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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語綠]心絆郎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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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0: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心絆郎君 作者:語綠
 
和親嘛……起碼也應該像王昭君一樣風風光光的給嫁出門嘛……
為什麼她就得受到這種差別待遇呢?
先是被帶到青樓──「觀摩」女人駕馭男人的各項絕招,
好不容易終於「學有所成」和番去了……
結果……什麼和親嘛!根本是要她去大漠當「誘餌兼匪諜」嘛!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就好好扮演她「爪耙子」的角色……
沒想到竊取匈奴「鎮國之寶」不成,反被人當成「寶」給盜了去……
瞧瞧那囂張「賊人」一副餓狼模樣,
他八成是太久沒「解禁」了,竟就這麼毫不客氣地朝她撲了過來……
哇!她是有受過「專業訓練」沒錯啦!
可是……可是還沒有「實地操練」過,
她怎麼會知道要怎麼解決掉他的......「飢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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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1:0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阿嬖……」

  單于以微弱的聲音呼喚著於嬖,這個他摯愛的女人、他的妻。

  於嬖緊緊握住單于的手,一顆顆斗大的淚珠滾落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這雙手,曾是匈奴第一強弓手,曾經穩穩地支持她度過異域的嚴酷,如今,卻有如枯槁的死木……

  最後的時刻到了嗎?於嬖不安地想著,冰冷的恐懼穿透她的心。

  「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她止不住嗚咽,只能拚命地搖頭。

  單于極力張開疲累的眼瞼,他還是不放心她啊……

  這個柔弱、美麗的漢女。

  「你不會孤單的,我們的兒子阿瞞長大了,他會保護你的。」

  於嬖注視著丈夫,二十年來的辛酸在眼前閃過,令她忽然感到無比的委屈、難受。

  「你還在誆我?當年騙我跟你來大漠,說什麼要守護我一輩子,如今卻要棄我而去。你心裡根本不在乎我,要不然怎會不知若你走了,大皇子屠玡會怎樣對付我們母子?我死了不要緊,我們唯一的兒子,你怎麼忍心看他落入仇人之手?」

  單于聽著閼氏的哀訴,片刻間陷入怔忡,他閉上雙眼,疲憊地說:「不會的,再怎麼說他們也是親兄弟,屠玡再冷情,也不至於斷下毒手。」

  「不會嗎?」於嬖哀傷地道:「自古以來,皇室之中哪會有兄弟情,更何況是異母手足?這二十年來,你冷落後宮,獨寵我一人,妾身一直心懷感激,直到今日,我卻要來怨你……若非你只專寵妾身,大皇子的生母不會悒鬱而終,他一直恨我和阿瞞奪走了你的愛,因此鼓動臣子和後宮欺壓我們母子,一旦你走了,我真不敢想像他會如何對付我們。」她說著說著忍不住掩面哭泣。

  單于搖搖頭,「那不會是屠玡所做的,他雖孤僻冷傲,卻是磊落的匈奴之子,他不會做出這樣陰險的事。」

  於嬖見他還如此維護大皇子,心生不悅。

  「你果然還是偏心的!」她怨懟地道。

  病弱的單于歎口氣,忽然感慨不已,他一生豪放不羈、叱吒大漠,臨死前卻還有那麼多的牽絆。「別胡思亂想。」

  「我不管!」於嬖咬著下唇,生性懦弱的她為了兒子,也不禁生出無比的勇氣。「改立阿瞞為太子,這是唯一的辦法。」

  單于搖頭拒絕道:「屠玡行事果決,甚受朝野愛戴,若此時撤換皇太子,必定引起大亂。」

  於嬖聞言只是哭泣,她知道丈夫心意已決,於是不再勸說。只是對於自己和兒子的未來,仍感恐懼不安。

  單子枯瘦的手握緊妻子的。「別怕,我會安排好一切……」

  於嬖凝睇著丈夫,只能無助地落淚……

  ※※※※※※※

  「左賢王……」在單于身邊服侍的少年侍從,蒼白著臉跑進了皇太子的帳裡,急喘地叫著。

  年輕的皇太子神色一凜,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不用問侍從什麼,他直覺地往單于的帷帳衝去。

  時候到了。不知怎地,他有這個預感。

  單于的帷帳外,朝中大臣恭謹地圍在帳旁,人人低垂著頭、面容哀淒,屠玡直接進入帳內。

  單于臥躺在病床上,原本強健黝黑的面頰現在深深凹陷,帶著贏弱的枯黃。屠玡瞪視著躺在床上的男人,那是二十幾年來他敬慕又仇恨的對象嗎?不知為何,他如今的病容讓他有一投無來由的憤怒。

  單于的床畔跪著他的妻妾和子女,只有一個女人不顧眾人的目光,哭倒在單于的身上。

  是那個女人!屠玡痛惡地想,父王專寵的女人……那個漢女……就算在最後的時刻,還是只有她能得到父王所有的愛。

  「左賢王……」單于斷斷續續的呼喚著。

  屠玡走近單于病榻之前,他注意到單于仍以官名喚他,他的臉龐掠過一抹悲憤。

  「我死後,匈奴的皇位就由你來繼承。」單于以微弱的語氣說。

  屠玡嚴肅地點點頭,等待著那不可避免的別離。

  「好好……治理國家……善、善待于氏和……阿瞞……」

  沒有人知道皇太子在想些什麼,但他陰鬱的面容佈滿寒霜。

  單于用力地抓緊屠玡的手,似乎正竭盡全力交代著最重要的事。

  「匈奴國……單于……代代……相傳……最重要的……傳國之寶、鎮國的命脈……護國寶物的藏、藏寶圖……我交給了于氏……」單于喘著氣,痛苦地說著。「不、不可加害他們母子兩人……否則……咳咳……」

  屠玡腦中轟地一響,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我!?」年輕的皇太子狂怒地甩開單于的手。

  這是最大的羞辱,護國寶藏一向是君王的象徵,如今單于傳位給他,卻把寶藏圖交給別人,這不但深深傷害了他,更代表著單于對他的不信任。

  「咳、咳……求你……別傷害阿瞞……」單于重複著,他的目光深情地瞥向於嬖,彷彿在告訴她,他信守了他的承諾,於嬖淚流滿面地回望丈夫,感激的向他點點頭。

  屠玡看著父王,心底泛起了無邊的苦楚。

  果然他在意的還是只有那個漢女和她的兒子!對他這個長子,竟毫無憐惜之意!

  他好恨!

  「你怎能這麼做!?」屠玡怒吼。

  單于聽不到他所說的話了,他微弱又反覆訴說著的,仍是那一句話——

  「別……傷害……阿嬖、阿瞞……」

  然後,單于的眼睛靜靜地閉上了……

  他走了。

  屠玡的心有如被刨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缺口,再也無法復原,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

  草原裡迴盪著新任單于如野獸般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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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漢都長安

  宮殿之內,漢帝正與一干大臣商議殲滅匈奴之大計,此時漢與匈奴之間由於和親緣故,邊境已許久沒有衝突發生了。

  「匈奴國屠玡單于上任五年,英明神武、勤政愛民,把匈奴國治理得富裕繁華、兵強馬壯,若要攻打匈奴,恐怕此時並非適當時機。」

  漢帝繃緊了臉,對大將李青的諫言甚為反感。

  「如此說來,我大漢比那匈奴還差了?」他低沉的語氣中,已隱然有一股怒意。

  「啟稟皇上,微臣倒有一計,既可不必動武,又可達到削弱匈奴勢力之效。」一旁的公孫敖站出來說道。

  「公孫卿家有話直言。」漢帝臉色稍霽。

  「匈奴國之所以能崛起壯大,據說和傳言中的護國寶藏大有關連,若能取得寶藏之秘,必能動搖匈奴國之根本……」

  「護國寶藏之說朕有耳聞,只不知其真假。」

  「此事千真萬確,歷任單于皆以寶藏圖傳位。」

  「既在單于手中,又怎麼可能奪得到手?」

  公孫敖臉露得意的笑。「可偏偏屠玡沒有。」

  漢帝皺眉。「那怎麼可能?」

  「聖上有所不知,前任單于偏寵漢女于氏,造成皇長子屠玡不悅,為避免死後于氏遭繼位之屠玡殘害,前任單于將王位傳給他,卻把王位的表徵給了于氏之子瞞頓親王。」

  「在單于或親王手上,有何不同?想必是一樣被重重保謹著無法取得。」

  「此事大大不同,屠玡精明沉穩,瞞頓親王卻急躁衝動,他少年心性未除,好虛榮、富同情心又喜好保護弱小,而女子正屬弱小之輩。而且他這種人也必然會真心疼愛他所喜歡的女人,依臣之見,漢女的溫柔婉約正是牽制瞞頓親王的最大利器……」

  「依公孫卿家之見,是要用美人計嗎?」

  「正是。」

  漢帝沉吟片刻,公孫敖的計謀確實可行,至少不用花費一兵一卒,若事成之後,還可大大打擊匈奴的氣焰。

  「這美人計雖妙,但人選可得細細琢磨,這女孩除了要有美貌之外,還得有足夠的機智和忠誠,否則恐怕不易成事……」

  公孫敖聽皇上這麼說算是同意了,心下大喜,事實上他早有準備——

  「啟稟皇上,微臣聽聞曲侍郎之次女——曲蝶依,艷冠群芳、才色兼備,正是美人計的最佳人選。」

  「公孫將軍!」曲武元聽到公孫敖突然提出自己女兒的名字,不由得驚駭異常。

  「曲卿家,公孫將軍所言可是事實?」漢帝面向曲武元。

  曲武元又是焦急又是為難,想到要將如花似玉的女兒往豺狼虎豹般的匈奴入口中送,心中自是不捨,但面對皇上的詢問,又不能敷衍了事,急得他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這……啟稟皇上,小女雖有幾分姿色,但尚年幼青澀,只怕無法擔此重任……」

  漢帝聞言,仰首微笑,心知公孫敖所言應是不假,曲武元的推托之辭多半只是作父親捨不得女兒,不足為取。

  「年幼無妨,朕決定讓賢卿之女進宮,由宮中貴妃教導她歌舞、禮節禮儀、匈奴之民俗與典故,不出一年半載,必定成材。」

  見皇上心意已決,曲武元面色如土。「皇上……」

  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漢帝擺了擺衣袂。

  「曲卿家不必多言,明日就讓蝶依入宮。」說完,漢帝隨即轉身離去。

  曲武元頹然垂首,心中一片茫然……

  ※※※※※※※

  曲武元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

  遠遠望見爹的官轎,曲蝶依拉起羅裙,一陣風似地奔向轎前。

  「小姐,回來呀!別跑!這成什麼樣子?」奶娘的呼喚被遠遠拋在腦後。

  曲蝶依衣裙飄飄,像一陣淡粉色的微風吹到曲武元的轎前。

  「爹!」她歡笑地撲到曲武元懷中。

  「女孩家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曲武元揉揉女兒的長髮,雖是責備,語氣卻輕柔而愛憐。

  曲蝶依抬起紅撲撲的粉頰,雙眸晶燦地望著爹爹。

  那美麗的模樣,連曲武元也不禁微微失神。

  烏黑的頭髮光潔飄逸,鵝卵型的臉蛋如脂似玉。明亮深邃的瞳眸神韻萬千,鮮紅潤膩的菱唇,嘴角微微一翹,便有萬千風情。

  這樣的美貌讓生為人父的他感到無比驕傲,卻又充滿憂慮。

  「爹爹,您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是不是皇帝爺爺給您氣受了?」曲蝶依看出父親臉上異於以往的愁思,她天真地仰起頭,柳眉輕皺。

  曲武元垂目不語,牽著蝶依的手,緩緩走入府內。

  ※※※※※※※

  一整個晚上,曲武元都異常的沉默,連一向活潑的曲蝶依,都無法逗他開心。

  曲府的氣氛陷入一片凝重之中。

  曲蝶依臨睡之際,門上傳來幾聲輕敲。她開了門,驚訝地看到爹和娘一起站在門外。

  爹一臉陰鬱,而娘則頻頻拭淚。

  「爹、娘,這麼晚了,有事嗎?」她疑惑地眨眨眼,心裡掠過一抹不安。

  「我可憐的孩子!」曲母忍不住抱著女兒痛哭失聲。

  曲蝶依一頭霧水,卻也不掙扎,任由娘將自己抱得死緊,直到曲母的哭嚎轉為低低的啜泣……

  「爹,怎麼了?」待母親稍微平靜下來,曲蝶依轉身面對爹爹。

  「皇上……要你明日進宮。」曲武元沉痛地說。

  曲蝶依怔了一下。

  「進宮?我嗎?」她指了指自己,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才十六,皇帝爺爺那麼老了,難道他要我服侍他嗎?」

  曲蝶依下意識地抗拒這個想法,在她的印象中,皇帝都是又老又醜的男人,何況聽說後宮還是個勾心鬥角、黑暗狹隘的地方。

  「皇上年紀並不大。」曲武元歎口氣,「你進宮並非是要服侍他。」

  「真的嗎?」曲蝶依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別高興的太早,女兒……」曲武元苦澀地看著蝶依天真無邪的笑容,「皇上招你入宮,是為了要訓練你……」

  「訓練?」

  「訓練你成為一名諜者,去誘惑匈奴瞞頓親王,以奪取匈奴的護國寶物……」曲武元忍著心痛一字一句地說著。

  有片刻曲蝶依無法動彈,她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更無法領會爹爹的意思。

  曲母泣不成聲,把蝶依緊緊抱在懷裡,深怕有人搶走她似的。

  「為什麼是我們家蝶依?匈奴侵略大漢,皇上為什麼不想別的辦法,卻要我們如花似玉的閨女白白送給胡人糟蹋?」

  娘親的話讓蝶依的身子一顫,臉兒倏地刷白。

  糟蹋?好可怕的字眼,這將是她的命運嗎?

  曲武元低著頭,對妻子的指責既慚愧又感到羞辱。

  「匈奴兵足馬壯、國富民強,而大漢剛經歷一場內戰,國力大傷、民窮財盡,若要抵禦外侮,唯有出奇招。」

  「那也不是非要蝶依不可!」曲母不客氣的質問:「皇上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女兒送給匈奴呢?」

  「大膽!」曲武元怒斥妻子,「這樣的話你可不能亂講,萬一讓聖上知道了,可是全家抄斬的重罪!」

  曲母聞言緊咬著下唇,怨恨地別開臉不看丈夫,卻也知道事態嚴重,不再胡言,眼淚卻止不住地撲簌簌往下掉。

  曲武元見妻子傷心的模樣,只能頹然歎息,「怪只怪我們蝶依生得太美了。」

  曲蝶依仍是怔忡地看著傷心欲絕的爹娘,沒有掉淚。爹娘的話她一知半解,只知道皇命不可違,既是如此,也就沒有什麼好爭、好難過的了。

  「娘,別再哭了,讓我去吧!能為皇上盡忠也算是女兒的榮耀呢!」一夕之間,蝶依好像長大了,反而安慰淚眼朦朧的父母。

  曲母的眼淚哭乾了,哀嚎道:「娘也知道皇命不可違,可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身入險境,我怎麼捨得,你是娘心上的一塊肉啊!」

  看娘親悲痛的模樣,蝶依也不禁眼眶一熱,把頭埋進母親的懷裡。

  「娘別難過了,說不定女兒能為國爭光,完成使命回來,那時女兒可成了大漢的女英雄呢!」

  曲母淚眼迎視女兒天真的嬌顏,搖頭哽咽。

  「我不要你當什麼女英雄,我只要你好好嫁個人,平平凡凡過一生……」

  曲母的話道盡為人父母的憂心和期望,斗室裡的三個人陷入沉默。

  生離的痛苦侵蝕著三人,久久沒人說話,只是相對垂淚……

  ※※※※※※※

  隔日清晨,一頂皇宮來的軟轎,接走了曲蝶依。

  為首駕車的是御林軍都統,美其名是表示皇上對曲家的重視,實則是擔心她逃走。

  看來是避免不了了,曲蝶依拜別父母,努力隱藏起自己恐懼的情緒,她知道那只會讓爹娘更難過。

  曲蝶依進宮後,被安置在宮中一處獨立的院落,與皇上的后妃隔離開來。

  曲蝶依忐忑不安地坐在閨房內,心忖:都過了大半天了,怎麼還沒人來招呼她,究竟她要做什麼,皇上到底有什麼計劃,她全然不知。

  會不會他們把她給遺忘了,從此之後,她就要被關禁在這深幽空洞的後官之中了?身處局限冷僻院落裡,她不禁因這種可怕的念頭而感到頭皮發麻。

  不!她寧可身陷匈奴險境,也不願孤獨的終老一生。

  思及此,曲蝶依起身往屋外走去。

  「曲姑娘?」

  忽然聽到有人喚她,曲蝶依驚訝地轉過身去。

  那是一個清瘦嚴俊的男子,他眼中射出銳利的目光,讓曲蝶依有種見到毒蛇般的感覺,這是她十六年來,首次對一個陌生人的注視感到不寒而慄。

  她直覺地討厭那人的目光。

  「你是誰?」她挺直背脊,高傲地回視那男子。

  公孫敖怔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姿態所震住——這個女孩與眾不同!

  公孫敖心想,在他計劃中美人計的主角,原本只是一名相貌絕倫的女子,可是這個女孩卻帶給他更大的衝擊。

  那雙無畏地直視著他的強烈瞳眸,像是不論處在何種逆境中,都能堅強站立的英雄。

  這個少女,在她純真又美麗的外表下,藏著最頑強的靈魂,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選了!

  公孫敖的血液在沸騰,他發現自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看似柔弱無害的女子如何在他的調教下,轉變成一個足以撼動整個匈奴國的美艷女子。

  「你究竟是誰?」曲蝶依加重了語氣,她對那男子陰沉地看著她的模樣,感到十分不悅。

  「在下公孫敖。」公孫敖簡短地回答。

  「你就是公孫敖。」就是他在皇上面前啐嘴,才害她陷入這個困境的!曲蝶依不由得憤怒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沒錯!」公孫敖對曲蝶依露出一抹富含深意的笑,「今後你得聽從我的指導!」

  那冷酷無情的語調令曲蝶依感到莫名的恐慌……

  ※※※※※※※

  「我不要學了!」

  曲蝶依生氣的將琵琶丟在地下,一個時辰了,蘭貴妃教來教去還是那幾個單調的鬼音符,都快把她煩死了。

  「你、你這……」蘭妃又急又氣,顯然被曲蝶依的無禮放肆所震駭。

  「怎樣!?你去告狀啊!說我頂撞你了,讓皇上降我罪啊!」曲蝶依雙手叉腰,怒不擇言。

  她受夠了!一年多來,她不是得學匈奴那繞舌的古怪語言,就是學撫琴、舞蹈,一天六個時辰,一年到頭,沒有一日休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這種折磨啊!

  「曲蝶依!」一道威嚴的怒吼自門口傳來。

  曲蝶依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她咬著唇,鼓起勇氣迎視那雙嚴厲的眸子。

  「我不幹了!你聽清楚了嗎?公孫敖,我不管你那什麼低級下流的美人計了,你乾脆殺了我吧!」

  蘭妃聞言,驚駭地倒抽了口氣。

  公孫敖則瞇起了眼,冷然地怒視著她。

  「蘭妃請您先離開。」他朝蘭妃點點頭,視線卻仍陰沉地盯著曲蝶依。

  蘭妃立刻畏縮地離開現場。

  公孫敖走到曲蝶依身前,狂暴的怒意再也無法遏抑,他粗魯的動作扯痛了蝶依的手。

  「你以為可以說放棄就放棄嗎?你以為可以一死百了嗎?」他惡毒地說著,「別怪我沒提醒你,曲家一家的生死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曲蝶依聞言,俏臉一白。

  他說的沒錯!她可以不活,卻不能不顧念爹娘的生死。曲蝶依頹然的坐在地上,蒼白的臉上寫滿了失落。

  公孫敖放開她的手,冷冷地注視著她。過了許久,他背轉過身子,看著窗外。

  他清冷的聲音傳來,似一枝枝冷箭穿透蝶依的心房……

  「這漢室的後官,應該算是很寬闊的了。」他背著手,似是欣賞著窗外的景致,唇間帶著一抹嘲弄的笑意,「可是三千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終其一生,都囚禁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裡,只為等待一個男人偶爾為之的寵幸,那樣悲慘的命運,真的比你現在的處境好過嗎?」

  他蹲在蝶依面前,逼她直視他,「你要的是什麼呢?像個千金小姐平凡的長大,然後嫁入豪門,一輩子守著丈夫孩子,度過一生。」他嘲諷地撇撇唇,「還是遠離故鄉,去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地方,和兇惡的匈奴人鬥志,讓他們臣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不惜為你付出所有……」

  曲蝶依的心跳不斷加速,因那個可厭男人的話,她竟感到全身熱血沸騰起來了。

  「也許你還是吃不了苦。」他狀似輕蔑地搖搖頭,「騎馬在寸草不生、荒涼廣闊的大漠中奔馳,這種事畢竟對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來說,太不容易了!」

  騎馬在大漠中奔馳!?蝶依瞠大了眼,露出陶醉神往的表情。

  「你要放棄嗎?」公孫敖盯住曲蝶依,瞭解她是抵擋不住誘惑的。

  「不……我……」蝶依漲紅了臉,雖不認輸,卻無法否認他說服她了。

  公孫敖俯視著曲蝶依,他捧起她的臉。

  「蝶依啊、蝶依,你是那麼與眾不同,上天給了你這副容貌,天生是要來魅惑男人的,你無法過凡夫俗子的生活的,像你這種女人,注定要轟轟烈烈做出一番事業的,你懂嗎?」

  曲蝶依怔怔地回視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公孫敖嘴角綻出一抹邪笑。

  「好極了!」他放開她,「這一年來你表現得很好,後宮裡的女人再也教不了你什麼了。」

  「你是說我準備好了?」蝶依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不!」公孫敖臉上閃過隱晦不明的神色,「還差了一點……」

  「是什麼?」蝶依茫然。

  「跟我來,我會教你——」他轉身大步走出內室,蝶依沒有遲疑,跟著他走了出去……

  ※※※※※※※

  她沒有想到他會帶她來妓院。

  雖然曲蝶依從未來過這種煙花之地,但從這兒姑娘個個暴露得令人臉紅的衣著,和男人們輕浮的舉動看來,這根本就是個下流的地方。

  「放手!讓我回去!」曲蝶依掙扎著要擺脫公孫敖的手,他卻捉得死緊,還硬把她拖上樓去。

  曲蝶依驚人的美貌,在一堆庸花俗粉之中顯得異常耀眼,一道道貪婪淫hui的目光立刻投注在她身上,讓她不禁頭皮發麻。

  「你到底要做什麼?」曲蝶依咬牙切齒的低吼,公孫敖根本理都不理她,硬是把她推進一間裝飾俗麗的廂房之中。

  「你——」曲蝶依正要開口大罵,一個穿著紅紗的女子扭腰走入房中。

  「公孫大人!」女子臉上畫著濃妝,嬌嗲地依偎在公孫敖身上。

  公孫敖也不避諱蝶依在場,和那煙花女子又摟又親,曲蝶依覺得噁心,輕蔑地別過頭去。

  「夠了。」公孫敖稍推開女子八爪魚似的糾纏,「我交代你的事準備好了沒有?」

  女子不懷好意地瞄了一眼蝶依,低頭吃吃笑了起來。「早就準備好了。」

  紅紗女子拉起裙擺,爬上床榻,拉開紗簾,她朝壁間望了一眼,似很滿意的回頭朝他們咯咯而笑。

  「好了,過來吧!正精采呢!」

  「上床去!」公孫敖扯著曲蝶依的衣擺。

  「你要做什麼?」蝶依警戒地瞪他一眼。

  「怕什麼?我不可能侵犯你的。」他冷嗤一聲。

  蝶依咬著下唇,爬上床榻去。

  「過來,往這洞口瞧去。」女子壓低了聲音,指了指牆上的小洞。

  曲蝶依忍不住好奇,探頭往洞口看去——

  「啊!」她忍不住驚叫。

  透過小洞正好看見隔壁房裡一對赤裸的男女糾纏在一起,那景象令蝶依立時羞窘得漲紅了臉。

  她欲起身離開,一雙冷硬的手卻阻止了她。

  「放開我!你下流,竟然讓我看這、這……」蝶依根本說不出口。

  「不准走!」公孫敖陰沉的聲音冷冷地在蝶依腦後警告,「給我看清楚!」他扯住她的髮,逼迫她面對洞口。

  蝶依駭然地瞪著洞口,那對男女絲毫不覺有人正在偷窺,逕自做出更火辣放肆的動作……

  蝶依想閉上眼,卻不由自主地被那對男女的動作震懾住。

  「看清楚女人是怎麼取悅男人的,仔細看、仔細學……」公孫敖命令著。

  曲蝶依瞠大了眼。這就是男女之間做的那檔事嗎?太可怕了,她看到赤裸的女子趴在男人身上,豐滿的身子摩蹭著男人,鮮艷的紅唇膜拜著男人的每一寸肌膚,她的頭向下、再往下……直到將男人醜陋的一部分含入口中……

  「不!」夠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拚命地掙扎,公孫敖卻不放過她,她的力氣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看仔細了,你必須懂得運用女人天生的魅力,讓男人為你欲仙欲死。」公孫敖一字一句冷酷無情地說著。

  女人的魅力?是說她得和那女人一樣毫不知恥地取悅男人嗎?這是她的任務嗎?她在腦中描繪著自己和那女子一樣,親吻著一個孔武有力的匈奴人的情景,霎時,蝶依感到胃部一陣翻攪。

  「不要!我不要!」屈辱的淚水在她頰上奔流。

  公孫敖卻不心軟,壓著她繼續看下去……

  男人將女人推倒,讓她跪趴在地上,隨即撲到女人身上,粗暴地進入她……那噁心可怕的東西,不斷在女人體內進出……女人痛苦的申吟聲伴隨男性狂野的呼吼——

  「夠了……夠了……」曲蝶依幾乎要崩潰了,她捂著耳朵,拚命搖頭。

  「閉嘴!張開你的眼睛,我要你看清楚!」他扒開她的手強迫她看。

  「你看,那男人根本毫無防備,這個時候再強的男人也會屈服,那是女人的力量,你懂了嗎?」

  惡魔般的聲音在曲蝶依耳畔迴盪,曲蝶依緊咬著下唇,她腦中一片空白,臉上漸漸失去血色……

  那一夜,這恐怖的「訓練」,在她心底烙下永難磨滅的傷痕……

  ※※※※※※※

  曲蝶依離開漢宮那天,身邊只有一名侍女和二名武將陪同,四個人、兩匹馬、一輛馬車,顯得格外孤單。

  「你不陪我去嗎?」曲蝶依高坐馬車上,俯望公孫敖,神態自然流露出一股矜貴的氣勢。

  他笑著搖搖頭。「不了,和匈奴爭戰多年,我怕讓人認出我來。」

  「哼!膽小鬼!」她一臉不屑地嗤道,卻不知怎地,對那個可惡又可恨的男人感到一絲不捨之意。

  會有這麼古怪的想法,應該是對不可測的未來產生了不安吧!?她告訴自己。

  「別心,你不僅有絕美容顏,更有勇氣和機智,一定可以順利達成任務的。」一如以往,他還是可以輕易猜透她的心思。

  曲蝶依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擔心呢!等我凱旋回來,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狀!」

  公孫敖仰首大笑。「好、好,有氣魄!」

  曲蝶依哼了一聲,甩上轎簾。

  「走吧!」她嬌聲命令。

  車輪緩緩啟動了,帶著曲蝶依走向不可知的宿命。

  而此刻滿心溢滿因旅行的期待和興奮的十七歲女孩,是不可能知道未來將面臨如何坎坷的路途……

  ※※※※※※※

  自長安離開,已過了數十天,一行人朝著太原方向走,經過雁門、定襄、雲中和邊塞各都,再往前走越過長城後,更是一條大路直接通往匈奴王族所居之單于庭。

  出了長城之後,曲蝶依棄車改採騎馬的方式前進。

  「小姐,不要吧!萬一受傷了怎麼辦?」侍女起先還擔憂地勸說。

  「胡說!我在宮中學過騎馬,現在正是練習的好機會。」雖然任性,蝶依還是這樣堅持著。

  沒有了馬車的束縛,曲蝶依充分享受了夢寐以求的自由。

  四周的風,很快地向她強力席捲而來,沿途飛逝的景象令蝶依感到無比的暢快。

  「小姐,小心點哪……」

  侍女的殷殷勸諫被曲蝶依拋在身後。

  太神奇了!她的目光全被這一片黃沙所掩蓋的大地,所深深吸引住了。

  無垠的戈壁,裸露的乾燥黃土,草原土地上稀疏的淡綠,白色的羊群緩緩移動著。一樣的景色無限地延伸下去,沒有盡頭,就連天空也是連一片雲也沒有的湛藍。

  這與蝶依生長的江南是多麼的不同呀!

  在這片狂野原始的土地上,曲蝶依有股強烈的衝動——

  她想高歌、想狂奔!

  而她真的做了。

  曲蝶依策馬馳向那片深黃,強風刮起細細的沙礫,刺痛了細緻的肌膚,可是迎風前進的快感,讓她根本無暇理會那小小的不適。

  「小心……」

  從她身後飄來侍衛模模糊糊的呼喚,那聲音含著焦急,曲蝶依回頭看,侍衛的身影離得很遠,炙人的升騰熱氣,讓一切看得不真切,距離也彷彿失去意義……

  她仰起頭,享受置身於這片廣漠天地之間的自由感,片刻,身後傳來馬蹄聲。

  他們追上來了嗎?那麼快?她微蹙著秀眉,緩緩轉過馬身……

  蝶依呆住了,幾尺外兩個高大的匈奴人正高倨在馬背上,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他們逐漸靠近她,近到讓她聞到令人欲嘔的體臭及酒精的味道,蝶依心中開始升起一絲恐懼。

  是沙漠中的盜匪!?蝶依驀然領悟了。她慌亂地搜尋著侍衛的身影,可是極目望去,平緩的沙地上除了她,就只剩眼前這兩名可怕的攻擊者。

  「你們想做什麼?」她用嚴厲的目光狠狠瞪著他們。

  男人們交換了一個猥褻的笑容。

  「漢女。太好了,我最喜歡她們白細的皮膚了。」較高的男人露出黃板牙曖昧地笑著。

  蝶依腦中警鐘大響,毫不猶豫地扯動馬韁,往回奔跑。

  身下的馬兒開始疾行,可是來不及了,男人扯住她的韁繩,粗魯地將她扯下馬。

  「啊——」她尖叫一聲,腰部一陣劇痛,重重摔落在沙地上。

  其中一個男人下馬,往她走來,蝶依恐懼地瞪著他,倉皇的往後退去,男人很快攫住她的手臂,魔爪伸向她的胸前。

  「放開我!」她抬腿用力踢向他的腿骨,試著掙脫他的掌握,男人反而更鉗緊她的腰。

  蝶依的心臟狂跳,脈搏急促躍動。

  她不能被捉住!如果讓他們捉上了馬,天知道他們會對她做什麼!

  男人把她舉上馬背,蝶依一陣驚慌,接著一股反抗的勇氣油然而生,她用力地打他的頭。

  「可惡!住手!」她聽到男人的咒罵,可是恐懼的她只能下意識地加重攻擊。

  他大叫一聲,放開手,蝶依跌了下來,她不等男人有所反應,立即彈起,騎上他的馬,用力踢向馬腹,飛也似地衝出去。

  身後傳來追趕者的咒罵聲及急促的喘息聲,蝶依更用力地踢向馬腹,一心只想逃離這兩個瘋狂的男人,她的臉頰貼在馬頸上,躲開刺人的風沙。

  她沒注意到自己正衝撞上前方出現的一名騎士,身下的馬兒比她更早發現障礙,前腿立刻人立而起。

  蝶依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甩下馬,天地在她眼前旋轉。迷茫中,她看到一個滿面鬍鬚的可怕男人在馬上怒瞪著她。

  接著,她再也抗拒不了身體的痛楚,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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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好痛!身子快散了……

  曲蝶依皺緊眉,漸漸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陰暗的地方,她躺臥在乾硬的地上,身下有毛皮為墊。

  這就是匈奴人的幃帳嗎?曲蝶依的大眼骨碌碌地梭巡著這陌生的地方,她想移動,但全身的酸痛不允許她妄動,所以她只能用看的。

  帳幕中央燃有爐火,那是唯一的光源,曲蝶依自然瞥向那邊。

  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像在爐邊取暖,他身上穿著玄色的皮上衣——會不會是他救了我?她正想著,男人忽地回頭,望向她。

  男人有一雙銳利眼眸,滿臉的鬍鬚遮住了他下半部的臉龐,讓他看起來更加狂野。他站了起來,在爐火的照映下形成一道龐大的陰影,曲蝶依必須用手捂嘴,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聲。

  他好高,幾乎有八尺,一身肌肉糾結,而他的手臂……天哪……竟比她的腰要來得粗壯!

  「你……你是誰?」曲蝶依驚恐地喊著,直覺地往後縮去。

  男人沒有回答,定住在她身上的眸子閃著令蝶依心跳加速的狂鷙,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野獸的眼,像一頭野狼對上獵物時的眼睛……

  「你……別過來,我的同伴就在附近,你……別亂來……」曲衣顫抖地狂喊,這次她用了流利的匈奴語。

  男人停住了,似乎對她會說匈奴話感到訝異。

  蝶依見他似乎懂得她說的話,心中一鬆,果然他是匈奴人,那麼她可以用匈奴話和他溝通。

  「是你救了我嗎?我很感謝你,你可不可以把我送回我的侍衛身邊?」她劈里啪啦地說了一串,喘了口氣,才發現男人只是盯著她,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難道是個啞巴?或聾子?

  「求求你,帶我去驛站,或者借我一匹馬。」她一邊說一邊還比手劃腳。「你懂嗎?」她憂鬱地輕蹙著秀眉,開始感到沮喪……

  男人沒回答,卻露齒笑了。

  曲蝶依瞠大了眼。好可怕……那森白的牙齒映在黑黝的皮膚上,像是一張嘴就可以把她吞噬……

  曲蝶依閉上眼,身子不住地顫抖,突然一雙強壯的手臂將她圈住,蝶依一驚,睜開眼,男人放大的臉龐霍然出現在她面前。

  「不要!放手!」她立刻尖叫起來。

  男人堅硬的身子壓制著她,強悍的手臂緊緊抓著她的手腕。

  比起剛才所經歷的,曲蝶依感到更深的恐懼。

  男人迫人的氣勢比方纔那些男人更加駭人,在這樣男人的攻擊下,她絕無逃脫的可能。這個體認,讓蝶依渾身因害怕而抖動不止。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這國家的男子腦子裡只有這檔事嗎!?她狂亂地想著,瘋狂的掙扎起來,拚命地在男人身下蠕動,企圖掙脫那如鋼鐵般的鉗制。

  可是根本沒用,在男人面前,她就像一隻羸弱的小白兔,再多的掙扎,對他來說也只不過像搔癢般不值一顧。

  「不——要——」她尖叫著。

  男人佈滿鬍鬚的臉靠向她,一張口,覆住她的尖喊,他的唇擠壓著她柔嫩的唇瓣,伸入他的舌頭。

  曲蝶依驚駭地瞠大眼,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可怕的事。男人吸吮、逗弄著她的唇舌,那霸道狂熾的方式彷彿要將她吞入腹中,可是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沒有嫌惡的感覺。

  天!這是怎麼回事?

  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曲蝶依搖著頭,奮力擺脫了男人的唇。

  怎會這樣呢?讓一個像野蠻人一樣的須面男子任意凌辱,竟然還感到一絲快慰!?她頓覺慌亂、恐懼,驀地使出全力掙扎,雙手雙腿猛抓、猛踢著他。

  男人陰沉著臉,大手懲罰似地撕開她的衣襟,探入她的肚兜,握住一力渾圓,狂肆地揉捏起來……

  赤裸的肌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帶來了即將被侵犯的預兆,曲蝶依緊咬著下唇,拚命抑下恐懼的尖叫。

  男人的堅硬擠壓著她的大腿,在暈黃的爐火下,他的雙眸閃著野獸般的光芒。蝶依不可控制地顫慄起來,明白自己逃不過男人的侵略。

  男人俯下頭,輕舔她顫抖不已的粉紅色尖端,蝶依渾身震了一下,驚恐地感覺到一股可怕的熱流竄過小腹。

  「不……」她輕喘、掙扎著。

  男人加重了鉗制的力量,一手握緊她纖細的手腕,將它們置在她頭的上方,一隻巨大長繭的手掌剝開她的羅裙,伸入她雙腿間撫弄她的秘境。她一驚,猛地扭動掙扎,男人沉下眼,強悍的手指懲罰地擠入她體內。

  「求求你……」滾燙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頰,她破碎地呼喊著:「不要傷害我……」

  男人愣住了,他抬高頭,沉默地注視著蝶依。

  離開他溫暖的唇舌,曲蝶依竟感到寒冷,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更多的淚水自她秋水盈盈的眼瞳中滾了下來,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那麼脆弱。

  男人用粗礪的指尖拭去她頰上的淚。

  蝶依感覺到他溫柔的撫觸,心中一震,小嘴驚訝地張大,她凝視男人的眼睛,發現那其中狂鷙的掠奪隱去,竟被一種溫厚的深情所取代,這令蝶依大吃一驚。

  男人靠近她,那藏在鬍鬚底下柔軟的唇一一吻去她的淚,曲蝶依僵直著身子,不能移動,甚至不敢呼吸,任由男人將她吻夠了,任由他寬闊的身子將自己摟緊,任由那充滿乾草和皮革的男性氣息將她纏繞……

  他……是在……安慰她嗎?曲蝶依昏亂地想著,她無法思考,這個野獸般男人的行為舉止,已遠遠超乎她的理解範圍。奇怪的是,在他懷中,她的驚惶、恐懼竟漸漸消失了,顫抖的身子也漸漸平靜下來……

  終於,男人放開她,往後退到爐火邊。他背對著她,默默在爐中添加柴火。

  蝶依怔忡地望著他的背影。怎麼?他凶暴的意圖消失了嗎?

  像是感受到她的凝視,男人忽然回眸,蝶依一震,驀地察覺自己被扯開的衣衫,和暴露在男人視線下的雪肌玉膚,她的臉迅速燒紅,狼狽地拉緊衣襟。

  男人見到她的慌張,彷彿心情很好,露齒笑了。

  蝶依沒好氣地別開眼,雖然很想把他臭罵一頓,可是又怕他被惹毛了,不知對她做什麼,只好壓抑下滿腹的不滿。

  一缽清水和一塊白色的東西出現在蝶依面前,她抬頭,看見男人用眼神示意拿去。

  曲蝶依不敢違背男人的意思,一方面也真的渴了,就口啜飲起來。

  「吃!」男人用匈奴語命令著。

  曲蝶依咬了那白色的怪東西一口,立刻皺緊了眉頭,這是什麼東西,好酸!

  她一反胃,幾乎要吐了出來,可是男人嚴厲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說如果她真的吐出來,他可能會用可怕的刑罰處置她。

  基於恐懼,縱有百般不情願,曲蝶依還是咬緊牙關,勉強將那可怕的東西吞進嘴裡去。

  男人看她吃下東西,緊繃的面容這才緩和下來。在那一刻曲蝶依才發現。縱有大半的臉鬍鬚所掩住,他帶笑的臉卻異常的英俊。

  她的心因眼前所見,莫名的狂跳起來。

  男人走向她,曲蝶依仰首看著他。

  「謝……謝你……救了我……又……」她想說什麼,謝謝他不曾侵犯她?好奇怪啊!她開始雜亂無章地說著,男人的靠近無疑打亂了她的思緒。

  男人牽起了她的手,帶她走出帳外,天空依舊湛藍,大地上除了他們沒有人跡,彷彿她方才經歷的惡夢只不過是曲蝶依的幻想。

  他的手握住曲蝶依的腰,毫不費力地將她舉至馬背上,隨後男人騎上了馬背,身子緊貼著她,一隻大手佔有性地鎖住她的身子。

  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帶去哪裡,更奇怪的是,她竟無一絲恐懼。曲蝶依往後靠在男人身上,隨著馬匹穩定的節奏,竟不覺睡著了……

  ※※※※※※※

  男人帶她回驛站。

  侍衛和侍女們見蝶依讓一個滿面鬍鬚的匈奴人帶回,又是驚訝、又是喜悅。

  男人冷眼看她和同伴們是又哭是又笑地抱在一起,他的表情僵硬,倏地轉過馬頭,策馬離去。

  「等一下!」曲蝶依跳起來追上去。「等一下……告訴我你的名字……」

  騎著壯碩馬匹的男人很快奔馳向大漠的遠處,蝶依不停地跑著,直到再也追不上。她站在大漠中,茫然地看著愈來愈小的男人背影。

  沙漠裡終於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亮晃晃的日光照在曲蝶依臉上,幾乎刺痛了她的雙眼。

  蝶依頹然的倒在黃沙地上,心像失落了什麼似的……空空洞洞的……

  ※※※※※※※

  一行人繼續往前行,沒有人再提起那天曲蝶依在沙漠中被救回的事。

  那會是一場夢嗎?有時候曲蝶依不禁這麼想,盜匪、還有幃帳中的男人,可能是所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吧?

  可是,這個夢未免太過真實了。

  到如今,她都還能清楚地記起他的氣味,他鬍鬚觸及她細膩肌膚的微微刺痛感,那一瞬間被他制伏在懷中的感覺,時時困擾著她。

  如果他沒有收手、如果他們一直進行到最後……想著想著,曲蝶依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

  為什麼會對這個素未謀面、如野獸似的男人,產生連自己都羞於承認的順從心理呢?

  她不懂,也不敢去懂。反正以後不可能再見面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才稍稍鬆了口氣……

  「曲姑娘,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侍衛李冀稍稍加重的語氣,喚回了曲蝶依神遊的思緒。

  「哦!對不起。」曲蝶依紅了臉,「李大哥,你剛剛說了什麼?」

  李冀歎了口氣,眼露不忍之色。「依公孫將軍的計劃,我們得在此地分離,剩下的路要由姑娘自己走了。」

  她一個人?要獨自在這荒漠之中前行?曲蝶依緊張的捏緊衣角。

  雖然行前公孫敖已詳細解說過整個計劃,但在宮中聽他說是一回事,真站在這廣漠的大地上感受又是一回事。縱使大膽如曲蝶依,也不禁要感到忐忑不安。

  「姑娘別怕,我們打聽過了,瞞頓親王每日必經過此地,就算他沒來,你也大可騎馬回前方的市集,我們會在那等你。」李冀見了曲蝶依一雙眼睛所洩露出的不安,不禁安慰起她來。

  曲蝶依緊咬著下唇,點點頭。

  這就是公孫敖的計劃——曲蝶依假裝成在沙漠中迷失的孤女,無意中撞見了匈奴的瞞頓親王。

  但該死的,她怎麼沒想到,萬一沒遇上那個什麼親王,又或者在遇上他之前,就先遇上沙漠中的盜匪……又或者那個瞞頓根本對她視而不見、見死不救,那她該怎麼辦?在沙漠中渴死、曬死嗎?

  公孫敖想必在漢宮中偷偷嘲笑她的愚蠢吧!?可惡!他當然不用擔心了,反正死的人又不會是他!

  思及此,曲蝶依恨恨的咬著牙。

  「曲姑娘,我們走了,你保重。」李冀說著,微微頷首,掉轉馬頭離去。

  「等……」曲蝶依伸出了手。

  然而,他已走遠,沒辦法了,她頹然的放下手。

  看來只好硬著頭皮一試了……

  ※※※※※※※

  呼吸困難……曲蝶依虛弱地伏在馬背上,發出微弱的喘息。

  強烈的日曬,就連頭上包裹的大白巾都抵擋不了,布巾裡積壓的熱氣讓她昏眩不已。

  該死的公孫敖!她已不知是第幾次地罵著,喉嚨卻乾澀得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很懷疑自己能否撐到見到瞞頓親王,就算讓他見到了,恐怕以她現在這麼虛弱蒼白的模樣,也絕對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吧!

  還想色誘他?曲蝶依搖頭苦笑。

  到底經過了多久她不知道,無垠的沙礫大地、缺乏起伏的景色,讓她失去了距離和時間的概念。

  好累啊……

  她的小手抱緊馬的脖子,不如不覺地閉上雙眼。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這是她昏迷之前最後的念頭……

  ※※※※※※※

  「親王,你看那是什麼?」騎在前頭的年輕將士驚異的低喊,勾起了瞞頓的注意。

  瞞頓在同時看到了前方的小黑點,他策馬前奔,迅速拉近了與那黑點的距離。

  是個獨行的女子!?瞞頓驚異地瞠大眼,鞭子一抽,身下駿馬如風似地疾馳起來。

  什麼樣的女子會在大漠中獨行?難道她不知道有多危險嗎?強烈的好奇心讓年輕的親王加快了速度。

  「姑娘!」他馳近女子身旁,更加訝異了。

  她昏迷過去了!瞞頓扯住女子坐騎的韁繩,止住馬兒的步伐。

  「姑娘!」他喊了一聲。

  女子在此時虛軟地滑下馬背……

  「小心!」他一吼,並跳下馬,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女子的身軀。懷中的柔軟纖弱勾動了他內心某種奇異的情愫。

  「姑娘,你還好嗎?」他低頭輕喚了聲,視線對上那女子時不禁倒抽了口氣。

  女子頭上的白巾滑落,露出一張如脂似玉的鵝蛋臉,她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如扇般在白皙的臉頰上,印下一排美麗的剪影。

  她不是匈奴人,他可以肯定,那出乎尋常的雪肌玉膚,是屬於漢人才有的特徵。

  漢女!?瞞頓的心怦怦地跳著,是來自母親國度的美女?那個他心儀已久的土地……

  懷中的美女顫動了一下,瞞頓屏住呼吸,一雙秋水盈盈的瞳眸緩緩張開來,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纖柔無助的女性臉龐。

  曲蝶依感覺自己彷彿陷溺在一團混亂的惡夢之中,在她的夢中,她再度被恐怖的盜匪追趕,而那個滿面鬍鬚的匈奴人又再次救了她。

  這是真的還是在作夢?她眨眨眼,面對眼前放大的男性臉龐不由得芳心狂跳。是他嗎?

  不!她很失望地扁了扁嘴,這個抱著她的男人雖然有一雙和那人相似的眼眸,但他給人的感覺和那人完全不同,那人是沉鬱孤冷的,而眼前的男人卻年輕輕佻。

  「你是誰?為什麼抱著我?快放我下來!」她用漢語不客氣地斥責那抱著她的男人。

  瞞頓眼睛一亮,女孩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引起了他的興趣,更令他驚奇的是,看來柔弱的女孩顯然有副倔脾氣。

  他勾起唇角,「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我,你就要死在大漠中了。」

  「胡說,我一個人在大漠中行走,只不過是倦了、打了個盹,是誰要你多事?我看明明是你故意要輕薄我!」瞞頓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令曲蝶依反感。

  面對她的指控,瞞頓不怒反笑。「也許是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美麗的漢女。」

  瞞頓坦率的讚美讓蝶依微紅了臉,她忽然發覺這匈奴男子竟一直用標準的漢語和她交談。

  「你到底是誰?」她皺了皺眉,「你明明是匈奴人,為什麼會說漢語?」

  瞞頓挺起了胸膛。「我是匈奴國的瞞頓親王。」

  瞞頓!?那不就是她這次任務的目標嗎?天!她竟然還粗聲粗氣地吼他!?

  曲蝶依垂下頭,咬著下唇暗自懊惱。

  瞞頓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底,以為她是震懾於他的身份而心生畏懼,一股自負之情油然而生。

  「小姑娘,你又是誰?」他抬起她白皙滑嫩的小臉,「為什麼一個人在沙漠中獨行?」

  曲蝶依的大眼骨碌碌地一轉,準備許久的謊言流利地說了出來——

  「我本是跟著爹娘一同到塞外做生意的,哪知在路上遇著了盜匪,不但將我們的財物搶奪一空,連爹娘都慘死在那群匪徒刀下,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曲蝶依垂首,壓下心頭的罪惡感。至少盜匪她是真的遇到了,她安慰自己。

  「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該去哪……只好往中原的方向走……可是、可是我走了好久……好久……都沒見到一處城鎮……我很害怕……卻又不敢回頭……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說著說著,一顆斗大的淚珠自曲蝶依的眼中,滾落到瞞頓的手背上,瞞頓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梨花帶淚的麗顏,心中的熱血沸騰了起來。

  「你說你是親王,那可不可以求求你送我回大漢?拜託你,你是我唯一遇見會講流利漢語的人,你可不可以幫助我?」曲蝶依懇求地睇著瞞頓。

  瞞頓的內心掙扎不已,她求他幫她,那哀愁的溫言軟語是他抗拒不了的,偏偏他的私心早有了將她佔為已有的念頭。

  「為什麼要回大漢呢?你在家鄉還有親人嗎?」

  曲蝶依神色淒然地搖了搖頭。「沒有了,我不知道回大漢以後還能倚靠誰,但總好過流落異鄉……」

  瞞頓心中掠過一陣狂喜,但他很小心地掩飾興奮的心情。

  「不如留在匈奴國,讓我照顧你吧!」

  「你!?」

  「是啊,我是匈奴國的親王,絕對有能力給你優渥的生活。」

  曲蝶依茫然地瞅著他。「可是為什麼你要照顧我?我們只是一面之緣啊!」

  「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深深被你吸引了。」瞞頓握緊她的手放在胸前,一雙年輕的眼眸透著熾熱的光采,「也許今天的相遇是上天的安排。」

  曲蝶依心裡清楚得很,那可不是什麼天意,但她仍露出小女子應有的羞澀,與深受困擾的表情,一邊想抽回被握緊的小手,想不到瞞頓卻怎麼也不放。

  「你……你這是趁人之危!」她羞怒地嬌斥,「我寧可在沙漠裡餓死,也不要屈服於你。」

  她倔強又柔弱的模樣深深打動了瞞頓,一股保護欲油然而生。

  「你別羞惱了,我不強迫你,更不指望你回報我,我只是想照顧你,讓你免於挨餓受凍,至於我們之間,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顯然他是個年輕又多情的男人,公孫敖果然沒看錯,這樣的男人自詡為正義之士,對弱小無助的美女最是沒有提防。曲蝶依暗忖,臉上卻浮現無限的嬌羞,看得瞞頓心臟怦怦地跳著。

  「那……麼,蝶依就跟著親王了。」她很小聲、很小聲地回答。那嬌軟嫵媚的語調令瞞頓暈陶陶得無法自己。

  「好!我帶你回單于庭!那是王室的居所。」瞞頓俐落地翻身上馬,並將蝶依安穩地置在身前。

  靠在瞞頓結實精壯的臂膀,蝶依有片刻的抗拒。

  她的計劃到目前為止都順利得超乎想像,可是為何她心中卻忐忑不安?

  馬匹有節奏地向瞞頓的隨從侍衛們奔去,這個男人的體貼從他放緩速度可以得知。

  對日後必須加諸於他的背叛與傷害,蝶依已經開始感到憂慮了……

  ※※※※※※※

  瞞頓將曲蝶依安頓在他的幃帳附近,他為她蓋了一座獨立的帳幕。

  所謂的幃帳是由動物的骨架搭起,復上毛氈及白布的簡單建築,適合遊牧民族遷徙的需要。雖然比不上江南建築的細緻繁複,但簡單的擺設卻已夠滿足單純的蝶依。她尤其愛上晚上打開天窗,那種滿天星斗皆為自己一人閃亮的美麗錯覺。

  瞞頓堅守著自己的承諾,對蝶依保持有禮的距離。

  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對蝶依的深刻眷戀,因為他的縱容和寵溺,蝶依得以自由地體驗瞭解匈奴人的生活。

  她依然裝成不懂匈奴語的樣子,在瞞頓面前的蝶依,依舊是個柔弱無助的漢女。可是看似無害的她,卻偷偷探索著有關匈奴的一切。

  匈奴人的日常生活和漢人有很大的差距,無論男女,都能自由自在地在原野上奔跑、騎射,他們對事物的看法也和漢人不同,在這裡,身強力壯的人才受到最高的尊敬,年老、體弱的病人反而受到歧視。

  最強的人能得到最好的食物和他想要的任何女人。捕獲的獵物由年輕力壯的人開始分配,老弱殘病的人則只有剩餘的部分。父死,子可繼承其妻妾,兄死則弟可將其妻據為己有。

  多麼野蠻的體制啊!曲蝶依本來這麼想。但再深思漢人的禮制和歷史,還不也是一樣由最有力量的人奪得政權,之後才滿口仁義道德,用一大堆禮法教條把人民縛死,藉以鞏固政權。

  這麼一想,蝶依反而覺得匈奴人的世界單純自然多了。

  「你說最強的人可以要最多的食物和想要的女人,那在匈奴國裡,最強的人是單于囉?」蝶依曾這樣問過瞞頓。

  他點點頭。

  「那如果他想要我,你也只能把我送給他了?」

  瞞頓的下顎繃緊,顯得相當不悅。「除非你成為我的妻。」

  「是嗎?」曲蝶依眨眨眼,她悄悄抽出被瞞頓握住的手,知道自己觸及了敏感的話題。

  「蝶依,嫁給我!」他猛然握住她的手,「我無法坐視別的男人奪走你,尤其是屠玡!」

  她知道自己這幾個月來逗弄他、引誘他,卻又不給他一點點承諾,這個男人已經接近崩潰的程度了,她必須小心應對,絕不能再刺激他了。

  因此她轉移了話題——

  「為什麼說尤其是屠玡?你和現任的單于有過節嗎?」她仰首他。

  瞞頓沉下臉。「他是一個英明的君主。」他僵硬地說,「可是我們兄弟並不特別親近。」

  他的臉色顯示他並不想解釋這點,對一向坦率開朗的瞞頓而言,這種反應是很罕見的,好奇心強的蝶依可不容許錯過這個秘密。

  「為什麼?」她直率地問。

  瞞頓顯然掙扎著要不要說,最後仍敵不過蝶依堅決的神情。

  「父王在世的時候只專寵我的母親,甚至想過要立我為太子,大哥因此對我頗有戒心,有傳言說他想殺我。」

  「真的嗎?」

  瞞頓搖搖頭。「我並不相信這種傳言,大哥雖然冷厲嚴肅了些,但還是個公正的領袖,他應該不會做這種事。」

  「你似乎對他很有好感。」蝶依說。

  「豈只是好感。」瞞頓眼露欣羨的目光,「我從小就崇拜他,他是匈奴第一弓箭手,從小就精於騎射,十三歲那年在狩獵場上獵薊一匹狼——」

  「那不是很危險嗎?不小心的話可能遭到反噬啊!」蝶依驚歎。

  「是啊!正因為如此,如果能獵到的話,可是莫大的榮耀!」瞞頓崇敬地說。

  片刻,他的眼神驀地黯然下來,「可惜他一向看不起我……」

  此刻瞞頓像個落寞的小男孩,曲蝶依不由自主地捏捏他的手。

  瞞頓愣愣地看著那只冰涼蔥白的小手,忽然握緊它。

  「蝶依!」他抬眸,認真地注視著她,「不管是誰,我都不會把你讓給別人,就算是屠玡也不行!」

  他執拗和堅決的語氣,令曲蝶依也不禁動容。

  「你根本是多心了。」她甜甜一笑,「堂堂單于怎麼會跟自己的弟弟搶女人?更何況……」曲蝶依垂下眼眸,「我聽說你手上有先王留下的護國寶藏,連單于都要敬你三分。」

  瞞頓不語,曲蝶依心跳加速,她希望從他口中聽到多一點關於寶藏的事,又怕他對自己知曉寶藏的事起疑心。

  「那只不過是個傳說。」良久,瞞頓終搖搖頭,「我雖有那張藏寶圖,但連我自己也懷疑它的真實性,屠玡應該也不會相信這個吧!」

  「為什麼?是不是上面有什麼密語或矛盾的地方?也許是製圖的人故弄玄虛。這樣吧,你拿給我瞧瞧,我搞不好可以參詳出個結果呢!」

  曲蝶依臉上的興奮期待只換來瞞頓的輕笑。

  「怎麼你這麼的好奇?」他用手點點蝶依小巧的鼻尖。

  「我……」蝶依的臉紅了,正思考著怎麼說才不至於引起他的懷疑——

  「瞞頓親王!」帳外的侍衛以急促的語氣喊道。

  瞞頓應了聲,忙著處理屬下的事了。

  蝶依悄悄退出幃帳。

  好可惜啊!幾乎要問到重點了。她咬著下唇,暗自生著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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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樣拖下去不行吧!」

  端坐在鏡台前梳理長髮的曲蝶依,忽然聽到這樣直言不諱的斥責,拿著梳子的手一震,木梳直直的掉落在地上。

  發出這樣責難的人是站在曲蝶依身後的中年女侍,看來平凡的臉孔,卻有一雙如禿鷲般銳利的眼瞳。她是漢室派來臥底的諜者,一直在王室中當眼線,負責聯絡蝶依和漢室之間的訊息,美其名為輔佐蝶依,其實曲蝶依心裡清楚——她的任務可能是監視自己吧!

  「急什麼,瞞頓對我愈來愈信任,總有一天——」

  「不會有那一天的!」范大娘無禮地打斷蝶依,「你繼續吊他胃口,只有把他惹得耐性全失。」

  」胡說!」

  「別逃避了!」范大娘兇惡的臉湊近蝶依,「你清楚得很,要得到寶藏圖一定要付出代價,那代價就是你的身子。」

  蝶依倒抽了口氣,臉色一白。范大娘說的沒錯,只是她一直不願承認。

  「別再拖了,你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嗎?再這麼猶豫下去,你我身份暴露的危險性就愈大。」范大娘不耐煩地說道。

  曲蝶依閉上了眼。準備?她真的準備好了要把清白的身子,交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嗎?

  早知如此,不如把第一次給了那個在沙漠中救了她的野蠻男子。突然有這種想法,曲蝶依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會去找瞞頓的。」深吸了口氣,蝶依下定決心似的說。

  范大娘滿意的點頭離去。

  看著范大娘離去的背影,曲蝶依心亂如麻。

  ※※※※※※※

  曲蝶依見到瞞頓時,他正在一遍遍練習著射箭。

  一年一度的大狩獵即將來臨,就連遠在北方邊境和其他部族備戰的屠玡單于,都要拔師回單于庭。

  空氣中有種興奮期待的味道,女人們忙著妝點自己、準備食物,男人們則磨箭擦槍,曲蝶依安適地看著這一切,輕蹙的黛眉卻有著和外表不相同的惴惴不安。

  「蝶依。」瞞頓不如何時已來到她身邊。

  「今年的狩獵我一定要為你獵一匹狼!」他信心滿滿地承諾著。

  陽光灑落在他咧開的白牙上,不知怎地,蝶依忽然緊張起來,她揪緊了握衣襟的小手。

  「好啊!如果你真獵了頭狼送我,也許我可以考慮嫁給你。」她的聲音太高、太輕快,可是瞞頓只是愣了片刻,隨即興奮的狂潮淹沒了他。

  「真的?!太好了!我等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實現了。」此刻的瞞頓完全像個快樂的大男孩。

  曲蝶依努力維持著臉上爛燦的笑靨,臉色是一片蒼白——

  ※※※※※※※

  大狩獵的這天終於來臨了。

  曲蝶依穿著由華麗的黑、金絲線織出的錦衣和上等的黑貂皮衣,她白嫩如玉的雪膚映襯在柔軟的黑毛皮上,益發嬌艷動人。

  瞞頓將她帶在身邊,一刻也不願離開她。

  曲蝶依其實是緊張的,想到大狩獵之後她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求歡,她的胃就直翻騰著。

  人群中傳來歡呼的聲音,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傳入耳內,一群揮舞著旗幟的士兵騎入廣場。那旗幟上畫著可怕的金眼青狼,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蝶依好像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青狼猙獰的目光,狠狠盯著她。

  「那是單于的旗幟。」瞞頓向她解釋。

  片刻之後,一隊強悍的匈奴士兵已整齊地排列在場上,為首的高大男子雄踞在馬背上,由於逆光的關係,蝶依看不真切,自那男子右肩背的黑皮箭囊上的金色狼眼迎著陽光,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單于!」她聽到瞞頓在喊。

  那男人騎著馬向他們的帳幕而來。

  現在終於看清楚了,那傳說中的君王有張黝黑剽悍的男性面容,如刀斧鑿刻的緊繃唇角,一雙銳利精悍的瞳眸顯露出不可一世的強烈自信。

  他的眉眼之間隱約看得出和瞞頓的相似之處,可他們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一個像熱情的火焰,一個則像冷酷的寒冰。不知為何,被單于那雙似乎能洞悉人心的銳利眼眸盯住的蝶依,感到窒息……

  「她是誰?」低沉的男聲無禮的詢問著瞞頓。

  「她是曲蝶依,是我在大漠中救出來的漢女,我打算在近日內和她成婚。」

  「漢人奸險狡詐,不能信任。」

  「那是你的偏見,我娘就是漢人!」瞞頓對單于專制的口氣感到忿忿不平。

  屠玡單子冷哼一聲。「這個漢女來路不明,你對她瞭解多少?」他繼續冰冷地攻訐蝶依。

  「我瞭解她,她隨家人來匈奴,不料中途遇見盜匪,她的家人都死了,只剩她一個人,若不是我救了她,她早就死在戈壁中了。」

  「是嗎?」屠玡嗤道,「你不覺得太湊巧了嗎?她剛好等在你經過的路途上,等你去救?!」

  屠玡嚴厲的眸光注視著曲蝶依,她的心跳在剎那間停止。

  不能慌!她不能表現出一點聽懂匈奴語的樣子!她告訴自己。儘管一雙腿微微打顫,她還是勉強自己回視屠玡,甚至還向他嫣然一笑——

  「送走這個女人,她有問題!」屠玡斷然命令。

  「不!我不會聽你的,我要娶她!」瞞頓也毫不讓步。

  屠玡狠狠地瞪了瞞頓一眼。

  「我不會允許你做出愚蠢的事。」他一字一句地說完,隨即掉轉馬頭,往原先過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瞞頓鐵青著臉,握緊在身側的拳頭顯示了極度的憤怒。

  「怎麼了?單于不喜歡我嗎?」蝶依仰首苦惱地蹙著秀眉。

  「別管他。」他粗聲道,用力耙了耙頭髮,「我和你的婚事,就算是單于也管不著。」

  「那麼是真的了?單于不贊成,是不是因為我只是個出身平民的漢女……」曲蝶依咬著下唇,眸中有委屈難受的淚光閃動。

  「不要擔心。」瞞頓心疼她的淚水,「他左右不了我的!」

  瞞頓拍拍她的肩頭。「等我獵一頭狼送給你,嗯?」

  「好。」曲蝶依含淚的小臉扯出一抹動人的淺笑。

  她的笑讓他頓時精神百倍,瞞頓操起弓箭,瀟灑地翻身上馬,往王家隊伍疾馳而去。

  蝶依望著他的背影。突然,一種被監視的恐怖感令她抬眼搜尋著……

  驀然間,她的視線對上了從馬背上轉身盯著她的屠玡單于。雖然隔了很遠,但那如狼般火熱的視線依然足以令她全身顫慄。

  奇怪的是,那雙野獸般的眸子——

  彷彿在哪裡看見過……

  ※※※※※※※

  接近日落時分,曲蝶依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才看到皇家的狩獵隊從北方的森林緩緩歸來。

  不用說,從瞞頓一臉沮喪的模樣,她知道他沒獵到狼。

  「對不起……沒獵到狼……」他在馬上對蝶依說,像個等待母親責罰的小男孩。「可是你瞧,我獵到很多兔子、鹿……」

  他驕傲地向她展示士兵手上鮮血淋漓的獸屍,蝶依看了一眼,臉刷地慘白。

  天!她快吐了!

  「很……了不起……」她虛弱地一笑。

  瞞頓志得意滿地對她咧嘴而笑,他翻身下馬,正打算走向蝶依。

  忽然,在她腳下傳來砰地一聲重物墜落的聲音。

  曲蝶依眼睛驚恐地睜大——

  就在她腳前,橫著一具血跡斑斑的狼屍,一箭貫穿身體中央。

  她一抬眼,對上屠玡單于倨傲的目光,不用說,那是他丟過來的。

  「送給你,漢女。」他冷冷地說完,就轉身大步離去。

  有一段時間廣場上是凍結般的死寂,但馬上被一陣嗡嗡的私語聲所淹沒……

  太唐突了吧?單于的舉止令人疑惑。

  曲蝶依垂首斜睨了一眼瞞頓,只見他一臉鐵青,下顎繃得死緊。

  可憐的男人,恐怕他大受打擊吧?!有這樣強勢的兄長,這種事也是難免的啊……

  「瞞頓……」

  瞞頓忽然抓起蝶依的手,將她擁入懷中,那強悍粗魯的動作一點都不像平時溫柔的他。

  可能是想宣示他的所有權……被粗暴地鎖在他懷中的蝶依忍著疼痛,卻也不抱怨。

  此時,一心想安慰瞞頓的曲蝶依根本沒有發覺,單于注視著她被別的男人擁抱的視線中,有一股渴血的專注……

  ※※※※※※※

  「站住!」

  走出帳幕外的曲蝶依被一聲威嚴的男聲喚住。

  本來想擺脫瞞頓近乎執拗的癡纏,才借口出來吸口氣的蝶依,發現自己竟面對著最不想面對的屠玡單于,而暗自懊惱著。

  早知道會碰上他,寧可待在瞞頓身邊……雖然這樣想著,曲蝶依仍垂首行禮。「單于。」

  他靠她靠得太近,近得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皮革和乾草混合的男性氣息,彷彿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

  一個念頭在腦海掠過,可是卻模糊的令她提不住……

  「你到匈奴來,究竟有什麼目的?」屠玡的問話中含有嚴厲的質詢意味。

  蝶依猛地抬頭,他發現了什麼?

  「對不起,單于,民女不懂匈奴語。」她歉然一笑,如今最好的策略就是裝傻。

  「不懂嗎?」他譏諷地說,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裝得可真像,這副弱柳迎風的模樣,難怪瞞頓要栽在你手上了。」他依舊用匈奴語說話,彷彿執意要試出她的真假。

  「請不要這樣!」蝶依的小手抵在他強壯的手臂上,試圖甩脫他的鉗制,「請放手。」

  「你騙得了瞞頓那傻瓜卻騙不了我。」他不但不放手,另一隻手臂更掐緊了蝶依的細腰,將她整個身子鎖在懷中。

  蝶依顫抖著,不只因為他威嚇的語氣,更為那霸氣十足的舉動。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屏息地說。

  「不懂嗎?」他的目光陰鷙,冷冽而狂佞。「別以為搞定了瞞頓那傻小子就成了,我不容許因他的無知而葬送了匈奴國的國寶。」

  他捏緊手中滑潤豐腴的嬌軀,忽地俯首睇著她詭笑。

  「那傻小子護不了你的,他甚至無法阻止我擁有你。這倒是個好主意,讓你成為我的女人,也就不能再勾引瞞頓了。」

  曲蝶依背脊一僵,因他的話全身如進冰窖之中

  「不……你……」強烈的震撼之下,蝶依早已忘了要假裝——

  「怎麼?不是聽不懂嗎?」他幽然嗤笑。

  曲蝶依只能茫然地注視著他,一顆心早就七上八下,慌亂如麻。

  「你還不知道吧?在匈奴國只要是未嫁的女人,我都可以把她佔為己有,甚至是親王的妻妾在他死後也都是我的。」他下了最後一擊。

  曲蝶依臉一白,衝動之下再也顧不得一切。

  「我不是匈奴人!」

  「你以為會有差別嗎?」他仰頭哼笑,展現全然狂妄的自負。

  他說的沒錯。他是單于,草原的霸主。而她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漢人女子……

  曲蝶依雙眸佈滿驚恐與不可置信,一年多的精心計劃,在這男人面前卻薄弱得可笑……

  「你會成為我的女人!」屠玡附在曲蝶依耳畔輕聲道。

  她猛抬眼,望進他似狼一樣邪魅的眼睛,彷彿正看著他的獵物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中。

  「不!」不如從哪來的力量,她猛地推開他,逃也似地往草原中奔去。

  他冷眼看她離開,沒有追上她。那是因為他知道——

  她已無處可逃……

  ※※※※※※※

  「來侍寢!」

  儘管早已有這種認知,但當曲蝶依由單于的侍衛口中聽到這樣的命令時,仍忍不住要尖叫。

  太卑鄙了!故意在瞞頓赴邊境巡守時下手!

  「我不要!我又不是匈奴人,況且我是親王的未婚妻!」

  曲蝶依的反抗只換來士兵更強悍的對待。

  「范大娘救我!」在被拖出帳外的那刻,她仍不死心地對她唯一的同盟求救。

  范大娘只是難堪地垂首,不敢做出任何違反單于意志的動作。

  是了!蝶依苦澀地領悟到,對范大娘來說,她只不過是個失敗的諜者,不值得為她賠上自己的性命。而對漢室來說,她則是個卑賤的民女,更不值一顧……

  難道就這樣任人宰割了嗎?被迫坐在單于帳中等待的曲蝶依,反覆思量著。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帳外有單于的親衛守護著。

  曲蝶依咬著指甲在帳中來回踱步,忽然停住,目光對上那披著黑色獸皮的床榻。她的呼吸一窒,火紅的羞恥染紅了她蒼白的臉龐。

  不!不能讓人這麼糟蹋了!她搜尋著帳內,試著找尋一件足以防身的武器。

  沒有!該死的!她煩躁地掠了掠長髮,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抬手,從發上扯下珍珠鑲飾的銀質髮釵,緊緊握在手裡。

  背後傳來帳門掀開的聲音。曲蝶依全身一僵,立刻回過頭去。

  屠玡單于站在她的身前,高大粗獷的男性身軀帶來的壓迫感,令她不禁微微顫慄,她強裝鎮定地逼自己直視他,一仰頭,那對陰鬱冰冷的男性眼光卻使蝶依難以承受,她腿一虛軟,整個人滑坐下來。

  「好美的髮。」屠玡的手捧起她披灑在肩後的長髮,深深為手中柔細滑膩的觸感著迷。

  蝶依驚駭地抬眸,因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語調而無措。

  「你……不能碰我!」她結巴地喊道,伸手捉回被他扯住的髮,向後退縮。

  單于的臉一沉,明顯地被激怒了,他如野獸般撲向她,一下子就把她鎖在身下。

  「我『能』碰你!你是我的人,從今以後也只有我能碰你!」他聲硬如鐵,冷酷的俊容仿似罩上寒霜。

  他揪住她的一頭秀髮,彷彿要驗證他的話,低頭覆上她的柔唇,不顧她的掙扎,深深探吻。

  那吻一點也不溫柔,那是霸道、是侵略,是宣示他的所有權。

  曲蝶依打著他堅硬的胸膛,企圖掙脫他的鉗制,想不到他不但不放開,大掌還佔有性地覆住她柔軟的胸脯,毫不憐香惜玉地揉捏壓擠……

  「嗚……」蝶依在他口內抗議的怒叫著,卻讓他有機可趁,靈活的舌尖擠入她的貝齒間。

  天!這是什麼感覺?她感到暈眩,全身被他濃烈的男性氣息所環繞,她簡直快被燙傷了。

  帶著一股急迫,他扯開她的前襟,手掌探索著她軟嫩的渾圓,手指更是狂肆地戲弄她粉紅的尖端,大拇指在上撩轉謔弄,引來她陣陣顫慄。

  「嗯……」她難耐地逸出哭音。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她的身體竟然回應了他。

  她想起了沙漠中的那個男人,記起他是如何撩起她的慾念。她是怎麼回事?不只對一個陌生男人,甚至是一個她厭惡害怕的男人,都能挑起她的情慾。

  究竟自己是不是一個天性淫蕩的女人呢?思及此,曲蝶依又羞又憤,她使盡全力地將他推開。

  屠玡措手不及地倒臥在地上,眸中有被打斷慾望的怒火。

  「搞什麼鬼?」他大聲詛咒著,又往她撲來。

  「不要過來!」蝶依尖叫,她緊抓住破碎的衣襟,眼睛驚恐地瞠大。

  屠玡瞇起眼睛凝視她。「別裝了,你也想要的。」他嘴角徐徐邪笑,語意中淨是侮蔑。

  「不!我警告你別再過來了!」她拚命搖頭,歇斯底里地喊著。

  「你在威脅我?」他嘲弄地說道,轉瞬間已縮短二人的距離,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

  「別鬧了!你那招欲拒還迎對瞞頓可能有效,對我可沒用。現在過來!」他命令道。

  曲蝶依的頭搖得更厲害了,她七手八腳地爬起來,往帳門口跑去。

  「該死的女人!」她聽到他的怒吼,接著感覺到一雙巨掌扯住她的腳,砰地一聲,她的身子撲倒在地上。

  他粗暴地扳過她的身子,逼她面對他一臉的狂怒。

  驚慌湧入蝶依的心中,她不能再讓他捉住了,這是她唯一的想法,她閉上眼睛,然後,握髮釵的手往前一送——

  ※※※※※※※

  感覺手臂上的鉗制不見了,良久,帳內只有沉重的喘息聲,曲蝶依顫抖不止,緩緩把眼睛張開——

  「不!」她忍不住輕呼,驚恐地看到屠玡的左臂上插著一支珍珠髮釵,鮮紅的血液自傷口湧出。

  「你竟敢刺傷我!」他緊繃著下顎,爆出的怒意是熾得燙人。

  「我警告過你別過來了!」雖然渾身因恐懼而抖顫,她仍是逞強的。

  「你知道刺殺單于會有什麼下場嗎?」他惡狠狠地吼道,沒受傷的右臂攫住她的手,用力之猛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折斷。

  「不……我……」她嚇著了,為他凶殘的目光,強撐的勇氣早已消散無跡。

  「還是這就是你的目的?漢室派你來殺我?」他轉為譏諷,「用這支可笑的髮釵嗎?」他狂笑出聲,一個猛力,抽出那釵子丟在地上。

  血流狂奔,沿著手臂滴到蝶依雪白的胸脯上。

  「天……」黏膩的觸感讓蝶依毛骨悚然,她狂亂地抬眸看他。「你……你需要止血……」

  怎麼搞的,她竟擔心起他的傷,她該擔心的是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才是。

  他的唇譏誚地勾起。「我需要的不是止血,而是這個——」他冷酷的唇角掛著一抹殘暴,接著使勁地將她拉近身,嘶地一聲扯裂她的衣服。

  「你?!」曲蝶依驚駭莫名,她知道她死定了,他會為她所做的事而懲罰她,而那懲罰——則是她連想也不敢想的。

  她閉起眼睛,任由自己的衣服在他的暴力下碎成片片,隨後她的身子獲得暫時的解放,她聽到一連串的聲音,她忍不住好奇的睜開眼——

  他的寬胸和糾結的肌肉赤裸地展現在她眼前。

  她感到恐懼,那男性肉體所展現出的力量彷彿能輕易地摧毀她,而這正是他打算做的。如果他之前曾對她有一絲疼惜、一絲溫柔,現在也全消失不見了,眼前的男人是執要傷害她、折磨她的魔鬼。

  曲蝶依試著堅強地回視他,可是當他扳開她的腿,粗糙的手殘忍地進入她體內時,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湧上來模糊了視線。

  「不……不要……」她試圖夾緊雙腿,但他的雙膝阻止了她;她想後退,但他的手將她緊緊鎖住。

  他的手指開始在她緊窒的體內進出……

  「啊……」曲蝶依難受地申吟,下腹熾熱的刺痛令她幾乎昏眩。

  她幾乎要開口求他了,但在他陰鬱冷硬的眼中,她看不到一點同情的可能,於是她咬緊下唇,嚥回申吟,只是淚水卻怎也管不住地奔流滿面……

  她的淚像是激怒了他,他抽出手指,稍往後退,曲蝶依感覺到有個粗厚的頂端抵著方纔他手指到過的地方。

  「不……求求你……不……」她驚惶得忘了不該示弱,只想逃開。

  「你的眼淚支配不了我的!」他咆哮,惡意地緩緩推入她體內,「上次放過了你,這次不會了!」

  他嘶啞的吼聲傳入耳中,曲蝶依霎間失去了呼吸,全身僵冷地瞅住他——那狂獸般的眼眸、似曾相識的男性體味、霸氣堅實的擁抱……記憶中的身影和眼前的男性重疊——

  「是你?」曲蝶依顫抖的喊叫。

  那個牽絆著她,怎麼也忘不了的男人竟然會是他……沒有錯的,沒有了下顎雜亂的鬍鬚,但那銳利得令人不敢逼視的眼眸,確實是同一個人……

  怎麼可能?她不想相信,畢竟她曾私自期盼能再見一面的男人,竟變成一個要傷害她的人,這樣的打擊太大了……

  「那天就該把你據為己有……我等了好久……」說完這句爆炸性的話,他一個猛力,將自己完全推入她體內——

  「啊——」撕裂般的痛楚,無法忍受的驚嚇攫住了蝶依!

  她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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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2: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曲蝶依緩緩醒來——

  他正瞅著她,精亮的眸光訴說著不容錯認的慾望……

  她一震,慌亂地想起身,一個細微的動作卻讓她發覺了體內那灼熱的存在。曲蝶依驚呼了一聲。

  小臉迅速地燙紅。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在知道他是自己暗自想念許久的那個人之後,她如何再去仇視、厭惡他?她寧可自己仍處於昏厥狀態,曲蝶依閉上眼。

  「睜開眼,我不許你逃避!」他的聲音裡有壓抑的情緒,「你能承受我的,你注定是我的人……」他的雙臂緊圈住她,往前推進,直到全然佔有了她。

  蝶依的指尖掐進他的手臂,忍受體內撐大的不適感,她拒絕哭喊出來,無聲的淚流下,隱入長髮和身下的皮毯中。

  屠玡注視著蝶依,他看見了她的淚,卻仍堅持地佔有,他大手介入兩人結合之處,以和眼神的嚴厲全然不同的溫柔,撩撥她、逗弄她,直到她再次燃燒起來,直到她體內濕熱得足以承受他……

  「不要……」她搖著頭,羞恥於自己的反應,她寧可他繼續殘酷,也不願見到自己融化的過程。

  「停止……求你……停止。」她幾乎要哽咽了。

  他沉默著,身下的動作更猛、更烈,彷彿要把她逼到瘋狂的境地。

  「天!」她忍不住送出難耐的喘息,陣陣陌生的歡愉衝擊著她,她好怕,怕這強烈得不可思議的狂潮會將她整個吞噬。

  像個溺水的人,她緊抓住身邊的唯一依靠,蝶依抱著他嗚咽,整個人攀緊了他……

  「別怕,我們是在一起的。」他在她耳邊低喚。

  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更不可思議的是那悍然的保護語氣。

  他竟撫慰了她?!蝶依無法多想,在他開始以猛烈的速度抽動時,她根本什麼都忘了,甚至是她的恐懼……她竟無法克制自己的回應……

  他控制她的身軀、她的靈魂,而她也樂於交付一切,終於,兩人間開始顫抖、喘息了,在慾望的洪流中緊緊攀附住彼此,然後他的衝刺加快,直到高chao將兩人淹沒。

  當激情平息後,曲蝶依昏眩地靠在他胸膛上細細喘息著,她的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這就是情慾嗎?好可怕,那個淫蕩的女人真的是她嗎?

  「別又再暈了。」他的語氣帶著輕謔,顯然他的心情極好。

  曲蝶依沒有力氣回他,歡愉後的極度疲憊讓她只能瞪他一眼。

  單于撫摸她絲綢般的髮,佔有性地擁緊她汗濕的軀體。

  「睡吧……」他說。

  她聽著他堅定的心跳聲,像那次沙暴中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奇異安全感包圍了她。小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她任由自己放鬆在男人的懷中,沉沉睡去。

  ※※※※※※※

  曲蝶依醒來時只有一個人,她注意到此時早已天明,帳外傳來人聲、馬蹄聲,而她還蜷縮在黑色毛皮中,全身赤裸——

  曲蝶依打了個顫,柔軟毛皮的觸感彷彿刺痛了她,她驀地坐起身,用毯子將自己裹住。她瞥見床榻旁被撕成碎片的衣衫,恨意及恐懼襲上她的心。

  這個惡魔!難道要她裸身關在這帳中嗎?她正疑懼時,帳門傳來開啟的聲音。

  進來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侍女,跟著是兩個抬著巨大木桶的士兵,侍女指示士兵將木桶放定,一桶桶的清水注入桶中。

  縮進床榻中的曲蝶依盯著他們,緊緊將自己全身包住,他們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盡責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啊?姑娘醒了?」侍女終終看見蝶依。

  「喂,你們兩個快出去!」她命令那兩個大男人。

  顯然是個粗心大意的女孩啊!曲蝶依不禁苦笑。

  兩個士兵低著頭走出去,雖然他們沒看她,但蝶依注意到他們交換的曖昧眼神和唇角的諷笑,蝶依的耳朵因羞愧而漲紅。

  毫無疑問的,他們全知道昨晚在帳中發生的事了,也許全匈奴國的人都知道了,屠玡根本無意掩飾。不!他根本是故意要宣揚出去的。

  蝶依恨恨地咬著下唇。

  「姑娘該起床梳洗了。」年輕女孩喚著蝶依。

  有一瞬間曲蝶依幾乎要拒絕了,然後她瞥了一眼那盈滿的清水。

  好奢侈啊!在大漠之中竟然能自在地使用一大桶的清水。一方面鄙視,一方面又抵擋不住誘惑的蝶依在內心掙扎著。

  泡在冰涼的水裡想必很舒服吧!這樣想著,雙腳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意識,那桶子走去。

  蝶依沉入水中,立刻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現在她才發覺自己的肌肉有多緊繃,下體傳來的酸痛更是難受,她低下頭,驚訝地見到自己雪白的身子,竟佈滿大大小小的紅瘀。

  該死的男人!蝶依滿臉通紅,用力搓著身子,彷彿要借此搓去那男人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記。

  終於將自己全身搓洗至泛紅,蝶依怒氣騰騰地瞪著那女侍辛勤收拾著散亂的被褥和衣衫,女孩的動作熟練至極,對染了血的衣衫和毛毯竟也能臉不紅氣不喘。

  想必她已經很習慣單于帳中有女人了吧?!不如怎地,想到屠玡曾經以同樣的方式對待過別的女人,竟讓蝶依的情緒不禁煩躁起來。

  「那是什麼?」曲蝶依不自覺升高了音調,對女孩放在她面前的一套漢人服飾,怒目而視,「給我一套胡服!」漢民繁複的衣裙不適合騎馬,她自來匈奴國就再也沒穿過了。

  年輕的女侍搖搖頭。「單于的命令。」彷彿這足以解釋一切。

  「我不是匈奴人,不必要聽他的,去我的帳幕幫我拿一件我自己的衣服來!」她激動地對女侍下令。

  女侍訝異地看碟依一眼,在她的心目中,單于是天、是君主,恐怕她不曾聽過這麼違逆的言論吧?!因此她的反應是不贊同地撇撇嘴,轉身不去看蝶依。

  蝶依氣絕,卻也沒辦法,她瞪了女孩的背影一眼,決定盡快起身,回自己的幃帳去。她正要從浴桶起身時,門帳被掀開,蝶依嚇得坐回去,當她看清來人之後,怒氣更盛了。

  「真沒禮貌,竟然就這樣闖進來!」她嬌斥道。

  屠玡站在帳門前,放肆的眸子看盡水下粉嫩細緻的雪肌玉膚。

  「這是我的幃帳,記得嗎?」他自負地笑,一個大步縮近兩人的距離。

  「整個匈奴國是我的,單于庭也是我的。」他的巨掌伸入水中,握住她胸前的飽滿渾圓,「連你……也是我的。」

  那樣不可一世的狂妄令蝶依憤怒不已,偏偏身子受制於他,而且他一身穿戴整齊,她卻赤身裸體地坐在他面前,她還有什麼能耐對付他?

  曲蝶依拚命抑住羞憤的淚水,俏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回瞪他。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尖銳地質問,意識到那女侍掩嘴輕笑的離去,讓她更加怒火中燒。

  「你這樣誘惑我,還問我想做什麼?」他的語氣轉為暗啞低沉,一雙魔性的眼帶著獸性的慾念。

  他的話帶給她一陣連自己也羞於承認的震顫,她拒絕讓他看出他在她身上造成的影響,曲蝶依推拒他那只狂妄霸道的手掌。

  「放開我!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讓我走!」

  她坐在水中,頭發狂野地披散,雙眸射出逼人的光芒,赤裸卻充滿活力,而且不可思議的美麗,屠玡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想要佔有她的慾望如此強烈……

  「我不會放你走的,昨夜我已讓你成為單于的女人了,你要待在單于帳內、我的身邊。」

  曲蝶依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他,「你不能這麼做!我才不要當你的女人,放我走!」

  他的回答是仰頭大笑,一個猛力,他已經將她赤裸地從水中整個抱起來,丟在剛鋪整齊的床榻上。

  他開始卸下皮衣,解開褲頭,那強熙的慾念是如此明顯,曲蝶依驚恐地瞪著他肌肉糾結的身體。

  「不!」她在他抓住自己前往後縮去,「我不要!你不能為所欲為——」她閃躲著,腦中頻頻思索抗拒他的方法,「瞞頓!對了,瞞頓——」

  他還是輕易地逮住她,三兩下就把她壓在身下。

  「等瞞頓回來……他會阻止你的!」

  他殘忍地掐住她的下巴,顯然她提到瞞頓讓他感到憤怒。

  「他阻止不了我的,他也不可能再要你了,等他回來,知道你已經被我玩膩了之後——」

  蝶依駭然地瞪視他。

  「你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她不敢置信地搖頭,「瞞頓敬重你,你怎能明知他愛我還故意傷害他?」

  「傷害他?」屠玡諷笑,「我是在保護他。」

  「他不會諒解你的!」曲蝶再度搖頭,「他不會容忍的……」

  「我不需要他的諒解!我是單于,只要做我認為對的事,不需要向別人解釋。」

  「對的事?!」蝶依忍不住譏諷道:「包括欺侮一個柔弱的女人嗎?」

  他的臉色一沉,暗藏在冷靜外表下的怒氣是駭人的。

  「別在我面前裝柔弱,我們都很清楚你是怎樣的女人,你是個失敗的諜者,現在承受欺騙匈奴國的後果吧!」他的膝蓋頂開她的雙腿,赤裸的慾望緊貼她脆弱的核心。曲蝶依屈辱地流下淚來。

  「殺了我吧!我寧可你殺了我。」

  「是嗎?」他抬頭,憤怒地看到她的淚,她的話對單于的自尊是個打擊,他不是讓她感到狂喜了嗎?他不是感覺到她在他身下顫慄、申吟了嗎?

  他剛和她度過這樣的夜晚,她有什麼權利把他的求歡當成懲罰?

  「你說謊!」他低吼一聲,衝入她的體內,「別告訴我你不喜歡這個!」

  他完全佔有她,她唇間所發出的難耐喘息帶給他一股滿足感,她的濕熱揭露了眼淚的虛謊,她的身體接受了他,無論她再怎麼否認。

  屠玡被一種急迫驅使著,一遍遍在她體內發洩,直到她幾乎要被他的熱情燃燒殆盡……

  她別開臉,不願面對他,他不允許,扯住她的髮,逼她正視他。

  她在他火紅的雙目中,看到一種近似執拗的瘋狂。這一刻他不是君王、不是殘酷的敵人,只是一個男人、一個渴望征服她的男人。

  曲蝶依迷失了,她忘了她的堅持、憤怒,只剩下眼前的男人,她忍不住拱身迎上前去,承受他強烈的激情,他抽送的速度愈來愈快,愈來愈急,直到過度的快感衝到腦中,她叫喊著,無助地攀住他,幾乎承受不了那顫慄……

  他沒有因此而停下來,專注的目光仍緊盯住她,他強迫她繼續再繼續,直到歡愉轉為難耐的疼痛……

  「不要了……我不要了……」蝶依終於哭喊出聲。

  屠玡低吼一聲,在她體內灑入火熱的種子,淹沒了他與她的激情。

  蝶依承受他沉重的身體,感覺他的呼吸、劇烈的心跳,感覺那不可思議的親密。究竟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野蠻的男人身下,體驗到接近死亡的狂喜呢?

  屠玡讓她迷失了自己,現在連她的尊嚴也崩潰在他眼前了。

  他令她感到恐懼。因為恐懼——她抓緊他手臂的手一直沒放開……

  ※※※※※※※

  「讓我出去,你們不能一直關著我!」

  「單于有令,除非有他的陪伴,曲姑娘不能外出。」

  這是單于帳中每日必會聽見的對話,而且頻率愈來愈高……

  「我要我原來的女侍……」

  「替我傳口信給她……」

  「瞞頓親王什麼時候從北方回來?」

  諸如此類的要求和質問也依舊沒人理會——

  曲蝶依覺得自己就快瘋掉了,不只是為了這沒有止盡的監禁,更因為整日關在這充滿屠玡氣息的帳中,她就永遠逃不開他對她的影響。

  只要一瞥見那張床榻,她就無法不想起他每夜對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以後每個夜晚將做的……他對她的需索簡直到達了執拗的程度。

  「去找你的妻妾,別再惹我!」偶爾在睡中被火熱男體擁抱的蝶依,會忍不住怒氣騰騰的吼叫。

  「你在吃醋嗎?生氣我有成群的妻妾?」他的反應竟是附在她耳後輕笑,一手逕自做著更放肆的動作。

  「我才不會吃醋呢!最好……噢……你不要再碰我!」蝶依嚴厲的聲明不知怎地變成了急促的喘息,她酡紅的臉根本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屠玡的笑更得意了。

  這完全是她薄弱的自制力造成的——蝶依總在事後暗自懊惱。

  他對她的態度也令她迷惑。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要懲罰她,而且他也做了——囚禁她,並故意在人面前表現他的熱情,讓每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他以一種幾近變態的方式證明他能駕馭她。

  可是若他真要懲罰她,為什麼不乾脆殺了她?照理說如果他不想她再媚惑瞞頓,只要把他倆分開就好了嘛!真的有必要把她佔為己有嗎?那他那固執且永不停歇的慾望又是怎麼回事?

  她實在不懂這個男人……最令她不解的恐怕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竟然會在這可怕的掠奪裡,找到濃烈的歡愉……

  屠玡單于掀開帳門時,一眼就看見了蝶依,她將頭埋在嫩白的小手中,十足苦惱地咕噥出聲,身旁放著做了一半的織物。

  她蹲在地上,如雲的黑髮披散下來遮住她的臉,看來像個小孩一樣的迷失無助。一種荒謬的喜悅竄過單于的胸口,他想要她,在肉體上需要她,更喜歡每天他回帳時都見到她在守候他。

  「你回來了?」一句該是柔順可人的話,在曲蝶依嘟著的嘴裡吐出來,卻更像是抱怨。

  屠玡不在意。他幾個大步走到她身前,毫不費力地將她抱入懷中,她的目光與他交接,她太清楚那黝暗眸子裡閃動的亮光。

  他要她!此時此刻。

  這是不對的,他們不該這麼頻繁地從事這種「活動」。蝶依的心狂烈地猛跳,恐懼、羞恥以及期待的興奮在內心交戰著,令她害怕的是,期待就要戰勝了……

  她搖搖頭,命令自己清醒。

  不對、不對,前一秒她還在生他的氣。為什麼一對上那雙灼熱的眼,她就什麼都忘了?

  「你腦子裡除了這個,難道就沒別的了?」蝶依生氣地推開他的胸膛。

  屠玡無法將目光自這個女人的臉上移開,她的雙頰嫣紅、呼吸急促,紅艷的唇微微噘起,似乎等待著被親吻、被佔有……

  此刻他什麼也不想,也聽不見。想擁有她的意念如此強烈——

  「做我的閼氏……」

  「什麼?」曲蝶依驚跳起來,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閼氏是匈奴單于的妻呀——他竟然要娶她?!他不是不信任她嗎?這算什麼?另一種變相的懲罰嗎?

  「你早就有妻室了。」她板著臉說。

  「我是單于,再多的妻妾也沒問題。」

  那是對他來說,他怎麼不想想她可願意和一堆女人分享丈夫?蝶依忿忿地想。

  「我不要!」她斷然拒絕。

  屠玡瞇起了眼,低頭注視她寫滿不馴的大眼睛,「你沒有選擇,你現在沒有了貞潔,不會有別的男人要你了。」

  「呵!這麼說我該對單于的恩德感激涕零了?」

  蝶依咬牙切齒地說,一雙美眸閃著憤怒。也不想想是誰害她的,竟然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不要你的感激。」他低沉地笑了,「只要你好好取悅我就行了。」

  曲蝶依簡直快這男人的狂傲給逼瘋了。

  「你要娶我,難道不怕我是漢室的諜者,會對你不利嗎?」她瞇起眼。

  「你不會的,就算你曾想過,也沒有機會執行了,我會看著你,把你牢牢鎖在身邊。」

  蝶依因他的話而恐懼地打了個寒顫。他到底打算怎麼對她,一輩子關著她嗎?她的傲氣拒絕讓自己在他面前示弱,她抬起胸膛——

  「你不可能永遠鎖住我的,我知道自己有多美麗,只要我勾一勾手指,還怕不會有男人來救我?」

  當他由最先的不可置信,轉為狂怒時,蝶依開始感到極度的不安。

  她碰觸到他最忌諱的一點,但她醒悟得太晚——

  「千萬不要嘗試這麼做!」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嚴厲恐怖的冷酷面孔貼近她的臉蛋,他抓痛了她,但卻遠不及他的威脅來得可怕,「你不會想知道背叛我的後果!」

  蝶依的臉色轉為一片慘白,害怕的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可是她硬是不讓它流下來,只是瞠大了眼,直直地盯著他。

  屠玡沉著臉看她,她的淚令他心煩意躁。

  「永遠不要嘗試激怒我。」他咆哮,聲音卻不覺緩和下來。他粗厚的手掌捧起她細緻蒼白的臉頰,溫柔地拭去她不小心滴落的淚水,像那天在沙暴中一樣……

  蝶依的心彷彿春雪在陽光下融化了。在他這麼對她的時候,她的尖銳也消失無蹤了。

  「你為什麼要娶我?」她抬眸,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問。這謎樣的男人,她好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屠玡的眼變為陰暗,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俯身將她吻住……深深的吻住……

  ※※※※※※※

  好像真要嫁給他了耶!

  這幾天雖然曲蝶依仍被關在單于的帳內,但生活卻變得忙碌,試不完的嫁衣、飾品,快把她逼瘋了。

  「我派人去通知曲武元了,連劉弗陵那傢伙都通知了。」屠玡不可一世地對蝶依說著。

  令她驚訝的不是他直呼漢帝的名諱,而是他竟連她的家世底細都查了個一清二楚。好可怕的男人!

  「何必那麼勞師動眾?小小一個蝶依的終身,哪裡要勞皇上操心?」曲蝶依給了他一個白眼。

  「錯了,漢帝花了一年的時間來訓練你,可見你的不凡,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他連這個也知道?!蝶依恨恨地咬著下唇,別過頭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

  「聽說你學了不少魅惑之術,怎麼不見你使用?」屠玡撐起她的下顎,充滿興味地看著佳人一臉酡紅。

  蝶依想起青樓女子在嫖客身上吸吮搓揉的畫面,不由得羞憤難當。

  他想要她對他做出那麼羞人的事?!想都別想!

  「無恥!」她怒斥。

  屠玡大笑,抱緊她。

  奇怪的是,那麼霸道用力的擁抱,竟不令人討厭……

  ※※※※※※※

  大婚前一夜

  不似漢人的繁文褥節,單于依舊大刺刺地將蝶依留置在帳中侍寢。

  深夜,身邊的男人終於饜足地摟著蝶依睡去,蝶依也終於倦極而眠。

  她的身子忽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腎鎖緊,疼痛的壓力驚了曲蝶依。

  一睜開眼,她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他們並非獨處,一張陷入瘋狂的怒顏出現在屠玡床榻的上方。

  「瞞頓!」蝶依脫口喊出聲。

  隨即她注意到屠玡赤裸地坐起身,威嚴冷倔的目光憤然地怒視著自己的弟弟。

  狂亂之中,她卻還注意到他將她的身子緊緊裹住,似乎不想讓別的男人見著她的身體。

  「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瞞頓怒吼,渾身打著顫,「你搶了我的女人,你……」

  面對瞞頓手中緊握的單刀和狂肆的怒意,屠玡的反應是異常的冷靜。

  「出去!」只是簡短的命令,卻隱含駭人的壓迫感。

  瞞頓臉上閃過一抹畏縮,但隨即又陷入狂怒。

  「你不能這麼打發我,屠玡,你太卑鄙了,將我調走,原來你不安好心,你這小人!」

  「我這麼做是為你好。」屠玡冷冷地說,對他而言這樣的解釋已是極限。

  「為我好?!」瞞頓的面孔霎時猙獰無比,「為我好就搶我的女人嗎?屠玡,你未免太狠了。就算你討厭我、看不起我,也不用這樣貶低我,難道你真的把我當成自癡嗎?」

  屠玡冰冷的臉上終於現出怒容。「沒錯,你天真得看不出危機,我有義務保護你。」

  「保護我?哈!」瞞頓仰頭狂笑,那笑卻空洞得恐怖,「夠了吧?別用這麼拙劣的謊言了。」他瞪著屠玡,那森陰的目光驀地盈滿恨意。

  「為什麼你要搶走我的東西,為什麼你總不放過我?從小到大,你總是得到所有一切,你搶了所有的風采,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沒用的廢人!我一直不跟你爭,就算母后有意要父王改立我為太子,我都阻止她了,我敬你、重你,而你卻奪走我唯一珍視的女子!」他狂吼出聲。

  屠玡額際的青筋浮現,握緊的拳頭顯示他正處於爆發的邊緣。

  「你鬧夠了沒有?清醒點!」他惱怒的目光瞥向蝶依,「她不是你想像中的女子。」

  一瞬間曲蝶依的呼吸暫停了。她蒼白的臉對上屠玡眼中的輕鄙和憤怒,那眼神竟比什麼都還傷人。令她最恐懼的不是瞞頓的怒氣,而是他眼中輕蔑,是那個幾日來對她呵護愛憐的男人……

  剎那間,蝶依的指尖緊陷入掌中,椎心刺骨的痛蔓延開來。

  他就要說出來了吧!揭發她的謊言,也許更得意地向他弟弟炫耀,他是如何制服了她。

  蝶依閉上了眼。許久,那等待中的解釋一直沒來,身子卻忽然被抱緊在一雙強壯的臂膀之中。睜開眼,迎上的是一雙隱晦難懂的熱烈眼眸。

  「她是我的女人。」他注視著她的眼睛。

  縱然赤裸地面對狂怒的敵人和單刀的威脅,屠玡堅定決絕的語調卻令人震撼。

  好霸道、好狂傲啊!蝶依不禁在心中埋怨著,嘴角卻展現一抹自己也沒發覺的喜悅。

  而瞞頓注意到了。那兩人直直望著彼此的目光之中,已沒有他可以立足的餘地……

  瞞頓因這突如其來的領悟,而心痛得握不住單刀,一聲如負傷野獸的嘶喊送出他的唇。

  那吼聲將蝶依驚醒,一抬眸,瞞頓已怒氣騰騰地大步甩上帳門離去。

  ※※※※※※※

  出乎蝶依意料之外的,屠玡單于以盛大的儀式舉辦了他們的婚禮。連住在附近的遊牧人民也受邀參加這場婚禮。

  慶宴從早晨一直狂歡到半夜,屠玡以源源不曾間斷的酒菜待客,不論王族或平民都沉浸在喜樂的氣氛之中。

  在這種氛圍之中的蝶依,有片刻的迷失了。他所做的一切,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的任務,還有來匈奴國的原因。

  他待她的方式,像是了一個摯愛她的男人。他臉上的滿足更昭明瞭他對她的重視。他到底在想什麼啊?!

  曲蝶依仰著頭打量著身邊那個醉了,卻仍緊抓住她纖腰的男人。真是大膽,這樣公然表達熱情……

  屠玡低頭注視她,忽然笑了,那緩和的臉部線條,竟莫名地牽動蝶依的心。

  「吃!」他將手上咬了一口的酪酥堆到她嘴邊。

  那是沙漠中他逼她吃下去的白色噁心東西,現在蝶依已知道那東西叫酪酥,是由牲畜的奶製成的,是匈奴人很重要的營養食品。但知道歸知道,酸膩的口感實在令人無法下嚥。

  看蝶依一張小臉苦得皺成一團,屠玡顯然心情大好,仰頭大笑了起來。

  他也想起了初相遇的時刻吧?曲蝶依嗔瞪他一眼,心底卻泛過一絲甜意。

  屠玡忽然站了起來,他的手向她伸出。

  「過來!」半嘲弄的醉眼中,卻顯得認真,隨著簡短的命令,他的巨掌握住她的。他要她離開宴會,跟他回單于帳中。

  蝶依不自覺地全身竄起一陣興奮的顫抖,那感覺既羞愧卻又不可克制的狂喜……

  他那麼直接的表明動作,讓她幾乎可以感覺到週遭投射過來,一雙雙驚訝、開玩笑的目光。蝶依的雙頰飛起一片嫣紅。

  「單于真是性急啊!」

  不知哪裡蹦出一句玩笑的話,引來哄然大笑。

  當屠玡將她抱在懷中,蝶依早已紅透了耳根,不知哪來的勇氣,她竟推開了他。

  「別這樣。」她輕聲啐他。

  他正要伸手攬緊她,卻讓她閃身逃了。

  「蝶依……」他喊道,卻只見她飛也似的跑出帳外。

  這樣公然地違背他的意志,照理說該引來他的不悅。不知怎地,他的唇角竟緩緩綻開一抹笑……

  ※※※※※※※

  「蝶依!」

  一隻男性手掌忽然自身後搭在她肩上,讓蝶依嚇得幾乎要尖叫出聲。

  「是我!」

  黑暗中,瞞頓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年輕的臉龐上滿是苦惱和憂鬱。

  蝶依感到內疚不已,不由得垂下頭。她不如該說什麼,顯然他也深受困擾,二人之間陷入尷尬的沉默。

  「你愛上他了嗎?」他暗啞的嗓音忽然從頭頂傳來,蝶依霎時抬起眼眸,卻只能呆呆的望著他,無法言語。

  「如果你愛上了屠玡,我沒話說。」瞞頓似乎努力克制著自己,「畢竟,他比我強,比我優秀,難怪你會選擇他……」

  握成拳的手,緊繃的下顎,痛苦的眼眸,與他故作灑脫的言辭顯然有很大的出入。

  蝶依刷白了臉,驀地瞭解自己傷了這個男人有多深。

  「不是的,我和單于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是……只是……」她狂亂盲目的試圖安慰他,卻發現不論怎麼都說解釋不了。

  她怎麼跟他說,她存心欺騙他,又該怎麼說自己是受制於單于才失身於他?

  她住嘴了,只是無奈地瞅著他。

  那無助的眼神引發瞞頓天性中的熱血因子,他忽地握住蝶依的肩膀,眼中進出狂采——

  「那麼你不是移情別戀了?是不是屠玡逼你的?是不是他強佔了你?告訴我實話!」

  「不,你誤會了……不是……」蝶依慌亂地搖著頭。

  「別再騙我了!」瞞頓妒紅了眼,吼道:「你不是心甘情願跟他的,是嗎?我不容許他糟蹋你——」

  「不!」蝶依的雙眼驚恐地瞠大,他怎麼會有這麼偏激的想法,「不!別鬧事,我求你,單于不會准許的!」

  「我不怕他!為了你。我可以犧牲一切!」他的語氣決絕。

  蝶依怔住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執著,她到底對這個男人做了什麼?!

  「瞞頓,冷靜點,聽我說,我不想見到你受傷——」蝶依緊張地揪住他的衣袖,她要告訴他實情,她實在忍不住了……

  「你關心我,是嗎?你在乎我、還愛我,是嗎?」

  瞞頓已經盲目得不去在意蝶依焦慮的眼眸,他只一心一意地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讀她的心思。

  「瞞頓……」天!她快被他打敗了!「你聽我說——」

  「你們在做什麼?」震怒的吼聲自身後爆開。

  兩人一同回頭——

  「單于!」蝶依驚呼,並鬆開放在瞞頓衣袖的小手,屠玡臉上的陰鷙令她不禁駭住了。

  「過來!」他暴戾地朝她吼道。

  曲蝶依一震,顫巍巍地走向他。她沒見過他這麼可怕的表情,那讓她害怕。

  直到蝶依走到他身前,直到他緊緊將她摟住,他才好像鬆下來,一雙挑釁的怒眸對上瞞頓。

  從眼角的餘光,蝶依見到瞞頓拳頭握緊,一臉難掩的氣憤與激越。

  不對,瞞頓你誤會了,不要做什麼傻事!曲蝶依懇求地望著他,可是她的話卻沒有機會說出口。

  屠玡瞇起眼,逼視蝶依與瞞頓交換的眼神——

  「走!」他冷下臉,怒氣騰騰地將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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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競夜,瞞頓帳內燈火通明,和帳外的歌舞喧嘩比較起來,一個人喝著悶酒的瞞頓更加悒鬱痛苦。

  腦中描繪著蝶依此刻正躺在屠玡身下,那畫面幾乎擊垮了他。

  「瞞頓親王,別再喝了,小心傷身。」

  這樣的勸告當然對沉浸在痛楚之中的瞞頓,起不了任何作用。

  「走開!」他暴怒地吼。

  「瞞頓親王。」冷靜的聲音並沒有顯示出一絲退卻,反而伸手制止瞞頓持酒的手。

  「大膽!」狂怒的瞞頓正要發作,一抬眼看見抓他手的,竟是一名中年女侍。

  他皺起了眉,認出了那女人。她是跟著母親從漢室來的婦人,母親死後一直跟著他,因為她會漢語,所以他指派她去服侍蝶依。

  「范大娘……」

  范大娘點頭微笑,放開了瞞頓的手。

  「你出去!」范大娘陰沉的眸光不知怎地,令瞞頓覺得很不舒服。

  「奴婢無意冒犯,只是見親王如此糟蹋自己,恐怕蝶依姑娘要傷心了。」

  蝶依!這名字刺痛了瞞頓的心。

  「她還會在乎我的死活嗎?她都已經是單于的人了。」他悲愴地說。

  范大娘搖頭歎息。「親王誤會蝶依姑娘了,她委身於單于並非出於自願。」

  瞞頓聞言一震,驀地揪住范氏的手臂。

  「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什麼事?蝶依是怎麼成了大哥妻子的?」

  范大娘並沒有被他粗暴的舉止嚇到,反而平靜地回視他。

  「事實還不夠明顯嗎?單于把您調走,目的就是為了得到蝶依姑娘,打那天狩獵大會上見著了蝶依,單于就看上她了,甚至還為她獵了頭狼。單于那霸道的性子,哪管蝶依是不是您的未婚妻子,就動手搶奪了。」

  她頓了一下,滿意地看到瞞頓一張臉變得鐵青。又接著:「可憐的蝶依姑娘,忽然被召去侍寢,那莫大的羞辱也只有忍下來了,可是單于不但沒善待她,還把她整天關在帳內——」她欲言又止,似難以啟齒……

  「唉……這怎麼說呢……每天晚上從單于帳裡傳來蝶依姑娘的慘叫聲……真是可憐極了……」

  瞞頓頸間的青筋突起,臉色漲成青紫色,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猩紅了的雙眼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

  「他……他竟敢這樣對她!?」他暴吼。

  「本來奴婢不該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是單于的作為實在太過分了。他簡直不把您這弟弟放在眼裡,一心只想滿足自己的私慾,這樣荒淫無道的野蠻人,實在不配當匈奴國的單于……」

  瞞頓咬緊牙關,對范大娘這樣逾越的話語沒有反駁,反而好似在思考著她話中的可行性。

  范大娘察言觀色,對他的動搖已然於心,於是猛地加重了語氣——

  「照我說瞞頓親王您仁厚親民,比那殘暴獨斷的屠玡不如好過幾多,先王原本就屬意您繼承大統,只要您登高一呼,加上手上的傳國寶藏,將屠玡趕出匈奴國,並非難事。」

  瞞頓皺起眉,對范大娘的話忽然產生反感。

  「你胡說什麼?我對單于之位沒有興趣。」

  「是嗎?那對蝶依姑娘呢?您也沒興趣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年輕的單于尚無子嗣,他若死了,您就理所當然繼承王位,等您成了單于,他的所有妻妾就是您的了。」

  瞞頓聞言一怔,他注視著眼前的女人許久……

  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

  「你……是說……」他的喉頭哽住,怎麼樣也說不出話來,一顆心怦怦地狂跳。

  范大娘沒有回答,只給了他一個隱晦難明的微笑,屈了屈身子,轉身走出帳外。

  她走後,瞞頓仍木然的盯著帳門,而他的心因方纔那段談話而亂了……

  ※※※※※※※

  這幾日,蝶依常沒來由地感到心煩氣躁,像是有什麼可怕事即將發生的預感繞著她。會是什麼事呢?她思索著,抓不住頭緒。

  從那天喜宴瞞頓在帳外攔住她,並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就不曾再試圖接近她了,可是只要一轉身,蝶依就能敏銳地感覺到一雙狂熱的眸子鎖住她。

  那樣的熱切不似屠玡的霸道專斷,反而是一種極力壓抑、飽含困擾的痛苦眼眸——那樣的瘋狂令她不寒而慄。

  這種恐懼讓她無法和夜夜躺在她身邊的男人分享,她清楚他只會有兩種反應:要不就對她的憂慮嗤之以鼻,要不就在狂怒之下懲罰瞞頓。

  而這兩種結果都不是她所樂見的,因此她只能藏起心事。

  夜深了。曲蝶依躺在床榻上,無眠地盯著帳頂的一方穹廬發呆……

  黑暗中傳來帳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是一陣脫衣的聲音。

  屠玡赤裸的身子靠在她身上,一隻巨掌覆在蝶依的胸脯上,放肆地揉捏起來……

  「不要嘛……」她喃喃抱怨著。怎麼他每個晚上都要,真是……

  「你沒睡嗎?是不是在等我?」聽見她的聲音,屠玡得意地在黑暗中咧開了嘴。

  「才不是呢!我只是在想瞞頓他……」

  「不准想他!」屠玡生氣地吼道。「你現在只能想我,不能想別的男人!」

  蝶依想開口解釋,但他霸氣的唇似乎想懲罰她似地覆住她的。

  這個男人怎麼那麼不講道理!蝶依想反抗,被他輕易地制住雙手。

  「嗚……不要……」她的話融化在他的唇舌之中。

  他好像真的動怒了,竟然動手撕裂她的衣衫,開始撫摸她的嬌軀,每個動作都像要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記……

  不知從何時開始,蝶依僵硬的身體漸漸在他火熱的唇手之下軟化下來。

  「你弄痛人家了啦!」急促的喘息間摻雜了撒嬌似的嗔怨。

  「對不起……」他更加溫柔地愛撫她。

  黑暗中的兩人貼近彼此,忘了爭執、忘了憂慮。

  此刻只剩洶湧的欲潮,將他們淹沒……

  「你只能想我,不准想別的男人,知道嗎?」一邊在她體內狂猛的衝刺,他還不忘低聲警告。

  「嗯……」蝶依早就迷亂失神,連他說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能本能地回應他的熱情。

  屠玡似乎滿意了,更加奮力地佔有她,在他的帶領之下,讓彼此攀越情慾的高峰……

  激情過後,蝶依趴在他汗濕的胸膛上,她閉著眼睛細細喘息著,全身彷彿要散開似的。在屠玡入帳之前,她好像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喔……可是到底什麼,她想不起來了。

  唉,到底是什麼事呢?

  這是累極而眠的蝶依,在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念頭……

  ※※※※※※※

  大漠的夜晚極為寧靜,因而那一聲痛苦的悶哼聲也就格外刺耳。

  曲蝶依張開惺忪的睡眼,見到的是屠玡寬厚的背,他坐在床榻上,肩上披著皮裘,從他緊繃糾結的肌肉,她知道他正處於備戰的狀態。

  怎麼回事?她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來。

  蝶依看到屠玡手中握住一把貼身小刀,她的神經跟著緊張起來。

  「屠玡!」她的小手攀住他的肩。

  他回頭,平靜地直視她。「穿上衣服。」他簡短的命令。

  蝶依從他嚴肅的語氣中,聽出事情的嚴重性。

  她搜索著幾個時辰前被棄置在床榻的衣物,七手八腳地穿上。

  就在她穿衣的同時,帳外傳來更多打鬥的聲音。

  「屠玡!」蝶依揪著衣襟喊道。因為她看見著裝完畢的屠玡正要衝出帳外,被拋下的恐懼讓她不禁驚呼出聲。

  「別怕!」他轉身對她保證。

  就在這一分神間帳門被打開,衝進來的是一群武裝士兵,接著闖入的是——瞞頓。

  一如大婚前一夜,他臉上帶著瘋狂的怒意。不同的是,這次他顯然是有備而來。

  一陣驚恐攫住蝶依,她想起那天婚宴上他對她說的那些話,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這是怎麼回事?」屠玡怨聲道,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竟讓那群士兵有種不寒而慄之感。

  「束手就擒吧!屠玡,帳外的侍衛都讓我殺了。」瞞頓傲然挺胸,努力抗拒著心底不斷升起的恐慌。

  「你殺了我的侍衛?」屠玡眼中射出狂怒的神采,他大步走向瞞頓,對數十把對著他的單刀視而不見。

  「你這白癡,到底在做什麼?」他怒道,一掌制住瞞頓的手臂。

  瞞頓大驚,根本意料不到屠玡竟如此大膽,一時失神竟讓他給制住。

  「放開我!」他漲紅了臉,「別逼我殺你!」

  「殺我?」屠玡眸光陰鷙,挑高濃眉,「這就是你的目的?殺了我,然後奪得王位?」

  「我才不要那狗屁王位!」瞞頓怒逼。

  「那你該死的在搞什麼鬼?」

  瞞頓抿唇不語,頑強的目光無畏地對上屠玡。

  屠玡皺下眉,片刻已有了答案。

  「是為了她?」他憤然指著在一旁呆住的蝶依,「為了一個女人,你要殺我?」屠玡不可置信地怒喊。

  「沒錯,為了她,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屠玡暴跳如雷,「你口中的她是我的妻子!」

  「那是你卑鄙搶奪去的!」瞞頓怨恨道,「如果蝶依是心甘情願跟你也就罷了,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你強佔了她,該死的你還一直折磨她,我不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她跟你說她不是心甘情願跟我的?」屠玡放輕了語調,語氣冰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不錯,她愛的人是我。」瞞頓傲然道。

  「她對你這麼說?」屠玡瞇起眼。

  「沒錯,她到現在還關心我,還愛我,所以我不能容忍你繼續糟蹋她!」

  屠玡瞪著瞞頓,許久,他僵硬的目光移向曲蝶依。

  蝶依在那雙森冷犀利的眸光注視下,只覺恐懼……她無法移動,想要開口解釋,喉頭似哽住般無法言語。

  「是她要你這麼做的?」他沉下聲,再度開口。

  「是的!」瞞頓漲紅了臉,他給蝶依鼓勵的一瞥,此刻他真的確信自己是屠龍的英雄。

  曲蝶依倒抽了口涼氣。這不是真的……

  她想告訴他,倏地抬眼,從他冷酷的眼中,她領悟到,一切都太遲了。

  他恨她,那幽邃的男性眼瞳裡只剩下恨意……

  一聲沉重的悶吼自他喉際逸出——

  變故來得太快,快到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蝶依駭然的瞠大眼,看到瞞頓掙扎開屠玡的鉗制,大刀瘋狂地落下,刺入屠玡的大腿。鮮血自傷處激噴而出,染紅了兩兄弟的衣衫,更染了曲蝶依的眼——

  「不——」她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片刻才發覺那竟是發自她的口中。

  她往前奔去,兩邊的士兵緊緊將她抓住。

  曲蝶依心神俱裂地看著屠玡和瞞頓纏鬥在一起,從體型和技巧,瞞頓顯然不是屠玡的對手,但屠玡受了傷的腿淚淚流出鮮血,減緩了他動作的靈活度。

  「住手……天啊!快住手!」蝶依哭喊著,淚水糊模了視線。

  沒有人注意她在做什麼,那兩兄弟早已殺紅了眼,一心只想致對方於死地。

  驀地,一聲詛咒傳來,瞞頓身上中了一刀,他又驚又怒。「擒住單于!」

  瞞頓此令一出,一旁的士兵蜂擁而上,將屠玡團團圍住。

  他以一敵十,她看著他搏鬥、受傷、被擊倒,然後手中的小刀被砍斷,仍然奮不顧身地拚命著。

  「屠玡!快走,求求你快走!」蝶依傷心的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她知道瞞頓這回是鐵了心要痛下殺手,屠玡再繼續奮戰下去只有更危險。

  屠玡抬頭看著她,僵立在原地,他身上滿是可怕的血漬,一雙熾烈的眸子仍緊盯著她,他的目光移向制住她的兵士,瞬間發出怒吼。

  他向她奔來,縱使身無寸鐵、縱使全身淌血,他還是朝她而來。

  只有蝶依知道他的怒意是來自於何處……

  「屠玡……」她心碎地喊著,那一刻她瞭解縱然身陷危險,他仍不會讓她落入別的男人手中,她閉上眼,心中溢滿酸楚又充滿喜悅地等他前來……

  然而他始終沒接近她……蝶依張開眼的那刻,只見瞞頓的刀劃過屠玡的背,鮮血迅速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

  他眸中有錯愕、霞驚,還有更多的……不甘心——

  「快走……求求你……快走……」蝶依哽咽地嘶吼著。

  屠玡看著她,他臉上的表情是她希望這輩子都沒看過的……

  「快走!」她無聲嘶喊,淚已滿腮。

  他狂嘯一聲,那巨吼充滿了怨恨及怒意。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所有人顯然都被他強悍的氣勢嚇傻了,她見他奪下一名兵士手中的單刀,幾個奮力的揮砍,殺出一條血路。

  「快追!」瞞頓怒喊。

  可是來不及了,屠玡被血染紅了的身子迅速沒入黑夜之中……

  蝶依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一種又是放鬆又是哀淒的情緒將她攫住,她頹然地坐倒在地上。下一秒她已失去意識,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

  那夜之後沒有人再看過屠玡單于。

  從單于庭北方的森林中,他們找到他帶血的單刀,由於那一帶是野狼出沒最頻繁的地域,他的死亡幾乎已經確立了。但是仍有許多人不願相信他已死亡,就如蝶依以及成千上百個忠於屠玡的舊部屬。

  然而大漠的生存法則是殘酷的——強者為王。

  雖然瞞頓以極不名譽的方式奪得政權,但他畢竟是王位正統的繼承者,再加上他手中握有傳國寶藏,很多人開始宣誓效忠新的單于。

  匈奴國目前分為二派,一派堅信屠玡未死,一派則支持新王,一場血腥的內戰似乎巳無可避免。

  引起這場混亂的曲蝶依從那夜之後,就變得沉默、封閉、自絕於這紛亂的世界。她搬回瞞頓先前為她準備的幃帳中,服侍她的依舊是范大娘。

  她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感覺了,從昏死中回過魂來的曲蝶依,總覺得自己依然處於飄飄忽忽的夢幻之中,並沒有真正從惡夢中清醒過來。

  她彷彿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木頭娃娃,任憑瞞頓和范大娘處置,他們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睡、她就睡,她的世界已變成一片空白……

  她常自夢中驚醒,夢裡一再出現的是那夜屠玡全身是血,臉上悲憤怒視她的情景……

  蝶依獨自躺在床榻上,仰視天窗上點點繁星,這一度令她欣喜的景象,現在只引起她無限的哀思,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和屠玡共同仰臥在這片星空下,她每一天都懷疑自己還能繼續忍受這樣的餘生多久。

  范大娘在她帳中走動著,她哼著一曲輕快的漢曲,那屬於故鄉的曲調不但沒帶給蝶依撫慰,反而勾起她內心的愧疚。

  它讓她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當初她是帶著怎樣的邪惡意念,來到這塊土地,想到一個霸道強悍又和她肌膚相親的男人,為她而亡……

  「別唱了!」

  她突然出口的斥責,令范大娘和蝶依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已經很久不曾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了。

  范大娘走到蝶依床榻前,一雙銳利得能夠看穿人心的眼睛直視著她。

  「為什麼要哀傷?我們的使命已大功告成,匈奴國因瞞頓的奪位而陷入大亂,國力已遠遠不如漢室。現在我們應該好好享受勝利的甜蜜果實,為什麼你還這樣沮喪、消沉?」

  蝶依閉上眼睛搖搖頭。她無法忘記屠玡,無法慶祝他的死亡。

  這樣的心事又豈是大娘能瞭解的,於是她選擇了沉默,縮回殼中,不再反應。

  「真的愛上單于了?真是傻子!」范大娘並不饒過她,那尖酸嘲諷的語氣令蝶依忿忿地睜開眼。

  「這不關你的事!」她厲聲斥責。

  「錯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便將身上背負的任務忘得一乾二淨,要不是我機警,哪會有今天的局面?」大娘說著,唇邊不禁泛起一抹得意的笑。

  蝶依一震。「你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在瞞頓親王面前說了你有多委屈,說屠玡怎麼折磨你,那個愛情沖昏頭的傻瓜就什麼蠢事都做出來了。」

  「原來是你!是你挑撥他……」蝶依怒視她。

  「我?」范大娘唇畔夾帶一絲詭笑,「我才沒那個能耐呢,是您曲大姑娘本事好,弄得兩兄弟為你癡迷、為你反目,還弄得整個匈奴國動亂不安。看來公孫將軍沒看錯人,曲姑娘果然不負眾望。」說著,范大娘哈哈大笑,走出帳逢中。

  蝶依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看著空無孤寂的帳幕。范大娘所說的話,一字一句有如利刃,割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她說得沒錯。是她……是她推他走向敗滅江山社稷的路……是她害死了自己深愛的男人……

  ※※※※※※※

  她早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任憑她如何說服自己,曲蝶依仍然忍不住顫抖著。

  今晚瞞頓來到她的帳中,從他異常的沉默和一雙渴切的眸中,她知道他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如同他奪走自己大哥的權位和一切,他也要奪走她——屠玡單于的女人。

  晚膳過後,他沒有離去。

  「蝶依!」突然,瞞頓的一隻手向她的肩上探來。

  曲蝶依像被蛇咬痛一樣猛往後縮。

  瞞頓渾身一震,顯然也吃了一驚。

  有一瞬,他們都注視著彼此,一個錯愕,一個警戒。

  「別慌……」他臉上容忍寬厚的表情依舊。「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的,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抹去那暴君給你的痛苦。」

  這樣的深情、這樣的摯愛,讓蝶依激動地握緊雙拳,滾燙的淚水自緊閉的眼中滑落。

  「蝶依……」他輕喚著,伸手要將她擁入懷中。

  「不!」她驚跳起來掙脫他,退了一步,迎視他的目光除了害怕還有……嫌惡!

  她不要他碰她?瞞頓突然有了這個領悟,他靜默了片刻,瞪視著她,像面對一個陌生人。

  「為什麼?」他嘶啞地說。

  「太遲了……」蝶依心痛地揪著胸口,「我已不是原來的那個女孩了。」

  「我不在乎,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屠玡死了,屬於他的陰影都過去了。」

  「不!」她猛烈地搖頭,「你可以將他在這世上除去,卻永遠無法抹去他在我身心上所留下的烙印。」

  瞞頓瞪視著蝶依,由他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她可以感覺到他正在隱忍的妒意。

  「那都過去了,忘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地吼道。

  「我忘不了!」蝶依哭喊,一個衝動她撕了開自己的衣襟。

  裸裎在瞞頓面前的是她雪白的頸項和胸脯,上面點點轉淡的紅瘀,見證了屠玡曾有過的纏綿。

  他的眼睛張得好大好大,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印記,他的嘴唇毫無血色,臉色鐵青,猙獰的眼裡充滿狂怒。

  她應該感到害怕的,此刻的瞞頓就像一間被激怒的狂獅,恨不得吞噬掉整個世界。可是她沒有,蝶依直直地迎視他,自她那雙哀淒眼眸中不斷滾落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更撼動了他的心。

  瞞頓顫抖地伸出手,迎向她的淚,攤開掌心,那晶瑩的淚珠像是無言的控訴。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臉色霎時變得白……

  「你愛上他了,是嗎?」他咬牙問道。

  蝶依閉上眼。「今生,我不會再將身子給別的男人……」微弱的語調卻蘊涵堅定的決心。

  他駭然的後退,似乎在消化她的話,但從他黑而深的眼眸中看來卻是迷茫無助的。

  「我……不能相信,我為了你……做了那麼多!」他嗄啞的吼道。

  「殺了我吧!我是個不幸的女人。」蝶依心中溢滿苦澀,她只一死了之。

  瞞頓怒視著她,雙掌掐住她細瘦的頸項,瘋狂的痛楚,便他只想殺害這個令他又妒又恨、又愛又痛的女子。

  蝶依閉上眼,心底澄明清楚了起來,也許這就是最好的解脫。

  瞞頓看著她平靜蒼白的臉,全身一僵,他在做什麼?

  頸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蝶依張開眼,對上的是瞞頓哀愴的眸。

  「我不能……我下不了手……」

  蝶依頹然地倒在地上,淚水瘋狂地湧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

  「我該拿你怎麼辦?」瞞頓淒然的問道。

  蝶依抬眸,哀絕的小臉盈滿懇求。「讓我回大漢,求你,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太痛苦了!」

  她的話使他背脊變得僵硬。

  「這是一個太過分的要求。」他嘶啞地說。

  蝶依沒有再求他,她抿緊了唇,用一雙佈滿悲哀的眸子瞅著他。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握緊了又放開,鼻翼一張一合,似乎正克制著極大的怒氣。

  「瞞頓……」她痛苦地低喊。

  他的身子一震,這一刻他所有的憤怒瓦解了,只剩下無比的哀淒。

  他終究失去了這個女子,又或許……他根本從未擁有過?

  「去吧!」他淒然道,眼裡閃爍著淚光。

  「謝謝……謝謝你!」她含淚道謝。

  瞞頓重重一甩頭,大步邁開步子,孤獨地消失在帳幕之外。

  蝶依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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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對曲蝶依而言,這段歸鄉之路,只是空白而恍惚的幻境。

  只是半年的時間,那個充滿好奇、不知畏懼,甚至有點過分倔強的小女孩變了,如今的她是個憂傷、沉默、蒼白的女人。

  爹娘在城郊的官道上迎接她。

  她以為自己再也無淚,卻在見到爹娘的那一刻,忍不住抱著娘痛哭失聲。

  他們以一種憂傷而焦慮的眸光迎接久違的女兒,為人父母的曲氏夫婦一眼就看出女兒的憔悴和哀傷,又害怕觸及她的傷處而不敢出口詢問。

  在相見時刻的淚水之後,三人沉默地走上回家的路,那樣的沉默承載了太多的無奈和難堪。

  「公孫將軍。」回到府中遇見的是意外的訪客。

  公孫敖笑咪咪地迎上前來,顯然已久候多時。

  「不知將軍來訪,有失遠迎,尚請見諒。」曲武元連忙恭身相迎。

  「無妨、無妨,曲侍郎千金立了大功,皇上大為讚賞,小弟今日特地前來,是代皇上將一干賞賜送來。」他大手一擺,只見身後一排壯丁抬著一箱箱珠寶、黃金、布帛列在曲府堂前。

  「不僅如此,皇上還有意擢升曲侍郎為九卿之一的太常。」公孫敖微笑的透露這個消息。

  一時曲家人是驚喜交加。太常是管理典禮的最高長官,由小小侍郎升為太常可是特例拔擢了。

  曲蝶依見父母眼中充滿欣喜,她只是淡淡地微笑,並沒有太多的反應。

  曲氏夫婦見蝶依反應淡漠,也不禁黯然,雖說是陞官晉爵,但是犧牲女兒所換來的,畢竟也不太光采,一時興奮的心情冷卻了下來。

  那夜曲武元留公孫將軍在府中用膳,席間蝶依仿如一具沒有知覺的木頭人,只是靜靜的陪著客人,不在乎吃了些什麼,也聽不見旁人的談話。

  「蝶依!」在她借口疲憊離席時,公孫敖追上她。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不是不著急的,眼見一個活潑好強的少女變成憔悴蕭索的模樣,著實令公孫敖感到心驚。

  「發生什麼事你不都清楚嗎?」蝶依揚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你成功了,難道你不為自己感到驕傲,瞧,你的家人因你而受到多大的尊寵?」

  「我並沒有成功。」蝶依搖頭,「那寶藏圖我連見也沒見過。」

  「那寶藏不是重點,要緊的是匈奴國此次內亂,元氣大傷,再也成不了漢室的威脅,你做到了。」他拍拍她的肩,讚賞地看著蝶依,「而且做得比任何人想像的要好得太多了。」

  聆聽著他的讚辭,蝶依突然有種想尖叫、想痛哭的衝動。

  她困難地抬起眼,看眼前男人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態,還能解釋什麼?她怎能期待這個心中只有保家衛國的男人瞭解她呢?

  在他眼中,在漢帝的眼中,不論她如何成功,也只不過是顆有用的棋子罷了。他們又怎會在乎她將用怎樣不堪的一生,去吞嚥這苦澀的酸楚苦果。

  「蝶依告退了。」她淡漠的服了服身,離開了。

  寂靜的園中,月色光華。

  公孫將軍怔忡地看著蝶依纖瘦的背影,竟有片刻茫然……

  ※※※※※※※

  這是一棟四房二廳的木頭平房,建在南林山上,深藏於密密層層的翠竹之中。木屋是曲武元當官前的舊居,已經數十年沒有人跡,如今是曲蝶依獨居之處。

  猶記得一個月前,蝶依執意搬出府邸隱居在這片山林之間時,曲母是如何激動地反對,可畢竟拗不過女兒的固執。

  「讓她去吧,讓她靜一靜也好……」曲武元歎息地勸阻妻子。

  於是在父母的淚水之中,她離開了。

  近來她已經很少哭泣,大部分的時間只是坐在屋前的大石上,望著山谷發呆——那是大漠的方向。

  「小姐?」奶娘在她身後輕喚。

  「小姐?」這次加重了聲調再次喊道。

  曲蝶依像是忽然回過神,轉身朝奶娘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

  奶娘的心揪了一下,那個活潑、倔強、不解世事的小姐如今變成了這副失神的模樣,教人怎不心疼。究竟她在大漠中發生了什麼事?幾次她想問話,到了嘴邊又出不了口。

  「奶娘下山去買點東西,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聽說小鎮上有市集,到處都是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非常熱鬧。」

  蝶依搖頭,淡淡一笑。「不用了,奶娘自個去吧。」

  奶娘本想再勸,蝶依已回過頭,又開始她茫然不著邊際的凝視出神。

  奶娘歎了口氣,頹然的獨自下山離去。

  曲蝶依甚至不曾注意到奶娘的離去,許久之後,身後又再度來腳步聲。

  「奶娘,我說過不想去了……」

  背後的人沒有回答。

  曲蝶依皺著眉,回過身去——

  看清來人之後,她猛地抽了口氣,在恐懼與無法置信中顫慄著……

  「屠……玡……」原來太過思念也會產生幻象。

  蝶依顫抖地伸出手去,冰冷的指尖撫過他堅硬的臉部曲線,淚水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無法從他的表情得知他的喜悲,甚至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實的……

  可是此刻的蝶依卻什麼也不在乎了,真也好、假象也罷,只要他此刻在她身邊。她撲進他懷中,抱著他痛哭失聲。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感覺身子一窒,被一隻剛硬的臂膀鎖緊……

  她抬眸,對上的是他嚴厲的眼瞳。

  「你為什麼哭呢?見到我,你應該感到害怕,而不該哭的。」他說。

  「我哭是因為我快樂,你不明白嗎?我好高興你還活著。」

  他仔細地審視她的面孔,似乎在衡量她話中的真實性。

  他冷酷的表情讓蝶依因畏懼而顫抖,另一方面,她的心因感受到他的親近,而喜悅得狂跳。

  良久之後他放開她,退了一步。

  蝶依此時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他,同時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痛不已。

  他顯得憔悴的臉龐佈滿濃密的鬍鬚,遍身血污,身上、手上到處都綁滿止血的布帛,布帛上都還是滲出了血滴……

  「跟我進來,你身上的傷需要處埋!」她揪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喊。

  屠玡並沒有立刻回應她的話,他定定地瞅著她握住自己的手,全身的肌肉繃得死緊。

  「求求你,你在流血。」她堅持著。

  好不容易他謹慎地點了個頭,跟著她走去。

  蝶依注意到他的步伐竟然微跛,她瞠大眼,咬著下唇嚥回一聲驚呼。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到他發生了什麼事?蝶依想問,怕一開口會忍不住哽咽,她別開眼,急急往木屋走去。

  讓他坐在她的床榻上,溫柔且小心翼翼地卸去他身上一層層帶血的布帛,那些傷口有些結痂,有些還汩汩流出鮮血,甚至有些受到了感染,已經在化膿。

  包紮處理的過中,屠玡一直不發一語,他僵硬地坐著,定定地瞧著蝶依。

  「痛嗎?」她含淚問道,輕柔地撫過他大腿上那猙獰的傷痕。

  他抿緊了唇。

  「傷了筋脈,恐怕以後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

  許久,他嘶嗄地開口,讓蝶依淚流滿面。

  她低下頭,將唇印在他腿上可怕的傷處,再度為她所成的痛苦感到愧疚。

  她感覺到他震動了一下,拳頭在身側捏緊。

  「你恨我嗎?」她抬起淚眼,迷濛地望著屠玡。

  「我恨你嗎?」他粗啞地重複她的話,眸中首次掠過一抹激動的神色,「為了你,我失去了王位;為了你,我狼狽地逃離自己的國家;為了你,我必須躲避自己弟弟的追殺,我恨你嗎?你怎會問這樣愚蠢的問題?」

  曲蝶依黯然垂首,他的話撕扯著她的心,並非因為他對她的恨,而是他所經歷的那些苦痛……

  「這是你的目的嗎?你恨我,所以不惜前來殺我?如果是這樣……」她抬眸,淒楚地睨著他,「動手吧!」

  他的巨掌掐住她纖細的頸項,逐漸縮緊——

  「你知道我多希望你死嗎?」他冷酷的語氣使蝶依顫抖,「我本來活不了了,是因為你,你是我活下來唯一的理由,我發誓要活著,直到我親手殺死你。」

  曲蝶依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自眼角不停滑落。

  「殺了我吧!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的話,我寧可死在你手上,也不要再過沒有你的日子了。」

  他沒有回答,預期中的痛苦遲遲沒有來。曲蝶依終於睜開眼,他的眼睛狂熾而駭人,令蝶依心跳狂亂的是,在那雙野獸般的眸中,她又看到那個瘋狂愛戀她的男人身影。

  「屠玡!?」

  她的輕喚讓他驚醒過來,他的手臂緊緊鉗住她的肩膀。

  「告訴我!」他全身緊繃,「瞞頓說你愛他,是真的嗎?是你要他刺殺我的嗎?」

  他的問題令她措手不及,但蝶依急切地為自己辯白,「那不是真的,我從來沒有鼓勵他做出這種事!」

  「他說你愛他!」他疾言厲色地問:「他說你告訴他,我是怎麼折磨你的,是嗎?」他狂怒的眼盯視著她,捏著她肩膀的力量逐漸加重,幾乎要折斷她的肩骨……

  「我們之間的一切對你而言,是一種折磨嗎?」他大吼。

  蝶依拚命地搖頭。「不是的,那是他自己亂想的,我沒有……」蝶依漲紅了臉。「我沒有……從來沒有把我們……之間的事……當成、當成是一種折磨。」

  她羞紅的臉頰似乎平緩了屠玡的怒氣,他手上的力量稍減,瞇起眼盯住她。

  「你愚弄了我們兩兄弟,你真的做到了,用你的美貌把我們迷惑到失去理智,你一定很得意吧?看到我們兩個笨蛋任你擺佈,看整個匈奴國為你一個人而傾倒。」

  「我一點也不得意!」蝶依哭喊道,「我恨透了自己必須經歷的一切,我多麼希望自己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在如常的情況下遇見你。」

  蝶依潸然淚下,水光瀰漫的眸,淒楚地凝住他冷硬的眼。

  屠玡沉下臉,下顎繃緊,帶繭的指腹緩緩撫去她頰上的水珠。

  「我還能相信這些淚水嗎?它們是那麼美、那麼楚楚可憐,我怎知道在我再次撤下心防時,它們不會變成一把利刃,在我背後砍我一刀?」

  他殘忍的話語讓蝶依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痛楚,她說不出為自己辯白的話,他不信任她,而她又怎能怪他呢?她帶給他的痛苦實在太過巨大了。

  「你為什麼要來?既然你不信任我,為什麼還要冒險前來找我?」蝶依凝睇著他,幽幽低訴。

  屠玡深沉的眼底掠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他苦澀地揚起唇,「等我回過神來,我就已經來到中原了,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你,我失去了一切,但只有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蝶依驚訝地張大嘴。

  屠玡將她粗魯地揣入懷中,灼熱的唇貼在她的耳垂上。

  「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你是諜者也好,你欺騙我也好,你是我的閼氏,我的女人,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他埋在她發間低吼。

  在他懷中的曲蝶依僵直了身子,聽著這霸道得不可思議的告白,她的心茫然了——

  ※※※※※※※

  屠玡在曲蝶依的木屋住了下來。

  可以想像當天奶娘從山下回來時,見著屋裡多了個滿面鬍鬚身受重傷的匈奴人的震撼,有多大了。

  被那可怕蠻人的凶狠目光瞧上一眼,她頓時嚇得三魂掉了七魄。

  「你……你是誰?我警告……告你喔,別打我家小姐的主意……否則、否則我……」怕歸怕,奶娘仍鼓起勇氣,打算拼上一條老命也要保護小姐。

  「奶娘,別這樣。」曲蝶依忙拉住她高舉竹籃的手,「他……」她小臉微微羞紅的瞄一眼抿著嘴、一臉不悅的屠玡。「他是我的丈夫。」

  這下奶娘可真的嚇到了,站在當場,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屠玡是個沉默的病人,他總是靜靜地任由蝶依處置他的傷口、為他梳洗。有時她粗心大意明明弄疼了他的傷處,他也不喊疼,依舊直直盯著蝶依瞧,直到她羞赧地別過頭去。

  他對什麼都沒意見,除了一樣——

  「你跟我睡!」第一晚蝶依服侍他上床後正要離開時,一向沉默的他忽然用這樣不容反駁的嚴厲語氣對她說。

  蝶依臉一紅,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顆心怦怦狂跳。她必須承認自己沒有勇氣拒絕他,縱使身受重傷,縱使他看來蒼白而贏弱,他仍有一股天生的王者氣勢,讓人不由得屈服。

  蝶依聽話地走向他,僵硬地躺在他身側,雙頰嫣紅。

  他的手臂強悍地將她的身子拉向他,並緊緊摟住她,不容許兩人之間存有任何空隙。

  在他強勢的擁抱之下,兩人的身體緊密而契合,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後,他的心跳在她身後強而有力的鼓動,這不可思議的親暱感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暈眩。

  她在期待著,她全身每個細胞都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必定能從緊抵著她胸膛的手臂上,感覺到她狂擂的心跳了吧?蝶依羞愧地閉上雙眼,忍不住羞紅了耳根。

  然而他什麼也沒做……一個時辰過去了,蝶依仍無眠地睜大雙眼,身後傳來穩定的呼吸聲讓她挫敗的想哭。

  你在想什麼嘛,曲蝶依!他受傷了耶!你難道還期望他……噢!真是丟臉!她強迫自己合上眼。

  快睡!別胡思亂想了。

  幾次這樣斥責自己以後,她終於沉沉睡去。

  在她身後一雙男性眼眸倏地睜開,俯視著身下熟睡女子嫣紅的粉頰、微噘的紅唇,輕輕撩起細潔頸項上一綹柔細的髮絲,貼近鼻翼深吸一口清香。

  他身子一僵,額上沁出微汗,似乎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

  屠玡一直沒「碰」她。除了夜晚親密的擁抱之外,他並沒有做出逾矩的行動。

  只是有幾次蝶依醒來,會不期然迎上他深沉而陰鷙的眼瞳。

  他正看著自己,以一種黑狼注視著獵物般的狂猛眼神,蝶依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但當她起身,屠玡翻身閉眼睡去,她呆愣地看著他沉穩的睡容,有片刻的恍惚。

  究竟剛才那可怕的眼神,是不是出自於自己的想像?她不確定了……

  山居的日子平淡充實,屠玡的傷勢在蝶依的細心照料下日有起色,只是那只傷重的右腿,依然一跛一跛,如他所料,怕是好不了。

  曲蝶依常常靜默地看著他辛苦移動步伐,然後轉過頭去悄悄拭淚。

  除此之外,不可諱言地,這段日子是蝶依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褪去了君王和諜者錯縱複雜的身份,如今的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這是蝶依夢想不到且得來不易的快樂。

  他們常在溪谷底,消磨一整天的時光——蝶依坐在大石上刺繡,而他則一遍遍地練著箭術。

  在他歇息的時候,蝶依會用沁涼的手絹溫柔地拭去他額上的汗水。

  「我想親手再為你獵一頭青狼。」他捉住她纖細的手腕,黯沉的嗓音帶著壓抑的迫切。

  蝶依抬眸怔怔地看著他。在他的眼中她看出了渴望,不只是針對她,更深層的是對那片大漠的渴望——那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和無垠的蔚蓋青空。

  曾經是叱吒一方的霸主,曾經擁有整個強悍的匈奴國,這樣的男人,讓他住在一棟簡陋的山中木屋內,恐怕拘束極了吧?

  「你想回匈奴國嗎?」蝶依忐忑地問道。

  屠玡面無表情,她在他臉上看到隱忍的痛楚。

  「那是不可能的,瞞頓已登上王位,若我貿然在匈奴國現身,勢必引來殺身之禍。」

  一如以往,尖銳的罪惡感撕裂了蝶依的心,她無法面對他,只能垂首默然掉淚。

  屠玡用雙手捧起蝶依的臉龐,讓她與他對視。

  蝶依淚眼汪汪地凝望著他。

  「都是我的錯……」她淒惻的說。

  屠玡不發一語,那似乎可穿透人心的凌厲眼神直直鎖住蝶依。

  「你曾經真心愛過一個人嗎?」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蝶依張大了嘴,不知該如何回應。

  「曾經愛得那樣深,縱使失去所有也要把她據為己有嗎?」

  她驚訝的望著他,一瞬間肺部的空氣彷彿都抽離了,無法呼吸,只能粗淺地喘息……

  他的手摩擦過她細緻纖白的臉龐,佔有地將她的臉拉近,貼在他肌肉糾結的胸膛上。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上方響起——

  「在沙漠中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決定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

  蝶依心跳狂亂,聽著他同樣凌亂不已的心跳聲,幾乎有種喘不過氣的暈眩感……

  「把你從瞞頓手中奪來,用那種幾近殘酷的方式佔有你,與其說是出於懲罰你的意圖……不如是——嫉妒。我嫉妒得發狂,當我知道你將要成為我的弟媳,那種椎心刺骨的痛苦,超越我所能忍受的極限……」

  這樣不可思議的告白,著實嚇到曲蝶依了,她的世界在瞬間旋轉起來。

  他愛她!?

  天!她閉上眼,輕伏在他的懷抱中,滿足欣喜的淚緩緩滑下臉龐,落在二人再也分不開的軀體之間……

  ※※※※※※※

  上邪!吾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滅,乃敢與君絕。

  燭光搖曳,曲蝶依微泛著嫣紅的雙頰映照著火光,自她紅艷的檀口,緩緩唱出這段樂曲。

  琵琶聲驟歇,曲蝶依一雙盈盈秋瞳,含羞帶怯地對上床榻上的男人。


  第一次那麼露骨地表達出自己的情意,那麼熾熱激越的詞曲,還真令人羞澀不已。

  屠玡的面孔在昏暗的斗室中看不真切,短暫的沉默令蝶依清楚地聽到自己狂跳的心跳聲。

  「過來!」她聽到他低嘎的命令。

  放下樂器,曲蝶依輕移蓮步,坐在床榻的一角,她的臉漲得通紅,目光不敢放在他臉上,只能緊張地凝視著他粗厚的手掌。

  他驀地一扯,將她的身子帶入懷中,緊鉗住的手臂,帶著一抹激動。

  頭依在他胸前,蝶依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粗重的喘息,她知道他是懂她的。

  天可為證,我願與你相知相惜,直到生命到了盡頭,直到山夷為平地、江河枯竭、冬日雷電、夏日降雪,直到天崩地滅,才敢與你分別……

  他濃烈的男性氣息包圍著她,蝶依深吸口氣,只覺心頭忽地一蕩。纖細的小手滑上他結實的胸膛,竟開始貪戀地撫摸起來……

  「你在做什麼?」他喃喃低咒,呼吸濁重。

  蝶依羞赧地閉上眼睛,卻不再掩飾自己的感情,她愛這個男人,而此刻她只想和他合而為一。

  她抬起頭,雙手攀住他的頸項,主動獻上櫻唇,吻了他緊抿的嘴唇。

  屠玡僵硬了片刻,蝶依不放棄,執意逗弄挑吮著他的唇,終於他低吼一聲,張狂地吻住她,長趨直入地佔有她口內的甜美。

  當他們的唇分開時,蝶依的眼瞳燦亮,像只剛偷吃了蜜糖的貓兒。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克服了初時的羞怯,那感覺美妙極了,她首次發現自己對他也是有影響力的。

  「別再那樣。」他嘶啞地警告。

  「那樣是怎樣?」她淺笑著投入他懷中,故意用豐腴的身子摩擦、碰觸著他。

  「該死的女人!」她聽到他的低吼,隨即胸前一涼,他竟扯開她的衣襟,捧住一雙渾圓飽滿恣意揉捏,狂野地吸吮逗弄起來。

  「屠玡……」蝶依急喘著,在他的吸吮中得到無法置信的愉悅。

  她的申吟喚醒了屠玡的理智,他黝黑的頭顱自柔軟的女體上稍稍移開。

  抬起眸,他牢牢盯住蝶依火紅的粉頰和迷醉的眼眸,額上青筋隱現,似乎壓抑著極大的痛苦,他雙手緊握成拳,向後挪出一段距離。

  「穿好衣服,該就寢了。」他的聲音自緊閉的唇中硬擠出來。

  曲蝶依因他突如其來的離去而感到悵然若失,水蒙的瞳困惑地睜大。

  「為什麼?」她不禁問道。

  屠玡沒理她,粗魯地合上她的衣襟,抱著她斜躺在床上。

  「為什麼?」她仍不死心,在他懷裡掙扎著,轉過頭試圖看他臉上的表情。

  「別亂動!」他低吼,雙手雙腿緊緊將她制在身側,「別動!我不想傷害你!」

  他突兀的聲明讓蝶依怔愣住。

  「你說什麼?」她拼了命地掙脫他的鉗制,轉過身子,含怒地瞪視他。別騙人了!那事怎會傷害她!?

  屠玡繃緊了面容,充血的眼眸顯現出隱忍的慾望。

  他明明要她的!「為什麼?」她不服氣地喊道。

  他瞪視她許久,驀地低咒一聲。

  「你難道都沒察覺自己的身子不一樣了嗎?」他嘶吼道。

  蝶依愕然瞅住他,一臉茫然……

  「自大漠回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他咬牙再問。

  「沒有哇!」蝶依搖頭,片刻傾著螓首,似乎想起了什麼……

  「不知是否習慣了大漠的酷熱,回到大漢,常常昏昏沉沉的,無來由地感到疲憊,尤其是早上更不舒服,常會有嘔心的感覺……」蝶依遲疑地答道,她確定看見屠玡眼中掠過一抹男性驕傲的狂采,不過那神情一閃而逝,快得令人難以捉摸……

  「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蝶依憂心地問。

  他瞇起眼定定地凝視她,撫著她微皺的眉尖,之後壓上她的小腹,讓她貼在他的胸膛。「沒事的,快睡吧!」

  他奠名其妙的問話讓她迷惑,相同的,他的溫柔也是。

  靜靜依偎在他身上,數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蝶依心頭的疑慮也漸漸不敵睡意的侵襲,緩緩沉入香甜的夢鄉。

  ※※※※※※※

  月光透過竹簾照進斗室,屠玡陰鬱的面容隱在黑暗之中,孤冷的黑眸鎖住臂彎裡沉睡的女子。

  瓷玉般的肌膚映照在暈黃的月光下,粉頰泛著甜蜜的歡欣,鮮破欲滴的櫻唇微微挑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好美!他不禁微微感到窒息。

  和之前在沙漠中初相遇的她相比,如今的女子褪去了青澀稚氣的少女氣息,轉為成熟艷麗的少婦模樣。那只有在男子情愛滋潤下所產生的強烈美,如今在她身上展現出來。

  屠玡深深地凝視她許久,由最初的戀慕,最後目光轉為憤怒,終時變成沉重的哀淒……

  哀淒……為那不可避免的決裂……

  他的指尖收緊,深陷掌中,借由尖銳的疼痛來喚醒自己——

  不容他再深陷下去了。

  為了這個女子,他付出太大的代價——他的土地、他的地位、他的人民,甚至是他的生命。

  該是恢復理智的時候了。

  窗台上低沉的敲擊聲傳來,屠玡的身一僵。緩緩抽出被擁住的身軀,他沉鬱地瞥一眼床上的女子,轉身迅速隱身,來到屋外的黑暗之中。

  竹林的深處有一個高大的黑影等待著他。

  「你大老遠要我來,就是看你和她在一起的模樣嗎?」年輕的聲音隱含著激狂的怒氣。

  屠玡走上前去。「我要你看的是真相。」他平靜嚴肅低沉嗓音送出,倨傲地迎視那滿面怨怒的男子——

  匈奴國的新單于——瞞頓。

  ※※※※※※※

  「真相?」瞞頓尖銳地譏諷:「什麼是真相?真相就是縱使我甘冒弒君奪位的千古臭名,仍舊得不到佳人的芳心,你贏了,你總是能輕易得到我費盡苦心所要的一切,瞧我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他自嘲地苦笑。「如今我被一堆繁瑣沉重的國事纏身,而你——卻和她一起過著閒雲野鶴般的神仙日子……」

  屠玡沉下臉,對瞞頓的怨怒顯得不耐。

  「你還是那麼孩子氣,別傻了,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早告訴過你,她不是你想像中的女人了。」

  「我不相信你的指控!」瞞頓斥責得漲紅了臉,握緊了拳怨聲反駁。

  「不相信嗎?」屠玡語出譏誚,「真不信就不會遠從大漠趕來,莫陶將軍擒住的范大娘早已招出一切,更何況你在長安所見到的曲武元夫婦正是她的父母,她騙你的那套說辭你還信嗎?」

  瞞頓的臉色更加難看,兄長的話刺中他的心,可他還是抗拒著——

  「莫陶將軍是你的心腹,他大可捉個無辜的漢婦嚴刑逼供,屈打成招,那曲氏夫婦和蝶依的關係究竟是真是假,也是你一面之辭。」

  「該死的!事到如今,你還頑冥不化!」屠玡忍不住動怒了。「事實擺在跟前,曲蝶依是一名諜者,她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為削弱匈奴國的國力,她盜取護國寶藏的任務被我所識破,接著就挑動你叛變。她成功了,不只如此,你這白癡竟還傻傻的護送她回大漢,你可知漢帝贈予她多少黃金、布帛?你可知曲武元因她而陞官晉爵?她成功地把我們兄弟兩個耍弄在指掌之間,你竟然到現在還不覺悟?」

  瞞頓額上佈滿青筋,雙目泛著可怕的血絲。

  「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瞞頓嘶聲吼道,「我寧可相信她是移情別戀,也不願去想她根本從沒愛上過我!你到底要什麼?逼我面對現實又有什麼好處?」

  屠玡冷冷地睇睨著他。「我要的是本屬於我的王位,我要的是回到那片屬於我的大漠!」

  瞞頓失神地注視著漆黑的夜空,良久,終於疲憊地將頭埋入掌中——

  「沒錯,我從來不想和你爭什麼王位,我自己知道不是那塊料,讓我親耳聽到她承認自己的罪行,我什麼都還給你。」

  「很好!」屠玡點頭,「明日酉時你在木屋外聽我和她的對話。」

  瞞頓一臉沉鬱地允了。

  屠玡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忽地回頭——

  「她其實精通匈奴語,我和她一直是用匈奴語溝通的。」丟下這個炸彈,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竹林裡,只剩瞞頓一人呆愣地消化著這個難以置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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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今天的屠玡特別沉默。

  倒不是他平常有多健談,只是,蝶依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似乎有什麼心事在困擾著他。偶爾她會捕捉到他的目光鎖著她,那是一種審視、透亮的目光,那眼神中的意識清明得讓她不由得感到害怕。

  當她想開口詢問時,他又別過眼去,彷彿那眼神祇是她的幻想……

  「在做什麼?」低沉的男性嗓音自身後傳來,隨之一雙鐵臂將蝶依圍繞。

  她往後靠在那堅硬的胸膛上,滿足地歎息一聲。仰起頭,她臉上帶著甜笑望進丈夫的眼中。

  「奶娘今天回府去了,午膳只好由我來做。」她笑著揚揚沾滿麵粉的雙手。

  屠玡專注地低頭俯視她,伸手拂去她鼻頭上的白粉。「別忙了。」

  「不行。」蝶依快樂地搖頭,雙眸晶亮,「好不容易有我表現的機會,今天我要做在匈奴國學的羊肉包子,你一定很想嘗嘗家鄉的口味。」

  屠玡眸中閃過一抹不自在。

  「不用麻煩了,來吧。」他牽起她的手,「我想和你聊聊。」

  他一直把她帶到窗邊,兩人對坐在床榻上。

  「為何沒跟奶娘回去?不想見你爹娘嗎?」他問。

  蝶依垂下眼眸,「不用了,知道他們很好就夠了。」片刻,她抬頭看他,她的神情是溫柔又幸福,她回握住他的大手掌,「我已經嫁人了,丈夫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現在我只想待在這裡,和你在一起。」

  屠玡牢牢盯住她光采煥發的小臉,許久,才地開口:「一直很想知道當初你是怎麼當上諜者的。」

  蝶依怔忡了片刻,疑惑於他忽然重提舊事,但這疑惑只是一閃而逝。

  她緩緩地敘說,從如何入官,如何經歷各種嚴苛的訓練,一直到公孫敖的計劃和在大漠中與瞞頓的相遇——

  「英雄救美的計劃成功……」蝶依陷入回憶,「瞞頓從來不曾懷疑過我編造的身份……」

  「他對你很好,我看得出來他深深被你所迷惑,你呢?」他的臉色變得嚴厲,「朝夕相處,難道你不曾為他動心?難道你心中沒有任何愧疚?不曾想過要對他坦誠一切?」

  蝶依淺笑著搖動螓首,纖柔的細掌貼住他線條僵硬的臉龐。

  「你在吃醋嗎?」她風情萬種地朝他耳邊吹氣,軟甜的嗓音透著喜悅。

  「傻瓜!」她斥道,小臉因想到什麼而泛著酡紅,「自從在大漠中第一次遇見你,我的心就全都給了你了。」

  屠玡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

  「怎麼?你不相信嗎?」她把他的沉默當成生氣,嬌柔地將身子整個偎進他懷中。

  「我那時在想,與其把身子交給年輕英俊的瞞頓親王,不如將清白的自己給那救了我性命的陌生人。」她輕笑著仰頭看他。

  「雖然你那時看來好嚇人……滿面的鬍鬚、可怕的眼神,還有野蠻的行逕……」蝶依的眸子因回想到幃帳中的那幕,而泛著柔潤的光亮。「我愛上你了,從那一天開始……」羞澀地吐露愛意,蝶依伏在他胸前,久久不敢抬起頭。

  他沒有回抱她。許久,蝶依突然感到寒意……

  抬眸,迷惘地對上他剛硬冷郁的面龐——

  「屠玡……」她抬起手想要碰觸他,他別過臉閃開,那一刻她見到站在他身後的男人——

  「瞞頓!」她驚呼,想也不想地跳了起來,下意識的,弱小的身子護在丈夫身前。「不要傷害他!你做得夠多了,放過他吧!」她激動地吼。

  瞞頓沒有動,甚至不曾看屠玡一眼,他憤怒猙獰的目光緊鎖在蝶依身上,那眼神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她回頭憂慮地望了丈夫一眼,對上的是他冰冷無情的眸光——

  他全無一絲緊張、兩臂抱胸,彷彿一切都在他意料中的淡然……

  目光游移在兩個男人之間……瞬間,蝶依木然的睜大眼,心口倏地寒冷……她明瞭了,不願相信那是事實……

  「你這個邪惡的女人!」瞞頓倏地暴吼,幾個大步縮短了兩人的距離,狂怒下用力甩了她一巴掌。

  「你騙我!可惡!我這麼對你,你居然騙我!」

  蝶依還沒會意過來,狂怒的瞞頓已揚起手來,左右開弓的一連給她十幾下耳光,他的手毫不留情,打得她摔倒在地上,一行觸目驚心的鮮紅沿著她蒼白的唇角緩緩下滑。

  她的目光無依地對上身後的丈夫,在那一刻身心完全陷入冰寒……

  他直直地看著她,漠然的眼神中毫無一絲憐惜,彷彿只是個陌生人……

  蝶依像遭電擊似地動彈不得,身體的痛楚已無法感應,只剩一顆不斷淌血的心……

  瞞頓還在憤恨地咒罵著她,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一雙茫然的眼直盯著依然冷酷的男性臉龐……

  「為什麼?」顫抖微弱的女聲哀淒地吐出。

  屠玡面無表情,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

  「為什麼?」蒼白的小臉冷汗淋漓,該是痛得無法移動,她咬牙爬向他的身邊。

  「你做什麼?」瞞頓吼道,對她的漠視感到怒不可遏,他扯住她,逼她回視自己。

  蝶依冷冷瞪視他,那倔傲的眼神有一股不可逼視的凜然。

  「放開我!要殺我,我不會有怨言,但在我死前,讓我和我的丈夫說話!」

  英雄般無畏的氣勢震住了瞞頓,不由自主地,他放開了手……

  站在屠玡面前的蝶依虛弱地打著顫,幾乎撐不住身子的暈眩。

  「為什麼?」反覆問的依然是這句碎心的控訴。

  他沒再漠視她,平靜地、冰冷地開口:「解開了我們兄弟之間的心結,一切都可以回到從前,我能再度回到大漠,王位也會再次回到手中。」

  蝶依淒然苦笑。「在你心中,愛情比不上王位嗎?為了權位,你要犧牲我嗎?」她心痛地問。

  屠玡沒再回答,別開眼,不看她。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淒茫中他無情的面容變得清晰,一瞬間她有了痛苦的領悟——

  「一切都是騙我的,是嗎?為了讓我說出一切,負傷出現在我眼前、說過的愛我……都是騙我的嗎?」她悲切地道,水霧的眸子鐫刻著椎心的傷害。

  他的沉默說明了一切……痛苦太深,那一刻蝶依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瞞頓將單刀架在她咽喉時,她竟能叩首,微笑地閉上眼,迎上終極的解脫……

  「不要殺她!」

  暴烈的吼聲傳來,蝶依睜開眼,屠玡揮開瞞頓的手。

  室內陷入窒人的沉默,良久,只有三人沉重的喘息……

  「為何不讓我殺她?這女人害得我們兄弟好慘……」瞞頓怒視蝶依一眼。

  屠玡的下顎收緊,晦暗不明的眼盯住蝶依木然的臉。

  「她有了我的孩子。」冷靜說出的,是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的答案——

  ※※※※※※※

  單于庭今夜徹夜狂歡。

  豐盛的宴席,熱鬧的歌舞,慶祝的是屠玡單于重登王位,政權和平轉移,國內不再有內亂。曾效忠瞞頓單于的官兵也不再追究,如今王室之內一片和樂融融,很快的匈奴國就可以恢復舊日的富強。

  離單于庭最遠處有一座小幃帳,幃帳內簡陋而寒冷,因為位置太偏遠,只能依稀聽到樂聲自主帳傳來。

  這座帳幕像被遺忘了似的,孤寂地立在空曠的大漠中。

  帳幕中沒有升起柴火,冷得令人打顫。最後一盞燭火燃成灰燼,黑暗像迷霧般湧來,將床榻上女子蒼白的臉龐掩入無盡的空寂……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對蝶依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蝶依空茫的眸子仍望著帳頂一方深藍的穹蒼。

  帳門傳來開啟的聲音。

  她沒回頭去看來人,甚至眼也不眨,依舊直視著星空,彷彿世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站在她床前的男人粗重地喘息著,並瞪視她。

  深沉的目光由削瘦憔悴的小臉一路向下直到那渾圓鼓起的腹部……他的手緊握成拳。酒意支配的瞞頓在見到她空洞木然的眼眸時,狂熾的怒氣突然再也壓抑不住,他要羞辱她,抹去那張了無生意的小臉在他心頭燃起的罪惡感。

  「聽到了嗎?」他面目猙獰地說,「所有人都在慶祝,都在狂歡,你邪惡的計劃失敗了,我們兄弟和好如初,匈奴國也日益強大了,而你這可悲的諜者,只能被軟禁在這,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你後悔了吧?當初你在欺騙我的時候,可有想過今日的下場?」

  肩上劇烈的疼痛讓她蹙起眉,目光移轉,對向施暴者狂怒的臉龐,該是盯住他的臉,然而水燦的眼眸茫然得毫無焦距。

  「放開我……」空洞的語音逸出,她疲累地閉上雙眼。

  「不准你閉上眼睛!」瞞頓怒不可遏地搖晃著她,「張開眼,看清楚!我要你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如他所願,睜開眼,悲淒的眸子盈滿苦澀。

  「你究竟要我怎樣?」

  瞞頓陰鷙著臉,頸間青筋突起。他要她怎樣?她竟敢問這種問題。

  不能殺她,眼見她一日日消沉下去,眼睜睜看生存的意志自她體內流逝……這樣的心痛,無從表達,只能化為更強的怒意——

  瞞頓咬牙不說話,卻也不放開她,二人僵持著,氣氛變得凝窒……

  「請放開我,瞞頓親王,回去吧!我是屠玡的妻子,這裡不適合你久留。」蝶依累了、倦了,不想再應付他無止盡的怒氣,只有選擇逃避。

  「妻子?你還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瞞頓殘忍地嗤笑著,「若他還把你當成妻子,回匈奴國三個月了,會一次也沒來看你?」

  月光照在蝶依驀然慘白的小臉上,清楚地寫著傷害。

  她的動容讓瞞頓竄過一股快意,於是他殘忍的、不留餘地的加深傷害——

  「他只是在利用你、報復你,你卻還傻傻地相信他對你動了情,有哪個諜者會像你這麼笨的!這三個月來,他夜夜寵幸其他的妻妾,根本想都不想看你一眼,要不是看在你腹中胎兒的份上,他早就把你殺了!」

  曲蝶依合上眼,尖銳的痛苦湧上心頭。她原以為自己早已流乾了眼淚,此刻淚水仍然溢滿眼眶。

  往事歷歷在目,她永遠忘不了他攔下瞞頓揮向她的單刀,那時她還天真的以為,他對她還有一絲掛念……

  原來他為的不過是孩子……

  「今晚的慶宴,月氏國送來兩名美女,此刻的單于恐正和那兩個人翻雲復雨呢!」瞞頓不假思索地再度出口傷她。

  斗大的淚珠自緊閉的眼滴落在隆起的小腹上,瞞頓瞪視著那珠淚,不知怎地,胸口一陣心煩氣躁,像燙傷一般。他突兀地放開她,也不知在生什麼氣,怒沖沖地往帳外走去。

  帳中再度恢復寧靜。

  黑暗籠罩的孤寂之中,蝶依的淚無聲地滑墜

  ※※※※※※※

  「蝶依夫人?」侍女小蠻畏生生地輕喚。

  在進入幃帳那刻,心裡打了個突,驀然有股恐怖的預感,她急忙走到蝶依床前。

  床上的女人緊閉著雙眼,絕美的臉龐毫無血色,她看來有如死去一般……

  小蠻顫抖地探出手測量她的鼻息,屏住呼吸。

  許久,直到指尖傳來微弱的熱氣,她才頹然鬆了口氣,癱軟地坐倒在地上。

  還好,她沒死。小蠻拍拍胸脯。

  床上的人兒似乎被驚醒,緩緩張開眼睛。

  「蝶依夫人,用膳了。」

  聽到這樣的呼喚,她慘白削瘦的小臉才微微轉向,對上在床畔佇立的小蠻。

  蝶依乖順地點頭,困難地撐起沉重渾圓的腹部,微喘的坐在床上。

  一陣憐憫竄過小蠻的心,夫人嬌小的身子跟那龐大的腹部不成比例,她看得出來這孩子對夫人來說有多辛苦,更別說單于這麼待她……

  她低下頭,掩下自己溢滿同情的眸光,將食盤布好,遞給蝶依。

  濃郁的食物香氣飄入蝶依的鼻裡,讓她產生欲嘔的感覺,她閉上眼,靜待那股不適退去。

  菜餚是羊內臟煮成的麵條和白色的酪酥,並非蝶依不習慣匈奴國的食物,而是自從回來這裡,她一直沒有任何胃口。

  「不吃一點不行哪!為了肚子裡的胎兒……」小蠻忍不住勸說。

  提到胎兒,蝶依失神的眼瞳終於掠過一抹生氣。接過食物、低下頭,她很認真、很努力地將麵條一口一口送進嘴中。

  小蠻在一旁看得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看得出來夫人正費力地和身體產生的排拒對抗,從來沒見過有人吃東西要吃得那麼辛苦,那麼費力的。

  過了極久的時間,那碗麵終於吃完,蝶依拿起酪酥,咬緊牙關,撕一塊放入……

  一陣猛烈的劇咳,接著剛才下肚的食物又都吐了出來。

  小蠻急忙衝上前,拍撫著蝶依的背。

  過了好久,直到胃裡所有的食物都吐完了,蝶依才一臉慘白地細細喘息著。

  「對不起……」看著收拾善後的小蠻,蝶依虛弱地道出歉意。

  小蠻低頭工作,卻是拚命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夫人的身子根本撐不下去了,再這麼下去,她遲早會死的!

  死!她身子一震,猛然抬頭,只見蝶依仰躺在床上,小臉灰白,氣息微弱。

  「夫人!天哪!」她搖晃著蝶依的身子,然而她已陷入昏迷。

  小蠻驚慌地衝出帳外。「大夫!」她恐懼地喊道——

  ※※※※※※※

  「大夫!夫人到底怎麼樣了?」小蠻淚眼婆娑地看著蒼老的醫者。

  醫者搖頭歎息。「沒見過這麼瘦弱的產婦,那肚子大得出奇,母體異常的孱弱,恐怕……」大夫沒出口的那個宇,教小蠻神色一黯。

  再一個月就要臨盆了,只是……

  她可撐得到那時候?

  大夫走後,小蠻守在蝶依床側。她看著夫人沉靜蒼白的容顏,心底為她歎息著。

  在這裡,沒有一個人喜歡她,大家都因為她是諜者而深深厭惡她,單于冷酷無情的態度讓底下的人更肆無忌憚地傷害她,雖然沒有明目張膽,但刻意的冷嘲熱諷和擺明了看好戲的姿態,仍是很傷人的。

  當初小蠻接下照料夫人的差事,也是抱怨連連,為什麼她得要服侍一個失了寵,甚至是等於被軟禁的一名諜者。孰料愈和夫人相處,愈被她的善良與美好所吸引。

  「這麼美麗堅強的女人為什麼要遭受這種命運?」她不過是效忠自己的國家罷了,又何錯之有?況且她還了單于的孩子。

  小蠻愈想愈替蝶依感到不平,望著床上毫無生氣的女子,突然有股衝動竄上她的心——

  ※※※※※※※

  「侍女小蠻求見單于!」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小蠻立在屠玡的幃帳外。

  「去!去!單于正和瞞頓親王商討大事,別來煩他!」一旁的侍衛斥。

  「可是我真的有要緊事!」小蠻捏緊拳頭,急得大喊。

  「有什麼事等會再說。」

  「不能等,再等下去蝶依夫人她——」

  小蠻的話還沒說完,帳內就傳出一聲巨喝——

  「讓她進來!」

  小蠻一怔,隨即恢復神志匆匆入帳。

  「單于!」她跪在地上。

  「你說蝶依怎麼樣了?」暴烈的吼聲讓小蠻忍不住抬頭看,這一眼卻讓她幾乎嚇破了膽。她雖然見到單于的次數不多,但跟前這個嚴肅陰鷙的男人真是那個仁政愛民的君王嗎?

  他自己或許沒察覺,但自從單于和蝶依夫人回來之後,真的憔悴許多,個性好像也變得暴戾了些……

  小蠻還陷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屠玡已不耐煩地扯住她的手。

  「你說蝶依怎麼樣了?」這次用了更強烈的聲調。

  小蠻被制住的手疼痛難當,含著淚,她說:「單于去瞧瞧夫人吧!她就快臨盆了,肚子好大,身子骨虛弱得不成樣,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大夫說、大夫說,她恐怕挨不過去了……」小蠻抽泣著,這回不只為了身體的疼痛廈為夫人可憐的景況。

  屠玡身形一僵,驀地鬆開手,深受打擊似地呆愣在當場。

  「單于!求求您,去看看夫人吧!」小蠻哀求道。

  屠玡瞪大眼,隨即詛咒一聲,迅速轉身離去。

  ※※※※※※※

  站在蝶依的幃帳外,屠玡止住了腳步。想見她的衝動,在此刻變成遲疑。

  他真的敢見她嗎?幾個月來他日夜思念的人,不管用多少女人來麻痺自己,她的身影始終是他揮之不去的記憶,他怕見她,是恐懼自己那顆管不住的心——

  單于緊抿著唇,起伏的胸膛洩露出複雜的心情。

  侍女哭泣的聲音浮現腦中……夫人快挨不過去了……牙根一咬,他掀開帳門。

  蝶依在榻上熟睡,他大步走到她床前,俯視她的那瞬間,心彷彿被利刃割開。

  那麼清瘦、那麼憔悴,腹下隆起的肚子卻又大得不可思議。伸出微顫的手,他粗厚的手掌撫過那原本泛著紅光,現在蒼白凹陷的臉龐,緩緩移下,落在那渾圓的小腹上。

  那是他的孩子,在她體內成長,這個體認讓他既驕傲感到無限的悲傷。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她只是個單純的匈奴女子、如果……

  僵硬地抽回手,他的面容更形冷郁。

  蝶依申吟著移動身子,接著張開眼睛——

  眼前的男子是她想也想不到能再相見的人,是夢嗎?作過太多相同的夢,竟也產生幻覺了嗎?

  她眨眨眼,再次睜開,看清楚男人嚴厲冷酷的容顏後,驀地一陣心痛,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入枕巾。

  「為什麼哭?」屠玡住攫她的肩,顯然被她的淚所激怒。

  不容許她逃避,他掐緊了手,逼她面對他。

  蝶依木然地看著他,一雙失神的大眼毫無焦距。「你來做什麼?」出口的是冰冷無溫度的語調。

  她冷漠疏離的態度讓屠玡更加憤怒。

  「你是故意的嗎?」瞇起眼,他惡狠狠地道。「故意把自己弄成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樣,是故意要讓我心軟?」

  他暴戾的指控令她一怔,隨即她淡淡地綻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我沒這樣想過,再說,你根本不會見我,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屠玡陰鷙著臉,語出譏誚:「心機夠重,懂得以退為進,你要我來看你,這不是稱了你的意了嗎?」

  她困難地抬起眸子,看向他無情的眼,究竟他是怎麼看她的?

  「怎麼了?」見她臉色忽地變為慘白,屠玡心一軟,忍不住伸出手想碰觸她。

  「我沒事,單于請回吧!」

  蝶依往後退開,縮在床角,低垂的眼對住自己的腹部,表感是閉鎖的。

  屠玡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是單于,整個匈奴國都是我的,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沒有人能左右我!」依然是不可理欲的霸道。

  蝶依索性閉上眼,不理會他。

  「看著我!」屠玡怒不可遏,不允許她逃避。「她們說你不吃東西,可惡!瞧你瘦成什麼樣子,這樣下去孩子會保不住的。」

  孩子!?果然還是為了孩子!蝶依心頭一片冰冷。

  她搖搖頭,綻出一抹哀絕的微笑。「別擔心,就算要死我也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他全身一震,駭然地察覺到她語氣中的決絕,一股不好的預感攫住了他。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聽到沒有?」他用力抓緊她的頭,「我不准你離開我?」

  她沒有回答,空茫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求生意志,屠玡衝動地將她抱在懷中,低嘎地喊道:「你是在懲罰我嗎?這是你的報復嗎?」

  蝶依堅定地將他推開,「請回吧!單于,我想休息了。」

  空虛的雙臂僵凝在空中,相擁片刻的溫香不見了,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襲來。他緊握雙拳,僵硬地退下床榻。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真能跟你一輩子躲在那侷促且令人窒息的南方木屋內吧?我是屬於大漠的,我有我的土地、人民,他們需要我!」衝動說出口的,是懊惱的解釋。

  蝶依沒有看他,盯著肚子的大眼湧上水霧。

  「當時唯一能奪回王位的方法,就是解除瞞頓和我之間的心結,我不得不這麼做。」他再次心急的說道。

  「你瞭解嗎?」捧起她的臉,他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其實有什麼差別呢?我還是單于,你依然是我的妻子,而且我們就要有孩子了,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停止這一切痛苦的相互折磨,還是可以回到往日的恩愛。」這是他的極限了,恥於出口的感情,他再也忍不住地說了出來。

  蝶依扯出一抹苦澀無比的笑。

  他真的這麼認為嗎?

  他已經在她和權位之間做出了選擇,甚至在瞞頓傷她時也能冷眼旁觀。臉頰上的疼痛早已淡去,那雙冷漠無情的男性眼眸永遠鐫刻在她心上。

  真能回到過去嗎?

  「請你回去吧!」蝶依疲憊地閉上眼,再也不去看他。

  屠玡佇立片刻,深深望著她,最後終於轉身離去。

  ※※※※※※※

  那天過後,屠玡每天都會在蝶依的帳中待上好一陣子。

  她不理會他,他也不在意,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用一雙深邃犀利的眼睛看著她。

  看到她努力地吃下各種食物,全數嘔了出來,他會皺緊濃眉,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夜晚,蝶依掙扎著從床榻上起身,困難地走出帳外,靠在柱子上仰望無垠的夜空。已經很久不曾走出帳外,癡重的肚子,壓得她連站立都感到全身酸疼。

  今夜,不知怎地,她突然有股想看夜空的衝動。

  冷風夾帶著沙塵灌進蝶依的肺裡,她輕咳了幾聲,怎麼也咳不出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她急促地喘息著,腹中的胎兒似乎感應到母親的不適,也劇烈地踢動起來。

  許久之後,腹中的翻滾稍稍告歇,蝶依雙手支撐在帳沿,細細地喘息。

  終於要走到盡頭了吧?仰望白色神秘的月光,蝶依忽然有了這樣的領悟……這樣痛苦、迷亂的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想到這裡,她的唇畔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釋然的笑靨。

  「會著涼的。」背後突然響起低嗄的男聲。

  她沒有回頭,知道來人是誰,依舊直視著月空。

  「進帳幕去吧!」屠玡走到她身前,月光映照在他盈滿關切的眸中。

  她垂下眼。「你怎麼來了?」這時候他應該在別的妻妾那裡。

  他聽懂她話中的涵義,溫和的眼瞳轉為嚴肅。

  「在你之後,我不曾和別的女人同房。」他以稍稍嚴厲的語氣說道。

  聽著他奇異的告白,一抹暈紅爬上她蒼白的臉頰。

  怎麼可能!她別過臉,緊咬著下唇。

  「是真的,我和她們睡在一起,卻不想抱她們。」

  他皺緊眉,再次強調。

  他的話像一股熱流,靜靜融化了她冰凍已久的心,莫名的,一股熱氣湧上她的眼。

  「進去吧!你冷得打顫了。」他克制自己想擁她入懷的衝動,只是伸手碰觸她冰涼的小手。

  這次她沒有避開他,柔順地任他將自己的手握在他溫熱的大掌中。

  「我想看看月亮,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她淡淡微笑道。

  握住她的大掌驀地僵硬。「說什麼傻話?」他強烈地斥責著。

  蝶依毫無畏懼地對上他嚴厲的眼,小手扶在他胸膛上,柔聲道:「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要讓他因我的出身,而有陰影存在他心中。」

  屠玡聽到這話只感到徹骨的寒冷——她在交代遺言。

  「別說了!照顧兒子是你的責任,我不管!」他激動得捏緊她的手,面目變得扭曲。

  蝶依無言,帶著一抹哀淒的微笑靜靜瞧著屠玡。

  「我不會准許的!」他怨聲道,狠狠瞪著她。接著,他不顧她的反對,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走入帳中。

  「放我下來,我很重的!」她發出抗議。

  「別吵!」他不耐煩地吼回去。

  將蝶依放在床榻上,細細蓋好被子後,屠玡跟著爬上床,佔有性地圈住她瘦弱的身子。

  一整夜,他不曾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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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6 18:53: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幾日,屠玡一直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單于!」

  當小蠻匆匆忙忙奔到單于帳中,屠玡什麼也沒問,光看她臉上驚恐的表情,立刻全身僵直,丟下目瞪口呆的群臣,往外衝去。

  「蝶依!」

  燭光搖曳,她躺在床上痛苦、微弱地申吟著,汗水浸濕了她毫無血色的臉。

  屠玡心跳狂亂的奔至她身前,「蝶依,怎麼了?你……」第一次,鎮定的屠玡也慌亂得沒了頭緒。

  「痛……」她只是吸著氣喊道,抱著肚子頻頻打顫。

  「她要臨盆了,我叫產婆來了。」不知何時,瞞頓出現在他身後,隨他而來的還有一位中年婦人。

  那婦人迅速且熟練地忙了起來。

  屠玡怔怔地看她的手撫摸著蝶依龐大的肚子,並皺起眉來。

  「我們出去吧!這兒就交給產婆好了。」瞞頓拍拍玡的肩,喚醒他的呆愣。

  「不!我要留下來陪她。」回過神來的屠玡堅定地道。

  女人生產哪有男人在場的道理?瞞頓正想勸服他,但當他對上屠玡眸中的堅決時,無語了。

  算了!他是單于,他說了算。瞞頓搖搖頭,走出帳外。

  ※※※※※※※

  瞞頓走進帳中的時候,發現蝶依已經睡著了,屠玡在床邊趴伏著打瞌睡,一雙手還緊握著她的。

  他走向他們,在見到蝶依時心痛得揪緊。

  她的雙眼緊閉,就算在睡夢中,一雙細眉仍鎖得死緊。她臉上唯一的顏色是眼下的黑影,使她看來有如鬼魅一般,他曾見過她因懷孕與大哥的遺棄而憔悴削瘦的模樣,可是如今的她更令他心驚。

  她在垂死邊緣——這個苦澀的認知徹底擊潰了他。

  還記得初相見時那個充滿活力、俏麗可愛的年輕女孩,也只不過是短短一年的時間,成了眼前這個飽受痛苦摧殘的女人。他眨眨眼,抑回湧上眼眶的灼熱感。

  蝶依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她發出一聲低沉的哀鳴,屠玡睜開眼,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卻嘗到她掐入手掌中所流下的血。

  「蝶依,你覺得怎樣?」

  屠玡沙啞而急切的聲音似乎從遠處飄來,她想尖叫,可是她做不到,痛楚的痙攣持續了太久……

  一天、兩天或者更久,她已經沒有概念了,她的力氣正急速地流失當中,她知道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

  「叫出來!如果能好過一點,叫出來!」屠玡抓緊她的手,試圖給她力量。

  蝶依無助地凝睇著他,淚水湧上眼眶。「我……不……」

  她的身體再次因痛楚而痙攣起來,扭曲的痛使她肌肉僵硬得挺直,她掐緊拳頭,更多的淚珠滑下臉龐。

  「我沒有力氣了,我好累……」

  她的目光投向他,屠玡看了一眼她了無生氣的表情,不禁感到全身冰冷。

  她正在喪失求生意志,她就要離開他了——

  「不!我不許你放棄,求求你,你不能丟下我!」

  將她的手握到胸前,嘶吼得有如一隻負傷的野獸。

  「大夫!」他轉頭向大夫求助,「幫幫她!該死的,你看不出來她有多痛苦嗎?」他厲聲斥責。

  一旁的大夫和產婆只是為難地對看一眼,搖搖頭。「夫人的骨盆太小,胎兒又太大了,沒有辦法的。」

  「你沒辦法是什麼意思?」他怒吼,雙目血紅地揪住大夫的衣襟,猙獰的表情令那年老的醫者忍不住全身打顫,「你這庸醫,你沒看到她快撐不下去了嗎?」

  「單……單于……」大夫的牙齒在打顫,他緊張地望著狂怒之中的屠玡,「我、我想應該……快、快了,夫、夫人的陣痛……很密集了……」

  「快了!我能相信你?昨天你也是說快了,結果呢?她已經痛了兩天了!」他暴喝。

  一旁沉默的瞞頓將手搭在屠玡掐住大夫的掌上。「鎮定點!」

  屠玡氣喘吁吁地瞪了他一眼,慢慢地放鬆了手。

  「拿掉孩子!」他陰鬱地吼道,「拿掉孩子!我不要她再受苦了!」

  「可是單于……」

  「大哥!那是你的子嗣啊!」

  大夫和瞞頓同時驚喊。

  「我不管!子嗣怎樣?沒有了蝶依,那一點意義也沒有!」他痛苦地道。

  蝶依的身體痙攣著,她痛苦地申吟,抱著肚子張空的雙眼,尋找著丈夫所在的方向。

  「不……」她虛弱地喊。

  屠玡衝回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蝶依!」

  「不要傷害……孩子,我一定……要保住……你的孩子……」

  「蝶依!」屠玡又急又慌亂,淚水滑下他的臉龐。

  然而她再也聽不見屠玡的呼喚了,另一陣狂猛的痛上,蝶依尖叫地繃緊全身。

  大夫急忙上前憂心地探視。「單于,你們最好出去,夫人生了。」

  「我留下來陪她!」依然是不容反駁的語氣。

  大夫黯然點頭,接著為難地看向瞞頓。

  瞞頓微頷首,走了出去。

  「屠玡!」撕裂的痛楚讓她害怕,蝶依無助地喘息、啜泣著,並慌亂地摸索他的手,尋找唯一能支撐她的力量。

  「我在這裡,別怕,我們是在一起的!」

  那是初夜他在她耳畔說的話。她睜開雙眼,因他的話,又是安慰又是酸楚地笑了。

  隨即雙腿間灼熱的疼痛攫住了她,某樣東西猛地離開了她的身體,她尖叫著,而後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生產之後的蝶依因大量失血和漫長的生產過程,而變得更加蒼白、虛弱。屠玡一直守在她身邊,不肯放開她的手。他摒退了所有的人,堅持和她獨處。

  蝶依暈厥了很久,睜開眼時,見到的是屠玡一雙憂愁的眼眸。

  「你醒了!他的聲音注入一股喜悅,「蝶依,我們有兒子了。」

  蝶依勾起了唇角,見他驕傲溫柔的表情,竟忍不住淚盈於睫。

  「讓我看看他。」

  「小蠻。」他呼喊侍女,因害怕嬰孩打擾蝶依休息,他讓奶娘帶著。

  不久後,奶娘抱著嬰兒走進帳中,將孩子放在蝶依懷中,嬰兒伸伸臂膀,直覺地縮進娘親的身邊,沉沉睡去。

  蝶依端詳懷中嬰孩紅通通的小臉及頭上烏亮的黑髮,她輕輕地撫摸他,感動的淚忍不住滑落。

  「他很像我!」屠玡驕傲地宣稱,「產婆說他和我出生時一樣巨大。」

  蝶依仰首向他綻開一抹哀淒的微笑。「是的,有一天他會長得跟你一樣的高大英挺。」

  屠玡全身緊繃了起來。他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將無法活著看他們的兒子長大成人,他的手在身側掐緊,指節泛白。

  「把孩子抱走。」他沉聲下令,突然對孩子感到憤怒。他就要失去她了!那痛苦遠遠超過對孩子誕生的喜悅。

  蝶依沒有異議,事實上,她已經失去所有的力氣。

  他坐在她身邊,看著她低垂的眼臉,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

  「蝶依……」他輕喚著她,害怕她從此沉睡不醒。

  「別放棄,我們還有好長的日子要過。」他沉痛地喊道,將她的手舉到臉頰,貼住他佈滿鬍渣的臉。

  她悵然的苦笑。「是嗎?」她合上眼,沉沉睡去。

  ※※※※※※※

  他感覺到自從生下孩子,蝶依就再也沒有任何求生的意志了,彷彿已經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屠玡感到恐懼、憤怒,他想狠狠喚醒她,可是沒有機會。

  產後第三天,她開始發熱,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有時她張大了無神的雙眼,卻根本認不出眼前的他。

  她的精神完全錯亂了,不時被可怕的惡夢所驚醒,痛苦而恐懼地啜泣著。

  屠玡緊緊地將她不斷掙扎的身體制在懷中,堅定的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安慰著她。

  過了好久,蝶依才安靜下來,無力地癱軟在他臂彎,似乎再也沒有和死神搏鬥的力量。

  屠玡俯視她昏迷的臉龐,在他懷中,她是如此嬌小和無助,淚水滾落他的雙頰。

  他愛她,他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感情,而他卻要失去她了……

  懷中的蝶依忽然震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眸中是難得一見的清明。

  「小屋那段歲月,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她溫柔地吐出歎息,陷入甜蜜的回憶而輕輕勾動唇角。

  屠玡全身一僵。他聽說人死前會有一段澄明的時光,瞬間一股涼意衝上他的腦海。

  「不要!」他怒喊,「我不許你離開我!」他擁緊她,淚水紛紛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她一動也不動。

  「你騙我!」狂亂中,他粗嘎地控訴著,「你說過的,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台、乃敢與君絕!你承諾過我的,我不許你背棄我!」

  一字一句沉痛的控訴敲進蝶依的心,從緊閉的眼中,潸然落下傷心的淚水。

  「不要走!如果你敢拋下我,我會馬上跟你一起走!」他決絕地吼道。

  蝶依張開眼,感傷地道:「為什麼?在你心中我甚至比不上權位……」

  屠玡瞪視著她,緊咬住下唇。「我錯了……」他懊恨地低語,「沒有你,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蝶依閉上雙眼,再也忍不住奔流的淚水,任由它們佈滿她的臉龐。

  「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他熾烈地在她耳畔喊道。

  許久、許久……

  蝶依終於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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