了口氣。「我握住匕首,毫不遲疑地在臉上狠狠地劃下一刀,馮保反倒被我嚇到了,可是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我走,於是把我關起來,任由我的血流個不止……直到過了三天,爹不得不聯合與馮保一向是死對頭的安公公,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就連皇太后也看不慣他平日的作威作福,出面要求皇上作主,皇上眼看已經保不了他,只好下了道聖旨將馮保打進天牢,這才救出奄奄一息的我……」
  
  他說完了。
  
  終於都說出來了。
  
  「這些經過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使爹大概猜到了幾分,卻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半句,娘就更不用說了, 她根本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臉上的疤也不存在,好像那是件多麼羞於見人的事。」風煜深不禁自我解嘲。「我不知道該向誰傾訴……」
  
  一具柔軟的身子不期然地貼在他的背後,讓風煜深陡地住了口,下面的話也梗在喉中。「相公沒有錯!」繡眉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
  
  「……」這五個字讓他的眼眶泛出淚光。
  
  她將面頰貼在相公寬闊的背上,溫柔地勸慰道:「相公也不需要自責,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對與錯就能解釋清楚。就像大娘,還有我的異母兄姐總是當著我的面嘲笑,因為有個出身青樓的娘,骨子裡必定淫蕩,就算嫁了人也難保不會紅杏出牆,但背負這樣的出身真是我的錯嗎?而我娘又錯在哪裡?沒有一個女子願意淪落風塵,自甘墮落, 只是身不由己罷了……」
  
  風煜深兩眼濕潤,靜靜地聆聽。
  
  「難道相公會因為這樣,就認為我該生性放蕩,就會不守婦道嗎?」繡眉口氣轉硬,大有質問的意味。
  
  「當然不會!」他大聲回道。
  
  她瞪眼。「那麼相公總是躲著我,是在怕什麼?」
  
  「我……」風煜深詞窮了。
  
  繡眉口氣轉為嚴肅道出他心中的癥結。「其實是相公看輕了自己。」
  
  高大身軀猛地震了一下……
  
  這句話也讓風煜深像是挨了記悶棍,整個人跟著痛醒了,可是腦袋卻比以往還要清楚。
  
  「妳說得對。」他覺得破了相,又差點遭到凌辱的自己不再值得被愛,開始害怕別人的關心,擔心那不過是虛偽的、是同情的,所以封閉了自己,將所有的人擋在外面,不讓他們靠近一步。
  
  她慢慢地將高大身軀轉了過來。「那個叫馮保的太監也許傷得了相公的自尊,還有臉,但是並沒有讓相公因此變得憤世嫉俗,你依然不吝惜地對大嫂和侄子付出關懷,依然善盡人子的責任,孝敬爹娘,待我又這般溫柔,除了我娘,相公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許你看輕自己,這樣太不值得了。」
  
  風煜深眼囿愈來愈紅,顫抖地說:「好……」
  
  「我真的很生氣,要是相公再想不通的話,我就往你頭上敲下去,看能不能敲醒你。」繡眉嬌哼地數落著。
  
  「我知道錯了。」風煜深想哭又想笑。
  
  繡眉滿意地偎上前。「當初相公為什麼會選我?」
  
  「因為爹說了妳的事,所以我就在賭……一個從小飽受他人異樣眼光長大,吃過不少苦的女子,絕對會比那些養在深閨的小姐來得強悍,因為若真的嫁給我,將來要承受的閒言閒語也不會少,而我賭贏了,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氣。」風煜深道出當時的想法。
  
  「相公這話可別說得太早。」繡眉愛嬌地說。
  
  「怎麼說?」風煜深一臉困惑。
  
  「因為我不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妻子,或許還會想要挑戰相公的權威,到時你說不定會後悔。"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如果我要的是百依百順的妻子,就不會娶妳了。」風煜深寵溺地說。
  
  繡眉一臉羞赧地問:「那麼相公今晚會回房吧?」
  
  「咳,當然會了。」不知怎麼,這句簡單的詢問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某一個部位。
  
  她一臉賠笑。「我明天就讓人把小室裡的那張床搬走,除非相公打算睡在地上,那我也不及對。」
  
  風煜深笑咳一聲。「就照娘子的意思去做。」
  
  「或許哪天我又會叫人打一把大鎖,把小室的門給關了,窗子也封死,不讓任何人進去。」繡眉促狹地說。
  
  他咧嘴笑了。「全聽娘子的。」
  
  「相公,我是說真的。」她斂去笑意,正色地說。
  
  「我也是說真的。」風煜深不想再回到那段孤獨寂寞的日子,只想要時時刻刻有妻子的陪伴。
  
  ***
  
  兩人把話說開之後,彼此的關係也更進一步。成親一個多月,他們終於像對夫妻了。
  
  繡眉掀開眼簾,覷見躺在身旁的相公,想到連著好幾天,早上醒來,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媽紅的唇角便往上揚。
  
  「醒了?」還捨不得起身的風煜深感覺到她的凝睇,緩緩睜開黝黑的雙眸,裡頭不見逃避。
  
  她「嗯」了一聲。「相公待會兒可以陪我去跟婆婆請安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妳腳上破皮的地方才剛好,還是過兩天再去。」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輕撫過妻子的眉眼。
  
  「沒關係,已經不痛了,而且太多天沒去請安,總是不太好。」繡眉可不想讓婆婆找到借口,好來找自己麻煩。
  
  風煜深見妻子堅持,也就不再多說。「我去叫婢女進來伺候。」
  
  「不用叫了,以前在娘家,也沒婢女服侍,梳妝打扮這神小事還難不倒我。」
  
  她自信地說。「何況……我也想親自伺候相公。」
  
  他面容微赧。「好。」
  
  於是,夫妻倆終於離開了床榻。
  
  繡眉捧了套直裰過來,細心地幫相公穿上,自然也感覺到頭頂有兩道熾熱的視線在盯著。「男人的髮髻我可就不會梳了。」
  
  「我來就好。」風煜深哪捨得都讓妻子動手。
  
  待他熟練的束起髮髻,繡眉也在一旁看個仔細。
  
  「請相公再做一次。」她學東西很快,只要看過兩、三次就會了。
  
  風煜深愣了下,還是照著做了。
  
  「我懂了。」她頷了下首,牢牢地將步驟記在腦海中。
  
  「那我出去幫妳端洗臉水。」風煜深微笑地說。
  
  繡眉不禁失笑,「相公確定要這麼做?要是讓人知道,可是會笑話的。」
  
  「要笑就笑,伺候自己的娘子,有什麼不可以?」風煜深是心甘情願的,隨別人怎麼說去,如今敞開了心胸,也就什麼都不在意了。「那就有勞相公了。」她忍俊不禁地笑了。
  
  「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他馬上開門出去。
  
  才走在長廊下,風煜深就見小廝和妻子的婢女各端了盆洗臉水走來,於是接過小廝的,可不想讓其他男人見著妻子衣衫不整的模樣。
  
  風煜深對小廝說:「你先下去準備早膳。」
  
  「是,二少爺。」小廝見主子心情似乎很好,這已經是多少年沒見過的,心裡也很為他高興。
  
  就這樣,風煜深端著面盆回到房內,先放在洗臉架上,然後擰了濕面巾,再遞給妻子,這個舉動可讓跟在後頭進房的婢女瞪大了眼。
  
  「謝謝相公。」繡眉接過面巾,笑得更甜了。
  
  等到婢女幫繡眉綰起挑尖頂髻時,風煜深也站在一旁看著,見她頭上沒有妝點任何珠鐵髮飾,有些怔忡,心想自己還是疏忽了些事,給妻子世上最好的東西,可是當相公的責任……
  
  有了!
  
  「娘子坐在這兒別動……」說到這兒,人已經衝出寢房外。
  
  繡眉和婢女面面相覷,只好坐在原位,等他回來。
  
  過了一會兒,風煜深匆匆地進房,只見他手上拿了朵大紅的木芙蓉,來到妻子面前,動作生澀地將它插在她的髮髻上。
  
  「咳,暫時先這樣。」他靦腆地說。
  
  她驚喜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謝謝相公……」
  
  「喜、喜歡嗎?」風煜深面色微窘。
  
  「這是相公親手為我摘的,豈有不喜歡的道理……」繡眉喜悅中又帶了幾分悲傷。「除了娘,相公是第一個送我東西的人。」就算爹想送什麼,也會馬上被大娘攔截下來,加上府裡有太多眼線,連接近都很困難。
  
  「只是一朵花……」他的心泛疼。
  
  在這一剎那,風煜深真切地感受到她內心的某個角落是空虛的,就好像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娃兒睜著雙渴望的大眼,期盼著能夠得到父親的愛,還有關心,可是始終都等不到……
  
  怎麼會以為繡眉比自己堅強勇敢,她只不過比他善於偽裝罷了。
  
  繡眉扶了下頭上的木芙蓉,好確定它不會掉落。「重要的是相公的心意,不在於價值多少。」
  
  「娘子若是喜歡,我每天為妳摘。」風煜深希望能為她做更多的事。
  
  她喉頭一哽,只能用點頭表示。
  
  當黑眸掃向已經打扮好的妻子,只見一件直領寬條織錦沿邊,形成對襟的窄袖長背子,裡頭是件白衫,下頭則是如同鳳凰展翅的鳳尾裙,顯得雍容美麗,不禁看得癡了。
  
  風煜深脫口而出。「娘子……真好看。」
  
  「謝謝。」繡眉回報了抹甜靨。
  
  他紅著臉,窘迫地說:「不、咳,不客氣。」
  
  被兩人遺忘的婢女摀住嘴,噴笑出來。「噗……」
  
  「小月!」繡眉瞪眼道。
  
  婢女縮了縮脖子。「奴婢去幫忙準備早膳……」還沒說完就已經先溜了。
  
  「娘子……」見房裡只剩下他們夫妻倆,風煜深放縱自己的想法,溫柔地執起繡眉的玉手。
  
  「嗯?」她本能地仰起螓首。
  
  「我突然覺得好像在作夢。」孤單了這麼久,如今有妻相伴,他真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是嗎?」繡眉及過來執起他的大掌,湊到唇邊,很凶悍地往虎口上一咬,留下了淺淺的齒痕。「疼不疼?」
  
  風煜深胸膛震動幾下,哈哈大笑。「不疼。」
  
  「終於聽到相公的笑聲了。」她還沒聽過。
  
  「我似乎也好久不曾這麼笑過。」風煜深頗有感觸地說。
  
  她端詳著不再板著臉的相公,不忘調侃兩句。「得要這樣才行,不然那可丟臉了。」
  
  這記瞪眼,柔中帶媚,讓風煜深身軀跟著繃緊,全身的血液像要沸騰起來,真想再回到榻上溫存。
  
  「娘子……」
  
  「什麼?」她玉頰誦起紅暈。
  
  喀、喀兩聲,小廝和婢女捧著食案進房,覷見兩位主子的嘴巴幾乎都貼在一塊了,連忙背過身去。
  
  「奴才什麼也沒看到……」
  
  「奴婢這就出去……」
  
  風煜深顏骨微紅,清了清喉嚨。「好了,你們先把早膳擱下,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是。」小廝和婢女把東西一擱就出去了。
  
  小廝帶上房門,走了兩步,一臉若有所思地說:「二少爺好久沒這麼高興了。」
  
  「我看二少爺真的很喜歡二少夫人……」婢女很肯定地說道。
  
  他嘆了口氣。「真是這樣就好了。」
  
  「一定是這樣的。」婢女笑瞇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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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49:51
  第五章
  
  一早,感覺到氣溫下降了。
  
  龐氏看著一塊前來請安的兒子和媳婦兒,想到這幾天都是夫妻倆相偕而來,還聽府裡的奴僕說兩人天天形影不離的,心中頗為意外。
  
  「孩兒聽說爹今天請了假,是身子不舒服嗎?」風煜深關切地問。
  
  「沒什麼,只是昨晚和幾位大人喝酒,早上起來有些宿醉,所以就請假在家,想說休息一天也好。」龐氏啜了口茶水說。
  
  「原來是這樣,沒事就好。」他這才放下心來。
  
  繡眉聽在耳裡,心中一動,想到自己可以做什麼了。
  
  「……奶奶!」稚嫩的嗓音隨著小小的身影跑進廳來。
  
  龐氏的心思被玉疆給拉了過去。「奶奶的心肝寶貝來了……」
  
  跟在兒子身後的李氏也跨進了門檻。「媳婦兒來給婆婆請安。」
  
  「好、好。」這個長媳一向最得她的緣了,龐氏抱著長孫,眉開眼笑地說:「別淨站著,坐下來說話。」
  
  接下來,坐在另一邊的風煜深開口招呼。「大嫂。」
  
  「小叔。」李氏低垂眸光,溫婉地回應。
  
  「見過大嫂。」繡眉起身屈了下膝。
  
  「二弟妹不用客氣。」李氏朝她笑說。
  
  繡眉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子,年紀與風煜深相仿,個頭也比自己嬌小,不過舉手投足都顯示受過良好教養,屬於大家千金的風範,說話輕柔,人又好相處,很難讓人不去喜歡她。
  
  「奶奶……」玉疆賴在祖母懷中撒嬌。「娘己經答應我今天可以不用唸書,讓永春和永冬陪我在院子裡玩。」
  
  龐氏撫著他的頭。「那待會兒教書先生來了,就請他先回去……」
  
  「不行!」風煜深立刻反對。「你忘了前幾天才害永春被打手心嗎?就因為你不認真唸書,他才會受到連累,永春名義上是你的伴讀,不過他可是你三嬸的弟弟,不是府裡的奴才。」
  
  聽二叔提起這件事,玉疆也知道自己有錯,低頭不語。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龐氏自然為寶貝孫子說話。
  
  風煜深嚴厲地看著侄子,該罵還是要罵。「玉疆!」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跟永春道歉了……」小嘴嘟得高高的。
  
  「大嫂也別太縱容他。」風煜深轉向李氏,口氣則放緩了些。
  
  李氏沒有異議,柔順地接受小叔的意見。「是我太寵玉疆了,總是拗不過他,下次我會多注意的。」
  
  「這不是大嫂的錯,只是玉疆快九歲了,也該開始用功唸書,不要整天只想著玩。」風煜深溫聲地解釋。
  
  她輕點螓首。「小叔說得對。」
  
  「娘剛剛答應人家的……」玉疆哭喪著小臉。
  
  「玉疆乖,聽你二叔的話。」李氏安撫著兒子。
  
  玉疆瞄了下二叔,雖然平日很寵自己,不過也不敢真的惹他生氣,於是提出交換條件。「只要二叔別有了二嬸,就忘了我和娘,要跟以前一樣常上咱們那兒走動,我就乖乖聽話。」
  
  「玉疆,別讓你二叔為難……」李氏困窘地低斥。
  
  一直沒有出聲的繡眉,將大嫂的尷尬看在眼底。
  
  若是沒有把兒子說的話想歪了,急忙開口制止,大嫂就不會有這種表情出現,這應該就叫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也叫作賊心虛。繡眉握緊粉拳,多想大聲地告訴大嫂,相公是她的,她不會讓給任何女人的。
  
  風煜深並沒有想太多,只當侄子擔心不再受寵。「你爹臨終之前,二叔答應過他要照顧你們母子倆,又怎麼會忘了呢?你要好好唸書,長大之後考個功名,你爹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
  
  「我知道了。」玉疆勉為其難地答允。
  
  最後,龐氏把長媳和長孫留下來說話,風煜深便和妻子先行離開。「在想什麼?」一直沒聽到妻子的聲音,他開口問。
  
  繡眉不能讓醋意表現在臉上,免得相公以為她真的心眼小,容不不大嫂母子,於是隨口編了個理由,「只是想到歸寧那一天只有我回娘家,爹說下回希望咱們一塊回去看他。」
  
  其實繡眉也可以確定相公對大嫂沒有任何遐想,向來謹守以禮,那麼其他的事都是可以忍受的。
  
  「我的確是應該陪妳回去。」風煜深知曉這是身為女婿該做的事。
  
  他不想再逃避下去,只要有繡眉在身邊,便願意去面對世人的眼光,即便再難堪,為了妻子,都願意去試試看。
  
  「對了!相公,我得去一下廚房。」她得趕緊做準備。
  
  「要做什麼?」他一臉莫名。
  
  「婆婆說公公宿醉,這會兒必定很不舒服,我想來煮醒酒湯。」繡眉一臉躍躍欲試,她可是難得有機會大展身手。
  
  「醒酒湯?娘應該有讓廚子準備,不需要妳動手。」風煜深納悶地說。
  
  繡眉言笑晏晏地丟了一句「那可不一樣」,便來到專門給府裡的女眷們使用的小廚房,捲起袖口,開始準備需要的材料。
  
  而風煜深也跟了進去,看著妻子熟稔地動作,似乎對廚藝頗為拿手,於是睜大眼睛,好看個清楚。過沒多久,醒酒湯便煮好了。
  
  「這是……」風煜深看著眼前這碗從沒見過的醒酒湯,有些錯愕。
  
  她將醒酒湯放在食案上,遞給相公。「這叫酸梅豆腐醒酒湯,酸梅和豆腐這兩樣東西對解酒和恢復體力都很有幫助,你這就送去給公公喝了,應該很快就會舒服些。」這可是過世的娘教自己的妙方。
  
  風煜深接過食案。「好,我這就去。」
  
  就這樣,當躺在榻上,還在為宿醉而苦的風大人在喝了這碗醒酒湯之後,精神很快就恢復了,知道是二媳婦親手煮的,不禁大為讚賞。
  
  回到寢房內,風煜深更是一臉與有榮焉。「連娘看到那碗酸梅豆腐醒酒湯都很驚訝,因為效果真的很好,更想不到妳有這番好手藝。」
  
  「這哪需要什麼手藝,相公可還沒見過我真正的手藝。」繡眉嬌睨著他說。
  
  「哪天可要讓我好好見識一下。」他眼底流露出濃濃的興趣。
  
  「這還用說,娘當初之所以教我這些,為的就是希望我跟那些遠庖廚的千金小姐不同,可以親自下廚做菜,好抓住相公的心。」她有些怔忡,「娘知道這是她唯一可以給我的東西……」
  
  「我的心不早就全在娘子身上了?」風煜深摟住妻子的肩頭說。
  
  「相公可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繡眉軟軟地偎過去。
  
  「我可以對天發誓……」他敏感地察覺到繡眉在言談中,似有若無地透露出一股不信賴感,知曉在那種被輕視的環境中長大,長久下來,自然不敢也無法相信別人,所以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得到妻子的信任。
  
  ***
  
  當天下午,精神大好的風大人心想難得待在府裡,於是決定全家人晚上一塊用膳,自然也包括二房在內。
  
  老爺的命令一下,大廚房整個下午便忙得不可開交,奴僕們也是戰戰兢兢地等著伺候幾位主子,個個忙進忙出的。
  
  待風大人走進廳內,在主位上落坐,除了元配和側室,連長媳和長孫都來了,就是不見另外兩個兒子和媳婦兒。他先偏頭詢問側室:「煜棠和他那個媳婦兒呢?」
  
  孫氏嘴角抽搐,硬著頭皮回道:「老爺,他……說不想來。」她真會被那個只會忤逆自己的兒子給氣死,就偏要跟她唱反調。
  
  「你生的兒子還真是好大的架子。」坐在另一側的龐氏忍不住挖苦。
  
  「大姐,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把煜棠管教好……」孫氏一臉皮笑肉不笑。
  
  「倒是煜深怎麼還沒來?該不會又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妳……」龐氏臉色變了變。
  
  兩個女人只要見了面就開始互相比較和鬥嘴了。
  
  「夠了!」風大人低斥一聲。「連吃頓飯都要這樣吵嗎?」就是這樣的氣氛,最小的兒子煜棠才不肯來參與。
  
  她們總算噤聲,不敢再說話了。
  
  「他們不來,咱們就先吃……」風大人心裡還是難掩失望,本想一家人可以聚聚,希望能增進感情,不過也知道次子自從破了相之後,就不曾和家人同桌吃飯,也就不再勉強。
  
  才說到這裡,眾人就見風煜深攙著妻子的手肘,跨進了門檻,不只坐在桌旁的幾個主子,就連在一旁伺候的奴僕都不禁目瞪口呆了,因為這位二少爺已經很久沒有現身在這種場合中了。
  
  「爹、娘、二娘,咱們來晚了。」他率先開口向三位長輩致歉。
  
  繡眉也朝他們福了福身。「是媳婦兒不好,讓公公、婆婆和二娘久等了。」
  
  「來了就好。」風大人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多虧了妳煮的那碗酸梅豆腐醒酒湯,不然我這頭到現在還在痛。」
  
  「這是媳婦兒該做的。」她不敢居功。
  
  風煜深體貼地扶著妻子在其中一隻畫凳上坐下。「娘子就坐這兒,都是自己人,不用太過拘束。」
  
  「我知道,謝謝相公。」繡眉抬頭朝他笑說。
  
  看到這一幕,在座的人都怔住了。
  
  風大人再次看向容貌嬌美的二媳婦,見她神色自若,淺笑盈盈,態度又是那麼自在平常,兩眼直視著夫婿的臉孔,對上頭的疤痕毫不在意,這可是連他這個親爹都辦不到的。
  
  「沒錯,不必拘束。」風大人口中附和。
  
  「是。」繡眉柔婉地頷首。
  
  「上菜吧。」他轉頭交代管事。
  
  於是,奴僕們將一道一道的美食送上桌,不過眾人的眼睛看的不是佳餚,而是不時小聲交談的夫妻倆,那親暱的姿態可不是裝出來的。
  
  就在這當口,不甘寂寞的玉疆馬上換了位置,移到風煜深身旁的凳子上坐下。
  
  「二叔,不要只顧著跟她說話,都不理我。」
  
  風煜深朝侄子皺了下眉。「你該坐在你娘那兒。」
  
  「玉疆是在吃味嗎?」龐氏朝寶貝孫子招手。「到奶奶這兒來……」
  
  「不要!我要跟二叔坐。」玉疆年紀雖小,不過也敏感地察覺到二叔和二嬸的感情愈來愈好,真的要被搶走了。
  
  「玉疆,聽娘的話,快回來坐好。」李氏溫聲地勸說。
  
  他鼓著雙頰,這才很不情願地回到母親身邊。
  
  「好了,可以開動了。」風大人比了個手勢說。
  
  待風大人舉箸,挾了口菜,其他人才有動作。席間,沒有人說話,靜靜地吃了一會兒。繡眉盛了了一小碗酸,雞皮湯,「相公喝湯。」
  
  「我已經先把刺挑起來了……」風煜深也正好挾了塊荷包魚到她的碗裡,夫妻倆頓時為彼此的默契相視一笑。
  
  見這對夫妻感情要好,在座的人神色各異,有欣慰、訝異,還有稀罕,更有……落寞。
  
  李氏低頭吃著自己的飯,不想讓他人窺見她的心思,明知道是無望的,應該給予小叔真誠的祝福,可是見到夫妻倆恩愛的模樣,心裡還是難受得緊。
  
  而這一個多月下來,風大人原本不太確定當初答應讓兒子娶這個媳婦兒進門,到底是對還是錯,如今看來真的做對了,因為兒子臉上有了淡淡笑意,眼底的退縮和痛楚不再那麼明顯,對繡眉不禁要另眼相看了。
  
  如果能讓煜深走出陰霾,那麼這個媳婦兒可就功不可沒了,風大人不禁要作如是想。
  
  風煜深自然也瞧見其他人的眼神,雖然當作沒看到,可是他臉上早就盛滿以妻為榮的驕傲之色。
  
  「這道芙蓉雞片做得不錯,相公吃吃看……」話才說著,繡眉便舀了一匙到他碗裡,見他發愣,不禁疑惑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娘子要我吃,我就吃。」風煜深嘴角上揚地說。
  
  「貧嘴。」繡眉玉頰倏地一紅。
  
  「大姐這媳婦兒可真是有雙慧眼,看得出咱們煜深的好……」身為二娘的孫氏假惺惺地褒獎兩句。「妳總算可以安心了。」
  
  直到這時,龐氏也終於肯用正眼來看繡眉,打從她進門,心裡還是懷著芥蒂,就是無法完全接納這個媳婦兒,不過見到兒子似乎比以前開心許多,當娘的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夠得到幸福,她還挑剔些什麼。
  
  「妳說得很對,我是該安心了。」她歎氣地說。
  
  「謝謝娘。」風煜深感激地看著母親。
  
  風大人見狀,撚鬚微笑。在座的人都笑了,連奴僕也是一樣。只有李氏的臉色黯然,彷彿在這一刻成為了局外人。
  
  ***
  
  才秋分,但寒意已愈來愈重。
  
  繡眉坐在寢房內看著娘留下的幾本菜譜,這可是她的嫁妝,早就快被翻破了,想到當年娘若沒有被賣到青樓,喜歡做菜的娘說不定會成為一名廚娘,而老鴇為了培養娘成為名妓,可以跟著那些官員或文人吟詩作對,還讓她念了幾年書,後來娘把這些都教了自己,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場。
  
  她翻了幾頁,想著要先做哪幾道菜給相公品嚐看看。不期然地,房門被人用力推開。
  
  「二叔。」玉疆連門都沒敲,就直接闖了進來。
  
  「你二叔出門去了。」繡眉對他的無禮倒是習慣了。
  
  「二叔不出門的,所以你別想騙我。」他一臉不信。
  
  「是真的,不然你去找找看。」她笑說。
  
  「哼。」玉疆不想見到這個搶走二叔的女人,轉身就要走了。
  
  繡眉擱下菜譜。「可不可以坐下來陪二嬸說說話?」其實這孩子又有什麼錯,她該學著接受他。
  
  「我才不要他昂起頭說。
  
  「你怕我?」繡眉決定用激將法。
  
  玉疆果然上當了。「我才不怕妳……」說著,便一屁股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很不客氣地拿著碟子上的點心來吃,卻意外地好吃。
  
  「這是什麼?」他吃了一個又拿一個。
  
  繡眉看著坐在身邊的玉疆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這叫五香糕,是二嬸剛剛才做好的,想說要留給你二叔吃。」
  
  「一點都不好吃。」玉疆嘴硬地說。
  
  她在心裡偷笑,「你娘一定做得比二嬸好吃。」
  
  「哼。」他絕不會說娘不會做這些點心。
  
  「你很喜歡你二叔?」繡眉佯裝漫不經心地問。
  
  玉疆又哼了哼,「當然喜歡了,因為二叔就像我爹。」
  
  「我想也是這樣。」繡眉早就看出來了,他們比真正的父子還要親。「如果有個人這麼疼我,我也會把他當作爹一樣,玩累了可以讓他背著走,被人欺負時,可以出面保護我,那該有多好。」
  
  「妳沒有爹嗎?」他困惑地問。
  
  繡眉澀笑一聲。「我有爹,但又好像沒有……從小到大我很少看到他,甚至連見上一面都很難,只能遠遠地看一眼,所以好羨慕大娘生的孩子可以和爹同桌吃飯,爹還會陪他們玩……」
  
  「那就跟沒爹差不多。」玉疆不懂得修飾。
  
  她也同意這句話。「沒錯,真的就跟沒爹差不多,所以我能體會你想要有個爹的心情,好不容易有個這麼疼愛自己的二叔,又擔心會被人搶走了,所以才會這麼討厭我對不對?」
  
  「我……」玉疆想到她跟自己一樣都沒爹,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小的時候,我常常在想爹是不是不喜歡我了,為什麼他都不來看我,連他長什麼模樣都快要忘記了……」繡眉紅著眼眶說道。
  
  「嗚……妳比我好……我連我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這番話似乎說中玉疆的痛處,他頻頻用手背抹去流下的淚水。「為什麼他那麼早就死了……他為什麼不要我和娘了……」
  
  「明明都是爹的孩子,為什麼我就不能天天看到他?為什麼連叫他一聲爹的機會都這麼……」繡眉從來沒跟人說過這些。連娘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就怕說了會讓她傷心,而此刻面對的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又有著相似的遭遇,所以才讓她撒下心防。
  
  「我連想叫都沒得叫……」他哭得眼睛都紅了。
  
  繡眉用手絹拭了下眼角,「那我真的比你好一點。」
  
  「至少妳還見過你爹……」玉疆一邊哭一邊說。
  
  她哽聲回道:「是啊……」
  
  「就算沒有爹也沒關係,我還有二叔……」他用力吸了吸氣,把眼淚和鼻水擦千,不再哭了。
  
  「他永遠是你的二叔,也會跟以前一樣疼你愛你,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繡眉微斂眸光,只有自己才明白這句話真正的意思──二叔是不可能會成為你爹的。
  
  「二嬸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這麼喜歡他。」
  
  玉疆想著她說的話。「真的!?妳不會要二叔不管我和娘了?」
  
  「當然不會了,你現在不相信也沒關係,等時日一久便知道我有沒有騙你。」
  
  繡眉不奢望這個孩子喜歡她,但至少別當她是敵人。
  
  他斜睨著二嬸。「如果敢騙我,我就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好。」繡眉媽然笑說。
  
  「我還要拿一個五香糕回去給娘吃。」玉疆現在面對二嬸,想到之前那麼沒禮貌,怪不好意思的。
  
  繡眉將裝了五香糕的小碟子推到他而前。「你都拿去好了我再另外做給你二叔吃。」
  
  「那……我以後還可不可以再來?」他怯怯地問,因為剛剛和這個二嬸聊過之後,似乎覺得親近不少,不再當她是外人了。
  
  「當然可以,不過記得要先敲門。」她莞爾一笑。
  
  「知道啦,那……二嬸,我走了。」說完,玉疆捧著小碟子跑出去。
  
  砰地一聲,房門又被人用力關上,繡眉不禁失笑,想到之前還嫉妒他,也覺得太幼稚太小氣了,玉疆只是渴望有個爹,這種心情還有誰比她更懂。
  
  ***
  
  約莫一個時辰後,風煜深從外頭回來了。
  
  「相公是上哪兒去了?」連玉疆都說相公平常不出門的,所以繡眉難免會覺得好奇。
  
  風煜深洗了把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娘子過幾天就知道了。」
  
  「什麼事這麼神秘?」她失笑地問。
  
  他執起妻子的手,在桌旁坐下。「不是捎信跟岳父說了,六天後要陪妳回娘家?應該可以趕在那天之前完成,就能送給娘子了。」
  
  「要送我的?」繡眉笑睨著賣關子的相公。
  
  「到底是什麼?」可惜風煜深還是不肯說。
  
  「娘子到時就知道了。」
  
  「真是吊人胄口。」繡眉嗔惱地抱怨。
  
  「娘子打算送岳父什麼禮品?」他笑著轉移了話題。
  
  她淡嘲地笑了笑。「送爹的倒好辦,送給大娘的及倒要費點心思,因為不管禮品有多貴重,她總會找到借口來挖苦我,另外大哥和大嫂,以及若齡妹妹的都要準備才行。」這幾天就是在煩惱這件事。
  
  「咱們可以去請教娘,說不定能幫忙拿個主意。」風煜深明白她的憂慮;不會坐視不管。
  
  「說得也是,我怎麼沒想到。」以往都是繡眉一個人自己做決定,沒有人可以請教,不過現在不同了,她不只有相公,還有公婆。「咱們這就過去。」
  
  風煜深見她眉開眼笑,像個孩子似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就這樣,夫妻倆相偕去見了龐氏。
  
  屋裡除了龐氏,自然還有身為長媳的李氏,婆媳倆閒來沒事總會一面吃著茶點,一面聊天,聽婢女說次子夫妻來了,便讓他們進去。
  
  當兩人落坐,由繡眉開口道出來意。「媳婦兒有事想請教婆婆……」
  
  等龐氏聽完之後,知道二媳婦是特地來請教,自然覺得她這個婆婆受到尊重,無形之中對繡眉也就多了幾分喜愛。
  
  「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包管妳大娘會喜歡。」龐氏可以拍胸脯保證。
  
  繡眉連忙道謝。「那就麻煩婆婆了。」
  
  「要是早知道妳這麼懂事,我也少操這份心。」她笑歎一聲,然後睇向溫柔婉約的長媳。「妳說是不是?」
  
  「是,婆婆。」李氏幽怨地掠向小叔一眼,然後垂下淒楚的眸光。
  
  「在大嫂面前,繡眉不敢自誇。」繡眉也沒有錯過對方的眼神,有別的女人在垂涎自己的相公,偏偏她又不能吃醋,更不能主劫攤牌,叫對方早點死心,只能忍耐,這鍾滋味還真不好受。
  
  「二弟妹太客氣了。」李氏謙虛地說。
  
  龐氏笑瞇著眼,又看向二媳婦。「現在就等妳的肚皮有好消息傳出來了,快幫煜深生幾個孩子,讓我再抱孫子。」
  
  「娘,孩兒跟繡眉才成親兩個月,您別心急。」風煜深輕聲制止母親。
  
  她瞪了兒子一眼。「娘只是隨口說說,又不是在逼她,現在你是有了媳婦兒就不要娘了。」
  
  風煜深趕忙出聲辯解,「孩兒不敢。」
  
  「媳婦兒會努力的。」繡眉含羞帶怯地回道。
  
  聞言,龐氏滿意地直點頭。「好、好。」
  
  只見李氏臉上跟著笑了,心卻像是在滴血。
  
  這個男人終究還是不屬於她的,早在自己嫁進風家那一天起,就注定是這樣的結果,偏偏她還是想不開,李氏幽怨地思忖道。
  
  又跟母親聊了幾句,風煜深才帶著妻子告退,返回居住的院落。
  
  「怎麼一臉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因為娘剛剛說的話給了妳壓力?」關上房門,只剩下他們夫妻,風煜深露出擔憂之色。「不要想太多,一切順其自然就好,娘那兒有我擋著。」
  
  繡眉白他一眼,「相公真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個男人還真是遲鈍,都這麼多年,居然沒有察覺到大嫂對他的心意,害得自己這麼煩惱。
  
  「那妳就說給我聽。」他緊張地回道。
  
  「我不想說!」她一臉沒好氣,可不會笨到告訴自己的相公,何況他也不會相信。
  
  「娘子,到底是什麼事?」風煜深一再追問。
  
  「沒事。」她嬌哼。
  
  他皺起眉頭。「明明就有……」
  
  「我只是覺得大嫂一個人很寂寞,改天我約三弟妹一塊去找她,也可以去廟裡上個香,祈求一家平安,當作是出門散心。」繡眉建議道,等和李氏打好關係,或許就能找機會點醒她了。
  
  「說得也是,自從大嫂嫁進門,還不到半年,大哥就因為生了一場急病過世,她那時又懷了玉疆,所以根本沒出過門,現在對出門這件事也意興闌珊,我又不便勉強,要她點頭恐怕不太容易。」風煜深一臉以妻為榮。「不過聽到娘子這麼關心大嫂,我真的很高興。」
  
  繡眉被誇得有點心虛。「我沒有相公說得那麼好,其實我這個人很自私,不喜歡看到相公對別人太好,明知道這樣太小家子氣,但又控制不……」
  
  「想要獨佔一個人的心情我明白,也是我疏忽了,之前總是只想著自己,一味地逃避,沒有對妳付出更多的關心,才會讓妳不安,我會好辦改進的。」他將妻子摟進懷中,安撫地說。
  
  這番話漸漸撫平了繡眉心底的不安全感,嫣唇微微一揚。「相公,咱們會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吧?」
  
  風煜深臉孔一整。「這是當然了。」
  
  「嗯。」她要相信相公。
  
  「妳永遠是我的妻子,更會是我唯一的女人。」風煜深再次承諾。
  
  繡眉突然也覺得好笑,居然患得患失起來。
  
  一切都會沒事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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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50:15
  第六章
  
  數日後──
  
  今天是女兒和女婿一塊回門的好日子,單大人特地請假在家等候。
  
  「都已經出嫁兩個月了,還回什麼門?到現在都未時了還沒來,這派頭可還真是大……」姜氏不滿地叨念著,上回歸寧,她故意不露面,就是要讓繡眉那個死丫頭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單大人啟唇,最後還是閉上了。
  
  「娘,人到了嗎?」最小的女兒若齡珊姍姍來遲。
  
  姜氏啜了口茶水,嘲弄地笑了笑。「還沒,咱們從早上等到現在,都過了好幾個時辰,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娘,我一定得來嗎?」若齡一臉嫌惡。「真不想再看到那個醜八怪,要是晚上又作惡夢怎麼辦?」想到異母姐姐出嫁那一天,見到那位姐夫,只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更慶幸不是自己嫁過去。
  
  「要真是那樣,娘就再帶妳去廟裡拜拜,驅驅邪。」姜氏說得煞有其事的,讓單大人實在聽不下去了。
  
  「妳們母女倆就不能留點口德嗎?」這對母女還真是一模一樣。
  
  被夫婿這麼一罵,姜氏的脾氣也上來了。「我哪裡說錯了?倒是你那個好女兒,才嫁出去沒多久,就懂得擺架子,讓咱們在這兒乾等,當上風家的二少夫人還真是了不起。」要不是看在親家的身份,她才懶得理。
  
  單大人受夠也聽夠了,「妳要是不願意,可以不必坐在這裡。」
  
  「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姜氏臉色變了又變。
  
  「妳要怨要恨的話就衝著我來,繡眉是無辜的,這會兒她都已經嫁出去了,夫人還想怎麼樣?」就因為女兒已經嫁為人婦,不用擔心在府裡又會受到妻子的惡整和欺負,所以單大人的口氣也漸趨強硬。「若齡,陪妳娘回房去。」
  
  「你……」她為之氣結。
  
  若齡小聲地安撫:「娘就忍一忍吧,及正以後也不是經常看得到。」
  
  「哼!」姜氏好不容易才把怒氣按捺下來。「說得也對,及正以後也見不到那死丫頭,我就不跟她一般見識,免得說我這個當大娘的肚量小。」
  
  單大人只能搖頭歎息,接著便聽到外頭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老爺、夫人,他們已經到了!」管事興沖沖地進來稟報。「已經來了嗎?」單大人早就等不及地起身,大步地跨出了前廳。
  
  姜氏心裡再不情願,也要做個表面功夫給風家的人看,只好跟著出去了。
  
  在朱紅色的大門外頭,停了兩頂轎輿,在鞭炮的煙硝味中,率先下轎的是風煜深,儘管迎親的那一天,已經見過了岳父一家人,不過那天是用冷漠的面具來包裝自己,好抵禦同情和嫌惡的視線,和今天的心情完全不一樣,而這都是繡眉的功勞,是她的支持給了自己信心。
  
  接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異樣目光,以及議論紛紛,風煜深毫不在意地將臉上的疤痕曝露在眾人面前,然後抬頭挺胸地來到另一頂轎輿旁,從掀起的轎簾內,扶出了坐在裡頭的繡眉,讓盛妝打扮的美麗妻子現身在好幾雙眼睛面前。
  
  「繡眉……」單大人略顯激動地喚著女兒的閨名,能夠再見到女兒,比什麼都還要開心。
  
  繡眉往前走了兩步,只見蓮足上穿了雙風頭鞋,還在鞋面上加綴了珠寶,走起路來格外搖曳生姿,讓姜氏母女的雙眼都快閃瞎了。
  
  「爹。」她輕喚著。
  
  「進來再說。」單大人差點落下老淚。
  
  「是……」繡眉又把目光落在姜氏身上。「大娘。」
  
  姜氏假笑一聲,不過兩隻眼睛依舊盯著她髮上用毛皮製作的頭箍,上頭同樣地鑲了珠寶和金玉花飾,可以說貴氣逼人!
  
  「咱們可是等了一個早上,總算盼到你們來了。」看來這死丫頭的日子真的過得很好,她不是滋味地思忖。「快進屋裡來吧。」
  
  而此時跟親娘一樣想法的若齡,當她看到異母姐姐身上穿的戴的,可比自己擁有的還要好,不免嫉妒起來,當初要是自己嫁過去,這些東西就是她的了。
  
  若齡故作親熱地湊上前。「姐姐真是愈來愈美了。」
  
  「妹妹過獎了。」繡眉自然瞧見她們母女倆的眼珠子都在自己頭上打轉,更要感謝相公想到要送自己這份禮。
  
  趁著她們女眷在說話,風煜深朝單大人拱手。「岳父。」
  
  「待會兒咱們翁婿倆可要多喝幾杯。」單大人見到女兒氣色紅潤,而且這次身上的行頭更看得出是特別準備的,在風家必定極受寵愛,除了安心之外,對這個女婿也就更滿意了。
  
  「是,岳父。」說完,風煜深便攙扶著妻子,慢慢地走進單府大門。
  
  一行人回到前廳,落坐之後,奴僕紛紛送上茶水。
  
  繡眉便偕同相公依禮跪拜,單大人笑不攏嘴地將女兒和女攙扶了起來,見到兩人呈上事先準備好的禮品,心頭既感動又欣慰。
  
  「還送什麼,又不是外人,不必客氣了。」單大人在意的是女兒幸不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
  
  風煜深嗓音沉穩地回道:「禮不可廢,還望岳父喜歡。」
  
  「爹,這可是相公親自為您挑的。」繡眉要讓「旁人」知道別再以貌取人,瞧不起自己的夫婿。
  
  「好、好。」單大人濕紅了眼眶。
  
  「這是送給大娘的……」她親自呈上禮品。「是繡眉拜託婆婆選的。」
  
  看到盒中那塊上等的翠玉墜子,還真是沒得嫌,姜氏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還要煩勞親家母,這怎麼好意思,代我跟她道聲謝,不過看妳拿出這麼好的東西來,我這個大娘還真是收之有愧,以前都沒有好好地對待妳,虧得妳還有這份孝心,心裡真是慚愧。」
  
  「大娘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繡眉哪聽不出這話說得有多虛偽,自然也要好好地回報,最後又將一份禮送給異母妹妹。「這個是給若齡的,只是小東西,希望妳會喜歡。」
  
  若齡一臉喜出望外。「我也有……」她打開繡花荷包,裡頭是對小巧可愛的珍珠耳環,立刻就戴上了。「娘,怎麼樣?好不好看?」
  
  「好了,姑娘家要端莊一點,也不怕妳姐夫看了笑話。」姜氏面皮抽搐,偷偷地捏了女兒大腿一把。
  
  「疼……」若齡吃痛地哼道。
  
  待繡眉將要送給遠赴江南任職知縣的兄長和大嫂的禮品交給大娘保管,今天的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半。
  
  「爹和大娘近來身子可好?」她柔聲地問。
  
  單大人迭聲說好。「爹知道妳過得好,就什麼都好。」
  
  「是啊、是啊,大娘看到妳嫁了個這麼好的夫婿,真的就安心了。」姜氏這會兒見到風煜深,臉上的疤似乎沒有之前見到的那麼不忍卒賭,現在又知道他對妻子出手大方,不禁後悔沒有讓自己的女兒嫁過去。
  
  站在母親身邊的若齡也小聲地嘀咕道:「娘那時應該逼著我嫁才對……」
  
  「妳還敢說!」姜氏低罵。
  
  距離母女倆最近的單大人聽到她們的話,真是感到汗顏,除了歎氣還是歎氣,於是先讓女兒和女婿到客房坐,稍作休息,等著晚上設宴款待。
  
  
  
  客房內。
  
  繡眉總算可以卸下武裝,坐下來喘口氣,因為只要在大娘面前,就會習慣性地繃緊神經,小心留意對方會耍花樣。
  
  「你們先下去,待會兒沏壺茶水進來。」風煜深對小廝和妻子的婢女說。常福和小月回了一聲「是」,便帶上門出去了。
  
  「噗!」繡眉不知想到什麼好玩有趣的事,噴笑出來。
  
  他也跟著揚起唇角。「什麼事這麼好笑?」
  
  「只是想到大娘和若齡盯著我的頭箍還有鞋子,看到兩眼都發直了,好像巴不得那是她們的,就覺得既諷刺又好笑……」繡眉用袖口掩唇,連眼角都因為笑得太激動而有點微濕。「相公,謝謝你幫我掙了面子。」
  
  風煜深在她身邊坐下,將一隻玉手包在自己的大掌內。「身為丈夫,本來就有責任幫妻子討回公道。」
  
  「那麼相公又怎麼會想到要送我這些?」原來他最近出門就是忙這件事,當繡眉早上看到時才恍然大悟。
  
  他俊臉一整。「這些金銀珠寶雖然俗氣,不過用來對付自私現實的人卻是最有用的,既然妳大娘是這樣的人,不如就讓她羨慕一下,我才找了京城裡最好的師傅來製作,幸好成品還算滿意。」
  
  繡眉真切地感受到他對自己的一番心意,所做的努力都值得了。「她們怎麼也沒想到相公會對我這麼好,尤其是若齡,恨不得當初是她嫁給你。」
  
  「那又如何?除了娘子,我誰也不要。」風煜深親暱地用拇指輕輕摩挲著妻子的手背。「這些東西俗氣歸俗氣,不過效果卻很明顯。」
  
  「何止明顯?是太好了。」她莞爾地說。
  
  風煜深很高興自己也能為妻子做點事。「這麼一來,她們只會羨慕妳、嫉妒妳,再也不敢瞧不起妳了。」
  
  「嗯。」繡眉哽咽地偎了上去。叩、叩兩聲,有人敲了門。
  
  以為是小廝送茶水來了,風煜深不以為意地揚聲道:「進來吧。」
  
  結果,讓他們夫妻倆意想不到是推門進來的不是別人,居然是若齡。
  
  「姐姐、姐夫,我端茶水和點心來給你們了……」她衝著風煜深笑得好甜,雖然還是不愛他臉上的疤,無法接受有個醜相公,但是只要能滿足自己在物質上的享受,而且疼她寵她順著她,那麼自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繡眉一臉錯愕,不過沒有出聲,就是想看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風煜深看著小姨子,沉聲地說道:「這些東西讓下人送來就好。」
  
  為了給風煜深留下好印象,若齡笑得好不天真。「這東西又不重,我一個人端來就好,還有娘也順便要我問問姐姐和姐夫,不如今晚住下來,讓咱們好生招待。」這樣她才有機會表現賢淑的一面。
  
  風煜深先是怔了怔,住一晚倒是無所謂,不過沒有馬上答覆,而是轉頭跟妻子商量。「娘子覺得呢?」
  
  「請妹妹代我謝謝大娘的好意,只怕不太方便。」繡眉小心端詳著若齡的表情,兀自尋思著。
  
  若齡有些心急了,便直接問風煜深的意見。「只要姐夫點個頭,我相信姐姐一定會答應,姐夫……」她用撒嬌的嗓音喚道。
  
  聞言,風煜深不禁打了個冷顫,有些怪異地看了妻子一眼。「既然妳姐姐說不方便,那就這麼辦了。」
  
  「可是……」若齡氣惱地瞪了繡眉一眼,忿忿地踩了下腳就走了。
  
  「她這是怎麼了?」風煜深一臉莫名。
  
  「呵呵……原來是這樣……」繡眉噗哧地笑了,想到大娘和若齡不久之前的態度,總算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這回是笑到險些岔了氣。
  
  「到底是怎麼了?」見她笑到喘不過氣來,風煜深趕緊用掌心順著妻子的背,還是一頭霧水。
  
  繡眉嬌睨一眼。「相公真的不打算娶偏房?」
  
  他瞪著妻子。「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大娘多半在打著姐妹共事一夫的如意算盤,希望若齡能嫁給你當側室,然後再伺機奪走我這個元配的位置。」繡眉笑吟吟地把答案揭曉。
  
  風煜深額際瞬間爆出幾條青筋。「虧她想得出來!」
  
  「相公打算怎麼做?」她打趣地問。
  
  他深深地瞅著言笑晏晏的妻子,不禁有些氣悶,「娘子這回好像一點都不吃醋?」風煜深自然希望她能相信自己,可是又想要繡眉表現一下醋意,這神心情還真是有些矛眉。
  
  「相公希望我吃醋?」繡眉笑不離唇地問。
  
  「我……」風煜深不禁語塞。
  
  繡眉柔媚地倚向他的肩頭。「因為我知道相公根本不可能會喜歡若齡,而且我也相信相公的允諾,所以才沒有胡亂吃醋。」
  
  「我有娘子一個就夠了。」他這才釋懷,伸臂將妻子摟得更近。
  
  她眼底很快地掠過一道隱隱的不安,口中輕喃:「更何況我擔心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娘子說什麼?」風煜深隨口問道。
  
  「沒什麼。」搖了搖螓首,繡眉不想讓別人來破壞眼前的氣氛。
  
  他沒再多問什麼,夫妻倆就這樣互相依偎著,一直到他們髮禿齒搖,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不會離開對方。待他們在客房裡休息了大概半個多時辰,便被請去參加宴席。
  
  席間,姜氏一臉熱絡地招呼著,還不停地朝女兒使著眼色,就是要若齡抓住機會,多向風煜深獻慇勤。
  
  單大人也看出端倪來了,不禁替她們覺得丟臉。
  
  「姐夫難得來一趟,可要多吃點……」若齡嬌膩地道。
  
  既然知曉姜氏母女倆在打什麼主意,風煜深自然板起不苟言笑的臉孔,想讓她們知難而退。
  
  只聽見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接著詢問坐在旁邊看戲的妻子:「娘子想吃什麼,我來幫妳挾。」
  
  「我想吃蝦,不過有蝦殼……」繡眉故意用為難的口吻說。
  
  「我幫妳剝。」風煜深馬上挾了一尾蝦過來。
  
  「謝謝相公。」她喜孜孜地笑說。
  
  「好了。」風煜深將剝好的蝦子放到繡眉碗中。「我多剝幾尾,娘子慢慢吃……」他旁若無人地伺候妻子,讓若齡忍不住紅了眼。
  
  繡眉也很配合,露出最美的笑靨回報。
  
  這一頓飯吃下來,只有姜氏母女倆臉色難看,繡眉不禁暗笑在心,當她又看向蒼老不少、頭髮也白了許多的爹,相當滿意女婿對自己的呵護備至,直點著頭,心中再有什麼怨怒,這一刻也真正地放下了。
  
  宴席才結束,風煜深馬上開口告辭,可不想繼續被人當作上等的肥肉,於是帶著妻子準備打道回府。
  
  「爹往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女兒會再來看您的。」繡眉來到父親的面前,出自真心地說道。
  
  單大人霎時紅了眼眶,能得到女兒的諒解,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了,頓時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點頭表示。
  
  就這樣,繡眉坐進轎中,嫣唇不由得泛起了笑意,心想今天走這一趟真是對了,她才能拋不過去的心結,走向屬於自己的人生。
  
  ***
  
  冬夜,由於氣溫降低,變得有些沉寂冷清。
  
  未時左右,風煜深步出居住的院落,不管是在做打掃工作的奴才,還是正巧經過的婢女,見到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已經不再像以往那樣避開了。
  
  「二少爺!」
  
  「二少爺!」
  
  風煜深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頷了下首,態度是那麼自然,也不再難以親近,府裡的奴僕在私下不知道討淪過幾回,都說他二少爺已經變那個親切好相處的主子了。
  
  其實風煜深自己也不禁疑惑過,還照過幾次鏡子,想說他臉上的疤痕並沒有消失,不過為什麼身邊的人好像變得不再怕他,而且敢主動過來跟自己說話,這神情況已經好些年不曾發生過了。
  
  他摸了摸臉上的疤,又想到已經好一陣子沒去注意它,有時根本就忘了,是因為不在乎讓別人看到,所以別人自然也就不用戰戰兢兢,唯恐會犯了忌諱嗎?風煜深想了想,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性。
  
  「二少爺……」小廝迎面跑了過來。「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三少爺也在大門外等候了。」
  
  想到二娘所生的這個弟弟,兩人並不親近,甚至可以說很少見面,不過最近有了轉變,說話的機會也慢慢地多了,風煜深很高興能和這僅剩的手足有更多相處的時間,畢竟他們是兄弟。
  
  「嗯,走吧。」才這麼說,身後有人叫住他。
  
  就見繡眉身邊的婢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總算把人給追到了,「二少爺……二少夫人說天氣冷了,記得把披風帶著!」
  
  風煜深伸手接過披風。「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是,奴婢知道。」婢女福了下身,目送他離開。
  
  待婢女回到寢房內,便先向主子覆命。
  
  「……二少爺已經出門了。」她說。
  
  「嗯……」繡眉用指腹揉了揉鬢角,層心微微攏起,對婢女的稟告,心不在焉地頷了下首。
  
  「二少夫人頭疼嗎?」婢女端詳主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她也說不上來。「可能是這幾天氣溫變化大了些,不過又不像著涼,只是有些不太舒服,應該沒什麼……」既然相公出門去了,就趁這機會去找三弟妹,然後一起去找大嫂,多瞭解一下大嫂的為人,也是有好處的。
  
  才這麼想,繡眉就聽見門上傳來輕敲,把心思拉了回來。
  
  婢女去應了門,見到來人,口氣有些驚訝地問:「玉疆少爺怎麼來了?」
  
  「哼!我不能來嗎?」小小身影已經大方地登堂入室,走到繡眉的面前,昂高小臉。「我這次可是有記得敲門。」
  
  「二嬸聽到了……」繡眉媽然一笑。「不過你二叔剛出門,不在這兒。」
  
  「我剛剛有聽奴才說了。」玉疆逕自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可就算二叔不在,還有二嬸,這句話絕對不會說出來。
  
  「怎麼臉這麼紅?」她注意到玉疆泛著不尋常紅暈的小小臉蛋。
  
  他撇了撇小嘴,不想承認自己好像生病了。「大概是因為剛剛用跑的……我要吃二嬸上回做的五香糕。」
  
  「二嬸今天沒有做五香糕,不過有生糖糕……小月,妳去廚房端來。」繡眉朝婢女吩咐一聲,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地看著面前的孩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會不會咳嗽……還是……」
  
  「都沒有。」玉疆否認得很快。
  
  繡眉不再猶豫,立刻把玉手探向他的額頭,眉心蹙得更緊。「額頭有點燙……該不會是著涼了?」
  
  「我沒事……」他粗魯地揮開二嬸的手。
  
  想到玉疆可是風家的長孫,公婆的心肝寶貝,可不能有半點閃失,繡眉當機立斷地表示,「二嬸現在就帶你回去找你娘,再請大夫來府裡。」
  
  玉疆著急地嚷著:「二嬸不要說出去……要是讓娘看到我生病了,她會很難過的,我真的不想讓娘擔心……」
  
  「就算你沒有生病,只是不小心趺了一跤,每個當娘的都會很難過,要是不讓你娘知道,她會更難過的。」繡眉用自己的經驗來開導他。「這也是二嬸小時候,死去的娘說的話。」
  
  「可是……」他不想看到娘又哭了。
  
  這時婢女端著點心進門,繡眉馬上要她找人去請大夫,……就說玉疆少爺病了,要快一點把人請來。」婢女不敢耽擱,立刻轉身出去。「二嬸……」玉疆開始覺得頭昏昏的。
  
  繡眉又探了探他的額頭。「來,先到榻上躺著……待會兒二嬸讓人去通知你娘,還是要讓她知道才行。」
  
  「好啦……」這次他沒拒絕,自己爬到榻上躺好。
  
  先幫玉疆蓋好被子,繡眉接著又摸了摸他的脖子和小手,己經有著明顯的熱度。「真的很燙……」
  
  玉疆看得出二嬸是真的關心自己,於是安心地閉上眼皮,想要先睡上一覺,說不定就會好了。
  
  接著,繡眉便出去叫來其他的婢女,讓她去通知大少夫人這件事。
  
  而在等候大夫來到的同時,繡眉不斷擰著濕面巾,覆在玉疆發燙的額頭上,希望可以降低溫度。
  
  「大夫還沒來嗎?」她轉頭問著去而復返的貼身婢女。
  
  婢女也很心急。「應該快到了,奴婢再去看看……」
  
  「玉疆……」就在這當口,李氏慌亂地呼喚著兒子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繡眉連忙站起身來,走向房門口,見到李氏讓兩個婢女攙扶著過來,想要說明經過。「大嫂……」
  
  「我兒子呢?」李氏心急如焚地越過她身邊,直接往房裡走。「玉疆……」當她見到躺在榻上的玉疆,想要喚醒兒子。「玉疆,娘來了……」
  
  「大嫂先別慌,大夫就快到了……」繡眉才這麼說,馬上被接下來的話給堵得無話可說。
  
  李氏掩不住心中的憤怒。「玉疆不是妳兒子,妳當然不會慌了……」這個女人搶走了小叔,現在連兒子都要一起搶走,實在無法控制不去這麼想,兒子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絕對不會交給任何人。
  
  「我……」她語塞了。
  
  「娘在這兒……娘馬上帶你回去……」說著,李氏便要身邊的婢女抱起兒子,就往房門口走,臨出門之前,忍不住又回過頭,一改平日柔弱溫婉的姿態,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不需要妳來關心,以後請二弟妹不要再接近玉疆了。」
  
  繡眉馬上感受到她身上的那股強烈敵意以及妒火,只得把到了舌尖的話都嚥回去。
  
  直到李氏走遠,繡眉才折回房內,神情凝重地坐下來。
  
  她可以理解李氏的想法,一個寡婦帶著兒子在婆家生活,自然是相依為命,也是活下去的動力,更害怕被人奪走這僅有的希望,加上相公娶了自己,自然更加排斥,她知道往後就算想要保持妯娌關係,只怕也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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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50:44
  第七章
  
  玉疆生病在風家可是大事,用不了多久,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不只奴僕們個個擔憂,就連剛回府的風大人更是立刻趕來關心。
  
  「大夫,怎麼樣了?」風大人急問。
  
  被請來的老大夫一面捻著白鬍,一面仔細地幫病人望聞問切,好半晌才將把脈的手指移開。「大人不用過於擔心,孫少爺只不過是得了風寒,只要餵了湯藥就會沒事的。」
  
  李氏對兒子的狀況依舊無法放寬心來。「可是他的額頭燙得嚇人……會不會……會不會……」想到夫婿當年就是在一場突來的急病中過世,就怕玉疆也是一樣,那她也不想活了。
  
  「大少夫人莫慌。」老大大用穩定的嗓音安撫道:「先讓孫少爺把藥喝了,好好地休息,到了明天早上這燒應該就會退了。」
  
  龐氏在嘴裡不斷念著佛號,聽了大夫的話,捂著心門,呼出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
  
  「那大夫就快點開藥方子,我好命人去抓藥。」風大人催促地說。
  
  於是,老大夫取出文房四寶,仔細地將所需的藥材和份量,以及煎煮的方法一一寫下,交給了風大人,風大人馬上遞給管事。
  
  「我明天一早再過來。」老大夫說著便往外走。
  
  風大人則喚來奴才領他出去。
  
  「玉疆……」李氏坐在床沿看著臉上因為發燒而通紅的兒子,不禁淚眼婆娑了。「你可不能有事,娘這輩子就靠你了……」
  
  「你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玉疆他爹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的。」龐氏在旁邊安慰著。
  
  「婆婆……」她含淚地喚道。
  
  見她們婆媳倆就光是會哭哭啼啼的,風大人不禁數落兩句:「大夫既然說玉疆不會有事,咱們就要有信心。」
  
  李氏連忙擦乾眼淚。「是,公公。」
  
  而在眾人的忐忑不安中,風煜深和三弟煜棠從外頭回來,還來不及回到居住的院落,就聽奴才說了玉疆生病的事,馬上往另一頭走來。
  
  待風煜深走進侄子的寢房,見到雙親也在,不由得焦急地問:「玉疆怎麼樣了?」
  
  「大夫說是得了風寒,這幾天的天氣忽冷忽熱地,本來就容易著涼……」風大人轉述說。「藥就快煎好了,只要喝了就應該沒事了。」
  
  龐氏略帶指責地問:「聽奴才說你不在府裡,是上哪兒去了?」
  
  「我跟煜棠出去走走……」風煜深簡單地帶過,接著走到床榻邊,輕撫著侄子的額頭。「玉疆,二叔在這兒,要快點好起來……」
  
  「你們兄弟倆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龐氏不滿地問。
  
  風大人不是不知曉元配的心結,也只能在心中輕歎。「夫人,他們到底是親兄弟,本來就該多親近些。」
  
  「哼!」龐氏還是無法釋懷。
  
  「爹、娘,玉疆由我來照顧就好了,你們先去歇著吧。」風煜深回頭對雙親這麼說道。
  
  「好吧,我和你娘晚一點再過來。」心想那麼多人待在這兒也幫不上忙,風大人於是偕同妻子出去了。
  
  李氏送公婆到房門口,才折了回來。「煩勞小叔了。」
  
  「玉疆是我的侄子,照顧他也是應該的。」風煜深接過婢女遞來的濕面巾,覆在侄子的額頭上。
  
  「人是吃五穀雜糧的,不可能不會生病,何況還是個這麼小的孩子,大嫂也不必過於憂心。」
  
  聽見小叔這麼說,李氏不禁吁了口氣,語氣中對他的依賴更是溢於言表。「只要有小叔在這兒,我也就放心多了,不然真怕玉疆跟他爹一樣,那我……」
  
  這麼多年來,也多虧了有這個小叔處處為他們母子著想,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所以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的感情也變了質,即便清楚兩人的輩分關係,不可能有任何結果,還是忍不住幻想。
  
  李氏哀怨地望著注意力全在兒子身上的高大男子,真的好希望……好希望當初嫁的人是他,這句禁忌的話只能在心裡想,卻不能說出口。
  
  聞言,風煜深把目光調向淚光瑩瑩的大嫂身上。「大哥從小身子骨就不是很硬朗,才會熬不過去,玉疆可比他強多了,所以不會有事的。」
  
  「嗯……」她攥著巾帕,點了點頭。原本昏睡中的玉疆發出囈語。「娘……」
  
  李氏連忙撲到兒子身邊,哽聲地回追:「玉疆,娘在這兒……」
  
  「嗯……」玉疆沒有醒來,閉著眼皮低嘀。
  
  風煜深站起身來,讓李氏可以坐在床沿看顧。「大嫂,我先回房跟繡眉說一聲,待會兒再過來……」
  
  聽到小叔開口說要走,李氏不禁心慌意亂地找了個借口,只想要留下他。「萬一玉疆待會兒醒來,見不到你的話,一定會很失望的。」
  
  李氏真的好希望他能多陪他們母子倆一會兒,不要這麼快就離開,也只有這種時候,小叔才不會為了避嫌,不便停留太久,自己也能名正言順地多看他幾眼,還有多說幾句話。
  
  煜深看了一眼呼吸急促的侄子,心也跟著一軟,只得頷首答允,然後轉頭交代小廝,要他回去跟妻子轉達今晚要留在這兒的事。
  
  見小叔不走了,李氏垂下眼眸,悄悄掩飾眼底的喜色。
  
  「太少夫人,藥煎好了。」過了一會兒,婢女端著湯藥進入房內。
  
  風煜深伸手接過。「我來餵玉疆吧。」
  
  「那就麻煩小叔了。」李氏輕聲地道。
  
  就這樣,她在旁邊看著風煜深扶起玉疆,再讓玉疆靠在自己身上,這才一面哄著,一面將湯藥一匙一匙地餵進兒子口中,李氏被眼前這一幕溫馨的畫面所感動了,就算是親生父子也不過如此。一—一-『"川&!平淡無奇,
  
  李氏含情脈脈的目光不由得睇向小叔,想到嫁進風家之後,和自己的相公始終聊不上話,更談不上有感情,婚姻生活只能說是平淡無奇,更沒想到不過半年,她就成了寡婦,要不是己經懷了孩子,只怕連個寄託都沒有了,而在她旁徨無措之際,更是小叔的關懷給了自己勇氣和希望。
  
  「玉疆乖……把藥吞下去,這樣病才會好……」風煜深低聲哄著將苦澀的湯藥吐出來的侄子。
  
  她不禁幽幽地凝睇著,想到六年前,小叔的半邊臉不幸毀了,對於婚姻大事則是能拖就拖,也不讓任何人接近,其實心裡多少有些竊喜,因為這麼一來,就沒有女子可以把他搶走。
  
  李氏知道這種想法太自私了,可是像小叔這麼溫柔體貼的好男子,既然不可能屬於自己,也不想讓給別人,只不過……他終究還是娶妻了,而且對方不只美貌勝於自己,還讓小叔願意敞開心胸,出現在眾人面前,也不再因為臉部的殘缺而繼續閃躲逃避,她不禁掄緊袖中的拳頭,只因為看過小叔望著二弟妹的眼神,充滿了愛戀,心真的好痛,痛到快要無法呼吸了。
  
  此刻的她真的好恨,好恨自己只是他的大嫂。
  
  ***
  
  就在這當口,繡眉也從小廝門中得知大嫂那邊的情況。
  
  「……所以二少爺說今晚會留下來照頤玉疆少爺。」小廝將主子交代的話原原本本地說完。
  
  繡眉輕頷螓首。「如果只是得到風寒,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大夫是這麼說沒錯。」他用力點頭。
  
  「我知道了。」她暫時安心了。小廝躬了下身便回自己的主子身邊去了。
  
  待寢房裡只剩繡眉一個人,不禁望向窗外,看到天色已經黑了,還是決定待會兒親自去探望一下,免得公婆以為她不關心玉疆,只是想到大嫂對自己的敵視和排斥,只怕也不會領情。
  
  婢女在這時端著飯菜進來。「二少夫人該用膳了。」
  
  「我吃不下。」繡眉心事重重地說。
  
  「二少夫人要是不吃點東西,餓壞了身子,讓二少爺知道了,奴婢可是會挨罵的,說不定還會把奴婢趕出府去。」婢女將白飯擱在主子面前,兩手合十,可憐兮兮地說:「拜託二少人人多少吃一點……」
  
  繡眉不禁失笑。「好,我吃一點就是了。」
  
  「這才對。」婢女轉憂為喜地說。
  
  她才端起碗,吃了兩口,「小月,我看妳現在到大少夫人那兒去打聽一下,看看玉疆的情況怎麼樣了,再回來跟我說。」
  
  婢女回了聲「是」便去辦了。
  
  「我到底是怎麼?怎麼這樣心神不寧的?」繡眉不免自我解嘲。「我應該要相信相公對我的真心,更要相信他的為人……」
  
  無論大嫂是不是對相公有情,那都無關緊要,因為她必須去相信風煜深,要相信他對自己的心意,繡眉定了定心神,不要再胡思亂想。
  
  繡眉吃了幾口飯,然後喝了半碗湯,就把筷子擱下,實在沒什麼胃口,在等待婢女回來之際,便倚在床頭上,閉目假寐。
  
  等了好一會兒,就在繡眉快睡著時,婢女總算回來了。「情況怎麼樣了?」她馬上睜開雙眼問。
  
  婢女將問來的事說了。「聽常福說玉疆少爺剛喝下了湯藥,人還在昏睡,大概要到快天亮才知道燒退了沒有。」
  
  「是嗎?」繡眉又吶吶地問:「那……二少爺和太少夫人他們……」
  
  「他們都守在玉疆少爺的寢房內。」婢女不疑有他地回道。
  
  「嗯。」繡眉心口有些沉甸甸。
  
  雖然不斷地告訴自己要信任相公,房裡也還有小廝和伺候的婢女在,不可能獨處,可是想到兩人要這樣面對面一個晚上,就是無法不去在意,她終究只是個心胸狹窄的女人,想要完全獨佔自己的相公,繡眉苦笑地思忖。
  
  而接下來的時間可以說是難熬的。
  
  外頭夜色愈深,繡眉也愈沒有睡意。
  
  婢女並不懂主子此刻的心思。「二少夫人別太擔心,以往要是玉疆少爺生病,只要有二少爺在旁邊照料,很快就會沒事了。」
  
  「我知道。」繡眉明白相公一定會衣不解帶的悉心照顧兄長唯一留下的兒子,絕不會讓他出事的。
  
  「二少夫人還是早點就寢吧。」婢女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勸說道。
  
  繡眉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
  
  「走吧!」她去取來披風圍在肩上,昂起秀麗的下巴,眼神堅定地說。
  
  「二少夫人要上哪兒去?」婢女一臉驚疑不定。
  
  「當然是去玉疆那兒。」嘴裡說著,繡眉已經往房門外走了。
  
  「等奴婢一下……」婢女連忙去找了燈籠過來,好為主子引路。
  
  一路上,繡眉的心思千回百轉,想著待會兒見了大嫂該說些什麼,又該怎麼說服相公讓她留在那兒,不想讓懷疑的種子在心頭紮根,可是又無法全然地放心,這樣的矛盾情緒讓她愈走愈快了。
  
  「二少夫人走慢一點……」婢女提高燈籠,好照亮前頭的路。
  
  她深吸了口氣,要自己別急。
  
  婢女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攙著主子,要是摔倒了,自己可是擔待不起。「二少夫人小心腳下,往這一邊走……繡眉無心再想其他的事,一步步地往李氏居住的院落走去,也在婢女的帶路下,愈來愈接近玉疆的寢房。
  
  隔了一段距離,就見一名婢女端著原封不動的晚膳,步出燈火通明的房門,繡眉知曉大概就是那一間了。
  
  婢女舉高手上的燈籠。「二少夫人,就在前頭。」
  
  「嗯,咱們過去吧。」繡眉按捺住略帶焦躁的心情說。
  
  就在這對主僕倆慢慢走近的當口,待在寢房內的李氏也正坐在床沿看著兒子,見他不再發出囈語,小臉蛋上的紅潮也逐漸褪去,真的安心不少。
  
  風煜深用掌心探了探侄子的額頭。「雖然還沒有完全退燒,但是看來大夫開的藥方子確實有用,大嫂可以放寬心了。」
  
  「是啊。」李氏總算露出了喜色。
  
  他這才將注意力放在李氏身上。「大嫂應該也累了,不如回房歇會兒,這兒讓我來就好。」
  
  李氏柔怯地搖頭。「我還挺得住。」
  
  「玉疆就只剩下你這個娘,大嫂可不能累倒了。」風煜深溫聲地說。
  
  她緩緩地起身。「我真的沒事……呃……」才這麼說,兩腳有些站不穩,搖晃了兩下,就要往前傾倒。
  
  「大嫂!」風煜深本能地伸手攙扶。
  
  「我……」李氏頭一回跟他這麼接近,幾乎是靠在風煜深的胸前,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屬於男子的氣息和體溫,就連死去的相公都不曾讓自己如此臉紅心跳,唯獨只有他……
  
  李氏倏地滿臉通紅,才想要站直身子,抬起眼臉,正巧越過小叔的身側,瞥見站在房門口的繡眉,不知怎麼,就這麼改變主意,沒有馬上保持距離,壓抑已久的私心在這一瞬間勝過禮教。
  
  就算她一輩子都不到,也不想要這個男人被其他女人所擁有,這個念頭讓李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是風家的大少夫人、風煜深的大嫂,只是個想要被疼惜被寵愛的平凡女人。
  
  而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的繡眉先是愣住,接著嬌顏一沉,因為瞧見了李氏眼中的挑釁,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不過卻已經看得一清二楚,目光不由得掃向屋內,想到剛剛出去的婢女,還有相公身邊的小廝也不在其中,所以就只剩下他們和生病的玉疆,是最容易造成誤解的場面。
  
  單繡眉,妳要冷靜!
  
  而對眼前的情況,一定要更加小心地處理……
  
  腦中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繡眉,如果大嫂的目的是希望她產生誤會,然後懷疑相公,導致他們夫妻失和的話,更不能在這時候著了對方的道。
  
  她要沉得住氣。
  
  風煜深此時也不能為了避嫌而推開李氏,只能先確定她是否站穩了,才能鬆開手掌。「大嫂沒事吧?」
  
  「我……可能真的有點累了……」李氏羞窘地說。
  
  他正要再勸大嫂回房休息,就聽到身後的聲音。
  
  繡眉出聲輕喚:「相公。」
  
  「娘子?」風煜深循聲回頭。「都這麼晚了,娘子怎麼過來了?」
  
  李氏連忙將手腕抽回去,故作心虛地說:「二弟妹,妳可別誤會……」
  
  經大嫂這麼一提,風煜深才想到眼前的情況很容易引起誤會,不過他自認行得正、坐得直,態度自然也就坦坦蕩蕩。
  
  「大嫂別緊張,繡眉不會誤會的。」他反過來安慰李氏,畢竟一個寡婦更怕名節不保。
  
  聽見相公如此信任自己,繡眉曾經冒出頭的疑心也一掃而空了。「我想大嫂多半是累了,還是讓婢女陪妳回房睡一會兒,玉疆讓我和相公來顧著就夠了。」
  
  繡眉一直沒有去點破李氏對自己的小叔懷了不該有的情感,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顧及對方的名節,更不想壞了她在公婆心目中的好印象,從此活在眾人的指指點點當中,那種日子有可能會要了李氏的命,所以只希望她能快一點想通。
  
  風煜深讚許地望了妻子一眼。「沒錯,大嫂就先去歇著吧。」
  
  「我……」李氏有些挫敗,沒想到二弟妹這麼沉得住氣,沒有上當。不待李氏把話說完,繡眉嗓音輕柔,卻又帶著幾分強硬地喚來自己的婢女。
  
  「小月,妳先扶大少夫人回房休息吧。」
  
  李氏進退兩難。「那……就麻煩你們了。」在小叔的面前,她又不能嚴辭拒絕讓二弟妹接近自己的兒子,只好勉強地點了頭。
  
  以為她還是不太放心,風煜深沉聲保證。「玉疆若是有任何狀況,我會馬上讓婢女去通知大嫂。」
  
  「那我先回房了。」李氏垮下肩頭走了。
  
  繡眉凝睇著她離去的背影,只能歎氣。
  
  「我還以為娘子早睡了。」風煜深執起妻子的玉手,溫柔地說。
  
  她只是橫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娘子該不會……」他的表情頓時有些慌張。「真的誤會剛剛的事了?我不過是扶了大嫂一把,免得她趺倒了,只是這樣而已。」
  
  「相公不需要跟我解釋。」繡眉只是惱他沒有看出李氏的用心。
  
  風煜深瞅著她半晌。「娘子不信我?」
  
  「我要是不信你,方才就會開口質問了。」她在心裡歎息。「我只是……」不相信那個女人。
  
  其實繡眉心裡也相當不解,如果真的被她給當面戳破了、褐穿了,對李氏自己可沒有一點好處,為什麼不害怕?憑什麼這麼有恃無恐?是因為倚仗著公婆一定會選擇相信她嗎?他狐疑地追問:「只是什麼?」
  
  「算了。」繡眉什麼也不能說。
  
  「咱們是夫妻,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嗎?」風煜深眼底淨是不解。「難道我這個相公不足以依靠和信賴?」
  
  風煜深沉吟了下。「如果真的受了委屈,就不該忍氣吞聲,自然要說出來,我好為娘子作主。」
  
  「我當然相信相公會為我作主了,只不過前提是要看告狀的對象是誰,權衡得失之後才能做決定……」
  
  見風煜深啟唇,想要反駁這番話,繡眉比了個手勢,要他先別開口。
  
  「記得娘才過世沒幾天,有一天大娘跑到房裡,把一些爹以前送給娘的東西通通都拿走,我好生氣,要去跟爹告狀,不過還沒見到爹,就被府裡的奴才逮個正著,大娘便把我關在柴房一天一夜,連飯都沒得吃,所以我就學乖了,知曉告狀也沒用,因為我勢單力孤,而大娘也更加防著我,連想遠遠地看爹一眼都不行。」她比喻到這裡就不再說下去。
  
  聞言,風煜深表情凝重,以及不悅。「這裡跟風家不一樣,兩者也不能褌為一談,娘子更不是勢單力孤,應該要相信我的判斷和處理方式。」
  
  繡眉看著他眼底的惱怒之色,考慮片刻,既然相公這個當事人都毫無所覺了,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只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我……不能說。」她是有口難言。
  
  「娘子這是不相信我?」風煜深知曉她生長的背景,當然可以體諒,但是連自己這個枕邊人都不被信任的話,又教他情何以堪?
  
  「我自然相信相公,只不過……」繡眉一臉欲言又止。「我真的不能說,要是說出來,也許會害死人。」
  
  「有這麼嚴重嗎?」風煜深壓根兒就不信。
  
  「也不會有人相信我的。」她苦笑地說。
  
  他皺攏兩道眉峰,嚴辭厲色地駁斥妻子這番話。「無論娘子說些什麼,我都會選擇相信妳的。」
  
  「這件事相公絕對不會相信我的。」她也同樣正色地說。
  
  因為相公只會認為她是善妒,甚至危言聳聽,從此不再相信她說的話,之前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感情也會跟著毀於一旦。她可不想到了最後,好像全是自己的錯似的。
  
  「不可能會那樣!」風煜深低吼。
  
  「算了……」繡眉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這個男人明白。
  
  「妳說我不可能相信妳說的話,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妳不相信我……」他既怒且悲地斥喝。「妳知道不被自己所愛的妻子信任是什麼感覺嗎?」
  
  「如果相公真的愛我,就不要再問了。」她眼眶發熱。
  
  「妳真的不說?」風煜深咬牙問。
  
  「是。」繡眉無奈地點頭。
  
  風煜深抽緊下顎,不再說話,只是瞪著她。
  
  就在這時,剛剛送李氏回房歇著的婢女回來。
  
  他立刻朝婢女說道:「送二少夫人回去!」
  
  「呃……是。」婢女也感受到兩個主子之間的氣氛鬧得很僵,縮了縮脖子,把眼神投向二少夫人。
  
  繡眉一臉急切地說:「我不是不信相公……」
  
  「我很懷疑!」風煜深氣她的不信任,話也說得重了。
  
  她臉色陡地別白了。
  
  「我……先回房去了。」繡眉強忍著淚水離開了。
  
  在回去的路上,婢女小聲地問:「二少夫人和二少爺吵架了?」
  
  無心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好難受。難道真要說出來,才代表自己真的信任他嗎?繡眉艱澀地思忖,如果真的說了,相公就信嗎?
  
  ***
  
  窗外天色大亮了。
  
  繡眉迷迷糊糊地醒來,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什麼時辰了?」她從榻上支起身來,口中喃道。
  
  不過才動了幾下,繡眉就覺得頭有些暈眩,所以不敢馬上站起來,還有這幾天似乎很容易疲倦,便坐在床沿等待身子舒服一點再叫人進來伺候。
  
  婢女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推門進來查看,見到主子終於醒了,連忙走上前去。
  
  「二少夫人,早上門房拿來一封信,聽說是單府的奴才送來的。」
  
  「信在哪裡?」她心中打了個突,連忙問道。
  
  「信在這兒……」婢女拿了已經擱在桌案上的信過來給她。
  
  繡眉很快地拆了信來看。「爹病了……」信上的內容確實讓人憂心,不過想到大娘居然會特地來通知她,倒是相當意外。「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回去看看爹。」
  
  「二少夫人應該餓了,奴婢待會兒就去把午膳端進來。」婢女趁她看信的時候說道。
  
  她將信紙重新摺好。「午膳?已經午時了?」
  
  「不是已經午時,而是早就過午時了。」婢女拿來衣服幫主子穿戴好。
  
  繡眉吃了一驚。「我居然睡那麼久……玉疆怎麼樣了?」
  
  聞言,婢女笑瞇瞇地回答:「奴婢聽說玉疆少爺已經退燒,人也清醒了,大家總算可以安心了。」
  
  「只要他沒事就好。」繡眉有些遲疑地問:「二少爺……他有回來過嗎?」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婢女搖了搖頭。「二少爺從昨天到現在都待在玉疆少爺那兒,不過現在玉疆少爺沒事了,二少爺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對於婢女的安慰,繡眉只是勉強地扯了下嫣唇,想到還得先跟相公說一聲才能回娘家。
  
  「小月,妳再去玉疆那兒,看到二少爺就跟他說,有空請他回來一趟,我有事要跟他說。」
  
  回了聲「是」,婢女就步出房門。
  
  不過當婢女氣喘吁吁地來到玉疆的房裡,問了其他人才知道二少爺已經回去休息,不過卻不是回到跟二少夫人住的地方。
  
  「啊……常福!」婢女瞧見伺候二少爺的小廝,連忙叫住對方。「二少爺呢?二少夫人有事要請他過去。」
  
  小廝打了好幾個呵欠,才開口回答。「二少爺人在客房休息,等他睡醒之後我再跟他說。」
  
  「二少爺該不會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婢女真的開始擔心了。
  
  「為了什麼事吵架?」小廝睜大眼睛問。
  
  「不知道,就是怪怪的。」婢女也不太清楚。
  
  「妳也不要想太多了,就回去跟二少夫人說,有什麼事等二少爺醒了再說。」說完,小廝便用手捂著呵欠走了。
  
  「這樣要我怎麼回去跟二少夫人說?」婢女朝他的背影嚷道。小廝也是一晚沒睡,困得要命,擺了擺手就走了。
  
  只不過當小廝來到客房,卻見主子兩手背在身後,站在窗前想著事情,看來是那麼的落寞,教他忽然有種回到從前的錯覺。
  
  「二少爺不再多睡一會兒嗎?」他想起婢女方纔的憂慮,莫非二少爺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
  
  風煜深沒有應聲,他還在想昨天半夜跟妻子的對話,還是不確定她到底在隱瞞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說出來。
  
  難道自己就這麼無法讓她依賴?
  
  或者是做得還不夠多,才無法得到妻子的信任?
  
  思及至此,風煜深不禁握緊手掌,有些氣餒,也有些憤怒,更多的是徬徨,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些什麼。
  
  「二少爺?」小廝又喚了一次。
  
  「有事?」他沉聲地問。
  
  「呃,二少夫人請二少爺有空的話過去一下。」小廝真的不希望見到主子又躲回這個地方來。
  
  「二少夫人真的這麼說?」風煜深旋過高大身軀,臉上掠過談淡的驚喜,心想或許妻子這次願意跟他坦白了。
  
  「是。」小廝點頭回道。
  
  他馬上舉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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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51:14
  第八章
  
  寢房──
  
  吃過午膳,繡眉又將信看了一遍。
  
  「爹年紀也有了,就算只是小小的風寒也要注意……」真想馬上就回娘家。她才這麼想,就聽見房門被人推開發出的聲響。
  
  繡眉抬起螓首,瞥見跨進門檻的高大身影,想要笑臉迎人,但是憶起之前兩人的爭執,所以不太成功。
  
  「相公……」看來得等回去看過爹,再跟他好好談了。
  
  風煜深唇畔掛著淺笑。「娘子有事要跟我說?」
  
  「是。」繡眉打算說完就出門。
  
  他在桌旁的凳子上落坐,俊挺的臉部線條更柔和了。只要娘子肯相信我,不管誰欺負妳,或是受了什麼委屈,我都會站在妳前面,為妳遮風擋雨。」
  
  「相公……」繡眉怔怔地看著他。
  
  「說吧,我在聽。」風煜深低沉的安撫矂音讓她堅持不下去。
  
  她知道不說不行了,也想賭一賭相公對自己的信任。「好,我說,不過在這之前,要先說另一件事。」
  
  聞言,風煜深聽妻子肯說了,自然開心。「什麼事?」
  
  「早上我收到娘家派人送來的信,說爹病了,所以我想馬上回去探望,因此先跟相公說一聲。」繡眉說。
  
  風煜深沉吟一下。「岳父病了,自然要回去探望,我讓奴才去准各馬車……要我陪娘子回去嗎?」
  
  「不用了,玉疆才剛退燒,身子肯定還很虛弱,相公就留在府裡,我一個人回去看爹就好,信上也說爹只是染了風寒,休息幾天就會康復的。」玉疆可是公婆的寶貝孫子,一定會以他為優先,她自然不能在這時候把相公拉走,免得有心人在背後說她的不是。
  
  他思索一下。「那麼就跟岳父說,過兩天我再去看他。」
  
  「我也想要在娘家住上幾天,好好陪爹。」大娘既然都派人送信來了,應該不會反對他們父女倆多相處才對,她在心裡這麼想。
  
  「嗯,這事我會跟爹娘說的。」風煜深沒有理由反對。
  
  「謝謝相公。」繡眉看著他正等著自己開口,屏住呼吸。「等我說了,也希望相公能夠相信我說的。」
  
  風煜深微微一笑。「這是當然。」
  
  「相公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發現,其實……」她嚥了下唾沫,等待著想要的答案。「大嫂她……一直喜歡著你。」
  
  聞言,風煜深先是瞪著她,似乎不瞭解這句話的意思,接著彷彿繡眉頭上長了支角,或是眼前其實是別的女人,不是他所愛的妻子,接著眼底有更多的怒氣,漸漸地凝聚起來。
  
  「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怒目相向地問。
  
  繡眉的心往下沉了。
  
  她賭輸了。
  
  「我當然知道。」繡眉乾澀地說。
  
  風煜深沉下臉孔,胸腔因漲滿怒火而起伏,「不!妳不知道!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說?要是傳出去,妳要大嫂怎麼做人?妳是想害死她嗎?」
  
  「相公……」她顫著唇。
  
  他一臉不敢置信,怒瞠雙目。「妳到底嫉妒大嫂什麼?她只是個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為什麼妳連她都容不下?」
  
  「我……」為什麼要說出來?一切都完了。
  
  在風煜深憤而拂袖離去之前,又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我會讓人準備馬車送妳回娘家。」
  
  聽見沉重帶著怒火的腳步聲走遠,繡眉感覺眼底有什麼東西在翻湧,從小她就學會無論遇到再痛苦難過的事都不能哭,可是……她再也沒辦法堅強下去了……真的撐不住了……
  
  「我不是在嫉妒她……她是真的喜歡你……相公不也一樣不相信我?」她哽聲地喃道。
  
  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繡眉知道她已經親手毀了好不容易和相公建立起來的感情。
  
  不到半個時辰,繡眉便在婢女的陪同之下,坐上馬車返回娘家,她掀起布簾的一角,兩眼空洞地望著風家的方向。
  
  她還回得去嗎?
  
  ***
  
  當晚戌時──
  
  「聽說二弟妹回娘家了?」見到小叔來探望兒子,李氏佯裝不經心地問。
  
  風煜深面容凝重地坐在床沿,看著熟睡中的侄子,嘴裡回答著:「嗯,因為岳父這幾天也染上了風寒,繡眉很擔心,我就讓她回去住個幾天。」
  
  或許他們真的需要分開幾天,冷靜地想一想。
  
  他現在的心也很亂。
  
  「原來是這樣。」李氏心中一沉,自己要求的並不多,只希望能在沒有他人的妨凝之下,多點機會跟小叔相處,所以在聽婢女提起時,不免暗喜在心。「二弟妹真有孝心。」
  
  此時的李氏不著痕跡地注意小叔困擾的神情,語帶刺探地問:「二叔有心事?是跟二弟妹發生什麼事嗎?」
  
  「沒什麼。」風煜深一語帶過,夫妻之間的事還是要由他們來解決。
  
  「玉疆有吃點東西嗎?」李氏輕歎一聲,「方才喝了幾口粥就不吃,還說要二叔餵他。」
  
  「待會兒他若醒來,我再來餵他好了,可不能不吃東西。」說著,風煜深又一臉關切地看著李氏。「大嫂也要多注意身子。」
  
  「謝謝二叔,我會的。」李氏低垂螓首,不讓他窺見自己臉上因為這句「大嫂」而出現的無奈表情。
  
  「大嫂」這兩個字就像道枷鎖,捆綁了自己的一生,再也無法翻身,也注定了與小叔的命運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
  
  「……大嫂。」風煜深喚了第二聲。
  
  李氏回過神來。「小叔有事?」
  
  「今晚還是由我留在這兒,大嫂就放心去歇著。」照看著侄子長大,一直以來都是他的責任。
  
  聞言。李氏一派溫順地回道:「那就有勞小叔了。」
  
  「大嫂慢走。」風煜深目送李氏在婢女的陪同下離開,這才又坐回床沿,把侄子身上的被子拉好,蓋得密不透風。
  
  於是,到了差不多子時左右,玉疆醒了過來,吵著說肚子餓,風煜深便讓小廝去把粥熱過,餵他吃飽,又哄著他睡了。
  
  這個晚上,風煜深就待在侄子的房內,睏了就托著腮,坐在桌旁打盹,一直到天色漸漸露出了魚肚白。雞啼聲不絕於耳……
  
  當李氏再度踏進兒子玉疆的寢房,已經是翌日卯時了。
  
  她才跨進門檻,就見到風煜深倦極地趴在桌上,想到天氣寒冷,而披風卻擱在一旁,也沒披上,要是換他病倒可就不好了。
  
  「秀兒,妳……先去把早膳端來。」李氏輕咬下唇,有些孤注一擲地把身旁的婢女支開。婢女也沒想太多,福了身便出去了。
  
  見人走了,李氏便拿起一旁的披風,來到風煜深的身後,動作好輕,用著滿腔的情意覆上,在心裡假裝他們是夫妻,而她正是他的妻。
  
  風煜深幾乎立刻就驚醒,轉頭看見肩上的披風,以及身後的李氏,霍地起身,避嫌似地退開兩步。「大嫂……」
  
  這一連串的動作讓李氏來不及掩飾,她眼底的失望也在這一剎那之間落進風煜深的黑眸中。
  
  他心口猛地一震,似乎看出那代表著什麼。相公,其實大嫂一直喜歡著你……繡眉的話突然在他腦中響起。
  
  不可能!風煜深甩了甩頭,揮去那個聲音。
  
  「吵醒你了。」李氏垂下螓首,輕輕吐出話來。
  
  風煜深瞟了下房內,沒有婢女在場,而房門又關著,自然又退了一步,保持彼此身份上該有的距離。
  
  「沒有,我也該起來了……昨天半夜玉疆有醒來,餵了他一碗粥便又睡了。」風煜深將話題扯到侄子身上,告訴自己大嫂的舉止只是親人之間該有的,不可能有別的。
  
  「辛苦小叔了。」她又恢復原有的溫婉。
  
  「我先回房梳洗一下,晚點再過來。」不等大嫂開口,風煜深便邁開雙腳,大步地往外走。
  
  走在廊下,風煜深用力地拍了下額頭,怪自己竟被繡眉的話所影響,居然也跟著懷疑起大嫂來了。
  
  「一定是我看錯了……」他對自己這麼說。
  
  待風煜深回到和妻子睡臥的寢房,裡頭空無一人,不見繡眉的身影,心裡也更加思念,就算他們夫妻有過什麼樣的爭執,她還是自己最愛的女人,怎麼也割捨不下,只是眼前的難關要如何度過?
  
  他脫下袍子和靴,才一沾枕就睡著了。
  
  ***
  
  這一覺,風煜深睡到午時才醒來。
  
  他簡單地用過了膳,便獨自前往侄子的寢房。
  
  「二少爺!」伺候李氏的婢女恰巧從長廊的另一端走來,見到風煜深,便朝他屈了下膝。
  
  風煜深思了一聲。「玉疆還在睡嗎?」
  
  「玉疆少爺不到中午就醒了,直到剛剛吃過了點心才又睡著,精神和氣色也好多了。」婢女將目前小主子的情況告訴他。
  
  他微頷下首。「妳去忙吧。」
  
  「是。」婢女又端著食案離去了。
  
  就這樣,風煜深邁開沉穩的步伐繼續往房門口踱去,想到侄子既然沒事了,明天便能去岳父家見妻子。
  
  當他來到房門外,很自然地伸掌推開門扉,卻不經意地從門縫中覷見坐在桌案旁的李氏,只見她兩手不知捧著什麼,並將它緊緊地拽在懷中,甚至把面頰偎了上去,那是……
  
  那不是他早上遺留在這兒的披風嗎?
  
  在這一瞬間,李氏臉上痛楚寂寞的神情讓風煜深心頭一凜,高大身軀下意識地閃開,不讓屋裡的人知道他在外面。
  
  難道大嫂真的對他……
  
  「誰?」屋裡的李氏發現門扉半開,出聲問道。
  
  風煜深一個閃身,連忙躲到樑柱後頭。
  
  見外頭沒人,以為是風,李氏又重新把門扉合上了。
  
  風煜深神情震驚地從樑柱後出來,轉身往方才來的方向走了回去。
  
  「相公,有些事只能擱在心裡,不能說出來,如果真要告狀,反而會害苦自己……」
  
  「這件事相公絕對不會相信我的……」
  
  「我真的不能說,要是說出來,也許會害死人……」
  
  繡眉說過的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全都在他耳畔響起。
  
  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
  
  「是我錯怪繡眉了……」風煜深不禁懊惱,以為妻子只是嫉妒他關心大嫂,所以才會捏造莫須有的事來,想不到全是真的。
  
  他居然不相信她。
  
  風煜深恨不得揍自己一拳,也氣自己遲鈍,還有愚蠢,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沒有察覺大嫂的心思。
  
  「繡眉知道我向來敬重大嫂,一定不會相信這種事,卻被我逼到不得不說出來,而我居然那樣傷她的心……」
  
  在這一刻,風煜深多想馬上見到妻子,親口向她道歉。
  
  不過接下來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理大嫂的事,得要異常小心,知道的人愈少愈好,畢竟這攸關一個寡婦的貞節,若是傳揚出去,真的會出人命的。
  
  也許他該裝作不知情。風煜深將兩手背在身後,一面走一面沉思。或是……勸她改嫁?
  
  想到兄長都過世這麼多年,玉疆也漸漸大了,大嫂又還這麼年輕,不需要守寡,只要爹娘開口說一聲,不過大嫂會答應嗎?
  
  風煜深頭疼地思忖。
  
  看來只有找機會探探大嫂的意思。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眼下也只能這麼做。
  
  ***
  
  翌曰早上──
  
  風煜深約莫巳時來到單家,先去探望岳父的病情。
  
  「……不過是染了風寒,現在已經好多了。」單大人見到女婿來了,自然高興,心情一好,人也舒服多了。
  
  一旁的姜氏左盼右盼地就是在等風煜深到府裡來,要不然何須特地派人送信去通知繡眉那個死丫頭。「你有這份孝心,咱們已經很感動了,待會兒就留下來吃個便飯再回去吧。」
  
  面對繡眉的大娘,就會想到妻子受過的苦,風煜深口氣就淡漠多了。「多謝大娘,不知道繡眉在哪兒?」
  
  單大人靠坐在床頭,對女婿說道:「她就在出嫁之前睡的那間房裡,我命婢女帶你過去。」
  
  「讓若齡帶女婿去就好了。」姜氏見機不可失,朝站在身旁的女兒猛使眼色。
  
  「若齡,還不快點帶妳姐夫去找妳姐姐。」若齡當然懂母親的用意。「是,娘。」
  
  「妳們……」單大人自然知曉母女倆是在打什麼主意,不禁替她們感到難堪,有這樣的妻女,真是無奈。
  
  風煜深態度也更加冷淡,拒絕的意味相當濃厚。「不敢煩勞,還是讓婢女帶小婿過去就好了。」
  
  「呃……」被潑了盆冷水的姜氏,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既然女婿這麼說,那我叫婢女帶你過去。」
  
  於是,在婢女的領路之下,風煜深來到府裡最偏遠的後院,那裡有一整排較為老舊的房舍,其中一間就是妻子從小到大所住的,不禁更為她心疼。
  
  「就是這兒了。」單府的婢女指著一扇房門說道。
  
  他頷了下首,曲起指節敲門。
  
  「二少爺!」屋裡頭的婢女來應了門,訝異地認出來人。
  
  風煜深往房裡瞟了一眼。「二少夫人呢?」
  
  「二少夫人在裡頭。」婢女高興地比了下身後。
  
  不待婢女說完,風煜深已經跨進房內,見到氣色蒼白,眉心深鎖的繡眉正靠坐在床頭,夫妻倆見了面,縱有千言萬語,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相公是來說要休了我嗎?」繡眉哽聲地打破了沉默。
  
  他眼眶倏地發熱,踱上前幾步,一把將妻子拉進自己的懷中。「我怎麼捨得休了妳?」
  
  「我犯了七出中的善妒……相公可以休了我……」她噙著淚說。
  
  風煜深將臉孔埋在妻子的肩窩。「妳不是……是我錯怪妳了……我應該相信妳的話,可是卻那麼武斷的認定妳是因為嫉妒,請妳原諒我……」
  
  「相公真的相信我了?」繡眉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他猛點著頭。
  
  見兩位主子似乎和好了,婢女委實鬆了口氣,便悄悄地退出房外。
  
  「一直以來,我把大嫂當作家人,是咱們風家的一份子,從來沒有往那一方面去想過,更不曾去懷疑,所以才沒有察覺……」風煜深嗓音也啞了。「要不是無意間發現,不管是誰說的,我都不會相信……」
  
  繡眉頷了下首,也掉下更多的淚珠。「我知道,所以才一直不願意說……因為沒人會信,而且也會害了大嫂……」
  
  「是我逼妳說出來,可是卻又不相信……其實是我對妳不夠信賴,以為妳是在嫉妒我對別人好,一切都是我不好……」他自責地說。
  
  她也難辭其咎。「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因為太害怕失去相公……才會讓相公以為我只是因為嫉妒才編派大嫂的不是……」
  
  「不是,是我……」
  
  「是我才對……」兩人先異口同聲地說。接著又一邊哭一邊笑了。
  
  「不過還是希望娘子以後心裡有什麼話都願意跟我說,無論是什麼事,也許聽了生氣,會不贊同,但是我絕對不會再懷疑妳。」經過這次的事件,風煜深心中不再有任何疑慮,願意給予全然的信賴。
  
  繡眉不住地抽噎。「就算我惹你生氣,或是不小心又嫉妒了,相公也不會不要我?」她問出內心深處的恐懼。
  
  將哭到顫抖的嬌軀摟進懷中,風煜深嗓音也跟著暗啞。「夫妻就是要共度幾十年,不可能無風無浪,但是我絕對不會休了妳,妳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她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娘子想聽多少次,我都會說給妳聽……」他在妻子耳畔低嘀。「這一生我只認定了單繡眉,不會再有別人。」
  
  聽完,繡眉已經淚如雨下地哭出聲來。
  
  他們終於朝對方完全敞開心胸,成為真正的夫妻。
  
  直到許久之後,兩人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也就在這時候,單家的奴才來請他們前去用膳。
  
  身體已經逐漸康復的單大人不想錯過和女兒、女婿相處的機會,自然也決定列席參加。
  
  「多吃一點……」待奴僕將飯菜都端上了桌,單大人笑容滿面地招呼。
  
  繡眉跟他道了聲謝。「爹也要一樣。」
  
  「呵呵,爹知道。」單大人心情好得不得了,不過姜氏可就相反了。
  
  只見姜氏瞪了坐在身邊的女兒一眼,當初她要是肯嫁,也輪不到繡眉那個死丫頭,早就把風家二少夫人的位置搶過來了,真的是愈想愈嘔。
  
  風煜深不在乎在他人面前表現自己的體貼,又動手挾了塊妻子愛吃的魚肉。
  
  「我把刺都挑起來了……」
  
  「謝謝相公。」繡眉甜滋滋地笑了笑,不過才聞到碗裡那塊魚肉的味道,臉色就白了,連忙用手心摀住唇,發出乾嘔。「噁……」
  
  「娘子!」他大驚,把筷子擱下,伸手扶住妻子。「怎麼了?」
  
  她先嚥下喉中的酸味,這才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突然覺得這塊魚肉聞起來有點噁心……」
  
  「該不會……有喜了?」單大人一臉喜出望外。
  
  這下夫妻倆可都呆住了。
  
  「老爺,這種事還是別說得太早,要大夫看過才知道。」姜氏一臉皮笑肉不笑,要是這死丫頭真的有喜了,親家會有多開心,鐵定把她捧在掌心上疼愛,光是用想像的就氣死人了。
  
  繡眉沒空理會大娘的冷嘲熱諷,不過連自己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有喜,又想到這幾天身子不適,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岳父,我這就帶繡眉回府,再請大夫來看看。」風煜深冷冷地看了姜氏一眼,可不想讓可能懷有身孕的妻子繼續待在這裡,於是做出決定。
  
  「好,到時再派人捎個口信來。」單大人也不及對女婿的做法。
  
  「多謝岳父。」他動作輕柔地攙起妻子。
  
  如果妻子真的有喜,擔心馬車在經過一路顛簸之後,可能會有什麼閃失,風煜深於是讓她改坐轎子。
  
  就這樣,風煜深一路用走的,並在轎旁陪伴妻子,隨時關心她的身體狀況,想到有可能要當爹了,喜悅之情自然溢於顏表。
  
  轎夫也不敢走得太快,小心再小心地扛著轎輿,慢慢地往風家前進。
  
  「娘子還會想吐嗎?」風煜深透過轎簾問道。
  
  繡眉把掌心覆在平坦的小腹上。「相公不要緊張,又還不知道是不是有喜,萬一不是,豈不是失望?」
  
  「無論是不是有喜,妳的身子哪裡不舒服,我也一樣會緊張。」他說。
  
  她一臉失笑。「反正看過大夫就知道了……不過還是先別讓公公婆婆知道,免得他們白高興一場了。」
  
  「好,我聽你的就是了。」風煜深笑說。
  
  坐在轎中的繡眉還是忍不住有些期待,如今有了深愛她信任她的相公,若能再有屬於自己的孩子,那麼人生就圓滿了。
  
  ***
  
  轎子終於回到風家了。在幾個奴僕的目睹之下,就見二少夫人被二少爺謹慎細心地攙扶著回到他們居住的院落。
  
  風煜深一面扶著妻子回房,一面命府裡的管事派人去請大夫過來。
  
  「二少夫人病了嗎?」
  
  「二少夫人哪兒不舒服了?」府裡的奴僕在私底下竊竊私語著。
  
  伺候繡眉的婢女可把頭仰得高高的,鼻孔也快朝天了。「哼!二少夫人才不是生病,而是喜事……」她忍不住得意地說。
  
  這「喜事」兩個字很快地在下人之間傳了開來,沒過多久,上頭的幾個主子也都聽說了。
  
  得到消息的龐氏馬上笑容滿面地趕到二媳婦的寢房來,就是想要確定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樣。
  
  「怎麼樣了?大夫說什麼?」她心急地問。
  
  風煜深輕聲制止。「娘,大夫還在診脈。」
  
  「是嗎?」龐氏連忙降低嗓門,走到床榻旁看著。
  
  正在診脈的老大夫很專心地望聞問切,一樣不敢馬虎,等確認了結果,才露出了笑意。
  
  「恭喜夫人!恭喜二少爺!」他拱手道賀。
  
  龐氏按著心口。「是真的有喜了?」
  
  「二少夫人確實有喜了,不過她氣血不足,體質較弱,得要先調養好身子,好好地安胎。」老大夫很慎重地說。
  
  她擺了擺手,笑得合不攏嘴。「要用什麼珍貴藥材,大夫儘管開口,只要我的孫子能平安出生就好了。」
  
  風煜深皺起眉頭。「娘,還不確定是不是兒子,說不定是女兒。」
  
  「好、好,孫女當然也好,你那麼著急做什麼?」龐氏佯哼一聲。「只要你們多生幾個,你爹和我總有孫子可以抱吧。」
  
  他歎了口氣,坐回妻子身畔,安撫個兩句。「是兒子是女兒我都不在意,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繡眉躺在榻上看著他。「我知道。」
  
  「繡眉,妳就好好休息,要吃什麼儘管說,我馬上叫人去煮。」龐氏樂不可支地笑說。
  
  她柔柔一笑。「謝謝婆婆。」
  
  「煜深,好好照顧你的媳婦兒,娘先回去,等你爹回來,要趕快告訴他這個好消息……」龐氏臨走之前不忘再三叮嚀。
  
  風煜深送母親步出房門,便聽她說要去二娘那兒炫耀一番,只能在心裡苦笑,齊人之福並非真的是福氣,幸好他只娶繡眉一個,這輩子也只愛她。
  
  「娘子……」他回到房內,坐在床沿,握著妻子的玉手,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咱們就要當爹娘了。」
  
  「我是不是在作夢?」繡眉鼻頭微酸,眼前的幸福是她從來不敢奢望的。
  
  「這不是夢,是真的。」風煜深稍稍加重手上緊握的力量。「從今天起,妳就儘管吃儘管睡,什麼都不要去想,也不要煩惱,一切有我在。」
  
  她噗哧一笑。「是,相公。」
  
  「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娘子這一邊。」身為一個丈夫,他有責任給予妻子最大的支持。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繡眉噙著淚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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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00:51:39
  第九章
  
  打從昨天二少夫人有喜的消息傳開,儘管天氣寒冷,府裡卻瀰漫著濃濃的喜氣,上上下下都準備在幾個月後要迎接小生命的到來。
  
  已經恢復健康的玉疆趁娘一個不注意,又跑來找繡眉了。
  
  婢女見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衝進房來,連忙出聲提醒道:「二少夫人在睡覺,玉疆少爺可別吵醒她……」
  
  「我只是看一下,又不會吵醒她。」玉疆嘟起嘴說。
  
  躺在榻上的繡眉聽見玉疆稚嫩的聲音,便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慢慢坐起來。
  
  「沒關係,我已經醒了。」
  
  玉疆邁開小腳來到榻前。「都快午時了,二嬸還在睡?」
  
  「因為天氣冷,所以二嬸不想起來。」繡眉拍了拍床沿,要他坐下來。
  
  「其實我也會這樣……」玉疆點了點小腦袋,一副感同身受的說。「奶奶說二嬸有喜了,有喜就是肚子裡有了孩子,就像當年我娘有我一樣對不對?」
  
  繡眉輕笑道:「對。」
  
  「爺爺和奶奶都好高興,二叔也一定很開心吧?」坐在床沿的玉疆一面說,一面踢著懸在半空中的雙腳,語氣有些失落。
  
  她「嗯」了一聲。「你二叔是很開心沒錯。」
  
  「等二嬸生下了孩子,二叔一定會很疼他愛他,還會每天晚上哄他睡覺,要是他生病了,也一定會整晚都不睡,守在床邊照顧他對不對?」說到這兒,稚嫩的嗓音有些哽咽了。
  
  「就算是這樣,你二叔還是會疼你愛你,不會不要你的……」繡眉喉頭一緊,就因為瞭解他渴望父愛的心情,所以聽了於心不忍。
  
  玉疆把頭垂得低低的。「二叔終究是二叔,不可能變成我爹,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不過還是會偷偷的這麼想。」
  
  「玉疆……」繡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可是你二叔愛你的心不會輸給任何一個當爹的,這點二嬸可以跟你保證。」
  
  他好認真地問:「二嬸沒有騙我?」
  
  「當然不會騙你……」她伸出雙手。「二嬸可以抱抱你嗎?」
  
  聞言,玉疆猶豫一下,還是投向繡眉的懷抱。
  
  繡眉收緊臂彎,將小小的身子圈住,就像抱緊幼年時的自己一樣,希望能給予對方安慰。什麼都不用擔心,要是你二叔不再疼你愛你了,二嬸也會狠狠地訓他一頓,告訴他不可以這樣。」
  
  有了這番話,玉疆終於揚起了紅潤的嘴角,似乎也變得懂事多了。「我也很高興二嬸有喜了,等孩子出生,我一定會天天陪他玩的。」
  
  她聽了好窩心。「你真的願意陪他玩?」
  
  「當然,因為我是哥哥了。」玉疆洋洋得意地說。
  
  繡眉鄭重地頷首。「那就拜託你了。」
  
  「啊!我要趕緊回去了,不然娘會生氣的,她不喜歡我常往這兒跑。」說著,他便蹦下床沿。「我會再來看二嬸的。」
  
  「好。」她看著玉疆跑出去,然後很輕很輕地帶上門扉,想到剛剛不小心透露的話,大嫂知道自己懷了身孕的事,只怕心裡也不好受。
  
  不過這不是同情就能解決的問題,或是希望大嫂也能跟自己一樣得到幸福,這麼想又太虛偽了,繡眉苦惱地思忖。
  
  「……又在想些什麼了?」風煜深回到房內,見妻子一臉心事重重,連他進門都沒發覺。
  
  繡眉把思緒拉回來,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相公去哪裡?」
  
  「娘找我過去,叮嚀我一些平時該注意的事……」他在床沿坐下,審視著妻子。「氣色看來比昨天好多了,外頭冷,妳就待在房裡,別出去了。」
  
  她沉吟一下,還是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剛剛玉疆來看過我,一直以來他都把你當成爹,這樣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就算以後咱們的孩子出生了,也希望相公不要冷落了他。」
  
  風煜深但笑不語。
  
  「相公笑什麼?」繡眉嗔問。
  
  「娘子不吃他的醋了?」他笑意更深了。
  
  繡眉嗔惱地白了他一眼。「我才沒那麼小心眼,何況玉疆只是個孩子,看到他就想到小時候的我,要是別的女人可不行。」
  
  「我知道。」風煜深開始喜歡妻子表現出來的小小醋意,這不也是夫妻之間的情趣?「我去叫婢女端些吃的過來,不吃東西可不行。」
  
  「是,相公。」繡眉甜笑地說。
  
  說完,風煜深便起身出去了。
  
  不過當他吩咐過婢女之後,並沒有馬上回房,而是往另一座院落走去,因為這件事得由自己來解決。
  
  當風煜深走進幽靜雅致的院落,先喚來婢女,讓她進屋裡去通報一聲,自己則在廊下等待回音。
  
  他抬頭望著在寒風中搖擺的樹梢,想起童年時和兄長一起在院子裡玩耍的快樂回憶,雖然爹總說大哥的個性優柔寡斷,不過對自己這個弟弟卻非常疼愛,所以當年因病猝逝時,他真的非常難過,因此才會對大嫂和侄子付出太多關心,只是沒想到會讓大嫂……唉!風煜深歎了口氣,想了好幾天,只有這麼做了。
  
  「二少爺裡面請。」婢女出來請他進去了。
  
  風煜深才跨進小廳內,李氏已經收拾好打從昨天聽到喜訊之後,一直到現在都還紊亂的心情在等他了。
  
  「大嫂。」瞧見她眼睛像是哭過了,不管是什麼原因,風煜深只能裝作沒看見,有些事不該過分介入。
  
  李氏微微頷了下螓首。「小叔請坐。」
  
  「玉疆沒有在這兒?」風煜深張望地問。
  
  她也跟著落坐。「可能跑去找永春和永冬玩了,他的病一好,就靜不下來,連坐都坐不住。」
  
  「待會兒我會說說他,有空也要多念點書。」風煜深等到婢女呈上熱茶,便決定起個頭。
  
  「繡眉如今有喜了,不過畢竟是頭一胎,有些事不太明白,也沒有經驗,以後還需要大嫂多多關照。」
  
  原來這就是小叔來這兒的目的,不過也不該意外,因為他現在不只娶妻,還快當爹了,不再像以前只會為了自己和玉疆而來,李氏在心裡澀澀地笑忖。
  
  「小叔放心,我會的,還要恭喜小叔和二弟妹。」她努力保持平穩的語氣,道賀地說。
  
  風煜深臉上掛著明顯的笑意,還有著對妻子濃烈的感情。「多謝大嫂,這一生能夠娶到繡眉,是我最大的福氣,若不是她,現在的我只怕還走不出六年前的陰影,是她讓我重獲信心,所以除了繡眉,我不可能再對其他女子動心了。」
  
  「……二、二弟妹聽見一定會很欣慰。」李氏垂下眼臉,嗓音微顫,袖中的雙手也攥得緊緊的。」
  
  他知道這麼說很殘忍,不過也是為了大嫂著想。「她是我唯一動心的女子,能與繡眉結為夫妻,此生了無遺憾。」
  
  這是在暗示嗎?
  
  李氏心頭暗暗一驚,陡地之間有了這樣的想法,因為小叔向來感情內斂,從來不會把情愛放在嘴邊,更不需要刻意來跟自己說,所以不禁要懷疑,難道是因為發現自己對他有了世俗難容的感情?
  
  她喉頭窒了窒。「……我明白。」
  
  小叔的這番剖白也徹底打碎了自己的夢。
  
  已經連幻想都是件奢侈的事了嗎?李氏的心真的好痛好苦,是不是該放棄了?
  
  不!本來就沒有希望,不可能屬於自己,又哪來的放棄呢?
  
  風煜深定定地看著她。「雖然有些話不該由我來提,不過我和大哥從小感情好,我來開口的話,他應該不會生氣才對。」
  
  「小叔請說。」李氏低頭輕道。
  
  「大哥已經過世這麼多年,大嫂又還年輕,爹娘更不曾堅持過非要大嫂為大哥守一輩子的寡,而現在的我更能體會身邊有個人相伴一生,是件多麼幸福的事……」說到這裡,他口氣頓了頓。「所以才想先問過大嫂的意見。」
  
  李氏臉色微自。「小叔的意思是……」
  
  「我把大嫂當作親人看待,自然也不想見到妳到老了還孤單一個人,不過還是要徵求大嫂的同意,所以爹娘那兒自然連提都沒提……」風煜深出聲安撫著。「妳也不必擔心玉疆,他是風家的長孫,這點絕不會改變,我也會遵守對大哥的承諾,照顧他直到長大成人為止。」
  
  就是因為希望大嫂也能擁有另一段幸福,人生能夠重新開始,風煜深才決定開這個口,相信兄長在天之靈也會同意自己這麼做的。
  
  「小叔,這事不該來問我……」李氏心亂如麻地喃道。
  
  風煜深啜了口茶水。「這個我也清楚,並沒有勉強大嫂的意思,只是覺得咱們風家虧欠了妳,想要做個補償,大嫂可以考慮看看,若要留下來,就當作我什麼也沒說,這事也不會傳出去的。」
  
  聞言,李氏只是垂眸不語。
  
  「那我先回去了。」他只能做到這裡。
  
  聽見腳步聲往外走,李氏才一臉愁苦地抬起螓首,對小叔的提議有些茫然失措,如果繼續待在婆家,卻只能看他們夫妻倆恩恩愛愛,想著自己再也無望的感情,若決定改嫁,又捨不下懷胎十月所生的兒子,真的是兩難。
  
  李氏不禁迷惘了。
  
  ***
  
  冬至又稱冬節。
  
  京城在這一天也像是在過年。
  
  繡眉坐在女眷們使用的小廚房內包餛飩,因為吃餛飩是這天的習俗,也是她嫁進風家來的第一個冬至,想要盡一份心意。
  
  「要是累了就別太勉強。」風煜深像母雞似的繞在妻子身邊打轉,就怕她不小心動了胎氣。
  
  她嬌橫一眼,不過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大夫不是說稍微走動一下不會有事,相公就別太緊張了,何況我又是坐著,你就去忙男人的事,別待在這種女人家待的地方。」
  
  同樣在小廚房裡包餛飩的幾個婢女,忍不住偷笑。
  
  風煜深略帶宭迫地清了清喉嚨,讓那些婢女不敢再露出牙齒來。「除了娘子,我沒什麼事好忙的。」
  
  「我有點口渴了。」繡眉愛嬌地說。
  
  他的動作很快,馬上找了杯子,從茶壺裡倒了白開水過來。「才剛煮好不久,還有點燙口,我來吹吹……」
  
  「謝謝。」繡眉將包好的餛飩擺好,才接過相公吹涼的白開水。
  
  「慢慢喝,別太急。」風煜深緊迫盯人地說。
  
  她有些哭笑不得,「相公,你這樣讓我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好、好,我站遠一點就是了。」他搔了搔頭說。
  
  「剩下的就交給你們好了。」繡眉跟在座的婢女們說了一聲,便拍去手上的麵粉,走向夫婿。「回房去吧。」
  
  風煜深怔了一下。「餛飩都包好了?」
  
  「還沒,不過相公待在這兒,她們也不自在。」她任由夫婿攙扶著,一塊步出小廚房。
  
  他順手拉好妻子肩上的披風,好圍得密實一點,還不忘提醒,就怕妻子不小心扭到腳。「慢慢走……」
  
  「看相公這副緊張的模樣,我都差點以為自己要臨盆了。」繡眉嗔笑一聲,因為身子向來纖瘦,所以肚子還看不出來。「我保證會很小心的。」
  
  「或許頭一回當爹的人都會像我這樣吧。」風煜深也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不過這也是初為人父的心情。
  
  繡眉突然想到什麼。「聽小月說,婆婆早上有來看過我,而且也不曉得在生什麼氣。」因為起得晚,所以不清楚。
  
  「因為二娘一大早就跑去跟她炫耀,說三弟妹同樣有喜了,二娘還說這次要幫爹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所以娘很不高興,就過來看妳,無非是要妳這胎能生個孫子……」他搖了搖頭。妳也不要在意,娘和二娘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什麼事都要拿出來比較,我想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改變。」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不禁失笑。「也許婆婆真的很希望我生的是個孫子,但是就算生了女兒,我也相信相公會擋在我前面,讓我可以依靠,更不會讓我遭到任何的責備。」
  
  「那是當然。」風煜深抬起手臂,攬住妻子的肩頭。
  
  「那麼我就沒什麼好怕的。」繡眉慧黠地笑說。
  
  能被妻子這麼全心全意地信賴和倚靠,也是自己最大的期望,風煜深知道他們可以攜手走得更穩更遠,也更長久。
  
  ***
  
  大寒,一年當中最寒冷的節氣,風家上上下下卻是熱呼呼的,因為不只大房和二房的媳婦兒都有喜了,還有另一件喜事也在醞釀當中。
  
  房門呀地一聲,被外頭的人推了進來。
  
  「相公回來了……」繡眉正坐在桌旁幫還未出塵的孩子縫著小衣裳,見高大身影很快地關上門扉,就怕冷風會灌進屋內,連忙幫他倒杯還在冒煙的熱茶。「外頭很冷吧?先暖暖手……」
  
  風煜深解下披風坐下,接過妻子手中的茶杯。「剛剛爹找我過去談大嫂要改嫁的事……」看著妻子驚詫的表情,莞爾一笑。
  
  「之前一直沒有跟妳說,就是在等大嫂的決定,然後又得說服娘同意,畢竟這些年來,她們的感情就像母女一樣,而爹則說他老早就想過,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大嫂真的願意?」繡眉想到李氏不惜破壞他們夫妻感情,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答應改嫁。
  
  他輕輕一笑。「或許是因為大嫂想通了。」
  
  繡眉想要從夫婿臉上找出答案。「是不是相公去跟她說了些什麼,才讓她決定改嫁的?」
  
  「我只是讓大嫂明白,我和妳之間的感情絕不會受任何人事物所改變,這一生除了妳之外,不會再動心了,而我是真心地希望她也同樣能得到幸福。」風煜深想到對妻子以外的人道出自己的情意,還是有些窘迫。「大嫂想必是聽懂我話中的意思,才下定了決心。」
  
  「相公是為了我才會去找大嫂……」繡眉為之動容,因為這是夫婿對自己的一番心意。
  
  風煜深執起妻子的手。「我也會有私心,就是不想讓妳天天懷著不安的心情,總是擔心大嫂會不會又做出什麼來破壞咱們之間的感情,所以必須這麼做。」
  
  他也只是個普通男人,一個平凡的丈夫,希望給妻子無憂無慮的生活,所以該自私時也不能心軟。
  
  「相公,謝謝你。」繡眉將執著自己小手的大掌舉到頰邊摩挲著。「也讓妳為難了。」
  
  「不,這是我唯一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而且對誰都好。」風煜深不後悔這麼做。「現在娘總算點頭,而爹也幫大嫂挑了一門好親事,打算像嫁女兒一樣,把大嫂嫁出門,還允諾她可以經常回來探望玉疆,大嫂會跟咱們一樣幸福的。」
  
  「相公真的覺得幸福?」她柔媚地問。
  
  風煜深偏頭想了想,唇畔的笑弧往上一揚。「除了幸福二字,實在難以用其他言語來形容。」
  
  「我也一樣。」繡眉默默在心裡對著過世的娘說。終於等到她的幸福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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