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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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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凱薩琳.庫克]海灣迷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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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27: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傑明醒來,忽覺一陣頭痛欲裂,較他所曾經歷過的任何宿醉頭疼更加難忍。他詛咒著,雙手捧頭,又連連咒罵起來。
  
  「你中了頭號頭痛,對嗎?」
  
  「大為,」他說。光是這兩個字便讓他疼痛萬分。「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擊傷了你左耳上方的頭皮。醫生替你縫了三針。別動,我拿藥丸來。」
  
  傑明凝神望著那顆藥丸。非得有效不可。倘若無效,他的頭部就要爆裂開來了。
  
  「來吧,傑明。這藥可厲害呢!你只要每四小時吃一顆就可以。」
  
  傑明吞了藥,囫圇灌下一整杯水。他向後一躺,閉起雙眼,等待著。
  
  「葛瑞福醫生說這個藥作用非常迅速。」
  
  「希望如此。繼續說話啊,大為。桑妮呢?」
  
  「我會向你說明的。躺好。我在『內地餐廳』旁邊那條窄巷子裡發現了你。我還以為你死了。我把你扛在肩上帶到我的屋子。我叫來葛醫生,他替你縫好傷口。我沒看見桑妮。大概走了吧,傑明。連個影子都沒有,好像她從來沒來過似的。」
  
  若非他痛楚難耐,他必定會尖聲狂吼起來。但他只是呆坐著,努力思索著事情始末。然而此刻這似乎是超乎他能力所及的事。
  
  桑妮走了。這是他唯一能夠確定的事。走了,毫無蹤影。離開了。去了哪裡?
  
  他聽見孩子的聲音。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接著傳來大為的聲音。「蒂德,過來坐在爸爸腿上。妳要安靜喔,好嗎?耿先生不太舒服,我們不要讓他更難過。」
  
  他聽見小女孩細聲說話,但模糊不清。漸漸地,他沈睡過去。
  
  當他清醒時,發現一張年輕女人的蒼白臉孔俯望著他。紅髮極深,笑容極甜。「妳是誰?」
  
  「我是珍,大為的妻子。你只管靜靜躺著,耿先生。」她冰涼的手按著他的額頭。「我為你煮了好喝的熱雞湯。葛瑞福醫生說你得吃清淡些直到明天。你張開嘴,我來餵你,對了。」
  
  他喝完整碗雞湯,開始有了生氣。「謝謝妳。」他說著緩緩用手肘撐著坐起。
  
  「你還頭疼嗎?」
  
  「只剩下悶痛了。現在幾點鐘?應該說,今天是幾號?」
  
  「你是今天下午受的傷。現在是晚上八點鐘。希望女孩們沒有吵到你。」
  
  「沒有,真的沒有。謝謝你們的照顧。」
  
  「我去找大為來。他在送孩子們上床睡覺。床前故事應該已經說完了。」
  
  傑明躺在沙發裡,頭靠著軟墊。非常舒適的沙發。頭痛已經消失。他很快便能離開此地。他會找到桑妮的。只是他止不住要擔憂,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的父親終於來找她了,一如他的預言。不,這簡直荒謬。喬亞默已經死了。
  
  「你的茶要加點白蘭地嗎?」
  
  「不用。現在我不需要壯膽。」傑明睜開眼睛對顢大為一笑。「你的妻子餵我喝湯。好湯。感謝你救了我,大為。」
  
  「我總不能讓你落入倪黛兒手裡,對嗎?我不能把我的頭號敵人留給她。那個老女人令我神經緊張。真是怪異。她無時無刻不抱著她的日記,手握著鋼筆。她的舌尖都已經被鋼筆筆尖刺青了。」
  
  「告訴我桑妮的事。」
  
  「我能動員的所有人手都正在海灣鎮進行調查,尋找她的蹤跡。我已經下令全面追查她。」
  
  「不需要全面追查,」傑明猛然坐起,臉色蒼白。「不需要,大為。立刻取消。這事非常緊急。」
  
  「我不想再聽你那套國家安全機密的鬼話,傑明。告訴我原因,否則恕難照辦。」
  
  「你不太合作,大為。」
  
  「告訴我實情,讓我協助你。」
  
  「她其實是裴喬桑妮。」
  
  大為瞪著他。「她是喬亞默的女兒?那個發了瘋然後逃離療養院的女兒?她的丈夫急著找她的那個女人?我早就覺得她十分面熟,該死!我竟忽略了。我應該能想起來才是。啊,難怪她戴著黑假髮。後來她忘了戴,對不對?」
  
  「沒錯。我告訴她放輕鬆,說你不可能看出她是喬桑妮。至少我希望你看不出來。」
  
  「但願我看得出來。說真的,我很可能永遠辨認不出,除非我先親眼見過她本人,接著在電視上看見她。你為何找上她呢,傑明?」
  
  傑明歎息一聲。「她不知道我是聯邦調查局的幹員。她相信我是個私家偵探,前來調查三年前失蹤的老夫婦的行蹤。我到這裡來是因為我判斷她會來找她的姨媽,我原本想把她帶回去。」
  
  「為什麼聯邦調查局會對一樁謀殺案感興趣?」
  
  「這不是單純的謀殺案,而是另有隱情。」
  
  「我知道。你不會把其它隱情告訴我。」
  
  「我還不準備說。剛才我說過,我原本想把她押回去,可是後來——」
  
  「後來怎麼?」
  
  「她的父親兩度打電話給她,接著她在臥房窗口看見他的臉孔。」
  
  「而且次晨你在她窗外的地面發現她父親的腳印。可是她父親已經死啦,被謀害而死了,老天,傑明,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須找到她。有人意圖恐嚇她,使她相信自己瘋了。至於她那位姨媽,非但沒能安慰她,反而不斷苦口婆心地告訴她,倘若她和桑妮一樣經歷諸般不幸,她也會有那些幻視幻聽的;加上桑妮在療養院待過,想法當然不同於常人,可不是?
  
  「接著發生兩樁命案。我非找到她不可。任何人都可能瘋了,但桑妮絕不可能。」
  
  「等你傷口好一些,我們一起去找她的姨媽。我已經和她談過,她說她沒有看見桑妮,說她和你一起住在黛兒的旅店。我們找過你的塔樓房間,她的旅行袋和衣服、吹風機等所有東西都不見了。就像她從未待在過那裡一樣。傑明,或許她發現你昏迷不醒,害怕得逃走了。」
  
  「不,」傑明說,直視著大為。「我知道她不會離開我,即使我昏迷不醒躺在那裡。她絕不會那麼做。」
  
  「似乎是如此,可不是?」
  
  「天知道!但是她有極強的榮譽感,而且她關心我,她不會棄我而去。」
  
  「那麼我們一定得找到她。此外——我畢竟是個警察。既然現在我已經發現她的真實身份,我就有責任向上級報告。」
  
  「如果你願意等一等我會感謝你的,大為。這裡所發生的事不只牽涉喬亞默的案子,不只於此。這點請相信我。」
  
  大為久久睇著他。最後他說:「好吧,告訴我該怎麼協助你。」
  
  「咱們去拜訪卜瑪寶姨媽。」
  
  畢德麥醫師正自得其樂。桑妮不知道她房內新設的小鏡子是雙向的。沒人知道,至少就他所知是如此。他看她緩緩坐起,顯然是試圖活動一下手腳。這有些困難,因為她腦中嗡嗡作響,不過她努力嘗試。他欣賞她這點,但同時他想摧毀它。似乎過了片刻她才發現自己未著衣衫。
  
  極緩慢地,幾乎像個老婦人那樣,她站了起來,向小櫃子走過去。她取出一件她逃走前留下的睡衣。那是他為她買的,雖然她並不知道。她將睡衣從頭部套上,動作有些笨拙,但總算順利穿好。然後她走回床邊坐著,兩手捧著腦袋。
  
  他開始感到無趣。為什麼她不做點別的?為什麼她不尖叫?什麼都行。他正想轉身離去,突然瞥見她抬起頭,淚水流下臉頰。
  
  這就對了。不久她將會聽從他的話。快了,大約一小時後他準備為她再注射一針。
  
  桑妮知道自己在哭泣。她感覺臉頰濕潤,嘗到淚水的鹹味。她為什麼哭泣?傑明。她記起傑明,他躺在那裡,鮮血從他左耳上方的傷口淌下。他全身僵直,一動不動。畢德麥說他沒有死。她如何能相信那惡魔的話?
  
  他絕不能出事。她低頭看身上的柔軟絲質睡衣。可愛的桃色,肩頭綴著寬邊蕾絲。不幸的是,它掛在她身上像條破布。她臂膀上分佈著五個針孔。他給她注射了五次之多。她感覺意識逐漸清晰,極為緩慢地。愈來愈多影像,回憶,逐一浮現腦海。
  
  她必須趁著他尚未殺了她或將她送往某個荒僻無人之地前,盡速設法逃走。她想起傑明。倘若有任何人能找到她,便非他莫屬了。
  
  她強迫自己站起。她踏出一步,再一步。不久她已能緩慢地舉步行走,小心翼翼,但相當自然。她走到小窗戶前,眺望療養院的草地。
  
  修剪平整的草坪延展百碼之遙,而後連接著大片濃密樹林。她當然能夠步行這個距離,她曾經成功過。只要她能到達那片樹林,也許會在裡頭迷路,就像以前一樣,但是終究能找到出路的。她知道一定可以。
  
  她走回小櫃子前。裡頭只有一件浴袍、兩件睡衣和一雙拖鞋。沒別的。沒有長褲,沒有裙裝,沒有內衣。
  
  她不在乎。如果有必要她會穿著浴袍橫越地球的。靈光乍現。她猛然記起她第一次逃跑時曾經偷了護士的長褲套裝,和她的鞋子。這次是否能再度如法炮製?
  
  誰會像這樣地對待她?她知道不是她的父親。他早已死了。一定是那個冒充她父親的人,那個曾經打電話給她,並且出現在窗口的人。可能是考特,可能是畢德麥醫師,或者他們所僱請的人。
  
  但絕不是她父親,謝謝老天。那個可悲的混蛋終於死了。她祈禱真的有地獄的存在。倘若有地獄,他一定在那裡,在最深一層。
  
  她應該去找母親。愛拉會幫助她,保護她的,一旦愛拉發現實情。可是愛拉在那六個月當中為何從來不曾來探望她?為何她從未質疑她的女兒因何被送到這裡?就桑妮的瞭解,愛拉不曾採取任何行動來幫助她。難道她相信自己的女兒瘋了?她相信她的丈夫?相信桑妮的丈夫?
  
  該如何逃離這個地方?
  
  瑪賢說:「兩位先生有誰想喝咖啡?」
  
  「不必,」傑明單刀直入。「告訴我們桑妮在哪裡。」
  
  瑪寶歎了口氣,用手勢招呼兩個男人坐下。「聽著,傑明,我已經告訴過警長,桑妮一定是看見你受傷倒地,過度驚嚇而跑掉了。這是唯一的合理解釋。桑妮不是個堅強的女孩,她遭遇過太多不幸,甚至住過療養院。你似乎不怎麼吃驚。我有點訝異她把這事告訴你。這種事情不應該到處告訴別人的。
  
  「聽著,她病得相當嚴重。現在依然是。說她逃走是有道理的,華盛頓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她也是像這樣逃逸無蹤。倘若你懷疑我,去倪黛兒的旅店看看就知道。蜜莎說桑妮原本放在傑明房間裡的東西全部不見了。這不是很怪異嗎?她連一絲蹤跡都沒有留下。
  
  「就好像她想徹底消除自己的行蹤。」她停頓片刻,然後有一種飄渺的吉普賽語調說:「簡直像是她從來沒到過這裡,關於她的一切全是我們的幻想似的。」
  
  傑明從椅子上躍起,昂立著俯看她。他看來咄咄逼人,但大為不發一語,只靜靜等著。傑明將臉湊近她鼻尖,緩慢但清晰地開口:「全是廢話,瑪寶。桑妮不是幽靈,也不是瘋子,儘管妳一再試圖要她這麼相信,也要我們這麼相信。聽見女人尖叫不是她的幻覺。半夜在她臥房窗口看見她父親的臉也不是她的幻覺。妳企圖讓她懷疑自己,對嗎,瑪寶?妳企圖使她以為自己瘋了。」
  
  「真是荒謬!」
  
  傑明向前逼近,迫使她將背部緊貼著椅子。「為什麼妳要這麼做呢,瑪寶?妳剛才說妳知道她曾經待過療養院。妳大概也知道是誰把她送進去,拘禁六個月之久而且用藥物加以控制吧?妳並沒有安慰她,告訴她,她和其它人一樣正常。沒有,妳只是不斷做著種種影射。
  
  「不要否認,我親耳聽見的。妳試圖讓桑妮懷疑自己神智不正常。這是為什麼?」
  
  瑪寶只微笑望著他,略帶哀傷地,然後轉身對大為說:「警長,我可是耐性十足呢。這個人認識桑妮不過一星期,而我是她的姨媽啊!我愛她,我沒有理由傷害她。我總是想盡辦法保護她。我很抱歉,傑明,但她真的跑走了。事情就這麼簡單。我希望警長能找到她。她不夠堅強,需要有人照顧。」
  
  傑明憤慨極了,幾乎要忍不住將她一把拉起然後猛力晃動。他退卻幾步,開始繞著小起居室踱步。大為打量他許久,終於開口:「卜女士,如果桑妮真的逃跑了,妳是否知道她會往哪裡去?」
  
  「阿拉斯加。她曾經說她想去阿拉斯加。她說她比較喜歡墨西哥,但是她沒有護照。我只知道這些了,警長。當然,只要我有她的消息,我會立刻打電話給你。」瑪寶說著站起。「我很抱歉,傑明。你知道桑妮的真實身份。看來你已經將她的真實姓名告訴了顢大為。有些事情需要她親自面對,而且她終究必須面對。至於她的精神狀態,誰知道?我們只能為她祈禱了。」
  
  傑明真想用雙掌勒緊她那吉普賽的頸子。她明明在撒謊,可惡!但是她的謊說得高明。桑妮絕不會撇下他昏迷地躺在地上而獨自跑開。絕不會。
  
  這意味著她已落入某人手中。
  
  而那個人便是佯裝成她父親的同一人。傑明敢打賭一定是。現在他知道該怎麼做了。他甚至已經知道她在哪裡。這念頭令他全身血液為之沸騰。
  
  黝黑的子夜,沒有一絲月光,深如鍋底的天空不見星光。烏雲捲湧如浪,雲開之處除了更多的黑暗別無他物。
  
  桑妮望著窗外,深吸了口氣。他們不久就要來給她注射。停止吃藥丸,她聽見畢德麥說,因為她可能又把藥藏在舌頭底下。他說他不願看見她再度受傷害,那混球!
  
  來了一個新護士——名牌上寫著柔麗。她和賀南一樣面無表情。她極少開口,一開口便是命令桑妮做這做那。她監視桑妮進化妝室。這總比被賀南死盯著好得多,桑妮心想。
  
  畢德麥醫師不願看她受傷?唯一的原因是他認為只有自己能傷害她。除了畢德麥、賀南和柔麗護士之外她沒看見別人。他們強迫她待在房間裡。她沒有書籍可閱讀,沒有電視機可看。她對母親或考特的近況一無所知。多數時間她由於服藥而麻木著,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但現在她逐漸恢復了意識,有了一點點氣力。
  
  但願畢醫師再等一陣子,也許十五分鐘後她便有足夠力氣。
  
  然而他連兩分鐘都不給她。當她聽見他扭開門鎖時幾乎跳了起來。沒有充足時間準備,她僵立在窗口,身穿那件桃色絲質睡衣。
  
  「晚安,親愛的桑妮,妳穿著那件睡衣看起來漂亮多了。妳想不想為我把它脫掉?」
  
  「不想。」
  
  「啊,看來妳恢復神智了,是嗎?這樣吧,我想在給妳注射之前先和妳談談。坐下,桑妮。」
  
  「不,我要盡可能和你保持距離。」
  
  「隨妳的便。」他穿著件深藍色水手毛衣,黑色寬筒長褲。他的黑髮伏貼著後腦,像是剛淋了浴。他的牙齒極白,兩隻門牙有些交迭。
  
  「你的牙齒醜死了,」她說。「你為什麼不像小孩那樣戴牙套?」
  
  她不假思索地說。這顯示她尚未全然清醒。
  
  他一臉肅殺之氣。他下意識伸手摸一下牙齒,又垂下手臂。兩人之間僅數步之遙。她感覺到他的激怒,知道他想傷害她。
  
  他努力自制。「哈,今晚妳有點不知好歹,是嗎?」
  
  「不是。」她說,定睛注視著他,全身僵直,知道他想攻擊她,重重地傷害她。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像這樣恨一個人。除了她父親,除了她丈夫。
  
  他終於在單人椅坐下,交叉著雙腿。他摘下眼鏡,放在一旁的小圓桌上。桌上只放著只水瓶和一隻杯子。
  
  「你想怎麼樣?」那只水瓶是塑料制的,就算她用它砸向他的腦袋,也無法傷害他。
  
  不過那隻小圓桌倒是頗結實。如果她動作夠迅速,也許可以抓起桌子摔向他。但是她知道除非至少一小時內他們不再給她注射,她才可能恢復足夠的體力來對付他。她是否能誘引他持續說話一小時之久?她很懷疑,但值得一試。
  
  「你想怎麼樣?」她再問。她沒有足夠氣力朝他跨近一步。
  
  「我覺得很無趣,」他說。「我賺了很多錢,卻無法自由離開這地方。我要享用我的錢。妳有何建議?」
  
  「放我走,我保證你能賺得更多錢。」
  
  「這有違本院的宗旨,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這裡還在別的病人?還有別的俘虜?還有其它你愛雇而加以拘禁的人?」
  
  「這地方既小又隱密,桑妮。知道的人不多。我的所有病人都是經人介紹來的,過非常謹慎。
  
  「聽我說,這是我第一次把妳當做成人般地和妳談話。過去六個月當中妳在我這裡,整整六個月,妳一直像個絨布玩偶那樣有趣,除了那次妳從窗口跳進我的辦公室裡頭。若說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妳母親相信妳瘋了,便是這件了。那時候我驚訝得對妳另眼看待。現在這樣好多了。如果我能夠確定妳不會再度逃跑,我會盡可能對妳寬容的。」
  
  「你為什麼認為我會逃跑?」
  
  「很不幸的,賀南相當粗心,而多數時候都是他在看管妳。我認為柔麗護士有點怕妳。很奇怪對不對?至於賀南,他哀求我讓他照顧妳,嘿,可憐的傢伙。我猜妳一定正等著他自動送上門來吧?
  
  「妳會怎麼做呢,桑妮?用那張小桌子敲他的頭?他被敲昏,然後妳會剝下他的衣服,雖然我很懷疑妳會樂於剝他的衣服,就像他樂於剝他的衣服那樣。不行的。妳要知道,我是有備而來的。請不要妄動。記住,我可不是賀南。乖乖待在原地,否則妳就有得瞧了。」
  
  「我根本沒有動。我為什麼在這裡?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一定是瑪寶打電話告訴你我在哪裡。為什麼?是誰要我回到這裡的?我丈夫?那個冒充我父親的人就是你?或是考特?」
  
  「妳談起妳那可憐丈夫的語氣就像他是個陌生人似的。都是那個耿傑明,對嗎?妳和他一起睡,妳中意他,現在妳想把考特甩了。我無法相信妳是這種見異思遷的女人,桑妮。看我將妳所做的好事全告訴考特。」
  
  「你找裴考特談話時,請順便告訴他,等我逃離這鬼地方,我會很樂意殺了他。我很快就會逃離的,畢醫師。」
  
  「啊,桑妮,我相信考特一定希望我能好好將妳馴服。他不喜歡雄心勃勃、滿腦子事業的女人。相信我一定做得到,桑妮。」
  
  「打電話到海灣鎮給我、假裝是我父親的那個人不是你就是考特。跑到海灣鎮爬上梯子在窗口將我嚇得魂飛魄散的人不是你就是考特。沒別人。我父親已經死了。」
  
  「是的,亞默已經死了。我個人認為是妳殺了他,桑妮。不是嗎?」
  
  「我不確定你是否真的想知道事實。我對那個晚上毫無記憶,不過我會恢復記憶的。遲早會的。」
  
  「別寄望太大。我給妳吃的藥當中有一種對於抑制記憶的效果奇佳。沒人知道長期服用會產生什麼副作用。而妳可是得永遠服用哩,桑妮。」
  
  他突然站起走向她。「好啦,」他說,微笑著。她再也無法忍受。當他趨近她時,她用盡氣力掄起拳頭猛擊他的下頷。他的頭向後一仰。她再次出拳,朝他的鼠蹊一踢,然後跑去抓起小圓桌。
  
  然而她步履蹣跚,腦袋仍舊暈眩著,腹中一陣作嘔。她兩腿一軟,整個人撲倒地板上。
  
  她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她必須抓住那張桌子才行。她掙扎著站起,兩腳一前一後。他就近在她背後,踱著步。他正痛著,因為她攻擊他。倘若她不將他敲昏,他將會樂得慢慢折騰她的。拜託,老天,拜託……
  
  她終於觸及桌腳,舉起了它,轉身面對著他。他近在她鼻尖,雙臂伸展向她,手指彎曲著朝她的喉嚨而來。
  
  「賀南!」
  
  「不。」她說著將桌子摔向他。但勁道微弱,被他用肩膀擋開。
  
  「賀南!」
  
  房門打開,賀南奔進房內。
  
  「抓住那小潑婦,逮住她!」
  
  「不要,不要!」她匆匆後退數步,但房內空間狹小,僅能容納一張窄床,和此刻她舉著護住前胸的小圓桌。
  
  畢醫師兩手握著下腹,滿臉痛苦地扭曲著。好極了,她弄痛了他。這是他應得的報應。她弄痛了他。
  
  「夠了,桑妮。」賀南的聲音,驚駭得抖動不止。
  
  「我會殺了你的,賀南。離我遠一點。」然而這只是虛張聲勢。她的手臂在顫抖,肚子絞痛起來,膽汁湧上了喉頭。她鬆開了桌子,雙膝跪地然後嘩啦啦在畢德麥醫師的意大利皮鞋上嘔吐起來。
  
  「幫不幫忙隨你的意,迪龍,可是你不必講一堆廢話。」
  
  「該死!傑明,你可知道你這是在要求我做什麼?」蘇迪龍向椅背一靠,險些翻倒,但及時穩住,因為他十分擅於掌握分寸。他的計算機屏幕上出現一張男子的臉孔,狀似雅痞的年輕男子,穿著講究,笑容自在,頭髮光鮮整潔。
  
  「當然。你要陪我到那所療養院去,我們一起去把桑妮救出來,然後我們再將這案子作個了結。我們將成為英雄。你頂多離開你的寶貝計算機幾小時。三小時便能讓你成為英雄。把你的膝上型計算機和調製解調器帶著,必要時還是可以連結別的系統使用。」
  
  「馬文會割掉我們的腦袋的。你知道他最恨你不向他報告便自作主張了。」
  
  「我們會漂亮交差。聯邦調查局將風光十足,馬文將笑得合不攏嘴。而且他一旦向他的頂頭上司施萊格副局長交了差,施萊格不但不會割他的頭,還會開心得像只松鼠呢!
  
  「最後,桑妮將安全歸來,我們將破案建功。」
  
  「你忽略了一點,她或許殺了她父親。有此可能。你是怎麼回事?連這點都忽略了?」
  
  「沒錯,我忽略了這點。我不得不如此。但是我們總會調查個水落石出的,不是嗎?」
  
  「你和她有了感情,對吧?你們不過才共處了一星期。她是什麼,女妖嗎?」
  
  「不是,她只是個骨瘦如柴的金髮小婦人,有著令你無法想像的強大勇氣。」
  
  「我不相信這些。不,你閉嘴,傑明。我得想一想。」迪龍傾身向前,凝神端詳著計算機屏幕上的男子照片。他出神似地說:「這個傢伙也許就是明尼波裡流浪漢兇殺案的兇手。」
  
  「暫時別管他,只管專注動腦。你得負責解決問題,你得利用你的寶貝計算機作好一切安全評估。你擬出程序來了嗎?」
  
  「還沒有,但很接近了。別緊張,傑明,你一向欣賞我這顆腦袋的。我至少救過你三次呢!你無論如何捨不得把我讓給其它特工人員。安靜,我這裡碰到個重要難關得解決。」
  
  「你只剩十分鐘,多一秒都不行。我必須馬上找到她。天知道他們會怎麼對待她或給她吃什麼藥。老天,也許她已經死了。也許他們已經把她送往別的地方。如果攻擊我的那個人翻看了我的皮夾,那麼他們一定已經知道我是調查局的人。就算他們不知道我們的時間也所剩不多了。我知道他們會移走她,這是必然的。」
  
  「你怎麼這麼確定她在療養院?」
  
  「他們不會冒險把她帶到其它地方。」
  
  「他們是誰?不,你不知道。十分鐘,好吧!不,閉嘴,傑明。」
  
  「感謝老天你早晨已經去過健身房,否則我恐怕還得等你舉完啞鈴才能出發。我要去喝點咖啡。」
  
  傑明走向大廳盡頭的休息室。這位於五樓的辦公室不算醜陋。事實上醜陋不得,因為他們將它開放供觀光客參觀。佈置得不算制式,只是有點無趣。地板經過多年的足跡烙印依然保持著淡棕色。
  
  他倒了杯咖啡,先嗅了嗅,才謹慎地輕啜一口。嗯!怪味道還是令他的喉結一顫,不過至少安撫了他的神經。沒有了它,特工人員或許便沒了生命。
  
  他需要迪龍。他信任迪龍會設計出一套合宜的對應計策,以備萬一他們行動觸礁之需。他計劃由達勒斯直接趕往位於馬裡蘭的療養院。這趟行程必須詳加評估。他急於搭救桑妮,但絕不能因此白送自己一條命。
  
  他對於畢德麥的療養院警衛狀況一無所知,但是迪龍有辦法查出,之後他們便可出發前往。他不想冒險驚動他的上司馬文。他不希望桑妮在這場權力角鬥之中成了犧牲品。
  
  他喝完咖啡,感覺咖啡因鼓動著他的腦細胞和五臟六腑。
  
  他跟著步走回迪龍辦公室。「十分鐘到了。」
  
  「我在等你,傑明。咱們走吧!」
  
  「就這樣?不再爭辯?不再說我們之中一個有百分之十三的機率會被棄屍在水溝裡?」
  
  「不了。」迪龍雀躍說著,從打印機扯下幾張紙來。
  
  「這是療養院的建築平面圖。我想我已經找到了最安全的入口處。」
  
  「你在拒絕我之前便下定了決心。」
  
  「當然,我必須花時間通盤摸清楚那個地方。過來,我指給你看從哪裡進入最安全。告訴我你的看法。」
  
  「你有沒有較她刷牙並且漱口?」
  
  「有的,畢醫師。她用漱口水吐找,但是她嘴裡遼含了一點。」
  
  「我痛恨嘔吐的氣味。」畢德麥低頭盯著鞋尖說。他將皮鞋擦得雪亮。想起她嘔吐在他皮鞋上的東西,他真想痛毆她一頓,可是那無法帶給他愉悅,她正昏迷不醒。
  
  「四小時之後她便會清醒,然後我會減輕劑量來讓她保持鎮靜。」
  
  「希望劑量不會太強。」
  
  「別傻了,我可不想要她的命,至少目前不想。只是我無法把握會發生什麼事。明天早上我要帶她離開這裡。」
  
  「對,趁他來找她之前。」
  
  「為什麼你說這種話,賀南?你怎麼知道的?」
  
  「你給她注視之後我一直坐在她床邊。她不斷喃喃說著她知道他一定會來,她知道。」
  
  「她瘋了。你知道的,賀南。」
  
  「是的,醫生。」
  
  可惡!傑明只需幾分鐘就能從計算機裡調閱出關於療養院的一切資料。他感覺腋窩滲出汗水。該死!這種事絕不能發生。他考慮是否應該今晚就帶她離開。甚至現在。
  
  他們應該一逮住那該死的特工就殺了他。只因為他們害怕,現在卻把這個燙手山芋拋給了他。
  
  如果他夠聰明,如果他想明哲保身,他應該立刻帶桑妮離開這裡。
  
  帶她到哪裡去?老天!他好累。他搓揉著頸背,邊走回辦公室去。
  
  魏太太沒有留咖啡給他,該死,他在桃花心木書桌前坐下,往椅背一躺。這張桌子讓他和病患之間保持至少三呎半的距離。
  
  耿傑明和他調查局的同事何時會抵達?他一定會現身的,畢德麥知道。他一路追蹤桑妮到海灣鎮,當然也會循跡而來。但是什麼時候?他還剩多少時間?他拿起電話筒,撥了號碼。他們非作個抉擇不可,沒時間玩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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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27: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夜色漆黑。距離畢德麥療養院正門約二十碼的路上,他和迪龍走出奧斯摩比轎車。黑色鐵門上端豎立著字體華麗的名牌。
  
  「虛榮的混球。」
  
  「是啊,」迪龍說。「讓我想想有些什麼關於醫生的訊息可以和你分享。首先,我想這件事知道的人恐怕不多。」
  
  「他非常聰明而且大膽。據說,如果你急於讓你的某個心腹之患消失,而且你出手夠大方,那麼畢德麥便能為你效勞。當然,這只是謠傳,可是誰知道?有誰會把桑妮視為眼中釘而把她送到這裡來?聽著,傑明,或許她真的病了。」
  
  「她沒有病。誰把她送到這裡?我不知道。她一直沒有向我透露。她甚至從來不提畢德麥的名字。不過一定是他,錯不了。放低手電筒,迪龍。對,這樣好多了。不知道他有些什麼安全措施?」
  
  「這個我不清楚,不過,這裡的圍籬倒是沒有通電。」
  
  兩人都穿著一身黑衣,包括厚襯裡的黑手套。十二呎高的圍籬不是問題,不久他們跳落在圍籬內的草坪上。
  
  「目前為止還算順利。」傑明說,放低手電筒左右來回梭巡。
  
  「咱們挨著樹幹的前進。」
  
  兩人壓低身體迅速移動。手電筒保持暗淡以及近距離。
  
  「噢,糟糕!」迪龍輕呼。
  
  「什麼?噢。原來。」兩隻德國牧羊犬朝著他們而來。
  
  「該死,我不想殺死牠們。」
  
  「你不必這麼做。別動,迪龍。」
  
  「你要怎麼——」
  
  迪龍看著傑明從黑夾克裡掏出一隻塑料袋包裹。他打開來,裡頭是三大片生牛排。
  
  兩隻狗距離他們只有十二呎。傑明依然文風不動,等著,等著。
  
  「剩下一秒。」他說著拋出一塊生牛排,再往相反方向拋出另一塊。兩隻狗立刻趨近大嚼起來。
  
  「咱們繼續走。最後這塊用來脫身。」
  
  「相當不錯的保全措施。」迪龍說。
  
  他們開始奔跑,低著腰,關掉手電筒,因為前方的長形建築物亮著幾盞燈光,足夠照亮他們的路線。
  
  「你說病患房間全部在左翼?」
  
  「沒錯。畢德麥的辦公室是在右翼的長廊盡頭。倘若那混蛋在院內,可有一大段距離呢!」
  
  「一定有人輪班守夜。」
  
  「也許。我沒有時間調出他們的人事管理檔案,不清楚他們的值班人手有多少。」
  
  「該死的無用機器。」
  
  迪龍大笑。「別抱怨了。當你在俱樂部裡狂吹薩克斯風歡度週末時,我正守在計算機前焦頭爛額呢!噓,傑明,停步。」
  
  他們靜立不動,身子緊貼著磚牆,被兩大叢灌木遮蔽著。有人走來,步伐急促,手持著電筒。
  
  他正吹著「亂世佳人」的主題音樂口哨。
  
  「一個浪漫的警衛。」傑明細聲說。
  
  那人用手電筒掃射兩側,然後照射前方。他持續吹著口哨。光線掃過他們低垂的腦袋,看來只是團黑影。
  
  「希望她在這裡,」傑明說。「畢德麥一定知道我會來。如果他就是那個偷襲我的人,那麼他應該翻過我的證件,要是他們已經把她帶走?」
  
  「她還在這裡。別擔心了。萬一她不在,那麼我們就盡快把她找到。我有沒有告訴你今晚我有約會?我得去赴約會.但是看看我在做什麼?在這裡和你玩終極警探。別擔心了。你比畢德麥聰明,她一定還在這裡,我跟你打賭。我有種感覺,這個畢德麥比任何人都來得狂妄自大。這混球自以為無所不能。」
  
  他們繼續前走,潛伏在平整的草坪中彎腰疾行。
  
  「我們得進屋子裡去。」
  
  「快了,」迪龍說。「就在前面,接著就有好戲瞧了。想像咱們兩人一身竊賊黑衣衝入大廳裡。」
  
  「我們遲早會碰見護士。她會告訴我們桑妮在哪裡。」
  
  「快到安全門了,這裡,到了,幫我把門拉開,傑明。」
  
  門經常上油,感謝老天,傑明心想。他們合力輕輕推開門板。他打開手電筒。他們置身於一個至少可容納六輛汽車的密閉空間。裡面停著四部車子。他們繞至車子前,傑明用手電筒照向車牌。
  
  「看哪,迪龍,你猜中了。那混球的車子在這裡,瞧這華麗的名牌。他果然還在。我會很樂意開車將他輾過去的。」
  
  「馬文會割掉我們的腦袋。」
  
  傑明大笑起來。
  
  只花了幾分鐘,迪龍便用他的萬能鑰匙開了門。
  
  「你非常精於此道。」
  
  「我在坎第受過至少六小時訓練。他們有三打各式各樣的門鎖。用碼表計時,我只花了六秒。」
  
  「多少特工通過測驗?」
  
  「七個。我和另外六個女性。」
  
  「以後有機會你得告訴我整個過程。」
  
  他們來到一條走道,燈光昏黃,門上沒有名字,只有號碼。
  
  「我們得去找個護士來。」迪龍說。
  
  他們轉了個彎,發現前方有間護士房,裡面只有一個女人,正讀著小說。她不時抬頭瞥一眼面前的電視屏幕。當她察覺有異時他們已來到她面前,她急喘著將小說摔落地面,拔腿就跑。
  
  傑明捉住她的臂膀,用手掌輕壓住她的嘴。「我們不會傷害妳,別動。妳拿到病患表了嗎,迪龍?」
  
  「拿到了!在這裡,二二二號房。」
  
  「抱歉了。」傑明輕聲說著用拳頭敲擊她的下巴。她癱軟在他身上。他將她放低,輕輕推進桌底。
  
  「我們剛才經過二二二號房。快點,迪龍。我有種感覺咱們就要大禍臨頭了。」
  
  他們飛奔回走廊去。「就是這裡,沒有燈光,很好。」
  
  傑明輕輕推門。門上鎖了,他早知道的。他催促迪龍向前,迪龍仔細察看門鎖,然後掏出一支萬能鑰匙。他埋頭操作,緊接著又換另一支。三分鐘之後,門鎖鬆開。
  
  傑明推開門,走廊的幽暗燈光透入房內,正巧投射在一張男人的臉孔上。那人坐在一張窄床上,正傾身向床上的女人。
  
  他在床上急速晃動,仰起頭來,正待張嘴叫喊。
  
  「沒想到你的動作這麼伶俐。」迪龍看著傑明飛躍向那張窄床,在那人未及叫喊之前掄拳向他的嘴巴重重一擊,然後把他慣倒在床側的地板上。
  
  「這是裴桑妮嗎?」
  
  傑明瞥一眼那個淌著鼻血的矮小男人,然後抬頭打量床上的女人。「是桑妮,」他的激憤語氣使得迪龍微感詫異地望著他許久。「我先把房門關上,我們再打開手電筒,把那個小傢伙綁起來。」
  
  傑明用手電筒照著她的臉,驚訝地發現她的瞼色慘白,肌膚鬆弛無光。「桑妮。」他呼喚著,輕拍她的臉頰。
  
  她毫無響應。
  
  「桑妮。」這次他開始搖晃她,被單滑落,他發現她赤裸著,他轉頭看著那個已被渾身捆綁、昏迷著的矮小男子。他是否意圖強暴她?
  
  她沉沉昏睡著,他用手電筒照她的手臂,上面有六個針孔。
  
  該死的混蛋!「你看,迪龍,看看他們對她做了什麼。」
  
  迪龍用手指輕撫那些注射孔。「看來這次他們給她的藥量特別重,」他說著傾身去翻看她的眼皮。「非常重的藥量,」他說。「該死的傢伙!」
  
  「他們會付出代價的,看看衣櫃裡有些什麼衣服。」
  
  傑明注意到她的頭髮梳理得相當整潔光滑。那個彎身看著她的矮小男人,是他替她梳理的。傑明知道。他渾身抖栗起來。老天,這地方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有一件睡衣、一件浴袍和一雙拖鞋,沒別的了。」
  
  幾分鐘後傑明為她穿好了睡衣和浴袍。替一個昏迷中的人穿衣服並不容易,即使是個小個子,最後他將她扛上肩頭。「咱們快離開這裡。」
  
  他們正通過安全門,即將跨出車庫時,突然警鈴大作。
  
  「是那個護士,」傑明說。「我們應該把她綁起來的,該死!」
  
  「我們有充足時間逃出去的。」
  
  傑明扛累了,迪龍接過桑妮,他們幾乎到達圍籬時,那兩隻德國牧羊犬狂吼著朝他們奔來。
  
  傑明將最後一塊生肉排投擲出去,他們沒有停下來看狗兒如何處置那塊肉。
  
  他們到達圍籬,傑明用前所未有的迅速攀爬而上,在圍籬頂端,他用腹部支撐著,朝迪龍伸展雙臂。「把她交給我。」
  
  「她簡直像只無骨雞。」迪龍說,一邊努力抓牢她。試了三次,傑明終於捉住她的手腕。他緩緩拉起她。攬住她的腰桿,直到迪龍也爬上圍籬,等迪龍翻身跳下地面,傑明的手臂已開始痙攣。他輕輕移動她並將她放低。「快點,傑明,快啊!好,只差幾吋了。好啦,我抓到她了。把她放下!」
  
  狗吠得更響亮,那塊肉只讓它們轉移注意力四十五秒鐘。
  
  接著傳來一陣吆喝。
  
  槍聲驟起,其中一顆子彈射中鐵圍籬,接近傑明頭部,他幾乎聞到燒灼氣味。
  
  在那群男人背後,一個女人尖銳吶喊著。
  
  「咱們快離開這裡。」傑明說著扛起桑妮,飛快奔向奧斯摩比轎車。
  
  槍聲持續不斷,直到他們疾奔繞過彎路,消失了蹤影。
  
  「如果他們放狗來追我們,那就麻煩了。」迪龍說。
  
  傑明希望他們不會,他不想射擊那些漂亮的狗。
  
  約四分鐘後他們上了車,砰地關上車門,傑明長長吁了口氣。「感謝老天幫了特大號的忙。」
  
  「你說得沒錯。嘿,真有趣,現在,到你的公寓去嗎,傑明?」
  
  「噢,不,我們到德拉瓦去,從這條路只需一小時車程。我會告訴你方向的,迪龍,我很驚訝他們竟然真的將她帶回這地方。他們一定猜到我會跑來。我跟你打賭等到明天清晨她可能就被帶走了。所以,我不能笨到自投羅網,絕不能回我的住處去。」
  
  「你說得對,那個在海灣鎮將你敲昏的人應該搜查過你的皮夾證件。他們知道你是聯邦調查局的人,這就是他們沒有殺掉你的原因。這對他們是太大的風險。」
  
  「沒錯。我們到我父母的湖邊別墅去。那裡很安全,除了你沒人知道這件事。你沒有告訴任何人吧,迪龍?」
  
  迪龍搖頭晃腦。「你要拿她怎麼辦,傑明?這事真是太不尋常了。」
  
  傑明將她抱在膝上,她的頭倚著他的臂彎。他用他的黑夾克蓋著她,車廂內相當暖和。「我們必須靜待她醒來,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然後我們把問題逐一解決,你看怎麼樣?」
  
  「感覺咱們像一對大英雄。」迪龍歎息著說。「馬文一定不喜歡這樣。也許他會把我們派到阿拉斯加來懲罰我們擅自行動,不過,哼!英雄可不是好惹的。」
  
  她清醒時發現一個奇怪的男人俯看著她,鼻尖和她相距不過六吋。她費時許久才瞭解他是真實的血肉之軀,而非她受藥物影響所產生的錯覺。她的嘴唇乾裂,開口說話幾乎不可能。但她辦到了。
  
  「如果是畢醫師派你來的,滾遠一點。」她說著朝他啐了一口。
  
  迪龍倉促後退,用手背擦拭著鼻子和臉頰。「我是英雄,不是壞蛋。不是畢德麥醫師派我來的。」
  
  桑妮嘗試思索他的話,試著理解他的意思。然而她的腦袋昏昏欲睡,像是裡頭的零件全部停頓,像是手臂或腿採取同一姿勢過久的僵麻感。「你是英雄?」
  
  「是啊,一個貨真價實的英雄。」
  
  「這麼說傑明也在這裡嘍?」
  
  「你是說耿傑明?」
  
  「是的,他也是英雄,他是我遇見的第一個英雄。抱歉我吐你口水,我以為你是那群混蛋中的一員。」
  
  「沒關係,妳靜靜躺著,我去找傑明來。」
  
  他以為她會做什麼?跳起來跑掉?
  
  「早安,桑妮.別對我吐口水,好嗎?」
  
  她仰望著他,唇舌燥渴得吐不出一個字。她的意識瞬間回復清明,而她所能做的只是伸展雙臂將他拉進懷裡。她艱難地開口。「我就知道你會來,我就知道,我好渴,傑明,我可以喝一點水嗎?」
  
  「妳還好嗎?真的還好嗎?讓我高興一下,好嗎?」
  
  「是的,我真高興你沒死,有人把你敲昏了,我正彎身看著你。」她定晴打量他,用手指輕撫他左耳上方的傷痕。
  
  「我沒事——別擔心。」
  
  「我不懂誰會這樣對你,然後有人敲擊我的頭,當我醒來時看見畢德麥盯著我看,才知道我已經被送回這個地方。」
  
  「我知道,但是現在妳已經脫離險境,沒人能夠找到妳。」他回頭說:「迪龍,可以為我們的女士拿杯水來嗎?」
  
  「他讓我吃迷幻藥,我的喉嚨幹得像沙漠。」
  
  她的話令他心頭一緊。
  
  「水來了。我替妳握著杯子。」
  
  她盡情喝完水,然後向後一躺,歎息一聲。「再過十幾分鐘我就可以恢復正常了——這是我最樂觀的估計,傑明,被我吐口水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我的好友,蘇迪龍。昨晚就是他和我一起將妳救出療養院的,迪龍。過來和桑妮打招呼。」
  
  「妳好,女士。」
  
  「他說他是個英雄,就跟你一樣,傑明。」
  
  「這個有可能。妳可以信任他,桑妮。」
  
  她點點頭,極輕微地,然後又閉起眼睛。「妳能吃東西嗎?」
  
  「不,還不能;你不會離開吧,會嗎?」
  
  「目前不會。」
  
  他似乎看見她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他不假思索地彎身去親吻她緊閉的嘴唇。「我很高興和妳重聚。當我在顢大為的家裡甦醒過來,我的頭沉重得像顆西瓜,大為告訴我妳不見了,我這輩子從來不曾如此恐懼。妳再也不可以離開我的視線,桑妮。」
  
  「聽起來相當不錯。」她說。下一秒鐘她已經沉沉睡著。並非昏迷,而是睡著,真正地入睡。
  
  傑明站起,俯看著她,他拉過薄毯蓋緊她的胸口,撫平她散落枕上的亂髮。他想起那個他們進門時發現的矮小男人,發誓如果再看見他非殺了他不可。
  
  還有畢德麥。他等不及要給畢德麥一點顏色瞧瞧。
  
  「身為宇宙第一超人的滋味如何,傑明?」
  
  傑明繼續撫平毯子,動作緩慢而平靜。最後他說:「把我嚇得屁滾尿流,你知道嗎,這滋味不壞。」
  
  當晚,三人坐在耿家別墅的前廊,眺望著露依絲湖。雖是三月,這一夜相當溫暖。別墅面對著西方,太陽低懸在地平在線,將水波映成金色和驚人的粉紅。
  
  傑明對桑妮說:「湖很窄,並非那麼適合划船,除非妳是個喜歡玩捉迷藏的青少年。妳可以從這裡看見湖岸至少有四個彎處。這個湖的曲線太多,恐怕——」
  
  「曲線太多恐怕會怎麼樣?」迪龍從他手中正雕刻著的一段光滑楓木抬起頭說。
  
  「我們可不是在度假,」傑明朝桑妮露齒微笑。「別說笑了,我是說這湖岸非常迂迴曲折,繞來繞去似乎又繞回原點。」
  
  迪龍望著一條楓木屑落下地板。「有時候你不知道自己是離開或回頭。」
  
  「你們是非常知心的朋友,」桑妮說。「你們對彼此瞭解很深,是嗎?」
  
  「是啊,但是我們不打算結婚。傑明打鼾的聲音像條豬。」
  
  她露出微笑,是真正的微笑,迪龍心想,不帶一絲勉強。這顯示她知道自己在這裡是安全的。
  
  「妳還要冰茶嗎,桑妮?」
  
  「不了。我喜歡吃冰塊,還有很多。」
  
  傑明舉高了腿,將兩隻腳放在前廊柵欄頂端。他穿著磨損的黑色短靴;褪色的舊藍色牛仔褲,穿在他身上卻十分好看——她有些訝異她還有閒情想到這些——以及一件白襯衫,袖子捲至手肘。
  
  他還戴著肩槍袋,裡頭有一把槍,她不知道是否所有私家偵探都隨時隨地帶著槍,對他來說槍只是裝束的一部分,十分自在自然,那把槍看來像是他的一部分。他身材頎長健碩,堅實得像鐵釘。她記起當她由昏迷狀態甦醒時她歡喜地摟住他;他任由她那麼做;當他以為她再度睡著時他悄悄親吻了她,一生中她從未遇見像他這樣的人——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人,一個在乎她安危的男人。
  
  「妳的頭清楚些了嗎?」迪龍問。她轉頭看見他用拇指來回不斷地摩擦著那段楓木。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什麼?噢,這樣可以讓木頭暖和並且光亮。」
  
  「你在刻什麼?」
  
  「刻妳,如果妳不介意。」
  
  她朝他眨著眼皮,猛吞下一塊她正在吸啜的冰,噎得咳嗽連連。傑明連忙傾身,輕拍她的肩胛骨中央。
  
  當她呼吸漸順,她說:「你為什麼會想到雕刻我的人像?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根本沒什麼——」
  
  「該死,閉嘴,桑妮。」
  
  「怎麼,傑明?有人想要除掉我,但是這並不表示我是重要人物,頂多顯示我妨礙了某人的利益吧!」
  
  「我想現在也許是切入主題的時候。」迪龍說。他放下楓木塊,轉身面對桑妮。
  
  「妳若要我們幫助妳,就該告訴我們一切實情。」
  
  她看看迪龍,又看看傑明,她低頭皺眉盯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將玻璃杯放在身側的籐桌上。
  
  她凝視著傑明,朝他的肩槍袋點點頭。「我正在想我從來不知道私家偵探隨時都佩戴著槍。但你是這樣,不是嗎?而且——你佩槍的樣子好自然,好像你一出生就佩著槍。你並不是私家偵探,對嗎,傑明?」
  
  「不是。」
  
  「那你是誰?」
  
  他靜立不動,正視著她。「我的名字是耿傑明,我告訴過妳的。我沒有告訴妳的是,我是聯邦調查局特工人員耿傑明。迪龍和我共事了五年。我們不是工作夥伴,因為聯邦調查局的運作方式有些特殊,不過我們曾經在許多案子中合作。」
  
  「我到海灣鎮去是為了找妳。」
  
  「你是調查局的人?」單是說出這句話已使她臂膀起了陣陣疙瘩,讓她渾身打著冷顫。
  
  「是的,我沒有一開始就告訴妳,是因為怕妳驚慌。我想先取得妳的信任,然後把妳帶回華盛頓去,再將疑團一一解開。」
  
  「你的確成功取得了我的信任,耿先生。」
  
  她對他的稱呼令他微微一顫,迪龍開口想說什麼,但被他伸手制止。「不,讓我來,聽我說,桑妮,我只是在盡我的職責。後來,當我開始瞭解妳,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接著海灣鎮發生了那兩樁命案,加上妳父親打電話給妳,然後出現在妳的臥房窗口。
  
  「於是我決定不告訴妳,因為我不知道妳會怎麼做。我瞭解妳身處危險之中,又不希望妳跑掉。而且我有把握能夠保護妳的安全——」
  
  「你並未做到,對嗎?」
  
  「沒錯。」他說。她的聲音明顯透著憤怒。他多麼希望他能改變既定的事實,但他不能。他只能盡可能讓她瞭解事實,倘若他沒能及時救出她,事情將會如何?
  
  她緩緩站起。她穿著藍色牛仔褲,緊繃得有如第二層肌膚。迪龍在最近的城鎮葛蘭堡替她買的衣服。顯然他錯估了她,上衣也太緊,連鈕扣都繃脫了。
  
  她的神情變得遙遠飄緲,有如她此時並非站在這舊別墅前,站在兩個男人之間,她久久不語,只凝望著湖面。終於,她開口:「謝謝你們昨晚將我從那個地方解救出來。他唯恐我的意識恢復清醒而再度逃脫。我以為我再也無法逃出來,為此我虧欠你們兩位,但是現在我必須離開這裡,我有些事情需要去解決。再見了,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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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27: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妳不能離開,桑妮。我絕不讓妳離開。」
  
  她的眼神彷彿在強烈譴責他的身份和他所做的一切,令他難以忍受。
  
  「聽著,桑妮,拜託。我很抱歉。我只是照著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去做。我就是不能告妳,請妳諒解這點。妳慢慢信任了我,我不能冒險讓妳變得態度激烈,就像現在這樣。」
  
  她大笑。只是大笑,不發一言。
  
  迪龍站了起來。「我去散散步。一小時後我會趕回來吃晚餐。」
  
  桑妮看他大步沿著窄徑走向湖邊。她心想他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當然,不像傑明那麼好看。她不喜歡他那些隆起的肌肉,但是她想有些人喜歡。
  
  「桑妮。」
  
  她不想轉身看他。她再也不想和他交談,不想聽他振振有詞地辯解。
  
  不,她寧願看著迪龍,或者那兩艘在光滑的湖面隨波搖曳的船隻。不久即將日落,湖水已開始轉成櫻桃色。
  
  「桑妮,我不會讓妳離開的。再說,妳能到哪裡去?我不知道妳在哪裡才是安全的。妳以為海灣鎮是安全避難所,但並非如此。妳那親愛的瑪寶姨媽也是共謀之一。」
  
  「不,這是不可能的。」
  
  「相信吧!我沒有理由對妳說謊。我受傷醒來之後,迪龍和我一起去拜訪她。她說妳是因為看見我昏迷不醒而跑掉了。她說妳也許去了阿拉斯加,說妳原本想去墨西哥,但是沒有護照。她說妳曾經患病——住過療養院——直到現在病情仍舊不穩,精神依然虛弱。我的直覺告訴我,妳的姨螞絕對和整件事情大有關係。」
  
  「她熱情歡迎我,她那麼親切對我。你弄錯了,傑明,不然就是你在撒謊。」
  
  「或許一開始她是真心待妳,但是後來有人找上了她。海灣鎮那兩件命案怎麼解釋,桑妮?還有妳聽見的尖叫聲,瑪寶卻聲稱那是風聲,甚至暗示那是妳的幻覺?」
  
  「這麼說你只是利用那對老夫婦——梅琪和哈維開著Winnebago到海灣鎮旅行而後失蹤這件事——做為你的,該怎麼說?噢,對了,你的掩護。警長也完全相信了你,對嗎?」
  
  「是的,他相信。不只如此,這件案子的調查工作還會繼續,因為除了老夫婦,還有其它人陸陸續續在那個地區失蹤。受雇於他們的兒子由洛杉磯前來調查的私家偵探,這是我的掩護身份。事實上相當有幫助。在那兩件命案發生之後,我有些困惑。我知道那跟妳不可能有著直接關聯。」
  
  他停頓片刻,搔搔頭髮。「該死,我們脫離正題了,桑妮。忘了海灣鎮,忘了瑪寶姨媽。她和她的小鎮遠在三十哩之外。我希望妳能試著瞭解我為什麼那麼做,瞭解我為什麼必須隱藏我到海灣鎮的真正動機和真實身份。」
  
  「你希望我認同你對我說謊、將我操控於股掌的做法?」
  
  「是的。妳也同樣對我說謊,如果妳還記得的話。妳只需尖叫幾聲,我立刻被唬得不知所措。惹人憐愛的美麗女子渴求著我伸出援手。是啊,從那一刻起我便上鉤了。」
  
  她難以置信似地瞪著他。
  
  「真是的,桑妮,當時我像瘋子似地衝進屋裡,發現妳坐在地板上,失魄瞪著電話,活像那是條蛇要撲上去咬妳。那時我便方寸大亂了。」
  
  她不耐地揮揮手。「有人在跟蹤我,傑明。沒人在跟蹤你。」
  
  「這不是借口。」
  
  她放聲大笑。「事實上有兩個人在追蹤我。你是第二個。只是我太傻,對你充滿了感激以致無法瞭解。我要離開了,傑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竟然以為你是個英雄。老天,什麼時候我才能不再這麼輕信別人?」
  
  「妳要去哪裡?」
  
  「這不關你的事,耿先生。我所做的任何事再也不關你的事了。」
  
  「才怪!聽我說,桑妮。告訴我一件事。當迪龍跟我趕到療養院,進入妳房間時,有個矮小的傢伙坐在妳床邊盯著妳看。他有沒有傷害妳?毆打或者非禮妳?」
  
  「賀南在我房間裡?」
  
  「是啊,妳全身赤裸而他正彎身趴著。我猜是他幫妳把頭髮梳整齊的。他非禮妳嗎?」
  
  「沒有,」她淡漠地回答。「沒人非禮我。至於賀南,他做了其它的事,畢德麥要他做的。他沒有傷害過我,只是——啊,這不重要。」
  
  「那麼到底是誰傷害妳的?那個該死的畢德麥?妳的丈夫?妳告訴過我的在妳噩夢裡出現的那個人是誰?」
  
  她久久覷著他,眼神再度充滿怒意。「你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我的一切再也和你不相干。去死吧!傑明。」
  
  她轉過身去,走下木階梯。天氣漸冷,而她只穿著嫌小的襯衫和牛仔褲。
  
  「回來,桑妮。我不能讓妳走,我不會讓妳走的,我無法讓妳再度受到傷害。」
  
  她頭也不回地繼續走遠,穿著或許同樣太緊的運動鞋。他不希望她長水泡,原本計劃明天進城去為她採購一些合身的衣服,然後——該死,他失去機會了。
  
  他看見迪龍站在湖岸,未曾發覺她正離去。
  
  「桑妮,妳不知道妳身在何處。而且妳沒有錢。」
  
  她真的停了步,微笑著轉身面向他。「你說得對,但是這不構成問題。再也沒有任何男人足以令我害怕了。別擔心,我會籌到足夠的錢回華盛鎮的。」
  
  這簡直令人忍無可忍。他用手撐住柵欄,一翻身降落在她面前三呎遠的地方。「再也沒人能夠傷害妳。妳不能冒險讓人非禮妳。妳必須和我在一起直到這整件事告一段落,到時候如果妳不想留下我一定會讓妳走。」
  
  她開始大笑,笑得花枝亂顫。她兩膝癱軟在地,雙臂抱著身體笑了又笑。
  
  「桑妮!」
  
  她抬頭望著他,雙掌貼著腿股。她大笑著說:「讓我走?如果我不想離開你會收留我?像收留流浪者那樣?很好,傑明。我不知有多久沒見過有人如此地關心別人了呢。拜託,別再撒謊了。
  
  「對你而言我只是個案例,如此而已。如果你能破案,想想看你將獲得多大的名聲。調查局也許會將你升為局長。他們將會爭相親吻你的腳,總統會頒贈勳章給你。」
  
  她笑得喘不過氣來。「你一定相信那份關於我的檔案吧,傑明。我相信調查局那裡應該有厚厚一迭檔案,尤其是我在療養院的那一段。我瘋了,傑明。你根本不該把我當作可信的證人,不論你多麼急著鎖定某個證人。
  
  「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我不信任你,不過我欠你一份情,畢竟是你將我從那個地方救了出來。現在,讓我走吧,免得橫生枝節。」
  
  他來到她面前,輕輕放鬆她的手臂,讓她傾身向前,將頭停棲在他肩頭。他來回摩挲著她的背脊。「一切將會好轉的,我向妳保證。我發誓我絕不再犯錯。」
  
  她一動不動,不願倚偎著他,胸中的怒氣仍未紓解。這股憤怒在心中潛藏如此之久,她不敢面對它,甚至不敢提起它,唯恐一觸及便會毀了自己以及她週遭的人。
  
  怒氣正暗暗沸騰。此刻更伴隨著一種遭受背叛的椎心感受。她信任他,而他卻背叛了她。她竟愚蠢到那麼輕易就完全相信了他。
  
  桑妮訝異自己感受到的熱情,某種意欲加害他人——一如他人曾經加害於她——的需求。她以為這種狂野的感覺早已離她遠去。真不可思議,再度感覺憤怒,再度汗珠由肌膚滲出。感覺想做點什麼,想要報復。
  
  她靜靜倚著他,思索著,猜疑著。邊安撫著自己。最後,她依然理不出個頭緒來。
  
  「妳必須幫幫我,桑妮。」
  
  「如果我不幫你。你是否會把我交給調查局,讓他們用迷幻藥來逼我供出事實?」
  
  「不會,但是調查局遲早會發現事實的。通常是這樣。妳父親遭到謀害的事件不只是單純的謀殺,而是牽連頗多的複雜案件。太多人想逮到兇手,各有不同的理由。別再說妳不可信這類廢話。只要妳願意協助我,妳便能擺脫那種種邪惡。」
  
  「真有意思,你說那是邪惡。」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說。聽起來有點濫情,但就這樣脫口而出。的確是邪惡吧,桑妮?」
  
  她沒說什麼,只茫然盯著前方,思緒不知飛向何處。他討厭這樣。他要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有種預感,那並非愉快的經驗。
  
  「如果妳協助我,我就替妳弄護照,而且送妳到墨西哥去。」
  
  這讓她稍稍回復一點神智。她笑著說,那笑容或許將有極長時間不會出現在她臉上。「我不想去墨西哥。我曾經去過三次,每次都抱病而歸。」
  
  「去那裡之前可以先吃藥,讓妳的腸胃適應外國的水土。有一回我和夥伴們到拉帕茲去釣魚便是這麼做,結果一路平安無事。」
  
  「我懷疑你曾經得過任何疾病。沒有細菌願意在你體內生存,它根本沒有活動空間。」
  
  「妳總算願意對我說話。」
  
  「噢,是啊!說話能讓我心情平靜,同時能讓膽汁回流。看看你,苦口婆心對可憐的受害者勸誘著,試圖安撫她,贏取她的信任,你實在非常優秀,懂得如何運用你的聲音,你迷人的聲調和聰明的說話。
  
  「想都別想,傑明。我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呢。事實上,現在我幾乎全想清楚了。
  
  「如果你注意一下,耿先生,你會發現我正用你的槍對準了你的肚子。只要敢碰我、傷害我或者把槍奪走,我立刻扣扳機。」
  
  他感覺他的SIG短槍擠壓著他的肋骨。一秒鐘之前尚毫無感覺。她是怎麼把槍從他的肩袋中抽出的?她竟能趁著他不知不覺時偷取他的槍枝,遠比此刻她用槍口對準他的肚子更令他震懾。
  
  他在她髮際說道:「我猜這意味著妳依然不諒解我,對嗎?」
  
  「沒錯。」
  
  「我猜這意味著妳不想再提起墨西哥?妳不喜歡在深海釣魚?」
  
  「從來沒嘗試過。好了,談話該結束了。」
  
  他極度鎮靜而緩慢地說:「這把槍非常靈敏,幾乎能感應妳的每個念頭。請千萬小心,桑妮,不要有一絲暴力的想法,好嗎?」
  
  「我盡量自制。可是別逼我。現在,慢慢向後躺下,別妄想出腳亂踢。不,不要挺直身體,否則我要開槍了。我沒什麼可損失的,別忘了這點。」
  
  「這樣不好,桑妮,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向後倒下!」
  
  「好吧,真該死!」他松垂著手臂,雙膝朝後移動。他可以嘗試向上猛踢,但是他不確定是否能避免傷及她。他仰躺著,看著她昂然站立,手持短槍。她看來似乎十分精於槍法。她的目光不曾片刻離開他身上。
  
  「妳可曾開槍射擊過任何東西?」
  
  「噢,當然。你不必擔心我會誤射自己的腳。好啦,傑明,別動。」她朝後退去,登上別墅前門階梯。她拿起他的灰克,摸索前胸口袋,找到他的皮夾。「希望你有足夠的錢。」她說。
  
  「我去救妳之前剛剛去提過款,該死!」
  
  「太好了。別擔心,傑明。」她朝他微微鞠躬,然後將夾克拋給他。「迪龍很快就會趕回來為你做晚餐。我似乎聽見他提到大比目魚。這片湖看來真尚未被污染,你或許不會被毒死。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父親曾經組織一個反污染的市民委員會?
  
  「我甚至為此寫了篇文章,裡根總統還誇讚我寫得非常好。可是到底有誰真正關心污染問題?不,別開口。現在是我說話的時間。這種感覺真好。你看,儘管那畜生為非作歹,他畢竟也做了件好事。」
  
  「啊,是的,耿先生,你一定很想知道在療養院裡究竟是誰對我百般凌虐以及如何凌虐的所有煽情細節。你迫切想知道是誰將我送進那裡。告訴你,既不是畢德麥醫師也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父親。」
  
  她究竟該如何向一個死人復仇?她心想。隨即,像閃電般地,她拔腿狂奔,用超乎他想像的速度跑遠,穿著運動鞋的腳踢起蓬蓬塵埃。
  
  當他一躍而起,她已來到車邊。他想都沒想,立即全速跑向那輛奧斯摩比。他看見她在駕駛座旁停下,迅速舉槍瞄準。一顆子彈擊中距離他右腳一呎不到的地面,瞬間塵土瀰漫。接著她已在車內,引擎狺狺發動。老天,她動作真快得驚人。
  
  她倒檔,將車於退出了窄小車道然後轉入一條鄉間道路。她的技術高明,幾乎撞及那株榆樹,卻未傷及車身烤漆。這點得感謝她,因為政府一向不樂意出錢維修公務車。
  
  他追隨著車尾,知道自己必須採取行動,卻不知該怎麼做,只能在心底承認自己是個傻瓜、無能的蠢夫而不斷奔跑,奔跑。
  
  是她的父親在療養院裡毆打她、羞辱她?是他將她送進療養院的?
  
  為什麼?
  
  瘋狂。這整件事。難怪她一直不肯告訴他。她的父親已經死了,無法向他求證。這件事的確極不尋常。
  
  「別追了,傑明,」迪龍在他背後喊道。「回頭吧!她已經走遠了。」
  
  他轉身看見迪龍正隨後趕上。「你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趕上一部全速行駛的奧斯摩比。」
  
  「是啊,該死!都是我的錯。你不必開口,我自己知道。」
  
  「還需要說嗎?她怎麼偷走你的槍的?」
  
  傑明轉身面對老友,兩手往牛仔褲口袋一插,極度困惑似地說:「我正摟著她,努力說服她我所做的一切,全是職責所在,並沒有背叛她。我以為她漸漸能夠諒解。
  
  「看來這次我真的搞砸了。我一點都沒察覺到,一點都沒有。突然她告訴我她正用槍口指著我,果然。」
  
  「我可不喜歡有個這麼糊塗的工作夥伴,連自己的槍都看不住。」
  
  「你是在暗示我受了蠱惑?」
  
  「不是的。咱們去打電話。我猜她大概沒想到切斷電話線。」
  
  「她沒進過小屋。」
  
  「感謝老天幫忙。正是我們需要的。」
  
  傑明說:「你的虔誠能否感動上天幫更多忙?」
  
  「就算不能,我只要打電話給玻莉姨媽便成了。憑她和姨父埃布爾之間的天人靈犀,對於上帝的感召力量恐怕連教宗都自歎弗如。」
  
  她知道傑明會趕過來。就算不是立刻,但也不久了。她也知道她還有時間。可惜她沒想到拔斷電話線,更加延緩他的行動。不過至少她已取得了先機。
  
  她把奧斯摩比停在柯柏頓街一處停車點上。她銷上車門,從容漫步向她位於百靈街的喬治亞式優雅紅磚住宅。樓下的燈亮著。她祈禱屋內只有愛拉。而沒有警方或調查局人員。
  
  她壓低身子沿著牆邊的灌木叢奔向樓下的書房。她父親的書房。她初次發現父親毆打母親的地方。那已是十年前的舊事。十年。這些年是怎麼度過的?在寄宿學校時打電話及回家探望遠超過正常次數,每週甚至出其不意地返家,全都為了防範父親對母親的凌虐。
  
  她察覺出父親對她的干涉極度不悅。然而他與日俱增的社會地位,唯恐別人發現他是個虐妻者的戒心使他不敢採取行動來對付她,至少多數時候是如此。後來她發現,每當她離家回學校去,父親立刻變本加利地毆打母親。當然母親連提都不敢提。
  
  有一次她忘了帶毛衣而轉回家去。她拿鑰匙開了前門,走進書房.正巧撞見母親哀嚎著蜷縮在牆邊,父親正朝她猛踢。
  
  「我要叫警察了,」她冷靜說道。「我不在乎鬧得滿城風雨。這種事必須停止,立刻停止。」
  
  她父親僵立著,一腳懸空,望著立在門口的她。「可惡的東西,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要報警。事情到此為止。」她走回客廳,拿起置於路易十六時期的小古董桌上的電話。
  
  她剛剛撥了九——一——手突然被抓住。是她的母親。是愛拉,哭著、跪著哀求她不要報警,淚水簌簌流下。
  
  桑妮低頭覷著雙膝跪地的女人,不禁湧出熱淚。然後她看著父親,站在書房門口,雙臂抱胸,兩腳交叉,穿著克什米爾羊毛衣的身軀高大英挺,頭髮濃黑,夾雜著銀亮白髮,看來宛如浪漫電影的男主角。他也正回望著地。
  
  「去報警啊,」他說。「看看警察趕來時妳母親會怎麼做。她會說妳在撒謊,桑妮;說妳是個善妒的小鬼,看不得我寵愛她;說妳一向就討厭她,討厭自己的母親。」
  
  「不正是因為這樣,妳才一天到晚離校回家來嗎?打電話啊,桑妮,儘管打。等著瞧吧。」他動也不動,用他那三十年來迷惑無數同僚和客戶的動人嗓音冷靜說道。他刻意保留他的南方口音,讓他在強調某些字句時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拜託,桑妮,不要。我求妳。妳不能報警,這麼做會毀了一切。我不能讓妳這麼做,太危險。沒關係的,桑妮。只要妳別打電話,拜託,老天,千萬別打。」
  
  她看了母親和父親最後一眼,便離開了。直到七個月之後她畢業,才又回家來。
  
  或許桑妮少回家,反而使得父親較少凌虐母親也說不定。
  
  奇怪的是她直到現在才記起那段回憶。直到……她到達海灣鎮並且遇見了傑明,她的生活稍稍走回了常軌。儘管發生那樁命案、她父親的奇怪電話及其它異狀。
  
  她必定是瘋了。那個可惡的男人背叛了她。毋庸置疑。他曾經解救她,但那不意味著什麼,只不過是她的職責所在。她對於自己的單純感到吃驚。他是聯邦調查局特工,一路跟蹤她而且對她撒謊。
  
  她走至書房窗口時蹲下身去。她探看屋內。母親正讀著本書,顯得安詳而美麗。理當如此。畢竟父親已經死了三星期。不再有瘀傷,不會再有。
  
  桑妮靜靜等待。屋內沒有別人。
  
  「你確定她回家去了,傑明?」
  
  「不是回家。她只是到她母親的住處去了。那不是她丈夫的房子。你知道我的直覺一向準確,不過老實說,我敢這麼說是因為我瞭解她。她對她的母親懷著感情,自然會奔向母親那裡。我打賭一定是她丈夫和父親將她送進了療養院。為什麼?我毫無概念。我只知道她的父親是個十分邪惡的男人。」
  
  「我猜想你應該會詳細解釋你這話的意思?」
  
  「開快一點,迪龍。地址是百靈街三三七號。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快趕路吧!」
  
  「嗨,愛拉。」
  
  喬愛拉緩緩把書放下。她徐徐抬頭,發現女兒站在門口,穿著件長及膝蓋的男人夾克。
  
  她母親不動聲色,只是凝視著她。在她年幼時,母親經常摟著她,親她、哄地。而她現在一動也不動。也許她相信自己的女兒真的瘋了。也許愛拉以為她女兒是來射殺她的?她畏怯似地輕聲說:「真的是妳嗎,桑妮?」
  
  「是的。我又從療養院逃出來了,我擺脫了畢德麥醫師。」
  
  「可是為什麼呢,親愛的?他那麼地照顧妳不是嗎?妳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桑妮?出了什麼事?」
  
  然後一切問題瞬間消逝無蹤。因為她母親露出了微笑。她母親站了起來,奔向她,將她擁入懷中。歲月倒轉,她回到了童年。她安全了,母親正摟著她。桑妮滿懷感激,因為母親迎接著她,一如她的企盼。
  
  「媽媽,妳得幫我,所有人都在追我。」
  
  愛拉後退一步,撫著桑妮的頭髮和蒼白的臉頰。她再度將女兒摟緊,輕聲說:「沒事了,甜心。我會解決的,沒事了。」愛拉比女兒矮小,但她是母親而桑妮是女兒,在桑妮眼裡她崇高有如女神。
  
  她棲息在母親懷中,嗅著母親的香氣,一種她自幼年時期起便無比熟悉的氣息。
  
  「我很抱歉,愛拉。妳還好嗎?」
  
  她母親鬆開她,後退一步。「難過極了。不知道妳的下落,日日夜夜擔憂,又要應付警方。妳應該打電話給我的,桑妮。我擔心死了。」
  
  「我不能打電話。我猜想警方會竊聽妳的電話,他們會循線去追蹤我的。」
  
  「我不覺得電話有什麼不對勁。他們難道膽敢侵入妳父親的住處裝設那種東西?」
  
  「他死了啊,愛拉。他們沒有什麼不敢做的。好了,聽我說。我需要妳告訴我事實。我知道他遇害那個晚上我也在場,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只有一些影像。但是沒有臉孔;只有嘈雜聲,卻不記得是誰在說話。」
  
  「沒關係的,親愛的。我並沒有謀害妳父親。我知道妳為什麼逃走。為了保護我,就像這些年來妳無時無刻不試圖保護我。
  
  「妳相信我嗎?為什麼妳認為我和這件事有關呢?我當時並不在場。我和考特,妳的丈夫在一起。他非常擔心妳,不斷談著妳的事以及祈禱著妳早日回來。請告訴找妳相信我。我絕不可能殺害妳父親。」
  
  「是的,愛拉,我相信妳。就算是妳殺了他,我也會鼓掌叫好的。當然不是,我從來不認為是妳做的。可是我記不得了。什麼都不記得。而警方和聯邦調查局都認為我知道那一晚發生的事。妳可以告訴我嗎,愛拉?」
  
  「妳痊癒了嗎,桑妮?」
  
  她呆瞪著母親。她的語氣含帶著恐懼。怕她嗎?怕她自己的女兒?她是否害怕她會謀害她,因為她瘋了?桑妮搖搖頭。愛拉儘管面露懼色,然而身穿琥珀色睡衣的母親仍顯得十分嬌媚。她的頭髮用一隻金色髮夾高高盤起,戴著三條細金煉,看來年輕、艷麗而且精神奕奕。或許世界上畢竟存在著正義吧。
  
  「聽我說。愛拉。」桑妮說。誠心希望母親相信她的話。「我根本沒病。是父親將我送進那地方。只是詭計罷了,他想要擺脫掉我。為什麼?我不知道。也許單純為了報復我過去十年來找他麻煩。妳一定也有所懷疑,當他告訴妳時妳一定有所警覺。妳從來不曾去探望我,媽媽,從來沒有。」
  
  「妳父親告訴了我,妳說得對,我感到有些疑惑,可是考特突然崩潰,淚流滿面的,他告訴我妳的那些怪異行為,說妳已經失常,別無選擇必須把妳送進療養院。我見過畢德麥醫師,他向我保證妳將得到最好的照顧。
  
  「啊,桑妮,畢醫師說我最好暫時不要去看妳,因為妳對我有許多不諒解,說妳恨我,不想見到我,和我見面只會加重妳的病情,他擔心妳會因此再度企圖自殺。」
  
  但是桑妮並未聽清楚她的話。她感覺皮膚起了陣陣麻栗。她知道怎麼回事。她知道他就快來了。她還知道關於父親遇害那個晚上,母親並未告訴她事實。為什麼?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沒錯,傑明快來了。沒有異常的動靜,沒有任何跡象,然而她知道。
  
  「妳有錢嗎,愛拉?」
  
  「只有幾塊錢,桑妮。做什麼用?我去打電話給畢醫師。他已經打了幾次電話。我必須保護妳,桑妮。」
  
  「再見了,愛拉。如果妳愛我,如果妳曾經關心過我,請妳盡可能拖延那個調查局幹員。他的名字是耿傑明。拜託,別告訴他我回來過。」
  
  「妳怎麼會知道調查局幹員的名字?」
  
  「這不重要。拜託什麼都別告訴他,愛拉。」
  
  「喬女士,我們看見車子停在柯柏頓街,桑妮在這裡。她還在嗎?妳是不是把她藏了起來?」
  
  愛拉看看他的證件,再看看迪龍的。最後,幾乎像永恆那麼久之後,她抬頭說:「我已經七個月沒見過我的女兒,耿先生。你在說什麼車子?」
  
  「一輛她所駕駛的車子,喬女士。」迪龍說。
  
  「你為什麼直呼我女兒的名字?」
  
  「這無關緊要,」傑明說。「拜託,喬女士,妳得幫我們。妳是否介意我看一下妳的屋子?她的車就停在街尾。也許她躲在屋子裡,等我們離開後她才出來。」
  
  「真是荒謬,兩位先生。要看就看吧!屋子是空的,別擔心吵了任何人。」她朝他們微笑然後優雅地走回書房裡。
  
  「先查樓上。」傑明說。
  
  他們逐一檢查每個房間。傑明搜察房間時迪龍看守著走廊,防止桑妮趁著空檔溜下樓去。當傑明打開大廳盡頭的臥房,他立即知道那是她的房間。不是一間充滿小綴飾、有著粉紅或白色罩蓋的床和滿牆的搖滾明星海報。而是,整整三面牆的書架,擺滿了書。第四面牆則是掛滿獎狀,寫作獎狀,從中學時代關於美國獨立和石油危機、關於伊朗人質、關於國際間在卡持任內轉變為共產黨執政的國家之形成原因的作品。還有一篇刊登在紐約時報、獲得Idleberg獎的報導是有關一九八○年普拉西湖冬季奧運會美國曲棍球代表隊擊敗蘇聯代表隊的故事。中學時期的得獎作品則多數傾向文學主題。
  
  接著,在中學時代結束之前,獎狀不見了,不再有優秀的短篇小說或散文作品出現,至少在這房間裡見不到。她進入喬治城大學,主修英文。從此,她似乎停止了寫作任何東西。
  
  「傑明,老天,你在做什麼?她到底有沒有在這裡面?」
  
  他搖著頭走向迪龍。他說:「桑妮不在這裡。當然,她曾經在的,只是早已離開了。她知道我們會來。怎麼知道的,我不明白,但她知道。走吧,迪龍。」
  
  「你認為她母親不會透露任何訊息,對嗎?」
  
  「那還用說。」不過他們仍然問了喬女士。她只淡淡一笑,便送兩人出門。
  
  「現在怎麼辦,傑明?」
  
  「讓我想一想。」傑明抓著方向盤,渴望手中有杯咖啡,不要好咖啡,而是辦公室裡那種劣等咖啡。他將車子開到聯邦調查局總部,一幢全首都僅見的醜陋建築。
  
  十分鐘後,他啜著那東西,感覺自己力壯如牛。他也為迪龍倒了一杯,放在他右手側的老鼠杯墊上。
  
  「好,她開走了奧斯摩比。」
  
  「不要全面追緝,迪龍。」
  
  迪龍在椅中旋轉一圈,計算機屏幕在他腦後瑩瑩發光。「光是兩個人行動是不夠的,傑明。我們把她看丟了。你跟我,老友,我們把一個女人跟丟了。你不認為現在到了撒網的時候?」
  
  「還不到。她還拿了我的錢包,你看這該如何處置?」
  
  「如果她的購物金額保持在五十元以下,那麼商店便不會打電話查證信用卡號碼。不過,只要有人查證,我們馬上就能找到她。等一等,我來設定。」
  
  迪龍有著巨大的手掌和修長結棍的指頭。
  
  傑明望著那雙手在計算機鍵盤上飛快舞動。迪龍按下最後一個鍵。滿意地點點頭。「計算機就是有這點好處,」他回頭對傑明說。「它們不說廢話。也從不會欺騙你。你只要對它們下簡單的指令,它們便會乖乖執行。」
  
  「它們也不會愛你吧。」
  
  「會的,用它們的方式。它們非常乾淨,傑明。好了,只要她使用你的任何一張信用卡而經過商家查證,我有把握在十八小時內逮到她。不夠理想,但總得去做。」
  
  「也許她不得不使用信用卡,不過她一定會保持在五十元以下的消費額的。她不笨。你可知道她曾經寫了篇關於各種信用卡花招騙取美國民眾多少錢的報導而獲獎?你大可相信她充分瞭解自己擁有十八小時可脫身,而且充裕得很。謝謝你了。」
  
  「你怎麼知道的?你知道不少關於她的事嘛!難怪,那個風景如畫的小鎮發生了兩起命案,你們兩個一起發現了兩具屍體,當然免不了彼此閒聊吧。」
  
  「我走進她房間時發現牆上掛滿獎狀,全是她替報紙所撰寫的報導,還有短篇、散文等等。那篇關於信用卡的報導便是其中之一。大概是十六歲左右的作品。」
  
  「這麼說她是個不錯的作家,甚至是頗具才氣的作家。但無論如何她仍然是個菜鳥。她孤單一人,不知所措。每個人都在追她,或許我們算是其中較善良的,可是這對她毫無意義。她仍然拿槍對準你的肚子。」
  
  「別發牢騷了。她總共大概有三百元現金。靠這筆錢走不了多遠。換句話說,她可以搭著灰狗巴士跑遍全國但身無分文可花用。」
  
  「你沒有把提款密碼放在錢包裡吧?」
  
  「沒有。」
  
  「很好。那麼她手上不可能有其它現金。」
  
  傑明在迪龍身邊的旋轉椅坐下。他合起兩掌指頭作尖塔狀。「她曾經說過一句話,迪龍,幾乎撕裂我的心,似乎是說,已經很久不曾遇見一個懂得關心別人的人。我想她之所以一開始便毫無保留地信任我,是因為她內心有種極需被肯定的渴望。」
  
  「你的語氣像個心理醫生。」
  
  「不是,你聽我說。就像你所說,她此刻有如驚弓之鳥。但是她需要有人相信她、關心她,有人能瞭解她沒瘋,有人能毫無保留、毫不遲疑地相信她。」
  
  「她認為我是那個人,事實上她沒有誤會。她被拘禁在那地方六個月,每個人都說她瘋了。她需要被信任,完全的信任。」
  
  「那麼誰能夠給她完全的信任?她母親?我不這麼認為,雖說桑妮第一個想到去找她。喬女士有些地方很怪異。當然更不可能是她丈夫裴考特,雖說我很想見見他,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傑明抽出她的檔案。「咱們來過濾一下她的朋友。」
  
  他靜靜翻閱著檔案,迪龍則將計算機設定就緒,只等桑妮使用信用卡而自投羅網。
  
  「有意思,」傑明說著向後一靠,揉著眼睛。「她有好幾個親密的女性朋友,多數和國會有關係。在她嫁給裴考特之後,這些朋友漸漸和她疏離,一直到她父親將她送進畢德麥的療養院。」
  
  「值得探索,但是對我們卻毫無幫助。你該不會認為她會去找她丈夫吧?我真無法想像——」
  
  「門兒都沒有。」
  
  計算機屏幕突然閃動起來同時嗶嗶作響。「啊,有動靜了。」迪龍說,搓著雙掌。他鍵入幾個號碼然後增加兩組指令。
  
  「她用信用卡買了汽油。金額只有二十二元五角,但是加油站的做法是不論金額一律要查證用卡號碼。她正在德拉瓦州,傑明,就在威明頓郊外。太好了!」
  
  「威明頓距離費城不遠。」
  
  「幾乎從哪裡都可以到達,除了克利夫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的祖父母就住在費城外的主幹在線。極為高級的小區,街名是漁人街。」
  
  「漁人街?聽起來不像高級小區.」
  
  「別讓名字給騙了。我有種感覺漁人街是那種兩旁全是深宅大院的街道。」
  
  「很快就會知道。是她的外祖父母住在那裡。他們姓何。何法蘭夫婦。」
  
  「何夫人沒有名字嗎?」
  
  「年老又富有的人都是這樣。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們那些堂皇的名字是虛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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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27: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我本來想告訴你為什麼她要使用信用卡,卻不用那三百元現金。」
  
  迪龍駕駛他那輛保持捷的技巧和他操控計算機同樣機伶。
  
  傑明正用一支袖珍手電筒瀏覽著關於那對祖父母的數據。他必須每隔幾分鐘便抬起頭,以免嘔吐。「我討厭在車子裡讀東西,我妹妹一向喜歡在車子後座看小說,一點都難不倒她。我連看一張圖片都想嘔吐。你說什麼,迪龍?噢,對了,為什麼桑妮用信用卡而不用現金?剛才趁你拿外套的空檔,我查看了他們查證信用卡的其它數據。汽車牌照號碼不同。她買了一輛破車,可能花掉了那三百塊現金。」
  
  迪龍咕噥著:「給我咖啡,再過一小時我們就到了。」
  
  「她必定花了些時間才賣掉那輛奧斯摩比並且買了舊車。多少耽誤了點她的行程。假設她領先我們兩小時車程,還算不壞。」
  
  「咱們得禱告她不會察覺你就在附近,就像在她母親家中那樣。」
  
  「她的確察覺到了,聽著,何法蘭先生是費城第一聯合銀行的總裁。他擁有三家服裝店,店名叫『紳士補給』。他的父親是賓夕凡尼亞規模最大的兩間鋼鐵廠的所有人,留給家族大筆遺產。至於何太太,她來自波士頓的蘇氏家族,家人全擔任公職,繼承了經營船業的大筆錢財。兩個女兒,瑪寶和愛拉,一個兒子吉歐,得了唐氏症,目前住在波士頓附近一家高級私人療養院。」
  
  「你要不要在威明頓那個加油站停車?再過半小時就到了。」
  
  「好吧!總會有人記得她駕駛什麼顏色的車子。」
  
  「如果她買的是三百塊的車子,必定十分醒目。」
  
  但是賣汽油給她的人已經回家,於是他們直驅費城。
  
  桑妮輪流看著外祖父法蘭和祖母麗薇。長久以來她每年總會和他們見面兩、三次,去年除外,女傭莉亞帶領她進屋,眨也不眨地望著她身上太緊的上衣、牛仔褲和過大的男人外套,鎮靜地引她來到屋後的小書房,她的祖父母正在看電視。
  
  莉亞沒有通知夫婦倆,只將她留在那裡,悄悄關上門。桑妮沒有出聲,只安靜站著,聽著外祖父不時爆發的笑聲。祖母膝蓋上放著本書,但她也在看電視。他們都已經七十六歲,非常健朗,每年仍習慣到安提加附近的私人島嶼度假兩次。
  
  桑妮等候著廣告時間,然後才說:「嗨,祖父,祖母。」
  
  她祖母猛抬頭,驚呼:「桑妮!」
  
  祖父接著說:「真的是妳嗎,桑妮?老天,我可憐的孩子,妳怎麼會跑來的?」
  
  兩人都不曾離開沙發,像是被釘牢在座位上。祖母的書滑落美麗的塔布尼地毯。
  
  桑妮趨前一步。「我需要你們給我一點錢。有一些人在追我,我必須藏起來,我身上只有十七塊錢。」
  
  何法蘭徐徐站起,他穿著件吸煙外套,繫著領巾——她沒想到現在還有人製作這種東西。她突然憶起童年時見過他穿著類似的裝束。她記得他抱著她,讓她把玩他的絲質領巾。他的白髮密而鬈曲,眼睛洋藍,顴骨高聳,嘴唇卻小而緊縮,如今看來似乎更小更緊縮了些。
  
  何麗薇跟著站起,撫平她的絲質裙裝。她伸出手臂。「桑妮,親愛的,妳為什麼不是在仁慈的畢德麥醫生那裡?妳不是又逃走了吧,是嗎?這樣不好呢,親愛的,對妳一點都不好,尤其妳父親死後傳出的種種醜聞。」
  
  「他不僅是死了,祖母,他是被謀害的。」
  
  「是的,我知道。我們都非常難過,可是現在我們很為妳擔心,桑妮,妳母親告訴我們畢醫師如何用心醫治妳,便得妳進步快速。我們見過他一次,對他留下極好的印象,他到費城來看我們真是非常周到,不是嗎?妳現在好多了,是嗎,桑妮?妳不會再看見那些不存在的東西了吧?妳不會怨天尤人了吧?」
  
  「不會,祖母。我從來不會那樣。」奇怪的是他們似乎都不想走近她。
  
  「妳知道,親愛的,」她的祖母繼續用極度溫柔卻暗藏利刃的語調說。「妳祖父和我討論過這件事,我們真不想說出口,可是,很可能妳和妳叔叔吉歇一樣。妳的疾病也許是遺傳性的,因此那些並非妳的錯。讓我打電話給畢醫師吧,親愛的。」
  
  桑妮只能呆瞪著祖母。「吉歐生下來就得了唐氏症,這和心理疾病無關。」
  
  「沒錯,但也許精神不穩定也會透過基因遺傳由母親或父親傳給女兒。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送妳回到那間優良的療養院,好讓畢醫師治療妳。在妳父親去世之前,他每週都會打電話告訴我們妳又好轉了。雖然有幾星期病情惡化,但是他說經過新的藥物治療之後總算大有進展。」
  
  她能說什麼?告訴他們她所記得的真相然後看他們的表情由震驚轉為憤怒?似乎不妥。
  
  她在祖母身上看見不易妥協和極度的頑強。記得瑪實說過,在桑妮年幼時,愛拉遭受丈夫凌虐而回到雙親的家。那時他們並不相信愛拉。
  
  這份頑強依然存在,當然,但是過去桑妮從未親身感受,直到此刻,桑妮終於清楚瞭解祖母是如何對待她那回家來向她求助的女兒。桑妮不禁戰慄起來。
  
  「好啦,」她祖父說,熱誠而自然,只是有些無力。「真高興見到妳,親愛的,我知道妳沒有時間留下來,對嗎?何不讓我們送妳回華盛頓去?就像妳祖母說的,這個叫畢德麥的傢伙似乎對妳大有幫助。」
  
  她來回望著祖父母。她的祖父,高壯可比傑明——至少年輕時是如此——的男人,一輩子活在妻子制定的法則之下,只要妻子在場便不敢吭聲表示意見的男人。
  
  她一向覺得他溫暖而慈愛,然而此刻他吝於向她靠近一步。老天,她心想他究竟如何看待她,為何他緊抿著那嚴肅的嘴巴。她說:「我去了海灣鎮,我和瑪寶姨媽住了一陣子。」
  
  「別談她的事,」祖母說,挺直了背脊。「她自己造的孽,她必須——」
  
  「她過得非常快樂。」
  
  「不可能,她玷污了她自己和家族名聲,嫁給那個靠繪畫維生的可笑丈夫,畫圖片!」
  
  「瑪寶姨媽是個優秀的藝術家。」
  
  「妳的姨媽什麼都想沾一點,如此而已,如果她真是個好畫家,那麼我們為什麼從來沒聽說過她?從來沒人提起過她,她住在那個偏僻的小鎮拮据度日,忘了她。妳祖父和我很遺憾妳見到了她。我們不能給妳錢,桑妮,我相信妳祖父一定會同意,妳應該明白為什麼。」
  
  她直視祖母的眼睛。「不,我不明白。告訴我為什麼妳不能給我錢。」
  
  「桑妮,親愛的,」祖母柔和悠緩地說。「妳並未痊癒。我們很抱歉,同時有些吃驚,因為我們家族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當然,妳叔叔吉歐除外。」
  
  「我們不能給妳錢,因為妳很可能用它來傷害自己,如果妳願意坐一下,或者在這裡過夜,我們立刻打電話通知畢醫生,讓他來接妳回去。相信我們,親愛的。」
  
  「是啊,桑妮,相信我們,我們愛妳,希望妳好。」
  
  「你是說,就像把你們的女兒,我的母親送回她丈夫身邊讓他繼續凌虐她那樣?」
  
  「桑妮!」
  
  「這是事實,你們清楚得很。他只要心血來潮就將她毆打得屁滾尿流。」
  
  「別在妳祖母面前使用那種字眼,桑妮。」她祖父說著益發噘緊了嘴。
  
  她木然望著他,懷疑自己為何而來,但是她必須努力一試,她必須拿到錢。
  
  「多年來我一直想幫愛拉,可是我救不了她,因為她放任他那麼做——妳懂嗎?愛拉放任他毆打她?她就跟那些妳聽說過的可悲女人沒兩樣。」
  
  「別傻了,桑妮,」祖母的語氣剛硬得足以擊碎石塊。「妳祖父跟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我們知道受虐的妻子都是軟弱而愚蠢的女人。她們依賴性強,又被動。她們缺乏動機去改進自己的處境。她們沒有能力離開丈夫,就像被養在籠裡的兔子,而她們所嫁的丈夫經常是習慣酗酒而又窮困潦倒。」
  
  「妳祖母說得完全正確,桑妮,她們和我們完全不同。當然,她們值得憐憫,但千萬別把妳母親看成和她們同類。」
  
  「瑪寶告訴我有一次愛拉來找你們,那時她剛結婚不久,她告訴你們我父親的行為,你們根本不想聽,反而堅持要她回去,你們拒絕了她。你們嚇壞了,莫非這些都是她編造出來的?」
  
  桑妮發現這麼做將很難讓他們拿出錢來。她沒料到內心對他們的憎恨竟一發不可收拾。
  
  「我們不再談妳母親了,桑妮。」祖母說,她朝她丈夫微微點頭,但桑妮發現了。他向她跨前一步。她心想他是否想捉住她,將她捆綁.然後通知畢德麥,必要時她不會介意重擊他似兇惡、實則懦弱的嘴臉的。
  
  她退後一步,雙手緊握胸前。「聽著,我需要錢。拜託,如果你們對我還有一點感情,給我錢吧!」
  
  「妳穿的是什麼,桑妮?男人的外套?妳做了什麼事?妳沒有傷害無辜吧?拜託,妳到底做了什麼事?」
  
  她真是傻瓜才會來找他們,她能期望什麼?他們的觀念已經僵化,連推土機都撼動不了。他們看事情只有一種角度——祖母的角度。
  
  「妳並未好轉,對嗎,桑妮?如果妳已經好轉,妳就不會穿著那身難看的衣服,妳要不要躺下來,我們這就打電話給畢醫生?」
  
  祖父再度朝她移近,她知道他想抓住她。
  
  她握著一張王牌,現在準備將它攤開。她微笑望著這對也許一度愛過她的老人。「聯邦調查局的人在追我,他們很快就會趕來,你不希望調查局的人逮到我,對嗎,祖父?」
  
  他僵在原地,轉頭看著臉色發白的妻子。
  
  她說:「他們怎麼會知道妳在這裡?」
  
  「我認識其中一個幹員,他聰明絕頂,而且有著精準的直覺。我親眼見過他執行任務。相信我,他很快就會帶著同伴趕過來,一旦他們找到我,便會把我帶回去交差。到時候一切家醜都將曝光。我將告訴全世界我那名躁一時的大律師父親是如何虐待我母親,而你們卻毫不在乎,刻意加以忽略,假裝一切幸福美滿,陶醉在你們這位成功的女婿所帶來的榮耀之中。」
  
  「妳不是個乖女孩,桑妮,」祖母說,蒼白面頰上浮現兩團紅暈。憤怒吧,也許是。「因為妳有病,妳也知道,從前妳不是這樣的。」
  
  「給我錢,我馬上消失。繼續拖延,調查局的人將趕來把我逮走。」
  
  這次祖父沒有看著妻子,他掏出錢包,數都沒數便取出所有鈔票,折迭一下便遞了出去。他沒有碰觸她,她不禁又想,他是否害怕碰觸她會讓他變成瘋子!
  
  「妳應該立刻開車回畢醫生那裡去,」他對她說,極緩慢地,好像當她是白癡。「他會保護妳的。他會為妳擋開警方和調查局的人。」
  
  她將錢塞入牛仔褲口袋。「再見,謝謝你們的錢。」她在門口停步,手扶著門把。「你們對畢醫師瞭解多少?」
  
  「他是經人高度推薦的。回到他那裡去,照妳祖父的話做,回去吧!」
  
  「他是個可怕的人。他把我拘禁起來,對我百般凌虐。但是我父親也好不到哪裡,當然你絕不會相信的,對嗎?他是個好人——應該說,他生前是個好人,你們的女婿被謀殺,你們不難過嗎?這真是有損家族名聲的事,可不是?」
  
  兩老怔怔瞪著她。
  
  「再見!」
  
  但是在她踏出房間之前,祖母喝住了她。「妳為什麼說這些話,桑妮?我真不敢相信妳會這麼做,不只針對我們,甚至還衝著妳可憐的母親,妳那親愛的丈夫呢?妳該不會連他的事也撒謊吧?」
  
  「當然不會。」桑妮說著離開書房,順手關上房門。她得意地微笑。
  
  莉亞站在客廳裡,她說:「我沒有叫警察。這裡沒有別人,妳不必擔心。不過妳得趕快,桑妮小姐,快點。」
  
  「我認識妳嗎?」
  
  「從前妳母親帶妳到這裡來,都是我母親負責照顧妳的。她說妳是最聰明的小東西,可愛極了。她還說妳會在生日卡上寫好棒的詩。我還留著一些她給我的卡片,上面有妳寫的詩。祝妳好運,桑妮小姐。」
  
  「謝謝妳,莉亞。」
  
  「我是耿幹員,這位是蘇幹員。何先生、何太太住這裡嗎?」
  
  「是的,先生,請跟我來。」莉亞引領他們來到書房,一如三十分鐘前引領裴桑妮那般。他們走進書房,她隨即關了門,她猜先生和太太正在看電視購物頻道,何先生喜歡拿電視推銷的衣服和他服裝店裡的商品作比較。
  
  她暗自微笑。她不打算告訴他們裴桑妮現在有錢了,雖說她不清楚那個吝嗇的老先生給了她多少錢,總之不會超過何太太允許的範圍。她希望桑妮有好運氣。
  
  桑妮停車進了一家便利商店,買了份火腿三明治和可樂,她在商店門口就著店裡的燈光吃起來,她等候所有顧客離去,開始數她的錢。
  
  她笑了又笑。
  
  她有整整三百塊錢。
  
  她笑著像酒醉似地搖頭晃腦。她累極了,笑聲卻仍不停湧出,簡直有點歇斯底里起來。
  
  汽車旅館,這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一家舒適、便宜的汽車旅館。她需要好好睡飽八小時然後繼續上路。
  
  她在費城郊外發現一家,「終站汽車旅館」。她用現金付款,並且忍受著店老闆的質疑眼神。其實他不願留她住宿,卻難以拒絕她手中的鈔票。
  
  明天,她想,必須去採購些衣服。她打算使用信用卡,並且只花費四九.九元。五十元是極限,可不是?
  
  當她躺在柔軟的床褥中沉沉入睡,仍朦朧想著,不知傑明在哪裡。
  
  「現在要往哪裡走,傑明?」
  
  「我得先停止狂暴的念頭。他們真可惡。桑妮明明來過,他們為什麼不肯說實話?」
  
  「因為他們愛她,一心想保護她?」
  
  「鬼話!我走近他們三呎不到便開始發冷。」
  
  「何太太的話相當有趣,」迪龍說著發動他的保時捷。「說桑妮有病,希望她很快回到畢德麥醫師那裡。」
  
  「我用一周薪水和你打賭,他們一定是等著桑妮離開便立刻打電話給那個好醫生。何太太?拚命想抬高何先生的氣勢,很奇怪不是嗎?我討厭和那個母老虎面對面。她才是家族裡的厲害角色。」
  
  「我很懷疑他們有沒有給她錢。」
  
  「希望有,」傑明說。「一想到她口袋空空開著輛破車到處遊蕩我的肚子便痛起來。」
  
  「她有你的信用卡啊!如果他們沒有給她錢,她就非動用信用卡不可了。」
  
  「我打賭她一定累得不支了,咱們去找一家汽車旅館,然後輪流打電話查問這附近所有的汽車旅館。」
  
  他們在一家高級旅館落腳,經過核准專供調查局幹員住宿的旅館。三十分鐘後,傑明盯著電話,乾瞪著,一動也不動。
  
  「你找到她啦?這麼快?」
  
  「在距離五哩外一家叫『終站』的汽車旅館。她沒有登記真實姓名,旅館老闆認為她十分怪異,穿著男人外套和那身過緊的衣服,像個浪女,但是他知道她不是,所以才讓她投宿,他說她顯得有些驚惶、落寞。」
  
  「謝謝老天,」迪龍說。「我感覺不怎麼累了,傑明。」
  
  「咱們走吧!」
  
  桑妮脫掉衣服——正確地說應該是剝掉牛仔褲,因為實在太緊——然後穿著迪龍買給她的純棉女性四角內褲躺在床上。她沒有胸罩,這是為什麼她必須整天穿著傑明的外套,迪龍為她買的胸罩,一副預備胸罩,當她十一歲時或許能穿得下。
  
  床鋪穩固、舒適極了——事實上硬得像岩石,不過總比軟得陷進壕溝裡好吧!她滿足地合上眼皮。
  
  她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透過俗艷的窗簾,她發現一塊整夜閃爍不停的霓虹招牌:哈維熱力上空女郎。
  
  她選的絕妙地點。
  
  她再度閉上眼皮,翻個身,想著傑明此時在哪裡。華盛頓?愛拉會對他和迪龍說些什麼?為什麼愛拉不肯把那一晚的真相告訴她?也許時間足夠的話她就會告訴她了。也許,愛拉說她父親和丈夫共謀將她送進療養院,是真的嗎?他們兩個?愛拉真的相信?
  
  她懷疑祖父母是否打了電話給畢德麥,而此刻那個納粹正向費城趕來。不,他會等待。他絕不會追逐一個影子,而這正是她未來將持續維持的身份。
  
  現在沒人能夠追得上她。有了那三百塊錢,她可以逃到緬因州去然後在芭爾港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當牠的旅遊季只有三個月,對她而言無異是最佳掩護;沒人會發現她的那裡。上一次她造訪芭爾港時只有七歲,留下如夢的美麗印象。如今應該不至於有太大差異。
  
  傑明在哪裡?他近了,她感覺得到,她尚未感應他已到達附近,但是就像她告訴祖父母的,他聰明過人,不能不防著他。
  
  她多麼希望他正待在華盛頓的家中,躺在床上酣睡著,就像她此刻試圖做到的,他究竟有多近?
  
  「該死!」她高聲說出,她考慮幾分鐘然後一躍而起,她必須盡快趕去芭爾港,但是她已經花了二十七.五二元訂下這房間,這筆錢不能浪費。然而她就是難以入睡。
  
  五分鐘之後她離開了房間,躍上她新買的機車,全速騎上公路,「哈維熱力上空女郎」招牌的炫麗燈光照亮她的頭盔。怪異得很,她想,邊超越一輛雪佛蘭轎車——她發誓傑明就在附近。但這是絕無可能的啊!
  
  傑明正擔任領航者,探尋著「終站汽車旅館」的位置。當她出現在距離他們前方五十呎不到的路上,起初他無法置信。他高喊:「老天!等等,迪龍,等等。停車。」
  
  「怎麼,什麼不對勁?」
  
  「老天,是桑妮。」
  
  「什麼桑妮?在哪裡?」
  
  「在機車上。我自己的外套到哪裡我都認得。她沒有買破陽春車,她買的是機車。咱們快走,迪龍。老天!要是我們遲個三十秒鐘那該怎麼辦?」
  
  「你確定?機車上面是桑妮?啊,你說得沒錯,那是你的外套。被蟲蛀過的樣子,這麼遠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要不要我攔下她?可能有些危險,她騎著輛機車。」
  
  「緊追在她後面,我們邊好好考慮。」
  
  迪龍將保時捷維持在桑妮背後五十呎的距離。
  
  「她這麼做真聰明,」迪龍說。「買了輛機車。」
  
  「機車同樣很危險,那東西很可能讓她摔斷脖子的。」
  
  「你的語氣活像她丈夫呢,傑明。」
  
  「你想讓我打扁你的嘴?嘿,這是怎麼回事?」
  
  四輛機車超越了保時捷,向前方那輛落單的機車疾速追逐而去。
  
  「該死!」迪龍說。「這真的叫禍不單行,一群混混,你看呢?」
  
  「有何不可?反正到目前為止咱們的運氣一直很背。你有多少彈藥?」
  
  「夠了。」迪龍回答。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依然輕盈利落,眼睛始終不曾離開前方路面。夜晚,費城郊外的車流相當地稀疏。
  
  「你是否又感覺像是終極警探了?」
  
  「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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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30: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四輛機車在桑妮四周圍成一個方陣。
  
  別慌張,桑妮,傑明反覆不斷自語著。千萬別驚慌。
  
  她這輩子從來不曾這麼恐懼過。應該雀躍得大笑。其實,應該說是,過去五小時以來她從未這麼恐懼過。四個人,全是壯男,全部騎著重型哈雷,全都穿黑色皮夾克。沒人戴頭盔。她應該告訴他們不戴頭盔是愚蠢的。或許他們並未發現她是女性。她突然感覺頭髮搔撓著肩膀。這個期望顯然太高。
  
  怎麼辦?更精確地說,換成傑明,他會怎麼做?
  
  他會說她寡不敵眾,應該趕緊開溜。她轉動加速器,但是那四個人也照著做,似乎有意保持現狀,看她動彈不得,將她嚇破膽來取樂。
  
  她想起她珍貴的兩百七十多塊錢,她在這世上僅有的一筆錢。不,她不能讓他們搶走它。這是她僅剩的一切。
  
  她朝最近那個傢伙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走開!」
  
  那人大笑著吆喝:「跟著我們。前面有個小窩,妳會喜歡的。」
  
  她尖叫:「不要,走開!」這白癡可是當真?他不像一般刻板印象中的肥壯粗獷騎士。他身材清瘦,頭髮剪得極短,還戴著副眼鏡。
  
  他驅動他的機車靠近她,距離一呎不到。他喊道:「別害怕。跟我們一起。我們在下一個叉道右轉。艾爾——妳右邊那個傢伙——他在五哩不到的地方有間舒服漂亮的小屋。妳可以在那裡待一陣子,也許睡在那裡。我們猜妳那件外套大概是向哪個傢伙搶來的,沒關係。嘿,我們可都是善良的平民。我保證。」
  
  「是啊,」她喊叫。「像教宗一樣。你要我跟著你們,好讓你們搶劫我、強暴我甚至殺了我。去死吧,冒失鬼!」
  
  她啟動車子,瞬間飛馳而出。她發誓聽見背後傳來陣陣笑浪。她感覺傑明外套口袋中槍枝的重量。她將身體倚近機車把手,祈禱著。
  
  「走吧,迪龍。」
  
  迪龍將保時捷踩滿油門,全速前衝,將那些騎士擠向路邊。車後一陣詛咒、呼嘯聲。傑明促狹地一笑。
  
  「我們就保持著夾在她和騎士中間,」傑明說。「你怎麼說,迪龍?我們是不是就這樣跟著她,直到她汽油用光?」
  
  「我可以越過她,踩煞車然後把車橫擋在道路中間。」
  
  「不行,後面有大群機車。只要跟著她。」
  
  「再過一分鐘她就會回頭發現我們了。」迪龍說。
  
  「她一直沒有看見你的保時捷。」
  
  「好極了。這麼說她不但要提防那群緊追不捨的變態騎士,還得小心坐在性感的紅色保時捷裡的傢伙。」
  
  「如果我是她,我會選擇你。」
  
  那輛車為什麼不趕快超前?
  
  她減速,將機車沿著路肩行駛。那輛車依然沒有加速前進。這條道路是雙線道啊!附近並沒有其它汽車。莫非那個白癡要三線道?
  
  她腹中一陣抽搐。那輛保時捷裡的傢伙在追蹤她。是誰?一定和耿傑明有關聯,她用她的全部財產打賭。
  
  為什麼她不待在汽車旅館房間裡,靜靜躺在床上數綿羊?也許傑明會那麼做。她可不,她寧願半夜騎著機車在郊外狂飆。
  
  這時她瞥見分隔東西向線道的護欄上有一條細微的縫隙。她想都沒想,只繞了個大弧彎,避開了那處裂縫。差點和她迎面擦撞的汽車駕駛回過頭來厲聲詛咒個不停。
  
  不少車子朝費城方向行駛。現在她感覺安全多了。
  
  「老天,我不敢相信她竟然那麼做,」傑明的心臟幾乎要衝出胸腔來。「你有沒有看見那條縫?不超過一個腳掌大小。等我們趕上她,我一定要痛斥她一頓。」
  
  「她辦到啦,有職業水平。你曾經說她膽量十足。我倒要說她擁有鋼鐵般的勇氣,或者應該說是愛爾蘭人般的好運氣。還有,你的語氣又活像她的丈夫了。別這樣,傑明。嚇壞我了。」
  
  「除了飛彈沒什麼嚇得了你。專心開車,別忙著分析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我們會趕上她的,迪龍。前面有別的車擋住了。」
  
  他們費了點功夫才再度將她納入視線。只見她的機車在進城的龐大車流當中自由地穿梭著。
  
  「糟糕!」傑明喃喃叨絮著,擔心隨時有人將她撞倒,某個甚至沒留神她的存在的人,猛然變換車道而將她壓扁在兩輛汽車之間。
  
  「至少她以為已經擺脫掉我們,」迪龍說。「我在想,她會認為我們是誰?」
  
  「就算她猜到是我,我也一點都不驚訝。」
  
  「才不,這怎麼可能?」
  
  「我的直覺又在對我說話了。沒錯,也許她真的知道,所以才發瘋似地騎車。老天!當心,迪龍,噢,我的天!嘿,小心開車,兄弟!」傑明搖下車窗,朝鄰車駕駛人吼叫一陣。他回頭看迪龍。「可惡的賓夕凡尼亞開車族!好了,現在咱們該如何逮到她?」
  
  「就這麼跟著她,等待機會。」
  
  「我討厭這樣。噢,糟了,迪龍,那些騎士回來了,那四個人。」
  
  那四個騎士沿著車流前進,遇見一處瓶頸,於是再度落在車陣之後。
  
  桑妮感覺好極了。她覺得自己機警過人。她擺脫了他們,那個駕駛保時捷的蠢蛋和那四個騎士。她毫不猶豫地繞過那處路面裂縫而且平安無事。所幸她沒有花時間考慮,否則她可能會緊張得弄濕褲子。她不禁咧嘴微笑,強風吹得她牙齒格格作響。然而,她騎錯了方向。
  
  她留意前方的道路標誌。半哩外有個轉彎通向馬蘭路。她不知道馬蘭路通向哪裡,不過她看出這條路在公路下方折了回去。也就是朝向東方返回。
  
  她將機車轉至最右側的車道。一輛汽車鳴喇叭抗議。她發誓當它呼嘯而過時,她幾乎感覺到車主的怒氣。不再有下一次,她想,再也不要騎機車了。
  
  然而,有何不可?她是行家呢!
  
  她十六歲開始騎一輛本田三五○機車,就和這輛一樣。騎了兩年。當她告訴父親她決定搬回家住,他違背承諾,拒絕為她買汽車。於是她只得暫時以機車代步。她存錢買了輛紅色本田,非常棒的機車。她記得父親是如何地震怒。他一向禁止她碰觸機車的。
  
  她不理會他。
  
  他將她禁足。
  
  她不在乎。無論如何她不能離開母親。後來他漸漸退讓。有時候她懷疑即使她騎車撞死他都不會在乎的。
  
  這無關緊要。反正他後來也復了仇。
  
  她不願憶起那些往事。
  
  她轉彎騎上馬蘭路。快了,她將朝著反方向行駛,這次再也沒人會跟蹤她。這條路十分暗寂,沒有一盞路燈。勁風襲來。路邊全是濃密高大的灌木。路上不見人影。她這是在做什麼?她嗅到恐懼的氣息。她究竟為什麼會轉彎?換成傑明是絕不會轉彎的啊!
  
  她是個傻瓜,白癡,而且將為此付出代價。
  
  事情發生得如此突兀,她甚至沒有時間叫喊或者感到驚懼。她看見左方出現那個騎士頭子,朝她招手,呼喚她,但她聽不清楚。她向右掉轉車頭,不意撞向路邊一片碎石,車身傾斜而失去控制。她整個人飛出車外,跌落在車道邊的灌木叢中。
  
  她感覺頭頂有如被殞石撞擊,眼前一圈刺目的閃光伴隨著痛楚,接著是全然的黑暗,比她父親的靈魂更黑。
  
  傑明無法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迪龍,老天,她受傷了。快啊,該死,趕快!」
  
  保時捷應聲煞停,距離那四個機車騎士圍繞桑妮的地點不到六呎。其中瘦高、短髮的一個正彎身朝桑妮蹲下。
  
  「夠了,兄弟們,」傑明說。「全部給我退後。」
  
  三個騎士匆匆轉身,發現兩管短槍指著他們。「我們是聯邦調查局幹員,限你們三秒鐘內離開這裡。」
  
  「等一等。」帶頭的騎士開口。他正跪在桑妮身側探看著什麼。
  
  「你在做什麼?」
  
  「我是個醫師——非正式的,但至少是實習醫師。我姓辛。我是在察看她傷得嚴不嚴重。」
  
  「是你把她撞倒的,豈不怪異。」
  
  「我們沒有把她逼出車道,是她自己滑倒的。事實上,我們跟蹤她是因為發現你們在追她。嘿,老兄,我們只不過是想幫她的忙。」
  
  「我說過,我們是調查局的人,」傑明說著細細打量那人。「聽好。她是個嫌疑犯,一個職業仿冒罪犯。她還好吧?你看她有沒有跌傷什麼地方?迪龍,看牢那幾個傢伙。」
  
  傑明說著蹲下。「可以脫下她的頭盔嗎?」
  
  「不,讓我來。我想我們都該戴頭盔。如果她沒戴頭盔,也許早就撞得腦漿四溢了。你真的是調查局來的?她真的是犯人?」
  
  「她當然是。你在做什麼?噢,你是想看看她的手臂有沒有跌傷。最好她沒事,不然我要你好看。你把她嚇壞了。沒錯,她正是你所謂的罪犯。為什麼她還沒清醒過來?」
  
  這時桑妮呻吟著睜開雙眼。一片昏黑。她只聽見男人交談聲,混雜的。接著她認出傑明的聲音。
  
  「不,」她說。「你不可能找到我。我認為那個人不是你。我又錯了。」
  
  他彎下身,距離她鼻尖只一吋。「沒錯,我逮到妳了。而且這是最後一次。現在給我安靜,乖乖躺著。」
  
  「我想都沒想到她會是罪犯,」姓辛的騎士說。「她看起來像我小妹一樣清純可愛。」
  
  「是啊,這個很難說。我們也是費盡心機才找到她的。我們沒想到她弄來一輛機車,六小時前她還開著輛汽車。」
  
  「好啦,桑妮,妳還好吧?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摔斷哪裡?沒有吧?你可以拿掉她的頭盔了嗎?」
  
  「好吧,不過必須非常小心才行。」
  
  頭盔剛剛拿掉,她長長吐了口氣。「我頭痛,」她說。「其它都沒問題,除了肩膀。跌斷了嗎?」
  
  騎士輕輕觸診。「沒有,連脫臼都沒有。也許是妳跌倒時撞上了地面,會酸痛一陣子。我認為妳應該到醫院去檢查是否有內傷。」
  
  「不要,」她說。「我只想騎上我的機車然後走得遠遠的,我必須擺脫這個人。他背叛了我。」
  
  「妳是什麼意思,他背叛妳?」
  
  「他設下陷阱誘使我信任他。有一晚我甚至和他一起睡,那是在奧瑞岡的事了。然後他竟然厚顏到告訴我他一直在撒謊,說他是個調查局特工。他是在這裡告訴我的,不是在奧瑞岡。」
  
  「你確定她沒有撞壞腦袋嗎?」迪龍說著擠向前探看。
  
  「她清醒得很,」傑明瞪他一眼。「如果你不能說些建設性的話,迪龍,那還是閉嘴比較好。」
  
  傑明拍拍騎士的臂膀。「謝謝你伸出援手。你們四位可以離開了。」
  
  「我可以看你們的證件嗎?」
  
  傑明露齒微笑。「當然,迪龍,把我們的證件給他看。他第一次沒看清楚。」
  
  騎士仔細端詳,點點頭。然後他回頭看著正用手肘撐坐起來的桑妮。「我還是很難相信她是個騙子。」
  
  「你該看看她的祖母。真是隻老狐狸,那個女人。她是仿冒集團的首腦,將她丈夫的鼻子牽著走。她是個恐怖份子,而這個總有一天會步她的後塵。」
  
  等騎士們成群離開之後,傑明對桑妮說:「現在我們得送妳到醫院去。」
  
  「不要。」
  
  「別白癡了。妳很可能有內傷的。」
  
  「如果你強迫我到醫院去,我會向全世界宣佈我是誰跟你是誰。」
  
  「不,妳不會的。」
  
  「試試看。」
  
  他明白自己正在被人勒索。倘若她真的照著她宣稱的那麼做,唯一受到傷害的將是她。
  
  「妳還好嗎,桑妮?」
  
  「迪龍?你就是那個駕駛保時捷的蠢蛋?而傑明只是坐在一旁擔任指揮。我早該知道的。其實我真的知道,打從心底知道。」
  
  「是啊!」迪龍說,暗暗奇怪自己為何有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讓我幫妳的忙。妳穿著傑明的外套不難看嘛!有點長,但是大致上很合身。任何人如果能像妳那樣騎車,必定擁有全世界最雄壯的肩膀。」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噢,老天!我的頭。」她搖搖頭,又眨著眼睛。「只是有點頭痛,肩膀有點酸。就這樣,不要上醫院。」
  
  傑明不忍見到她慌亂的模樣,他的外套左肩破損,她的短衫掉落兩顆鈕扣。「妳沒有穿胸罩。」
  
  桑妮低頭望著敞開的短衫。不可能將它拉緊,她只好把傑明的外套密密扣起。「迪龍替我買的那些可愛胸罩尺寸足足小了三號,連扣都拉不上。」
  
  「嗯,我不知道妳的尺寸。抱歉沒有派上用場。」
  
  她踢一下他的腳踝。
  
  「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啊,該死!」他說,揉著他的痛腿。「我得思考一下該怎麼說,等一等再告訴妳。」
  
  「最好不要。」
  
  傑明扶著她的臂膀。「現在沒事了,桑妮,沒事了。」
  
  他將她接進懷中。「妳確定不想找個醫生為妳檢查一下?」
  
  「不要醫生,我討厭醫生。」
  
  他能瞭解。他沒有指出醫生和江湖術士是不同的。他開始懷疑畢德麥是否真是醫生。他對迪龍說:「等你有時間,調查一下畢德麥,我有點懷疑他根本是個騙徒。」接著他對桑妮說:「好吧!不過妳需要休息。我們得找個地方過夜。」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們在妳祖父母的住處錯過了妳,之前在妳母親那裡也是。我們判斷妳必定和我們一樣疲倦了,於是打電話給這附近所有的汽車旅館。容易得很。關於逃亡妳要學的可多著呢,桑妮。」
  
  她明白她輸了,真正輸了。而對他們來說卻是易如反掌。就算他們沒有一路追蹤她而來,傑明恐怕也早已闖進汽車旅館房間內將她逮個正著了。容易,太容易了。她只是個菜鳥罷了。她低頭望著她那輛垂死的本田三五○,扭曲的車身和洩氣的輪胎。
  
  「我的機車毀了。我剛剛才買的。」
  
  「算了,沒關係的。」
  
  「這輛機車幾乎花掉我所有的錢。」
  
  「既然那三百塊錢是我的,我願意一筆勾銷。」
  
  真是一團混亂,沒有一件事對勁。她伸手進外套摸索著,掏出他的槍來。她把槍口抵住他的肋骨。
  
  「別又來了,桑妮。」他說,但仍小心翼翼不敢妄動。
  
  「她又用你的槍瞄準你了嗎,傑明?」
  
  「是的,不過沒事的。她應該會比上一次更加小心。」
  
  「桑妮,事情結束了。別這樣,甜心,把槍收起來。妳怎麼做都行,就是別觸動它的微力扳機。可惡!下回去坎第得記住調低一下它的靈敏度。當然,如果妳願意把槍放回我的肩袋,我會加倍感激妳。自從妳偷走我的槍,我的肩袋一直空蕩蕩的,我感覺像是半裸著。」
  
  「我不想對你開槍,傑明。我只想離你遠遠的。你的確背叛了我。你也知道我再也不能信任你。放我走吧,拜託。」
  
  「不行,再也不能放妳走。妳當然可以信任我。光是想到妳竟然懷疑這點我就吐血。聽著,桑妮。直到這個案子結束妳都必須跟著我。難道妳寧可相信妳母親或者祖父母?噢,對了,妳那位甜蜜的小祖母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不,我不信任他們。其實我是信任愛拉的,但是她被誤導,不清楚該相信什麼——究竟我瘋了或沒瘋。我敢打賭他們全部都打了電話給畢德麥,包括愛拉在內。她打電話給他不是為了陷害我,而是為了尋求答案。噢!天啊!你想畢德麥會不會傷害她呢?」
  
  傑明不認為他會傷害她,除非他面臨無路可退的困境,但也只是短暫的,目前應當還不至於。「我不知道。畢德麥感覺受到威脅時可能會傷害她,畢竟我們將妳從療養院搶了出來。嘿,妳可知道為了救妳我甚至丟肉排給那些狗吃?」
  
  她在黑暗中抬頭看他。「什麼狗?」
  
  迪龍說:「療養院有幾隻守衛犬,桑妮。傑明丟肉給牠們吃,免得牠們扯斷我們的喉嚨。當他抱著妳跳上鐵牆的時候有一隻差點咬住他的腳踝呢!」
  
  她在黑暗中望著他嶙峋的臉部線條。「那麼,」最後她說,同時發現她無法繼續舉著槍,因為她的肩膀疼痛難忍。「該死!」
  
  「這正是過去幾個鐘頭以來我們的感受,」迪龍說。「別這樣,桑妮,算了吧!傑明下定決心要幫助妳,保護妳。就滿足他的獨佔欲吧。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模樣。真是妳的福氣呢!」
  
  「好啦,走吧,你們。趁著又有機車騎士來找麻煩或者有人打電話找本地警察之前,咱們快離開這裡吧!」
  
  傑明想都沒想,一言不發地抱起桑妮,向保時捷走去。
  
  「你不算是個男子漢,」她說。他從來不曾聽過如此苦澀的聲音。「只不過六呎的距離,就算是個書獃子也能抱我走過去。」
  
  「是我的槍,」他說著彎身輕輕吻她的耳朵。「重得很。」他坐進駕駛座旁的位置,讓她坐在他腿上,然後伸手向她討槍。
  
  她久久凝視著他。「你真的對我有著獨佔欲?」
  
  「妳偷走我的錢、我的信用卡、我的汽車,還有我侄子和侄女的照片。我必須逮到妳才能索回這些東西。」
  
  「混球!」她把槍遞給他。
  
  「是啊,這就是我,」他說。「謝謝,桑妮。不會再逃走了吧?」他把槍枝擲向後座。
  
  「我不知道。」
  
  「這樣好了,我不勉強妳抉擇。我就用手銬將妳銬在我身上吧,這樣如何?」
  
  她沒有回答,只靜靜倚在他肩頭。她正在忍受痛楚,而他卻在一旁揶揄著她。「休息吧,」他說著看看迪龍。「找一家好一點的汽車旅館吧!」
  
  「誰付帳?你或者調查局?」
  
  「我已經找回我的信用卡,富有得很。就由我付帳吧,但是你的房間除外,迪龍。」
  
  「明天我要給妳買幾件合身的衣服。」
  
  她呆立著,打量這間偌大的汽車旅館房間。有起居間、電視機和一張巨大的床鋪。
  
  她轉身看他。「是還債的時候了嗎?」
  
  他斜傾著頭。「什麼意思?」
  
  她用頭指指那張床。「我猜我必須和你一起睡在那張床上。」
  
  「我正要問妳是否願意睡沙發。對我來說那張沙發嫌小了點。」
  
  她困惑地瞪他一眼,然後朝浴室走去,又回頭說:「我不瞭解你,為什麼你不生氣?為什麼你沒有大吼大叫?我不習慣面對講理的人,尤其是講理的男人。瞧瞧你,一副飽受工作虐待的模樣。」
  
  她的下頷有一條瘀青。他在想她的肩膀不知如何地疼痛。「要不是看見妳從機車彈出去,我一定會生妳的氣的。那個景象讓我嚇出一根白頭發來。」
  
  「那個地方很滑。我毫無辦法。」
  
  「好好洗個澡,會減輕妳的疼痛和瘀傷。」
  
  五分鐘後有人叩房門。
  
  傑明開了門。「她正在淋浴。進來吧!」
  
  迪龍拎著一大袋漢堡王和三大杯飲料。他把東西撂在桌上,往沙發上一坐。
  
  「真是一團混亂。至少目前看來她不會再逃跑了。我從來不知道你擁有這等魅力。」
  
  「留久一點,你肯定能得到幾鞭子。」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傑明?我們應該打個電話給馬文,瞭解他們的調查工作進行得如可。」
  
  「我突然想起週末到了。現在是週五晚上,嗯,應該說是週六凌晨。我們已經下班了。等到週一早上再繼續扮演好人,可以嗎?」
  
  迪龍朝沙發一靠,閉上眼皮。「馬文會割掉我們的頭當早餐的。」
  
  「不會。要是我們跟丟了桑妮他才會割掉我們的頭。但是我們並未跟丟。現在一切都沒問題了。」
  
  「我不敢相信你這麼樂觀,」迪龍說。這時浴室水聲驟然停止,他睜圓眼睛坐直了身子。「他們在浴室裡擺了各式各樣的洗髮精和潤絲精。」
  
  「重點是?」
  
  吹風機聲音傳出。
  
  「沒有重點,真的。咱們吃吧!」迪龍說,大咬一口漢堡,滿嘴食物地說:「我很沮喪,需要好好運動一下。感謝老天明天是週六,可是,健身房大概很擁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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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3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凌晨三點鐘。房間內沈寂而黑暗。他知道她仍醒著。這讓他神經緊繃。
  
  「桑妮,」他忍不住說。「有什麼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她大笑起來。「你的神經簡直粗得像只犀牛。竟然問我有什麼不對勁?」
  
  「好吧,妳說得有道理。可是妳需要好好睡一覺,我也是。問題是妳沒睡著我也睡不著。」
  
  「胡說!我根本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才麻煩。我知道妳非常害怕,但是妳該記得,我答應妳要保護妳的安全。我答應妳我們一定會順利解決一切問題。若是沒有妳的合作是絕對辦不到的。」
  
  「我告訴過你,傑明,我根本不記得那個晚上發生的事。一點都不記得。我不知道是誰殺了我父親。也許我在場的時候他還沒有遇害。換句話說,也許是我殺了他。我恨他的程度你絕無法想像。愛拉發誓說她沒有殺他。還有別的什麼,她來不及告訴我,也許她永遠不會告訴我。」
  
  「妳很清楚當他遇害時妳也在場,妳很清楚妳沒有殺他。關於這點我們早已確定。」
  
  「我認為母親沒有告訴我真相是因為,她知道是我殺了他。她想保護我,沒有別的原因。」
  
  「不是,妳沒有射殺他。也許她沒有足夠時間告訴我們,又或者她是為了保護另外一個人。我們總會調查出究竟的,相信我。她向警方和我們說她整晚都在外面,單獨一個人看電影。」
  
  「她告訴我她當時和考特在一起。也就是說,她有一個證人可以作證她沒有殺害我父親。」
  
  「考特?妳的丈夫?」
  
  「別故作無知了。你明明知道他是我丈夫,不過只維持一段極短的時間。」
  
  「好吧!我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夜深了,我們必須補充一點睡眠才行。
  
  「我正要說妳逃亡的技巧相當高明,桑妮,確實高明。當我瞄到妳騎著機車離開那家汽車旅館,我幾乎嚇掉了下巴。妳非常聰明捨汽車而買了輛機車。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
  
  「是的,但是結果卻不怎麼高明,不是嗎?」
  
  「的確,感謝老天。迪龍跟我夠優秀,加上一點運氣。妳騎著車想到哪裡去?」
  
  「芭爾港。我祖父給了我三百元。他皮夾裡的所有鈔票。我數錢時有想大笑的衝動。」
  
  「妳在說笑。真的是三百塊錢?」
  
  「不多不少。」
  
  「我不怎麼喜歡妳的祖父母。有個女僕帶我們進到他的書房。他們正在看電視購物節目。我得說那相當令人驚訝。富豪何法蘭夫婦觀看那種平淡無味的節目。」
  
  「若是我也會驚訝的。」
  
  「桑妮,妳要不要到床上來?不,別誤會。我在這裡都能看見妳冷得發抖。我打賭妳的肩膀一定也在發痛吧,對嗎?」
  
  「只有一點點。酸的成分比較多。我真是幸運。」
  
  「這點妳說對。過來吧,我保證絕不侵犯妳。記得我們曾經一起睡在海灣鎮的塔樓房間裡卻相安無事吧?妳一定相當釋懷,否則妳不會把它告訴那些機車騎士。」
  
  沉默延續整整一分鐘。她說:「沒錯,我記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口無遮攔地向那些陌生人提起。我作了噩夢。」
  
  「不,妳記得發生的事情。那的確是噩夢,但也是事實。那人便是妳的父親。至少妳是這麼告訴我的。
  
  「過來,桑妮。連我都覺得好累,就算妳是女超人,應該也有點疲倦了吧?」
  
  令他感到欣慰地,她走到床側,低頭凝視著他。她穿著件他的白色汗衫。他拉開被單。
  
  她溜進被單裡,仰躺著。
  
  他也仰臉躺著,距離她四吋之遙。
  
  「把手給我。」
  
  她照著做。他揉捏著她的指頭。「咱們睡吧!」
  
  他非常驚訝。他們真的睡著了。
  
  次晨,當傑明醒來,發現她正趴在他身上,兩條手臂繞著他的頸子,雙腿叉開,穩穩壓住他的腿。她的汗衫撩至腰際。
  
  噢,該死!他暗想,盡可能不動彈,盡可能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一個專業調查局特工必須接受的另一項訓練。雖然這並不包括在坎第訓練營的十六周課程中,但是沒什麼大不了。他經驗豐富得很。他已不是十六歲的青澀少年。他咬牙吐著氣。
  
  沒錯,他將泰然自若地處理這個狀況。他透過短內褲感覺到她的體溫。他和她僅隔著層衣料。想保持沉著確實是一大挑戰。
  
  「桑妮?」
  
  「噢……」
  
  他的身體高亢有如他亞歷叔叔的神杖。絕不能驚嚇到她。他極盡輕柔地將她推開,試圖讓她仰躺著。問題是她不肯鬆開他。他只有順勢翻身在她之上。於是神杖正好落在她腿股之間,它原本歸屬的地方。
  
  沉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此時此刻那似乎得無足輕重了。
  
  「桑妮,我很難受。放開我,妳嗎?」
  
  她摟住他脖子的手臂稍稍放鬆,手指卻仍交纏著。
  
  他可以輕易地掙脫她,但他不忍那麼做。她輕盈而溫暖,讓他感覺他的位置和她的位置搭配完美。他喜歡她的臂膀緊箍著他頸子的感覺。他喜歡她溫熱的呼吸噴向他的頸窩。
  
  他覺得就這樣一直到死是件美好的事。
  
  他低頭看她,張口說道:「桑妮,妳嫁給我好嗎?」
  
  她猛睜開眼皮。「你說什麼?」
  
  「我在向妳求婚。」
  
  「我不知道,傑明。我已經結婚了。」
  
  「那個我早就忘了,桑妮。拜託別動。妳要不要把妳的手臂拿開?」
  
  「不要。你好溫暖哦,傑明,而且我喜歡你的身體護著我。我覺得很安全,好像一切都沒問題了。如果有誰想抓我必須先通過你這一關。他們永遠辦不到,因為你又強壯又堅固。請不要移開你的身體。」
  
  他既強壯又堅固?「妳不害怕嗎?在經歷了療養院那些事情之後,我可不想讓妳受到驚嚇。」
  
  她皺著眉,圍繞他脖子的手臂圈得更緊。「奇怪,你從來不曾讓我害怕,除了我父親第一次打電話給我那天,你像頭野牛似地衝進瑪寶的屋子裡。可是在那之後,從來沒有,包括我剛洗完澡而你冒冒失失闖進來那次。」
  
  「妳好美,我以為我輸定了。」
  
  「我?美?」她輕蔑地噴著鼻息,他看得入神。「我像根細木棍。不過你這麼說很仁慈。」
  
  「是真的。那時候我看著妳,心底就是這麼想的。她真是完美啊!我喜歡妳肚子上那顆小黑痣,就在妳骨盤左邊那顆。」
  
  「老天,你把我看得那麼清楚?」
  
  「噢,沒錯,只要動機充分,男人的眼睛是可以高速移動的。妳何不甩了裴考特,然後妳就可以嫁給我了?」
  
  「我想他一點都不會介意,」她沉默片刻之後說。「事實上他已經把我給甩了,雖然他在電視新聞上哀求我回去。」她兩手撫摩著他的肩膀和頸背。他的肌膚溫暖而柔滑。「我們剛結婚不久,我就發現那是個錯誤。我和他同樣忙碌,總是四處奔波,參加各種會議、典禮、晚宴,永遠有打不完的電話,會見不完的人。我喜歡這種生活方式,而他最初也似乎相當喜歡。
  
  「後來他告訴我,他以為我們結婚後我就會放棄這一切。顯然他期望我在家裡迎接他下班,然後餵飽他,替他搓背,聽他談他一天的工作然後滿足他的性需求。至少那是他的期待。至於他哪來的這種觀念,我毫無頭緒。
  
  「我嘗試和他討論這件事,可是他總是搖搖頭,反覆告訴我,我是個差勁的妻子,我有多麼不講理。他說我對他說謊。但事實並非如此。令我大為吃驚的是,在我們結婚之後他才開始百般挑剔我的生活。婚前約會時我的生活完全沒有不同,而他從未表示什麼,有一次他甚至說他有多麼以我為傲。
  
  「當我告訴他我知道他有外遇而要求分手,他說那只是我的幻想。他說我傻得可以,這是剛開始的說法。後來他說我輸定了,說我有偏執狂,但是他絕不因為我瘋了便答應和我離婚。這麼做是不對的,他絕不會這樣對待我。當時我不懂他的意思,直到四天之後。
  
  「他和其它女人上床,傑明,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作賭注。被送進畢德麥的療養院之後,我對他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我只希望再也不必見到他。事實真是這樣。接著是我的父親,不過考特恐怕也有份。畢竟,他曾經而且仍然是我的丈夫。他也認為我是已發瘋的女人。」
  
  他饒富與味地說:「是的,」他說。「他當然有份。他的外遇對象是誰?」
  
  「我不知道。也許是公司同事。考特在國際轉輪航運公司握有大權。」
  
  「抱歉,」他彎身親吻她的耳朵。「不過妳至少必須再見他一次。所幸我是妳的英雄,又是官方的人,妳大可不必擔心。
  
  「桑妮,也許是考特殺了妳父親。也許妳母親試圖保護的人就是他。」
  
  「不,考特是條蟲。他是只可悲、討嫌的小蛆蟲。他沒有膽量殺我父親。」
  
  「好吧!」太痛楚了。他想。事情總會解決的,非解決不可。
  
  他彎身,這次親吻了她的唇。她嘴唇微張,令他想要吻得更深,一如想要進入她之中同樣地迫切。但是此刻她的世界正分崩離析,他不想增添她的困擾。老天,他竟向她求婚呢。
  
  「或許這樣也好。」她說著拉近他好親吻他。
  
  「怎樣也好?」他問,貼著她的嘴。
  
  「結婚,和你。你很正常,強壯而且正常。你沒有過一團混亂的童年吧,有嗎?」
  
  「沒有。我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我是家中的么兒。每個人都寵我。我的家庭沒什麼異常之處,沒有誰毆打誰。我們這群蘿蔔頭經常拳打腳踢,不過那只是正常現象。我長大後愛上運動,各種運動,尤其是橄欖球,直到現在。週日總是留給橄欖球。每次超級杯過後我總是若有所失。妳喜歡橄欖球嗎?」
  
  「喜歡。我曾經有個女體育老師,老舊金山來的。她是橄欖球癡,也教我們玩。我們練得相當不錯,問題是學校附近沒有其它女子橄欖球隊可以比賽。我不喜歡籃球或棒球。」
  
  「這點我可以接受。我可以和妳玩非正式橄欖球。」
  
  她親吻他的頸子。她的體溫令他一陣哆嗦。他趕緊說道:「我的混亂時期開始於和雷依蕊結婚,那時我二十六歲。她是俄亥俄人,似乎再適合我不過。
  
  「她是律師,就像妳的丈夫和老爹一樣。後來她愛上一個海軍情報販子。那人被我逮到,她為他辯護,成功為他脫罪之後離開我而嫁給了他。」
  
  「相當有趣,傑明。後來呢?」
  
  「他們住在維吉尼亞州,阿南黛。她生了兩個小孩,那人似乎是個議會遊說員,收入不錯,他們算是相當美滿。每隔一陣子我總會去看他們。不,別以為這很浪漫,以為我是個癡漢。我不是。起初我既震驚又憤怒,直到迪龍點醒我這一切有多麼荒謬。
  
  「好人逮到了壞人。好人的妻子為這個壞人辯護、脫罪然後嫁給了他。一灘渾水。迪龍說得對,這整件事就像一出糟透的通俗劇或電視連續劇。」
  
  「傑明,你真好。即使在執行任務當中你仍然能開懷大笑同時逗我大笑。甚至我用槍戳你的肚子並且偷走你的汽車你都不生氣。把那輛車拋棄實在是不得已的,傑明。我必須換一輛機車,方便逃走。我在想,如果你願意忘了你是誰然後和我一起到芭爾港去,情況將會好得多。我曾經熱愛過生命,傑明,直到——啊,這個不重要。」
  
  「這很重要。妳想不想知道一件事?另一件能證明我有多偉大的事?」
  
  「什麼事?」
  
  「我甚至在妳第二次用槍戳我的時候都沒有生氣。」
  
  「唔,果真收到了效果,可不是嗎?」她說著移動身子。他心想自己肯定要投降了。他的身體僵硬,心臟貼著她的胸膛怦動不止。
  
  他從來無意讓事情變得如此棘手。至少在此刻之前從來沒有。
  
  他親吻她,在她嘴中吐氣。「妳很美,同時妳也必定清楚感覺到我有多麼想要妳。但是我們不能這麼做。我沒有保險套。萬一懷孕只會讓事情雪上加霜。」
  
  他聽見迪龍在鄰房活動。「況且,迪龍已經醒來,已經七點鐘了。我們得趕回家去。」
  
  她轉開頭去,眼睛緊閉。他想她必定痛苦極了,頭痛加上肩痛。他毫不考慮地翻身,將她身上那件他的汗衫從頭部脫下。她吃驚地眨眼,伸手掩護著身體。
  
  不,他想,她果然尚未準備好接受他。「沒關係,我是想看看妳的肩膀傷得重不重。別動。」
  
  他用雙膝支撐著身體傾向她,兩手輕觸她的左肩。她齜牙咧嘴起來。「痛吧?好,別動,讓我看看。」她看起來像是意大利國旗,肩上的瘀傷一直爬下胸口和上手臂。紅、白混合,還摻著淡綠。
  
  他彎身親吻她的肩頭。
  
  她緊抓他的臂膀。「我很抱歉妳受了傷。」他又親吻她,這次在左胸上。他將臉頰貼在她胸脯上,聆聽著她的心跳。清晰而強勁,緩緩加速中。難怪,他心想。他抬起頭來向她微笑。
  
  「像妳這樣承受了巨大壓力,必須想辦法紓解。這是最佳藥方。」他親吻她,扶她輕輕在他身側躺下。他用手掌滑下她的身體,撫摸她的肚子,然後用手指探索著她。他邊吻她邊觸撫她,知道她恐懼而緊張,但他沒有停止。他探觸得更深一些,變換節奏,感覺她逐漸放鬆,感覺他的動作所帶給她的愉悅取代了她的尷尬。
  
  他微喘著抬頭看她迷醉的表情,微笑著說:「沒關係的,甜心。妳需要這個。天知道,我也同樣需要。」
  
  他再度吻她,對她說著些赤裸裸的情話。當她到達頂點時,他用嘴承接她的尖呼,緊擁著她,瘋狂地想進入她之中。他痛楚極了,有如腿股上壓著塊木板。
  
  但是他不能那麼做。
  
  迪龍這時輕敲著房門。
  
  「傑明,桑妮,你們醒了嗎?」
  
  他望著那雙他生平僅見的湛藍眼珠。她則只是呆瞪著他,像是無法置信似地。
  
  「妳還好嗎?」
  
  她啞口無言地望著他。
  
  「嘿,傑明,你醒了?快點啊,你們。咱們還有好幾哩路要趕呢!」
  
  「他就是那輛保時捷的車主,」傑明說。「咱們必須跟著他。」他親了下她的鼻尖,然後強迫自己離開她身旁。
  
  「我喜歡你的公寓。」
  
  他在她背後咧嘴而笑。「當然。至少比汽車旅館多了點個性。」
  
  她轉身面對他,身上不再是過緊的牛仔褲、長度及膝的男性外套和鈕扣鬆脫的短衫。
  
  他們在返回華盛頓途中順道到蒙哥馬利廣場的瑪西服裝店採購。迪龍單獨前往商場的計算機軟件商店閒逛。傑明和桑妮則樂得享受兩人時光,從她睡衣的顏色一路爭執到鞋子的款式。結果她穿了件深褐燈芯絨寬鬆長褲,搭配奶油色套頭羊毛衣,裡頭是褐色高領毛線衫,腳下則是褐色半筒皮靴。
  
  原來她所穿的那件他的外套則掛在他手臂上。他擔心乾洗劑是否能洗掉她滑倒時染上的機油。
  
  「我聽說獨居男人通常是住在垃圾堆裡——你知道的,空的披薩盒到處都是,連浴室裡都有;枯死的盆栽,從母親閣樓裡搬來的可怕傢俱。」
  
  「我喜歡活得舒適。」他說。這確是由衷之言。他厭惡髒亂或者二手傢俱,喜歡植物和印象派畫作。他很幸運能與莫女士為鄰。每當他外出時她總是慷慨為他照料一切,特別是他的非洲紫蘿蘭。
  
  「你的植物長得很好。」
  
  「我想那是因為我常對著它們吹薩克斯風。它們喜歡藍調。」
  
  「我不怎麼喜愛藍調。」她說,凝神注視著他。
  
  「妳有沒有聽過狄特高登?或者約翰葛崔?高登的藍色音符專輯能讓妳心碎。」
  
  「我聽過卡朵巴畢。」
  
  「他也很棒。我經常聽他和菲爾伍茲的音樂。妳還有希望呢,桑妮。今晚妳一定得聽個夠。妳得給這美妙的音樂一個機會。」
  
  「這是你的嗜好嗎,傑明?」
  
  他稍顯難為情。「是啊,通常每個週五和週六晚這我都在朋若蜜俱樂部演奏薩克斯風。除非我不在城裡,譬如昨晚。」
  
  「今晚你要表演嗎?」
  
  「對,可是不行,今天不行,妳在這裡。」
  
  「我很想看你表演。為什麼不行?」
  
  他遲疑地問道:「妳真的想去?」
  
  「真的。」
  
  「好吧!幸運的話也許沒人會認得出妳來。不過妳最好還是戴頂假髮,還有一副超大型墨鏡。」明天他和桑妮、迪龍將要開始辦正事。他真迫不及待想見裴考特和畢德麥醫生。他尚未告訴桑妮。今晚他不想給桑妮任何壓力。他要看見她綻露笑容。
  
  「傑明,你想我能不能打電話給幾個朋友?」
  
  「是些什麼人?」
  
  「國會山莊的幾個女性同事。我已經有六個月沒見到她們了。唔,我離開華盛頓前往海灣鎮之前曾經打電話給其中一位。她的名字叫胡吉兒。我向她借貸一筆錢,她很爽快便答應了,而且要求和我會面。我感覺她的反應有些奇怪,於是沒有去。我想見見費麗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時候她出城去了。我想看看她會有些什麼反應,會有些什麼意見。或許我有那麼點偏執,但是我很想看看誰是我真正的朋友。」
  
  她的語氣沒有絲毫自憐。然而,他依然感覺心如刀割。
  
  「好啊,」他輕鬆地說。「我們就打電話給麗嘉,順便看看是否曾經有人找上她。」
  
  於是她撥電話給在住宅及都市發展部任職電廠管理主管的費麗嘉。她很難為情必須先打電話查詢才知道了號碼。以往她對麗嘉的電話一向記得和自己的同樣熟的。
  
  電話響了兩聲,三聲,接著:「喂?」
  
  「麗嘉?我是桑妮啊!」
  
  傑明湊近話筒,寫著什麼。
  
  長長的沉默。「桑妮?裴桑妮?」
  
  「是啊。妳好嗎,麗嘉?」
  
  「桑妮,妳在哪裡?出了什麼事?」
  
  傑明塞了張紙給桑妮。她瞄一眼,點點頭。「我有麻煩,麗嘉。妳能幫我嗎?妳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又是長長的靜默。「桑妮,聽我說。告訴我妳在什麼地方。」
  
  「不,麗嘉,我不能。」
  
  「讓我打電話通知考特。他會趕過去接妳的。妳在哪裡,桑妮?」
  
  「妳從來不稱呼他考特的,麗嘉。妳根本不喜歡他,記得嗎?妳總是在我面前叫他混蛋。妳一直想保護我。妳說他想要隔絕我和我朋友之間的關係。妳記不記得在我和考特結婚後不久,妳打電話給我,還問我信是否在場,免得妨礙我們暢所欲言?妳一點都不喜歡他啊,麗嘉。有一次妳還說我應該狠狠踢他的屁股。」
  
  全然的沈寂。「我錯看他了。他一直非常關心妳,桑妮。他來找我求助,期望妳會打電話給我。
  
  「考特是個好男人,桑妮。讓我替妳打電話給他。我們可以找個地方碰面,然後——」
  
  桑妮輕輕按掉行動電話的開關鍵。
  
  令她訝異的是傑明竟促狹微笑著。「嘿,也許我們已經找到妳丈夫的情人。我是否太快下結論了?是啊,也許是,妳認為呢?說不定他同時和吉兒、麗嘉交往?可能嗎,妳想?」
  
  她正想著她的心情真是跌至了谷底,他卻像個高明的心理醫生那樣將整件事情荒謬化。「我不知道。她的語氣有些轉變,就像吉兒一樣。兩個同時?我很懷疑,傑明。他一向非常忙碌。我想對他而言事業遠比性來得重要。」
  
  「什麼事業?」
  
  「他在我父親的法律事務所工作,這是我們結婚之後我才知道的。顯然他刻意對我保留。他是國際財務方面的律師,負責石油企業之類的客戶。他經常回家來搓著手,告訴我他又作成了某項交易,說他又爭取到哪個酋長的青睞,肯定將賺進數百萬等等的。」
  
  「妳們結婚多久?」
  
  「八個月,」她眨眨眼,邊撫弄著一株健康的盆栽。「奇怪,我沒有將待在療養院的六個月算進去。』」
  
  「實在不算久呢,桑妮。即使是我的婚姻,儘管多災多難,也至少維持了兩年。」
  
  「結婚不久我便發現我父親和我們的婚姻有著牽扯。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將我嫁給考特只是他們之間某種交易的一種條件。」
  
  她深深吸口氣。「我認為我父親把我送進療養院裡是為了報復多年來我試圖保護愛拉的種種頑抗行動。我敢打賭把我嫁給考特是報復行動的一部分。他找到了考特,而考特照著他的吩咐做。全都為了報復。
  
  「當我告訴考特我要離婚,他說我瘋了。我告訴他,如果他那麼迫切地想娶喬家的人,那就和我父親結婚好了。大約兩天之後,我就進了療養院了。至少我記得是兩天。關於時間我還是一片模糊。」
  
  「但是他有外遇,也許是麗嘉,也許是吉兒,也許是某個我們不認識的人。妳什麼時候確定他有外遇的?」
  
  「大概在我們結婚三個月之後。本來我想努力讓婚姻可以延續,突然我發現幾張情書,沒有署名,還有兩張汽車旅館收據。我感到心灰意冷,只想盡早擺脫那一切。」
  
  「可是妳父親不讓妳擺脫。」
  
  「沒錯。」
  
  「顯然妳父親對妳的婚姻瞭如指掌。妳一提出離婚,考特必定立刻告訴了妳父親,好讓他採取行動。誰知道?也許是考特的主意。妳想打電話給其它人嗎?」
  
  「不了。只剩下瑞塔。萬一她也說要聯絡考特我恐怕會無法承受。夠了,太夠了。」
  
  「好吧,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那叫工作?」
  
  「當然。我們又找到一片新的拼圖。」
  
  「傑明,你認為在海灣鎮將我們擊昏並且把我帶回療養院的那個人是誰?」
  
  「畢德麥或者他的手下。應該不是考特。也許是冒充妳父親出現在妳臥房窗口的那個人。但是現在有我在妳身邊,妳再也不需要擔心妳周圍有多少個壞蛋了。」
  
  「他們好像隨時虎視眈眈的,除了愛拉。」
  
  他想教她把一切詳細告訴他,從她遇見裴考特那一天起一直到現在,但是他沒有。此刻她需要完全地放鬆。
  
  當晚她將頭髮盤高在腦後,用根髮夾固定,然後戴上一副大型深黑墨鏡。「沒人會認得出妳的。」傑明說。他走至她背後,雙手搭上她肩頭。
  
  「不過咱們還是戴上假髮吧。畢竟妳父親剛被謀殺不久,多久?三周吧?所有電視新聞和報紙都曾經大肆報導。妳這個失蹤女兒的消息自然也備受矚目。何必冒著被認出來的危險?我得告訴妳,妳戴著那墨鏡真好看呢。看起來神秘極了。妳當真是那個答應嫁給我的女人?當真是早上趴在我身上將我嚇醒的那個女人?」
  
  「我是那個女人沒錯,傑明。至於求婚——我想那只是你一時腦子燒壞了。你是當真的嗎?」
  
  「才不呢!我只不過是想騙妳上床罷了。」
  
  她頂撞他的肚子。
  
  「好吧,桑妮,我是當真的。」
  
  朋若蜜俱樂部位於哈頓街一處人稱「邊境地帶」小區內的一幢老舊磚房子裡。聰明人到此地必定選擇搭乘出租車,否則便有被盜走愛車之虞。
  
  傑明從未設想過出入此一地區的危險,直到此刻他扶桑妮步出出租車。他環顧街燈,有好幾盞熄滅了。
  
  人行道旁散佈著垃圾,唯獨俱樂部門前沒有。這是因為黎莉小姐不喜歡垃圾——真正的垃圾,白人垃圾,任何型態的垃圾。
  
  「我告訴過你,小子,」四年前她僱用他時曾經對他說。「我喜歡你的長相。沒有刺青,不戴耳環,沒有一口爛牙,沒有凸肚。
  
  「你得當心那些女孩子們,真的,她們見了你准像蒼蠅見了蜜似的。」她說著自顧仰頭大笑,而歷練豐富,幾乎聽遍所有鄙俗言語的傑明則僵立一旁盯著趾尖。她用兩根塗著粉紅指甲油,指甲足足有一吋長的手指擰一下他的耳垂,再度狂笑起來。「你一定能勝任愉快,小子,一定可以。」
  
  他確實勝任愉快。起初那些觀眾——絕大多數為黑人——盯著他瞧,活像他是從動物園跑出來的。所幸黎莉將他介紹給大伙,並且附帶說了三則關於他的桃色笑話。
  
  她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甚至在一月時為他加了薪。
  
  「妳會喜歡黎莉小姐的。」傑明對桑妮說,一手推開俱樂部的厚重橡木門。坐在門邊的牛皮仙馬溫一眼看見他,原本皺成一團的醜臉頓時綻露微笑。
  
  「嗨,傑明,」他說。「這位小姐是誰?」
  
  「這位小姐是桑妮。你可以叫她桑妮,馬溫。」
  
  「嗨,馬溫。」
  
  但是馬溫在意的不是名字。他點點頭。「黎莉小姐在她辦公室裡,陪市長和幾個他的狐群狗黨打牌。不,傑明,沒有毒品。你是瞭解黎小姐的,她根本見不得任何人吸毒。
  
  「她必須出去一趟,不能看你表演。至於妳,小妞,等他上台吹奏得入神時,就由我看著妳吧,好嗎?
  
  「她真是可愛的小妞,傑明。我會招呼她的。」
  
  「非常感激,馬溫。她的確可愛,導致一堆壞蛋追著她跑。如果你願意看著她,我就可以放心吹我的薩克斯風了。」
  
  「黎小姐一定會忙著餵她吃東西。她看起來好像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好好吃一頓了。妳餓嗎,小姐?」
  
  「還不餓,謝謝你,馬溫。」
  
  「風度優雅的小妞,會讓男人窩心呢,傑明。」
  
  「真教人吃驚。」她只說了一句,但滿臉微笑著朝馬溫揮揮手。
  
  「別擔心,他會守著妳的。」
  
  「事實上我根本不擔心。我只是很訝異你一股腦把事實告訴了他。」
  
  「啊,馬溫才不甩我說什麼。他只不過以為我在擔心妳被哪個傢伙追走,如此而已。」
  
  桑妮環顧朋若蜜俱樂部煙霧瀰漫的昏暗內廳。「相當有特色,傑明。」
  
  「而且與日俱增呢!我想多少得歸功於那座歷史久遠的原木吧檯,已經超過一百年了。它是黎莉的驕傲,是她在波士頓一場撲克牌比賽裡向一個傢伙贏來的。她總是稱呼他齊先生。」
  
  「相當有特色。」
  
  他低頭朝她微笑。「今晚只管玩樂,好嗎?妳看來迷人極了,妳可知道?我喜歡妳那件性感的小外套。」
  
  「你很得意吧?」她說,心底卻充滿愉悅。衣服是在瑪西服裝店時他堅持買給她的。她不自覺地微笑。她感覺輕快而自在。今晚,她想,今晚只管玩樂。不知有多久了。玩樂。她幾乎已經忘了那感覺。
  
  把噩夢留給明天吧!也許等傑明帶她回家之後他會熱切地親吻她,甚至和她做愛。此刻她仍依稀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
  
  「妳想喝點酒嗎?」
  
  「我想喝白酒。好久沒喝了。」
  
  他眉毛一挑。「我不確定酒保阿基有沒有遇過這種事。妳坐下,好好感受這裡的氣氛。我去看看阿基有些什麼酒。」
  
  酒保阿基,她心想。這是個她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在欺騙自己。
  
  她抬頭,發現傑明正朝她做著手勢,並且指著一個頭頂光禿的高大黑人,那人咧嘴向她笑著,搖晃著只沾滿灰塵的酒瓶。她也朝他揮手並豎起大拇指。
  
  俱樂部裡只有約半打的白人,四男二女。但是似乎沒人在意膚色的差別。
  
  一個亞裔女人,筆直的長髮及腰,正在小小的木造舞台上演奏長笛。樂聲魅人而悠緩。
  
  觀眾席的談話只維持平穩的嗡嗡聲,沒有突兀的高或低。傑明將一杯白酒放在她面前。
  
  「阿基說這瓶白酒是幾年以前一個想喝威士忌卻身無分文的傢伙留下的,算是以物易物。」
  
  她啜了一口,打了個嗝。糟透了,她願意用它來交換一杯殼牌機油。「好極了!」她高聲對酒保阿基喊過去。
  
  傑明坐在她身側,手中握著啤酒。「假髮也不難看呢!就我的品味而言,太紅,也太鬆了點。不過還算應付得過去。」
  
  「很悶熱。」她說。
  
  「如果妳能撐到我們回家,我會想個法子補償妳。」
  
  將近九點,他親吻她,嘗到了白酒,立刻齜牙咧嘴起來。
  
  「簡直是劣酒。」
  
  「好喝的劣酒。別告訴阿基先生。」
  
  傑明大笑著打開薩克斯風盒,繞過桌子走向舞台。
  
  她無法將目光移開他身上,看著他擁抱那位長笛手,然後用塊軟布擦拭他的薩克斯風,檢查幾眼。接著他開始暖身。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麼,然而發自那樂器的聲音連魔鬼都會聞之悲泣。他試奏著些老曲子的片段,由高音滑至低音,先是細微,接著轉為高亢。
  
  「妳就是拐走我的傑明的那個白人小女孩,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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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30: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再過六個月我就不是小女孩了。」
  
  「怎麼說?」
  
  「我並不是一直都這麼瘦的。我會胖起來。」
  
  「也許我的傑明會讓妳懷孕。妳看著吧,桑妮,當他演奏時所有女士都在垂涎呢!可憐的小子,他竟自我安慰那是由於他的音樂的緣故。而他真的是充滿感情地在吹奏哩!」
  
  她搖搖頭,語調傷感。「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其實是因為他的性感體格和那雙漂亮眼睛。啊,他正在吹奏羅山尼,我最喜歡的。真是的,我竟忘了介紹自己,我是黎莉。」高壯的黑婦人說著露齒微笑,並且拍拍桑妮的手。
  
  「我是桑妮。」
  
  「我知道,阿基告訴我了。馬溫又說了一次。他們說傑明認真得很。從前他不是這樣的。這次一定很有趣。嘿,妳不會是想和他交往一陣子然後便和他吻別吧?」
  
  「和他吻別?和傑明吻別?」
  
  「我的意思是說,妳不是已婚的人吧,是嗎?妳該不會只是利用我的傑明來滿足妳的需求吧?聽說他在床上相當令人愉快,這麼做不無可能,但是我不喜歡。」
  
  「事實上,不是的。我不會和他吻別,」桑妮說著啜一口阿基的白酒。「我喜歡妳的服裝,十分迷人。」
  
  黎莉小姐驕傲地一挺,將豐滿的手臂交叉在她那引人注目的胸脯前,擠出的深溝令桑妮目不轉睛地呆瞪著。除了花花公子雜誌外她從未見過如此驚人的。
  
  「妳喜歡白色絲緞?我也是呢!聽說身材曲線像我這麼突出的人不適合穿白色,可是我就是喜歡,它讓我覺得年輕又純潔。它讓我想要出門去找一個好男人。
  
  「好啦,妳只管坐著欣賞我的傑明表演。他現在吹奏的是史坦凱茲的曲子。他把老史坦的音樂吹奏得像待罪的天使。傑明吹得很好,妳得仔細聽,但是別想要玩弄他的感情。」
  
  「我會好好欣賞。」
  
  黎莉小姐拍拍她的背,幾乎使她的臉撞上酒杯;然後走開去,像艘揚帆的巨船移向舞台附近的一個小隔間。
  
  這時傑明開始演奏一首如泣如訴的藍調。聽起來像約翰葛崔,不過她不敢確定。調子有點陌生。
  
  她注意到沒人開口說話。俱樂部裡全然地沈靜。每個人都正凝神傾聽著傑明。
  
  她看見有至少四個女人站起向舞台移近,天啊,他吹奏得美極了。音質飽滿、酣暢,令人動容。她感覺喉頭湧上什麼,硬是嚥了回去。那曲調激烈如狂潮,由昂揚的音階懶懶滑向沈鬱的底音。他閉著眼睛,身體輕輕款擺。
  
  她知道自己愛他,但是此時此刻她絕不會承認。她知道是他的音樂讓她感覺軟弱,就像愛拉令她心疼一樣。穿制服的男人加上吹奏靈魂樂的男人——強勁的組合。
  
  傑明的聲音突然從麥克風傳出。「這首曲子獻給桑妮。約翰葛崔的絕美的愛。」
  
  若說她曾經懷疑他對她的深情,那麼這首曲子可謂終結了她的疑心。她一口喝下阿基的白酒和摻雜其中的淚水。
  
  又有兩個女人向舞台方向移近。她不禁莞爾。
  
  當傑明吹奏完畢,他朝她揮揮手,然後清清喉嚨宣佈:「有人點夏利帕克的曲子。」
  
  她邊聆聽邊喝光白酒,突然感到需要到化妝室去。
  
  她溜下椅子,望向酒保阿基。他正指著吧檯邊一扇敞開的門,她笑著經過他身邊。「我出來之後可以再喝一杯嗎,阿基先生?」
  
  「當然可以,桑妮,我會先準備好。」
  
  當她走出不分性別的化妝室,不覺露出微笑。她聽見傑明正吹奏著另一首歌,輕柔飄忽的音調,她認出是藍調。
  
  突然她發現她並非單獨一人。有人極為貼近她,就在她背後,一陣輕緩的呼吸聲傳來。
  
  走廊十分狹小。化妝室裡並無其它女人。可是應該有才對啊,她這樣想著,注意力卻放在傑明的演奏上。
  
  可是那不是個女人。
  
  那是畢德麥醫師,他身後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握著只針筒。
  
  他抓住她的臂膀,像情人般輕盈,然而一瞬間她感覺他的手指迅速加重,使得她全身僵硬同時不斷下沈。
  
  他用另一手撐住她的下巴好讓她站穩。然後他傾身,輕輕親吻她。
  
  「嗨,桑妮。妳看來美麗極了,親愛的。妳不該喝酒的,妳知道,這跟妳一直在服用的藥物會產生排斥作用。我看見妳喝那種可怕的東西。妳怎麼會在這裡?我猜台上那個自我陶醉的男人大概就是耿傑明,在海灣鎮和妳在一起的那個聯邦調查局特工吧?他長得不難看呢,桑妮。現在我知道他是妳的情人了。像那樣的男人是不會搭上女人的,除非女人自己投懷送抱。」
  
  「若是可憐的考特發現了不知會有多傷心。咱們走吧,親愛的女孩。該是妳歸巢的時候了。另一個巢。這次那個混球鐵定找不到妳。」不可能是他,但真的是。父親已經死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放過她?
  
  「我來抓穩她,把針筒拿來,咱們得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我不走。」
  
  「妳當然要走,親愛的女孩。」
  
  他猛攫住她的臂膀,一把摟住她,邊用手摀住她的嘴,她用手肘重重撞他的腹部。
  
  他深吸了口氣,被她掙脫開去。「傑明!馬溫!」她尖叫一聲,立即被人一拳重擊在嘴邊。
  
  「可惡,抓緊她!蒙住她的嘴巴,給她注射!」
  
  她抓起公用電話下方的小桌子邊緣,將它擲向那兩個男人中的一個。她再次叫喊,這次尚未出聲便被那人摀住口鼻,讓她無法呼吸。她一陣拳打腳踢,但仍被那人牢牢抱住。
  
  她感覺手臂上一陣冰涼。
  
  是注射針。
  
  他正想用針筒插入她的臂膀。他又想讓她陷入昏迷。她使盡氣方向後一踹,那人遮住她口鼻的手突然鬆脫。
  
  她迅速彎身,咬住那人握著針筒的手然後尖喊:「傑明!」
  
  男子詛咒著再度摀緊她的嘴,另一個男子則試圖抓住她的另一隻手臂,但她敏捷地閃躲,將左手肘刺向他的肚子。針筒滑落地板,她聽見木質地板一聲撞擊。
  
  「我早該知道你們這兩個笨人會把事情搞砸。把注射筒撿起來,你這白癡。老天,這裡頭真暗,但是還不夠暗。應該乾脆把她敲昏,或者給她一槍,該死!咱們快離開這裡吧,別管注射筒,別管她了。」
  
  說話的是畢德麥醫師。他氣瘋了。
  
  接著她聽見酒保阿基吆喝著她前所未聞的一連串罵人經。抱住她的人終於鬆手。她搖晃著腳步,尖聲叫嚷:「你輸了,你這該死的混蛋!快帶著你的兩隻走狗滾蛋,不然傑明會殺了你們的。」
  
  他氣得蹬腳。「我以為事情很容易,只要用針筒戳進妳的手臂便成了,妳變了,桑妮,但事情不會就此結束的。」
  
  「噢,是的,已經結束了。我要讓你事業泡湯,你這納粹蛆蟲。我要把你送進監獄,而且讓你的所有牢友愛上你。」
  
  他舉起手來想毆打她,但被他那一對急著衝向出口的寶貝迎面撞上。
  
  「別慌,傻瓜!」他大吼,然後三人匆匆朝向緊急後出口奔去,門砰地被撞開又關閉。
  
  她抬頭,只見酒保阿基向她疾奔而來,像一列失速的火車,他衝倒一堆桌子,還一邊咒罵個不停。
  
  她知道這整個過程只費時數秒鐘,然而感覺卻有如一個冬季那麼漫長。
  
  她向前跨兩步,看見傑明躍下了舞台,看見他拔出槍來。
  
  她又看見黎莉小姐掄起一根球棒朝她奔來,像是亞馬遜女泰山。
  
  一切發生得如此匆促,她的恐懼卻久久無法平息,他們差點給她注射那種藥劑,不,她再也不能容忍這種事。
  
  接著她發現這份恐懼逐漸模糊,甚至消失。她搖搖頭苦笑。
  
  她贏了,她戰勝了他。她真希望自己有機會給他一槍,或者用刀刺他的肚子。
  
  牛皮仙馬溫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後甩開緊急後出口,跑了出去。
  
  酒保阿基呼嘯過她身邊,也跟著衝出門去。她聽見一迭聲急促腳步急驟響起,暗暗祈禱他們能抓住畢德麥。
  
  她突然感覺渾身癱軟,跪了下來倚靠著牆腳。她緊緊環抱雙膝,將臉孔埋進膝蓋之間。
  
  「撐著點,桑妮,我馬上回來。」是傑明跟在馬溫和阿基後面狂奔而出。
  
  「啊,我的女孩,馬溫告訴我傑明說有一批壞蛋在追妳。我不會介意的,儘管這場混戰打斷了我最喜歡的一首曲子。那些人一定非常失望,不然就是愚蠢。我打賭一定是愚蠢。」
  
  黎莉小姐搖著頭,但濃密的髮髻依然平整。「妳可以站起來了嗎,桑妮?」
  
  「小妞還好嗎?」
  
  「是的,馬溫,她只是需要喘口氣,我認為她對付那些傢伙真是漂亮,我想你們沒有逮到那些混球吧?」
  
  「沒有,黎莉小姐,我們幾乎追上他們,可是他們跳上一輛汽車逃掉了。傑明向後擋風玻璃開了一槍,就停手了,他說他知道那是誰,明天他就要去逮那傢伙,然後他大笑起來,還搓著手掌,這動作有點難,因為他手上握著加農槍。」
  
  牛皮仙馬溫轉身間:「是這樣嗎,傑明?」
  
  「是畢德麥,對嗎,桑妮?」
  
  她抬起頭來,她的情緒已經和緩,感覺好多了。
  
  黎莉小姐扶她站起。「阿基,你再去給桑妮倒一杯那種好喝的白酒來。」
  
  「是的,是畢德麥帶著兩個手下和一根針筒。我想針筒應該還在那邊的地板上,我把它甩掉了。」
  
  馬溫讚賞地點點頭。「妳雖然瘦,卻一點都不弱。做得好,小妞。」
  
  「謝謝你,馬溫。謝謝你們。」
  
  「別客氣,」黎莉小姐說著轉身。「好啦,全部回自己的桌子,沒事了,這件事可給了你們一個教訓,就是任何人想當著馬溫的面惹麻煩,那可真是自不量力。他們已經把那些想找桑妮麻煩的傢伙打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現在沒事了。」
  
  「傑明,快回舞台上去繼續演奏我的狄特高登。你以為我付錢給你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的音樂,」傑明說。「桑妮,我要妳坐在舞台旁邊,好嗎?」他上台之前先撿起那支注射筒,用紙巾包起,放入襯衫口袋中。
  
  「我要知道那個混球想給妳注射什麼東西。明天我們把這個送到調查局實驗室去,來吧,桑妮。」
  
  「我去倒酒。」阿基說。
  
  桑妮沒做什麼,只是望著傑明。「我受夠了。」她終於開口。
  
  兩個男人同時轉身看她。
  
  她微笑著說:「我不想等到明天,今晚我就要得到答案,我們去找我母親吧。她很清楚我父親被謀害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至少她知道的絕對超過她所告訴我們或警方的那些。我要知道真相。」
  
  「最好是,」迪龍繼續盯著計算機屏幕。「咱們把他們三個人聚集在一起——妳母親,妳丈夫以及畢德麥醫師。你想現在是時候了嗎,傑明?」
  
  「我不知道,」傑明說。「也許太快了些,」他朝桑妮露出擔憂的眼神。「妳確定要這麼做嗎?桑妮?」
  
  她神情十分篤定,肩膀瘦削卻堅挺,藍眼珠直視前方,看來強悍得足以應付一頭野熊。「我非常確定。」
  
  他只等這句話。沒錯,這是揭露真相的時候了,他點點頭。
  
  「說不定他們會疲於應付,」迪龍說。「有啦!我終於找到了。」他向他們咧嘴一笑。「我很優秀,」他搓著兩手。「實在優秀。」
  
  「你指的是什麼?」傑明大步走向迪龍問道。他低身凝視著屏幕。
  
  「關於畢德麥醫師的一切資料,他的原名是李諾曼,是加拿大人。他的確念過醫學院,蒙特利爾的麥基爾醫學院。」
  
  「老天!他的專長項目是整型外科。還有呢,抱歉花了這麼多時間,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是加拿大人,尤其畢德麥這種名字,我沒有找對數據庫。」他不停摩挲兩手。「我是在一份美容手術醫師名單中找到他的,還附有照片,上面說他是麥基爾畢業的。」
  
  「真不可思議,」傑明歎道。「太好了,迪龍。」
  
  「那還用說。現在讓我查一下裴考特的檔案。他在什麼學校拿到法律學位的,桑妮?」
  
  「哈佛。」
  
  「沒錯,數據顯示他確實在一九八五年光榮畢業於哈佛,可惜,我以為他會撒謊。」
  
  傑明說:「妳真的確定嗎,桑妮?妳準備好見考特?見畢德麥?就在昨晚發生那件事之後?妳確定?」
  
  「是的,我確定,別再問了。這件事簡直瘋狂,必須盡快了結。如果是我殺了我父親,我也非知道不可。如果是愛拉或其它人做的,我們也要查個清楚。我不會崩潰的,傑明。我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曖昧不明、無止境的折磨。」
  
  傑明用他低沈、令人寬慰的聲音說:「在我們出發之前,我有幾件事得弄清楚。可以嗎?」
  
  「當然,」她說。「我準備好了。我們已經談過關於考特和我父親的事。」她突然停頓,手指撥弄著燈芯絨褲的縐褶。
  
  「什麼事?」
  
  「關於我父親,還有我母親。」她低頭望著手掌。細瘦的手指,短俏的指甲,至少自從遇見休明之後她就不曾再咬指甲了。
  
  「什麼事,桑妮?說啊,不要藏著秘密了。」
  
  「他時常毆打我母親,凶狠地。我十六歲的時候逮到他那麼做,是在我從維吉尼亞的女校搬回家住之後的事,我努力想保護她。」
  
  迪龍抬起頭來。「妳是說妳的父親,那個國際轉輪航運公司的資深法律顧問,是個虐妻狂?」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驚訝?」傑明說,他在她身旁坐下,托起她的手,等著,不再說什麼,只緊握著她的手,她經歷過哪些事情?
  
  「我母親,愛拉,她不願意聲張這件事。她只是默默承受,我想是因為父親是個擁有聲望而富有的名人,而她是他的妻子。一旦揭發這件醜事,她恐怕無法承受失去一切的打擊和羞辱。
  
  「我記得我經常期待著去參加宴會,外交聚會。他經常受邀參加那種場合,豪華的議會遊說酒宴,私人的午餐權力聚會——各人攜帶妻子出席好相互炫耀的那種;還有雜誌專訪之類的。因為我知道這種場合他不敢毆打母親——將會有照片為證。他也知道我知道,這點使得他加倍地憎恨我。
  
  「當我沒有離開華盛頓去念大學,我以為他會把我給殺了。他一直巴望著我快點離開家裡。他作夢都沒想到我會留在家裡,監視著他。他的確舉高了手,卻慢慢放下。
  
  「我永遠忘不了他眼裡的恨意,他長得非常英俊,你知道,濃密的頭髮夾雜著白髮,深藍眼珠,高大挺拔。高聳的顴骨,線條優雅,讓他看來像個貴族。
  
  「事實上,他只是考特的年老翻版,我竟以為會愛上一個酷似我父親的男人,不是很奇怪嗎?」
  
  「是啊,」迪龍說。「我得說這不是好事,傑明長得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不像,真是件好事。」
  
  「我會不定時回家。他也知道。有一次我去看愛拉之後回到我的公寓,才發現我把毛衣忘在家裡。我折回家中,發現他正在踢我的母親,我趕緊撥九一一報警,這是最後一絲求助的希望了,我當時這麼想,我什麼都顧不了了。他必須付出代價才行,你絕不會相信,我母親竟然向我爬過來,抱住我的腿,哀求我不要找警察來。我父親只是站在書房門口,冷眼看著我,一面任由我母親跪在地上啜泣著哀求我,指甲掐進我的牛仔褲裡。老天,那感覺糟透了。我立刻放下電話,離開了,再也沒回去。我沒辦法回去。無論我做什麼似乎都不重要了。如果我待得久一點,他就等我離開,然後他會變本加厲地毆打她。當時我懷疑他是否打斷了她的肋骨,但是我沒問,問了又有什麼用處?」
  
  「但是他直到六個月之前才採取報復行動,」迪龍說。「他在等待——等什麼?等了五年才找妳算帳。」
  
  「不是這樣的,他早就透過考特展開報復行動了,現在我才想起來。他正是我和考特之間婚姻的那隻手。在那之前我生命中沒有過任何男人。我大學一畢業就開始擔任貝普利參議員的助手,我如魚得水,樂得結交朋友,不跟雙親見面,偶爾受到他的怨恨。
  
  「我記得有一次在宴會裡,我在女士化妝室裡和母親不期而遇,她正抬臂梳著頭髮,寬鬆的長袖溜下手肘,她的臂膀上有一塊可怖的紫色瘀青,找記得我盯著它看然後說:「妳究竟著了什麼魔,竟讓那混蛋毆打妳?」
  
  「她摑了我一巴掌。也許我是活該。自從那天晚上我為了逃亡而去找她要錢之後我便沒有再見到她了。」
  
  「妳是否記得,在妳父親遇害那個晚上,妳確實在妳雙親家裡?」
  
  「是的,但是其它事情就不清楚了。我是怎麼知道父親已經遇害的?我也不清楚。我就是知道,而且當時我還認為愛拉終於忍不住而反擊了。沒錯,當時我應該就是這麼想的,雖然印象有點模糊。」
  
  她開始搓揉太陽穴。「我真的不知道,傑明。我記得似乎聽見尖叫,似乎看見槍枝,只是這樣。也許還有血,我記得有血,至於我父親、愛拉、行兇等等的影像,我一點都不記得,抱歉,我根本幫不上忙。」
  
  但是傑明絲毫不擔心,他轉頭發現迪龍正兩手輕彈著大腿,眉頭皺也不皺一下,迪龍聽見了他們的談話,他同樣地絲毫不擔心。
  
  傑明曾經成功執行過類似的任務。眼前有太多工作等著他們,桑妮已經準備妥當。
  
  他緩緩開口,較多成分是說給自己聽,同時平撫她的情緒。「這麼說妳父親是在伺機而動。」
  
  「是的,一直到我們結婚後我才發現我父親是考特的上司,他從來沒告訴過我他為哪家公司工作,他一直非常神秘,而我也並未真正留意,當我發現真相之後,一切便每況愈下了。」
  
  傑明在起居室裡圾著步,並非焦躁地,而是富有節奏的踱步,迪龍繼續玩他的鍵盤。桑妮則撫弄著沙發旁一隻美麗東方花盆中的小巧橡膠樹。
  
  傑明終於停步,對桑妮微笑著說:「我想妳必須打幾通電話,桑妮,我想該是加緊追趕那群獵物的時候了,讓咱們來瞧瞧陷阱裡有些什麼東西。」他將話筒遞給了她。
  
  「先打給媽媽,然後考特,然後畢德麥。」
  
  「妳知道令我百思不解的是什麼嗎?」迪龍從鍵盤抬起頭來,伸展著四肢。「我想知道為什麼畢德麥對妳緊追不捨。將妳送進療養院的人是妳父親,而他已經死了,畢德麥有什麼好操心的?是誰繼承妳父親的事業?妳說考特也有一份?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難道他不想盡快跟妳離婚,好開始他的新生活?妳確定妳準備好打電話了嗎,桑妮?」
  
  「是的,我準備好了,事實上,我真等不及了呢!我真想朝畢德麥臉上啐一口,至於他們為什麼再度把我抓回療養院,我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合理的解釋,現在讓我來打電話吧。」
  
  她拿起話筒,撥了號碼,幾乎沒有等待。「媽?是我,桑妮,我可以過去妳那裡?我必須和妳談談,媽媽。對,就是現在。沒關係吧?」
  
  慢慢地,她按掉開關,她開始撥考特的電話號碼,這時傑明輕觸她的手臂,搖搖頭。「不用了。我猜妳母親的夥伴們或許也在場。」
  
  「他說得對,」迪龍說。「就算不是,那麼我們就單獨和她談,反正我們必須那麼做的。我們必須知道她在這整件事情當中採取什麼立場。」
  
  「傑明說得對,」桑妮說著吞嚥了一下口水。「其它人也許會在那裡,可是要注意一點——她是在試圖保護我,我用我的生命作賭注。」
  
  他想擁抱她,但他沒那麼做,他只靜靜看著她強忍著淚水,直到回復平靜,桑妮擁有膽識。她也擁有他。
  
  他說:「好啦,我再打幾通電話,然後好戲便可以上場了。」
  
  三十分鐘之後,傑明輕叩著喬府大門上的半獅半鯊怪獸門環。
  
  喬愛拉親自來應門。她穿著件淡藍色絲質裙裝。她一頭比桑妮更明艷的金髮在腦後盤了個利落的圓髻。她的模樣十分優雅,略顯緊張和蒼白。她稍稍遲疑,才伸展雙臂迎向女兒。桑妮沒有動彈。喬愛拉眼看著就要哭出來,緩緩垂下了手臂。
  
  她連珠炮似地說:「噢,桑妮,妳來了,我好擔心啊,妳祖父母打電話給我時我簡直手足無措。來啊,吾愛,快進來。我們會把事情理清楚的。」她突然發現站在陰影中的傑明。
  
  「是你。」
  
  「是的,女士,我可以進去嗎?」
  
  「不,你不能,桑妮,這是怎麼回事?」
  
  「抱歉——沒有我,就沒有桑妮。」
  
  她的目光從桑妮轉到傑明,搖了搖頭,一臉的狐疑。
  
  「愛拉,沒關係的,讓我們進去。」
  
  她益發猛烈地搖頭。「可是他是調查局的人呢,桑妮,我不要他在這裡。之前他曾經和另一個人來過,他們搜遍屋子,為了找妳。為什麼妳讓他跟著妳?真令人不解。現在妳最需要避開的便是警察了。他在對妳撒謊,他在利用妳啊!他只會增加妳的困惑罷了。」
  
  「不,愛拉,我一點都不感到困惑。」
  
  「可是桑妮,妳祖父在電話裡告訴我說他在妳之後找上門,說妳在躲避他。妳說他聰明絕頂,但是他們說妳一心想逃開、躲起來。妳對我也是這麼說的呀,為什麼妳現在又和他在一起呢?」
  
  「他逮住我了。我是個菜鳥,他可不是。相信我,妳會很高興有他陪著我的。」桑妮趨前一步,輕拍母親的臂膀。
  
  「那就是我,女士,聰明絕頂,調查局幹員耿傑明。我很高興妳記得我。」
  
  「但願我不記得,先生,」愛拉說,她回頭看著室內。傑明莞爾,知道了起居室裡另有訪客,是裴考特?畢德麥?或者兩人一起?他希望是他們兩人。「要嘛我和桑妮一起進去,要嘛都不進去,」他說。「外面很冷,快點下決定吧,女士。」
  
  「好吧,但是我不瞭解你為什麼跟著她,你沒有權利這樣,桑妮是我的女兒,她生病了,精神狀態不穩定,聯邦調查局不應該找上她,警方也不應該,我是她的監護人,我有責任照顧她,而我認為她應該回療養院去,這樣她才能得到保護。」
  
  「就這樣?」傑明驚愕地說,愛拉則一副恨不得掌摑他臉頰的模樣。「在我看來她一點都不像是精神不穩定,我打賭她絕對有能力忍受被人用橡皮管鞭打,甚至被拔掉指甲。桑妮腦子裡沒有不穩定的細胞。」
  
  「六個月來她病得很嚴重。」愛拉後退一步說。
  
  他們通過她面前走進門廊。古董桌上擺著盆鮮花,上方掛著大型鑲金邊鏡子。那只東方花盆彷彿永遠插著鮮花,桑妮心想,而且總是白色和黃色菊花。
  
  「到妳父親的書房裡去,桑妮,我們來把這件事理清楚,然後我要確定妳再度獲得安全。」
  
  「再度獲得安全?」桑妮細聲說。「她是不是瘋了?」
  
  傑明迅速攬住她,向她眨眼。「別擔心。」
  
  「啊,真是一大驚喜!」他看見畢德麥醫生站在火爐邊,高聲說,雖然他們從未真正面對面,傑明曾經無數次研究這人的照片,感覺像是早已熟悉,在海灣鎮將他擊昏的是否就是這個人?他就快得到答案了。
  
  他轉身向另一個男人。「而這位,我猜是妳的丈夫吧,桑妮?著名的說客,裴考特?他替妳父親工作?或許是奉妳父親之命而和妳結的婚?」
  
  「妳看起來有點瀕臨崩潰邊緣呢,桑妮,這也難怪。妳跟他在一起做什麼?愛拉剛剛告訴我他是個聯邦調查局幹員——」
  
  「特別幹員,」傑明有意冷眼看這可惡的人氣得咬牙切齒。「我一直是特工。」
  
  「他逮到了她,」愛拉說。「然後將她帶了回來。我不懂他來做什麼,但是我們必須說服他相信桑妮不該為殺死她的父親而負責,因為她生病了。我們有能力保護她,畢德麥醫生會帶她回療養院去,並且保護她的安全。」
  
  「既然父親已經死了,」桑妮直視母親的雙眼。「有許多疑間讓人感到好奇。例如,既然他已經不在了,那麼還有誰會三天兩頭地來毆打我、凌辱我?」
  
  她母親凝視著她,嘴巴蠕動著,卻沒有聲音。臉上頓失血色。此刻的她憔悴而充滿不安。「噢,老天!桑妮,不可能的,妳父親、考特和畢德麥醫師,他們經常告訴我妳的病情愈來愈好轉,說妳得到極佳的照顧。不,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該那樣說自己死去的父親。」畢醫師說。
  
  「他說得對,這更加證明她病得有多嚴重,」考特說。「全是她編造的,亞默會毆打女兒?凌辱她?瘋狂,她瘋了,她自己證明了。」
  
  「典型的病例,」畢德麥在火爐邊姿態優雅地說。「有些病患的幻想極度嚴重,連他們自己都相信了他們腦中所虛構的東西,那通常是他們內心深處的渴望。」
  
  「妳父親是個英俊的人,桑妮,女孩們經常對父親懷有愛慕之情。這沒什麼可羞恥的。妳幻想他來找妳的唯一原因就是妳極度渴望他這麼做。而毆打、凌辱的部分則是妳藉以原諒這種感情的方式,為了讓自己顯得無助,好用來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無法避免的。」
  
  「一堆廢話,」傑明說。「我知道你是畢德麥醫師,先生,非常榮幸和你見面。」
  
  「抱歉我無法對你說同樣的話,我是來帶桑妮回去的,就算你是調查局幹員也不能加以干涉。」
  
  「為什麼三小時之前你試圖在朋若蜜俱樂部綁架她?」
  
  「德麥?這是怎麼回事?」
  
  「純屬誤會,親愛的愛拉,我發現了桑妮在那個地方,原本想直接將她帶走,卻沒有成功。」
  
  「沒有成功?」桑妮說。「你想綁架我,還用針筒注射我的手臂,而你竟敢若無其事地說你沒有成功?」
  
  他淡淡微笑著看她,然後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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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31: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他帶了兩個幫手呢,愛拉,」傑明說。「他們三個趁著桑妮走出化妝室時將她抓住,但給她注射藥劑。」他轉身看畢德麥,有股衝動想擰斷那混蛋的脖子。「我們幾乎逮到你們,可悲的傢伙。至少你得換掉你的後車窗。」
  
  「無所謂,」畢德麥說。「那不是我的車。」
  
  「這是怎麼回事?」考特說。「先是愛拉告訴我桑妮逃走了,現在她卻跟個調查局幹員在一起。畢德麥醫師告訴我桑妮在奧瑞岡的小鎮遇見這個人,兩人成了情人。這是不可能的。桑妮,妳仍然是我的妻子啊!這是怎麼回事?」
  
  傑明親切地望著所有人。「你們何不把我當作她的法律顧問?我到這裡來是為了監看你們是否對她有不利之舉,以及那個好醫生是否又想給她注射。」
  
  他睥睨著裴考特。高大,頎長,穿著得體。但那張英俊的臉孔卻枯槁至極。眼瞼下方暈黑。對這一切他絲毫沒有喜悅之色,相反的,他顯得十分恐懼。他應該恐懼的。傑明看出他並未帶槍。他的焦慮表露無遺,身體不斷躁動著。他從昂貴英式上裝口袋掏出一支煙斗。肩槍袋恐怕會破壞那件俊挺上裝的線條吧。這混球!
  
  傑明不再說什麼,只看著他點煙斗。他是在拖延時間以換取談判的優勢吧?同時也讓他在害怕時有點事可做。
  
  「你就是那個帶走桑妮的人,對嗎?你就是那個闖入療養院的人?」
  
  傑明衝著畢德麥燦然一笑。「是啊,都答對了。那些德國牧羊犬好嗎?牠們是好狗,兩隻都酷愛高級生肉排。」
  
  「你沒有權利侵入我的領域。我要告你。」
  
  「安靜,德麥,」愛拉說。「你也是,耿先生。桑妮,妳何不坐下?妳想喝杯茶嗎?妳看起來很累,需要好好休息。妳太瘦了。」
  
  桑妮凝望著母親,徐徐說道:「抱歉,愛拉。我害怕妳會讓畢醫生在茶裡面下藥。」
  
  那女人的表情像是被揍了一拳,滿臉驚慌。她朝桑妮跨近一步,伸出手去。「桑妮,別這樣,我是妳的母親啊,我不會傷害妳。拜託,別這樣對我。我全是為了妳好啊!」
  
  桑妮顫抖起來。傑明扶住她的手臂,讓她在一張長沙發坐下。他緊守著她,知道此時她需要有他在身邊,感覺他的溫暖和牢靠。他兩手環扣著後腦,冷眼環視所有人。
  
  他朝向正猛力吸煙斗的裴考特說:「告訴我你是如何遇見桑妮的?」
  
  「對啊,考特,快告訴他。」桑妮說。
  
  「如果我照做,妳保證要他不再干涉我們的生活?」
  
  「也許。」傑明說。「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保證,我絕不會把桑妮交到無賴手裡。」
  
  「很好,」愛拉說。「她需要保護。畢醫師會擔保她的安全,他答應過我的。」
  
  他們的串證,傑明心想,可惡的串證!愛拉是他們的共謀?或者她真的愚蠢至此?是否她真的看不清桑妮?看不清桑妮是個心智健全的人?
  
  考特開始踱起步來,不時望向愛拉。她正凝神打量著女兒,彷彿想看透她的思想。至於畢德麥則懶懶窩在安樂椅中,滿懷敵意瞪著那可恨的特工。
  
  「我是在國家藝廊的魏斯勒畫展中遇見她的。愉快的夜晚。他們正在展出魏斯勒的十六幅日本畫作。桑妮和她的一夥朋友參加了酒宴,她一向喜歡參加宴會。史密森公司的一位律師介紹我們認識。我們聊天,接著一起喝咖啡。之後我帶她去吃晚餐。」
  
  「就是這樣開始的,沒什麼特別,我們發現我們有許多共同點。我們戀愛了,最後結了婚。」
  
  畢德麥站起,伸展著肢體。「十分浪漫,考特。好啦,時間不早了,桑妮需要時間。我們該走了,桑妮。」
  
  「我可不這麼想,」桑妮盡可能冷靜地說。傑明感覺她正渾身顫抖。「我已經二十六歲,心智正常。你不能強迫我跟你回那個地方去。順便一提,考特,你忘了告訴傑明你在婚前刻意不提你在為我父親工作這件事。」
  
  「妳沒問過我,有嗎,桑妮?妳只注意妳的事業,妳的時髦宴會和那些瘋狂的朋友。妳根本不在乎我的工作。妳從來沒問過,妳該死!」
  
  「我問過,可是你總是模稜兩可。你只說是一家法律公司,就沒下文了。我記得我問過你,但是你從來不肯透露什麼,從來不肯。」
  
  傑明感覺她的手心悸動不停。他緊握著,不發一言。她表現得很好。他十分欣喜而且樂觀。他迅速打量那三個人的神態。快了,他想,快了。
  
  桑妮稍稍停頓,繼續鎮靜地說:「在我發現你有外遇之後就根本不在乎了。」
  
  「謊言!我沒有外遇。我對妳一直是忠實的。一直是如此,包括過去的六個月。」
  
  愛拉清清喉嚨。「這樣下去沒有結果的。桑妮,妳說妳心智正常,說妳父親在療養院凌虐妳——」
  
  「還有畢醫師。他有一個猥瑣矮小的助手叫做賀南,他喜歡替我洗澡、脫衣服、梳頭髮,還有坐在床邊盯著我看。」
  
  愛拉轉身問畢德麥:「是真的嗎?」
  
  他聳聳肩。「只有小部分是。的確有個助手叫做賀南,他已經離開了。或許有那麼一次他做得過分了點,這是常有的事,愛拉,尤其是當病患的病情像桑妮這麼嚴重。至於其它,都只是她幻想的一部分。相信我,就像妳相信妳丈夫和考特一樣。考特是她的丈夫,他親眼看見她的崩潰情況。對嗎,考特?」
  
  考特點點頭。「非常嚇人。我們沒有撒謊,愛拉。」
  
  喬愛拉相信了他們。傑明看出她臉上展現新的決心、新的肯定和新的深沈痛楚。
  
  她對女兒說:「聽著,桑妮,我愛妳。我永遠愛妳。妳會逐漸恢復的。我不在乎代價,無論如何必須讓妳得到最好的治療。如果妳不喜歡畢醫生,我們就替妳換一個醫生。但是現在,請妳和他回療養院去,這樣妳才能得到保護。
  
  「韓金法官判定妳心理失常。妳連那場聽審都不記得了吧,對嗎?這也難怪。妳病得那麼重,從頭到尾只是坐在那裡,一句話都沒說,眼神茫然。我對妳說話,但是妳只失神望著我。妳甚至認不出我。太可怕了。
  
  「既然妳的父親已經死了,我就是妳的監護人。事實上考特和我都是。請相信我,桑妮。我全都是為了妳好。我愛妳呀,」
  
  考特接口說:「耿先生,也許你逮住了她,將她拘留了一天,但是到此為止了。法官已經判定她無法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不能拿她怎麼樣。沒人能夠要她為謀殺自己的父親而接受審判。」
  
  她神態自若,但傑明清楚這話十分讓她震驚。這顯然是某種計劃性的行動。他無法確定她母親的立場。她表現得如此誠懇、關愛,可是……而現在他們似乎咬定是她殺害了她父親?幾乎是該他攤牌的時候了,但還差那麼一點。
  
  桑妮抬起手來阻止她母親開口。「愛拉,妳知不知道這段日子以來他們一直用藥物控制我?這就是我不記得那場聽審會的原因。我告訴過妳,我父親每週兩次到療養院去毆打我,但是妳可知道,畢德麥一直在旁邊偷看?噢,沒錯,醫師,我知道有一片雙面鏡。我還知道當我赤裸躺在床上而我父親在撫摸著自己的時候,你讓其它人在門玻璃框外偷窺。」
  
  她突然站起,傑明知道她就要衝向畢德麥。他輕按她的臂膀。她的皮膚冰冷。她大吼:「你看得開心嗎,你這齷齪的傢伙?」
  
  她轉身面向母親。「我不記得聽審會是因為他持續用藥物控制我,好讓我無力抗拒他和他的爪牙。妳還不明白嗎?一旦他們停止使用藥物,我會立刻抖出一切的。妳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父親會教他減輕藥量,讓我保持些微清醒好供他嬉戲?沒錯,愛拉,相信吧!那正是我的父親,妳的丈夫。我沒有對妳撒謊。我絕沒有編造這一切來捍衛破碎的自尊。我父親是個惡魔,愛拉。這妳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她母親尖嚷起來:「別再說了,桑妮,我聽夠了妳的瘋言瘋語。我受夠了,受夠了!」
  
  裴考特跟著嘶吼:「沒錯,桑妮。太過分了。妳應該向妳母親道歉,竟對她說了這許多她丈夫的不是。」
  
  「但這些都是真實的。你清楚得很,考特。若沒有你的應允,父親也無法將我拘禁起來。為什麼你答應讓我被抓走呢,考特?」
  
  「妳被帶走時我的心都碎了,」考特說。「真的。但是我們必須那麼做,否則妳會傷害自己的。」
  
  令傑明欣慰地,桑妮放聲大笑起來。「噢,說得真動聽,考特。你真是十足的騙子。還有,愛拉,在我父親毆打我或站在床邊猥褻我的時候,時常一邊大笑著告訴我,我終於得到了報應。
  
  「老天,現在我想起來了。他說那是為了報復多年來我試圖保護妳的種種舉動,愛拉。他說將我拘禁在那個地方可以讓我閉嘴,不再透露其它的。可是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我懂,」傑明說。「這點等一下再談。」
  
  她朝他微笑並點頭,然後轉頭面對母親。「他可曾告訴過妳他有多麼恨我?不過我想單單把我隔離開來是不夠的,我想他毆打妳還嫌不過癮,愛拉,所以他連我也一起毆打。每週兩次,像時鐘一樣準時。他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男人。有時候我由於藥劑而昏迷不醒,什麼都不知道,但是賀南,那個可憐的小蠢蛋,他會對我說:『對啊,每個週二跟週五,老傢伙都會來毆打妳一頓。』
  
  「當然,有幾次我記得的,當他們減輕藥量的時候,知道我無力反抗他所做的一切讓他無比快活。」
  
  喬愛拉轉向畢醫師。「她有病,對嗎,德麥?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對嗎?不只亞默,還有考特,他們都發誓說她真的病得非常嚴重,就和你的說法一樣。」
  
  畢德麥聳聳肩。這似乎是他最酷愛的反應方式,傑明心想。「她相信她所說的話全是真的。她果真病得很重。由於她堅信他對她做了那些事情,她便必須殺了他才能紓解她的罪惡感。我告訴過妳她是如何把鎮靜劑藏在舌頭底下而逃出了療養院。然後她直接奔回這裡,像只返家的鴿子,她取出她父親書桌裡的槍,當他走進書房,她射殺了他。妳聽見了槍聲,愛拉。妳也聽見了,考特。我趕到的時候發現她站著看鮮血從他胸腔湧出,而你們正望著她。我想幫助她,但是她用槍對準我然後逃走了。」
  
  坐在沙發中的傑明全身緊繃。啊,快了,接近事實了。他絲毫不感到驚訝。相信桑妮和他有同感。
  
  畢德麥轉向桑妮說,聲音輕柔有如窗檯上的春雨。「來,親愛的,我會保護妳,不讓警方打擾妳,不讓調查局煩妳,還有媒體及其它一切。妳必須離開這個男人,妳甚至不確定他是誰。」
  
  「桑妮,」考特說。「對這一切我很抱歉,可是我知道妳是身不由己。那些錯覺,那些夢境和幻想。的確是妳射殺了亞默,因為槍握在妳手裡。愛拉和我看見妳握著槍站在他旁邊。我們想要幫助妳,保護妳。我們什麼都沒向警方說。畢醫師在警方來之前便離開了。沒有人控訴妳,所有人都一心想護衛妳。」
  
  「我沒有殺我父親。」
  
  「但是妳告訴我說妳什麼都不記得了,」愛拉說。「妳說妳很害怕是我做的,所以妳才逃走。為了保護妳,我故意讓警方懷疑我,盡可能露出充滿罪惡的樣子,儘管我沒有殺他。使我脫罪的是,他們一直找不到那支槍。考特和我都沒有向警方透露我們是槍擊現場的目擊證人。事實上,考特根本沒有告訴他們當時他在場。這麼一來我更成了嫌疑最大的人。他們找不到妳,於是他們更加肯定妳是因為知道我犯了案而逃掉的。可是我沒有,桑妮,我沒有。是妳啊。」
  
  「我能證明她沒有,桑妮,」裴考特說,他的煙斗已熄滅,松垂在他右手上。「我在走廊遇見她,然後我們一起進入起居室。妳就站在那裡,俯看著他,手中握著槍。妳必須跟著畢醫師回去,否則妳恐怕得在鐵窗裡度過一生了。」
  
  「啊,是啊,」傑明說。「這位好醫生畢德麥,或者我應該稱呼你李諾曼先生,從我們北方的鄰國加拿大來的朋友?」
  
  「我寧願你稱呼我畢德麥。」那男人異常鎮靜地說。他愈加慵懶地躺在椅子裡,毫不在乎,全然地輕鬆自在。
  
  「他是什麼意思?」考特說。
  
  「你的好醫生是個冒牌貨,」傑明說。「他那間療養院事實上是私人監獄,用來囚禁人們亟欲擺脫的一些人。不知道桑妮的父親付了他多少錢來讓他拘禁她?也許你知道,考特?也許那筆錢有部分是你的。我敢打賭一定有你的份。」
  
  「我是個醫師,這位先生,你這是在侮辱我,我要控告你誹謗。」
  
  「我去過療養院,」愛拉說。「相當現代化的一個地方。那裡的人都非常友善。我沒有去探視桑妮,因為她病得太嚴重了。你是什麼意思,人們付錢給畢醫師好讓他將他們的仇敵囚禁起來?」
  
  「這是事實,喬女士,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妳的丈夫想擺脫掉桑妮,也許為了報復她始終護著妳?我打賭這是他的目的之一。」
  
  傑明對桑妮說:「我認為妳試圖保護妳媽媽全是白費心機了,桑妮。看來她一心想要妳回到監牢裡去呢,」
  
  「不是這樣的,」愛拉說,不安地絞著雙手。「別相信他,桑妮。」
  
  傑明只朝她淡淡微笑。「事實是這樣的,喬女士,妳的丈夫付給李諾曼一筆巨款,使她受到藥物的控制,好讓他能夠定期前往騷擾她。噢,是的,他的確凌辱了她,待她有如性奴隸。我們有證人。」
  
  畢德麥醫師一動也不動。考特則跳了起來。至於愛拉,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
  
  「不,」她輕噓一聲。「證人?」
  
  「是的,女士,聯邦調查局已經找到了賀南。就在我們來之前我的同事打電話通知我的。他在唱歌呢,諾曼。他興高采烈地唱著歌,他的小肺腔鼓動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被拘禁在那裡的不只桑妮一個。還有一個參議員的女兒,叫做翠喜。畢醫師給她做了腦葉切除手術——順便把它損壞了。」
  
  「這不是真的,沒一件是真的。」
  
  「好啦,諾曼,調查局的幹員很快就會帶著搜捕令到療養院去,他們將會像螞蟻雄兵出征那樣翻遍你的辦公室。所有你的齷齪秘密都將被一一揭露出來。我有個朋友在華盛頓郵報,不久全世界都會知道你的醜行。那些被你拘禁的可憐人也將很快地重見天日。
  
  「好啦,愛拉,聽了這許多,妳是不是依然對這傢伙的話深信不疑呢?」
  
  愛拉看看傑明,又轉向畢德麥。「我丈夫付給你多少錢?」她似乎瞬間變了個人——背脊挺直,不再蒼白軟弱,而是一個眼神充滿挑戰、下頜昂然抬起的堅強女人。那雙藍眼珠裡噴湧著怒焰。
  
  「那全是為了治療她的病啊,如此而已。她的病情非常複雜,是偏執症混合精神分裂症,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們試用了幾種藥物來減緩她的症狀,但一直沒有成功。關於對她父親的那段幻想,它給予她充分理由逃走並且回家來殺掉父親。既簡單,卻也相當複雜。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至於賀南,可憐的傢伙,是我帶他進去的。他的頭腦非常簡單。桑妮的確是由他照料的。他非常喜歡她,用他那癡傻的方式。只有笨蛋才會相信他的話。誰叫他說什麼他就乖乖說什麼。他們不久就會發現他那麼說只是要取悅他們罷了。」
  
  「就身為精神醫師這一行的門外漢來看,你還算不壞,諾曼。」傑明說。
  
  「你是什麼意思,說他是精神醫師的門外漢?」考特問道。
  
  「他是整型外科醫師。他只懂得腦袋的外圍部分,而非內部。他是冒充的,他是個罪犯。他旁觀妳丈夫傷害自己的女兒。我沒有理由對妳編造謊言,喬女士。」
  
  「混蛋!」畢醫師喝道。「這樣吧,愛拉,如果妳不再相信我,不再信任我所說的一切,那麼,我就不帶桑妮一起回去了。我要走了,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到這裡的唯一目的是協助桑妮。」
  
  他舉步正想離去,傑明瞬間站起,三步一跨趨前拽住畢醫師的領帶。他朝他臉上吐氣說道:「這次又是誰付錢要你來帶桑妮回去的?她父親已經死了。是考特?如果是,又是為了報復,對嗎?」傑明已知道答案,但他要聽畢德麥親口供出。
  
  「愛拉付錢給我是為了她的例行治療,就和以前一樣。」
  
  「鬼話,是誰付錢給你?你還在撒謊,嗯?至於妳親愛的丈夫付給這混球的確實數目,喬女士,等調查局搜查完畢他的秘密檔案之後,我會讓妳知道的。」
  
  「我要通知我的律師。你們不可以這麼做。我要控告你們,你們這些人。」
  
  「如果喬女士付錢給你只是為了請你照顧桑妮,為什麼你會跑到海灣鎮去,把桑妮和我敲昏並且把她帶回療養院去?你有沒有向愛拉報飛機票的帳?還有你帶兩個助手去朋若蜜俱樂部,你會把僱用那兩人的費用賬單寄給愛拉吧?還有被我用槍射破的後車窗?你從來不報加班費用嗎,諾曼?這次沒話說了?不再堅持你是個好醫生,一心一意只想照料你可憐的病患們?」傑明說著轉向愛拉。她看來像是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子。她看著畢德麥的眼神霎時一變。「我潛入療養院去救桑妮時,發現她被注射大量藥物而昏迷著,過了一天才清醒過來。看來她是受到極佳的照顧,不是嗎,愛拉?」
  
  「噢。我相信你,耿先生。現在我相信你了。」
  
  畢醫生聳聳肩,低頭盯著他的手指。
  
  「也許,」傑明說。「是考特希望他的妻子被拘禁起來?」
  
  「太荒謬了!」考特叫嚷著。「我什麼都沒做,我只告訴她父親和我非常替她擔心。」
  
  愛拉淡淡說道:「不,考特,不是這樣的。你也在撒謊,你們全部都在撒謊。倘若只有亞默一個人那麼說,我可能不會相信,可是你們每個人一再告訴我,對我說同樣的話,直到我相信了你們的說法。你該死!我竟然相信了你,竟然允許你把我的小女孩送進那間遭天譴的療養院去!」
  
  傑明看見她走向前,機伶地後退一步讓路。她箭似的衝向畢德麥,在他未及閃躲之前一拳擊中他的下巴。
  
  他搖擺著後退向壁爐架。愛拉憤憤蹬著腳。「你混球,」她轉身面對考特。「你這邪惡的東西,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的女兒?我丈夫付了多少錢給你?」
  
  桑妮從沙發站起,走向母親,環擁著她。「謝謝妳,」她在母親髮際輕聲地說。「謝謝妳。我希望能在這件事結束前親手痛打畢德麥一頓。」
  
  桑妮將汗濕的手在長褲上擦拭。她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暢快解放,使她唇舌乾熱起來。她向考特說,幾乎帶著微笑。「我要跟你離婚。不會耗時太久的,因為我什麼都不要,包括那株我心愛的常春籐;反正它可能早就死了。我會盡快請我的律師和你辦理必要的手續。」
  
  「妳徹頭徹尾瘋了。有哪個律師會依妳的話去做才怪。」
  
  「你敢向她走近一步,考特,我就殺了你,或者讓愛拉把你撕成碎片。看看可憐的諾曼,他的嘴角正淌著血呢。你知道,一想到桑妮即將變成寡婦,我簡直樂壞了。」
  
  傑明從容地走向考特,掄緊拳頭向他的肚皮一勾。「這一拳是為了桑妮、愛拉和我自己。」
  
  考特哀嚎一聲,彎下腰,兩手抱緊腰腹急喘著。
  
  「桑妮,」傑明揉著指關節,很想再補上一拳,但明白那將是不智之舉。「我有位嫂嫂是律師,她會替妳處理一切離婚手續。和這無賴離婚應該不是難事,大概只需六個月。也許我該殺了他。你想嘗試逃亡嗎,考特?
  
  「噢,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們,調查局同時正在過濾喬亞默公司的私人帳簿。事實上他們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這也是聯邦調查局涉入這件案子的最初原因。由於事涉敏感,我們一直秘密進行著,但是事到如今,實在沒有理由再對你們隱瞞了。
  
  「販賣武器給阿爾及利亞、伊拉克和利比亞這些地區——這是我們偵辦的焦點。而這正是妳父親和妳的丈夫將妳拘禁起來的另一個原因,桑妮。他們必定認為妳會向警方透露什麼來證明他們是叛國者。」
  
  「可是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桑妮說。「真有這種事嗎,考特?」
  
  「沒有,該死!我和這件事絲毫扯不上關係。」
  
  「是她父親唆使你和桑妮結婚的?」
  
  「不,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沒錯,我確實同意將她隔離起來,那是因為我認為她不正常。」
  
  「為什麼你認為我不正常,考特?」
  
  他沉默片刻,揮舞著煙斗。「妳不是個好妻子。妳父親對我說妳專注於事業只是因為妳在結婚前需要找些事情做。他說妳跟妳母親一樣,真正感興趣的是做個賢妻良母。我需要一個能夠待在家裡照顧我的妻子,可是妳不願意那麼做。我需要妳守著我、協助我、瞭解我。可是沒有,妳就是不肯。」
  
  「這並不能顯示她有病啊,考特。」傑明說。
  
  「我拒絕再說什麼。」考特說。
  
  「為什麼他是個叛國者一點都不令我吃驚?」愛拉說。「如此說來,也許是他的某個客戶殺害了他。至少不是桑妮做的。可惜不是考特謀害了他。也許當真是你,是嗎。考特,你這可悲的混球?」
  
  很好,傑明心想,她正嘗試用另一個角度來看她丈夫的謀殺案。他感到十分欣慰。「也許正是這樣,喬女士。妳說妳和考特一起走進這裡,發現桑妮手持冒煙的槍站在他身邊。」
  
  愛拉皺著眉,囁嚅著什麼,她努力地回想。「是的,可是她說她是聽見槍聲才跑過來的。她說她把槍撿了起來。她說她回家來是為了向我要錢便準備離開的。」
  
  傑明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折迭的紙張,他攤開來瞄一眼。「這是妳給警方的供述。愛拉。沒有提到桑妮。可是有個鄰人表示看見她從屋子裡跑出去。妳盡力了,愛拉,盡力了。
  
  「那天晚上妳真的和考特在一起?妳真的和他一起進書房然後發現桑妮站在妳丈夫屍體的旁邊?」
  
  考特突然把煙斗擲向壁爐,發出一聲撞擊大理石的脆響。「你該死!她當然是和我在一起!她整晚都和我在一起。」
  
  考特仍在揉搓著肚子,這讓傑明十分得意。這可惡的可憐蟲。他回頭看愛拉。
  
  「我很高興你為桑妮辯護,不過我不免懷疑妳和那些惡徒是不是同夥。」
  
  「我不怪你,」愛拉說。「我也認為自己簡直跟他們沒兩樣,但我不是,我只是愚蠢罷了。」
  
  桑妮對母親微笑著說:「我也很愚蠢。我和考特結了婚,不是嗎?瞧瞧他那副德性。」
  
  傑明說:「聽著,愛拉。只有壞蛋才會對女兒做出那種種報復行動。她只不過是個女孩子,卻決心想保護妳。我要知道妳沒有殺妳丈夫,沒有殺了那個百般凌辱妳的惡魔。」
  
  「我沒有殺他,我沒有。天啊!妳相信我,對嗎,桑妮?妳不會相信是我謀殺了妳的父親吧?」
  
  毫不猶豫,桑妮伸展雙臂擁住母親。「我相信妳。」
  
  「可是還有許多疑點,桑妮,」傑明的聲音輕柔平穩,令人寬心。「現在該是加以重新回顧的時候了。我要妳仔細回想。看著愛拉,想想那天晚上發生什麼事。」
  
  桑妮正色望著母親,然後徐徐轉身面對傑明。「我看見我父親的影像,躺在地板上,胸部沾滿鮮血。抱歉。傑明,其它的我完全不記得。」
  
  「妳母親說妳拿著槍。難道妳不記得妳握著槍嗎,桑妮?」
  
  她搖搖頭,接著低頭盯著她的棕色皮靴。
  
  傑明說:「是一把舊式洛斯史黛手槍,可能是妳父親向某個一次大戰退役的英國老士兵買來的。十發彈夾,約九吋長,醜陋的東西。」
  
  「對了,」桑妮說著緩緩走向她發現父親屍體的地方,就在那張大桃花心木桌之前。「是的。我記得那把手槍。是在七○年代時英國大使送給他的。他幫了大使的大忙。」
  
  「現在我清楚看見了。我記得我把它撿起來,握著它。我記得當時我想著,這槍好重,我的手垂了下去。我還記得它很燙,好像剛剛使用過。」
  
  「的確,那支槍的確很重,怕不只三磅重。妳正看著它嗎,桑妮?」
  
  她站在那裡,遠離他,遠離所有人,努力喚醒記憶,將殘破的片段綴補起來。十分緩慢,但他知道她做得到。
  
  「槍很燙,桑妮,」他說。「燙妳的手。妳該拿它怎麼辦?」
  
  「我記得我很高興他死了。他是惡魔,傷害愛拉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付出過代價。他一向為所欲為,目中無人,現在終於得到了報應。」
  
  「沒錯,當時我就是這樣想的,『你總算死了,你這可憐蟲,我高興極了。你這一死,所有人便解脫了。』」
  
  「妳記得愛拉走了進來嗎?記得她尖叫嗎?」
  
  她垂頭凝視雙手,扭著指頭。「槍好燙,我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我現在看見妳了,愛拉,啊,還有妳背後的考特。但是你們穿著外衣,你們本來不在屋裡,你們出門去了。父親是獨自在屋裡的,沒有別人。
  
  「妳開始尖叫了,愛拉。考特,你什麼都沒做。你只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只瘋狗似的,好像想把我逐出去。」
  
  「我們以為妳殺了他,」考特說。「那天晚上他根本不該在家裡的。他應該在紐約的。妳拿著槍,顯然是妳槍殺了他。」
  
  桑妮猛搖頭,若有所思地皺著眉。「不是的,我記得當我到達時我敲了前門。我沒想到它竟沒有上鎖。我正轉動門把,突然聽見一聲槍響。我衝進屋裡,看見他躺在那裡,身上全是血。
  
  「我記得——」她略微停頓,緊蹙眉心,用指關節壓著前額。「印象很模糊,很混亂。都是你給我吃的藥。老天,我真該殺了你。」
  
  傑明說:「他惹了這麼多麻煩,殺了他太便宜他了,桑妮。我要他耗盡所有財產去聘請律師,我要看到他在牢裡度過餘生。別擔心,妳一定辦得到。雖然模糊,但是記憶仍在那裡。妳看見了什麼?」
  
  她凝視著父親屍體一度躺著的地板。他仰躺著,右手掌向上,滿是鮮血。愛拉已經換上新地毯。但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有某個地方她感到怪異……
  
  「有另外一個人,」她說。「對了,屋子裡有另外一個人。」
  
  「妳怎麼拿到那支槍的?」
  
  她毫不遲疑地說:「在地板上。當我走進書房時他正彎腰把槍撿起來。他動作極為迅速地向法式玻璃門跑過去。」
  
  她緩緩轉身,凝望著那扇通向庭院的落地窗。外面有高大的灌木和圍籬隔開鄰舍。
  
  「妳看見的是個男人?妳確定?」
  
  「是的,我確定。我看見他的手轉動法式門的把手。他戴著手套,黑色皮手套。」
  
  「妳看見他的臉了嗎?」
  
  「沒有,他——」她的聲音僵凍。她開始搖頭,左右搖個不停。「不,」她瞪著落地窗,虛脫似的說。「不可能,不可能的。」
  
  「妳看見他了,桑妮?」傑明依然篤定從容。
  
  她望著傑明,然後是她母親和考特,最後是畢德麥。她說:「也許他們說得對,傑明。也許我真的瘋了。」
  
  「他是誰,桑妮?」
  
  「不,不要,我瘋了,我有幻覺。」
  
  「他是誰?」
  
  她滿臉驚駭,低著頭,弓著背脊。她細聲說:「他是我的父親。」
  
  「啊!」傑明輕呼。答案已經浮現,儘管對其他人而言並非如此。
  
  愛拉打著哆嗦。「妳父親?噢,桑妮,那是不可能的。妳父親躺在地板上,死了。我親眼看見的。我在他身邊跪下,甚至動手搖他。那的確是妳父親。我絕不會看錯的。」
  
  考特朝她舞動著煙斗,搖著頭說:「她真是瘋了,比我們想像的更嚴重。妳父親已經死了,桑妮,愛拉和我都親眼目睹了。別忘了有我們兩個人證。」
  
  畢醫師接口說:「沒關係的,桑妮,這只是妳的另一個病徵。現在妳願意跟我回去了嗎?我會聯絡妳父親的律師,要他來阻止這個人將妳送進監牢。」
  
  傑明耐心等待一陣聒噪叫嚷結束,才站起來走向桑妮,牽起她的手。「做得好。」他說著彎身親吻她。
  
  「你這混蛋,她是我妻子!我不要她了,但是她依然是我的妻子。」
  
  他再親她。「現在一切都明朗了,」他轉向畢德麥。「現在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你是個整型醫師,諾曼。那個被你整型成喬亞默的人是誰?」
  
  「你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被謀害的是喬亞默本人,沒人懷疑這點。為什麼要懷疑?根本毫無道理。」
  
  「那是因為當時沒有理由懷疑。例如,既然遇害者的妻子都已指認他的身份,既然他的臉孔和大家所熟悉的他一般無二,怎麼會有人想查驗死者的牙齒記錄?不過,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為何法醫沒有驗出他身上的整型疤痕。你的技術必定十分高超,諾曼。」
  
  「老天,你真的那麼做嗎,畢醫師?」考特說。「你真的和喬亞默共謀殺害一個無辜者來讓他取代亞默的位置?莫非他計劃丟下我獨自收拾爛攤子?該死,這就是事實,對嗎?既然他死了,我理所當然便成了代罪羔羊。事實上我什麼都沒做,我發誓。事情會扯上桑妮是因為我們發現她看了我遺忘在公文包裡的一些文件。我別無選擇必須照他的話做。」
  
  傑明一拳朝他揮去,這次落在他的下巴。
  
  畢德麥望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考特。「真是沒用的東西。耿先生,這一切真是瘋狂透了。死的那個人確實是喬亞默。我簡直受夠了。很抱歉,桑妮,我已經盡了力幫助妳,但是現在我不在乎了,我得走了。」
  
  「除非魔鬼離開地獄,畢醫師,」她說。「否則你別想逃走。」
  
  「妳最好另外找個比喻,桑妮,」傑明說。「據我所知地球上早就群魔亂舞了。這裡就有兩個。看來桑妮的父親仍然在花錢僱用你,這也解釋了我剛才提出的那一連串疑問。」
  
  「我要走了。」畢醫師說著朝門口走去。
  
  「我想還不到你離開的時候。」迪龍突然走進書房。
  
  「等那個蛆蟲醒來我要給他一拳,」喬愛拉說。「或者我根本不需要等,」她走向考特,猛踢他的肋骨。「至於你,」她對畢醫師說。「如果我手上有鞭子,你便有得瞧了。你們竟這樣對待我女兒——天啊,我真想殺了你們。」
  
  「我會設法給妳找一條鞭子來的,愛拉。」傑明說。
  
  「我要控告你們。傷害罪,還有誹謗。瞧瞧可憐的考特。」畢醫生吼著。
  
  桑妮走過去朝考特的肋骨補踹一腳,然後投進她母親的臂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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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31: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迪龍向傑明點頭,然後朝桑妮微笑說:「做得好。傑明一向善於幫助人們恢復記憶。」
  
  然後他轉向畢醫師。「你恐怕還不能離開,先生。因為我的同事們隨時都會到達。他們都是特別幹員,也就是說他們每個人都有本事在五十碼之外射中你的小手指然後讓你供出你兩歲以後的所有個人秘密來。他們全是優秀的幹員,因此你最好乖乖待著,畢醫師。」
  
  愛拉瞪著畢德麥。「我希望你被關進最黑暗的監牢裡然後腐爛掉。說,你這可憐蟲,我的丈夫在哪裡?你們兩個共謀殺害的那個人是誰?」
  
  「問得好,」傑明說。「快說,諾曼。」
  
  轉瞬間畢醫師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左輪手槍。「我不需要告訴你什麼,你這狂徒。你毀了我的一生,姓耿的。我將失去家庭,失去金錢,該死!我將一無所有。天啊!我真恨不得殺了你,可是這樣一來我將永無寧日,不是嗎?」
  
  屋外此起彼落響起汽車關門聲。
  
  「現在抱怨太遲了,諾曼,」傑明說。「快說喬亞默躲在哪裡,還有那個被你整型成喬亞默的人是誰。快告訴我們整件醜事的經過吧!」
  
  「去死吧,姓耿的!」
  
  「希望不需要等太久。」傑明說。「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是喬亞默繼續花錢僱用你將桑妮囚禁起來。那麼,跟蹤桑妮到海灣鎮並且在她臥房窗外窺探的,也是她父親了?你是否和他一起?是不是你們兩個把桑妮和我敲昏然後帶她回到療養院去?是的,一定沒錯。是喬亞默本人打電話給他女兒,是他親自出現在她的臥房窗外。」
  
  「全是謊言,我要走了。跟我來,愛拉,有妳跟我一起,看誰敢對我開槍。」
  
  桑妮說:「我父親發現我看見他跑出書房的時候一定非常焦急,他必定認為我會向全世界嚷嚷。這就是為什麼他要你把我抓回療養院的原因了。」
  
  「別荒謬了,桑妮,」畢醫師說。「妳瘋了。妳是從精神醫療機構逃出來的。就算妳向警方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妳任何一句話的。」
  
  「但是總會引起懷疑吧,」傑明說。「我會起疑心並且重新思考。在這方面我是調查局裡的死硬派,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線索。桑妮說得對,這就是你和她父親必須將她隔絕的原因。雖然她已被關進療養院,她父親依舊認為她知道他是個叛國者,或至少懷疑他不是個正直的公民。」
  
  「閉嘴!過來,愛拉,否則別怪我射殺妳的寶貝女兒。」
  
  「這筆交易究竟牽涉多少錢呢,諾曼?幾百萬?或者更多?我突然想到你為什麼急著帶走桑妮。她是你的保險槓,對嗎?帶著她,你就不必擔心喬亞默會殺了你。當然,他也可以親自殺了桑妮,不過那樣一來恐怕會節外生枝。
  
  「所以他最聰明的做法是繼續付你錢,直到他想到擺脫掉你的適當方法。我說錯什麼了嗎,諾曼?我喜歡真實生活中的詭計多端,這是小說和電影都望塵莫及的。」
  
  畢德麥揮舞著槍。「過來,愛拉。」
  
  考特在地板上蠕動起來,甩著腦袋然後徐徐坐起,邊呻吟著邊搓揉肋骨。「發生了什麼事?你在做什麼,畢醫師?」
  
  「我要離開這裡,考特。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們帶愛拉一起走,警方不會冒險射擊我們,因為可能會誤射了她。過來,愛拉,」他把槍對準桑妮。「現在。」
  
  愛拉緩緩向他走去。他扣牢她的左臂使她動彈不得。「我們從法式玻璃門出去。慢慢的,愛拉,慢慢的。噢,考特,你何不乖乖待著?我從來就不怎麼喜歡你。我認為你是個軟骨頭的蛆蟲。你還是留在這裡吧!」
  
  「你這麼做很不聰明,諾曼,」傑明說。「相信我,這是不智之舉。」
  
  「閉嘴,你這混球。」他一腳踢開法式門,將愛拉推了出去。
  
  傑明一動不動,只搖著頭。迪龍說:「你已經警告過他了,傑明。」兩記槍響傳來。接著是一片死寂。迪龍急急衝向屋外。
  
  「愛拉,」桑妮奔出敞開的法式門,在庭院中反覆呼喚著母親。
  
  他們轉身發現愛拉顛簸著走向女兒。兩個女人緊緊相擁。
  
  「我喜歡快樂的結局,」傑明說。「好了,考特,你何不告訴我們到底誰是你的情婦,是吉兒或者麗嘉?」
  
  「都不是,你該死。我是同性戀者!」
  
  「老天,真叫人意外。」傑明輕呼。
  
  迪龍走回屋裡,臉上帶著特大號微笑。「可憐的李諾曼先生只中了一槍在臂膀上,他沒事的。」
  
  「很高興聽見這消息。」傑明說。
  
  「考特是同性戀者嗎,傑明?」桑妮呆瞪著丈夫。「你是個同性戀者,卻和我結婚?」
  
  「我是不得已的,」考特說。「妳父親翻臉無情。我只不過在某些客戶的費用當中作了點假帳而被他發現,他便以此要挾我加入他的武器販賣交易,還強迫我和你結婚。他付了筆錢給我,但是相信我,那絕對不足以補償和妳共同生活六個月的慘痛折磨。」
  
  傑明大笑著摟住桑妮。「希望這不至於讓妳過度沮喪。」
  
  「我幾乎要樂得手舞足蹈起來。」
  
  這時屋外傳來畢德麥詛咒的聲音,高聲抱怨著他的手臂流血不止,他將會死於失血過多,那些混球巴不得他死等等。
  
  迪龍大笑著說:「正義終於實現。」
  
  桑妮說:「還談不上正義,傑明,我父親在哪裡?」
  
  他親吻她的唇然後擁緊她。「我們先要調查他的護照是否不見了。倘若還在,我們有把握很快逮到他。」
  
  「還有,」迪龍說。「那支洛斯史黛手槍在哪裡?」
  
  「我記得我跟隨我父親跑出法式門,我把它丟在灌木叢裡。」
  
  「可是警方並沒有找到那枝槍。」
  
  「也許她父親發現她丟槍,事後又折回去撿回了槍,」傑明說。「那枝槍比指紋更能作為他涉案的有力證據。」
  
  「那個被迫接受畢德麥整型的可憐人,我在想他究竟是誰。」
  
  「我想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桑妮,除非畢德麥自願透露。他已經被火化了。可惡。一切線索就擺在眼前向我招手,而我卻視而不見。妳父親大約六個月前重新立了份遺囑。明確表示他死後要立即火化。李諾曼是個整型醫師,而妳又那麼肯定打電話給妳的確實是妳父親。我真該相信妳的話,但是我當時判斷那只是妳父親聲音的錄音。我會找到他的,桑妮。我保證。」
  
  傑明送她回家並且要她答應待在那裡,然後他到辦公室去看調查工作進行得如何。
  
  「可是已經半夜了。」
  
  「這件案子非同小可,調查局整棟大樓一定徹夜通亮著。至少五樓一定是通亮的。」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他腦子浮現三十個男女幹員同時敞開喉嚨說話的景象。文件紙張滿屋子飛,一組人討論著從喬亞默辦公室搜來的大批證物,另一組人埋頭研究畢德麥的相關資料。
  
  接著他必須偵詢畢德麥。啊,他要找個密室,和畢德麥單獨面對面。他迫不及待地搓起雙掌。
  
  「當然,」他說。「妳可以一起去,不過那些幹員會對妳施以疲勞轟炸式的詢問,直到妳累得幾乎掛掉。」
  
  「我有充分準備,」她說著朝他微笑。「噢,傑明,我覺得輕鬆多了。考特原來是同性戀者,而我母親也和整件事毫無關聯。除了你,我畢竟還有另一個人可以依靠。」
  
  調查局助理局長兼犯罪偵察組組長,貝馬文,下令要她接受調查局專屬醫生和心理醫生的檢查。
  
  傑明說服他放棄這做法。桑妮不曾親眼見到傑明是怎麼說服成功的,但她知道那必定十分精彩。
  
  當她終於親自和貝馬文面談,他的態度突然變得溫和有禮,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長達一小時的偵詢當中,他挖掘出更多關於那個晚上的細節。調查局向來以偵詢技巧高超著稱。而貝馬文更是其中佼佼者。他甚至比傑明更優秀,不過她懷疑傑明是否肯承認。
  
  桑妮終於步出貝馬文辦公室,背後的馬文親切地扶著她的手肘。愛拉正在小會客室裡等她,半睡著。她顯得十分年輕而貌美。這是她應得的,桑妮心想。但是她擔心著父親。萬一他又來找愛拉該怎麼辦?萬一他將她帶走?她向貝馬文提起她的擔憂,但是他一再向她保證他會派人保護她們母女的安全,喬亞默絕無機會接近她們身邊。再說,他不認為喬亞默會蠢到出此下策。一切將會平順無事的。
  
  「那是我母親,」桑妮說。「她真美對不對?她一向最疼愛我。」她朝馬文微笑,那笑容足以讓最頑強的人甘心繳械。
  
  馬文輕咳幾聲,伸手撫著一頭白髮。據說五年前他經歷一場死裡逃生的槍戰,頭髮一夜轉白,他的偵詢技巧也成等比級數般地精進。任何人一見他便毫無保留地信任他。
  
  「根據傑明告訴我的——他堅持和裴考特面談——考特的確涉及盜用小額客戶匯款。妳父親逮到他,從此他便參與了妳父親的不法勾當,受妳父親的控制。妳說得沒錯,他的確有外遇,一個叫做范艾倫的傢伙,在英國大使館工作。我很遺憾。」
  
  「事實上,我大大鬆了口氣。我並不難過,貝先生,」她說的是實話。「我只是有些驚訝。我一開始就被利用了,對嗎?」
  
  「是的,每天都有許多人遭到利用,情況比妳不幸得多,不是被有權有勢的人操控於股掌,便是被聰明人、有錢人牽著走。但是我已向妳保證,妳會平安無事的,裴女士。」
  
  「叫我桑妮。我再也不願意我的名字冠著這個姓了。」
  
  他驚訝於自己被她激發出的保護弱者本能。「我認識傑明六年了。他是個優秀的幹員。聰明而且擁有良好的直覺。他的第六感經常讓他能夠和他人心靈相通。有時候我必須嚴格約束他甚至斥責他,因為他喜歡擅自行動。這在我們這裡是不允許的。
  
  「另外他有一種特殊能力,能夠使人記起埋藏在意識深處的記憶。今天晚上他就露了一手,對嗎?」
  
  「是的,不過,事實上我對你吐露的更多呢!」
  
  「啊,那是因為傑明先拔掉了栓塞。他不只是調查局的頂尖幹員,他還才華洋溢呢!他吹薩克斯風。他來自東海岸一個枝葉繁茂的大家族。他的父親兩年前剛退休,是本局最傑出的歷任局長之一。他和前妻依蕊之間是個錯誤,但現在都已經結束了。他消沈了一陣子,重新思索許多問題,然後走出了冬眠期,再度活了過來。現在他遇見了妳。很久沒有看他那樣笑容滿面了。好好待他,桑妮。」
  
  「是否還要溫柔待他?」
  
  貝馬文朗笑著說:「不必,妳大可狠狠毆打他,把他的錢花光,別讓他對妳施展他那些鬼伎倆。」
  
  「鬼伎倆?」
  
  他吃驚似的朝她微笑,然後搖搖頭。「妳認識他的時間還不夠長。等你們結了婚妳就知道了,桑妮。也許不必等到結婚以後。傑明的父親和他一模一樣。不過傑明卻有一樣東西是他所沒有的。」
  
  「是什麼?」
  
  「妳,」馬文說。他用手掌輕觸她的臉頰。「別擔心,桑妮。我們會找到妳父親,要他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傑明以每分鐘一哩的速度向我報告最新消息。他告訴我妳住在海灣鎮的姨媽家時,妳父親曾經兩度打電話給妳,甚至他的臉還出現在妳臥房的窗口。他認為那是某人模仿妳父親的聲音,或者妳父親留下的錄音帶。他說當時妳非常肯定那是妳父親,妳嚇壞了。他說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敢懷疑妳了。現在,桑妮,咱們得面對現實。事情不只牽涉那名不明男子的謀殺,以及他施加在妳身上的種種酷虐行為——而是多年來他持續販賣武器給一些不友善國家的違法活動。為此聯邦勢必會加以嚴厲制裁,而這也是我們在他的謀殺案發生後積極展開調查的原因。我很遺憾他是妳父親。我們認為這是他將妳送進畢德麥療養院的原因之一。根據裴考特的說法,妳父親認為妳無意中看過一些秘密文件。妳記不記得見過任何關於妳父親販賣軍火的文件?」
  
  她搖搖頭。「不記得,真的,貝先生。你真的認為這是我父親將我送進療養院的原因之一?」
  
  「可能性很大。另一個原因——從復仇的角度來看——也十分合理。不過老實說。我覺得單單這點還不足以構成充分動機。我想牽涉的因素很複雜,不過原始的動機來自當他發現考特掌握不住妳,而知道他自己也將無法繼續掌控妳。他原本便認為妳見過某些關於不法軍火交易的文件。這就足夠他緊張的了,桑妮。至於妳父親的真正想法?我不知道。或許我永遠不會知道。」
  
  「你不明白他有多麼恨我。我打賭我母親也會相信單單這點便足以構成充分動機了。」
  
  「等我們逮到他就知道了,」貝馬文說。「而且一定要他付出代價。我很難過發生這種事情。桑妮,讓妳的童年蒙上陰影,不過人性中的惡是無可抹滅的存在。」
  
  「畢醫生會怎麼樣?」
  
  「噢,李諾曼。要是我們早點派迪龍去調查他就好了。迪龍玩計算機就像跳踢躂舞一樣輕鬆。調查局的幹員不像警察那樣合作緊密,不過傑明和迪龍這一對,他們倒是親密的工作夥伴。
  
  「噢,妳想知道李諾曼會有什麼下場?他恐怕得度過一段漫長的牢獄生涯了。別浪費時間為他操心。他堅持不肯招供,只說賀南是個低能的騙子。不過沒關係,我們握有證據。」
  
  她哆嗦著抱緊身體。他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說:「相信我,李諾曼已經日落西山。那些被他強迫拘禁在療養院的受害者,我們正在逐一訪談,約見他們的親屬並且調閱他們的個人檔案。事情很快就會明朗化了。我想到時候許許多多有權有勢的人面子恐怕都會掛不住呢!
  
  「同時他也是謀殺案的從犯。無論如何他是跑不掉了,桑妮。不必擔心他會傷害妳。」
  
  老天,那個人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他無法想像。老實說,他也不想知道。
  
  這時傑明走來,兩眼因看見桑妮而泛出喜悅的光芒。蒼白瘦削、頭髮蓬亂的桑妮同樣眼睛一亮地迎向他。貝馬文悄悄踱回他的辦公室,邊想著上一次他像這樣口沬橫飛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能夠讓傑明掏光了一切秘密心事而渾然不覺。所幸,她根本不瞭解自己對他人具有這種影響力。
  
  所幸她不是間諜,否則他們將墜入水深火熱之中。同時他暗暗慶幸著她的母親並未涉入這樁醜事當中。
  
  傑明帶她回家,回他的公寓,回他的臥房,回他的床。現在他正擁著她,輕輕用手掌上下摩挲著她的背脊。
  
  她真是瘦得可以。她的骨盤突出來見人,睡衣底下的臂膀細得像麥稈。他有股衝動想打電話給中餐外賣公司,點一堆高糖分的四川牛肉和鍋貼。但是最後他決定維持現狀。再說。他已經餵她吃下一大盤意大利面,灑著帕瑪善奶酪,還有烤大蒜麵包,雖然遠比不上蜜莎做的好吃。
  
  「傑明?」
  
  「妳應該已經睡著了的。」
  
  「貝先生對我很好。他還告訴我一些你的事。」
  
  傑明訝異地瞪著她。「妳還在說笑。馬文是調查局中最滴水不漏的人。如果有最佳守口如瓶獎,必定非他莫屬。」
  
  「今天晚上可不同。也許他跟你一樣,太累或者太興奮,對我說了好多事情。你有一個大家庭,你很像你父親等等。」
  
  這倒是有趣。傑明清清喉嚨。「噢,他談的都是——關於案子和嫌犯的事嗎?」
  
  「大部分是,但不完全是。」他感覺她的手指溜過他的臂肌,立即將二頭肌鼓了出來。男人,他暗想,他只不過是個想要向他的女人證明他有多麼強壯的男人罷了。他幾乎要大聲嘲笑起自己。
  
  「所謂『不完全是』是什麼意思?」
  
  「你。他告訴我許多關於你、你父親還有迪龍的事。」
  
  「馬文和我父親是老友。我真希望妳能認識我父親。他是個傑出入物呢,桑妮。多希望他還活著——去年才去世的。心臟病,突然發作的,沒受什麼苦。但是他才六十三歲。他能夠讓妳上一秒鐘才氣得想把他打昏,下一秒鐘卻笑得肚皮抽筋。」
  
  「跟你非常像。貝先生說的。」
  
  她又撫弄他的二頭肌。他也再一次鼓起肌肉。男人就是男人。大概這是避免不了的。
  
  「他還說你喜歡單獨行動。你以為他不知道,其實他對你的一切行動摸得一清二楚。」
  
  「那個狡猾的老傢伙,這點我毫不懷疑。到處都有他的眼線。」
  
  「也許他已經布下一個眼線和你一起生活。」
  
  「可以接受。」他說著親吻她。
  
  她十分溫柔可人,但是依然有些心不在焉。這個他不能怪她。他貼著她的溫暖嘴唇說:「就剩下妳父親了,桑妮。我們會逮到他的。他逃不掉的。未來這件案子進入司法階段時將會被媒體大肆炒作。妳承受得了嗎?」
  
  「可以,」她的聲音瞬間變得冷酷而堅強。「我等不及了。我要親眼看他潰敗,我要聽他向全世界招供他是如何凌虐他的妻子。我要告訴所有人他是如何對待我的。傑明?」
  
  「什麼事?」
  
  「我父親是否有別的女人?可以和他一起逃往國外的女人!」
  
  「據我們所知沒有,不過這點值得思考。我們會注意的。還早,還太早了。我說過,我們正派人搜查妳父親家中和辦公室裡的所有文件數據。我們會徹查一切蛛絲馬跡。
  
  「除非妳見過調查局的辦案方式,否則妳不會明白何謂真正的徹查。至於我們的李諾曼,那位整型醫師,就算他僱用最優秀的律師群為他辯護也救不了他了。從現在開始他必須接受大批幹員的偵詢,直到下個星期三。他是否招供並沒有差別。我們目前發現的證據已經足夠將他以綁架、串騙、共謀等罪名起訴。而這些只不過是開頭。好啦,桑妮,妳依然心事重重的。為什麼?有什麼不對勁?」
  
  「傑明,萬一我弄錯了?萬一我想起的那些記憶片段都只是我服藥而產生的幻覺?萬一跑出法式門的那個人不是我父親?萬一那是別人?萬一我其實沒有看見任何人?萬一是我射殺了他?所有一切都只是我腦袋裡的幻影?」
  
  「不會的,」他說著吻她一下。「說什麼都不可能,除非妳真的瘋了。但是我知道妳沒瘋。我打賭妳連意亂情迷都談不上。」
  
  她重擊他的手臂。他弓起肌肉擋她,逗得她格格笑起來。
  
  「這聲音多美妙。忘掉那些不愉快吧,桑妮。妳的確看見了妳父親。我心中沒有一絲懷疑,馬文和迪龍也一樣,甚至黎莉小姐也不會懷疑,如果我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的話。
  
  「妳的父親一定是看見妳將他的昂貴槍丟進灌木叢裡,事後折回去撿起它。這很合理,妳不覺得嗎?如果不是他把那枝槍撿走,那麼槍在哪裡?我打賭等我們逮到他,一定會發現那枝洛斯史黛在他那裡。不然我請妳去甘堤娜吃一頓墨西哥大餐。」
  
  她仰頭親他的唇。「希望如此。昨晚你好像很有把握我會恢復記憶。」
  
  「我努力禱告,甚至比我十七歲時祈求何瑪蓮別懷孕還要努力。」
  
  「我真高興當時沒有射殺他,雖然我其實很想那麼做。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們會找到他的。他的護照不見了。幹員們請愛拉打開家中保險箱發現的。很可能他是逃往南美洲或瑞士,因為他們發現他有這兩個地區的銀行存折。我會找到他的,快了。」
  
  她不發一言倚著他。他真想盡情擁抱她、感覺她,他喜歡她輕輕撫觸他。他的身體依然處於亢奮狀態,然而她必定累壞了。這一天夠她受的了。他輕歎一聲,在她唇上印了個吻。「妳準備睡了嗎?」
  
  「我有種感覺,傑明,」她細聲說,溫熱氣息噴向他頸窩。「很奇怪,無法解釋為什麼,但我就是感覺他並沒有走遠。我不認為他出國去了。他還在這裡,躲在某個角落。但是我猜不出在哪裡。據我所知我家並沒有海邊別墅或者山間度假小屋之類的地方。」
  
  「這倒有趣。明天得問問愛拉。別這樣,桑妮,擁有發達第六感的人應該是我才對,莫非妳想搶我的鋒頭?」
  
  他變換了下姿勢。他仍穿著襯衫和長褲。他寧願自己什麼都沒穿。桑妮則穿著件新睡衣,從脖子一路密密蓋到腳踝。他寧願她也什麼都沒穿。他又歎息一聲,親一下她的耳朵。
  
  他祈求著他體內的胰島素快些降低。為了分散注意力,他繼續說話。「我忘了告訴妳,我接到顢大為打來的電話——妳記得那個警長吧?」
  
  「他人很好,非常照顧你。」她用指尖觸摸他頭髮內的傷疤。「幾乎沒有痕跡了。」
  
  「是啊!他依然沒找到那兩件命案的兇手。史醫生是被謀殺的,這個不必懷疑。他要求調查局提供援助,局方已經答應,因為這是州際的重大案件。他已說服所有人相信鍾哈維和梅琪這對老夫婦在那個地區遭到謀害,而其它失蹤人口也都有著密切關聯。調查局波特蘭分局將會派人過去協助辦案,華盛頓這裡則由我出馬。到時候那小鎮可熱鬧了。」
  
  她吻著他的頸子,一邊輕扯他的胸毛。他緩緩說:「我會去的,桑妮。還有,馬文也知道我會去。他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他要我和瑪寶談。我們必須調查她和案子是否有關聯。相信我,她和這一切脫不了干係。我想妳最好考慮跟我一起去,桑妮。」
  
  他估量著帶她到海灣鎮或者留她單獨在此地,何者危險較大。他要她在身邊。這是他保護她的唯一方法。海灣鎮將佈滿幹員,沒人有機會傷害她。
  
  「她怎麼可能牽涉在裡面,傑明?她愛我,不是嗎?她接納了我,她——」
  
  「別?了,她的確有嫌疑。當她告訴大為和我,妳可能由於過度恐懼而逃跑,那時候我就確定她有嫌疑。至於牽涉多深,就有待調查了。」
  
  「我母親再度回到我身邊,真希望瑪寶姨媽也一樣。我會努力禱告她沒有涉案才好。」
  
  「不只妳母親在妳身邊,我也是。而且妳永遠不會失去我,這個我發誓。而且妳會得到一個大家族。他們有時討厭,有時可愛,總之是奇妙的一家人。萬一瑪寶真的涉案,我們就一起面對,妳和我一起。」
  
  他感覺她的手掌貼著他的胸口,手指溜進他襯衫裡探索著,使得他幾乎從床上彈起。不行,她很疲倦,不能讓她這麼做。現在不行,今晚不行。
  
  他已經下了決心。絕不能如此魯莽對待她。他搖搖頭,說:「桑妮,妳確定?」
  
  「噢,是的,」她說著親吻他的胸膛。「讓我替你脫掉襯衫,傑明。」
  
  他大笑。直到她吻上他的肚子他仍在狂笑不已。他驚懾得呻吟蠕動起來。他想他再也無法停止呻吟、停止渴求,除非他終於能和她合而為一。這是他此刻唯一的渴望,深埋在她之中,感覺她全然接受了他、愛他,高聲向他、向全世界呼嘯出她的愛。
  
  當他終於深入她之中,他猛然瞭解他做對了。她是他的生命之源,他的未來。這幾乎是他今生最美好的事物。
  
  男人,他在到達巔峰之前想著,一個男人和女人一樣需要擁有歸屬感。男人需要被渴求、被珍惜。就和女人一樣。
  
  當她嚙咬他的頸子然後呼喊而出,他知道一切將美好無憾。「我也愛妳。」他說,溫熱呼吸吹向她嘴中。
  
  生命,他在沉沉入睡之前想著,真是怪異。原本他到海灣鎮去調查一個涉嫌謀害母親的瘋狂女人。
  
  他卻找到了桑妮。
  
  生命實在是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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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31: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氣候暖和,空氣中充滿濕潤的海洋鹹味,太陽高懸在頭頂。海灣鎮最美的便是此時此刻了,傑明邊想邊扶著桑妮走下出租汽車。
  
  「好像風景明信片,」她放眼四周說道。「那四個老人仍舊圍著木桶玩紙牌。你看,『世界頂級冰淇淋店』門前停著至少六輛車子,蜜莎正抱著兩包購物袋從喜福會連鎖超市走出來。衛海爾牧師低垂著頭走路,像是需要向誰告解他的罪愆似的。這地方怎可能發生任何惡行?看來如此完美和諧。如此平靜,沒人揮著斧頭到處嚇人、吆喝,沒有小孩在建築物上塗鴉。」
  
  「是啊!」傑明說,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他只搖搖頭,又是第六感。她捏一下他的肋骨,他握住她的手說:「太完美了。為什麼呢?我很懷疑,它為什麼這樣完美?看看那些油漆,桑妮。全新的呢!沒有任何東西損壞,沒什麼是老舊,每一件事物都是嶄新的。」
  
  「看夠了這種明信片一樣的風景,我們兩點鐘得到黛兒的旅店去和顢警長和波特蘭來的兩個調查局幹員會面。時間快到了。」
  
  「我先去見他們,然後到瑪寶那裡,可以嗎?」
  
  他有些猶豫。她捶一下他的臂膀。「莫非你認為她會把我鎖在儲藏室裡?別傻了,傑明。她是我的姨媽呀!」
  
  「好吧,我隨後就去。記得告訴瑪寶這點。」
  
  顢大為看來頗為疲憊。有點煩躁。當他介紹傑明認識那對男女幹員時,語氣不甚愉快。似乎不甘於被支使。當聯邦幹員到地方協助辦案,卻對當地警員態度惡劣時,便會發生類似狀況,從前經常發生,現在則很少見。他暗暗希望眼前不是這種狀況。在坎第的十六周訓練裡,幹員們已被告誡不可僭越地方警員的職責。
  
  或許他判斷錯誤。或許大為只是在心煩那些命案。換作他也會萬分沮喪的。
  
  韓珂麗和謝多瑪看起來也愉快不到哪裡。他們分別握了手,然後在倪黛兒的客廳裡坐下。蜜莎走進來,環顧著眾人。「桑妮,耿先生,真高興又見面了。有誰想喝咖啡嗎?來一點我特製的紐澤西奶酪蛋糕?」
  
  「特製紐澤西奶酪蛋糕嗎,蜜莎?」傑明親吻她的面頰說。
  
  「比紐約的任何一種奶酪都可口,」她短短擁抱一下桑妮。「你們開始談公事吧,我很快就回來。」
  
  「黛兒好嗎,蜜莎?」桑妮問。
  
  「她正在化妝。不是為了妳,桑妮,而是為了耿先生。她還要我出去替她買桃紅色唇膏呢,妳知道。」蜜莎說著離開了客廳。
  
  「我想立刻開始工作。」謝多瑪語氣中的不耐讓傑明想要向後一躺,兩手托著後腦,悠閒地打呼來激怒他。
  
  謝幹員年約三十,高瘦頎長,極度焦慮。屬於傑明避之唯恐下及的那類人。這種人令他神經緊繃,因為他們從來不笑,不說笑話,經常見林而不見樹。
  
  至於女幹員韓珂麗。她沒開口說半句話。她身材高挑,髮色輕淡,長著雙美麗的灰藍色眼睛。她同樣顯得十分緊張,坐在沙發邊緣,膝上放著筆記,攤開的空白頁放著支原子筆。看來她剛剛才離開坎第訓練營。也許波特蘭分局是她被分派的第一站。
  
  「珂麗把你們在華盛頓的驚險行動全告訴我了,」顢大為故意忽略謝多瑪,說道。「老天,真有得瞧的,妳還好吧,桑妮?」
  
  「是的,好多了。他們還沒找到我父親,但是傑明答應我說他們一定找得到他,只是遲早罷了。」
  
  傑明猜想謝多瑪就要爆裂開來了。他朝那人微笑著說:「我到這裡來找桑妮,那時候我以私家偵探的身份作掩護,任務是尋找三年前在這地區失蹤的一對老夫婦。奇怪的是,當我開始展開調查,連串災難就發生了。桑妮,把妳聽見女人叫聲的事情告訴他們。」
  
  她將事情敘述一遍,但保留了瑪寶不相信那是女人叫聲的部分。
  
  「次晨,當我們散步到懸崖下方,無意間發現一具女人的屍體,」傑明說。「她是被謀殺然後拋下懸崖的,悲慘的景象,同時令人很難不相信那就是桑妮聽見她尖叫的同一個女人。她極可能是被囚禁在桑妮姨媽住宅附近的某間小屋裡。為什麼她會被囚禁?我們毫無頭緒。但是我敢打賭,這兩件懸案必定和那對失蹤夫婦有著微妙關聯。」
  
  「沒錯,這些我們都知道。」謝幹員朝傑明揮舞手臂,活像在驅趕麵包上的蒼蠅。
  
  「我們也知道你認為這兩者之間有著關聯。不過,截至目前我們尚未找到兩者互有關聯的證據。我們只知道發生了兩件命案,受害者之一是小鎮的老居民史醫生,另一個是小鎮郊區的居民,我們需要去發掘的是這兩人之間的關聯,而不是他們和三年前失蹤的老夫婦之間的關聯。」
  
  「那麼,」傑明說。「你何不告訴我最新發展狀況?從我上周飛回華盛頓至今你們做了些什麼?」
  
  謝幹員打斷他,聲音急促而尖銳。「顢警長幾乎什麼都沒做。韓小姐和我週一才剛到,時間還不足夠我們破案,不過快了,快了。」
  
  韓珂麗清了清喉嚨。「大為幾乎訪談了鎮上所有居民。訪談工作做得非常徹底,不過沒人能提供什麼線索。每個人都被命案,特別是史醫生的命案嚇壞了。」
  
  「我們已經重新展開訪談,」謝多瑪說。「一定有人曾經看見什麼,我們會調查出來的。老人記憶衰退,需要特殊的引導技巧,這是經過特別訓練的幹員才能勝任的。」
  
  「才不,」傑明說。「我在接受訓練之前便懂得怎麼做了,況且大為認識這些鎮民,他能夠分辨他們是否說謊。」
  
  「等著瞧吧!」謝幹員說。韓珂麗則顯得有些尷尬。
  
  蜜莎出現在門口,雙手抱著只大托盤。
  
  傑明立刻站起接過托盤。「他真是個好男孩。」她對桑妮說。
  
  「就放在那裡,耿先生。對了,就是這樣。好啦!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聽見你們的談話,所以我就把東西留給你們了,你們會擺盤吧?」
  
  「會的,謝謝妳,蜜莎,」傑明說。「艾德好嗎?」
  
  「噢,那個可憐人,黛兒就是不肯饒了他。最近她又指控他在餐桌上勾引我,說要買一把手槍來對付他,現在他正在醫院裡檢查他的攝護腺,可憐人。」
  
  謝多瑪看看韓珂麗,又看看那只托盤,她咬著嘴唇,開始將瓷杯逐一擺在碟子上。傑明朝她笑笑,也跟著做。桑妮倒了杯咖啡,問道:「加奶油嗎,大為?」
  
  謝多瑪坐著看其它人忙碌。傑明向他咧嘴一笑然後指著托盤上僅剩的杯子。「自己來,多瑪,啊,最好快點,不然那些紐澤西奶酪蛋糕恐怕要被搶光了。」
  
  「唔,真是可口。」韓柯麗說著吃下最後一口蛋糕。
  
  「傑明跟我想請蜜莎跟我們回華盛頓,」桑妮說。「她是我見過最棒的廚師,她做的麵點讓人感動落淚。」
  
  傑明知道謝幹員隨時可能爆發開來。看來他的忍耐已到達極限。「忘了訪談的事吧,多瑪。我們必須從新的角度切入。我知道聽起來不太合理,那對失蹤夫婦怎可能和那兩椿謀殺案有關呢?但整件事情的源頭的確可以回溯到鍾哈維和梅琪失蹤的那個時候,海灣鎮原本是個沒落窮困的小鎮。房舍上不見油漆,路面全是坑洞,籬笆東歪西倒,連樹木都有氣無力的。年輕人全部遠走他鄉,只留下老人們依賴社會保險金度日,我的疑問是,為什麼海灣從三年前開始轉變?為什麼就在哈維和梅琪失蹤的同時小鎮開始興盛了起來?」
  
  「老天,」珂麗說。「我不知道有這麼巧合。」
  
  「我知道,」大為說。「但是我沒有質疑,傑明,原因很簡單,就是眾所周知史醫生在那段期間賺了大筆錢。由於他沒有繼承人,於是他將那筆錢作了投資,並且把所有獲利用來建設本鎮。但是你並不這麼想,傑明?」
  
  「我認為這件事值得深入調查。記得你告訴過我史醫師在遺囑中把所有財產留給小鎮,總共約兩萬元。如果他的遺產只值這些,那麼小鎮恐怕不久即將再度衰落,很快便好景不再了,你不認為嗎?十分可疑,你不覺得嗎?」
  
  「我會聯絡迪龍——他是局裡的計算機癡——要他查查看。把他的存款銀行跟賬號告訴我,大為。桑妮和我會留在這裡等候,只要打電話告訴我,好讓我立刻聯絡迪龍。」
  
  「是蘇迪龍?」韓珂麗抬頭問。
  
  「是啊,他是個計算機天才,不過別對他這麼說,他會認為妳在拍他馬屁。」
  
  「我知道,在坎第訓練營時我對他說過了。他訓了我一頓,也許他真的認為我在拍馬屁。」
  
  「我從沒聽過迪龍這個人,」謝多瑪說。「誰在乎什麼計算機癡?這可是活生生的真實世界,只有真的動手去做才算數。咱們回到正事上吧!」
  
  大為緩緩說道:「無論那對失蹤夫婦是否當真和謀殺案有關,你的說法都相當令人難以接受,傑明。我認識這些鎮民一輩子了,他們是群頑強的老鳥,從歷年的經濟風暴中存活下來。老天,光想到他們任何一人可能是兇手我就想嘔吐,更何況不止一個?絕不可能。」
  
  「的確是,」謝多瑪語帶譏諷地說。「你有偏見,傑明,瘋狂透了。」
  
  傑明聳聳肩。「這座小鎮活像是好萊塢場景,記得這是我對它的第一眼印象。我要知道為什麼以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好啦,總算有個開端,」大為說著傾身向前。「我會仔細查看史醫生的銀行存款狀況,另外,我已經查出過去三年來在這地區失蹤的人口,」大為深吸口氣,繼續說:「大約有六十名。」
  
  「老天,」珂麗驚呼。
  
  「這點傑明弄錯了,」桑妮說。「我的姨媽在這裡居住了二十多年,她不可能是謀殺案的共犯。不可能的。」
  
  「但願是我弄錯了,桑妮,」他牽起她的手說。她手心冰冷,他倒了杯咖啡,讓她雙手握著杯子取暖。「不過疑點實在不少,我想不出有別的可能。」
  
  「我也是。」大為說。
  
  「我可以。」謝多瑪說著走到壁爐前,他靜靜佇立,像是神探白羅深思著破案玄機。只差沒有一撮短髭可讓他搓捻。
  
  「希望我的想法是對的,多瑪,」傑明說。「我們已經踏出第一步,接著就等好戲上場了。」
  
  「在鎮民當中尋找兇手實在毫無道理。至於把命案和大為那些失蹤人口聯想在一起,更是太離譜了。」
  
  「可是,多瑪——」珂麗說,卻被他伸手制止。
  
  「純屬猜測。我們需要的是具體事實。例如說,我調查過衛海爾牧師和雪莉夫婦。他們在小鎮住了二十七年,這是事實,但是之前他們住在亞歷桑納州的田普。他們有一對收養的男孩。男孩們在住進衛牧師家之後一年不到便死了。一個從樹上摔下跌斷了頸子,另一個玩瓦斯爐被火燒死。都是意外,至少報告書上是這麼寫的。人們對這件事感到悲憤交加,覺得像衛氏夫婦這種好人,衛先生又是牧師,為什麼上帝要奪走他們的孩子?」
  
  「令人起疑的是,在衛氏夫婦住在田普的那段期間,接連發生了幾樁兒童意外事件。後來衛氏夫婦離開了田普來到這裡,這裡幾乎沒見到什麼小孩,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等待著鼓掌聲。果然他得到了。
  
  「真是不尋常,」顢大為說。「真有你的,多瑪。還有別的嗎?」
  
  「關於艾葛斯,那個擅長修理交通工具的老傢伙。似乎他的妻子薇瑪並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遭到了謀殺。他被法院以兇嫌起訴,但是檢察官找不到充分證據將他定罪。一個月之後葛斯和薇瑪結婚,兩人遷居到這裡。從底特律遷來。我們得詳細盤查鎮上每個人。珂麗正在調查戚羅夫和海倫夫婦。」
  
  「沒錯,你說得對,我們必須調查每個鎮民的底細,」傑明說。多瑪轉眼盯著他,又驚又喜的神情在眼中流轉。「希望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只是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還有,傑明,」謝多瑪說。「關於被謀殺的史醫生,我們也對他的背景作了詳細調查。」
  
  「是這樣的,多瑪,」珂麗打斷他。「事實上是大為作的調查。」
  
  「是的,」顢大為說著身體前傾。「他和妻子在四○年代末期來到這裡,她在六○年代中期死於乳癌。他們有兩個兒子,都已經死亡,一個死於越戰,另一個死於歐洲一場機車競賽意外。他們有個富有的叔父,也死了。我只能查出這些了,傑明。」
  
  「我們總會查出究竟的,可不是?如果建設小鎮的錢不只來自史醫師一人的捐獻,那麼必定還有其它來源。」
  
  老人的清喉嚨聲從門口傳來,吸引眾人的注意。
  
  「好哇,妳回來了,桑妮,還有你,耿先生。聽瑪寶說咱們首都的調查單位已經把一切都查得水落石出了。那個龍蛇雜處的政治大本營,」她稍稍停頓,搖了搖頭。「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去那裡瞧瞧。」
  
  倪黛兒推開門,直挺挺站著,拄著手杖,來回掃瞄著眾人,桃紅色唇膏暈散開來,有些沾上了前排假牙。
  
  「妳好,黛兒,」傑明說著向她走去,彎身親吻她的臉頰。「妳看起來像個法國模特兒,妳用了什麼魔法?」
  
  「嘴巴真甜,男孩,」黛兒興致盎然地說,她拍拍傑明的面頰。「扶我到椅子那裡,我就把我的魔法告訴你。」
  
  傑明攙扶她坐穩之後,她說:「現在告訴我CNN報道的新聞是怎麼回事——什麼桑妮的父親僱用一個整型醫生把某個人整型成他的樣子,然後把他殺了?他把妳拘禁起來嗎,桑妮?然後他逃跑了?」
  
  「大概是這樣,黛兒,」桑妮說。「我父親仍然在逃亡,非常遺憾,不過他們會逮到他的。他的臉孔已經暴露在電視上,總會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蹤的。他已經出國了,因為他的兩本護照都不見了。」
  
  「也許他有另一本護照,」謝多瑪說。「這並不困難。」
  
  「該死!」傑明說。「抱歉,黛兒。我沒有想到這點。你說得對,多瑪。」
  
  「我這輩子聽過的粗話太多了,傑明。你們派了大批幹員到鎮上來,想調查那兩件命案,嗯?」
  
  「是的,女士。」韓珂麗說。
  
  「我們都認為史醫生是自殺而死的,可是那個從波特蘭來的女人說不是這樣。」
  
  「她指的是那個女法醫,」大為說。「所幸她受過良好訓練並且有空幫忙,不然可能就被誤判為自殺了。」
  
  「可憐的醫生,」黛兒說。「誰會想要用槍塞進他嘴裡呢?真野蠻呢,可不是?」
  
  「的確。」
  
  「至於那個有三個小孩的女人,也很可憐,不過畢竟她不是鎮上的人。她是從郊區來的。」
  
  「是的,黛兒,她住在三哩外的郊區,」傑明話中帶刺。「不過,她是死在小鎮的。」
  
  傑明緩緩欠身,和桑妮並肩而坐。當他開口,桑妮立即認出那聲音,柔滑沈穩而極具搧動力的語調,足以讓一棵蘿蔔開口招供。「妳可曾見過史醫生那位富有的叔父,黛兒?」
  
  「沒有,從沒見過。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還有他的年齡比上帝更大,只要我們撐得夠久,等他翹掉史醫師便能繼承他的錢了。
  
  「當然,我也有錢,但還比不上那個叔父。我們擔心那個老怪物會把錢全部花在看護病房裡,還好他是在睡眠當中死的,史醫生便得到了那一大筆遺產。那筆數目比鎮上聽有人一輩子見過的還要大,我告訴你。」
  
  「黛兒,」大為說。「妳可知道鎮上有誰見過這位叔父?」
  
  「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問問看。蜜莎!」
  
  尖銳的呼叫令桑妮耳疼。她皺著眉,卻莞爾一笑。她發現珂麗從沙發彈起。將筆記和筆掉了一地。
  
  「好健康的肺。」傑明說。
  
  蜜莎出現在門口,兩手在圍裙上擦拭著。
  
  「妳晚餐做些什麼,蜜莎?就快四點鐘了。」
  
  「妳最喜歡的烤茄子,黛兒,上面灑一層厚厚的帕瑪善奶酪,搭配脆得讓妳牙齒跳舞的大蒜麵包,還有加了山羊奶酪的希臘色拉。」
  
  「叔父,黛兒。」傑明輕鬆說。
  
  「噢,對了。蜜莎,妳有沒有見過史醫生那個富有的叔父?」
  
  蜜莎蹙緊眉頭,慢慢搖著頭。「沒有,只聽說過他很多年了。每當情況變壞時。我們就會談起他,談論他有多老了,有些什麼病,猜測他什麼時候會過去。妳記得嗎,黛兒?衡海爾經常說我們是食屍鬼,說像我們這樣談論那個老人家實在是不道德,就像我們在集體祈求他死似的。」
  
  「我們的確是,」黛兒說。「我打賭大家都不在時海爾自己也在祈求。我倒是沒有為自己禱告,因為我不像鎮上其它人那麼窮困,不過當醫生拿到支票時我仍然高興得和所有人一起歡呼起來。」
  
  「妳從四○年代開始就住在這裡了,對嗎,黛兒?」大為問道。
  
  「是的。我和我丈夫倪鮑比一起來到小鎮。那是一九四五年。之前我們住在底特律,有一間大房子和幾個孩子。我們來到這裡,便決定這裡就是我們落腳的地方。」她慵懶地歎息,從假牙縫中發出噓聲。「可憐的鮑比。他是在一九五六年死的,就在艾森豪威爾威爾蟬聯總統之後不久。他是得肺炎死的,你知道。
  
  「不過他待我不薄,真的。在六○年代後期我找了蜜莎來和我做伴,我們過得很不錯。她原先在波特蘭教書,但是她不喜歡,看不慣那些嬉皮、吸毒跟所謂的自由戀愛。我是先認識蜜莎的母親的,她已經去世了。我們經常保持聯絡。可是你知道,傑明,我打敗了她母親。我一直沒有替蜜莎找到個好丈夫,我答應過她母親的。天知道我找了多少年,甚至超過牙齒的數目。」
  
  「妳根本沒有牙齒,黛兒,」蜜莎說。「妳何不嚼嚼妳那支桃紅色唇膏,想想可口的烤茄子?」
  
  「哼,從前我的牙齒可健康呢,我告訴你,傑明,她總是滿不在乎地挺著胸脯別處招蜂引蝶,就拿可憐的艾德來說吧——」
  
  蜜莎翻個白眼,離開了客廳。
  
  「說真的,妳能談談妳的孩子們嗎,黛兒?」傑明問她。
  
  「兩個男孩,一個死於戰爭——是世界大戰,可不是韓戰或越戰。另一個住在麻州,已經退休,孫子都已長大,連孫子都生了小孩。讓我顯得好老,想起來就難過。」
  
  桑妮微笑著走向黛兒,親吻她柔軟發皺的面頰。「我要去看瑪寶姨媽了,黛兒。不過今晚傑明和我都會住在塔樓房間裡。」
  
  「妳仍照在佔他便宜,是嗎,桑妮?可憐的孩子,他連一絲機會都沒有。第一次我看見你們在一起就知道他的褲襠保不了多久了。」
  
  「黛兒,吃一片我的紐澤西奶酪蛋糕吧!」
  
  黛兒轉身朝蜜莎皺著眉,不知何時她已回到客廳,托著另一盤奶酪蛋糕。
  
  「妳真是老姑婆,蜜莎,真的是。我打賭妳一定是對艾德擺著張臭臉,讓他來求妳施恩。」
  
  「晚一點再見了。」桑妮向傑明和其它人微笑著說。
  
  「我很快就趕去,桑妮。」傑明說。等桑妮走出「黛兒早餐和床」旅店門口,他又開始盤問起黛兒來。
  
  天氣晴朗暖和,偶爾一絲涼風夾帶著海水鹹氣拂向她臉頰,柔軟有如雛鳥羽翼。
  
  桑妮深吸了口氣。衛雪莉正站在冰淇淋店門口。桑妮向她揮手,她也揮手回禮。戚海倫——就是她的祖母發明了冰淇淋獨家食譜——走出店門,遠遠發現了桑妮,也舉臂招呼。多麼親切的人們。他們對於謀殺案或是失蹤人口必定是一無所知。
  
  「本周的新口味是香蕉胡桃,」海倫高聲呼喊。「跟妳的耿先生一起來品嚐吧,不算是我祖母的配方,不過我喜歡開發新口味。羅夫愛死了香蕉胡桃,說它滋味太好,對人有害無益。」
  
  桑妮記得戚羅夫是殯儀業者。她看見老杜漢克,二次大戰的退伍軍人,法蘭絨襯衫口袋上仍然戴著兩枚勳章。他提高寬鬆的長褲,吆喝著:「妳出名了呢,裴桑妮。我們直到妳離開之後才知道原來妳瘋了。但是妳並沒瘋,對嗎?我想媒體一定很不高興妳沒瘋,他們總是喜歡瘋狂邪惡遠甚於善良無辜。」
  
  「是啊,」戴潘恩接口。「媒體巴不得妳變成個杜鵑婆子,他們才不想報導妳是正常人。但是他們也將矛頭對準了妳父親。」
  
  「我很高興他們那麼做。」桑妮喊道。
  
  「妳一點都不替妳父親擔心嗎,桑妮?」艾葛斯高喊。「他的臉孔曝光次數比總統還多呢!他們會抓住他的。」
  
  「是啊,」杜漢克說。「一旦媒體緊盯住他,他們便會把其它新聞全丟在腦後。總是這樣的,那將會成為他們的頭條。」
  
  「希望如此。」桑妮喊了回去。
  
  「我妻子亞琳正坐在她的搖椅上晃蕩,」漢克扯著長褲吊帶,淡然說道。「晃蕩了好幾年直到她掛掉。」
  
  戴潘恩叫喊:「漢克是說她的腿有點不太穩當了。」
  
  「這種事常會發生的。」她說,不過音量太小,他們或許聽不清楚。
  
  四個老人中止了紙牌遊戲,同時轉頭打量著桑妮,一直到她轉身走下美麗的木造人行道,白色柵欄剛上新漆,一路延伸到瑪寶的住宅。她看見葛斯的妻子薇瑪,朝她揮揮手。薇瑪似乎並未發現她,自顧自低頭走路,朝著戴潘恩的雜貨店而去。
  
  瑪寶的屋子清新得有如春天,新植的花床鋪滿紫鳶尾花、白牡丹花、番紅花和和橘色罌粟花,全都修整照料得極好。她環顧四周,發現其它房舍也都裝點著鮮花,滿眼橘色罌粟和黃水仙。真是個美麗的小鎮。每個鎮民都十分以自己的屋舍和花圃為傲。所有人行道都清理得整潔有序。
  
  她不禁癡想,海灣鎮是否在英國有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姊妹市。
  
  她想起傑明說過關於那些失蹤人口的事。她明白他的想法,但無論如何難以贊同。
  
  就是無法接受。太怪異了。她走向瑪寶的前門廊,敲敲門。
  
  沒有回應。
  
  她再敲門,同時呼喚著。
  
  姨媽不在家。也許很快便會回來。
  
  桑妮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
  
  她靜立在墓園中央。整個墓園呈輪子狀,最古老的墳墓位於最中央。和小鎮一樣,這裡被維護得十分整潔。草地剛剛修剪過,散發著清新草香。她輕撫著一塊大理石墓碑頂端。碑文寫著:
  
  白海利
  
  奧瑞岡第一調酒師
  
  歿於一八九七年七月二日
  
  享年八十一歲
  
  精雕的刻紋經過仔細磨光。她看看其它墓碑,有些裝飾精巧得令人吃驚,有些則顯然由原始的木十字碑換成了新型石碑。因歲月而腐蝕的墓碑全部被更新了。
  
  這小鎮似乎沒有一件事是草率的。一切都如此完美,包括小小一塊墓碑。
  
  她從墓園中央走向其它墳墓。自然,所見墓碑愈來愈新。從二○年代、三○年代直到八○年代。墓園設計者真是規劃周到,由中央向四方拓建,如果某人在九○年代下葬,他的墳墓必然位於墓園周邊。
  
  她找到倪鮑比的墳墓,在中心之外的第四圈。照料得完美極了。
  
  看來,這輪圈設計從一開始便施行了。如今新墓眾多,未來則更難以估算。她推測,最初的鎮民決定在此闢建墓園時,他們應當考慮到這塊墓地必須有足夠空間。但事實並非如此。眼前所見的空地已所剩無幾,左邊緊鄰著山崖,東側和北側靠近教堂和一間木屋,南邊則是那條通往懸崖的小徑。
  
  她走向墓園西側。這裡的墳墓很新,被妥善維護著。她湊近讀著碑文,除了姓名和出生、死亡日期便沒別的了。沒有珠璣妙語,沒有任何關於死者的描述,只有單調的基本數據。
  
  桑妮從皮包抽出筆記來,開始抄寫墓碑上的名字。她順著圓周繞行,總共記下約三十個人名,都是死於八○年代的。
  
  有些不對勁,她想,海灣鎮是個小地方,人口逐年遞減,為何在短短十年之內死了三十個人?噢,也有可能吧。有些流行性感冒是老人們難以招架的。
  
  接著她發現一件事,令她的臂膀起了陣疙瘩。
  
  所有墓碑上全是男人的名字,沒有任何一個是女人。連小孩的都沒有。一個都沒有。全部是男人。其中一個碑文只刻著「比利」和死亡日期,就沒別的了。這是怎麼回事?這段期間內沒有女人死亡,而只有男人?不合理啊!
  
  她閉起眼睛思忖著她究竟發現了什麼怪事。她必須把這份人名拿給傑明和顢大為看看。她要確定這些人是否本地居民。她必須弄清楚這些人和那些失蹤人口是否有著關聯。一想到可能有著關聯令她只想抓著傑明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逃離這小鎮。
  
  她猛甩頭,無意中瞥見一塊墓碑。奇怪的名字——哥魯孫。只是個不尋常的名字,那又如何?這些名字必然都是合法的,一定是的。他們都是本鎮的居民,剛巧在八○年代期間死亡罷了。是啊,而且剛巧死的全是男人。她發現自己在尋找鍾哈維的墓碑。當然找不到的。可是那塊刻著哥魯孫名字的墓碑,看起來好新,真的好新。
  
  她的思緒奔騰,渾身冒著冷汗。
  
  不,不會。這小鎮是真實的。
  
  鎮上住的是善良的人們,而非惡魔,而非死亡,令她難以理解的死亡。
  
  她將筆記塞回皮包內。她不想回瑪寶的小屋了。
  
  她害怕。那個被她聽見尖叫聲的女人為何被拘禁起來?
  
  她是否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
  
  為什麼史醫生被謀殺?他是否殺了那個女人,而某個鎮民為了實現正義便將他殺了?
  
  她努力冷卻她的澎湃思緒。她厭惡恐懼的感覺。恐懼跟隨著她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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