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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一品天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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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3 15:59: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回來了。」

  半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裡,忽然有低沉的男聲響起,足才踩地的曲款兒背後一陣涼意由下竄起,直衝腦門,她纖足一頓,豎直珠玉般月耳,兩眼直視黑暗中的某處。

  熟悉的清雅氣息飄進鼻腔,微帶一絲秋涼的松香味道,令她繃緊的心微微一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人有病,夜裡不睡跑到別人的屋子裡裝神弄鬼,想嚇誰來著?

  「採花。」來者說得順口,理所當然。

  「無花可采,請回。」他想採也要看她肯不肯被采。

  低笑聲很好聽。「小師妹,你不收留無家可歸的人?」

  啪地,一抹光亮由拳頭大的珠子發出,這不是夜明珠,而是獸的內丹,白光明亮,照亮一室。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美麗的姑娘追著投懷送抱,你還不樂不思蜀的大享美人恩,跑來鳩佔鵲巢很不道德。」不請自來的爬上她的床,還指望她收留。

  看著上半身坐起靠著床頭雕花床柱,躺得十分舒服的笑臉男子,曲款兒一股火氣直往上升。

  她的屋子幾時成了諸葛孔明計謀下的空城,想來就來,還不用打聲招呼,主人不在也無妨,上閂的門形同虛設。

  鬼奴和秀姑呢?就這麼任他大搖大擺的夜探香閨,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去,好像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何時想來,何時想走都隨他。看來鬼也不可盡信,他們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候。

  「在你面前誰敢自稱國色天香,何況那還不是艷冠天下的牡丹花,而是一棵帶著倒鉤刺的毒蔓,一被纏上就難以掙脫。」人不風流卻深受風流苦,紅杏不折強登牆。

  「少說風涼話挖苦人,你晚上不睡覺跑到我這兒幹什麼,我可不信路過、走過、順道來討杯茶潤喉的爛理由,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向不是君子。」他是修成道法的小人。

  被一句「不是君子」的說法搶白,宮仲秋低低笑出聲,明潤黑眸閃著碎玉流光。「我床上有人。」

  「你床上有人關我什麼事……等等,你是說藍城大司馬的女人逼姦……」

  「小師妹,二師兄的清白尚在。」她說得太不含蓄了。

  曲款兒收回過於興奮的眸光,嘴角噙笑。

  「要你的清白何用?二師兄艷福不淺呀!女人都追到屋子裡去了。」

  「你很樂?」他明亮的笑臉下有一絲暗影掠過。

  「至少不會想哭。」腹黑男也有黑不了人的一天。

  說起左青瑤纏人的狠勁,讓人看了很傻眼,她胡攪蠻纏到底,誰來勸都不行,鬼擋殺鬼,佛擋滅佛,掃除一切膽敢阻攔她的障礙。

  她很弱,弱到最弱的靈貂麥子都能一腳掃倒她,可是她有個必勝絕招,讓她再弱也能橫著走。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沒錯,左青瑤最大的本事就是不怕丟臉,不管宮仲秋怎麼明示暗示,話中有話的拒絕,再來幾句傷人於無形的毒言,她完全堅信她那麼愛他,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只是礙於皇上的賜婚而不敢接受她而已。

  山不就我,我就山,宮仲秋不來,她就去,他有顧忌她沒有,總有一方要走近才能鴛鴦成雙,所以她先走向他有什麼關係,最終定能蓮開並蒂,結髮一生不分離。

  「小師妹,幸災樂禍的心態要不得,既然你我是御賜的未婚夫妻,夫榮妻貴,夫落魄了,為人妻子只能吃糟糠,今晚只好叨擾你了。」富貴同享,落難了,誰也逃不開。

  曲款兒一聽,兩道柳葉眉豎起。「想得美,你姓無名賴呀?想賴著我當擋箭牌,你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

  」

  當她看不清他真正的意圖,他這一招叫禍水東引,將他的麻煩引到她身上,好方便他去查案。

  兩任知縣的死因不明,不能不查,盤根錯節的案情又牽扯到宮中皇子的爭位,不得不謹慎,此時不宜讓黨派立場鮮明的官員和官眷介入其中,以免風聲走漏,後患無窮。

  藍城大司馬左真武是大皇子的人馬,有個女兒便是大皇子側妃,他奉大皇子之命,偷偷地在北山山麓為其練兵。

  為她的小心眼,宮仲秋失笑。「今晚去了哪裡?」

  他的關心之下不無隱憂,在乍見屋內燈滅人空時,他頓時有些慌亂感,心口空落落的,素以為的平靜被打亂,一個人站立在只有自己的屋子裡,四周的冷壓迫著胸口。

  有一瞬間,他彷彿是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獨行,看不見光亮,也聽不見人聲,前方無路,他摸索著尋找殘留的暗色,只屬於她的氣味。

  不自覺的,那抹香引著他走向床邊,卸了鞋襪,上了床、撫著覆蓋瓊玉身軀的暖被,心才被安撫了。

  「找煉丹所需的藥材。」百轉千回的九轉回魂丹不是普通的靈材能煉製,其中幾味不易取得。

  「煉丹是白不醒的事。」有徒弟在,師父何必親自出馬。

  其實他的話中有諸多不滿,對她的親身涉險不能認同,雖然她是有自保能力的大術師,能刀斬妖龍,血刃魔獸,可是天外飛來橫禍無法預料,誰能保證意外不會找上門。

  他對拿酒當水喝的白不醒也有意見,一個大男人整天滿身酒氣,視酒為好友不離左右,哪天飲酒過度失了分寸,身為他週遭的人,極有可能成為他酒後亂性的無辜受害者。

  「有些東西他弄不到。」與其耽誤了時機,不如她自個兒走一趟。紅衣天女的名氣頗有具震懾性。

  「譬如?」他執拗地追根究底。

  曲款兒對他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解,不過她並不在意。

  「千年龍涎,九尾鳳髓,佛祖涅盤飛昇前滴下那滴眼淚所凝結的碧水珠,歷經五百年開花、五百年結果的千歲果。」

  「你都拿到了?」這丫頭就一定要這麼剛強嗎?凡事都要靠自己去獲得,近在眼前的肩膀隨時等她靠上去。

  對於她的不開竅,老是記掛著過去種種,宮仲秋發現他越來越沒有耐性,為她而心亂。

  「差不多,這些年走南闖北也收集了不少好物,真要用時還能找上幾樣。」好吃也能從中獲利,以她每日的食量來算,她真的吃掉不下十萬的妖獸,其內丹數萬枚。

  不是每一隻妖獸、魔獸都有獸丹,至少三百年以上的修為才有小大小的丹珠,隨著道行的增加才逐漸變大。

  通常五百年的獸丹居多,其次是六、七百年,七百年以上較為少見,長成到千年,曲款兒也不敢輕忽,牠們有一定的妖力在,若無萬全的準備只怕會無功而返。

  「款兒,此次回京後就不要再獵殺妖魔了,讓別人去做,五年大劫將屆,我要你先顧全自身,不必信守護我周全的約定。」九死一生,師父的掐算從未失誤,他願將生留給她。

  「五年大劫……」三災三劫三難,她居然忘了有這回事。曲款兒驚覺一回首,她已替二師兄擋掉三災三難二劫。

  只剩一劫——天雷地動劫。

  他不問她要煉什麼丹需要無數奇珍異寶,只在意日後的每一天是否紅衣依舊,肆意張狂。

  「京城將有一場變動,到時會亂得很,你暫時避到清風道觀,有清虛師兄在我也安心。」

  「等等,你在托孤不成,語氣像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還沒見真章就先言生死,你當我是牙牙學語的幼兒嗎?沒你從旁看顧就說不了話。」

  莫名地,曲款兒對他一反常態的交代十分不快,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娃兒。

  「托孤?」偏著頭,他意味深長的笑著。「小師妹,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是大紅花轎抬進門呢,還是百鬼開道,妖獸吹壟,以三角怪抬轎,花精山魅沿途撒香花。」

  她以「你腦子被驢踢了」的眼神睨他。「你去問你的青瑤妹妹吧,如今人還躺在你床上,你就算深夜不歸也洗刷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她是把後路都堵死了,讓你無處可走。」

  她佩服左青瑤對感情不顧一切的執著,這點她做不得,因為她曾被未婚夫和妹妹連手背叛過,對情愛之事早已看淡,若無看得順眼的男人,這一世自己過也不錯。

  曲款兒真的沒有想過宮仲秋對她有情,兩人從小一路吵吵鬧鬧到今日,誰也不曾服過誰,她認為兩個人總有一天會打起來,因為鬧得再久也要分出勝負,做一次了結。

  距離太近反而看不見內心的情感,他們是最熟悉的仇人,熟到不願相信仇人變情人,因此她不做多想,逃避任何和男女之情有關的牽連,不去碰就不會痛,更不會心傷難過。

  「所以呀,款兒妹妹,仲秋哥哥在這裡。」瓜被摘走,偷瓜者白費心機,撲了個空。

  媚人如勾魂的眼兒一瞇。「你又陷害我。」

  「難道你不是我有憑有據的未婚妻?」他反笑她心眼多,擺明的事實何須作假,賜婚的聖旨還在京城的宰相府。

  「二師兄,狡猾成性是會有報應的。」她明明比他多知曉一些這世間沒有的事,為何老是有種被他吃定的感覺。

  宮仲秋面容展笑的一勾指。「我的報應不就是你。」

  不馴,難掌控,食量大,事事要爭強,殺起妖鬼魔精比男人還狠,要是她順手殺夫,還真是無處喊冤。

  「你……」

  「啪啪啪!」突然一陣拍翅聲響起。

  紅木嵌白磨花的琉璃格子窗飛進小小的紙人,一半的身軀有被水浸泡過的痕跡,時高時低飛得艱辛,左搖右晃地好像快要掉落在地,手一般的寬袖奮力的拍打再躍起。

  「甲一?」

  聽到主人的呼喚,小紙人像突然活過來了,撲地飛向展開的柔白嫩掌,安心地落下。

  「這是什麼?」明明沒有嘴巴卻像在說話,比手劃腳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還能感受到它的憤怒。

  「術魂。」曲款兒不無驕傲的說道。

  她試了好幾回才養出只聽命她一人的術魂,它們沒有生命,很單純,一次只能專心一意的做一件事。

  「你新練成的術式?」她還有什麼不會的。

  「快半年了,這是甲一,還有甲二到甲十。」之後是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她要訓練百年術魂軍團,做為她開山立派的根基,由術魂守山,銅牆鐵壁,不被邀請的不速之客無從進入。

  「你讓它做了什麼,為何它看起來這麼累?」三寸高的紙人腰是彎的,後背微駝。

  曲款兒略顯心疼地撫撫疲累不堪的術魂。「先讓我問問它查到什麼……嗯,很黑,被攻擊,以水為刃,人稱玄公子,二十五上下……姓玄?還是名字中有玄?」

  玄冥。

  腦海中突然跳出令曲款兒心驚的名字,她八風吹不動的神情微微一變,心中一陣激動,不解為什麼單單只是這兩個字,她心口便微微抽疼。

  難道她和他有什麼關聯?

  「怎麼了?你的表情不太對勁。」宮仲秋移步來到她身側,一手扶住她玉肘。

  「我……」尚未確定前,她不想嚇到人。「沒什麼,甲一說那人很神秘,它只看到他的背影,剛要靠近就被發現,那人一揚手,一道水柱朝它一射,它根本閃避不及。」

  紙最怕兩樣東西,一是水,二是火。

  「紙人真的會說話?」這倒是稀奇了。

  曲款兒將受傷的紙人收回袖中,秀髮一揚如瀑散落。「二師兄,你可以走了。」

  趕人了?他嘴角輕揚,信步走回櫸木雕海棠花紋架子床,一躺,神情閒適的兩腳交迭平放,背往後一靠。

  「不早了,快上來躺一會兒,很快天就亮了,沒睡飽的你火氣很大。」

  餓和睡是她情緒起伏的兩大主因,沒吃飽,她會冷著臉瞪人,瞪得所有人面露懼意,若睡到一半被吵醒,這一天誰都別想太好過,稍有一絲聲響,立即一記眼刀射過去。

  瞧!宮仲秋對她的脾性多瞭解,每一片順鱗、逆鱗在哪裡都一清二楚,他不能拿下她還有誰辦得到。

  「二師兄,你未免太自在了。」憑什麼她的床要和他分享,左青瑤可不是為了她而來。

  老說她是惹禍精,他招來的桃花也不少。「款兒師妹,你怕和我同床而眠嗎?」他笑得和煦,俊美非常。

  妖孽。她一啐。「不要用激將法,我不吃這一套。」

  「你睡左邊還是右邊?」他含笑揚唇。

  「外側。」一回答,她便懊惱話說得太快。

  他太奸詐了,用話釣她。

  宮仲秋無訝也無異議的移位。「姑娘家夜裡多有不便,我能體諒。」

  「體諒什麼?」她最想做的是踢他下床。

  「頻尿。」他暗指她屎尿多,睡外側好及時找到恭桶。

  聞言,曲款兒有些想殺人。「睡過去一點,不要佔位,我不喜歡被人困住的感覺。」

  不喜歡被人困住……瑩瑩珠光中,黑眸了悟地一閃,他知道該怎麼困、住、她。「款兒,你都穿這麼多衣物入睡嗎?不覺得渾身被綁住,不太能喘得過氣?」

  「不、覺、得。」她為什麼要在男人面前脫衣服,她喜歡合衣而眠不成嗎?他管得太寬了。

  「那就希望你有個好眠,我向來體熱,不習慣又是衫,又是袍的熱得難受。」先脫哪一件呢?

  一陣窸窸窣窣的寬衣聲,聽得想故作無視的曲款兒很煩躁。

  「你有完沒完,到底要脫幾件?」她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笑聲低得像在輕喃。「別急,最後一件了,小師妹等得心慌了?慢慢來,我褲腰帶快解開了。」

  「你解褲腰帶幹麼?」他怎麼把左青瑤的無賴學得十成十,或者這才是他隱藏不顯的本性。

  曲款兒覺得她的身子一直熱起來,屬於男子的氣息不斷飄近,她以為有現代魂的她不介意與男人同床,那在她原來的那一世實屬平常,男女同處一室不一定非要發生那種事。

  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受控制,敏銳地感受到床的另一側傳來的溫度,一陣陣散發著陽剛的氣味。

  「腰帶上的螭龍青玉腰扣硌到腰肉了。」一說完,他丟出月白色中衣,身上只著一件單衣。

  「你……」好,他玩上癮了,想踩她的底線,她陪他玩。「躺在你床上靜候情郎歸來的左青瑤是否一絲不掛?」

  宮仲秋瞇起眼。「款兒,我此時的定力不是很好。」

  「所以?」她媚眼輕送。

  「不要勾引我。」他定力真的很差,尤其是此情此景,瑩白珠光下,她美得讓人全無招架之力。

  「我勾引你?!」他在說什麼鬼話。

  「而我樂於被勾引。」他握住她想甩開的手,覆上他的昂起,細微的喘息聲由口中逸出。

  曲款兒再也不敢動,內心暗罵:變態、暴露狂,該死的妖孽!

  「你在看什麼?」

  「看人睡覺。」

  「睡覺有什麼好看的。」無趣。

  「睡的是兩個人。」

  「喔,兩個……什麼,兩個?!」這……好令人好奇啊,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每個人都有所成長,唯有萬年師爺元逢春不長進,他既不求陞官發財,也不想人品學識更上一層樓,更是遇到危險往後避,前有好處趕緊撈,他就是個敗家子,走狗遛馬樣樣精,隨時有空暇家長裡短,探查別人的私密他義不容辭,老家的未婚妻等到大齡了還不肯回去成親,空耗人家的青春。

  若說宮仲秋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腹黑男,那他便是名副其實的奸佞小人,狼與狽合作無間的期滿世人眼睛,沽名釣譽。

  「哎呀!好痛,跳不上去,主人的床怎麼變得那麼高?」是牠腿短嗎?

  「你傻呀!小乖乖,也不瞧瞧你現在是獸形,一張小凳子對你來說都是崇山峻嶺,何況是半人高的架子床,你變成小孩子的模樣就構得著了。」快,好讓他看看戲這猜是騙小孩……呃!騙靈貂的話,貂的本身小巧靈活,善鑽,再高的樹都爬得上去,一張床的高度哪難得倒。

  麥子不高興地朝外一瞪。「你自己來爬爬看,根本有一堵牆擋住,撞得我好痛。」小爪子成拳狀,揉著發疼的貂首。

  「好啊,艷若牡丹的大美人……」元逢春搓了搓手。

  驀地,他打了個冷顫,感覺兩道冷冽的箭光朝他額頭一射,冷汗莫名地冒出來。

  明明是朗朗大晴日,鬼魅猖狂不了,他無端的寒意鑽骨為的是哪一樁?

  一人一貂相對望,一個在屋內跳,一個在屋外朝內趴在窗戶上,不住地向裡頭眺望,可是這一對難兄難妹什麼也看不到,兩雙好奇和焦慮的眼睛只瞧見被褥下隆起的兩座小山丘。

  先強調,不是同蓋一床被子,而是兩條被褥,各蓋各的。

  「師爺,你在看什麼?」一道偏冷的聲音從元逢春身後響起,不是刻意的冷,而是本質如此。

  「看大美人海棠春睡。」春光無限好,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教人萬般遺憾又扼腕。

  「主人下了禁制,從外頭無法一覽全貌,以防宵小窺視。」師爺不會在偷看吧?

  元逢春不免埋怨某人戒心太重,多看一眼也不會少塊肉。「你家主人未免小氣了點,美麗風景就該與人分享……呃……」他猛地抬起頭,有些尷尬的看著秀姑。

  「這句話你若有膽對主人說,你往後的伙食我全包了。」人活著爭一口氣,他是有色無膽,鬼都比他爭氣。

  夫!當他有九顆膽嗎?再給他一百零八顆也不敢冒犯女羅剎,他承認他沒膽。

  「要進去嗎?!」秀姑問。

  元逢春一聽,兩顆眼珠子亮得很,他還裝客套,溫文儒雅的柔聲問:「可以嗎?秀姑姐姐。」

  鬼的容貌通常提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當然也能自行變老變小,可是心灰意冷的秀姑早斷了對塵世浮華的留戀,心如止水為鬼婢伺候收留她的曲款兒,願以鬼身追隨左右。

  不過在曲款兒靈丹妙符的餵養下,她的面容有少許變化,原本二十來歲少婦蠟黃容顏搖身一變,宛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看來比元逢春還要年輕幾歲。

  要不是秀姑頭上梳著婦人髻,喊聲妹妹也不丟臉,她越「活」越年少,貌若春蘭,清新雅致。

  她一臉好笑的點頭。「有何不可,奴婢正要給主人送餐,這個時辰主人也該餓了,她最不禁餓。」

  一想到那丫頭一餓肚子就找人撒氣的凶悍樣,不自覺縮頸藏肩的元逢春寒顫驟生,躡足而行。「秀姑姐姐你先行,在下幫你端……呃!在下細胳臂、細腿,怕是幫不上忙。」

  看似纖弱若柳的秀姑兩手端七大盤早膳,每一盤都滿到尖成小山,她不覺重,姿態游刃有餘,走得沉穩。

  若換成元逢春怕是端了兩盤就氣喘吁吁,難怪他連忙打退堂鼓,很是裝模作樣的自曝其短,不做太勞力的活。

  師爺用的是腦子,是文弱書生。

  「主人,來膳了,你要床上用還是下床梳洗後再用膳,奴婢幫你擰巾子淨面……」秀姑無平仄起伏的聲音忽然打住,冷冷的面容罕見的浮現驚慌。

  一隻男人的大手拉開落了一半的床幔,修長潤指優雅地撩掛床頭邊的浮雕銀勾。

  紗幔後露出的那張面孔令秀姑差點叫出聲,但她很快冷靜下來,若無其事的擺餐,神色如常。

  「給我來挑帕子淨淨手,你家主人昨晚折騰得緊,累得沒法起身。」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是的,大人。」秀姑溫順的送上淨手巾。

  她眼觀鼻、鼻觀心,目光低視,無視他話中令人想歪的曖昧,而宮仲秋的用意便在此。

  弄假成真。

  「弄點滋補的湯湯水水來,她現在需要的是養足氣血的燉品,你也是女人,該用什麼為你主人補身不用我多言。」過了今天,事情就解決了吧?同時棋局的第一子落得恰到好處,一箭雙鵰。

  秀姑一頓,面色困惑。「是的,大人,你……」真的不怕死嗎?依她對主人的瞭解,他的麻煩不小。

  果然,下一刻,某人就發飆了。

  「是什麼是,隨便兩、三句話就唬住你了嗎?他是天生爛肚腸的黑心人,口蜜腹劍,佛口蛇心,他的話能信豬都能當皇后了。」一個個都是傻的呀!被人耍的團團轉還不自知。

  殊不知曲款兒一言成真,日後新後姓朱,史稱朱後。

  「主人晨安。」秀姑和平常一樣行禮,恭敬順從。

  「不安,你沒瞧見這只妖孽杵在這裡嗎?主人的心裡火冒三丈,想把他架在爐上烤來吃。」她又被他算計一回,根本是挖了坑等她跳,而她居然查都不查往下跳,簡直有辱她的聲譽。

  「奴婢去取烤架,主人的蘸醬要加花椒還是芝麻,火烤的熟度為何?」秀姑對主人的發話從無懷疑。

  「等等,回來,我隨便說說你還給我當真,你幾時看過我有吃人的行徑?」天哪,她的頭好疼。

  走到門邊的秀姑又走回來,越過笑得捧腹的元逢春。「款兒,你有個聞弦知雅意的好奴婢,真是不錯。」一板一眼的耿直頗令人發噱,難得的忠心不二。

  主人殺人她埋屍,主人喊燒她放火,主人說跳,萬丈懸崖她也毫不猶豫地往下跳。

  曲款兒火大的一瞪眼,玉腿一抬就想踹人。「不許叫我款兒,還有立即、馬上、刻不容緩的下去,不要勞煩我多費氣力,姑奶奶這會兒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

  「你確定?!」溫潤面龐笑得好不愜意,卻給人一絲不安好心的感覺。

  「當然確定,你給我滾下床……」被褥一掀開,曲款兒連發怒也媚到酥人的軟嗓硬生生截斷,她又飛快的蓋上被子,臉上一抹動人的潮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宮仲秋的上半身是光溜溜地不著存縷,裸露於外的胸膛十分結實,是常年習武的結果,下半身只著一件博得透光的褻褲,某個物體的形狀十分明顯,可看見頂起的小蓬。

  曲款兒沒尖叫是她太錯愕了,一直以來她眼中的宮仲秋就是十來歲的少年,布料今日乍見他剛硬的男人體魄,驀然驚覺他已不是當年的小子。

  他已經長大成人,是個不容忽視的大丈夫。

  「你們在幹什麼?!」女子的尖銳叫聲又快又急的傳了進來,是左青瑤。

  「他們在床上。」某人很好心的解說。

  「我問是不是這個,是他們……他們怎麼可以……」不,不是真的,一定是她看錯了。

  「行不道德之事?」某人再度補充。

  覺得自己的心快碎掉的左青瑤悲憤地紅了雙眼。「不要臉,你勾引我的男人,你……你是狐狸精!」

  「錯了,這兒是款兒姑娘的閨房,是某個下流的登徒子半夜翻牆偷香竊玉,可憐的款兒姑娘被威逼就範,女人家的清白毀在萬惡淫徒手中。」這猜是事情的真相呀!

  「閉嘴!」

  「住口!」

  「少說一句。」

  幾道聲音同時一揚,有憤怒、有惱恨、有語帶笑意,三個人三種神情,某人……不,元逢春被吐了一臉唾沫,他猶不知死活的火上加油,樂陶陶地開口。

  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該找他結拜,他有成為「姐妹淘」的潛力。

  「事已至此也用不著遮遮掩掩,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請各位節哀順變,該辦的就辦一辦,家屬答禮和幡幛……啊!誰打我後腦勺!」有人偷襲,快抱頭自救。

  「小兔崽子在胡說什麼,一樁好好的喜事被你說得不倫不類,老夫還有幾年好活,想早點抱曾孫不成嗎?」幹得好,不愧是他最看重的外孫,有勇有謀,一舉成擒。

  其實宋東璣早就兒孫滿堂了,嫡親的曾孫、曾孫女滿地跑得歡,但他就期待外孫的。

  「哎呀!怎麼是你老……咦?劉縣令、劉夫人也一道來看戲……呵呵,大家起得真早,東家有事,不便招待,有勞各位稍候一會。」呼!好冷,哪來的一股陰氣森森。

  元逢春往後一瞥,正對上宮仲秋寒冽雙瞳,他暗呼苦了。

  「我不管,仲秋哥哥不能有負於我,我們有夫妻之實,我昨晚就睡在他屋裡,他不能不娶我,我是他的妻子!」左青瑤滿臉是淚的哭鬧,不惜自毀名節也要達到目的,她已經豁出去了,不管不顧別人如何看待。

  「小子,你怎麼說?」老相爺出面主持公道。

  明潤如玉,透逸出塵的宮仲秋笑若春風,已著完衣的他光采照人。「我是文官不是武將,哪來的體力一夜馭二女,我掌燈時分就在這裡了。」

  他的話意很明白,一個人哪能分處兩屋,定是左青瑤胡謅。

  「你……你胡說,你明明和我……做了那事,還說要娶我為妻,我有……床單上的落紅為證……」左青瑤紅著臉,大聲地說出私密事,把女子最寶貴的顏面往地上丟。

  「左姑娘說得是這個嗎?」泰然自若的宮仲秋揚手一抽,竟能不驚動床上的曲款兒抽出她底下墊著的被單,從容不迫的展現上面的斑斑血跡。

  東西一拿出來,眾人沒有不傻眼的,包括仍是完璧的曲款兒,他這人真是滴水不漏的大老奸,居然連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細處也設想周到,教人不得不佩服他想甩掉左青瑤的決心,以及順便拐帶娘子一枚的殺伐決斷。

  「你……你們……我不相信、不相信……仲秋哥哥不可以這樣對我,我已經是你的人……」好刺目,好刺目的紅,她想殺了那賤人,好想殺、好想殺、好想殺人——

  一直被人忽略的麥子很沮喪,牠幻化成人身卻留著尾巴,自個兒跟自個的尾巴玩。

  驀地,牠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的波動,小貂耳忽然豎直,前前後後地一掮一掮。

  「左姑娘大概是遇上道行不弱的山魅,被他所施的幻術迷惑住了,你的破身確實與我無關,相信只要稍具智慧的男人都不會要別人穿過的舊鞋吧?我可不想妻子未過門先綠雲罩頂,替人養有妖魔血統的小雜種。」宮仲秋此言何其毒辣,令聞者為之不忍,但也是直接戳人心窩的利刃,讓有心算計別人的左青瑤反受其害,是她親口說出與人有染,那姦夫是何人也只有她最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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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3 16:00: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小心,她入魔了——」

  一道紅影掠過,漫天黃符灑出,瞬間如同一面牆,黃光中陣陣銀白閃芒直射而出,刺目的光牆將筆直衝撞而來的身影彈出。

  重重往後一摔的左青瑤嘴一張,吐出一口血,那血不是鮮紅如艷,而是腥黑如墨,黑血落地像是活物,居然還會不規則的蠕動,試圖向前爬行好求生,不久猜慢慢平寂。

  著了魔的左青瑤憎恨著媚態天生的曲款兒,她被嫉妒、怨恨、不甘、悲憤等種種陰暗情緒侵蝕,覺得自己大好的姻緣路是斷在曲款兒手中。

  殺了曲款兒,殺了曲款兒,殺了曲款兒,殺!殺!殺!心裡有道聲音不斷的催促,讓她深信不疑只要殺了礙事的人,仲秋哥哥就是她的,他們會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因此她毫不猶豫,全無顧忌地聽從心的使喚,她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受傷,以命來相搏。

  左青瑤用著豁命的力道橫衝而去,腰間的長鞭往手上一卷欲擊出致命一擊,瞬間可怕的撞擊聲衝擊眾人的耳膜,她再度被彈開,任是尋常肉體經其一撞,就算不成殘也重傷。

  但已染上一身血的左青瑤竟有餘力再從地上爬起,以手背抹去嘴邊的黑血,無事人一樣地往前走了幾步,她兩眼紅得不尋常,是赤紅色,瞳仁詭異地拉起,像是貓眸。

  旁人瞧不見,身為大術師的曲款兒卻一眼就能看見她週身有一團薄薄的黑氣圍繞,引導她走向罪惡深淵。

  「滾開,不要擋路,我要殺了她,那她殺了,仲秋哥哥就是我的……桀桀桀……我的……我的,殺了她……殺了她——」血,鮮美的血味,她要喝血……

  理智已失的左青瑤分不清敵友,被宮仲秋一陣傷人的言語刺激後,空前絕後的絕望襲捲而來,她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把心愛的男子推得更遠,讓她的心痛到麻木了。

  她知道她失去他了,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呀!為什麼他不要她,他不能憐憫地施捨她一個眼神嗎?

  好痛,身體似乎快要裂開了。

  他們讓她痛,她要讓他們更痛,一報還一報,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息得到,她要用自己的血毀掉他們!

  「款兒,你退開,不要動手,讓我來。」宮仲秋一閃身,把曲款兒護在身後。最恨別人擋在面前,阻礙她視線的曲款兒不快地伸出粉色纖指戳他後背。

  「你應付得了嗎?不要逞強,還是交給一流除魔師,別來礙手礙腳,妨礙我施咒。」

  他輕笑。「小師妹,你一向低估我,不知我深淺,身為你的二師兄,青崖道長獨具慧眼納入名下的弟子,我的資質能差到哪去,你總得給我機會在美師妹面前表現表現。」

  「你想護她?」那句「美師妹」讓她又羞又惱,心口湧起難以名狀的情緒,沉甸甸地。

  「她現在還不能死。」

  「理由?」入了魔的人是回不到原來樣子的。

  「因為她父親是藍城大司馬,手握二十萬黑騎軍。」天道自有輪迴,他不能逼其提早表態,以免京中局勢有變。

  思忖了一下,曲款兒將已抽出三分之一的斬魔刀推回刀鞘。「別太丟人現眼,她的罩門是眉心的靈窺處。」

  「知道了。」大掌一送,他將曲款兒輕輕推開。

  滿牆符紙驟然一落,在落到地上時,地面似有一張網將所有黃符網住,咻地一收緊,符紙如同大魚如船,一張一張的回到曲款兒手上,迭成一迭方方正正的,沒有一張不整活破裂。

  符強一消失,防護的屏障也失去功用,雙眼紅似血的左青瑤再度舉起帶刺銀鞭,啪啪啪地甩動,她盯緊每一個會動的活物,全身散發肅殺的氣息,絕不留活口。

  長鞭一揮,破空聲立至。

  宮仲秋回身一抽,軟劍削向鞭身,兵器的交纏發出扎耳的鏗鏘聲,軟劍毫髮無傷,鞭子卻缺了一角,一撮烏黑髮絲接著飄落。

  「你……你削了我的頭髮,我母親說過最漂亮的青絲,你居然一劍削了?!不能饒恕,不能饒恕,仲秋哥哥喜歡我的黑髮,你卻毀了它!」

  左青瑤已經不太認得出人,她身體四周的黑氣越來越龐大,逐漸凝結成霧狀,掙扎著要成形。

  「我就是宮仲秋,你清醒點,你在藍城的父兄正等著你回去。」以她父親對她的寵溺,她不能命喪青陽縣。

  長鞭欲揮又收,她面露困惑。「你是仲秋哥哥?為什麼你的臉好模糊,我看不清楚……不,你不是仲秋哥哥,你和那些人串通好來騙我。莞玉、冬玉、荷玉,她們都被捉走了,好噁心的一群男人脫光她們的衣服,趴在她們身上……別哭了,莞玉,我救不了你……」

  她救不了,她的侍女們哭得好難聽,好多好多的血從兩腿間流出,不,她要逃,必須逃,逃得遠遠的,她不要像她們一樣被扒開大腿,毫無尊嚴地壓在腥味沖天的黑泥上,被一個接一個男人凌虐……

  她甚至還看見其中只有一隻眼睛的駝背男人低身咬住荷玉的喉嚨,咕嚕咕嚕喝著噴出的鮮血,神情十分愉快的伸出三尺長的舌頭舔唇,再一口咬掉荷玉的半張臉嚼著。

  「你們都去死,去死,死光了就不會傷害我,仲秋哥哥,我美嗎?快來娶我,我們會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共度一生……」左青瑤毫無預警的目光一冷,一手拉起鞭尾做繩索狀,想套住毫無武功防身的宋東璣頸項,一舉勒斃。

  見狀的宮仲秋也不再手下留情了,長劍前挺挽出數十道劍花,將銀蛇般飛竄的鞭子削成無數細屑,十尺長的銀鞭頓時只剩下不到五寸的鞭身,柔軟無力的垂落,再也逞不了威風。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我還沒用膳呢,你想餓死我是不是。」曲款兒一餓就容易激動,忍不住滅魔。

  宮仲秋聞言,歎了口氣,飛快利落地出手,劍尖輕輕刺中左青瑤的眉心。

  劍回抽,令人擰鼻的腥臭從左青瑤兩眉間逸出,她往後一倒,週遭的黑氣迅速退去。

  「哼!你在婆媽什麼,一劍穿透了一了百了,你還在那裡磨磨蹭蹭地,她就算不死也是廢人,活著跟死了沒兩樣。」時而神智狂亂,時而如同瘋癲,還會想食人。

  曲款兒揚手一揮,催動咒語,一條獸筋從她指間滑出,似有生命的爬上左青瑤的身體,一圈一圈綁得死緊。

  「她的將來如何不由我們做主,我已經讓劉知縣派人到藍城只會左司馬一聲,藍城方面會來人接走她。」燙手山芋一丟出便與他們無關,妖魔肆虐,她能活著便是萬幸。

  左青瑤無法說出事情的經過,但她確實受妖魔控制入了魔障,這一切都是她私自離家造成的,怨不得人,左青武的縱容才是害女兒遭難的禍首,他想找人徑罪也無從怪起。

  「你鬆了口氣吧?終於解決了令人頭大的麻煩,以後不要再拿我當擋箭牌,否則我直接滅了你。」曲款兒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下身。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捨得……」見她冷眼一瞪,宮仲秋識相的把話題一轉。

  「這是怎麼回事,青陽縣竟還有魔,難道我們上回掃蕩的還不夠徹底?」

  她不解釋,反倒問道:「那上面的血是你弄上去的?」她指的是被單上的血跡。

  他手掌一翻,虎口處有道寸長的傷口。「不難。」

  「是不難,卻一下子叫我百口莫辯,你倒是個狠心的,敗壞我的名節對你有何好處,婚前失貞的名聲可不好聽。」他這一招使得陰險,現在沒人相信她還是處子之身。

  對於以男為尊的大寒皇朝而言,女子的地位相當低,少有幾人能與男子相抗衡,即便少數為官也只是入宮當公主、嬪妃們的陪襯,握有實權者少之又少,品階也不高。

  因為男權社會的不公,姑娘家的出路唯有嫁人一途,嫁得好不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新婚夜的落紅,若無那幾滴點點殷紅,嫁人夫家也只有受苦的分,人人都能以不貞之名踩上幾腳,受人唾罵甚至是失寵,被休離,最糟還會被浸豬籠。

  「小師妹,你只管我介不介意即可,其餘是庸人自擾。」她的夫婿是他,何來無謂的紛擾。

  失神於他合情合理,他倆本就有婚約在身,依皇上旨意再過一年便可奉旨成婚,兩人同室又何妨。

  名分已定,跑不了的。

  曲款兒聽出他話中之意,頓時有怒火中燒的感覺,吃了暗虧還得認賠,氣人。

  「憑什麼我非你不可?!」

  「因為你脾氣差,我性子好,唯有我能容忍你的離經叛道,你找不到比我更瞭解你的人。」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注定要彼此相守一生,誰也拆散不了。

  「你性子好?分明是陰險小人……」裝什麼君子,他的肚子一剖開,流出的肯定全是黑水。

  地上躺了個人事不醒,五花大綁的左青瑤,屋子裡滿是臉上堆笑的看戲人,他倆還能旁若無人的嘴上較勁,這不是前世相欠債的冤家是什麼?眾人心裡如是想。

  「越吵感情越好,看你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嘴,老夫頓覺年輕了好幾歲。」

  老相爺撫鬚呵笑,樂見這兩娃兒早日修成正果,他再擺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也痛快。

  「誰跟他感情好,老爺子你可別嚇我,我們是宿世仇人。」曲款兒可以強調「宿世」,表示是上輩子的仇敵,化解不了,他老別費心了,山崩地裂也不會令天地合。

  宮仲秋在一旁含笑輕語,「她難為情、害臊,外公別逗她了。」

  曲款兒害臊?!

  這猜是天大的玩笑吧!聽聞此言的人忍俊不禁,為他的袒護感到一絲欣慰,他真是會疼小姑娘的好男兒。

  所有人都偏向擅於表面功夫的宮仲秋,雖然他人前人後兩張臉,可是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情意並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感情有多深,唯有遲鈍的某人還在逃避,不肯承認芸芸眾生中,他始終是她心中的燈火闌珊處。

  「呵呵……小姑娘臉皮薄,老夫就不多提了,不過……」

  宋東璣尚有下文,一陣莫名的風呼呼從窗外捲入,一隻隱約可見的風手捲向他,風手抽回,老相爺竟也跟著被捲出屋外,而且外頭突然下起驟雨,嘩啦啦的雨幕阻擋了眾人的去路。

  才眨眼功夫,宋東璣人就不見了。

  「你是玄冥?」曲款兒以符咒驅走潑天大雨,如瀑布般的雨幕瞬間一分為二,從中開出一條通道。

  半空中傳來醇厚的笑聲。「哈哈,挺有本事的,小丫頭,本座已許多不曾遇到如此有趣的事,你讓本座很開心。」

  「你既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幽冥地界的陰鬼,為何要插手人間事?」她以話套話,試探。

  「人間事?」朗笑聲又起,卻又帶了一絲不屑的惡意。「在人界不行人間事又該行何事?老天總自詡萬物之主,你說這人道亂了,天道猶在嗎?神也不是無所不能。」

  「那你去別處搗亂不成嗎?天、地、人有三界,天外天虛空萬萬界,你挑最弱的一個是恃強凌弱。」大人欺負小孩,不公平。不知為何,曲款兒的語氣有幾分撒嬌意味,好像見著了家中長輩。

  「……天地負我。」

  「上天去尋,下地去找呀!寧可我負人,不許人負我,誰欠了你就找誰討債。」

  「寧可我負人,不許人負我……哈,丫頭,本座正在做呢。」誰說天命不可違,總要一試。

  「你……」讓妖魔橫生,天下大亂,逆行倒施,全是為了報仇嗎?

  宮仲秋上前,不著痕跡地將天生膽大的曲款兒護在身後。

  「閣下欲將外祖帶往何處,外祖年歲已高不可奔波,願以己身代替,望閣下能將外祖送回。」

  雲層中一聲冷然的嗤哼。「無趣,自顧不暇還妄想求情,你這條命本座五年前沒取走,如今也該是時候了。」人界最好再亂一點,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神靈手忙腳亂,後悔曾做過的一切。

  原來他的三災三劫三難是因為他?「我不畏死,只求死得坦蕩,你想拿走我的命不一定順心。」

  「大話。」

  一波冷冷的大水如箭矢直射,眼看著就要射中宮仲秋,水箭卻在觸到他鼻前時忽然像撞上大石頭般散開,落到地面淹及足踝,隨著地勢高低而流出屋外。

  「對不會術式的人使用無上力量,你可真了不得,我們雖是螻蟻,但蟻多咬死象,你再強大也有弱點,贏不了你也要噁心死你,我們有的是不要臉。」曲款兒取出一枚靈火丹,水火相剋,殺不了,但能重傷。

  「一枚靈火丹傷不了本座。」玄冥嘲笑。

  曲款兒被激到了,從她收集多年的紅木匣子裡倒出錦雀翎織袋,小小的袋口一拉開,金光四射。「碧火丹,青焰丹,火蛇丹,火鷹丹,冥火丹,地火丹……你說這些火丹夠不夠炸飛半個你?你並不是不死之軀,壽與天齊沒你的分。」

  他的生命也有極限,只不過比別人活得長壽一些。

  這一次沉寂了許久,忽然眾人感覺到一股濃重的壓力由上往下,幾乎壓得人站不住腳。

  「丫頭,你護不了他。」

  「護不了也要護,我這人很固執。」越是別人說不可能的事越要做給人看,她賭上一身傲氣。

  人爭一口氣,佛拿一炷香。

  「哼!小子,你是有福的,可惜……呵呵,真是兩難的抉擇,你們兩人只能活一個,咱們京城見了。」

  「只能活一個……」宮仲秋語輕如絮,細細咀嚼。

  驀地,一陣帶著水氣的涼意拂過,令人胸口快爆開的壓迫感頓時消失,讓人忍不住大口吸入清涼氣息。

  窗外一片朗朗晴空,無風亦無雨,地面上並無半點潮濕,幹得塵沙飛揚,連葉脈上都沒有絲毫殘留水珠。

  方纔的情景像作夢,卻又真實存在。

  「款兒,我先快馬加鞭回京,這一次你不要會京城,到我們買下的金泉山頭,等京裡事一了我再去接你。」她為他做得夠多了,他不想讓她陷入永無止境的凶險中。

  「沒有我你到得了京城嗎?沿途的妖獸斬殺,你不死也吐半條命……嘔……」

  一口血倏地從曲款兒口中嘔出。

  「款兒,你怎麼了?!」望著忽然一軟的身子,宮仲秋急忙接住,頓時慌了,臉色凝重地宛如有人挖走他一塊心頭肉。

  秀姑趕緊取出一顆清心丹讓曲款兒服下,丹丸入喉化開,舒緩的沁涼讓她輕吁了口氣。「我沒事,氣淤於胸罷了。」

  「你這樣教我如何放得下。」他輕撫著她墨般的青絲,眼神中流露出不捨與心疼,和教人不能忽略的柔情。

  「師父說我的命很硬,能活得比他長,而我看他能活過百歲,做徒弟的不能比師父短命,否則視為不孝。」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面對屍堆成山,血流成河仍不改色的宮仲秋,此時卻臉色陰沉,咬緊的牙根從抿直的唇線發出極冷的聲音。

  躺在男人腿上,大啖蜜梨的曲款兒有恃無恐的挑釁。

  「好話不說第二遍,下回洗耳恭聽。」

  「放火燒酒樓叫好話?比魔還可怕的小魔星,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他氣極反笑,撫著纖細雪頸差點用力一掐。

  大驚小怪。「我燒的是魔獸的大本營,我讓術魂找了許久猜發現福生酒樓地底有個深及百丈的魔窟,裡頭足足有上千頭魔獸,若是讓牠們上了地面,青陽縣肯定一夜成廢墟。」

  「你有沒有想過你燒死的也有平頭百姓,他們只是進去喝杯酒,用個膳,三五好友聊聊風月事,卻無端死得冤枉。」他們說好了不涉及無辜,百姓為重,凡事以人命為主。

  「三思而後行」這句話他不知耳提面命過多少回,她口頭上應允,一轉身又丟向腦後,左耳進、右耳出的陽奉陰違,照樣依她想做的去執行,從不曾知會他一聲,最後再把殘局留給他收拾。

  以往她殺的是為害百姓的凶獸,不論手法如何殘戾,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她去,以為她會有分寸。

  可是根據暗色、疏影的回報,上千具的屍骸中有人的焦屍,而且是生前被燒死,表示他們未來得及逃出,慘死火中。

  「冤枉?」朱紅色唇瓣發出嘲弄的嗤聲。「我讓石頭和鬼奴假意鬧事,把真正的客人全趕走了,你們發現的屍體是之前被捉去的失蹤者,不用我說,以女子屍骸居多是吧?」

  「你的手法太粗暴,如果給我時間準備,只是能少死幾個人。」身為替天下人出聲的御史大人,他深覺有愧。

  「天真。你以為入了魔窟還是人嗎?他們的軀體雖還在,不過你讓人把胸口剖開一看,是沒有心的。」那些人已被魔化,雖有人性卻身不由己,只本用來孕育魔種。

  「什麼,無心?!」他們的心……被取走了?

  「我還沒那麼凶殘,連同類也殺害,要不是真救不了,我不會引天火入魔窟,一網打盡。」若是被一舉脫逃了,上千頭魔獸四面八方攻來,只有兩隻手的她也招架不住。

  送死的事誰會做?她斟酌再三才決定動手,未免被玄冥發覺,起碼四、五百顆獸丹她都未取,忍痛割捨。

  宮仲秋無奈地輕歎。「你做這件事為何不與我商量,你不曉得我正在調查福生酒樓嗎?」

  一把火燒斷了所有線索,連累外祖父遭擄,如今生死未卜,外祖父一把歲數了哪禁得起折騰。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兩不衝突。」他護的是人,她殺的是獸,各自為政,互不相干。

  瞧她說的,活像她做的才是正事,而他不過打打醬油,撿她扔下的。

  「我查到福生酒樓明面上和大皇子走得近,以取之不盡的財力支持大皇子奪嫡,可是私底下卻提供三皇子那邊的人馬軍需和糧草,讓他有能力和大皇子相爭。」

  「你是說有人想讓他們打起來?」這麼做的目的為何,出錢又出力卻得不到任何好處,誰會笨得不求回報……

  不,一定有他要的,只是他藏得太深,讓人無從猜起,只能由著他牽著鼻頭走,且走且看。

  「目前局勢並不明確,那人像是局外人,同時也是下棋的人,把人當成棋子下在該落子的位置。」還強橫地不許自行移位,每一子,每一步都得按照安排的路數走。

  吃完一囊蜜梨的曲款兒又啃起婆羅果,神情個意。「哼,你跟玄冥是同一種人,心思拐了一彎又一彎,繞來繞去又是九轉十八彎,當然沒人猜得到你們心裡在想什麼!」

  因為他不讓人看見,隱藏起來,久而久之,別人真的看不到他了,他們只瞧見他願意給別人看的一面。

  「款兒這是在埋怨我嗎?」宮仲秋修潤長指在瑩嫩雪頸處徘徊,輕輕揉拈玉墜兒似的軟嫩耳肉。

  「不要調戲我,二師兄,我只說考慮,沒說一定要嫁給你,別得寸進尺。」她撥開他往下滑的大掌,對他屢屢有便宜不佔便是吃虧的心態感到很無語,狼爪子終於露出來了。

  宮仲秋笑了笑。除了他,世間有哪個明理的男子能縱容她離經叛道的種種行徑,並能理所當然的接受,寵著她、護著她、替她擋去外界的世俗眼光,還不需服侍公婆,不與勾心鬥角的妯娌同住?

  當人太過於在意另一個人,那麼離愛上那人就不遠了,而她已在他心底生根發芽,成為剪不開的籐蔓,死死纏住他。

  曲款兒若有所思,自第一次同床共眠後,他就幾乎把她的房間當成他的,經常就跑來睡,某一夜他們又吵了,幾乎吵了大半夜,但是也說了不少話,當時她只顧著惱怒並未多想,只當他又和平常一樣用話毒她,口是心非的全為戲弄。

  可是根據這幾日越來越明顯的露骨表現,他的相護、他眼底的深情都令人無法逃避,她開始正視一直以來避而不談的男女之情,聰慧在人之上的腦子有了這方面的運轉。

  一旦做了這決定她越看宮仲秋越順眼,從她兩世身邊的男人來看,的確是他最為出色,雖然狡猾得有如泥地裡善鑽的黃鱔,可不能否認的,他是最懂她的人,能包容她世人所不能容的任性。

  於是乎,她想了又想,有個人隨時提供又寬又溫暖的胸膛讓她靠,何樂而不為?她不用試著愛上他,因為他已經在她心裡,只是份量重不重她自個兒也不甚明瞭,就待日後自行醒悟。

  「有香不竊,有玉不偷是傻子,軟玉溫香在手,不碰不觸不摸對不起自己。」

  他為自己的無恥給了合理的托詞。

  「你不擔心老爺子的安危?」就算表現得閒逸,但從他眼下因連夜趕路而生出的暗影,就知道他其實沒睡多少。

  白日是尚青趕車,到了夜晚換成鬼奴,除非真的受不了下馬車走動走動,不然他們趕得很急,大半時間待在馬車上。

  撫肩的手徒地一頓,宮仲秋面色陰晴不定。「我想玄冥不會傷害他,外公的宰相之位仍有可利用之處。」根據他在京裡布下的暗線回報,已有二品以上的官員見過老相爺,雖然立刻追了過去,但追不了多久即失去外公的蹤影。

  不過能見人就表示無立即性的危險,外公活著猜有用處,只要大事未底定,性命應是無虞。

  見他說得十分篤定,曲款兒美目一魅,「師父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

  他笑道,又恢復平日的冷靜。「師父說過的話很多,你要聽哪一句?」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哼!你又用話來繞我,胡弄玄虛,我不信你不曉得我問的是什麼。」她憤然地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狠咬一口,力道重得都見血了。

  「等你見著了師父自己問他。」他不便透露天機。

  曲款兒發惱地瞪了他一眼。「我上哪尋師父去,他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總是雲遊四方,說不定是在躲仇家。」

  「師父聽見你這麼說他會很難過,十個徒弟當中他最喜歡的就是你,也是唯一親自帶在身邊教導的。」以前他們幾個師兄弟都很羨慕,也嫉妒她得天獨厚的好運道。

  所以那時才會老找她麻煩,看她不順眼,一逮到機會便冷嘲熱諷,不能同門相殘就言語攻擊吧,至少心裡平衡些。

  那是擔心她生性偏激,走歪路為亂人間,特地看緊她以防萬一好嗎?

  「他很高興甩掉我這個快吃垮他家底的大包袱,你沒瞧見他一把我扔下後走得多急,腳下輕快到幾乎是用飄的。」

  她還不清楚師父嗎?當他終於發現這個徒弟掌控不了,術式方面又高出他很多,他已經教無可教,索性放牛吃草,將牛趕到另一片草地,他樂得甩手看風景。

  加上她又特別能吃,招鬼攬妖的本事也嚇得他夜不成眠,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定會有麻煩,而不想讓人發現他行蹤的師父只好趕緊扔開惹禍精,將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放心,我不怕你吃。」他累積了不少私產。

  她一笑,笑靨嫵媚,由骨子透出的誘人。「二師兄,你說哪個皇子會登上大位?師父只告訴你一人太偏心。」

  他笑而不答。

  曲款兒還想再追問,馬車外突然傳來敲車板和石頭的聲音,迫使她暫時放下心中懸而未解的謎團。

  「小師姐,不醒師侄問他可不可以出來透透氣,丹爐的氣味快熏死他了。」可憐的白不醒,一臉憔悴,比他們初見他時還邋遢,都瘦出一把骨頭,快要人如其名長眠不醒了。

  彈了彈纖指,她面無表情。「不行。」

  「可他真的很狼狽,一副快掛了的模樣,教人見了於心不忍。」他懷疑白不醒能不能活到重見天日的那一日。

  「不忍心就去陪他,師父應該也教過你如何煉丹,我把你丟進去做伴。」省得在她耳邊聒噪。

  石頭一聽,驚得直搖頭。「不要不要,我才不要進去,小師姐,我不替他求情了。」

  同情是好事,但一起受苦絕對不成,他不想變成白不醒那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可怖樣子。

  「嗯哼,當我不曉得他酒癮犯了又想討酒喝嗎?我要的丹藥他沒煉出來前就給我在裡頭老實的待著,大功告成那一天陳年老甕讓他喝到吐。」夠誘人的珥,饞死他。

  煉丹爐的火不能停,九千九百九十九種靈材陸續加入,以萬年龜丹為底煉製丹丸,而這工程在行進中的馬車內肯定不行,地方狹小又搖搖晃晃,丹爐不穩定便制不出好丹。

  因此曲款兒在獨立的馬車內結出個結界,將靈材、食物、水和換洗衣物,以及煉丹人丟進結界內,讓他在裡面專心煉丹,不受外界的干擾。

  對於無酒不歡的白不醒而言這可是苦差事,他淡得嘴巴裡都沒味了,苦哈哈的求爺爺告奶奶,希望有人能給他一口酒喝。

  不過唯一的好處是他長久以來的紅鼻子不見了,原本紅通通的酒糟鼻與常人無異,不紅了。

  「快入城了,收拾收拾,你的髮有點亂了。」一把不知從哪冒出的梳子落在宮仲秋手上,一手梳,一手挽髮的為她梳了個好整理的懶人髻,一支嵌白玉點翠石榴花金簪插在發上。

  「又不是沒來過京城,瞧你緊張的……」素腕一掀車簾子往外瞧,原本漫不經心的曲款兒忽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你看到什麼?」視線不離芙蓉玉顏,她面上稍有的細微變化他都看在眼裡。

  「你沒瞧見嗎?」她指著京城上方黑壓壓的天空。

  宮仲秋遠眺越離越近的皇城,心中百感交集。「要下雨了,得準備雨具,小心別淋了雨著涼。」

  「你是睜眼瞎子呀!那不是凝雨而聚的烏雲,那是大寒皇朝境內的冤鬼怨靈齊聚在一起的怨氣。」居然有這麼多,將整座京城蓋住,完全遮蔽了天日。

  「你說這是怨氣?!」那黑成一片的雲?

  宮仲秋很想不信,他眼中所見的就是綿延至天際的烏雲,厚雲低壓得像要落下雨水了,可是雲雖濃卻遲遲無雨,讓他不信也難。

  「沒錯,沖天怨氣,還有戰死士兵的魂魄,已然成了貴兵,他們在京城上空徘徊盤旋,似乎在等待什麼。」他們互相推擠著,好像有美味苛扣的食物在下面等著他們大快朵頤。

  「難道是皇上?」他一驚。

  「要入了城才知,我覺得不太妙。」曲款兒坐正了身子,她咬破了手指在空無一字的符紙上以血書咒。

  寧可是庸人自擾而不要措手不及,有備無患。

  「你……」他不喜歡見到她流血,那一回見她大口嘔出鮮血,他心痛得胸口快要撕裂,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讓她為了接下那人的攻擊而重創內腑。

  「一人一張帶在身上,怨靈們不敢近身。」

  京城的城牆一樣高聳地讓人感覺到百年老城的沉重感,鐵色的城門有多少歷史,在此訴說故事。

  一入城,迎面而來的是沉悶的壓迫感。

  一向繁華的街道居然空蕩蕩的,冷冷清清的沒幾人在街上行走,一間一間的鋪子雖然開著,卻門可羅雀。

  街上百姓少,士兵多,一隊一隊的城中守衛來回巡視,臉上是全無生氣的死寂,面色如鐵般僵硬無比。「尚青,回宰相府。」

  「是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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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3 16:01: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相爺在皇宮?」

  「外公在宮內?」

  回到宰相府的宮仲秋與曲款兒面面相覷,有種腳踩不到地的恍惚感,乍然而至的消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轟得人措手不及,感覺腦子忽然是空的,找不出一句該說的話,喉頭澀澀地好不舒服。

  之前他們想過無數的可能性,宋東璣也許被關在水牢裡、囚禁暗室,有人看守的高閣、上了鎖的小院子,甚至是水井下打了座密室藏於地底,或是魔獸的聚集處,反正絕對是危險至極的地方。

  他們也設想過各種搭救方式,想著要怎麼模擬地形、安排救人後的撤退路線,誰主攻,誰斷後,要用多少霹靂彈,轟天符咒得幾張猜夠用,傷藥和後補人員得湊齊。

  他們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沙盤演練,絞盡腦汁的盤算再盤算,幾乎是夜不成眠的想著如何救人,心中再無旁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救出宋東璣,讓他不在敵人手中受盡折磨。

  可是此時卻得到令人錯愕的答案,讓宮仲秋和曲款兒心中情緒可說是相當複雜。

  不過宮仲秋的政治觀較為敏銳,聞一能知十,他目光一閃,立即聯想到一件驚天大事。

  「想讓身為一國之相的外祖父寫下禪位詔書?!」

  不流血政變,這是最快也是最萬無一失的計謀,皇上親自讓賢,繼任者毫無疑問是天授君主。

  「不錯,你的反應非常快,是個適合做官的聰明孩子,如今朝堂上出現預料以外的變動,相信不久後將面對更大的風險,此劫怕是逃不過。」這些孩子還年輕,不該遭此劫難。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生在世豈能一生平順,總有些起起伏伏的波浪。」大浪打來,揚帆破浪,在風雨中迎向那最高的浪頭,最終征服它。

  「就怕這風浪人力招架不住,一個失足便是萬劫不復,謹之、慎之。」白髮、白眉、白鬍子的長者語重心長,每說出的一句都彷彿帶著千斤重量,蒼涼的聲音中滿是悲痛。

  「皇宮內的情形如何?剛回京尚未瞭解通盤局勢,只知幾路人馬有圍城的趨勢。」他們也在觀望、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不白白浪費隱藏數年來的實力。

  「皇上病重,皇后遭到軟禁,太子嘛……目前危在旦夕,屬於他的那顆星晦暗不明。」

  皇上病重?

  怕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

  一旦皇上重病不能親政,太子一派就成了人人想拉下馬的箭靶,先控制了皇后的行動使其後繼無力,再一個一個拔除其黨羽,剪去羽翼,四面楚歌的太子便難以殺出重圍。

  太子要面對的不只是大皇子以長逼宮,還有三皇子的強大武力,外有各地藩主蠢蠢欲動,內有妖魔為禍,想必是捉襟見肘,裡外煎熬,兩位皇子的前後夾擊更是叫他進退無路,坐困愁城。

  太子從來沒有遇過這般困難的處境,朝中大臣已多日未上朝,朝廷的兵權有一半不在太子手中,近郊的武衛營他調動不了,而唯一有能力輔佐他的宰相被困在宮中,沒法和近臣連繫。

  「師父,你為什麼會在宰相府?!」好像是早一步在此等候,對於他們的歸來日算得分毫不差。

  面皮一抽的青崖道長略顯僵硬的一轉頭,看向質問的女徒弟。「想見你們就來了。」

  曲款兒擺明不信,一雙眸子直直盯著他瞧。

  青崖道長連忙轉移話題,自問自答道:「啊!你問太子的那顆星宿的是哪顆?凡是命格非凡者都有本命星升天,大皇子是貪狼第一星,屬水,化氣為桃花,主禍福,三皇子是火星熒惑,生於寅,旺於午,墓於戌,庚午戌為火局,標準水火不相融命盤。」

  「……所以太子那一顆本命星不會正好是紫微星吧?紫氣東來,化為帝君,命格尊貴。」

  「這……呵呵,天機不可洩露,黃口小兒勿做猜想。」青崖道長暗暗叫苦,他這徒兒未免太聰慧了,精明得一眼就看破。

  「什麼叫天機不可洩露,分明是自圓其說的搪塞語,欽天監那些老頭會看不出天像有變?他們肯定早早就求助於你,讓你來看大寒皇朝的國勢。」一看到師父,她什麼都明白了。

  難怪二師兄會說「等你見著了師父自己問他」,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他們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京城會合。

  唯有她被蒙在鼓裡,百思不得其解這世道都已亂得人人自危了,身為國師的師父為何遲遲不現身,忍心見萬民受水火之苦而不伸援手,明明他的心還沒硬如鐵石,能夠見死不救。

  「哎呀,你這丫頭能不能不要這麼聰明,慧極必傷,少知道就少一些煩惱,為師有為師的苦處。」別再用清算舊賬般的追問,她再問他也不會說,絕對守口如瓶。

  「你怎麼不說你又算計了我什麼?明面上外放出京歷練,實則是替新帝收買人心,拔除惡瘤,用五年時光走遍大寒皇朝的每個角落,能吏良才登錄在冊,日後定有大用,庸才貪官先一步剔除,只留下賢明官員。」無官不奸,奸臣大范。

  面對徒弟的怒氣沖沖,他只能苦著臉。「你的腦袋瓜子是怎麼長的,對時事政局摸得特清楚,想瞞都瞞不了。」

  弟子太厲害就顯得師父很無能,他是很驕傲教出舉世無雙的好徒弟,可是徒弟長威風了,他的臉面往哪裡擺啊?

  「那是你老以老神仙自居,忘了人是長腦子的,你的徒弟不只會吃,還會察言觀色,樞人老底,你那點本事就被藏了,都發臭了。」天機是用來參透的,不然人間哪來會掐會算的陰陽師,還不是老天爺辦事不牢,要人來擦屁股。

  曲款兒從不信世事絕對,人定勝天,命是自己的,想活得精彩不行嗎?是長壽、是短命不過是畫筆一抹,有的鮮艷,有的黯淡,有的能在黑夜裡發光,端看塗的是什麼色彩。

  她最討厭「逆來順受」這四個字,凡事只能靠著別人,順著別人的意思,那麼來此一世有何意義?蟬鳴一夏也曾燦爛過,人還不如小小的夏蟬。

  「反了,反了,徒弟教訓起師父來了,你這是大逆不道,我要將你逐出師門!」一汽大眾氣呼呼的瞪著不肖徒弟,雪白鬍子飄呀飄的。

  他哪有藏,只是沒說而已,她不是連術魂那種逆天的玩意都養得出來,還用得著他明言嗎?

  「師父,我們哪有師門,你的清風道觀是給修道的道士住,你說說你十個徒弟中除了大師兄有哪一個是道士?」大師兄是識人不清,被拐上山,師父還騙他當道士就有肉吃。

  結果是師父吃肉,大師兄吃素,傻乎乎地替人守住道觀,可觀主不是他,他頂多算打雜的雜丁。

  「你……你……伶牙俐齒,牙尖嘴利,老二,你怎麼不管管她,為師把小師妹交給你就是讓你磨磨她的銳氣,可為師看她都長角了,一頂能頂死人。」

  計策想得很美好,做起來卻很失敗,青崖道長原本的用意是想著宮仲秋這徒弟也挺陰險的,精於算計,那就把麻煩精丟給他,「以毒攻毒」看能不能調教出明珠般的秀婉閨秀。

  誰知明珠的確是明珠,卻不是他要的雪白圓潤,宛如月之華,反而是顆烈火珠,性子像烈火一樣不馴,只能好好跟她說,不能用強迫的方式使其屈服,否則一把火燒光他的鬍子。

  「師父,徒兒看小師妹挺好的,伶俐聰慧,善於巧舌,能辯能道不驕矜,能斬妖除魔,降服惡鬼,四海之內定能留名萬世,把所學發揚光大,成為一代宗師。」小師妹無一處不好,處處是寶。

  聞言,青崖道長用驚悚的眼神看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愛徒,滿臉痛心。

  「你……你是誰,你不是本道長的徒弟。」

  「師父,眾叛親離了,要反省反省,看你這些年多疏忽對徒弟的愛護,我們翅膀長硬了就要把你踢開。」曲款兒朱唇一掀,媚眼亂拋,一副要背祖忘宗的模樣。

  「你們……你們……」他看了看噙笑而立的二徒弟,他眼中只有一道跋扈囂張的紅影,再瞧瞧恣意而為的女弟子,最終歎了口氣。

  「算了,算了,和兩個空前強大的狂人計較,為師勢單力薄,敵不過、敵不過呀!」

  他老了,接下來是年輕人的時代。

  「師父,玄冥是不是水神?」曲款兒單刀直入的問。

  水神?!宮仲秋內心驚訝但表面不顯。

  青崖道長沒有馬上回答,他眼神深遠的往遠處看了一眼,而後才幽幽吐出。

  「看來你的眼睛比為師利,為師凝聚了多年功力猜勘破祂的真身,玄冥是水神,亦為雨師,掌管一方水域,平日只在自個兒的河域活動,收到玉帝旨意才行雲布雨。」

  水神不同於天上的神仙,祂只是人間的神仙,說是神卻無神格,比名列仙班的仙人低了一等,未經傳召不得私自上天庭,守著渭水三千五百年,始終過不了最終那一劫。

  玄冥已修得龍身,八對鋒利的龍爪,可龍身蛟首化不了龍,執念過深困住了祂的修為,因此闖不過最後一層關卡。

  「祂既然是神,為什麼要破壞天道運行,造成百姓受苦,生靈塗炭?」神就該福澤萬民,為人帶來生機。

  青崖道長沒好氣的一瞪眼。「我是人不是神,哪能事事皆知,不如你代為師去問問。」

  曲款兒唾棄他的無恥。

  「師父怕死我就不怕?何況我上哪找祂,上窮碧落下黃泉嗎?」無頭蒼蠅,瞎找。

  「祂在皇宮。」他幽然一歎。

  「皇宮?!」和皇帝老兒在一起?

  此話一出,伸手握住柔白小手的宮仲秋黑眸倏地一凜,他的外祖父也在宮裡,和如此危險的神同處一地,他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時時掛念外祖父的安危。

  他在宮中雖然安插了眼線,好隨時回報宮內的情形,方便他著手佈局,可是他要對付的並非是靈智未開的魔獸,而是等級提升好幾級的神,凡軀肉體能以何力道抵抗?

  其他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他三元及第中了狀元後,很快就因為拒絕皇上賜婚公主而被貶出京城,「文曲星」的傳聞再無人提及,慢慢地沉寂在百姓們的記憶裡。

  可是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事的確不假,天上星宿又怎會不敵人間水神,所以當年玄冥第一步就是要滅了他,在他長成氣候前先除後患,以免將來反成阻礙,反咬他一口。

  誰知他出京的一路上都有曲款兒這位頂級大術師護著,加上又不是水神親自出手,因此多次遭難都有驚無險的度過,於是,紫微星旁的輔星文曲星依舊明亮,光芒四射的支撐著帝星不殞。

  「呵呵,多可笑,一群不自量力的毛娃兒妄想對抗本座,真是有趣得緊。」天道?哼!由誰決定?

  天無道,任其行,花開花落誰來定。

  皇帝所居住的正乾宮內有著反季的花卉,春蘭秋桂,夏荷冬梅,數十種不分季節的花樹一株株無土無盆,根節分明的騰空而立,花香滿溢,處處綠意,嫣紅托紫的招來蝴蝶、鳥雀穿梭其中。

  若只是如此,大概會以為到了人間仙境,認為此地是神仙住的地方,花有清香鳥有語,一道瀑布從天而降,但水只在半空不落地,水聲潺潺,沁人心脾。

  可是在美如幻境的奇景下方是一張黑檀木雕九龍護星大床,床上躺了一位蒼老的男人,他出氣多、入氣少,凹陷的雙眸浮起青紫色,兩頰因消瘦而突起,顴骨外露。

  他是皇上,大寒皇朝的一國之君,數年前他還是英姿勃發的中年男人,不見老態,能御數十嬪妃,上馬能拉弓,一箭射穿三里外的小鹿,下馬能行拳,破空震碎裝滿酒的酒缸。

  可不過短短的幾年,他像風乾的果子迅速萎靡,由內而外均被掏光,身體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勉強維持著生命,連話也說得不太清楚,唯有意識還清明。

  他不是生病,而是一點一滴被吸光精元,在他身邊有一隻頭上長雙角的黑猿拍拍吃飽的肚子,仰著面呼呼大睡。

  「小老頭兒,你想你的外孫能活到見你一面嗎?本座非常期待他們帶來的驚喜。」死不了的日子太無聊了,日復一日相同的景致,春天桃花開滿樹,冬天梅子結成果,看都看膩了。

  一張獸形大榻旁,一團蜷縮著的活物伸展四肢,瘦了一圈的宋東璣臉色略白,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他就是玄冥口中的小老頭兒。

  「老夫的外孫比老夫有本事多了,我老人家都還沒死,他哪敢不孝的先走。」他活夠本了,早走一步又何妨。

  獸形大榻上沒有人,只有一道看不清容貌,若隱若現的半透明身軀,由外觀來看隱約是個男人。

  「在本座面前爾敢言老?」找死。

  玄冥輕輕一拂手,老相爺立刻有如泡在寒冰池裡,頓時寒意透骨,整個身體幾乎僵硬成冰,連牙關打顫都打不動。

  可是過一會兒又溫暖起來,冰化為水,四肢回暖,又冷又寒的感覺消失不見,只剩下溫人心窩的暖意。

  還不想他死的玄冥將他當成貓狗耍弄,在神面前,人渺小的有如花草鳥獸,有生命,無仙根。

  「呵呵,是稱喊老夫小老頭兒,老夫自是稱老了。」他這把年紀還不老,鬍子都白了。

  玄冥驀地沉下臉,水波透藍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哀傷。

  「不許喊老,聽見了沒。」祂不需要他一再提醒祂有多老,和歲不足百的「她」相差好幾千歲。

  「聽見了,不過來個交易,讓我喂皇上喝點稀粥,補充元氣。」皇上一直都是聰敏好學的孩子,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他曾答應先皇要好好照顧,沒想到如今……唉,世事難料,他愧對先皇的托付。

  「他再活也沒幾日了,何必費力。」玄冥手心一揚,一碗還算濃稠的白粥浮在半空中,慢慢往下飄落。

  這是老相爺的膳食,他吃不吃都由他。

  拿到食物的宋東璣也不急,他先把粥吹涼,腳步蹣跚地走兩步,停下來一喘,再走兩步,又停下來喘氣,畢竟歲數大了,睡不好又吃不飽,時時提著心不敢放鬆,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起折騰。

  「皇上,吃一口粥吧,小口點,別急……」要他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子伺候命懸一線的男人,他有點力不從心,粥撒了一些在手背,他不忍浪費的一口一口吃進嘴裡。

  不吃會餓死,多少也要吃點東西。

  「……老……老師……委……委屈你了……」皇上氣若游絲,吃力地發出幾個單音。

  一聲老師喊得宋東璣鼻酸,眼眶微澀,他既是宰相,同時也身兼太子太傅,皇上還是小孩子時也是他的學生,他教皇上朝政和帝王術,讓他由太子之路平順登上帝位。

  「不委屈,老師這條命給了皇上是福氣,你撐著點,仲秋那孩子回京了,他多智近乎妖,一定有辦法破了這困局,你要為四皇子多撐一下。」皇上早有旨意,皇四子為帝君。

  皇上黯淡灰敗的眼睛迸出一絲光亮,乾癟的嘴似在笑,十分欣慰還有老宰相、宮御史兩位忠心為君的臣子。

  「呵!多智近乎妖,就算化身妖魔也無法與本座作對,本座哈口氣就能淹死他。」誰能阻止祂逆天,祂偏要蒼生生不如死,活在恐懼當中。

  皇上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的白粥,宋東璣不嫌作嚼的喝得唏哩呼嚕。「那他怎麼還活得好好的?你那口氣哈得不夠大,連牛皮都吹不破,老……我等著看你用大話淹死他。」

  「你……小小凡人也敢……哼!激怒本座對你沒什麼好處,不過本座倒是小看了紅衣天女,她不是凡骨俗身。」祂唯一看不透的是她,總覺得這娃兒死了很可惜。

  玄冥看著曲款兒時,似乎可以從她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祂求不得、愛不了的漁家女。

  「嘿嘿,她是我外孫媳婦,術法好得能滅了你。」宋東璣頗為得意天縱奇才的小兩口都是他家的。

  滅了祂?

  難道真應了那則神界傳言……玄冥神情飄忽了一下。

  「你留下,不許去。」宮仲秋難得冷著臉,一反溫潤清逸地朝身後喝斥,臉色難看地要將人趕走。

  「哼!光你刷刷刷地使幾朵小劍花,連野豬妖都砍不死,還想一劍掃千軍,殺死體型是你數倍的魔獸?你在作夢,早早做好墳塋好埋屍,啊!我說錯了,是衣冠塚,遇到魔獸會被吃得屍骨無存,連鞋都不會給你留一隻。」

  真當自己萬夫莫敵嗎?他呸!根本是匹夫之勇,以肉軀去擋銅牆鐵壁,誰也曉得死的會是誰。

  人是血肉之軀,薄薄一刀劃過血流成河,傷口深一點還會致命,而獸皮很厚,刀劍不易入,更有的已是鐵皮鋼骨,想傷其要害難如登天,一個不慎反會被震傷內腑。

  「聽話,讓我安心,我怕我在應敵時會分心。」他會不時回過頭看她是否安好,有無受傷。

  「我當你的背,你可以全心應戰,不能否認我在術法上高你很多,你才必須聽話。」別以為有師父的臨時功力加持,他就能從一流御劍士搖身一變為劍神,頂多身形變快,劍氣凌厲,劍身入刺如切豆腐一般罷了。

  「款兒,你……」

  曲款兒高傲地揚鼻一哼。「我哪一次聽過話了,你想要聽話的未婚妻找你小表妹去,姑奶奶不是你能指使的,腿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就去哪,有本事你用繩子綁著我。」

  「你不要無理取鬧,此次非同小可,我們不只要救回皇上和外祖父,還要把大皇子、三皇子的私兵趕出皇宮,刀劍無眼,你只會術式不會武功,要是一個失誤傷了你,比傷了我還心痛。」他們此行以救人為主,不一定會正面對上魔獸和玄冥,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有術魂和符咒,我還能召鬼,比你強多了。」反倒她一人潛入風險較小,悄悄來,悄悄離去,不驚動任何人。

  「胡鬧,你當救人是小孩子玩泥巴嗎?裡面有三千禁衛軍,三千黑騎軍,還有千名的宮衛,他們全都是殺過人的,不會被你的媚眼一拋就迷醉。」戰場上浴過血的兵士不畏殺人,刀起刀落便是一顆人頭落地,從不遲疑。

  「宮仲秋,你這個小雞肚腸的小人,你看不慣我就不要喜歡我,誰准許你嫌棄我的長相,天生丹鳳眼是爹娘給的,你跟他們哭去。」她有眼兒一拋嗎?不過是輕輕睞一眼。

  苦笑不已的宮仲秋真想一掌劈昏她,省得多費口舌。

  「我中了你的媚毒,早就無藥可救,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

  「所以你要聽我的,夫有三從,妻子的話要聽從、順從、服從,想娶為妻的話就得做到以上三點,否則就關了你的棉被店吧!」想把妻子當牲畜圈養的男人她寧死不嫁。

  棉被店關門,甭彈(談)。

  憋不住的笑聲噗哧而出,聽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一群人忍得很辛苦,要不是時機不對,恐怕是哄然大笑。

  「笑什麼,牙齒白啊,灌幾瓶獸屍水給你漱漱口。」沒瞧清楚是誰的曲款兒純粹是遷怒,張口就罵。

  「款兒,不得無禮,這一位是大師兄,道號清虛。」師門十名所學不同,少有同聚,故而識不得人。

  「大師兄。」輩分有別,排行第九的曲款兒勉為其難的行禮,禮數還算周到。

  「你們真是一對歡喜冤家,走到哪裡就吵到哪裡,教人開了眼界,難怪師父常說你們兩個是他收過天分最高的徒弟,在所學上是奇才,可是也最叫他頭痛,他很後悔為什麼要收你們為徒,簡直是自找苦吃。」一說完,他大笑。

  大師兄清虛年紀長宮仲秋七歲,已是清風道觀管事的道長,他學的是流雲掌和流雲劍法,有十成火候。

  不過他不是青崖道長收的最年長的徒弟,三弟子風越雲,四弟子雷向天,五弟子雲斬月,六弟子金霸等,除了曲款兒和十弟子石磊,其餘數名年歲都不低,依入門先後排位,而不是以年紀,其中兩位比大師兄年長十歲有餘。

  今天因為師父的一句話,十名師兄妹全都到齊了,一個也沒漏,青崖道長掐算出此行的凶險,遂找齊徒弟們來幫個手,也好認認臉,以免哪天錯身而過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

  為了確保每一個徒弟都能平安歸來,他將一身功力散給學武的徒弟們,讓他們有餘力幫助其他人,在危急時候能伸手相助,他則因體力透支而靜坐調息,吸納三川靈氣補元真。

  「大師兄,你來評評理,是不是他不講理,論起功夫我是不行,可是這裡有誰比我防護多?黃符一大迭,鬼奴一名,二十個術魂,再加上我背後四把斬妖除魔刀劍,我看要尋求保護的人是你們。」

  曲款兒一一細數她防身的護具,每念一樣,除了神色冷峻的宮仲秋外,八個師兄、師弟便點頭,她念得越多,他們點頭越快,最後甚至被她說服了,師妹(師姐)是最強的防具,真要遇到生死關頭時就往她身後躲,以防萬一。

  真的不說不清,說了就明白了,誰有她那麼強悍的氣場,空手一人卻好比有千軍萬馬守護,又是鬼奴,又是術魂,還有把人炸飛的符紙,是遇上她的敵人比較倒霉吧!

  宮仲秋冷眸一掃,清虛不自在的一笑。「師妹說的有道理,同門師兄弟妹理應同進退,不過你是女子,師兄們再無恥也不能拿你當利劍用,你當我們的後盾,在後面搖旗吶喊,我們去去就回,絕不多耽擱一刻。」

  對於他的話,宮仲秋滿意的點點頭。

  「好呀!師兄們儘管走,反正你們前腳一離開,我後腳就跟上,少了師兄們前前後後的看顧,我要是斷腿缺胳臂什麼的也賴不到你們頭上。」比狠,比無賴,她是個中好手。

  什麼短腿缺胳臂,她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發白,好像真見她倒在血泊中,斷臂殘肢齊飛,驚慌的大叫。

  「師妹!」

  「師姐?!」

  「款兒……」很無奈的聲音。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相對無語,最後把目光放在宮仲秋身上,那個難纏的小丫頭是他的心上人,由他自個兒去擺平。

  眼看膠著成難解的局面,總有一人要退讓,瞭解曲款兒性情的宮仲秋只有妥協,因為她是膽大到不知害怕的人,若是一味的強壓,她反而會不管不顧的和他硬著來。

  與其讓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危險,倒不如鎖在身邊自己盯著,起碼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鬧也腦不出什麼風浪。

  「你可以去,但要走在我後頭,不能看到魔獸就興奮得兩眼發光,搶著要衝到最前頭。」她骨子裡是嗜血的,見到惡靈、鬼怪、妖魔等就像打了雞血,特別迫不及待。

  「成啦,你真囉嗦,我答應你就是,絕不主動挑釁。」幾隻小獸她還看不進眼裡,她要的是控制皇宮的獸王,以及水神玄冥,她今日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對方。

  達成協議後,由宮仲秋在宮裡的內應帶路,那是一名唇紅齒白,年約二十的小太監,個子不高,長得很清秀。

  一行人走在偏僻的小徑,草長過膝,由廢棄的冷宮繞到太湖石旁的宮殿,那曾是皇太后的居處,自從太后過世後,這處就空下來,不過每日仍有太監、宮女打掃,整理花木。

  令人意外的是,太后的床榻一掀,底下竟是一條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小太監先走下去,而後是清虛,接著眾人依序進入暗道,走最後的石頭把掀高的床榻拉回原處。

  大約十七個階梯後是平坦的直路,空間也大了一倍,兩兩同行不成問題,小太監將著火的打火石投入牆上的一凹槽,暗道瞬間亮起來,凹槽裡注滿了牛油,沒有異味。

  清虛急著想完成救人的行動,他推開小太監就想衝出去,救了人就循原路退回。

  可是他的手才一動,身後的宮仲秋就提醒他謹慎,「等等,先聽聽門後有沒有聲響再推開。」衝動容易壞事,謀定而後動,戒急,人一急就亂了。

  於是一行人在暗道待了好一會兒,確定出口並無來回的走動聲,這猜小心翼翼地先探出頭探四周,再一個一個魚貫而出。

  幸運地,他們很快便找到了宋東璣。

  「你們到這裡幹什麼,快走,快走,不要逗留。」時時睜目警覺的宋東璣一見到他們,乍地跳起來,驅趕眾人。

  「外公……」他怎麼瘦成這樣,兩頰都陷下去了。宮仲秋心口抽了一下,難掩酸澀。

  「把皇上帶走,要快,外公不要緊,他們還要起草退位詔書,你們把人救了,帶到四郊的橫山寺暫避一陣子,走,不許回頭……」他還能擋一擋,假裝病重的皇上還躺在龍榻上。

  「我不可能放著你不管,要走一起走,孫兒背你。」宮仲秋強行背起不肯走的外祖父,再一回頭瞧瞧其他師兄弟。

  皇上奄奄一息的靠在大師兄背上,無力攀附,三師弟扶著他幾欲滑落的身子,四師弟開路,五師弟斷後,六師弟、七師弟、八師弟也都在……等等,款兒呢?!

  一聲猿嘯驟起,一頭比人巨大好幾倍的黑猿從高粱躍下,牠頭上兩隻彎曲的羊角尖角向外,兩顆眼珠大得像銅鈴,嘶吼著張大嘴,嘴裡是兩排參差不齊的獠牙,兩隻耳朵掛著十隻銀鑄的重錘,牠一腳踩下,地面立時出現五寸深的六趾足印。

  「曲款兒,你就不能不鬧事嗎?!」非常時刻她還非要亂上加亂,就不能忍到他們離開後再鬧翻天?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很安靜地躡足跟在你身後,是這只醜得要命的猴子在山頭邊睡覺,邊流口水,牠留下來的涎液很臭,滴到我了,我猜用轟天雷炸牠的腳底板。」

  眾人聽了很無言,明明是惹禍精還推給猴子……不,是聽得懂人話的黑猿,被比做弱小猴子的牠很憤怒,仰頭大吼,拍打著胸膛,表示牠是獸王,不接受侮辱。

  「你就不能少惹麻煩嗎?」宮仲秋邊說邊護著外祖父後退,把他交給五師弟照顧後,抽出腰上軟劍迎上直衝而來的大黑猿,一劍削掉牠半邊的羊角,讓牠左右不平衡的搖晃一下。

  一見自己少了一角,黑猿更加怒不可遏,隨手抓了百斤重的石屏就往宮仲秋砸去,怒氣衝天的頓腳,要他他把角還給牠。

  可是斷了就斷了哪能接得回去,牠吼得再大聲也沒用,力大無窮的曲款兒單手接住石屏,在師兄們驚詫的眼神中擲回去,那力道之大竟教黑猿抱不住,連連退後幾步,跌坐在地。

  「不如我們收了牠,牠有七百年左右的獸丹。」好迷人的獸丹,是金焰帶紫,有鴿卵大小。

  「不行,我們沒有時間多生枝節,下回我把牠誘到宮外撲殺。」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宮仲秋知道只能誘哄,讓她主動放棄。

  「可是不取丹很可惜……」少見的獸火丹耶。

  曲款兒表面上不再爭取,可是袖口下的瑩潤柔荑輕輕一動,悄悄放出術魂甲一,讓它去挑弄被打怕的黑猿,把猿性激到不死不休,以為有別的雄獸要來佔牠的地盤。

  這是看準牠的獸域性,尤其是統領獸群的公獸,牠的地位不容許挑戰,一聞到外敵侵入的氣味便會陷入瘋狂的攻擊。

  果不其然,黑猿一躍而起,用牠僅存的羊角要去頂宮仲秋等人,獸本就無理取鬧,又受到術魂的刺激,發了狂地逼近正欲進入暗道的眾人,把他們衝散開來,現場一片混亂。

  「殺了吧!仲秋哥哥,不然我們一個也走不了。」你不好下手,我可以代勞,好久沒用斬魔刀了。

  明知她的楚楚可憐是裝出來的,宮仲秋還是心口一柔被蠱惑了。「站遠點,不要被獸血濺到。」

  「是的,仲秋哥哥,你對我真好。」快,頸子一劍,牠的內丹不在胸口,是在靠近肩膀的脖頸處。

  聽著嬌柔的媚嗓低喚,他的雙腿一軟,差點想要直接把人抱起,找個房舍洞房。

  「別亂我。」

  曲款兒嘻嘻直笑,眼帶得意。

  黑猿不愧是獸王,蠻力十足,著實不好應付,宮仲秋好幾回被牠的長爪子撓破衣服,幸好他閃得快,衣破人未受傷,倒是黑猿吃力不討好,倒吃了他好幾劍,傷痕纍纍。

  但是最可怕的是受了重傷的野獸在垂死前的反撲,眼見不敵的黑猿益發兇猛,每一起跺得地面震動不已,讓人不易站穩,宮仲秋好幾次險象環生,最後在千鈞一髮之際反手一劍插入黑猿的肚皮,像切西瓜似的由下往上切開。

  「啊!獸丹,我的。」一顆獸火丹從黑猿體內彈出,見狀的曲款兒笑眼瞇瞇的接著,臉上歡欣無比。

  「敢殺本座的座騎,你們真夠膽,把命留下,用血祭我的獸,你們一個個將是天命滅亡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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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3 16:01: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佈陣。」

  「是。」

  「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

  咦,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

  這是什麼陣?

  沒人能解曲款兒心中的疑惑,只見九個師兄、師弟如空中獵食的猛鷲俯衝而下,身形似九隻展翅的老鷹快速移形換位,高低不一的身影交錯而過,無聲無息,如鬼魅般飄忽,一晃眼,令人有眼花撩亂的錯覺。

  兩兩相望的矩陣,以宮仲秋為中心點,清虛和風越雲為輔佐,迅速拉開一把鋒利的長劍形狀,將驟然發出聲音之處圍困在其中,只見明明無風,盤龍柱旁的垂地鮫紗簾卻劇烈地翻掀。

  此時皇宮上方的烏雲更濃了,即便是白晝,天色也宛如已近黃昏,黑壓壓的不見半絲日光,像潑了墨汁似的,不斷盤旋的黑氣聚攏成霧狀的雲,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矩陣一完成,雷光暴閃,人眼來不及見的一百零八道疾雷劈下,九條隱隱約約的銀線從陣內浮現。

  在九條銀絲交錯縱橫的中心道,一道水藍色的水柱拔地而起,直衝而上,顏色如透質的藍玉。

  水柱中是一頭漸漸成形的蛟龍,蛟首龍身,龍身上的鱗片有人面大小,閃著刺目的金光,炫爛奪目,唯蛟首是銀中帶白,蛟目重瞳,兩目之間竟是深濃的黑,彷彿能滅了天地的明亮。

  「呵,青崖老道倒是弄出不少有趣的物兒,教出了不錯的徒弟,不過就憑這小小的陣法就想困住本座,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他終於被自己的修仙路逼瘋了啊。」

  金璨銀晃,世間最俊美無儔的男子褪去龍身蛟首,一身全無繡紋的素面浮藍色衣袍,腰不繫帶,豪邁的敞著前襟,鳳眸如墨,美若寒星,水色長髮披於身後,看來萬分尊貴。

  若是有心人仔細一瞧,那雙神秘中帶著憂鬱的眸子竟與曲款兒媚色天生的丹鳳眼有七分相似,但因從未有人見過水神玄冥的真容,自是無從得知兩人的相像。

  「師父他老人家智同太上老尊,有著仙家的大智慧,他紅塵穿透,不沾纖塵,自在來去天地間,是你等逆天倒施之輩無法參透的。」宮仲秋聲音冰冷,嚴肅的說。

  太上老尊乃西方仙翁,靈生七竅,化作萬千智慧。

  「再聰明也是一具逐漸老朽的軀殼,垂垂老矣的他最後只是一把塵土,與數千年修為的本座相提並論,那是微不足道的螢光妄想與皓月爭輝,可笑至極。」人的力量再強大也敵不過神祇,神無軀體,不死不滅。

  「那是你太自負了,從未遇到真正的對手,我們師兄弟來會會你。」一說完,他彈動矩陣了銀絲,掐破指尖,滴血於絲在線。

  倏地,銀絲發出萬丈光芒,亮得教人幾乎睜不開眼,待光亮一閃而過,又恢復髮絲細的銀線。

  「彫蟲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獻醜,太不自量力……咦?這是……不可能!怎麼可能九個都是……」玄冥臉色驟變,睥睨世間螻蟻的倨傲神情在瞬間出現裂痕。

  宮仲秋帶頭做了示範,其他八名師兄弟也將自身的血抹於所握之銀絲上,八道光束閃現,交互輝映。

  一時間,皇上的寢宮金芒燦爛,流動著溫暖氣波,緩緩地,流過每個人的心房。

  一旁的宋東璣忽然咦了一聲,他本來虛脫無力,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但是光芒一照在身上,他彷彿被注入一股氣力,白得不見血色的臉上多了一些紅潤,頓覺神色清爽。

  再回頭一看,病重得要人攙扶的皇上已睜開銳利的龍目,雖然依舊虛弱,但雙目有了神采而不是灰敗。

  不過,這也只是油盡燈枯的面相,時辰有限。

  「哈哈哈!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師父,我可以開葷了。」三十多歲的金霸興奮的大叫。

  其他師兄弟聞言,露出會心一笑,心中和他有相同想法,是呀,真不容易,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娶妻生子,當個真正的男人,爹娘也能抱孫了。

  好大的一把心酸淚呀!被面容慈祥、笑意潔明的仙人師父給陰了,當初說練武強身,結果根本是想用他們的命格。

  天干甲乙屬木,丙丁屬火,戊己屬土,庚辛屬金,壬癸屬水,搭配上地支寅卯辰配東方,巳午木配南方,申酉戌配西方,亥子丑配北方。

  天干地支以九人形成一矩陣,又稱九環連星,以本身帶有星宿命格的男子啟動陣形,將具有神格的神祇困於陣中,此為縛神,使其再也無力掙脫,困在此處。

  「你……你們居然全是未碰過女子的童子身?本座大意了。」身上隱約可見繩索纏繞的玄冥咬牙冷笑。

  什、什麼,師兄他們都是童子身?!

  聞言,曲款兒睜大一雙水媚眸兒,無比震撼的掉了下顎,她怎麼也想不到仙風道骨的師父居然想得出這麼變態的方式,以人為陣,要他們硬生生憋住,陽精不洩以精粹陽氣。

  好個老道士,果然夠陰險的,難怪會教出狡獪多智的妖孽宮仲秋,他們是蛇鼠一窩的陰謀師。

  此時的青崖道長雙腳盤膝,手拈蓮花指,面上淨是和煦笑意,一絲一絲的銀白細光從他身體透出。

  「你害人害己終將回報己身,世道因你而亂,百姓因你而苦,妖魔獸物的迅速竄起也是你所為吧?你將要為你的逆天行徑付出代價。」宮仲秋左手一動,做了「收緊」的動作。

  其他人見狀也跟進,兩腳站穩,使了勁道拉扯,但事實上他們手上空無一物,只有握不住、摸不著的金光。

  「哼!世道亂與我何干,百姓苦又如何,天負我,我負天,何來害人害己,這是你們應得的,本座不過助其早日解脫,免在世間受輪迴苦。」玄冥揚袖,試圖以水龍術掙開越勒越緊的束縛。

  「不用白費力氣了,玄冥,這是師父專門為你準備的縛神陣法,他用了二十年時間反覆嘗試,將陣法修補的幾無瑕疵,你今日想脫身斷無可能。」他再度拉緊金光,薄汗沁出。

  玄冥大喝。「大膽!竟敢直呼本座名諱,小小凡人也敢稱大,本座讓爾等小民瞧瞧神的力量。」

  狂風起,大雨淋,虎嘯龍吟聲由四面八方迴盪而來,宮殿因風雨大作而搖搖欲倒,頂上的琉璃瓦片往下掉落,差點砸到人,兩側的門窗不停的發出撞擊聲。

  不一會,有獸成群結隊靠近,一大片宛如黑色大水般淹了過來。

  「這點小事難得倒我嗎?真是瞌睡送枕頭,給我送禮來著。」曲款兒纖足一點,輕盈一躍,蔥指如作畫般朝半空中劃出手印,一朵巨大的蓮花從她掌心推出。

  無數道黃符瞬間與蓮花結合,一道無形的光罩罩住整座宮殿,由外一瞧竟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托著宮殿,蓮蕊、蓮瓣幽靜地吐著芳華,絲絲縷縷的流光如魚兒悠閒遊曳其中。

  衝到最前頭的魔獸撞到牆,很大的砰一聲後反彈出去,後頭不知所以然的魔獸照樣悶頭猛衝,一頭又一頭的大獸彈得半天高又墜地,掉到數也數不盡的大小獸群裡。

  彈出的獸越多,衝撞的力道也越小,撞得兩眼發黑,腦子暈暈的魔獸們也發覺不對勁了,牠們集體站在殿外朝內吼叫,此起彼落的呼喚牠們的獸王,嚎聲震耳。

  只是黑猿已死,無法響應獸群。

  「小丫頭,你老是愛破壞本座的好事,本座是不是該先除掉你?」玄冥在陣中仍能行動,祂衣袖一揮,數十道水柱激射而出,看得宮仲秋目皆盡裂,極欲出手相救。

  幸好曲款兒比他想像中強大,不避不閃的以術一擋,水柱被火溶,化為細碎的小水霧飛散。

  「玄冥大人先顧好自身再說,小女子不勞費心。」她有模有樣地行了個對神祇的禮,曲身一福。

  「哈哈哈,好,好,有意思,本座今日也要有所為,不能讓你這丫頭小看。」

  玄冥語畢,俊美不凡的人身忽然抽長一倍,下身生出龍爪龍身,頭化為蛟首,有一根龍鬚。

  化龍需要兩根龍鬚,所以祂是半龍。

  「師兄、師弟們小心,祂要用自身的血破陣,你們別被龍尾掃到。」曲款兒在陣外大叫,飛快地催動護身符咒。一人送去一張,九張騰空的黃符漫天飛舞,迅速地貼上。

  聽她在一旁提醒,又能及時防護,龍身蛟首的玄冥對她聰慧小有欣賞,可惜她是早夭相。

  「師妹小心!」

  「師姐小心!」

  漫天的血雨落下,淋得地面一片血紅,但是佈陣的九人身上並無一滴血,曲款兒的符紙發揮了作用,保護他們免受龍血所蝕,那血一經碰觸,立時皮開肉綻,深及見骨。

  龍血可以救人,延年益壽,可是玄冥已如了魔相,因此祂雖具有神格卻已是魔神,故而祂的血有蝕骨劇毒。

  「小心?本座讓你們避無可避……」噙著冷笑,巨形龍爪朝九人之中最弱的一個劃下。

  「啊!石頭——」

  石磊胸口浮現一道長長的爪痕,鮮紅的血不斷冒出,他不支倒地,面色慘白如紙。

  「陣不能破,祂要逃了!」清虛慌亂的大喊,希望能擠八人之力穩住險被衝破的法陣。

  看著小師姐長、小師姐短的少年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剛才在千鈞一髮用符紙罩住自己的曲款兒兩眼發酸,悲憤到極點,只能先給他塞一顆護心丹在嘴裡,保住他一條小命,治病醫傷不是她的長項。

  「我來頂上,不能讓祂逃了,小師弟的血不可以白流。」她身上穿的不是火艷紅衣,卻被血染成鮮艷的紅,怵目心驚。

  「小師妹?!」太胡來了,她怎能以身涉險?

  「款兒……」這個傻丫頭。

  曲款兒媚眼染火,纖手很快地拉住一條快滑走的銀絲。「我是壬癸年亥時三刻出屬水。鬼奴,照顧石頭。」

  「是的,主人。」鬼奴抱起石磊,以鬼靈之氣冰封他傷口。

  金木水火土,五行齊到。

  「你……你真是……一個女孩家逞什麼強,老是不聽話。」宮仲秋眼眶發熱,眼底有說不出的深情與心疼。

  「嘿,你別再嘮嘮叨叨了行不行,愛唸經的小老頭,我要是不出手,你們全死定了,要心懷感激呀!妖孽。」她好心幫忙還念個沒完,真是婦人長舌,他真該易釵著裙。

  妖孽一說出,所有人都哭笑不得,溫潤若玉的清逸公子怎會是妖孽,說是神仙還差不多。

  「壬癸年亥時三刻出生?這、這不是……滅世天女?!」玄冥大駭,蛟首瞬間化為人面龍軀。

  「滅世天女,天女滅世,紅衣似血,血洗天下。」這一身紅衣滿是血花,指的不就是她?!

  可是,十一年前她已經被滅了,天女命燭已熄,怎麼可能再度復生?玄冥以神識一探曲款兒根底,再睜目已知緣由,嘴角輕輕上揚。

  原來是來自術士名家的一抹異魂。

  「我不是什麼滅世天女,我是紅衣天女,不要弄錯了我的稱號,玄冥大人。」

  她那句「玄冥大人」有諷誚的意味在裡面,意思是老人家耳不聰、目不明瞭,忘性大。

  玄冥沒計較她的出言不遜,反而樂極似的哈哈大笑。「就是你,你就是神界傳說中要滅了本座的天女,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先滅了你,本座便可高枕無憂了,哈哈!」

  龍鱗堅硬無比,堪稱上品寶盾,卻在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中漸漸褪色,比頭髮還細的絲芒鋒利如刃,切開鐵甲般的鱗片,深入肉裡,龍血瞬間滴落,染紅了龍身。

  玄冥為了向上天宣示怒意而奮力一搏,凝血為刃,長鋒三尺,一把血劍刺向代替石磊的曲款兒,強烈的冷芒帶著大量水氣。

  水,是無形的,能變化萬千姿態。

  在水的包圍下,曲款兒退無可退,她不能離開矩陣,否則功虧一簣,可是不走,長劍入胸還有命活嗎?

  僅是瞬間的遲疑,劍已刺入,只是她完全感覺不到半絲疼痛,一道卓然的身影擋在身前,化開致命一擊。

  「二師兄,你……你痛嗎?」她本想罵他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大個,可是舌尖嘗到流進嘴裡的眼淚,話語哽咽地想摀住他胸前的血洞,但身體卻動不了,驚駭且怔然的眼看著血劍化為濃血,一滴不漏地流進他體內。

  龍血有毒呀!他還活得了嗎?

  「不……不痛,我很……好——」一陣劇烈的抽痛絞著他五臟六腑,宮仲秋痛得蜷縮起身軀,臉上卻是教人寬心的淺笑。「……不哭,款兒,我真的……不太痛。」

  「可是為什麼我很痛,痛到四肢痙攣,心口像被撕碎了一般?」好痛,好痛,好痛,她不能呼吸……

  宮仲秋心疼地想舉起手為她拭淚,但手臂的血像是凝住了,僵硬無比,難以承受的痛流經奇經八脈,一一封閉。「……款……款兒,這最……最後一劫我自……自己受,你為我做……做得夠多了……我來……來世還你……」

  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少了兩環功力大減,清虛等人雖然極力控制已然扭曲的陣形,可是水神的威力因此大增,龍尾一甩,又將拉著銀絲的雷向天甩向半空中,陣形已破,祂啪地掉落地面,重重的落地聲讓整座宮殿一搖。

  玄冥受了重傷,祂大口喘氣,雖未死但龍氣已失了大半,長長的龍身縮為無足的蛟身,原身是一隻白蛟。

  「不要來世,你那麼壞心眼,我來世不要再遇上你,要還就今生還,反正被你毒害了這麼些年,我還能忍耐湊合幾十年,我當是做功德,渡化你這個惡人。」曲款兒不想哭,眼淚卻不斷的滑落,滴落在他半黑的手臂上。

  中了毒血的宮仲秋開始全身泛黑,從指尖往手指蔓延,隨即整隻手掌、手背、小臂……毒素運行得極快,再順著血的流動爬上肩膀,一點一點壓向左胸。

  「我心唯……唯你……唸唸纏綿……今生來世,與你……與你糾纏……」最後,他頭一歪,氣息全無。

  天上的文曲星,暗了。

  「哈哈哈,本座說過你們之間只能活一個,不是他死,便是你亡,文曲星,文曲星,好個文曲星,你終於是有負天命,本座贏了,文曲星殞沒了!」更改了天命的玄冥放聲大笑,笑到嘔出血來,嘴角流出一道血涎。

  「你胡說,他沒死,我會救他的,他不會死,不能死,他還要和我吵一輩子!」曲款兒慌了手腳的大吼,連忙將隨身攜帶的培元丹、凝魄丹、碧血丹等往宮仲秋嘴裡塞,可是這些丹藥一遇到天下第一毒都失去效用,根本塞不進去,滑出的丹丸也變黑。

  她試了一次又一次,像瘋了似的,讓師兄們心疼得眼淚直流。

  「他死了,你沒發現他全身都黑了嗎?四肢、身軀漸漸冰冷,他會越來越僵硬,然後生蛆、腐爛,直到血肉成白骨,最後化成灰。」人就是這般脆弱,不堪一擊。

  「不要再說了,我會救他,我會救他,我一定能救他……」可是怎麼救,這樣的毒就算回到現代也救不了。

  曲款兒萬分沮喪,她發現自己無能為力,身為大術師能控鬼,卻控制不了生命的流逝,她好後悔沒學華佗術。

  「你不能,你只是在自己騙自己,不論你從哪裡來,死了就是死了,你的能力無法挽回,你愛他吧?看他就在你眼前死去,那種痛很難受,像要將心刨出來是不是?」

  「……我不要聽,不要聽,休要迷惑我,我不會中計!」不行,要清醒,不能聽祂的蠱惑。

  「入魔吧,小丫頭,入了魔就能救他,你也不想他死對吧?只要成了魔,他就活了,想想他深情款款喊你名字的神情……」玄冥語氣輕柔的引誘著。

  入魔吧!成了魔之後便可以救活二師兄,入魔,入魔……

  「師父,師父,煉好了,九轉回魂丹煉好了,師祖叫我拿給你!」因連日煉製太累了,一從結界中被放出的白不醒話剛說完便累得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曲款兒因這句話瞬間清醒過來,九轉回魂丹……二師兄有救了!

  只是服下九轉回魂丹後,宮仲秋仍未有絲毫氣息,回魂丹一入肚需要被催化,但他已然呈現死亡狀態,自是無法發動內功解毒,必需求助他人運轉十二周天化開才有藥性。

  清虛等人因陣破時受了重傷,沒法幫忙,石頭的傷更重,不宜搬動,鬼奴是鬼更是用不得,他的鬼氣會使毒性魔化,宮仲秋就算救活了也是魔,對前塵往事只有憎恨而無眷戀,魔性大熾。

  這裡只有曲款兒能救了。

  沒有絲毫猶豫,她立刻燒術魂為宮仲秋逼毒,雲手一覆貼向他背後,口中唸唸有詞催動符紙,以術式推開他被封住的穴道,將丹藥引入他體內,除血污、化瘀阻、入心肺。

  她用了全部的心血在醫治,從眼耳口鼻到四肢軀幹,細心且仔細,務求將九轉回魂丹的功效發揮到最大。

  白不醒有資格當頂級煉丹師了,宮仲秋服下九轉回魂丹不到一刻,他面上的黑氣便漸漸消退,取而代之是蒼冷的白,凍成紫色的嘴唇雖無血色,但也漸漸有極微弱的氣息吐出,眼皮一顫一顫似要張開。

  就在此時,調息了好一會兒的玄冥以逸待勞,祂高舉起光滑無鱗的蛟尾蓄勢待發,宛若尖刺的尾巴打算一次刺穿曲款兒及宮仲秋兩人的身軀,讓他們再也無力回天。

  「想救他沒那麼容易,本座一次滅了你們兩個!」

  「住手,玄冥。」

  一道白色的影子忽地出現,腳尖離地一尺,眼若點漆,眉似春山,唇如丹朱,睞目一睨勝秋水,色若凝香生月華,顧盼生姿,如花照水一美人,美得清媚。

  「雪娘?」白蛟化成人身,俊美如玉,驚喜喚道。

  「玄冥,你不能傷害她,她是我們的女兒。」美麗若仙的女子叫柳雪娘,張家口漁家女。

  「什麼,我們的女兒?」祂大驚。

  「當年我們被迫分離時我已有身孕,元始天尊見我腹中胎兒為靈胎,不能強行取胎,因此將我收在玉瓶內,待尋獲一懷有死胎的婦人後再與之交換,將靈胎投予婦人身。」

  「可……可是她是異魂……」怎麼會,怎麼會,祂居然要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殺了祂和雪娘的孩子。

  雪娘溫柔的笑著。「你解讀錯了,神界的謁文原是:滅世父天女,天女滅世父,紅衣似血洗,血洗天下淚。天女是我們的女兒,世父是親生父親,你因我的死魔怔了,因此上蒼才讓有你血脈的骨肉至親滅父,以你的血洗去天下人的眼淚。

  「可是我不能讓女兒殺你,你都還沒認她呢!那一回的屠村她本就命不該絕,是我背著天尊強行帶走她的魂魄投以異世,沒想到因緣際會她又回來了。」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看到因人神不能相戀而死於雷擊的心愛女子,玄冥心中的憤怒與悲痛一掃而空,動容地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她真的是我們的女兒,你為我生的孩子,我玄冥有後人了……」祂高興地不能自持,十分激動。

  「是的,玄冥,她有你最迷人的丹鳳眼。」當初她也是愛上他那雙眼睛,執意生死相許。

  一說到鳳眸,玄冥難掩為人父的喜悅,目光柔和的看向與祂有六分相似的面龐。

  「你是我的女兒,你知道嗎?」

  曲款兒不理祂,憤然一哼。「我不認你,你差點殺死我。」

  祂一笑。「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

  「補償我。」有好處的事她絕對要做,她對所謂的親生父母沒有那麼深的孺慕之情,他們未有養育之恩。

  玄冥看了面上含笑的柳雪娘一眼,止不住的歡欣在心頭泛開,暖烘烘的。「我把這個送你。」

  祂仰起頭,從喉間吐出一顆金燦燦的元丹,約有三歲孩童的拳頭大,在場的人沒人知曉那是什麼,唯有曲款兒大驚失色,握著元丹的手直顫抖,頭一次感受到父母為子女不顧一切的愛。

  「道是元神丹,給了我,你數千年的修為就沒了不僅不再是神,還會打回原形,你的壽命將和人一樣短……」值得嗎?她很想問這一句,可是她喉嚨梗住了,說不出話來。

  曲款兒終於明白為何只差一步……祂卻無法轉化為龍,一飛沖天,成為天上的神祇,因為祂過不了情關。

  也因為情關難過,失去所愛的祂憎恨人家有情人,更怨慰拆散他們的老天,祂不肯接受人神為何不能相戀,明明是傾心相愛,為什麼要有所分別,所以祂恨,恨所有令他們不能在一起的元兇,祂要用行動證明老天是錯的,神與人都是有情的物種。

  所以祂破壞人間秩序,以血喂獸點化成妖,再讓混沌未開的妖獸去吃人,要天下大亂,妖魔橫生,改變一國既定的國運,讓文曲星隕落,新主易人,獸的時代來臨。

  「只要能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少活幾千年又何妨,能與她同生,短短百年也甘之如飴。」說著,祂見臉色回復的宮仲秋緩緩睜開眼,說道:「小子,我的女兒交給你了,好好待她,能得到她的愛是你一生最大的福氣。」

  宮仲秋不出聲,淡然的一點頭。

  失去元神丹的玄冥四周的光華變得黯淡許多,祂笑著走向柳雪娘,輕握起她白皙小手,兩人相視一笑,半透白的身軀慢慢模糊、變淡,最後成為一抹光點消失。

  「只要能與你同生,我願修三生三世,姻緣石上永相系。」宮仲秋深情地凝望此生所愛,他覺得再無所求了。

  人生哪有幾回死而復生,他要珍惜所擁有的。

  「你傻的呀!修什麼修,你要吃齋念佛我可不奉陪,我很會吃的,你餵飽我,我咬死你。」她哭了,淚流滿面。

  「嗯!我養你。」他笑了,柔情似水。

  帝星落了。

  新帝星升起。

  天上的文曲星大放光明,一顆小福星在文曲星旁邊同樣光芒大放,照亮整個星空。

  三日後,皇宮內傳出喪鐘響,四皇子遵先帝之意登上大位。

  皇宮上方的烏雲散去,一片陽光普照,少了水神玄冥的庇護以及獸王的領導,魔獸們一夜淨空,不知去向。

  皇位已定,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打不起來,就像被人擺了一道,雷聲大,雨點小,本打算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接過卻是虎頭蛇尾的被打發到荒涼封地,做個翻不起風浪的閒散王爺,與國君無緣。

  那一夜,青崖道長羽化登仙了,留下發著金光的不滅肉身,向來一肚子古怪思想的曲款兒直接叫人塗上金漆,將他往大廳的供桌上擺,身前一金爐,爐上三炷香,當金身菩薩拜。

  有不少人為了拜他不遠千里而來,漸漸成了廟宇,妖魔漸少,佛道生,普羅信徒香火旺,又稱笑笑仙。

  「你又要去哪裡胡鬧了?」一名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拿著一本佛經,她不是為了參透,而是拿來打人,書冊一卷很順手。

  「什麼胡鬧,你少向爹告狀,別仗著爹比較疼你就欺負弱小,我要學娘去斬妖除魔,殺盡所有害人的惡鬼,跟娘一樣當一品天師。」多威風呀!娘往祭天台一站,連皇上都要雙膝跪地,大呼「天祐大寒,永康萬世」。

  小男童手中的桃木劍揮來揮去,很是得意地又蹦又跳。

  「你是弱小?!」小姑娘很不以為然。

  小男童相當不服氣地裂開掉了門牙的嘴,示威的道:「和你比起來我當然是弱小,你一次能吃三桶飯,把門口三百斤重的石獅拿在手上扔來扔去,我最多只能吃三碗飯,玩玩變胖的麥子,我發誓從來沒看過比豬還肥的銀貂。」

  麥子不是胖,而是長大了,也沒像小男童所說的和豬同等份量,牠也不知道怎麼修的,體形越修越大,完全超出貂的大小,一度誤會牠是狐狸或狗,現在幻化為人身約十二歲左右。

  「你發的誓太多了,不靈驗,下次記得滴血咒誓,一成立就做不了假。」他把「我發誓」當成口頭禪了,沒見過比他更笨的蠢人,這個臭小鬼怎麼會是她弟弟?

  一定是娘抱錯了,被別人家偷換。

  「哇!你是我姐姐嗎?怎麼這麼惡毒,針紮在手指頭很痛耶!我發誓你一定是偷抱來的,才會跟我一點也不像……嗷嗚!你為什麼又打人,我會痛啦!」姐姐是怪力女,以後肯定嫁不出去,他要賺好多好多銀子才養得了她。唉!

  兩人想法相同,心靈相通,因為他們是孿生姐弟,出生相差不到一刻,兩張可愛到有謀殺叔叔伯伯、姐兒大娘嫌疑的粉嫩臉蛋如出一轍的相似,美得讓人想偷走。

  不過這兩隻小的太有主見了,知道自己不是「獨一無二」後,開始有些小排斥,可以在穿著、打扮上有非常不同的區別,一個絕不穿紅衣,一個看到水藍、天青就生厭。

  偏偏討厭紅衣的是姐姐,不喜藍色系的是弟弟,兩個人卻都偏好粉紫、淺黃、胭脂綠,常常撞色,氣得常互稱對方是小偷,偷了他(她)的衣服。

  值得一提的是,兩姐弟今年四歲,外觀上看來分不太出是姑娘和公子,偏偏他們有個想法「獨特」的娘,老讓兩人穿她改制的衣衫,不站起來走路幾乎是一模一樣。

  花色相同,上衫相同,編著小兔的腰帶也相同,只不過分左右,連小鞋子也是同款同色,除了下身的小褲和花裙。

  一個惡趣味把兒子、女兒整得快瘋了。

  「我是在幫你練鐵頭功,要感激姐姐你知不知道,不是每個姐姐都像我這般愛護弟弟,你看明月堂姐多壞,用磚頭打破她弟弟的頭,差點把他打死了,還說打死一個是一個,少個人搶她的嫁妝。」

  多可怕,多凶悍,多沒用,要是她一次就解決了,不會沒打死反而自個兒遭殃,被送到什麼家什麼廟的做姑子,從此只能吃菜不能吃肉,太恐怖。

  宮府的七小姐宮明月「惡名」在外,二十幾歲了還沒人敢來提親,因為她把她將來的嫁妝看得很重,誰碰一下都不行。

  而她爹近年來很寵愛一個叫如玉的姨娘,愛屋及烏地對她所生的十少爺也疼愛有加,如玉姨娘有私心,慫恿丈夫先過一些私產給小兒,其中就有宮七小姐的陪嫁莊子,她一怒之下隨手捉起一物就往下砸,好死不死是一塊紅磚,十少爺當場頭破血流。

  至於那塊紅磚為何會出現在她伸手可取的地方,目前是一樁懸案,不過根據她的自白是有鬼。

  「姐姐放心,你這麼會吃,我絕對不會貪你的嫁妝,娘說我看誰跟我有仇就把你嫁給那人,讓你吃垮他替我報仇。」反正是害被人又不是害他,還可以替府裡省糧。

  娘和姐姐真的很會吃,他爹買下千頃土地都種上糧食,以防災年會餓死她們兩個。

  「……我不是禍害。」娘太壞了,她要找爹投訴。

  「我們沒說你是禍害,娘只說嫁禍,嫁禍別人是耍陰謀的意思,娘說爹是一肚子壞水的千年妖孽,陰險又狡猾。」他要像娘,不要像爹,爹看人的眼神很陰森。其實他想說的是陰沉,因為他常和老子搶娘子,被記恨了。

  小姑娘氣得跺腳。「我要跟爹說你要跟小師叔偷跑出去獵妖獸,讓爹打斷你的腿,讓你爬著去。」

  「嘿!說好不告狀的,你怎麼又反悔了。」不仗義。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同意了?」小姑娘很驕傲地抬起下巴。

  「你……娘說得沒錯,你跟爹學壞了,一個大陰險,一個小陰險,我們家變成奸臣世家了。」

  會奸一輩子。

  「哼!臭弟弟。」

  小姑娘氣呼呼地踩了弟弟一腳,扭頭就走,弟弟怕姐姐真的去告狀,揉揉被踩的腳,一拐一拐地追上去。

  望著兩姐弟離去的小小身影,三人抱的大樹後走出一個笑不可遏的嬌媚女子,長髮如絲眼兒媚,朱紅小口丹鳳眼,膚白似雪,美得宛若天上的桃花仙。

  在她身後是一臉無奈的俊雅男子,出塵飄逸,明潤的眼神中含著柔意,淺笑盯著妻子的一顰一笑,不願放過她的每一分風情。

  「你還笑,兒子都被你教歪了,每一句不脫似是而非的歪理,他太崇拜你了。」長歪的小樹要調正有點難度。

  「崇拜我不好嗎?我可是皇上龍口親封的一品天師,降妖除魔我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她是大寒第一人。

  宮仲秋笑擰妻子張狂的瑤鼻。「瞧你得意的,堂堂的宰相夫人不去吟詩賞月,卻偏好和腥臭的獸打交道,你昨兒夜裡還想偷溜出去獵獸對吧?兒子就是被你帶壞的。」

  「奇津山來了一頭大傢伙,是千年妖獸,好久沒吃妖獸肉了,有點饞……」宮夫人曲款兒撒著嬌,用柔情攻勢。

  「不行。」他一口否決。

  「是肚子這塊肉要吃。」她無賴等級提升,指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他更不行,你忘了生芙蓉和毅為時的危險嗎?就因為你吃太多肉了猜導致難產,差點一屍三命。」當時把他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要是她活不成了他也跟著去,一家四口做伴。

  「相公……」曲款兒媚眼一拋,使出女子絕招。

  但是她錯估了局勢,一遇到妻子就招架無力的宮仲秋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兩人的小愛屋。

  「憋久了對身體有害,既然娘子有意,為夫怎好讓你失望,花夜良宵好偎郎,半枕同相依。」

  哪來的花夜,哪來的良宵,明明是大白天好不好。

  最後被吃乾抹淨的曲款兒累得連手都抬不起,昏昏欲睡地想著她有被陰了,腹黑男真是太陰險,專幹這種不道德的事,妖孽果然是妖孽。

  只是那頭千年妖獸……真想念將牠烤熟的滋味。

  決定了,明天帶兒子去打獵,母子倆一展威風,將巨獸帶回府裡炫耀。

  還有,她該廣收徒弟了,開山立派,以「十風」為名自成一派,一代宗師名聲揚,到時看誰還敢對她說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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