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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染香群]不是真心欺騙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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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1: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不是真心欺騙你 作者:染香群

誰說大明星不可以相親結婚?  
她喬裝打扮、隱瞞身份,  
就只為找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  
這個男人該是個標準好老公,  
讓她一顆心止也止不住地,只想把手讓他牽。
可偏偏他極端憎惡八卦明星演藝圈,  
讓她遮遮掩掩、一個謊接著一個謊的圓。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啊?跟他約會卻被狗仔隊跟蹤拍了照?  
完了完了……事情大條……  
咦?這八卦主角不是她這美豔女明星,而是……?
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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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2:1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喬夫人雖然已經快六十歲了,卻是她這年紀的優雅美人。當了一輩子老師的她,並沒有因為丈夫入閣而放下教鞭,反而因為她那般優雅從容,替丈夫爭取到不少好感。
  
  她不是以當官夫人為職志,所以才這般溫柔體貼。而是她真心關懷所致。幾十年來,除了桃李滿天下的學生外,官夫人和企業的豪富太太,也都很喜歡這位妙語如珠的老師。
  
  所以,當她終於非退休不可,應該回家好好休養這些年的辛勞時,反而因緣際會的成就了一樁好姻緣,又讓高處不勝寒的女強人順利尋得美好歸宿,一下子,她突然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退休反比工作時忙碌許多。
  
  她突然成了超級紅娘。
  
  「呵呵……」這樣的年紀,她笑起來聲音還是這樣的嬌柔,「我都什麼年紀了?還紅娘呢。叫媒人就是了,什麼紅娘?」
  
  不過,她很討厭別人叫她「媒婆」。開玩笑,雖然的確當了外婆,她可不想當那種拿著大紅巾子,甩呀甩的三八兮兮的角色。
  
  我是媒人,得托良媒,讓男女得尋美滿歸宿的良媒。
  
  翻開她的資料簿,有以前的同事,也有同事的小孩。有對象太多不知道怎麼選的醫生,也有孜孜於事業渾忘自己終身的新貴,甚至有適婚年齡的超級偶像明星。她姿態端秀的用小揩一筆筆寫好資料,作成漂亮的檔案夾,仔細推敲思考,回想雙方的言行,然後從她自己的資料檔案中,找到最適合的人選。
  
  現代人太忙碌,戀愛的成功率與投資報酬率太低。但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讓他們尋找到最理想的另一半,就是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喬良媒的使命。
  
  滿意的把資料分別放到牛皮紙袋裡,正準備放進邀請函,突然聽見自己寢室的手機響了。
  
  真是的……她站起來,往寢室走去。
  
  * * *
  
  「外婆!咦?」跟著媽媽來家裡玩的半大孩子們打開書房,卻沒有看到外婆的身影。「外婆不在?不要擠,不要擠啦!哎唷——」三個蘿蔔頭推擠著撞上茶几,把桌上的牛皮紙袋弄掉在地上。
  
  「哥——都是你啦!」老二嚇白了臉,「外婆會生氣的……」
  
  「吵什麼吵?」老大不高興了,「掉了撿起來就好……」他粗手粗腳的拿起來,卻袋底朝天的把所有的檔案夾全倒在地上。
  
  「完蛋啦!」老三嚇壞了,「讓外婆知道一定會殺掉我們——」
  
  老二發呆了一下,「外婆不會殺我們,只會叫我們用小揩抄金剛經。」
  
  三個人一起背脊生寒。
  
  「別發呆了!」老大當機立斷,「把資料拿過來!小姐的資料塞進先生的信封,先生的資料塞進小姐的信封!」
  
  「可……可是……」老三結結巴巴,「我們不知道誰是誰的相親對像呀!」
  
  「哎唷!反正是相親,又不一定會結婚!」老大趕緊看資料塞信封,「奶奶會以為是自己放錯信封……快啦!你們想抄金剛經兩百遍?」
  
  他們快手快腳的把資料整理好,趕緊奪門而出。等喬夫人接完電話出來,發現這三個猴兒似的外孫,端坐著看新聞。
  
  難道要上國中高中有這麼大的影響?
  
  她百思不解,招呼他們用了點心,回到書房,繼續把邀請函放進牛皮紙袋裡,渾然不知這幾個小鬼頭當了喬太守,亂點了鴛鴦譜。
  
  第一對的相親,她以為自己弄錯了。
  
  第二對的相親,她已經有點懷疑。
  
  第三對……
  
  第四對……
  
  那年的暑假,她的三個外孫,用小揩抄了五百遍的金剛經,從此琅琅上口。
  
  我的一世英名呀……她拿著雪白手絹拭淚。
  
  我雖然姓喬,可也不是喬太守呀!這亂點的鴛鴦譜,門當戶不對的,這可怎麼好呀?
  
  「如果……如果害人家不幸福,你們三個蘿蔔頭再抄五百遍回向!」她對著外孫們吼。
  
  嗚……三個人一起含淚。早知道坦白就好了,兩百遍就兩百遍……
  
  「拜託你們,一定要有好結果呀!」他們一起慘叫起來,已經抄得手指快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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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2:4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糟糕,真的會遲到!
  
  綁著兩條粗粗的麻花辮,不聽話的自然卷瀏海讓她的年紀看起來更小,戴著粗黑框大眼鏡的女孩兒跑過塞滿車的街道,沒命的狂奔,後面跟著的助理已經快把心臟給跑炸了。
  
  「雪……雪濤……」臉上有點雀斑,長得很甜的助理哭喪著臉,「我……我跑不動……」
  
  她一把抓住助理的手,「閉嘴!我不是雪濤!」她焦急的張望一下,看起來沒人注意到,惡狠狠的耳提面命,「聽到沒有?!跑不動?那你別跟上來!是我去相親,你跑來湊什麼熱鬧?」
  
  助理含著淚,心裡大歎苦命。比起其他被中小牌明星奴役的同事們,她曾經慶幸過伺候天王巨星卻省事省力,沒想到今天把大明星一年份的任性全報應上了。
  
  「我能不跟著你?要是陳先生知道……」她實在沒力氣講完底下的話,光呼吸都快氧氣不足了。
  
  她們就這樣從捷運站跑到飯店。助理雙腿發抖的幾乎席地坐下,麻花辮女孩大大吸一口氣,堅決的走進飯店二樓的咖啡廳。助理長歎一聲,拖著腳步跟上去。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都是那個該死的傢伙,所有的人都等那個姍姍來遲的男主角。就憑這點,她就恨死了那個風流自賞的白癡。她最討厭遲到的人了……
  
  沒想到自律甚嚴的自己,居然遲到了二十分鐘。
  
  她慌張的走向喬夫人,卻沒料到奔跑過劇的雙腿沒注意到地毯,腳一勾,差點就往咖啡廳裡擺設的那尊價值連城的唐三彩跌了過去……
  
  「小心!」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攬住她,讓她免於用額頭和陶馬接觸而破大財的倒楣情形。
  
  她緩緩的抬頭,嘴巴驚訝的變成一個O型。
  
  好高的男人!她自己起碼也有一六○公分,這男人倒比她高出一個頭還不止。讓她看到發呆的,還不只是高而已,那一臉和煦與溫柔,滿身的書卷氣和淡淡的憂鬱,讓他溫和的笑臉,像是微飄著雲的春天。
  
  不是說帥到什麼程度。只是,這樣好氣質的男人,在她的圈子裡是永遠看不到的。
  
  而且,她夢想的就是這樣溫和的、喜愛小孩和家庭的男人。
  
  看外表是不准的。她自我警惕起來,有禮而防備的站直身軀,「你好。你是盛先生吧?謝謝你,謝謝。」她伸出小小的手,和他握了握。
  
  「不客氣。嗯……你是薛小姐吧?你……」他有些疑惑的看著她,「我覺得似乎很面熟……」
  
  喬夫人倒是嚇傻了。她明明記得不是把這兩個人配對的……她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祥感,但是人都來了,現在還能怎麼辦?
  
  她強自歡笑,「嘉斕,難怪你會覺得面熟。她就是現在最紅的女明星薛雪濤……」
  
  「……的助理!」女孩趕緊接下去,向滿臉愕然的喬夫人使了個哀求的眼色,「我是薛小姐的助理,我也姓薛……」
  
  「我知道,薛山紅,對吧?」嘉斕微微一笑,山紅有點被他陽光似的笑容弄得暈陶陶,「這是個很美的名字。」
  
  山紅的臉倒是紅了起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她的聲音小小的。
  
  「哦?為什麼?」他好脾氣的問,「滿山遍野的小紅花,我覺得很可愛呀。」
  
  「……不是那麼美麗的意象。」說到她的本名,就有滿肚子的牢騷,「……我媽生我的時候,很迷一部老片子,叫做」血染雪山紅「。所以才把我取這個又俗又有力的名字。」
  
  「呵,」他又笑了,啊,他一笑,像是空氣充滿了春天的和煦,「但是,學寫自己名字的時候,筆畫不多又好記,你比許多小朋友幸運呢……」他頓了一下,有點尷尬的,「對不起,職業病。我是小學老師,所以……」
  
  兩個人絮絮的交談起來;喬夫人向跟在雪濤身後,慢吞吞地走過來的助理偷偷招手。有氣無力的助理挪到她身邊,喬夫人一把抓住她,「小喬,你倒是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噓……姑姑,小聲點。」小喬和喬夫人咬起耳朵,「本來雪濤要早點來跟你套招的……只是你知道我們那部戲的男主角……唉,我都不想說他了。雪濤說,她不希望相親對像知道她是女明星。」
  
  「為什麼?」喬夫人很不開心,「我在資料上卻註明她是演藝人員了……」
  
  「所以她才說自己是助理。」小喬搶了喬夫人的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
  
  「所以她打扮成這個樣子?!」她不禁頭痛起來,「老天,她的歌迷影迷會說什麼?變成一副土裡土氣的鄉下土包子樣……我的天哪……」
  
  這種欺瞞怎麼可以繼續下去?她的正直不允許。正想插嘴揭穿,山紅和嘉斕卻聊得非常愉快。
  
  喬夫人認識這個在演藝圈掙扎求生的小女孩已經很多年了。她與雪濤的老闆陳豪是小學同學,陳豪常帶著雪濤出現在各式各樣的宴會上,往往會遇見。她私心也疼愛這個自律甚嚴,從不鬧緋聞的小女孩。所以,陳豪要她幫雪濤找個對象相親時,她也費盡苦心的找到一個同圈子的如意郎君。
  
  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那個天王巨星居然變成現在這個內向沉默的盛老師。讓她更驚訝的是,不知道替盛老師安排多少次相親了,他總是沉默的喝著自己的咖啡,眼觀鼻,鼻觀心,像是在相親會場就要悟道了。
  
  現在他卻和雪濤聊得這麼開心,笑得這麼溫柔。而在螢幕前總是高貴典雅、冷若冰霜的明星薛雪濤,卻像個小女孩似的,發出打從心底開心的笑聲。
  
  唉,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只是一遲疑,錯過了開口的機會。況且,看他們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的模樣,更不知道怎麼說了。再說,他們兩個哪需要她這良媒開口?自己的話都說不完了,她只能悶著頭喝茶。
  
  小喬乾脆把折扇拿出來,煽啊煽的,煽得她都想睡了。
  
  若不是手機的聲音震天的響起來,她說不定睡著了。小喬尷尬的把手機拿出來,只說了幾句,臉色蒼白的說了幾聲是,「雪濤……導演說……」
  
  「雪濤?!」山紅惡狠狠的瞪她一眼,更讓小喬欲哭無淚,山紅咬了咬牙,露出溫和卻帶殺氣的笑容:「……好吧,雪濤小姐有什麼事情?」
  
  「導演要重拍剛剛那場戲,聽說是男主角要求的……雪濤……咳,雪濤小姐要我們倆趕緊回去拿劇本給她。」小喬抹了抹汗。說謊不是我的專長哪!
  
  那個王八蛋!山紅在心裡破口大罵。那場吻戲他想演幾次?本姑娘早就看那白癡不順眼很久了,偏偏罵不跑、打不退,只長了張人的臉皮,根本是淫獸學園裡的怪物轉世。
  
  「對不起,盛……我可以叫你嘉斕嗎?」她滿眼懇求,跟演藝圈那群妖魔鬼怪比起來,眼前的男人宛如純潔的天使長。
  
  「我也叫你山紅吧。」他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是那麼的令人動心。「快去吧。要不然,薛大小姐要發脾氣了。女明星總是這樣的……」
  
  她愣了一下,「呃……薛小姐的脾氣其實不錯的。」
  
  「……你真是個好女孩。」誠摯的眼神裡有種心疼,「不知道暗地裡受了多少氣,還這麼為上司著想呢。實在不該這麼說,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但是,我的確非常討厭那些收入和付出不成比例的所謂明星。我不該批評你老闆的。」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我個人偏見。」
  
  山紅的臉蒼白了一下。「……沒關係。」
  
  看她這麼難過,嘉斕倒慌張起來,輕輕撫著她的臉,「沒事吧?我很抱歉……只是……我對演藝圈的人不太有好感……當然不是指你。」他笑笑,「你是很認真的助理。」
  
  被他輕觸過的地方好像著火了。從來沒臉紅過的她,整個臉幾乎燒起來。「我、我、我真的得趕去攝影棚了!」
  
  她跑了出去,又跑了回來。「電話!我還沒跟你留電話!」她又期待又害怕,「你……你願意留電話給我?還是說……」她突然徹底的難過起來,「因為我是演藝圈的人……」
  
  「不是這樣的。」他微笑的撫慰她,「因為你有工作要忙。我打算等等跟喬夫人要你的電話,好跟你連絡……」他很難得的有些羞赧,「總覺得今天的會面太短了些。下次希望……」
  
  你們還記得我這個媒人存在呀?喬夫人搖著小喬的折扇,沒好氣的想。
  
  「一定!絕對的!一定!」她激動的找筆,看她那樣可愛又慌張的樣子,嘉斕覺得她實在太惹人疼了。他掏出上面畫著烤焦麵包的可愛記事本,「這本來是要送小朋友的禮物。」他掏出筆,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就送你吧。我能知道你的電話嗎?」
  
  她呆呆的報了自己的電話。從來不知道,給電話的時候不會滿心厭煩,反而高興得心臟都要爆裂開來。
  
  「不用抄了。」他笑笑指著自己的頭,「我已經牢牢的記在腦海裡。去吧。認真工作的你,真的像是可愛的山茱萸呢。」
  
  他喜歡我?他是真的喜歡我吧?「我馬上去工作!我會記得你給的鼓勵的!小喬,我們走!」她像是火戰車似的跑出去,小喬苦著臉讓她拖著。
  
  「……不搭計程車?塞車?不會吧!天啊——雪……山紅!你要這樣跑到捷運站?我會死的——」小喬一路慘叫的被拖走了。
  
  凝視著她的背影,嘉斕笑得這麼溫柔。「表姊,謝謝你。」喬夫人這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弟,溫柔的向她道謝,「若不是你堅持,我還真找不到這麼有精神又可愛的女孩。想想,我們的生活圈完全沒有交集,若不是你……我們可能永遠相見不相逢。」
  
  毀了。喬夫人悲慘的想。「……我說嘉斕啊,」她開始為未來找退路,「我只負責介紹你們認識,將來如何,我可是管不著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知道嗎?」
  
  未來發生什麼事情,可不要來拆她的招牌。
  
  「那當然。」他奇怪表姊為什麼這麼凝重,回頭一想,大概是他之前相親的表現太差勁了,難怪表姊生氣。
  
  「我會好好珍惜她的。」他的心底泛起柔情,為那個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戴著大眼鏡又精神奕奕的小女生心折了。她多麼像個純真的小孩子呀。
  
  「但願如此。」喬夫人沮喪的回答。
  
  * * *
  
  回到攝影棚,雪濤已經鬆開麻花辮,也拿掉眼鏡,那個讓千萬歌迷影迷狂戀的薛雪濤又回來了。同樣淡漠卻雍容的笑,正忍耐著化妝師在她臉上塗塗抹抹。即使造型師弄痛了她的頭髮,她也只微微皺皺眉,卻還是那種靜然的微笑。
  
  她很少說話,總是帶著一股理智的距離感。但是她對工作人員一向敬重,已經是超級偶像明星的她,很懂得待人處事,所以,在遍地流言的演藝圈,她是少有的白蓮。
  
  從顏日昇的眼中看起來,這朵出道五年卻氣質清新高貴的白蓮花,是他一直渴望攀折的對象。
  
  他用熾熱又專注的眼神拚命電她,哪知道她居然無動於衷。
  
  哼!私底下她一定淫蕩又無恥,只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而已。
  
  好不容易有了跟她演對手戲的機會,他仗著自己是當紅偶像小生的地位,逼迫導演讓他跟雪濤多些火辣辣的對手戲。
  
  導演其實是為難的。說真話,他不想讓雪濤不舒服,但是也不想讓顏日昇這個有名的小人毀了他整齣戲。雖然是偶像電視劇,他還是希望能拍出日劇淡淡的美感與風格,說到底,導演也是個有理想的傻子。
  
  顏日昇雖然是小人中的陰險小人,但是他也是目前寥寥可數,還算能演戲的小生。
  
  煩惱再三,他還是私下跟雪濤的經紀人溝通。雪濤的經紀公司很保護和重視這個演藝生命恐怕可以再延續十年八年的國民美少女,也不願意讓她委屈,再說,「向藝經紀公司」在演藝囿可說是赫赫有名,陳老闆從雪濤出道就掛名她的經紀人,怎麼說都很棘手。
  
  他們當然是拒絕了。
  
  好吧,大家都難惹,導演只好摸著鼻子去找雪濤談。還沒跟她合作前,雖然聽說她敬業,卻沒想到她敬業到這種地步。
  
  靜靜的聽完導演結結巴巴的苦楚,又把劇本看了兩遍,「導演,吻戲沒問題。」她淡然的一笑,「我不能一輩子演清純無知的少女。但是床戲可否模糊帶過?我還沒有這方面的準備。」
  
  導演很感激,但是也對她有淡淡的愧疚。說到底,他不敢得罪小人,只好委屈君子。
  
  像這樣硬把她調回來補拍吻戲,他也不是不知道純粹是顏日昇的卑鄙齷齪手段。但是相對於他這個新手導演,面對氣焰高漲的當紅小生,他又能怎麼樣?
  
  「要清場嗎?」他小心翼翼的問雪濤。
  
  「不用。」眾目睽睽,他總不會太過分吧?
  
  強忍著滿心的厭惡,她讓自己融入角色,真是太噁心了,能不能早點結束?她僵硬的撐遠一點,不想讓顏日昇太接近。
  
  沒想到顏日昇猛然一用力,將她的頭粗魯的壓過來,吻戲通常也只是嘴唇接觸而已,這傢伙居然用舌頭硬要撬開她的嘴……
  
  「哇——」的一聲慘叫,顏日昇捂著嘴蹲下來,雪濤的臉全白了。嘴角流出一絲血絲。
  
  「對不起。」她也捂著嘴,衝到垃圾桶邊開始大吐特吐。
  
  「那個賤婊子幾乎咬斷我的舌頭!」顏日昇含糊不清的大叫。
  
  活該。攝影棚的人心裡一致的說了這麼兩個字。不過,工作人員還是假意的過去安慰了一下,「哎呀,人家雪濤的初吻都獻給你了,只是顏老大您有點太入戲,雪濤嚇壞了嘛。瞧,人家吐成這樣,你也體諒一下……」
  
  什麼最性感小生嘛,人家可可愛愛的小公主,一碰到你的豬嘴,當場就反胃了。
  
  「我看,過些時候再重拍吧。」導演拍拍他的肩膀,很虛偽的說,「現在也不能拍了嘛。我們先跳過這段,以後,以後一定補拍,好不好?等老大的舌頭痊癒了……」
  
  「我不拍了!」他的舌頭不但腫起來,還不斷的嘗到血的味道,「什麼爛戲,我不拍了……」
  
  雪濤吐到沒有東西了,擦擦嘴,「對不起,再來一次吧。」她對顏日昇露出歉疚的微笑,「我只是嚇一跳,實在很抱歉。」
  
  看到她落落大方的笑容,顏日昇的經紀人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對不起。」經紀人趕緊緩和氣氛,「我們家日昇就是太入戲了。誤會嘛,都是一場誤會。改天拍,好不好?我先帶他去給醫生看看……」
  
  雪濤的笑容維持到家裡才崩潰,她衝進房間,把門鎖起來,邊捶枕頭邊罵:「那個死王八蛋最好咬舌自盡算了!叫我代勞我都覺得噁心!真是太過分,太過分了!沒家教沒修養沒腦袋色鬼白癡王八蛋……」她盡情發洩了將近十分鐘,外面的小喬只能無奈的等著。
  
  「雪……山紅!你的電話。」小喬敲著她的門。
  
  「我不接!」她吼了起來。
  
  「是盛嘉斕先生打來的。」小喬沒好氣的說。
  
  本來緊緊反鎖的門居然芝麻開門了,她一把奪過電話,聲音變得如此甜蜜,「喂?」
  
  「我是盛家斕。」他有些歉意的,「我打擾了你嗎?」
  
  「沒有,沒有。」她一面揩著頰上的淚滴,「你真的打給我了!我好高興……」
  
  她的喜怒真直接。嘉斕在話筒那邊笑著,越來越喜歡這個沒有心機的女孩。聽到她吸鼻子,有點擔心的問,「怎麼了?感冒了嗎?」
  
  「沒……沒什麼……」正憤怒傷心的她一聽到嘉斕關懷的口氣,本來快停的眼淚,忍不住一滴滴的滴下來,「工……工作總是會有點不順利……我……我很快就會好了……」哇的一聲,她居然大哭起來。
  
  「噯噯,乖,不哭喔,哭會傷身體。」他像是在哄小朋友,「可憐……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她哭得更大聲。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懂事堅忍,雖然嘉斕什麼都不知道,卻會憐惜她,靜靜的聽她哭。
  
  「好了,今天哭這麼多就好了。剩下的睡醒還想哭,再哭吧。」嘉斕還是非常溫柔的,「禮拜天我們去走走好不好?」
  
  他約我欸.山紅心裡湧起一陣甜蜜。這個第一眼就覺得感覺很讚的男人,會不會是她的真命天子?「去哪裡?」她既期待又害怕。
  
  「動物園。」他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只是個無聊的自然老師,實在不知道該約女孩子去哪裡才好……」
  
  「我去!星期天嗎?我去,一定去!」她完全不顧小喬在旁邊抹脖子哀求,只覺得心花朵朵開,「我喜歡動物園!我還沒去過呢。」
  
  「沒去過動物園?」嘉斕有些愕然。
  
  「呃……小的時候我們家境不好……長大以後就不好意思自己去……」她急於撇開不愉快的童年,「我會準備便當的!三明治可以嗎?」
  
  沒去過動物園怎麼算有過童年?嘉斕對她的憐惜又多了幾分,「……我最愛吃三明治了。你怎麼知道的?」
  
  山紅笑了起來,小喬卻看呆了。她跟在「薛雪濤」的身邊三年,還沒看過她笑得這麼美過。其實她把妝都哭糊了,頭髮亂七八糟的。但是她美麗的臉龐,卻出現少女般溫柔的絕美。
  
  她的老闆……真的戀愛了呀?真的有一見鍾情這種事情!天啊……
  
  * * *
  
  「小學老師?喂,喬瑛,到底怎麼回事?」陳豪聽了小喬的報告,滿腹疑惑的打給喬夫人,「你不是說要找個門當戶對、同圈子的如意郎君給我家山紅?為什麼……」
  
  「這是有很多理由的。」她順口敷衍著,已經找到亂點鴛鴦譜的元兇,那三個元兇正在她旁邊流著淚抄金剛經。「小學老師有什麼不好?人正正經經的,長得又斯文。錢是賺得少了點,但是維持一家溫飽也沒什麼問題。你到底嫌什麼?」
  
  「我沒嫌什麼。喂喂,喬瑛。我疼山紅可是比自己女兒還疼愛……」
  
  「你又沒女兒。」她忍不住吐槽從小吵架到大的老同學。
  
  「我要你提醒?」陳豪沒好氣,「就是沒兒女,所以才把山紅當自己孩子來疼!好歹她也二十五歲了,不趕緊找個好對像……」
  
  「……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昨天我看報紙,發現」薛雪濤「剛過二十歲生日?」這傢伙真是個詐欺犯。
  
  「她看起來又不像。」陳豪一點自責的味道也沒有,「現在說她十八歲還是有人信的。演藝圈瞞個十歲八歲年紀算什麼?不提這個了,山紅真的該嫁了。圈外人總是對演藝圈的人好奇憧憬或厭惡。還是跟同圈子的人交往結婚比較好啊!門當戶對還是有它的道理在。你怎麼隨隨便便……唉,聽說山紅認真了!如果那個男人是玩玩的,你叫山紅怎麼辦呀?」
  
  「我會介紹玩玩的爛男人嗎?我就不曾把你介紹給任何人!」喬夫人本來是不悅的,但是看他這麼為山紅著想;心底突然柔軟起來,「……不過,現在就說不定了。你這麼為著山紅,像是疼自己女兒,而不是把她當搖錢樹,坦白說,我很感動。」
  
  「你胡說什麼?」這個演藝圈呼風喚兩的大哥大曬黑的臉湧起一陣淡淡的紅暈,耳朵都紅了,他慌慌張張的,「誰跟你說這個?總之,山紅好就好,媒人禮少不了你的。不好的話,當心我跟你掀桌!」
  
  他匆匆的掛掉電話,耳朵火辣辣的感覺退不掉。
  
  其實,他的動機才沒那麼高尚。當初見到二十歲的山紅時,只覺得她這樣稀有的高貴純真的美貌,可以讓他賺到很多錢。當時在壽司店打工的山紅,穿著簡單的和服浴衣——壽司店員工制服——讓人想到高雅的荷。
  
  一個日本公主似的美少女。
  
  摧毀這樣的純潔,對他這個壞蛋來說,實在是種誘惑。他擅自隱瞞了她真實的年齡,利用她養家的沉重負擔,將她拖進五顏六色,染缸似的演藝圈。
  
  光憑她的美貌,就可以輕易的走紅。他在演藝圈超過三十年,已經見遍了各式各樣的墮落。再純潔的女孩子在這個染缸裡,多重複染的結果,總是變得漆黑,連靈魂都沾染著毒藥的氣味。
  
  她不該例外。
  
  但是,她卻不是這樣的。即使進入演藝圈,她知道自己的歌喉和演技都很爛,卻比別人努力許多倍,教她的老師都訝異起來。他們不相信有人可以努力到這種地步,即使睡眠中,她還是帶著耳機,一遍遍的聽著老師指定給她的功課。
  
  有回他想趁山紅睡在他家的時候侵犯她,悄悄的走進她的房間,她半睡半醒的哼著歌。發片到現在已經半年了,她卻砥礪著自己,唱著第一張專輯的歌。
  
  以為她睡著了,她含含糊糊的又念起台詞,那是她第一部連續劇。現在的演員誰背台詞呢?大家都看大字報算數。
  
  「幹嘛背台詞?有大字報。」他滿腔的骯髒念頭拋到九霄雲外,有些悲哀卻親切的看著這個滿二十歲,卻像十幾歲少女的孩子。
  
  她沒有驚慌,也沒有跑。她太累了,腦子糊成一團,「……我很笨。看大字報我會忘記怎麼做表情。我得……得把台詞背下來……」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像是在問她,其實也在問自己,「你已經紅了不是嗎?薛雪濤已經紅遍半邊天了。」
  
  「假的……那是假的……」她睏倦的無法聊天,「我什麼都不會,將來不會有人要我……我還要更努力一點……更……在有人要的時候,我不可以……現在不能睡覺……媽媽……我不要媽媽那麼辛苦……」
  
  再喚她,只剩下均勻的鼻息。
  
  將她胸口壓著的劇本輕輕拿走,幫她把被子拉高,蓋好。他的鼻腔有股強烈的酸澀感,強得讓自己訝異。
  
  從那天起,他就成了山紅的經紀人。默默的推著她,看著她光明燦爛的往上走,成了藝壇難得一見的閃亮星星,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驕傲的感覺。
  
  如果不是自己的身體……他打開抽屜,看了一眼讓人毛骨悚然的健康報告,如果不是自己活不久了,他想要一輩子守護這朵雪白的蓮花。
  
  山紅的爸爸和哥哥是兩個混帳吸血蛭,這些年如果不是有他在,山紅不知道會被拖累到什麼程度。他們也只怕自己而已。
  
  如果我死了……他希望山紅已經嫁出去,有個名正言順的丈夫保護她。
  
  山紅唯一敬愛的母親過世,她雖然悲痛欲絕,但從某方面來說,她也自由了。
  
  她終於可以戀愛結婚,不再被那個可悲的家綁住。雖然那個可悲的家也激發了她的潛能,讓她拚命努力到現在。
  
  不過,山紅就是山紅啊……雖然渴望自己的家庭,她卻堅持要到合約給束才離開。
  
  但是,我的身體還能拖過兩年嗎?陳豪悲慘的笑笑。
  
  為了山紅,說什麼都要拖下去的。他這罪惡的一生,唯一能夠覺得安慰的小小白荷……就算拖到骨肉糜爛,他也得維持這口氣。
  
  那株高雅的白荷,不容許任何人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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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3:1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你這個不良老師,又躲在這裡做什麼?」六年級正是不大不小的年齡,眼前清秀的小男生叉著腰,凶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就是有點好笑。
  
  嘉斕苦笑著,正要把煙拿下來,卻被他一把搶下來,一腳踩熄。「還抽!再抽肺都要變黑啦!你是老師欸!怎麼可以做這種不良示範!」他搖著食指。
  
  「唉,所以我才躲在圍牆邊抽呀。」嘉斕溺愛的揉亂小男生的頭髮,「午休時間你不睡午覺,跑來這裡曬太陽?」
  
  「我是糾察隊。」他很神氣的指指臂章,「所以……你也別在這裡殘害身體了!」語氣這麼凶,掩飾著濃濃的關心,「老師,你今天怎麼心不在」馬「?」
  
  「心不在焉啦!老天,叫你好好唸書不唸書,」馬「和」焉「都請錯。」嘉斕抬頭,看著這樣亮艷的好天氣,「朱漢霖,要不要打籃球?」
  
  「我是糾察隊!」他轉身過去,拚命抗拒誘惑。
  
  「我是老師,比你大喔。」嘉斕攬住他的肩膀,還是小六的男生,身高已經將近一百六十公分了,高度似乎跟山紅相當呢。他的眼神柔和起來,「要不要打籃球?」
  
  「老師打得過我嗎?」他們一大一小,就在籃框下鬥起牛來。
  
  盛老師是翡翠國小有名的好老師。他教自然,也教體育。學生都認識這個身材很高,總是笑咪咪的老師。
  
  既然在國小,長相又不錯,小學未婚女老師又多,為什麼沒有撲上來,淪落到得相親認識女生呢?
  
  說來說去,都是他骨子裡那股孔子氣害死了他。他萬教不信,就信了孔老夫子。信也沒關係,他偏偏把「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當成最高準則,「教育英才」奉為終生目標,才剛到這所學校的時候,就把人家女老師罵哭了。
  
  他的青筋都爆了出來,眼睛瞪得老大,「這小孩有什麼罪過,得讓你用這種手段對待?」他指著被孤立在門口坐著的小小孩,「他才二年級欸!為什麼要坐教室外面?」
  
  女老師很厭惡的看看渾身髒兮兮、身上飄著臭味的小孩子,「這是我的班級,盛老師,你未免也管太多了。」
  
  「管太多?你是不是老師呀!師大教你什麼?你以為老師就是一種職業,一個金飯碗?如果要金飯碗,拜託你不要誤人子弟好嗎?」
  
  女老師被他罵得無可辯解,哭了起來,「……你……你那麼大聲做什麼?小朋友嫌他臭,不肯跟他坐,我只好叫他坐到教室外面啊。你凶我幹嘛?又不是我喜歡教到他的!什麼錢都不交,通通都是我墊的欸,我已經這麼委屈了,你還罵我?是他自己髒兮兮的……」
  
  他們爭吵的聲音引得校長都來關心,女老師們也你一言我一語的圍攻嘉斕。
  
  「哎呀,年輕人總是比較有理想,」校長是個好好先生,趕緊打圓場,「不過楊老師,你讓小朋友坐教室外面,總是不太好……」
  
  「校長,你怎麼這麼說?!」女老師們又同仇敵愾的圍攻校長,他都快招架不住了。
  
  「好啦!」嘉斕暴吼起來,現場一片寂靜。
  
  「校長。」他氣勢洶洶的轉過頭來,校長嚇得要死,「什……什麼事?」
  
  「這孩子……轉到我班上吧!」他低頭問那個滿眼不屈的小髒男孩,聲音變得這麼溫柔,「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從一年級就被懷疑是自閉兒的小孩,抬頭望了望這個為他發雷霆之怒的老師。
  
  「我叫朱漢霖。」他的聲音堅定清亮,讓所有的人都嚇一跳。
  
  「好,朱漢霖。以後你就是我七班的學生。書包收一收,就跟我走吧。」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帶走了那個小孩子。就這樣,他被全校的女老師敵視了。
  
  嘉斕牽著朱漢霖回到教室,全班的小朋友看著不上課衝出教室暴吼的老師,人人瞪著眼睛。只有向來凶悍聰敏的班長舉手,得到嘉斕的允許,她鼓起勇氣站起來,「老師說,不可以吵架,你卻跟楊老師吵架。」
  
  「那是因為她對朱漢霖……」一時說不出話來,全班都看到老師突然發紅的眼眶,班長手足無措的站著。
  
  「對不起。老師的確不該這樣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位是轉來我們班的朱漢霖。大家要跟他作好朋友。」他看看矮小的朱漢霖,指定了講桌前的第一個位置給他。小朋友熱熱鬧鬧的往後挪一個位置,朱漢霖剛好跟班長坐隔壁。
  
  「我們繼績上課吧。班長,請坐下。」
  
  看見他沒帶這堂的課本,雖然這位新同學身上飄著令人不舒服的味道……班長還是很勇敢的把課本挪過去一點,分他一起看。
  
  這個時候,沮喪的嘉斕,突然發現他所做的一切不是都沒有價值的。
  
  因為老師和班長帶頭對新同學好,其他的小朋友也熱心的提供了漢霖沒有的橡皮擦和墊板,還有人大方的借他玩Gameboy,放學再還就可以了。
  
  放學以後,全班開開心心的到外面排路隊。所有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只有漢霖寂寞的望著空蕩蕩的馬路,嘉斕默默的陪著他。
  
  「家裡沒有人來接你嗎?」嘉斕拍拍漢霖的肩膀,見他默默的搖頭。「沒有人在家。」
  
  「哈哈……老師肚子餓了。」嘉斕路下來,和不說話的漢霖互相注視著,「你餓不餓?漢霖?」
  
  「我自己回家。」他抬頭,眼中有種冷漠的早熟,「我會。」他亮了亮鑰匙。
  
  嘉斕點點頭,「但是一個人吃飯很無聊。跟老師一起吃,好不好?」
  
  他遲疑躊躇了很久,才怯生生的牽住一直伸著的大手。而在同一時間,眼淚就這麼掉下來。
  
  不管被楊老師怎樣罵、怎樣打、怎樣忽視的小小孩,從來不掉一滴眼淚,卻為了牽住一隻手,哭了。
  
  「乖乖。」他拍拍小小孩的頭,「來吧。老師帶你去吃飯,買套換洗的衣服……」
  
  他帶著小孩吃完飯,教他怎麼洗澡,中間不斷的打電話到漢霖家裡,卻沒有任何人一安。
  
  他默默的幫漢霖洗好衣服,聽著烘衣機令人安心的聲音,漢霖已經睡著了。
  
  一直到這樣過了三天,漢霖的母親才氣急敗壞的跑到教室。「我要告你誘拐小孩!」
  
  嘉斕在心裡從一數列十,才能和藹的面對漢霖的母親,「漢霖不就在這裡?就快下課了,朱太太,等等我和你談好不好?請你先到會客室等我。」
  
  她生氣的牽起漢霖,「不用了!我現在就去報告校長,你這個變態老師!」
  
  漢霖甩開她的手,她更不知所措,厲聲的吼:「朱漢霖!」
  
  「朱漢霖,乖,先跟媽媽去校長室吧。」嘉斕歎了口氣,「等等老師一定會去的。」
  
  「老師!」他抓住嘉斕的衣服,哭了起來。
  
  他實在還是個小小的,才八歲的小小孩呀。「我一定會去的。」
  
  下了課,走到校長室門口,朱太太還在破口大罵,漢霖頭轉一邊,神情很倔強。
  
  「我要告你誘拐小孩!」朱太大看到他,跳了起來,還是同樣的一句。
  
  「我要告你虐待小孩!」嘉斕終於忍不住了,「你到今天才發現小孩不見?我打了三天電話,還在你家門口和信箱裡貼紙條,為什麼你今天才發現?你倒說看看,將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丟在家裡,你到哪裡去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的理由,就不知道你的理由能不能讓我信服!」
  
  「我……我……我以為他爸爸會在……」朱太太被罵得心虛了起來。
  
  「哦?那你到哪去了?為什麼丟下這麼小的小孩?」嘉斕的火氣仍然很旺。
  
  「我回娘家了。」她的眼眶滾著淚,「我……我再也受不了了……他……他居然迷戀別的女人……我以為……以為漢霖在家裡,他就不會去女人那裡……我怎麼知道……怎麼知道他根本不管這孩子……不管我們家……」她嚎啕大哭起來。
  
  「那是你們的事情。」他的聲音很冷酷,向來溫柔笑臉的盛老師,臉孔像是結了嚴霜,看起來非常陰沉,「你們生下他,對他就有責任。隨便你要告什麼,我要帶漢霖回去上課。」撐著門框,他回頭嚴厲的說道:「你們這種人,根本不配當父母!」
  
  不管朱太太在校長室哭得驚天動地,他還是硬著心腸帶走漢霖。
  
  放學的時候,朱太太膽怯的接近漢霖,看到嘉斕,卻停下了腳步。
  
  「老師,我要回家。」漢霖早熟的對嘉斕笑笑,「媽媽沒有我……不行的。大人真沒用。」他笑得很開朗,「但是老師不一樣。明天見。」
  
  他向母親的方向跑去。
  
  * * *
  
  「一轉眼,你也六年級啦。」漢霖一直都是他班上的學生,一想到他快畢業了,實在捨不得。
  
  「再不趕快長大,我快受不了了。」漢霖咕嘟嘟灌著礦泉水。寂靜的午後,剛剛打完籃球,清風徐徐,像是吹去心頭的憂鬱,「我爸媽終於要離婚了。從小二吵到小六,我真佩服自己。」
  
  「我還記得你小小的模樣呢。好可愛,總是老師老師的……」他感傷起來,「現在卻對我這麼凶……」
  
  「說話不要像個變態老頭!」可愛?害他的雞皮疙瘩全體肅立。「誰叫你要抽煙啊?!你還是趕緊娶個老婆管你吧!都快三十的人哪!你到底要相親到哪一年?」
  
  「哈哈——」嘉斕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好像相親相太多次了?不過,我可能遇到她了。」
  
  「什麼樣子的?」他興奮的跳起來,「老師,漂不漂亮?是怎樣的女生?」漢霖剛進入青春期,對戀愛有種朦朧的憧憬。
  
  「很可愛,很可愛的女生。雖然是大人,但是還保有赤子之心喔!真像你小時候一樣可愛……」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漢霖用籃球砸了臉,「拜託!難怪那些女老師造謠說你是變態,這種看到小孩就流口水的模樣,還真的滿像的!」
  
  「你怎麼這麼說?!」嘉斕覺得很傷心,「我只是想當個好老師呀!」
  
  「對女朋友也上課?難怪你這麼老了還交不到女朋友!」
  
  「說得好像很有經驗似的……」
  
  「喂!」
  
  上課鐘響起,打斷了他們半開玩笑的拌嘴。「我要去上課了。」漢霖跑開幾步,嘉斕卻叫住他。
  
  「幹嘛?」他回頭。
  
  「謝謝。」嘉斕笑起來總是瞇著眼。
  
  「老師不要神經神經的,這樣會討不到老婆!」他邊跑邊叫。
  
  是該說謝的。當年若不是遇到小漢霖,說不定,他所有的教學熱誠都會讓這個制度磨損得一滴都不剩吧?
  
  因為小漢霖振作了,所以,他當老師的這顆心,才被拯救了。
  
  是該道謝的。他望著綠意蓊鬱的操場,這麼一會兒工夫,漢霖只剩下一個小點。
  
  說起來,剛剛長成為少年的漢霖,和山紅的輪廓有幾分相似呢。大概是這樣,他才覺得山紅面熟吧?
  
  要記得問問她,有沒有這樣一門遠親。
  
  他第一次覺得日子過得這麼慢,星期天居然還這麼遙遠。
  
  * * *
  
  好不容易熬到禮拜天。前晚他打了三通電話確定行程,自己都覺得神經兮兮。本來擔心山紅會覺得煩,但是每通電話她都興奮的聲音發顫,讓他覺得很感動。
  
  「我去接你吧。」他提議,「雖然也是搭捷運……」
  
  「不不不!」山紅跳了起來,弄翻了椅子,險些讓臉蛋跟地球接吻,她狼狽不堪的站起來,「我會緊張!一定會的……」她掠了掠頭髮,萬一被週刊社拍到,一切都毀了。「我們約在動物園的售票口好不好?」
  
  他還以為女人都一樣的嬌慣,要人家管接管送呢。對山紅的好感又多了一層。「好,明天見。」
  
  掛掉電話他又發現剛剛扯了太多閒話,忘了約時間。
  
  「我忘了跟你約時間……」他又打去的時候:心裡覺得很不好意思。
  
  「啊,我本來打算一有捷運班次就去門口等……這次我不會遲到了!」她這麼高興,聲音還發抖。
  
  「這個……不用這樣。」他笑了起來,真是太……可愛了!「我們約九點半好不好?」
  
  「好!我會準時的,一定!」
  
  等他發覺自己又撥了電話時,暗暗叫糟糕。為什麼我又無意識的撥了電話?我想幹嘛?
  
  他傻笑了好一會兒,「明天你會帶便當,還是要出去吃?」
  
  「……我做了三明治。還有麥茶。」這次換她笑了,「怎麼辦?我好興奮,天怎麼不趕快亮呢?」
  
  兩個人握著話筒相對傻笑了半天,才依依不捨的掛電話。
  
  看著山紅滿頭冒夢幻七彩的泡泡,一臉茫然的笑,小喬覺得頭痛的要命。
  
  「雪濤!明明星期天還有三個通告!」她真是欲哭無淚。
  
  「我早就拒絕了。」她把麥茶冰進冰箱,「以後星期六星期日我不接任何通告。」
  
  「我的小姐,哪有這樣的?」小喬試著說服她,「拜託你,這三個通告都很重要,你剛發新片欸!就算是你,人家的綜藝節目也不會因你而改時間錄影的……」
  
  「那就算了。」她心情很好的呆笑,「反正那個自稱台灣天王的低級男人,我早就不想上他的節目了。」
  
  「雪濤——」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礙我的愛情之路。她堅定的握緊拳頭。
  
  我喜歡這個男人。活到二十五歲,她從未成功的戀愛過。國內人大多浮誇低級淫慾,光接近他們就覺得毛骨悚然。圈外的男人,要不就是想藉追明星誇耀的公子哥兒,要不就是剛有點好感,對方就退避三舍。
  
  我的職業是藝人,不代表我得了大麻瘋好嗎?
  
  她想要把握這個氣質純淨如水的男人。
  
  翻來看去睡不好,好不容易闔眼睡著了,一睜眼,才六點。
  
  沒關係,現在有捷運了。她躡手躡腳的打扮好,像是小偷似的溜出去。等大門關上,小喬才悄悄的打開門。
  
  算了,妨礙別人戀愛的,恐怕不會有好報應。她苦惱的沖了杯牛奶,紋盡腦汁思考推掉通告的借口。
  
  * * *
  
  好久沒在晨光中醒來了。她興奮的坐在捷運木柵線上,初夏的陽光暖暖的撒在車廂裡,空氣裡細塵在飛舞,閃爍著金黃。就像她飛騰的心情。
  
  我……終於也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嗎?她對著自己微笑了起來。隔壁坐著的男孩看呆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戴著老土眼鏡、綁著粗麻花辮的女孩心折不已。
  
  一直到下車,他才自言自語:「對了,她看起來有點像薛雪濤。」哈哈,怎麼可能?那種超級巨星出入都有座車,才不會搭捷運……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引起這樣的注目,開心的走向動物園。七點多的動物園空空蕩蕩……
  
  所以她一眼就看到等在售票亭的嘉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講電話都從傻笑做開頭。沒想到見了面,還是先相對傻笑半天。
  
  「你今天……好可愛。」嘉斕搔搔頭。今天的山紅穿著白T恤和背心裙,戴著草帽,襯著麻花辮,連大黑框眼鏡看起來都這麼的天真純潔。
  
  可愛?山紅愣了一下,沒想到……真沒想到我也有被人家說「可愛」的一天!大家誇她美麗高貴有氣質,其實都是誤會一場。
  
  美麗是母親的功勞,高貴有氣質是老闆嚴厲勒令她不准多開口,凡事笑一笑就過去。連她那口標準國語都是正音班的結果。至於那些聽起來很有涵養的成語和引經據典,不知道是夜裡被逼著啃了多少書的苦功。
  
  她幾乎沒有童年,少女時光都在打工,為生活掙扎,從來沒有「可愛」過。
  
  「從來沒人誇我可愛……」她眼眶有點泛紅,「原來滋味這麼好……」
  
  「天,你身邊的人眼睛怎麼了?需要看眼科嗎?」第二次見面就牽手,會不會太快了一點?還是保守些好了,他不想嚇到她,「吃早餐了嗎?我剛剛看到豆漿攤子,我們去吃點東西?」
  
  「我們有三明治和麥茶呀,不過,這是午餐。」
  
  「那就把午餐當早餐吃吧。」
  
  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樣都有聊不完的話題。大半都是嘉斕說,山紅聽。他說起學校的事情,眼睛都會發亮。
  
  「……你一定聽膩了吧?」嘉斕有點歉疚,「我是無聊的自然老師,就只會談學校……」
  
  「不會啊,我很愛聽。」她撐著臉,「自然老師怎麼會無聊呢?我最喜歡自然和生物了。我在家裡種了很多花草喔,小喬總是抱怨,再這麼種下去,得撥開草葉才找得到我了……」
  
  「真的嗎?」他高興起來,動物園的門開了,他無知覺的牽起山紅的手,「下回我們去植物園。其實植物園還有很多珍奇的植物呢!來,可以進去了,我們會先看到紅鶴喔……」
  
  他牽我的手欸.山紅的臉淡淡的紅了起來。他的手很大,長年做實驗和運動,手上有小小的繭和疤。但是這樣粗獷男子漢的手,卻讓她覺得很安心。
  
  等他意識過來,已經牽了好一會兒了。
  
  我怎麼這麼冒昧?他心驚了一下。到底當老師當久了,總是習慣牽著小朋友的手。不知不覺就……
  
  不過,她的手,好軟呀。讓他意外的是,這雙小手雖然軟,上面卻有點硬皮和粗糙。她過去的生活是怎樣的呢?一定吃過很多苦吧?
  
  想問她,又覺得太交淺言深。只好隨便找話,「為什麼這麼早來?」
  
  「……因為我興奮的睡不著。等我醒來,才六點,但是真的躺不下去了。哈哈,好像小時候要去遠足的心情……」她的童年悲慘,也只遠足過一次。是她辛苦的生命裡,少有的甜美時光。
  
  「……我也是呢。繼續躺著也沒意思,乾脆出來了。」他的尷尬讓動物們給解脫了,「快看!紅鶴!它的羽毛顏色和食物有關……看,有的單腳睡覺哩……走,我們去坐園車,走下來比較不那麼累……」
  
  到了鳥園,山紅笑得很開心,「哇!那是什麼?好大的鳥!頭上一根羽毛也沒有!還有雞!真的是雞欸……天鵝!看!天鵝……」
  
  嘉斕一一為她解說,不到一會兒,他們的身邊聚集了大堆的小朋友,張大著嘴,聽著嘉斕生動又有趣的說明。
  
  「叔叔,叔叔,」小女孩焦急的懇求,「我看不到,抱我!我要看,我也要看!」
  
  「玲玲!」她的母親不好意思的道歉,「對不起……這孩子……」
  
  「沒關係。」嘉斕將她抱起來,「看到沒有?孔雀開屏呢。」
  
  「姊姊,姊姊,」另一個小男孩也拉著山紅,「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小威!」媽媽更不好意思了,不過她的手裡抱著更小的小孩,實在無力阻止。
  
  「呀喝,」山紅也把他抱起來,「很漂亮對不對?」
  
  不曉得為什麼,嘉斕像個小孩磁鐵,把遠遠近近的小朋友都吸了過來,大家都充滿驚羨的聽著嘉斕有趣又生動的動物生態。
  
  「呀,我還以為你是解說員!」等家長們發現的時候,趕緊不住的道歉。
  
  「沒關係啦,」他笑笑,「我是國小自然老師,這些事情很習慣啦。」
  
  「原來是老師。」家長們的眼睛湧起崇敬,「那,今天帶小朋友來參觀動物園嗎?」
  
  他看了山紅一眼,「我跟我的女……呃……朋友,來逛動物園的。」
  
  「好可愛和氣的女朋友呀。」媽媽笑瞇了眼,「年輕人要加油呀。」
  
  呃……要加什麼油?他的臉都紅了。
  
  「我是你女朋友?」等參觀的人走了,山紅小小聲的問。
  
  「如果,你覺得太唐突,其實我……」他慌張起來,少年時對女人有著很深的誤解,長大起來又一心獻身於教育,他實在沒有太多跟女人相處的經驗。
  
  「……你……你要想清楚,」山紅期期艾艾的說:「因為女朋友……是很……是一種承諾。」
  
  「我、我……」這個時候結巴?虧他在校的時候還是辯論社的,結巴?「我以為,相親以後,就是、就是已經有默契……」
  
  「沒有說出口,人家怎麼知道?」她有點賭氣的別開臉。
  
  「……我不會邀不喜歡的女孩子來動物園。」嘉斕鎮靜了些,「你是第一個跟我來的女孩子。」
  
  她開始下意識的捏著裙擺,「……為什麼牽我?」
  
  「因為我想牽一輩子。」他慌張的搖手,「我不是要你現在回答。因為我們認識還不久,但我是真心的希望……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
  
  她好久都不開口,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難道自己真嚇到她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抬頭,滿臉都是嬌艷的紅暈。
  
  「是。」他又不安的問:「可以嗎?」
  
  山紅沒有回答,只是害羞的伸出手,讓他牽著。
  
  他才鬆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居然憋氣憋了好久。
  
  * * *
  
  「那是斑鳩啦,什麼鴿子,笨蛋!」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他們倆的浪漫氣氛,嘉斕好奇的轉過頭來張望著。
  
  「喂,斑鳩就斑鳩,你幹嘛罵我笨蛋?」這個凶巴巴的聲音他也很熟欸.
  
  「咦?」除了山紅,三個人同時詫異起來。
  
  「老師,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要去約會……」漢霖奇怪的看看他,又看看他牽著的山紅,「老天啊,你不會約會約到動物園來吧?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呀?連小學生都如道……」
  
  嘉斕趕緊打斷他,「怎麼?你和鳳月這麼好?小學生戀愛是不可以的喔。」
  
  「誰跟他(她)戀愛啊!」兩個人異口同聲,鳳月將手一叉,「我聽說他連動物園都沒來過,覺得他很可憐,所以才陪他來的。」
  
  「喂!是誰說國中生逛動物園很蠢,要趁還沒畢業前再來一次啊?還不是你吵著自己來不知道路,是我可憐你才帶你來的欸!」漢霖不肯饒人。
  
  「讓女生一下會死啊?!」從小一當班長當到要畢業,鳳月還是凶巴巴的。
  
  「女生了不起啊?女生就免死金牌啦?!」漢霖又吼了回去。
  
  「你是不是男人啊?Lady first懂不懂啊?」
  
  「我是男孩子,不懂那種無聊的故作姿態!」
  
  兩個孩子吵得很開心,山紅悄悄的問嘉斕:「你的日子都這麼熱鬧嗎?」
  
  「我的班上有四十個學生呢。」他輕歎一口氣,「現在不過是二十分之一的熱鬧而已。」
  
  嗯,結論是,嘉斕的脾氣,的確很好。或許跟身為老師的修煉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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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3:2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他們牽著手,走到動物園門口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搭建起平台,擴音器的聲音震耳欲聲。
  
  「是小魔女的新歌發表會欸.」鳳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你要過去看嗎?」漢霖滿臉的嫌惡,不過鳳月要去的話,基於多年好友的份上,他還是會去人擠人的。
  
  總不能放個女孩子去人群裡亂擠吧?有些色狼會混在裡頭。
  
  「嘖,都是小孩子。」鳳月撇過頭。她雖然長得清麗嬌嫩,個性卻大刺剌的像個男生,「那有什麼好看的?唱得那麼差,拔尖嗓子像是救火警鈴。說起來,我還比較喜歡薛雪濤的歌。」
  
  一聽到自己的藝名,山紅整個心都揪緊了,偷看嘉斕,卻發現他意外嚴肅的望著舞台。
  
  「拍子不穩,坦白說,薛雪濤的唱歌沒有什麼天分……」漢霖接了下去,兩個人又異口同聲,「但是她的歌有表情!」
  
  「對嘛,聲音表情也很重要……」
  
  「比那種只會雞貓子喊叫騙小孩錢的什麼魔女好多了……」
  
  「我都一樣的討厭。」嘉斕冷冷的說,「假日的動物園人本來就多了,又多了這些追星族胡攪亂攪的,有沒有替遊園的人想一想?會有小朋友走失的!藝人就是這麼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好!」
  
  ……他對藝人有這麼深的偏見?!山紅的臉蒼白了起來。
  
  不能說,死也不能說。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就是「薛雪濤」。
  
  「老師,你這是偏見。」鳳月仗義執言,「我就住在薛雪濤家的附近,雖然很少看到她,但是她很有禮貌欸!上次我還看到她在掃樓梯間,因為她沒空跟鄰居輪班打掃公共區域,只好半夜和助理一起打掃。怕練歌會吵到我們,她都一大早跑去河堤邊慢跑兼開嗓。是個很和氣的人,你怎麼可以把所有的藝人一視同仁?!」
  
  「你這個凶巴巴的個性怎麼都不改?」嘉斕可怕的表情消失了,笑嘻嘻的,「我才說兩句,你說了一卡車。餓不餓?老師請你們吃午飯。」
  
  兩個故作持重的孩子歡呼了起來,山紅望望還沒逛完的動物園,「不逛了嗎?」
  
  「不了。」他的微笑帶點鄙夷,「吵成這樣,逛也沒心情。下次再來吧。」
  
  雖然他的笑容宛如旭日,但是,山紅的心,卻灰暗的很徹底。
  
  * * *
  
  回來以後,她一直悶悶不樂。
  
  「怎麼了?」小喬發現她根本沒把行程表聽進去,關心的問,「今天約會不順利?」
  
  「很順利。他是比我想像更好的男人。」山紅黯然神傷,「博學多聞,對孩子又親切。他真心的喜歡孩子喔。我覺得,如果有這樣的爸爸,小孩子一定是非常幸福的。而且,他對我很溫柔,非常非常溫柔……」她的聲音哽啊起來。
  
  「那,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他討厭藝人。而且是非常討厭。」她望著自己的手,「討厭到恨不得把他們全數消滅的地步。我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就是他最討厭的藝人。」
  
  小喬呆了呆,「這種事情怎麼瞞得住?時日一久,總是會拆穿西洋鏡的。如果等感情深了才……還不如趁現在還沒陷下去的時候,趕緊坦白算了!你已經是」薛雪濤「了!這是終生也不改的事實呢。」
  
  「很快就不是了。我答應陳董,兩年。這兩年我一定要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光榮退休。退休以後,薛雪濤就會消失了。我會回到薛山紅的身份,永遠都是薛山紅。」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要趁這兩年跟他好好相處。讓他瞭解真正的我。就算將來他發現了,也不至於把我們所有的記憶都一筆勾消吧?我要辦到,我一定要辦到!」
  
  「但是,山紅……」小喬想勸她,卻不知道從何勸起。
  
  她緊緊的抱著抱枕,「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指尖用力到發白,「但是來不及了……我已經陷下去了……本來,我只是單純的想找個人嫁,現在卻比這樣單純的理由還複雜多了……」她望著嘉斕送她的烤焦麵包筆記本,「他說我可愛。他打從心裡單純的覺得我這個人可愛。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小喬輕輕的拍拍她,口拙的不知道怎麼安慰。山紅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落淚,對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這種不流淚的淒涼,反而讓小喬更難受。除了默默的握緊她的手,什麼也沒辦法做。
  
  * * *
  
  「雪濤,你嫁人去吧。」陳豪望著來探病的山紅,「夠了。什麼合約都不要管了。我主動替你解約。你就嫁人去吧。」
  
  正在削蘋果的手停了下來,她笑了笑,繼續削下去,「我答應你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退休的。」
  
  他嘴唇動了動,小喬的報告讓他萬分心疼,「……這樣是不對的。既然遇到合適的人,就趕緊嫁掉了。演藝生涯本是夢,你也並不留戀,不是嗎?你……」
  
  「我答應過你。」她很堅定。對於這個一路扶持的老闆,除了感恩,還有一種孺慕。她的父親從來只會喝酒賭博,回來只會向媽媽和她拿錢。這個在媒體爭議頗大,與黑道淵源頗深的「大哥」,反而讓她有「父親」的錯覺,「陳董,我從不輕諾的。難道你要讓我一點原則也沒有?」
  
  「就算你拿到,我也看不到了。」他對自己的身體己經感到非常絕望。
  
  「胡說!」她生氣起來,一下戲她就衝來了,臉上的妝都還沒卸,讓她看起來更冷艷,「陳董,你怎麼可以不守約定?只要好好接受治療,你不會有事的。」
  
  山紅知道陳董對她宛如子女,他一直渴望「薛雪濤」能在瞬息萬變的演藝圈,留下一則傳奇,她怎麼可以不全力以赴?「我很認真的背劇本和練歌,這次你替我爭取到的演出機會,我會努力,會很努力的!導演也說,我們很可能可以用這部作品拿金鐘獎呀。你答應跟我一起領獎的。你答應過的。」
  
  看他萬念俱灰的樣子,讓她害怕了起來。她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失去這個心靈上的「父親」。她急於找對象,也是希望讓這位「父親」安心。
  
  「你答應過我吧?陳董?」她懇求的握著他冰涼的手,「你答應過我的,對不對?」
  
  陳豪這個囂張怪誕的硬漢,居然眼眶開始濕潤了。「山紅,你是好孩子。我是答應過你的。」一定要撐到那天,絕對。
  
  為了她寬慰的美麗笑容,說什麼也要撐到那天。就為了那無價的笑容,原本不願意動手術的他,終於點頭了。
  
  * * *
  
  但是,關於病、關於手術,他都沒讓山紅知道。他推進手術房時,山紅正在開拍新戲的攝影棚。
  
  劇本果然張力十足,演員的確是一時之選。但是太優秀的演員,卻讓導演的協調工作更困難。尤其是在戲裡有著重要地位的「母親」——導演不知道怎麼說動了息影已久的天後林雙。
  
  她的演技的確超然,一呼一吸都牽動整個攝影棚,但是她也有所有天後的缺點,第一天就將助導罵哭了。
  
  跋扈、自私、任性又壞脾氣。她的存在是非常惹人厭的,卻不容任何人忽視。雖然她也將近五十歲了,依舊美艷的讓人張不開眼。遲暮的花還掙扎著最後將凋的絕美。
  
  饒是山紅已經極盡警覺,但是和她對台詞沒兩句,林雙將本子一丟,「哪裡找來的木頭人?垃圾場嗎?」她馬上頭也不回的走向她的專屬化妝室。
  
  導演搖搖頭,「林雙!別耍大小姐脾氣了。我導演都還沒喊卡,你幫我喊?你來當導演好了。」
  
  「不是欠你人情,我需要跟一堆垃圾演戲嗎?」她轉過頭,非常潑辣的罵了起來。
  
  導演靠近她,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她才勉強回來。等總是遲到的男主角顏日昇走進來,從她突然煥發的嬌艷,山紅才瞭解導演用什麼誘使她留下。
  
  林雙望著那個登徒子的表情宛如看到美食。這讓她的演技更有魄力、更熱力四射,幾乎搶光了女主角的光彩。
  
  果然是美艷與演技雙絕的女明星。山紅也湧起了身為演員的鬥志。
  
  但是磨戲磨得非常辛苦。林雙對顏日昇總是眉開眼笑,熱心的指導他的演技,對山紅卻總是白眼加上侮辱。她雖然不屈不撓,但是工作的時間變得非常長,自從上次去了動物園以後,她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嘉斕了。
  
  好不容易冒出苗芽的愛情,難道就要被忙碌淹沒?
  
  她卻不願意正式面對這個問題。說她膽怯……或許吧。她不想面對可能崩潰的結果。如果在這麼美的時刻就了結……也未嘗不是好結局。
  
  對小喬說得那麼勇敢,事實上,她是害怕的。越喜歡,越在意,越害伯。
  
  只有投身在工作的時候,她才能將那份擔心與害伯放下。
  
  她的確是怯懦的。
  
  * * *
  
  剛卸去滿臉的妝,山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滿頭自然大波浪的頭髮,總是讓人羨慕的問到哪兒造型的,她總是笑笑。
  
  天生的,要去哪兒燙?
  
  她婉拒洗髮精的廣告,如果是用母親生給她的禮物去賺錢,沒有一點自己的努力,她沒辦法接受。這頭美麗的頭髮,也是對母親的唯一紀念物。
  
  母親操勞半生,從沒過什麼好日子。等她有能力的時候,母親還是盡力攢下每一分錢,全數奉獻給哥哥和爸爸。這兩個男人從來沒有感恩過,只是盡量的壓搾她,奴役她,驅使她來跟女兒要錢。
  
  母親總是困窘的穿著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衣服,來到經紀公司尷尬的坐著。等著跟她開口。
  
  老闆發現她賺的錢全填到無底深淵,生氣的質問著母親:「我對她還沒你對她狠毒!我給她多少零用錢,你就拿多少,難道她賺的錢不是全給你?做人也不要太趕盡殺絕了。她身上連買杯珍珠奶茶的錢都沒有,你到底要剝削到什麼程度?她穿的衣服是我買的、她的家俱是我添的、她住的地方是我張羅的,你這個當媽的人,到底給她什麼?」
  
  母親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流淚。但是母親沒有錢回去,是會挨打的。勸她來跟自己住,母親卻總是搖頭。
  
  她放不下自己的丈夫——再糟糕也是自己的丈夫;放不下自己的兒子——再不成材也是自己的兒子。那個風雨飄搖的家,是她建立了半生的心血,她無法放棄。
  
  若不是父親酒後失控,差點將母親打死,她找不到理由說服母親來跟自己住。「我知道爸不是故意的。但是,萬一下一次我沒發現呢?爸爸終生都會後悔,哥哥也會難過的!」她懇求著母親。
  
  其實,她知道,爸爸和哥哥一點感覺也不會有。但是這個薄弱的理由,卻讓母親點頭了。
  
  母親深愛那兩個男人,也堅決的相信,那兩個男人,都愛她。
  
  望著母親寂寞的背影,她很想告訴她。那是騙你的。爸爸的溫柔只是想從你身上撈些錢來用,哥哥只是假意對你好,因為你會替他還債。他們生活在男性至上的古老家族,分家後揮霍完了所有家產,只留下這種劣根性揮霍不了。
  
  我那可憐的母親,最後一身是病的過世了。她淚眼模糊的回家找相片,才發現母親連張相片也沒有。衣物和相片,都讓被老闆派人教訓過的哥哥和爸爸,懷恨的燒光了。
  
  到頭來,父親居然拿出結婚相片,要賣兩百萬給自己女兒。
  
  她轉頭就走。這個家……沒有母親,就什麼都不是。她拿了自己的相片,哭著請一位頗負盛名的畫家,替她畫母親的遺像。
  
  和母親長得這樣相似呀……紅顏卻薄命。她發誓不再當這種凋零的紅顏。
  
  這頭頭髮,和母親最最相似。雖然國中和高中時都為了這頭頭髮讓訓導處罵了又罵。母親總是得抽空去走一趟,卑屈的承受師長鄙夷懷疑的眼光。母親是愛她的,她是母親唯一的安慰。
  
  可是,母親去了她去不了的地方。
  
  電話鈴聲驚破了她哀戚的想像,「喂?」
  
  「回家了嗎?今天還是很晚哪!」嘉斕的聲音總是讓她有種安心的慰藉,「累嗎?」
  
  她感激的回答,「很累。但是聽到你的聲音……又覺得不是那麼累了。」
  
  「你的聲音……有點怪怪的。」他溫和的聲音帶絲焦灼,「工作有問題?老闆刁難你?」
  
  「不是的,」她清了清喉嚨,「我只是……想到我過世的母親。」
  
  「噢。」嘉斕很聰明的不碰她的傷口,日子長得是,為什麼要現在去問?「累的時候沒辦法承受傷心的。我好久沒看到你了。」
  
  「……對不起,每天都拍戲拍到很晚,我又不能離開……」她娥眉愁結,「剛在一起就這麼忙,實在……」
  
  「沒關係。我不是在責備你,不要忙著道歉。我忙起來也很可怕呢。現在有時間了?」嘉斕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
  
  「嗯。除了睡覺,沒別的事情。」
  
  「那,下樓吧。我在樓下等你。」他笑,「我知道你很累,但是,給我五分鐘就好。」
  
  他在樓下?「你怎麼……」
  
  「對不起,我利用老師的權限,看了鳳月的地址。我記得鳳月說過,薛雪濤和她住同一棟公寓,我想你也該跟她住在一起,所以……」看她不回答,有點擔心的問,「我太冒昧了?還是你生氣了?」
  
  「不不不……」她的眼眶濕熱了起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在她心情這麼低落的時候,接近一點半的深夜,她真的……真的很高興。
  
  「我馬上下來!」匆匆的掛掉電話,她拿起眼鏡戴起來,一面亂七八糟的綁著辮子。衝到樓下,望著他,幾乎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我很想你。」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你!」
  
  「我來遲了。」他撫慰的拍著她的背,「早就想來了,又怕你會困擾……我該早點來的。」
  
  今天的嘉斕也戴著眼鏡,比起戴著隱形眼鏡的他,看起來多了分知性,但是輕輕抱著哭泣不已的山紅,他的心裡卻漸漸湧起愛憐以外的東西。
  
  抬起她的下巴,慢慢接近……
  
  喀的好大一聲,兩個人的眼鏡撞在一起,痛得他們幾乎蹲下來。
  
  互相尷尬的望著,山紅先笑了起來,嘉斕也跟著笑了,親匿的抱著嬌小的她,兩個人笑個不停。
  
  「戴眼鏡不適合接吻。樓梯間也不是接吻的好地方。」他撫著柔軟帶大波浪的頭髮,「下次吧。這裡是女明星的公寓,我可不希望出現在週刊上面,被誤以為是緋聞男主角。」
  
  山紅心虛的笑笑,不敢告訴他,事實的確如此。
  
  他們倆沿著河堤散步,河堤邊的小公園寂靜,鞦韆隨著風慢慢擺盪。天天都通電話,但是,卻有說不完的話。
  
  「……這次的劇本很棒呢。」她的眼睛在眼鏡後面閃閃發亮,「以鹽水三台才女黃金川和她顯赫的哥哥黃朝琴,與母親蔡寅的家族恩怨為藍本,就像是一部台灣近代史呢,我……我們薛雪濤演黃金川那個女詩人,我看過劇本,真的好棒喔……」她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天,看見嘉斕專注的眼神,突然想起他討厭演藝圈,聲音漸漸的小了,「對不起,我忘了你討厭演藝圈,還一直扯這些……」
  
  「我討厭的是那群人,戲劇本身又沒有罪。」他望著天空稀疏的星星,「三台才女黃金川哪……果然是好題材。與其注視著「人間四月天」的五四青年,還不如看看本土的當代才女與政治世家。你需要替老闆對台詞嗎?「
  
  「要呀。」不只是對台詞,她還得演呢。
  
  「記得多少?這麼精彩的戲,我迫不及待了。」他笑咪咪的拍手。
  
  她紅了臉想推辭,卻又渴望讓他看看自己的演技。
  
  「我只會模仿薛雪濤。」她的聲音小小的。
  
  「沒關係,我想看。」他微笑著鼓勵她。
  
  山紅在說戲的時候,眼睛會放光。她……一定很喜歡戲劇吧?果然,她念起台詞的時候,全身像是讓聚光燈籠罩一樣。跟母親力抗,要求留日那段,氣勢磅礡,讓他這個厭惡演藝圈的人都感動了。
  
  沒有人發現這顆蒙塵的鑽石嗎?他隱隱的感到不安。不要有人發現吧?千萬不要發現……讓山紅維持這種單純的面貌,不要讓那染缸污染了她的純真……
  
  等她演完,嘉斕沉重的拍手。
  
  「不好嗎?」她擔心的問。
  
  「太好了一點。」嘉斕歎了口氣,「就是太好了,我很擔心。」他認真的看著山紅的雙眼,「雖然你演得這麼好……不要進演藝圈,真的。那個鬼地方不能讓你發揮天賦的演技,只會一點一滴的磨損你的一切。等你發現了,已經沉淪到萬劫不復。喜歡演戲當然很好。當成一種興趣吧。台北還有些小劇場也常常排演……」他握緊山紅的手,「去參加小劇場,當作一種終生奉獻的嗜好。但是不要進骯髒的演藝圈,我會失去你的。」
  
  「……我已經在演藝圈了。」她的眼中有失望也有恐懼。
  
  「那不一樣。你只是薛雪濤的貼身助理而已。我想……你一定很熱愛演戲才選這份工作吧?」他有些黯然,「但是不要走進幕前。你在她的身邊,難道還沒看盡一切污穢?」
  
  「我是看盡了。」她轉頭,望著晃蕩的鞦韆,「但是,我並不是喜歡演戲才進這個圈子。而是……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才進來的。進來以後,因為工作關係,我才漸漸的喜歡演戲。這是不讓愛我的人失望……」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她會將一切和盤托
  
  嘉斕會怎麼樣?他會拂袖而去吧?
  
  他從背後抱住山紅,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那,就一輩子演給我看好了」。
  
  「……我五專沒有畢業。」
  
  「我不是愛你的學歷。」
  
  「……我是你最討厭的演藝圈的人。」
  
  「我不是愛你的職業。」
  
  「……除了這行,我什麼都不會。」
  
  「」盛太大「是終生職,這個你一定會。」
  
  山紅面對他,訝異的,「這是甜言蜜語呢,還是求婚?」
  
  「是求婚。」他很肯定的說。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他知道,錯過了山紅,他原本單純滿足的人生,也會出現缺憾。
  
  她愣了一下,神情從驚喜漸漸的轉愁為苦,含著淚又帶笑。
  
  「我……我很高興。」她低下頭,「我願意。但是,請等我兩年。」
  
  「兩年?」他詫異起來,「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
  
  「當然不是!」山紅輕輕撫著他的臉,觸手有微微的鬍渣,讓他斯文清秀的臉多了些陽剛與頹廢。「一來,我希望和你多多瞭解。我不希望……這段姻緣只是衝動後的結果。畢竟你還不太認識我,不是嗎?二來……我跟老闆的約還有兩年。我跟他約定好,要讓」薛雪濤「得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離開。」
  
  雲破月開,溫柔的清光照亮了她柔嫩的臉,「可以嗎?你願意等我嗎?」
  
  「我不是衝動。」嘉斕憐惜的摟緊她,「我對婚事是很謹慎的。」
  
  「我也是。」山紅渴求的看他,「所以,給我一點時間。」
  
  他還能說什麼?畢竟是女孩子,想得比他仔細。他沉重的歎氣,「……我不想把你繼續放在這個環境。但是,這是你的夢想吧?雖然成就的是別人。去吧。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他的眼睛有著月亮的溫柔。
  
  投身在他的懷裡,山紅什麼也不要想,不要看。兩年很快的……她雖然是女人,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雖然兩年的變數這麼多,她還是決心達到她的目標。然後了無牽掛的投進他的懷裡。
  
  「盛太太」這個終生職……將是驅使她努力的動力。
  
  「我會傾盡全力。」她的聲音模模糊糊,「是的,我會的。」用力的抓緊嘉斕的衣服,像是怕他會突然消失,再也無處可尋。
  
  * * *
  
  每個禮拜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深夜,就是他們相聚的時候。
  
  其他日子,山紅擔心會干擾他正常的睡眠時間,堅持不讓他來。也因為相聚的時光短,他們更珍惜每分每秒。河堤邊的小公園,總有他們的身影。
  
  因為知道山紅對戲劇的熱愛,嘉斕主動要跟她對台詞。「這樣壓抑著你的才能,太殘忍了。最少跟我過過戲癮吧?」他微笑。
  
  山紅欣然的接受了,雖然她知道,外行人的嘉斕不可能有太好的表現,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做什麼都很有趣。
  
  嘉斕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雖然只是念台詞,卻比身為主角的顏日昇還更能掌握角色,說不定比「薛雪濤」還有才華。
  
  「……你一點都不像外行人。」她太驚訝了。
  
  「我有一點點經驗。」不想讓她追問下去,嘉斕打了個哈哈,「當老師的怎麼可以不十八般武藝俱全?你還不是把劇本都背了下來?」看看破破爛爛的劇本,「這是薛雪濤的用功,還是你的用功?」
  
  「薛雪濤的。」她敷衍過去,「對台詞對久了,當然就熟了。」
  
  「當老師當久了,當然也會演戲。」他回敬山紅。「呀,這小公園還有野薄荷,難怪這麼香。」他回頭,「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們去植物園吧。好久好久,我們沒有白天約會了。總是半夜偷偷摸摸,好像羅密歐與茱麗葉。」
  
  「這是抱怨嗎?」她笑嘻嘻的抱住嘉斕,「有戴眼鏡的茱麗葉?」
  
  「在我眼底啊,你是我最可愛的茱麗葉。」就算只有深夜能相見,他的心裡,還是充滿了幸福。他以為教育小朋友成為有用的人,就是他的幸福。等到遇到了山紅,才知道他的幸福,其實有著填不滿的缺陷。
  
  那種缺陷,叫做孤寂。遇到山紅,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曾經那麼孤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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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3:47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戲的進度很順利。戀愛讓「薛雪濤」突然煥發出驚人的光彩,這光彩連林雙都訝異而忌妒,但她能丟本子的機會越來越少,到最後反而讓薛雪濤的氣勢壓過。
  
  顏日昇一面上著林雙的床,一面垂涎著雪濤更嬌艷的清麗。
  
  他們先開拍棚內戲,之後鹽水的佈景一弄好,就移師到以蜂炮聞名的鹽水小鎮。
  
  這麼一來,小公園的聚會一定會被打斷。山紅萬分沮喪。
  
  「為什麼要難過?」嘉斕安慰她,「鹽水鎮很美呢,我會去渡假的。」他笑咪咪的眼睛總是給她許多勇氣。
  
  其實,讓他在附近,要避開別人的耳目見面,真的不容易。她小心翼翼呵護的戀情,說不定有曝光之虞。但是……她想要和他見面。每個禮拜的相處,已經制約了她。
  
  她渴望著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拍戲的時間不一定。」電視公司有意用這出年度大戲角逐金鐘獎,所以拍攝時間很充裕。但是,導演求好心切,加上林雙的威脅,她更戰戰兢兢,全體常常磨戲磨到很晚。
  
  「你總會有空。」嘉斕吻了吻她的頭髮,「我去渡假的時候,你只要撥五分鐘給我就好了。」
  
  越接近他來探班的時刻,山紅越緊張。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到了禮拜六,攝影機突然故障。導演發了頓脾氣,偏偏台北的機械師父放假了,找不到人。
  
  「算了,」導演無奈,「就放假一天吧。」
  
  悶在這個古老的小鎮已經讓習慣繁華的工作人員都受不了了,宛如鳥兒出樊籠,全跑到附近的繁華都市去,只剩下她一個,連小喬都識趣的到台南購物。
  
  所以,嘉斕下車的時候,山紅一身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滿臉笑意的等著他。
  
  「呀!」他非常驚喜,「沒有在拍戲?」
  
  「剛好機器壞了。」她興奮的幾乎飛起來,一把攬住他的手,相對傻笑,「走!我帶你到鹽水鎮繞繞。」
  
  她帶嘉斕到八角樓,沿著古老的街道,像是墜入時光的河流,望著頹圮的岸內糖廠,沿著橋南老街漫步,走進舊稱媽姐宮街的小巷子,綠意與古意相輝映,他們在時光的河流裡,粼粼的游動。
  
  吃過讓嘉斕笑個不停的「豬頭飯」,新月緩緩的上升,他們並肩坐在舊河港的遺址上,嘉斕的眼睛如水般溫柔。
  
  「你知道嗎?鹽水舊稱月津。在還沒有淤塞之前,這裡是個半月型的港口。」
  
  「現在還是月津呀。」山紅靠在他的臂膀上,「有月亮照耀的河港。」水月天月相互凝視,溪水細細的吟唱著,在新月的夜裡。
  
  嘉斕這次記得拿掉山紅的眼鏡,輕輕的吻了她。小心翼翼的,像是怕碰壞了她,這樣的珍惜呵護。
  
  「為什麼哭?」他輕輕的將她的眼淚拭去,覺得她是個柔弱的淚娃娃。
  
  「我也不知道。」她閉著眼睛,微微的淺笑,「可能……可能是因為你這樣疼著我,我會害怕,如果你不再看我,不再注意我,甚至討厭我的時候,我該如何是好?」嘗過了幸福的滋味,就會患得患失起來。
  
  「不會的。不會的。」他的大手安慰的撫著她的背,憐惜的吻著她的鬢角,虔誠的在她額心一吻。
  
  兩個人的身影融合成一個,以吻連接。像是個月光下的美麗剪影,隱隱約約。
  
  * * *
  
  第二天,揮手送走了嘉斕,山紅對自己笑笑,居然又成功的瞞過幾天。
  
  心底的甜蜜越深,她的罪惡感與患得患失越重。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瞞到什麼時候,這種沉重的壓力讓她越來越痛苦。
  
  現在不是時候,她安撫著自己。現在的確還不是時候。既然什麼事情都不能達成……她能做的,就是努力的做眼前的事情。
  
  回到旅社門口,放假的工作人員還沒回來,她卻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人。
  
  「嗨,山紅。」帶著滿臉虛偽的笑,「怎麼?看到我這麼不高興?我們兄妹這麼久沒見了,你還把那丁點小誤會擺在心裡生氣呀?」
  
  「你來幹嘛?」山紅冷笑,「媽媽死的時候,連上柱香都沒有的人,這種人還要叫他」哥哥「?那不是污蔑了全天下孝順父母,愛護弟妹的」哥哥「們?」
  
  「喂喂,那是你太見外了,沒有通知我們欸,說得我好像不孝子似的……」薛健民抱怨著。
  
  「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山紅轉身,「沒有通知你們?電話沒人接,寫信沒人回,派人上門還讓你們醉醺醺的趕出來。報紙刊得這麼大,你們還敢說不知道?」她不想繼續跟他說下去,「媽媽過世以後,我們已經沒關係了。請不要騷擾我。」
  
  「喂喂喂,這樣真的太無情了。」健民抓住她的手臂,「先別說媽媽好了。現在爸爸都是我在養的欸.你當人家女兒,賺那麼多錢,好歹也拿一點當心意吧?要不然傳到媒體的耳朵……你知道的。」他嘿嘿邪笑了起來。
  
  「去說吧。」山紅將手一甩,「你不提我倒忘了。週刊社找我要題材,我還不知道有什麼題材可以講的呢。剛好將你們兩個爛男人提供出去,那期週刊大概可以大賣。」她生氣起來,「如果你不趕緊走,想要怎樣加油添醋,我都會的。你們怎樣對待媽,怎樣對待我,怎樣壓搾我賺的每一分錢,我一定會告訴媒體的!」
  
  「你這個死丫頭,」健民惱羞成怒,一把拽住她,「你跟你媽一樣是賤貨!你媽是戲子,你也是戲子!呸,有什麼了不起的?是我運氣不好,要不然,哪輪得到你頤指氣使?你最好乖乖把錢拿出來,要不然,我就把你賣到私娼寮去!」
  
  「你幹嘛不賣自己去當相公?」山紅回啃,卻又讓薛健民抓住頭髮,「你給我閉嘴!錢拿出來!」
  
  「你也只敢現在欺負我!」山紅忍痛,仍然破口大罵,「在台北你怎麼不敢來找我?因為老闆的人注意著。你也只敢在我單身的時候欺負我而已!你是男人嗎?你這個窩囊廢!」
  
  「住口!誰不知道你和那老頭有一腿?」健民啪的給她一個耳光,「不給錢?不給錢你今天哪兒都別想去!」
  
  「我跟誰有一腿關你屁事?」冷冰冰的聲音從背後升起,這聲音讓薛健民打從心底發抖,手也鬆了。
  
  雖然滿臉病容,但是那眼底兇猛的精光,還是讓他兩條腿像是果凍做的,站也站不直。
  
  山紅撥撥頭髮,忍住淚,默默的退到一邊。
  
  「陳……陳老大……」薛健民像是突然沒了骨頭一樣,幾乎趴了下來,「我……我……哈哈,兄妹嘛,總是會打打鬧鬧的,小誤會……小誤會……對不對?山紅?」他哀求的看著妹妹,希望能給些好話,「山紅,我好歹是你哥哥欸……」
  
  她只是看了看他,美麗的秀顏像是佈滿冰霜。
  
  「送薛先生回台北。」陳豪吩咐著手下,「關照關照他。讓他瞭解,雪濤拍戲的時候,再也不要來了。」
  
  「山紅——山紅,救我啊,山紅——」
  
  她只是木著臉看著,眼中有著冷漠的恨意。
  
  「山紅,他是他,你是你。」用不著太多言語,陳豪也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
  
  「……我知道。」在外人面前,她是沒有淚的,老闆也不例外。
  
  他知道山紅正在極度憤怒中,雖然挨了耳光,她沒有哭,但是兩隻手都在輕輕的顫抖。「你父親和哥哥的部份……我會發消息稿出去。這種事情,要先下手為強。」
  
  「謝謝陳董。」她仍然理智有折的回答,「陳董,你身體又不好,跑來做什麼?」
  
  「我的愛將拍戲,我能不來探班嗎?」他疲憊的臉有著欣喜,「我聽導演說,你夠格和林雙飆戲了。」
  
  滿腔的憤怒又化為烏有。山紅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溫柔。她知道,或許與嘉斕的變數多到不可勝數,但是,這世界還有個人會在她背後關心愛護。
  
  這個人比她的父親還像父親。
  
  「我今天和林雙有對手戲。」她恢復那種開朗的笑容,「陳董,你看著。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豪待了一整天,下午戲又開拍的時候,他看著雪濤飾演的黃金川與林雙演的母親起了嚴重的衝突,林雙固然演技老練火辣,卻壓不倒雪濤的氣勢磅礡。
  
  她是巨星。是他一手栽培奮鬥過的閃爍星星。他這一生,總算留下一點成績,而不光是錢而已。
  
  這是他的女孩兒啊……
  
  「阿新哪,」他喚著手下,「你留兩個人下來,注意著動靜。如果薛家那兩個王八蛋來了,打發他們。除了不要他們的命外,隨便你們動手。」
  
  雖然他明白,那兩個人不可能有膽子再來。但是為了雪濤,再小心也不過份。
  
  「陳董!」下戲以後,林雙看到陳豪,眼睛發亮,「你怎麼來了,來探我的班嗎?」
  
  「雙雙,」陳豪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哪。你還是一樣美麗哩。算算也有五六年了……」
  
  「人家已經是老太婆了,」她嬌唱著,「你都不照顧人家,我討厭我的經紀人。陳董,你來照顧我。我不要讓那死老頭照顧了。」
  
  「你還是一樣任性呀……」他笑著,低聲的說:「雙雙,藥呢,是吃來盡興的,不是吃來上癮的。你最近藥嗑太多了吧?」
  
  林雙臉色一變,若是別人,她大概當場發作起來,但是面對這個在她演藝生涯裡占重要地位的人,她還是不敢放肆。「陳董,我早就戒了。」
  
  「那你手背的針孔怎麼來的?營養針?」陳豪似笑非笑,「好不容易有機會復出,好好把握呀。再來一次……可爬不起來了。」
  
  「你去關心你的薛雪濤好了,」她嬌蠻的一扭,「幹嘛管人家的死活呢!」
  
  「雙雙,你這不是冤枉我?」陳豪笑了起來。少年時他就是有名的情場浪子,多少美女拜倒在他的膝下,即使年紀大了,飽受病痛折磨,風流倜儻亦不減當年,「不是關心你,何必討你嫌?乖,聽陳大哥的話。針少打,藥少嗑,不要把安眠藥當下酒菜。上哪兒找你這樣的超資深美女?看樣子,你會這樣嬌艷到八十歲,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一席話哄得她心花怒放,多少年來,已經沒有人這樣當她小女孩似的嬌寵輕哄。
  
  「得了,你說這麼一大堆,還不是想要我別刁難你的寶貝?」她親熱的攬住陳豪的手臂,「聽你的聽你的。不過,你今天得請人家吃飯。人家好悶呢……」
  
  山紅看著陳豪無奈的聳聳肩,笑著和他招招手,目送他和林雙進了賓士。
  
  「你知道,我和那個老太婆只是玩玩。」顏日昇趁著兩個他懼怕的人不在,趕緊過來示好。「我的心裡還是只有你一個。」
  
  「把劇本背熟一點吧,先生。」山紅的臉冷得跟冰霜一樣,「如果有時間把女人的話。」
  
  她轉身離開,覺得嘉斕對演藝圈的厭惡,實在有點道理。
  
  * * *
  
  相安無事了幾天,她剛上好妝,正在讀劇本的時候,從林雙的專屬化妝室突然發出一聲喊叫。
  
  這聲驚叫這樣驚心動魄,她將劇本一推,不顧以往的嫌隙,衝了進去。林雙倒在一堆嘔吐物上面,她的助理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發抖。
  
  「林姊?林姊!」她趕緊蹲下去扶起林雙,發現她全身佈滿細碎的冷汗,呼吸淺快,一按她的心跳,發現虛浮淺急,嘴角還有嘔吐物。
  
  「糟了!」她一面將林雙緊咬的牙關撬開,嘴上忙著指揮,「你愣在那兒幹嘛?趕緊去叫導演和叫救護車!」
  
  小喬尾隨在她後面過來,她照顧過薛媽媽,知道這樣是休克了,她衝了出去,慌著從急救箱裡拿嗅鹽出來。自從薛媽媽常常休克以後,急救箱裡總是準備著這些東西。
  
  山紅接了過來,放在林雙的鼻子底下,一面按著她的人中,「林姊!快醒醒!」
  
  她稍微動彈了一下,導演跑了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林姊昏倒了。」她簡潔的回答,「救護車呢?」
  
  導演罵了句髒話,「搞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又吃了什麼?!」
  
  等救護車來了以後,她也跟上了救護車。
  
  「你跟去幹什麼?」導演趕緊拉住她,「戲的進度已經落後了!跳過她先拍別的段子……反正救護車的人會照顧她……」
  
  「導演,人命關天。」山紅的冷冷的看他一眼,「我照顧過我母親,很清楚救護車除了把人送到醫院,什麼也不會。我和小喬可能還有用一點。」
  
  她和小喬上了救護車,導演氣得把本子往地下一摜,「搞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沒發生的?乾脆一起爆發算了。攝影機也故障,角色也倒了,連女主角都跑了,還拍什麼?別拍了!」
  
  副導演勸著,「導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林雙看起來很嚴重,還是趕緊通知她的家人……」
  
  「叫她的經紀人通知去!」導演暴跳如雷,「不是那死老鬼再三低頭拜託,我會答應讓那毒鬼來拍戲?現在好了,昏了是不是?八成是吸毒吸過頭了!我已經警告過她,不准在我的場子嗑藥,她又幹什麼好事了?」接著是一串不堪入耳的髒話。
  
  副導演怕出人命,趕緊通知了林雙的經紀人。
  
  跟了林雙十幾年的老先生跑了過來,慌的要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都再三跟她交代了,」他罵助理,「都告訴你要好好看著林小姐,你到底在幹嘛?」
  
  助理顧著眼淚汪汪,林雙那脾氣,誰敢惹呢?
  
  他也不敢擔這責任,慌著打電話給林雙的親人。
  
  * * *
  
  林雙推進去洗胃,山紅一直在醫院守著。可憐她跋扈囂張半生,險些沒命的時候,居然只有個拍片的同事在身邊看著。這個同事還是她排擠鄙視的後輩,不是不淒涼的。
  
  林雙的經紀人滿頭大汗的進來,雖然焦急,還是做足禮數,「薛小姐,煩勞您了。我們林雙怎麼了?」
  
  「鎮定劑過量。」她歎了口氣。幸好不是毒品,若是查出來,醫院報了上去,萬一被送到警察局法辦就糟了。「她鎮定劑又混著酒吃,引起急性藥物中毒。還好先吐出來一些了,現在正在洗胃。」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呢?」林雙的經紀人急得團團轉,又忙著接電話。
  
  「薛小姐,煩您再待一會兒,我另外一個孩子出了點事情。等等林雙的親人會來,不好意思……」掛掉電話,他揮著滿頭汗,拚命道歉,山紅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林雙洗完胃出來的時候,只有山紅在,小喬讓她叫回去找林雙的換洗衣服來。林雙躺在床上,眼睛緊閉,眼窩凹陷,脂粉未施的她,看起來老了十幾歲。
  
  若不警惕,林雙就是她未來的模樣。想到都不寒而慄。
  
  「只有你?」她的聲音很沙啞。
  
  強插胃管洗胃很不舒服吧?山紅憐憫著她,「大家都在趕進度。」
  
  「日昇呢?」林雙有氣無力的。
  
  「他讓導演留下來了。」山紅溫馴的回答。
  
  「你當我三歲的孩子?他也只是玩玩,不過,我也只是玩玩。」她的唇角有個蒼白而殘忍的微笑。「誰玩誰還不知道呢。你回片場吧。我還沒墮落到需要你憐憫。」林雙閉上眼睛。
  
  事實上,你已經墮落到要後輩憐憫了。山紅沉默了一會兒,「……等會兒吧。聽說你的親人已經趕來了……」
  
  「我哪還有什麼親人……」
  
  「我的確不當你是親人。」冷冰冰的聲音從門口傳出,「要死就趕緊死一死,不要半死不活的拖累著。把我叫來叫去,好玩嗎?」
  
  林雙臉上一凜,將臉別到一邊,「我又沒叫你來。」聲音卻意外的軟弱。
  
  但是山紅卻不敢轉頭。那殘忍的話語來自她熟悉的聲音。她衷心祈禱,只是驚人的相似而已。
  
  「我不來行嗎?」那人已經走到床前,「雖然你拋家棄子,但是血緣割也割不斷。親子關係真是暴力……我再怎麼否認,我的身上,流著你的血,是鐵般的事實。」他憤怒的眼神像是要穿透林雙,「你說是嗎?媽媽?」
  
  「……嘉斕……」林雙無力的輕喚,總是驕傲的臉龐出現了少有的卑屈,「我後悔了,早就後悔了……」
  
  山紅微側著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嘉斕……嘉斕居然是林雙的兒子?她強自鎮定,趁著嘉斕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雙身上時,悄悄的退出去。
  
  說不上來是慌張還是驚愕,她思緒亂紛紛的走出來,卻讓嘉斕叫住了,「薛小姐。」
  
  他的聲音這麼冰冷……是不是他發現了自己的謊言?
  
  握了握自己冰冷的手,她將自己武裝起來。我現在是薛雪濤。山紅告誡著自己,現在是玉女明星薛雪濤。不管發生什麼令人想哭的事情,都要勇敢驕傲的抬起下巴……
  
  「什麼事?」她轉過來,妝點精緻的臉龐艷光四射,明麗不可方物。
  
  嘉斕只瞥了一眼亮艷的「薛雪濤」,連一秒鐘也沒停留在她臉上,「……謝謝你送我母親來醫院。」
  
  「不客氣。」薛雪濤用標準的京片子回答他。
  
  嘉斕四下望望,就是沒有看她,「你的助理呢?她不在這裡?」
  
  她花了幾秒鐘才消化懂了他的意思。嘉斕沒認出她來?「她去幫林姊拿換洗衣服。」
  
  「……請不要讓她知道,林雙是我母親。」他頓了一下,「山紅跟你提過我嗎?」
  
  「……提過的。」她僵硬的轉身,小小的慶幸掩蓋不住巨大的失望,他……他居然不認得自己?!
  
  「我不希望她知道……我有這種丟臉的母親。」嘉斕勉強把話說完。
  
  她想反唇相譏,但是想起自己破爛不成材的父親,又覺得黯然。兒女沒得選父母,生到怎樣的家庭,純屬運氣。她同情嘉斕,但是,誰來同情她?
  
  「每個人都有不願被碰觸的傷口。」她精緻的臉龐滿是寂寞的高傲,「如果您對這點有體認,請不要傷害山紅,也別問她的出身。」她冒險的正視嘉斕。是的,她很矛盾。她決意要隱瞞他到底,但是,他真的認不出自己時,她卻有洶湧想哭的衝動。
  
  我在這裡,嘉斕。我只是髮型不同,臉上敷了些脂粉。我的內在都是山紅,為什麼你不認得我?
  
  但是嘉斕的眼中滿是陌生冷漠。「我不關心她的出身。再說,她也沒有事情瞞著我。」
  
  「……你真的瞭解她嗎?」「薛雪濤」嚴厲起來,「你到底瞭解她什麼?」
  
  她無法再說下去,轉身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在大門遇到了小喬,「把衣服留給護士,我們走,我們馬上走!」她厲聲。
  
  山紅鐵青著臉,坐上了計程車。小喬看看她的臉色,摸不著頭腦。
  
  「林雙……沒事吧?」小喬試探性的問。
  
  「她的兒子來了。」山紅喃喃的說。
  
  「哦?」小喬擔心起來,「她兒子跟顏日昇一樣混蛋?山紅,不要難過了。他也只是尋常人,美色當前,馬上變成畜生而已。快不要難過了……」
  
  「她的兒子就是嘉斕。」她的語氣僵冷。
  
  小喬花了幾秒鐘才弄懂了她的意思,她大聲叫了起來「什麼?!不會吧?你被他認出來了?是嗎?這下可就糟糕了……」
  
  「他沒認出我。」生平第一次,她在小喬面前哭了。這個打擊太大,她再也硬氣不起來。
  
  「他完全認不出是我。我就在他面前,和他對話。他完全認不出我來。他……他根本……他和顏日昇有什麼兩樣?顏日昇只認得美貌的我,他只認得純樸的我。這兩個都是我啊!都是我……為什麼認不出來?他……他真的是愛我嗎?還是因為……他想結婚,純樸的」薛山紅「看起來像個賢妻良母,所以……所以才要我嗎?只要純樸,誰都可以,不管是不是我?我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
  
  她把臉埋在手裡,痛哭了起來。
  
  被揭穿或許恐懼,但是,相逢不相識的冷漠,卻更傷她的心。
  
  他不認得自己,不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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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4:17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自從林雙出事以後,已經有三個禮拜的週末,山紅都不讓嘉斕來看她。
  
  說不忐忑是不可能的。雖然山紅的理由很完美:林雙的事情讓媒體盯上了,導演嚴禁他們會客。她也總是在電話裡溫言安慰,但是最讓嘉斕坐立不安的,是山紅的靜默和退縮。
  
  她還是溫柔的,歡喜接到他的電話。但是他敏銳的感覺到山紅的那種畏懼。他不知道薛雪濤跟她說了什麼,只好按捺著自己,等她回來台北再說。
  
  回來是回來了,但是,她卻推工作忙,還是拒絕他過來。
  
  「這我不管!」他蠻了起來,所有潛在的執拗全抬頭了,「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如果你不出來,我就吵得整棟樓都起床。我不在乎這個時間會吵醒誰!」
  
  「嘉斕!」她心慌起來,「你別這樣!你是老師呢。怎麼可以……」
  
  「老師不是人嗎?!」他揚高聲音,「女朋友不知道為什麼對我冷淡,我還管什麼老師不老師的?!薛雪濤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信她不信我?」
  
  「……她沒跟我說什麼。」山紅咬了咬嘴唇。其實,她一直矛盾著,自己繞在傷心的迷宮裡遊走。她還理不出頭緒,關於她與嘉斕。「我這就下去。」
  
  就算惶恐,就算想逃,她自己種的因,也要自己去收。
  
  見到他,所有的決心全化為泡影。讓他抱在懷裡的時候,她痛恨自己的軟弱。在他懷裡……她也只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只是個渴望被愛被疼惜的女孩子。
  
  她只能沉默的和他並肩走著,寂靜的小公園,鞦韆默默地擺盪著。
  
  「為什麼對我冷淡?」嘉斕固執的要知道。他已經忐忑不安了半個暑假,再也熬不下去了。
  
  「……我沒有對你冷淡。」山紅低著頭,紅著眼眶。
  
  「沒有?這樣還叫做沒有?」他拉住山紅的鞦韆,巨大的影子籠罩著她,「薛雪濤跟你說了什麼吧?我討厭她!所有演藝圈的人,都是污穢骯髒的混蛋!她一定跟你加油添醋說我對林雙如何如何……」
  
  「林雙是你的母親。」她並不是要指控嘉斕,只是提醒這個事實。
  
  嘉斕卻誤會了,「我又不能選擇父母!」這件事情是他爆烈脾氣的導火線。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自己能把脾氣控制得很好。但是只要跟林雙扯上關係,他就會失控。
  
  「……我知道。你還是來看她了,不是嗎?不管多麼討厭她……」她靜默片刻,「我也有令人難以啟齒的家人。你和我一起,早晚會被我牽累。」
  
  「我會保護你。」他的火氣平息了下來,「如果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她苦笑,「我父親是南部望族的三子,自小就是公子哥兒。他愛上了當時在當小歌星的母親,娶了她,生下哥哥和我。當然,結婚不是他風流自賞的結束……他的女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真宛如繁星般的多。我哥哥……非常像他。」她晃著鞦韆,「後來,爺爺過世,他吵著要分家。不勝其擾的大伯二伯也讓他如願……我父親在很短的時間內,揮霍完了所有的家產。」
  
  她抬頭望月,臉孔儘是月色浸淫的蒼白,「母親開始努力養家,我一上國中也開始打工。還是趕不上父親與哥哥的揮霍……」
  
  直到她進了演藝圈,才能辛苦的將龐大的債務還完。母親還在的時候,她還願意幫他們還債。母親過世以後,她任父親賣掉她買的房子,卻不再給他分毫,所有的債務也不聞不問。
  
  她對不負責任的哥哥和父親,已經沒有任何義務了。
  
  嘉斕默默的注視她:心疼的將她擁進懷裡。「你很辛苦。真的。」
  
  「……已經結束了。」她的聲音空洞而溫柔,「母親過世,這一切,也就劃下句點。」
  
  她已經坦白了,自己呢?嘉斕沉重的開口,「我母親……」
  
  「你的母親是林雙。」山紅打斷他,「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知道這麼多就好了。」她溫柔的笑笑,「等你準備好再說。」
  
  「……如果不是為了林……我母親。你為什麼會這樣?」輕輕撫著她細緻的臉龐,「你退縮了。為什麼?我做了什麼?」
  
  山紅搖搖頭,低頭好一會兒,鼓起勇氣,「……你分得出我和薛雪濤的差別嗎?」
  
  「你們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嘉斕不想談任何藝人。
  
  「你不覺得我和她……」山紅試著提示他,「你仔細看過她嗎?」
  
  「我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嘉斕不耐煩起來,「學校對面就有整面的廣告牆,我還和她面對面說過話!她就只是個漂亮洋娃娃而已。除了你們都姓薛以外,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不要再跟她比了……我討厭那種骯髒的人!」
  
  「你又不認識她,為什麼可以這樣下妄語?」山紅也憤怒了。
  
  「我會不知道演藝圈有多黑暗?在裡面行走的魑魅魍魎有多令人齒冷?夠了!不要再提她了!」
  
  「……你如果不能喜歡她,就不可能喜歡我。」山紅臉上一片絕望。
  
  嘉斕注視著她很久,滿臉不可置信,「……她對你下手?!對她的助理下手?難怪她都不傳緋聞……原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什麼時候?!」嘉斕發怒的叫了起來,「我馬上去殺了她!」
  
  「盛嘉斕!」山紅大叫了起來,「你口口聲聲演藝圈的人有多髒,其實你才是思想最骯髒的那一個!」她不想再說下去,甩手就走人。
  
  嘉斕一把把她抓回來,「山紅,山紅!對不起,我只是急昏了……」懊悔的要吐血,他只是想不通,為什麼她對薛雪濤這樣重視。
  
  「放開我!」山紅怒叫,「讓我去……讓我去!隨我變成什麼樣子,都跟你這個清高的人沒有關係!」
  
  「不要這樣!」嘉斕搖了搖她,「不要這樣。」他的火氣熄滅的這麼惶恐。養父不是告訴過他,怒氣只會導致毀滅?他不是答應養父,終生都要控制自己野馬脫韁似的烈性?
  
  緊緊的將山紅困在自己的臂彎裡,害怕著一鬆手,可能就永遠無處可尋。「山紅……是我不好,不要生我的氣。」他埋在山紅的頸窩,輕輕的嗚咽著。「我只有你而已……任何人也不屬於我……」
  
  這嗚咽馬上打垮了山紅的決心。他說出了山紅惶恐的痛苦——沒有可以倚靠的親人,不敢相信任何朋友。只有自己一個,孤零零的存在。誰也不屬於自己,自己也不過是片浮萍。
  
  沒有著根的地方。只能隨風,隨流,四海漂蕩。誰也不屬於她。
  
  這種惶恐,也在這個高大的男人心底,痛苦著。
  
  她落淚,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 * *
  
  生活像是回到了從前,只是山紅知道,嘉斕滿足的「現在」,永遠不是單純的從前。
  
  她還瞞得住嗎?在情勢越來越複雜以後?這種憂心,日夜的啃噬著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她告訴了陳豪。
  
  陳豪早就從小喬那兒知道了些,沉默了一會兒,「……我壓根就沒把盛嘉斕和當年那個小孩子聯想在一起過。如果知道的話,說什麼也會勸你放棄。」
  
  「老闆……」山紅低下頭。
  
  「姓也不同,名字也不同。林雙離婚前,就帶他離開夫家。那時他跟林雙姓,叫林佳。」陳豪歎口氣,「你知道林雙幾歲了嗎?」
  
  「不知道。」
  
  「林雙四十六歲。」他蒼涼的笑笑,「她生林佳……盛嘉斕的時候,才十七歲。」
  
  很早就在父母的作主下,嫁給世交的長子。十七歲的林雙,雖然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但美麗異常的林雙,卻還是個愛做夢的少女。
  
  本來這種夢想只會在心裡深埋一生,沒有料到二十四歲的時候,居然有人用夢想誘使她離開安穩溫暖的家。
  
  「老闆,那個人是你嗎?」山紅問。
  
  「不是。我雖然是個大壞蛋,卻沒有興趣投資在家庭主婦身上。那個人其實也不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武打演員替身,有時當當臨時演員。他也只貪圖林雙的美貌……哪知道林雙居然為了他和他提供的星夢,毅然決然的拋家棄子。」
  
  林雙拋下了一切,卻發現一切不過是騙局。生性高傲的她,拉不下臉回家。卻藉著想念孩子的理由,偷偷帶走了小孩。藉著孩子跟丈夫勒索生活費。
  
  不堪其擾的丈夫乾脆把孩子給她,順便給了一筆贍養費,和她離婚了。沒有多久,林雙把那筆不小的數字揮霍完了。身邊除了孩子,什麼也沒有。
  
  她當不成明星,但是孩子卻意外的變成了知名童星。她不承認是自己的孩子,總是說,林佳是她大哥的孩子。
  
  所以,她這個美麗的「姑姑」,才漸漸的被注意到。
  
  「後來林雙來找我,那麼冷的天氣,她的大衣底下什麼也沒有穿。我知道她豁出去了。我喜歡她眼睛裡的那股拚命,再說,我也很中意林佳這個天才童星的演技。對我來說,林佳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她這個冒名」姑姑「只是順便的。」
  
  照林雙的美貌和豁出去的勇氣,她的確如願的走上星路,林佳卻越來越抗拒演戲。
  
  本來想讓長相俊朗的他走向偶像歌星的道路……
  
  「後來,出了場意外。」陳豪歎了口氣,「十一歲的林佳,居然持刀殺傷了一個頗好漁色的知名製片。就在林雙的家裡。我花了不少力氣才把事情壓下來,林佳卻從此再也不能演戲了。我大概可以想像他出了什麼事情……」他冷笑,「我只是沒料到,林雙賣了自己就算了,居然把腦筋動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山紅驚愕的捂著嘴,她在這個時候才知道,陳豪是多麼的保護她。這條鋪滿荊棘的星路,她是怎樣懵懂無知的走過來。
  
  嘉斕……難怪嘉斕這麼厭憎演藝圈!他才懂事,就在這個可怕的環境裡:心裡留下永不磨滅的傷痕!
  
  「……如果讓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就算他一直不知道,你也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存在。他恨我,一如恨他的母親。他事後對我吼叫,如果不是我讓他的母親站上螢光幕,他的母親不會越變越醜惡。你若想跟林佳在一起,就不能讓他發現……」
  
  山紅握住陳豪的手,她小小的手都是冷汗。
  
  「說謊是很累的。」陳豪輕歎,「一個小小的謊,需要更多更大的謊來圓。滾雪球似的,越來越不可收拾……」
  
  「……我只是想要單純的以」薛山紅「的身份談戀愛,結婚。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平凡的愛情和幸福。」她的聲音繃著。
  
  「我明白。」
  
  「……我還是會照計畫走的。我會得獎,之後了無牽掛的離開這個圈子。」
  
  陳豪嘴唇動了動,卻不再勸阻她。或許靜觀其變吧。若是照山紅的計畫,那麼,她會得到女人的平凡幸福。但如果嘉斕發現了……
  
  最壞最壞,不過是分手而已。
  
  山紅之於戀愛,宛如一張白紙,嘉斕可說是她的切戀。初戀失敗固然傷心欲絕,但是失戀就像感冒,每個人的一生總要得上幾次。
  
  失戀或許讓人一時軟弱,卻可以讓她學會什麼叫做真正的「堅強」。
  
  「你去吧。」陳豪蒼白的臉上有著溫疼的笑意,「我都在這裡的。」
  
  她輕輕吻了陳豪的臉頰,感激的。他的確是山紅心理上唯一的父親。不管他在外的評價如何,她都依舊對陳豪孺慕不已。
  
  * * *
  
  嘉斕發現山紅莫名的緩和下來,雖然摸不著頭緒,但他不願多想。當初他拿到喬夫人給的資料時,看到演藝人員幾個字,覺得莫名的憎惡。不忍拂了遠親表姊的好意,這才決定赴約以後拒絕就是。只是,他沒料到純樸開朗的山紅,初見面就攻陷了他的心房。
  
  她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即使面對著晦暗的工作環境,還是充滿活力的面對。
  
  他沒辦法做到。過去在這個圈子生活過的可怕記憶,讓他沾都不想沾一下。
  
  「……我聽雪濤說,你以前是童星。」難得的假日,他們一起坐在撤滿陽光的植物園,面對著滿池娉婷的荷花,正在吃午餐。
  
  嘉斕愣了一下,「連這個都查到了。哼,她的情報網滿驚人的嘛!」他克制自己不再出口傷人,「我的確是。不過,現在,我只是翡翠國小的自然老師。」
  
  即將開學,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只有學校那種純淨的空氣,才能讓他的心,不再陷入虛無的黑暗。
  
  「我只是想知道,你不當童星以後,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情而已。」山紅小小聲的,「……你怪我刺探你嗎?」
  
  他望著滿池搖曳的荷花,「不,我怎麼會怪你?我很樂意告訴你……」他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你是我共度一生的伴侶。你想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
  
  陽光這麼美好,生命充滿希望。相對於那陰溝般的生活,他覺得一切都可以過去。
  
  * * *
  
  十一歲的林佳總算知道,男孩子的身份並不安全。在幾乎被母親的朋友強暴後,逃過一劫的他,握著滿是鮮血的刀刃發愣。
  
  雖然說,經紀人幫他把整個事情壓下來,但是心靈的創傷已經到了臨界點。他無法拍戲,也不想見到任何人。
  
  實在他曠課的太嚴重了,老師終於登門來找人,發現嚴重營養失衡的他,宛如一縷幽魂,獨居在不到五坪大的斗室。失去利用價值的童星,母親只顧自己的玩樂,經紀人自然不會關心他的死活。母親曾經想把他送回前夫家,但是再婚的前夫卻堅拒,怕因為孩子又和林雙牽扯不清。
  
  他是沒人要的小孩,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將自己餓死。
  
  那個易感的老師流下了眼淚,將他帶回自己的家。餵飽他,教他功課,最後鰥居多年的老師還領養了他。給了他自己的姓。
  
  「以後,你就姓盛吧。」老師和藹的跟著這個滿身剌的孩子說話,「我幫你取名為嘉斕。你知道」嘉蘭「這種花嗎?這種花初開時是淡綠色的,然後漸漸的變成紅色。你的人生也會是如此。或許一開始不盡如意,但是要不要扭轉,都要看你自己。我並不是要你否定過去的一切,而是,試一試。試試看自己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改變到什麼程度。」
  
  * * *
  
  「是老師救了我。」他的臉上滿是山紅熟悉的笑意。「是他救了我,讓我對嘉蘭這種植物有興趣,然後擴大到所有植物。是他告訴我,這個世界有多廣大,而那個圈子有多狹隘。他真是個非常偉大的老師。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繼承他的遺志,繼績當老師的緣故。」
  
  山紅望了他好一會兒,慢慢的把臉虔誠的貼在嘉斕的手臂上。
  
  她認識了嘉斕許多面相。溫柔的、歡笑的、暴怒的、猙獰的,還行現在撤滿陽光的自信。
  
  不管是哪種表情,她都喜歡。現在,她甚至有種崇敬。對他感恩而獻身的一切崇敬。
  
  誰的心裡沒有黑暗的一面呢?
  
  但是,她卻對自己的謊言,有了嚴重的痛苦感。像是一根刺,狠狠地刺穿著。
  
  她不能坦白,也不能不坦白。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山紅選擇沉默的躲在他的懷裡,什麼也不敢做,不能做。
  
  「魑好香呀。」嘉斕嗅聞著她的頸項。
  
  山紅笑著躲著,怕癢的心思讓她的愁緒沖淡了,「不要鬧,嘉斕!我沒擦香水。」
  
  「我知道。有薄荷、迷迭香……你哪來這些植物?」他吻著山紅馥郁的指尖。
  
  「我種的。」她溫柔的回答,「其實還有薰衣草,香芒……如果離開這個圈子,我想開個小小的花園,專種香草。客人不用多,我想跟同好一起喝著花草茶……」
  
  「下課以後,我會幫你招呼客人……」嘉斕望著她澄澈的眼睛,緩緩的接近她……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裡是公共場合呀?」冷冷的童音傳來,驚醒兩隻愛情鳥,「真是拜託,天色還這麼亮,兩個人在那兒親來親去,你們想對我們這些國家未來主人翁的心靈做什麼?」
  
  漢霖皺著眉,很大人氣的抱怨,鳳月微偏著頭,吹著不成調的口哨。
  
  「怎麼又是你們?」嘉斕趕緊先下手為強,「雖然是國中生了,談戀愛還是不可以的。」
  
  「誰跟他(她)談戀愛?!」兩人異口同聲的抗議著。
  
  「我們是出來寫生的啦!老師,拜託你好不好?看一下這是什麼地方,大家都在看欸!當你的學生當得真沒面子!」漢霖搖著頭。
  
  「是他龜毛,我可不在意。」鳳月笑嘻嘻的,「我把他拖走,請繼續,請繼續。」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道德良知?」漢霖轉過去和風月吵起來,「就這樣放任老師在外面胡攪瞎搞?」
  
  「老師是大人了。」鳳月好心的提醒他。
  
  「會不會胡來和是不是大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漢霖跟她槓了起來。
  
  「好了!」嘉斕攬住兩個小孩的肩膀,「這樣也可以吵?都是國中生了,行為要穩重一點喔。你們畫了什麼?我看看……」
  
  跟小孩子在一起的嘉斕,果然最好看。她遠遠的笑著看他們,心裡湧起如許柔情。懷裡的行動電話卻大響了起來。
  
  這種臨時通告最讓人厭惡。要待不去,又不能平白的得罪人。她深吸一口氣,「嘉斕,我得先走了。」
  
  「欸?你不是要陪我一天嗎?」嘉斕滿臉都是失望。
  
  她不忍的吻吻他的臉,「對不起。工作是沒得拖的。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答應你兩年。」握著她的手,無視身邊的小孩不斷翻白眼,深情款款的看著她,「我很想告訴你,我會一直等著你。又怕你太熱心工作,真的讓我無止無盡的等下去。」
  
  「什麼呀。」山紅笑了,含羞的,「人家……人家的心思,也跟你一樣啦。」她轉身就跑,回頭揮揮手,「再見!不用送了。漢霖、鳳月,拜託你們陪陪老師!」
  
  三個人目送她遠去。
  
  「這個師母很可愛,我很喜歡唷。」鳳月笑咪咪的,「恭喜呀。翡翠國小最沒女人緣的男老師終於也有春天喔。」
  
  「這麼可愛的女生……哎,自己的老師嘛,我也不好說壞話。不可以欺負人家喔。」漢霖搖著頭。
  
  被自己的學生教訓……但是說不出來為什麼,他的心裡甜甜的。「既然你們要陪我……走吧!我就好好的導遊這個台灣最偉大的植物園吧!」
  
  「喔!拜託——老師,今天是禮拜天欸!我們不要上課啦!」兩個小孩一起討饒。
  
  三個人玩得像是孩子一樣,精疲力盡的回家。
  
  * * *
  
  漢霖和鳳月住得不遠,他總是先送鳳月回家。
  
  漢霖是個早熟的孩子。他和鳳月同學多年,一直很要好。這種要好有時會轉變成一種曖昧的情愫,偶爾會困擾他。尤其是看到老師甜甜蜜蜜的談戀愛,他模模糊糊的憧憬,就投射在最靠近自己的人身上。
  
  但是這個清麗卻粗魯的女生,卻讓人氣煞。她的神經線不如道怎麼長的,粗得可比海底電纜。同校的男生送情書給她,她傻愣愣的以為人家真的只是想跟她「做朋友」,累得他得跟去打消對方的邪念。
  
  「你幹嘛那麼緊張?」鳳月不懂。
  
  「你腦筋靈光些,我就不用緊張了。」漢霖沒好氣,「你到底知不知道男生都是大壞蛋?!」
  
  「我當然知道,」鳳月白了一眼,「我跟你同學五年,男生有多壞我最清楚了。」
  
  她一點都不知道。漢霖無力的想,如果自己能看開點,不要有人盯著她剛發育的胸口看就暴怒不已,日子可能好過些。
  
  偏偏他就是看不開。對這個女生,他有種保護欲在。但是這個小小的女生,卻凶悍的用不著他保護,卻也迷糊的讓他不盯著也不行。
  
  「你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鳳月抱怨著,「為什麼一定要送到家門口?樓梯口會躲什麼?虎姑婆?」
  
  「你到底看不看社會版?」漢霖沒好氣的推她一把,「快點走啦!」
  
  「你推我幹嘛?我是女生欸!」
  
  「是女生就多點自覺好不好?哪個剛上國中的女生連胸罩都不穿?」
  
  「你你你……」鳳月一挺胸,差點戳到他的鼻子,「胸罩很不舒服效!你管我那麼多?」
  
  「我就是不想管你才送你回家!好心還被雷親?」
  
  「喂——」
  
  正吵得不可開交,剛好電梯門開了,兩個女孩子急急的往前衝,一個鐵青著臉,一個不斷道著歉,「為什麼又多了這一個?我下午才剛出過一個臨時通告!」
  
  「我的小姐,不要抱怨了。這個飯局是非去不可的……」
  
  漢霖訝異的轉頭,「老師的女朋友?」
  
  鳳月朝兩個女孩的背影張望了一會兒,「不是啦。一個是薛雪濤,另一個是她的助理。老師的女朋友不在啊。」
  
  漢霖呆了一會兒,「薛雪濤?」
  
  「嗯。」鳳月誤會他的意思,「想藉故要張簽名是吧?」她很大方的搭在漢霖的肩膀上,「我瞭解,我瞭解。只是,人家有事情忙,好嗎?下回我若遇到薛小姐,替你要張簽名照好不好?」
  
  漢霖望著滿臉傻笑的鳳月,實在有點沒力,「你不覺得薛雪濤和老師的女朋友很像?」
  
  「不覺得。」鳳月偏頭想了一下,「老天,她們倆個差很多欸.」
  
  「差在哪裡?」
  
  被他一堵,鳳月倒是語塞了一下。「薛雪濤比老師的女朋友漂亮多了。」
  
  她到底是不是女人?漢霖翻了翻白眼。但是他敢斷定,那位「薛雪濤」,和「老師的女朋友」相似到讓人難以相信。
  
  他的記憶力絕佳,雖然勿匆一瞥,還是敢肯定,那個沒戴眼鏡,妝點艷麗的女明星,就是老師的女朋友。
  
  人都有弄錯的時候,他並不想犯下這樣的錯誤。不過,為了自己最敬愛的老師,他得找機會問清楚。
  
  雖然他不知道老師莫名討厭藝人的緣故,但是,一個大明星易容來接近沒錢沒勢的老師,誰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居心。
  
  反正她和鳳月住得這麼近,他又整天往鳳月家跑,總是有機會揪住她的小辮子。
  
  他暗暗的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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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4:4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過了幾天,他看到綜藝節目,薛雪濤穿著輕鬆的白襯衫牛仔褲出現在螢光幕前,他更肯定了這個事實。
  
  沒錯,她們是同一個人。五官輪廓一模一樣,那件雪白的襯衫上次被鳳月的顏料染到袖口,雖然只是一點點,在電視上看起來還是很清楚。
  
  她們是同一個人。
  
  之後,他總是趁著禮拜天去找老師,硬要當他們約會時的電燈泡。
  
  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老師去買冰淇淋,山紅正在洗臉,斜靠在樹上,漢霖皺著眉,「薛雪濤?你為什麼要騙老師?他沒錢也沒勢,只是個窮酸老師而已。」
  
  來不及擦臉,山紅驚訝的臉龐滴著水,望著這個年紀小小卻敏銳的孩子。
  
  驚慌的張望四周,「……我有很重大的緣故……請你不要告訴他。」
  
  「真的是。」他不解的,「為什麼?」
  
  「一時也說不清楚……」她咬咬嘴唇,「等他回家以後,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她把漢霖當大人般懇求,「不管你要不要告訴他,等你知道了我的理由後,再做決定,好不好?我只有這樣的要求而已……」
  
  即使還是個孩子,他還是讓薛雪濤絕麗的美貌給震撼住了。雖然脂粉未施,她的眼睛有寶光流動,溫潤的臉龐像是美玉琢磨的。她的美像是聖潔混合著魔性,讓她注視著,不知不覺就放棄了一切,連心智都樂意讓她控制著。
  
  雖然她並不這麼想。
  
  訥訥了好一會兒,等嘉斕回來,他什麼也沒說。
  
  山紅心裡也忐忑著,不知道漢霖怎麼會知道,和準備怎麼做。
  
  * * *
  
  悄悄的和漢霖坐在麥當勞,即使偽裝過,山紅在人多的地方,還是畏縮的。
  
  這種畏縮,讓漢霖少年的心裡,湧起一種奇異的保護欲。
  
  「要換地方嗎?」他用大人的口吻說,「我們可以去安靜一點的咖啡廳,這樣,你就不用被人家盯著看。」
  
  山紅愣了一下,噗的笑出來。
  
  他急了,「我有錢!不用你請我的!」
  
  「我知道。」山紅覺得他很可愛,「沒關係,這裡很好。」她放寬了心,知道這個孩子不會傷害她的,「我告訴你一切。」
  
  漢霖專注仔細的聽著,他剛剛長成少年的清秀臉龐,有種桀傲之下的溫柔。
  
  「……這樣不好。」漢霖聽完了,「萬一老師知道怎麼辦?說謊是壞事。我以前不懂,老師告訴我,一個小小的謊,必須用很多謊來包裝,更多的謊引來無數的謊。這是很辛苦,很累的。」
  
  「……我知道。」山紅沉重的低頭,「我不希望我的工作和身份變成追求幸福的障礙。我只是希望得到平凡的幸福而已。」她沉默了好一會兒,「若是我不說謊,我跟嘉斕會有開始嗎?」
  
  漢霖不講話。他和鳳月一直跟老師很親。就是很親近,才知道嘉斕的偏執。這個外表看起來這麼溫和陽光的老師,一講到藝人,馬上會沉下臉。鳳月就曾經因為迷戀偶像讓老師痛罵過。
  
  其實鳳月成績一落千丈,父母吵架的成份比較大,迷戀偶像也不過是她逃避的方式而已。
  
  向來有耐性又細心的老師,一遇到「藝人」,就會突然不講理起來。
  
  「……你打算拿到金曲獎和金鐘獎就退休?」他關心那位好心的老師,「絕對不復出?絕對不讓他發現?」
  
  「我發誓。」她堅決的舉起手。
  
  漢霖突然破顏一笑,少年的凝重馬上變成孩子的陽光笑容,「我幫你吧。我當你的線人。不管怎麼樣,你被老師發現,他一定會很生氣,也找不到女生嫁他了。」
  
  她歡呼一聲,突然抱住漢森,「謝謝你,謝謝你!」
  
  喂,我可是男生呀……被這樣的美女抱……我也……
  
  「你跟鳳月都一樣。」他滿臉通紅的掙開,「你們有點女人的自覺好不好?」
  
  咦?山紅被他說得莫名其妙。
  
  「再小的男生都是大壞蛋!不要隨便抱我!」該死!長相清秀就讓人沒戒心是吧?
  
  「漢霖是好孩子呀!」她笑得無邪。
  
  「我十三歲了!」漢霖氣氣的把頭一別,「是大人了,我是大人了!」
  
  雖然山紅笑著揉亂他的頭髮,他的忐忑卻越來越強。
  
  喜歡上老師的女朋友,是不是很糟糕?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比喜歡鳳月還更喜歡山紅一點……
  
  這樣是不行的……
  
  「我們……還可以見面嗎?」發現自己居然說了這種話,他慌得一直搖手,「因為我的英文很破,我聽過你採訪外國人,我可不可以……」為什麼我要用這麼破的理由?「我可不可以跟你請教?如果你沒空的話……」
  
  拒絕我啊,快!
  
  「好呀。」山紅滿臉溫柔寬慰的笑意,「我的時間雖然不多,不過,你可以打電話,我們可以用英文聊天喔。如果剛好有空,你也可以來家裡。」她搔搔頭,「不過,我不太會做飯,只好請小喬煮給你吃了。」
  
  她是個好女孩,真的。為什麼我們要相差這麼多歲,她還是最敬愛的老師的女朋友?
  
  剛進入少年的漠霖,開始了「少年維特的煩惱」。
  
  * * *
  
  「你幹嘛一直歎氣?」升上國中,鳳月和漢霖不同班,但是小學的習慣不因為譏笑而更改,還是習慣一起上下學。
  
  「鳳月……我如果喜歡上別人,你……會不會生氣?」他小心翼翼的觀察好朋友的臉色。
  
  「戀愛?」她臉蛋一亮,「誰?我認識嗎?該死,這種好康的事情居然不讓我知道!是不是兄弟啊你?」她慌著張望下課的同學,「哪一個?是哪一個?天啊,戀愛欸!沒想到這種事情會掉在我兄弟的頭上……」
  
  「兄弟兄弟,誰跟你兄弟?」漢霖發起脾氣,「正常的反應不是該哭嗎?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他忿忿的把她的手提袋丟到鳳月的懷裡,快步的走。
  
  「喂!你走慢一點行不行?」鳳月追了上來,「我把你當什麼?」她摸不著頭緒,「當你是好朋友,好兄弟呀!我們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要談個戀愛就不理我嘛!喂!」
  
  「你也會緊張呀?」他緩下步伐。
  
  「……如果你談戀愛就不理我,我當然會緊張。」她沉默了一下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誤會我們……」
  
  「不是女朋友啦!」他臉紅的一別頭,「……只是我單戀人家而已。」
  
  鳳月愣了好一會兒,「……好淒美喔!真好,知道戀愛是什麼。想到她是不是心裡蹦蹦跳?會不會睡不著覺?」她滿臉興奮。
  
  漢霖翻翻白眼。他這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感情還像是一張白紙,連憧憬的顏色都沒染上過。如果鳳月哭了,或者是嚷著要跟他絕交……或許,他就能夠咬牙放棄這種「太喜歡」吧。
  
  但是鳳月這樣的反應,卻讓他覺得自作多情。
  
  「到底是誰嘛。」她不肯放棄,「告訴我,告訴我嘛。」
  
  「不告訴你!」他生氣的轉過身,「不是說女孩子比較早熟嗎?你怎麼一點成長的跡象也沒有?笨蛋!」
  
  鳳月望著他生氣跑掉的背影,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為什麼我是笨蛋?戀愛的人果然怪怪的。」
  
  * * *
  
  歲月流轉,開拍了將近一年的年度大戲,終於殺青了。這一年,藉著這部戲,山紅推掉了許多其他的戲和演出機會,準備漸漸淡出演藝圈。
  
  秋天來臨的時候,她的新專輯也開始錄製,在夏天又將來臨的時候,終於趕在「流金月津」這部戲開演時發行。
  
  鄉土劇與韓劇氾濫的此時,「流金月津」這樣富人文氣息的本土大戲,反而非常惹眼,老編劇果然不同凡響,許多雋永的台詞,讓人津津樂道,幾個主角競相飆戲,更讓這部可看性極高的戲劇煥發出鮮艷的光彩,鹽水小鎮突然湧進許多觀光客,爭著憑弔古稱「月津」的小鎮流金歲月。
  
  連配角都有演不完的戲約,身為第一女主角的「薛雪濤」卻推掉所有戲約,靜靜的在家養花蒔草。
  
  「你家快變花園了。」常常來玩的漢霖滿腹牢騷,「我真的得撥開花葉才找得到你。」
  
  從秋天以後,他就和山紅變得很好。山紅緊密行程裡硬排出來的約會,他總是會拖著鳳月硬跟著去當電燈泡。每天不忘打電話給她,比嘉斕還勤快多了。
  
  「請用英文跟我說話,先生。」她好脾氣的笑笑。「麻煩幫我把花鏟拿過來?謝謝。」
  
  默默的看她專心分盆,漢霖的心裡有種滿足和優越。擔心被嘉斕發現真相,到現在,老師還沒來過山紅的家。但是他可以藉著找鳳月的借口,悄悄的跑來她家裡。
  
  「讓我休息一下可不可以?」漢霖歎氣,「英文老師已經覺得我的英文好得過分。」
  
  山紅笑了,她溫柔的笑容讓他少年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很明白,山紅有多愛老師。她對自己,不過像個寵溺的小弟弟。
  
  「我愛上一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人,怎麼辦?」他很認真的問。
  
  「你才幾歲?」山紅一點戒心也沒有,「小孩子跟人家談什麼戀愛?」
  
  「我不是小孩子。」他悶悶的跳上屋頂花園的繩床,晃蕩著看夕陽西下的天空。
  
  他的家庭破碎的很早。父母成天吵架,一直到他要升國中了才離婚。離婚後誰也不想帶他,將他放在冷漠的祖母家裡。祖母成天念佛,視他為累贅的業障。他不想麻煩任何人,總是默默的回家,默默的上學。
  
  所以,對於「愛」,他比一般孩子還敏感,還渴求。以前投射在鳳月和老師身上,現在卻一股腦的投射在山紅身上。
  
  「我喜歡你。」他撲進山紅的懷裡。
  
  「呀,你都這麼大了,還撒嬌?」山紅又好笑又好氣,「我滿手泥巴呢!」
  
  他固執的不肯放開。
  
  但是,老師的電話來了,山紅雀躍的過去聽,他卻覺得非常錐心、拿起書包,指指門口,山紅歉意的揮揮手,仍然抱著電話不放。
  
  落寞的走出來,正要按下電梯,冷不防聽到熟悉的聲音,「我的老天,你真的到薛雪濤的家裡去?」鳳月不敢相信的看看他,「你去找誰?該不會是老師的女朋友吧?」
  
  「你怎麼不猜我去找薛雪濤?」他仍舊落寞。山紅有老師,鳳月有家人,只有他,什麼也沒有。
  
  「你認識薛雪濤?」鳳月的神經再大條,將近一個學期的時間,她眼看著漢霖種種異常的行為,怎麼可能還沒發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她可是老師的女朋友欸!老師對你那麼好……」
  
  「想不想去坐一下?」他懇求著,「一下下就好了。哪,小歇行不行?我還有零用錢。」他再不找個人說說,已經快爆炸了。
  
  鳳月和他在小歇坐定,隨便點了紅茶,「你說吧。怎麼回事?」
  
  「薛雪濤和薛山紅是同一個人。」他低著頭。
  
  「你胡說……什麼?!」鳳月差點跳起來,突如其來的大聲讓附近的客人都回頭瞪他。
  
  「你不用驚訝,是真的。」漢霖沉默了一會兒,「去年秋天我就發現了。」他抖著手折著桌上的火柴棒,一小截一小截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上她。可是……你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人,可我就沒有……」一向自恃穩重的他,哭了起來,「我只是……我只是……」
  
  「哎唷你唷……哭什麼?」鳳月手忙腳亂的拿面紙在他臉上粗魯的擦著,「我不是跟你興師問罪啦,我只是覺得……覺得……你這樣不太好……」
  
  「鳳月……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心好像變黑了。看到她越跟老師甜甜蜜蜜,我就越難受。好幾次,我都想告訴老師,薛山紅就是他最討厭的藝人……雖然我沒說,但不是因為怕老師難過……而是因為……因為我怕她會討厭我……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果然是大壞蛋。媽媽說得對,因為我是爸爸的孩子,所以……我的心也是黑的……」
  
  「你媽媽胡說八道啦!」鳳月生氣起來,「沒那回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知道你是很體貼,很好的人!」其實她的腦中也一片混亂,「你先別哭,跟我說說看」
  
  等聽完了整件事情,鳳月覺得更混亂了。她的世界太單純,情愛尚未染上她純潔的心靈。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要對這種事情有所建議,實在太難了。
  
  「……你不會說吧?我也不會。他們在一起會幸福啊……」她激動的握住漢霖的手,「我知道我很笨,什麼也不會。但是漢霖,我們是好朋友吧?你還有我啊。你怎麼可以說沒有人屬於你?有啊有啊,我就是啊。所以……不要一個人難過,也該找我商量嘛。來,眼淚擦擦,我會保護你的。」
  
  她的安慰還真笨拙……看她拍胸脯,這麼小的個頭卻一臉的義薄雲天,漢霖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保護我?以後不要沒穿胸罩到處跑,我就謝天謝地了。」
  
  「喂!你幹嘛老注意這種事情?你這個人喔……」
  
  他果然還是喜歡鳳月的。只是,喜歡山紅的心思,比她多很多,多很多……
  
  * * *
  
  當然,漢霖和鳳月的煩惱,山紅與嘉斕不知道。
  
  忙完了整年的行程,在他們相識的初夏,他們倆甜蜜的慶祝了一週年。
  
  周休二日,他們踏遍了陽明山國家公園以及花市,等到暑假來臨,他們又到太魯閣玩了十天。
  
  跟嘉斕在一起,觸目所見的動植物都變得這麼有趣。他像是開啟了一扇七彩繽紛的大門,讓山紅驚喜的發現生物界是這樣的多采多姿。跟著精力充沛的嘉斕,她像是從他身上借了許多活力,上山下海,這輩子沒玩到這麼瘋過。
  
  等她回來,小喬看到她,幾乎昏倒。她曬得這麼黑,不知道該怎麼上節目。
  
  不過,素顏的山紅,卻煥發出亮艷的光彩,即使大眼鏡和麻花辮,樸素到不行的穿著,還是遮掩不住她的美麗。
  
  「你真的很漂亮。」嘉斕注視她好一會兒,雖然賞鳥協會的同伴盛讚著,直到現在,他才承認別人的讚美。
  
  她太美了,美得讓人不安。
  
  「有……有嗎?」她心虛的摸摸麻花辮。
  
  「有。」他長長的歎口氣,「這樣我好擔心。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就好。現在你這個樣子……工作環境又那麼複雜……不可以演戲喔!真的不行。不管別人怎樣的引誘。」
  
  「不會啦。」她已經推掉所有的戲約,這一年,她希望能韜光養晦,「薛雪濤也減輕了我的工作,你沒發現嗎?」
  
  「我知道,我很感激。」他敷衍的道謝,「盡量不要跟演藝圈的人扯上關係,知道嗎?」
  
  她是很希望。只是,有些邀約是推不掉的。「流金月津」太成功,電視台邀他們全體演員去參加慶功宴,她還是得盛裝出場。
  
  她曬黑了很多,卻黑得這麼有自信。她穿著樣式保守的火紅禮服,卻顯得膚色更亮麗,神情輕鬆而穩重。
  
  以前覺得她像白荷,現在卻覺得她像是盛開的黑玫瑰。顏日昇遠遠的看著她,好不容易死心的慾火,又熊熊燃起。他擠到雪濤的身邊,悄悄的說,「你讓我恨不得一口吞下。」
  
  「你不怕舌頭斷掉嗎?」她滿臉溫和的笑,吐出來的卻是充滿威脅性的話語。
  
  「為了你的話,這代價很便宜。」他大膽的把手搭在雪濤的肩膀上。
  
  雪濤微微側肩,快步走到陳豪的身邊,與之談笑著,眼睛冷冰冰的掃過他。
  
  顏日昇恨得牙癢癢,卻不敢動彈。陳豪雖然病重,仍然權傾一時。他雖然非常想得到雪濤,但他並不是沒有腦子的。
  
  為了個女人自毀前程,不值得。再說,陳豪的身體還能撐多久?不久的,不久的。
  
  到時候,看誰讓她撐腰。
  
  他恨恨的眼光讓人注意到了,悄悄的走到他身邊,「顏先生喜歡我家雪濤?」
  
  他回頭看著眼前這個面目俊朗卻眼神淫邪的男人,這個人是很出名的,薛雪濤的哥哥。他大鬧過雪濤的場子,讓陳豪叫人叉出去,當時他也在場。
  
  「薛先生?」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是很喜歡雪濤。」
  
  「不是我誇獎自己妹妹,她的確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孩子。」薛健民望著遠處的雪濤,「就是那個脾氣死拗。不信自己的家人,反而去貼那個老頭子,怎不叫人氣結?」
  
  顏日昇揣測了一下,「雪濤很有主見。」
  
  「什麼主見?她只是讓陳豪那死老頭耍得團團轉。說什麼她都信。不知道那老頭在她身上淘了多少金,她還當恩人供奉著呢。」薛健民冷笑,「不過那老頭再活也活不久了。等他死了……雪濤一個人孤零零的,可怎麼辦好?」
  
  「她不是有你這個」好哥哥「嗎?」顏日昇冷笑。
  
  薛健民卻聽不出他的諷刺,高高興興的回答,「哥哥再好,也比不上丈夫吧?既然顏先生喜歡我家雪濤……」
  
  「雪濤已經超過二十歲。」他提點著這個發淘金夢的男人。
  
  「她是我妹妹,多大都一樣。」薛健民興奮的說,「你大概不知道吧?雪濤其實還是……」他附耳低語。
  
  「處女?」顏日昇揚起眉。
  
  「小聲點。」薛健民低聲的說,「我媽管她很嚴,她又討厭男人。如果顏先生願意答應我們的條件……雪濤就是你的。」
  
  「條件?」他轉著杯子,「雪濤不會答應的。」
  
  「她很重視處女這種身份……有我跟我爸的幫忙,你可以……絕對不用擔心被告。還可以順理成章的得到雪濤。這個主意不賴吧?」
  
  顏日昇驚詫的望著薛健民,「……你們的條件是什麼?」
  
  「我們要當雪濤的經紀人。你別看她一副強硬的樣子,她骨子裡可是很傳統的。剛開始當然不甘願,但是女人嘛,好好的哄哄她,總是服服貼貼的……只要她乖乖的拍戲錄唱片,我跟我爸會虧待她嗎?顏先生當然也不會,對不對?」
  
  他注視著遠遠散發光艷的雪濤,「……我會考慮的。」
  
  等薛健民走了,他搖搖頭。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夠黑夠無恥了,但是比起雪濤的哥哥,還真是遠遠不如的。
  
  是,他很希望得到她。但是這種手段……不,他絕對不是憐惜那朵白蓮,他只是懶。懶得花這麼多力氣去強摘這朵美麗的花。
  
  但是,自己若拒絕了,下一個……他們打算再找誰?
  
  說不出是基於什麼心態,他叫住了薛健民,「薛先生。」
  
  他滿臉興奮卑屈的笑,「什麼事?顏先生?你考慮好了嗎?」
  
  「捨我其誰?」他笑笑,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人,「你說說你們的計畫吧。」
  
  * * *
  
  山紅沒有注意到顏日昇和哥哥的交頭接耳。陳豪的氣色很差,她整晚的心思都在陳豪身上,無暇他顧。
  
  「老闆,你回去吧。」她擔心陳豪的身體,「這種場面,你何必出來?又不是什麼重要的……」
  
  「我的女弟子這麼備受榮耀,我能不出來嗎?」陳豪露出虛弱卻自豪的微笑,「我怕我看不到金鐘獎,提前滿足一下老人家的虛榮,難道還不可以?」
  
  「老闆!」她不悅而心慌,「你才不是老人家。你答應要跟我上台領獎。你答應過的。」她將臉一撇,神情那麼慌張而生氣。
  
  陳豪苦笑,就算答應,身體也不見得答應。他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好好,乖,我知道。空氣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當晚,陳豪回去沒多久,就倒了下來。慌張的看護將他送進醫院,急救後就在加護病房。
  
  醫院發出病危通知書,交遊滿天下的他,臨到生死關頭,身邊只有山紅一個人。
  
  時間花在什麼地方是看得到的。陳豪還有意識,他模模糊糊的微笑。傾注了半生的關懷與努力,終於有個純潔的女弟子為他的人生燦爛。
  
  「其實我已經沒有遺憾。」他低聲告訴山紅。「若真要說有,就是沒辦法挽著你的手,將你交給未來的丈夫。比起金曲獎或金鐘獎的榮耀,我更渴望這個。」
  
  「會有那一天的!」山紅終於在他面前落淚,再苦再累,這女孩兒也沒再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呢。「我一直……一直當你是父親的……」她掙扎一會兒,「我不叫你爸爸,是因為」爸爸「這個稱謂對我來說總是不好的回憶。請容我叫你一聲父親。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唯一的父親!我已經失去母親,不要讓山紅……不要讓雪濤沒有親人!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你還沒挽我的手進禮堂!」
  
  進禮堂?我這個浪子也有這種福氣,陪著「女兒「走過紅毯的那天?
  
  陳豪的眼淚緩緩滑落,「林佳不肯的……你的幸福……比較重要……」
  
  「我不要!」山紅叫了起來,「沒有你,我不嫁,絕對不嫁!求求你,老闆……父親……不要讓我一個人……我很害怕……求求你……求求你呀……」
  
  她泣不成聲。
  
  她的眼淚將失去生存意志的陳豪從鬼門關踅了回來。
  
  再也……再也隱瞞不下去了。她必須做出抉擇。
  
  淚眼模糊的走出醫院,她失去以往的謹慎小心,蹣跚的上了車,不再留意有沒有記者跟監。
  
  這天本來已經約好了,撲空的嘉斕不願意走,還在門口徘徊。
  
  「山紅!怎麼了?」他大驚失色,扶住了憔悴的她。
  
  「我父親……我父親病危了……」她號啕大哭。
  
  她不是很痛恨自己的父親嗎?為什麼這樣的傷心?嘉斕滿心疑問,還是溫柔的抱著她,輕輕的哄她。沒有注意到她雖然脂粉不施,卻沒有戴眼鏡。
  
  「……不是我親生父親……卻是我的恩人……」她祈求的抬起頭,「但是他跟你有嫌隙。但是……他最後的願望就是看著我進禮堂……你願意……你還願意娶我嗎?」
  
  「你說這是什麼話?」嘉斕皺眉,「我一直願意,一直在求婚的!他是誰?」
  
  「陳豪。」說到他的名字,山紅的淚不斷的滾下來。
  
  他緊繃了一下,「……他對你有恩?他照顧你嗎?」
  
  「比親生女兒還照顧!」如果為了自己的幸福,必須割捨這位「父親」,那她寧可不要幸福。
  
  「……都那麼久了,我什麼也不記得。」他鬆懈下來,「既然是這樣,你願意嫁給我嗎?我們可以在他的病床前行禮。」
  
  「你不在意?我敬他如父,他的確是我唯一的父親。」山紅仰頭,淚水一直停不了。
  
  「你就是你。」嘉斕有些憂鬱的笑笑,「你覺得那些重要嗎?為了你,我願意。我願意也叫他一聲父親。」
  
  山紅撲進他的懷裡,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謊言和虛偽歉疚不已。害怕失去親人和對他的愧疚,讓她劇烈的慟哭。
  
  告訴他吧。這一切……都隱瞞太久了。
  
  「明天。明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她張大眼晴,努力抑制住嗚咽,「我需要一點心理準備……請你明天……一定要來。」
  
  嘉斕點了點頭,不瞭解她的眼睛裡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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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5:0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但是第二天,嘉斕沒有來。他的學生摔破了頭,他和焦急的父母在醫院看護著,只能打電話給山紅。
  
  「想跟我說什麼?」他雖然焦急,還是溫柔的問,「現在說行不行?」
  
  山紅訥訥了半天,「沒關係,等我們見面再說好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沉重的掛了電話。
  
  「你真的要跟他講?」漢霖在她身邊,擔心的摸摸她的眼淚,「你怎麼又哭了?若是害怕,不說也沒關係。你不是打算退出演藝圈了?他永遠不會知道的。」
  
  「我不能辜負他的信任。他一直信任我。」山紅用力吸了一口氣,「這總是要面對的。與其從別人口中知道,不如我親口告訴他。我只希望……希望他能原諒我的一切謊言。」
  
  但是,還來不及告訴他,第二天,他和「薛雪濤」在門口相擁的照片,已經成了週刊的封面。
  
  週刊是很惡劣的。不但將薛雪濤的資料詳列,下了不堪入目的標題,也將嘉斕不欲人知的過往查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有林雙的訪談。
  
  山紅看到週刊時,全身的血都發冷。她顫抖的抱住自己,覺得一切都崩潰了。
  
  之後,她只接到嘉斕的一通電話,「你是薛雪濤?」他的怒氣洶湧,即使只是聲音,也知道他氣得發抖。
  
  「……是。」山紅不知道自己怎麼反而沒了眼淚。
  
  「你一直在騙我?」嘉斕怒吼了起來。
  
  「我想告訴你的……」山紅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弱而低啞。
  
  「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回答這個就好了!」嘉斕吼得聲嘶力竭。
  
  「是!我一直騙你……一直都……」她站不住,蹲了下來。
  
  直到嘉斕猛然摔了電話,她蹲著,蜷縮著,像是這樣做,心痛就可以減輕一點。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要碎裂了一樣,忍不住輕輕呻吟。
  
  這樣結束了?這一年多來的愛戀……就這樣結束了?他們期待好久的暑假還有大半的日子,還有那麼多的計畫要實行,她已經努力學做菜學理家,希望會有自己小小的平凡的家庭……
  
  一切都結束了?
  
  她忍不住跑了出去,在嘉斕的門口哭泣按電鈴,但是他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死寂一般的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當面罵她也好,對她吼也好,最少也有互動,也有回應。他們住得這麼近,只隔幾條街而已,將來說不定會擦肩而過,相逢卻成陌路……
  
  「我不要這樣!」山紅哭著敲門,「嘉斕!嘉斕!你說句話呀!你當面對我說句話……求求你,嘉斕!」她拚命的敲門,不停的敲,不停的敲。木刺刺破了她的手,緩緩的流出血。騷動讓鄰居好奇的出來張望,嘉斕卻沒有一點聲音。
  
  「他不在啦!」尾隨她過來的小喬不忍的抓住她,「回家啦,山紅……大家都得冷靜一下……你看看你的手……」她小聲的對山紅說,「要想想自己的身份!萬一又被報導出來……嘉斕不更討厭你?老闆……老闆看到了,不會難過得要死?」
  
  這讓她清醒了些,無力的跟著小喬回去。她緊閉房門,只是不斷的哭泣。
  
  家裡的電話線早就拔掉了,門口蜂擁的記者,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她只是碎心的,蒙在被子裡哭了又哭。
  
  哭過了一整夜,她憔悴不堪的去看陳豪。渡過危險期的他,已經轉到單人房,沉默的對著可憐又委靡的女弟子。
  
  「失戀並不是失去一切。」陳豪拍拍她冰冷的手,「你總還有我這個老頭可以哭。」
  
  她把臉埋在陳豪的被單裡,「……沒有眼淚了。老闆……我的心臟像是不見了,只有個大洞在那裡。」
  
  除了攬著她的肩膀,虛弱的陳豪什麼也不能做。「……雪濤……山紅呀,你想往哪兒走?燦爛的星途?還是平凡的幸福?」
  
  「……燦爛的滋味,我已經嘗遍了。」她忍住淚,「我要平凡的幸福。」
  
  「要不要出國去遊學?」他枯黃的臉有著溫柔的笑意,「台灣太潮濕,我這老骨頭受不了。算是陪陪老人家,先陪我出國去走走吧。」他凝望著虛無,「等倒了下來才發現,一切都是空啊。平凡還是最好的。你留在台灣,只是不斷的被盛名所累。就算你去他家守著,若是注定遠離的心,留也留不住。若你們還有緣……冷靜一段時間,真的少不了對方,嫌隙總是會過去的。冷靜幾個月吧,給彼此一點時間思考。」
  
  山紅沒有回答,只是無力的癱在陳豪的懷裡。
  
  「不要怨恨他。山紅。當你開始欺騙的時候,不管什麼動機,欺騙就是欺騙。這欺騙的後果,你得自己承受。我活了大半生,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他自嘲的笑笑,「我騙過多少人,自己都數不清了,居然還訓你……實在很沒立場。」
  
  「老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山紅將眼淚嚥下,「我們走。我們走得遠遠的。再也……再也不要回來了。」她幾乎用喊的。
  
  陳豪寵溺的撫撫她的頭髮,輕輕的歎口氣。
  
  * * *
  
  雖然再三的告訴自己,既然嘉斕不願見她,不接電話,那麼自己也不該拿自己的自尊開玩笑。
  
  但是她還是憔悴的打電話給他,雖然總是拒接電話的機械式錄音;到他家門口徘徊,他也總是避不見面。
  
  山紅覺得自己真是作賤自己,卻誰也怨不得。只是……一年多的感情,就這樣付諸流水?
  
  她決心照老闆的建議,出國讓自己冷靜一下。這幾天記者簡直要把她煩到瘋,連她到嘉斕門口的照片都登在影劇版上,再不逃離,她要崩漬了。
  
  將報紙撕成碎片,她拿出大皮箱,開始整理行李。越快越好……什麼她都不在意了。她只希望能快快離開這一切,令人厭惡的一切。
  
  她正專心的整理行李,卻聽見小喬一聲喊叫,就沒了聲音。
  
  「小喬?」她走出房間,赫然發現自己的哥哥和父親將小喬打昏過去,捆了起來,「你們在做什麼?!」她喝斥著。
  
  「做什麼?」薛健民獰笑著,「送你進洞房呀。」,他撲了過來,山紅盡力抵抗,還是讓他制住了。
  
  她畢竟是個弱女子,抵禦不住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你想做什麼?放開我!到底有沒有王法?你們這群禽獸!」
  
  山紅的父親打了她一個耳光,「呸!死丫頭,我養你這麼大,你倒是瞧不起恁爸。賺的錢甘願去貼老頭子跟小白臉,放著恁爸挨餓?今天不讓你脫層皮,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養我的人是媽媽!你做了什麼?你只會喝酒賭博!」山紅呸出血水,不屈的怒罵。
  
  「啊好啊——恁爸不給你點顏色,你不知道該死了……」又揚起手,讓薛健民架住了,「好啦,老爸。先饒過這個賤人吧。等等顏先生看到有傷,會心疼的……」他揚揚支票,「人家都付錢了,是別人的人了,你總不好交代吧?」
  
  「就看在顏先生的份上,先饒過你!」他們把她捆起來,丟進房間裡,「怎麼顏先生還沒來?」
  
  * * *
  
  顏日昇還在樓下抽著煙。其實,他也還拿不定主意。雖然惡劣,這輩子還沒做過比欺騙女人感情更壞的事情。
  
  現在可是真正的犯罪了。
  
  他踩熄了煙。望著樓上。真的要從壞蛋變成罪犯了?若不是看到週刊,他大概不會猶豫吧?
  
  但是……那個男人……那個和雪濤在一起的男人與自己倒是有些相似。只是他既然沾惹了這個圈子,只能毫無選擇的走下去,那男人卻上岸了。說真話,他是有些羨慕的。
  
  他真的還沒拿定主意。
  
  出了電梯走到門口,發現有個少年焦急的按著門鈴。
  
  「找誰?」他又拿出一根煙。
  
  「薛山紅。」少年瞪著他,「你又是誰?我沒見過你。」
  
  「你怎麼知道薛山紅在裡面?」他噴出一口煙,「說不定沒人在家。」
  
  「沒人在家會這麼吵嗎?」少年激昂起來,「我聽到山紅喊救命!」
  
  「你聽見了?」顏日昇笑了起來,終於拿定了主意,「那好吧。告訴你也無妨。薛山紅的爸爸和哥哥,將她賣給我了。你再不去報警,雪濤可就是我的人了。」他聳聳肩,「不過,警察會相信你的話嗎?你只是個小孩子。」
  
  「你這個混帳東西!」少年拔起拳頭,揪住他的胸口。
  
  「憑你要打嬴我?」顏日昇輕輕一撥,將他推開。「找大人來,去報警吧。聰明的人,不會拿肉身去涉險。連你都陷入危險中,誰來救雪濤?」他踩熄煙,「我不想犯罪,不會對你怎樣。裡頭那對喪心病狂的父子,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打了手機,「喂,我在門口。」瞥了一眼少年,「你還不走?」
  
  手足無措了一會兒,少年衝向電梯。
  
  沒想到自己居然是這麼好的人。他笑笑,對著開門的薛健民,「我的雪濤呢?你們沒對她怎麼了吧?」
  
  * * *
  
  少年衝下樓,激動的告訴大樓管理員。管理員看了看訪客登記,搖搖頭,「那是薛小姐的親人,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吧?」說什麼也不肯幫他撥電話。
  
  氣得拍桌子,他衝了出去,不知所措。
  
  老師。從小遇到任何困難,他只想得到這個人。他跑向嘉斕的住所,哀哀的敲門,「老師!老師!」
  
  山紅怎麼敲都不會開的門,聽到這聲「老師」,滿臉于思的嘉斕開了門。「怎麼了?漢霖?發生什麼事情,你這麼慌張?」
  
  他一把拖住嘉斕,硬把他拖進電梯,趁著電梯下樓的時間,告訴他山紅髮生的事情。
  
  他的臉,變得非常蒼白。漢霖從來沒有看過老師跑得這麼快過,他根本追不上。好不容易跑到大門,他根本不甩大樓管理員,連電梯都不等,衝上了十樓。
  
  * * *
  
  顏日昇皺著眉頭看看臉頰腫起來薛雪濤,「你們幹嘛?我付了錢,不是叫你們打她的。」
  
  「她不聽話嘛。」雪濤的父親討好的笑,「只是一個耳光,叫她安靜點……不礙事,不礙事……」他們將門關了起來。
  
  他只是望著眼中燃著怒火的雪濤,抽著煙。「薛雪濤,你這裡有沒有煙灰缸?」
  
  「我沒有那種東西。」她姣好的臉蛋森冷,「我不抽煙。」
  
  「這樣啊……不傳緋聞,不抽煙,連接吻都那麼生嫩……你還真是名符其實的國民美少女……」他將煙灰彈進垃圾桶裡,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窒息的沉默充塞。無法動彈的雪濤只能默默的等待可怕的那刻來臨。
  
  「……趕緊拿走你要的,滾吧!」她從牙縫裡擠出恨毒,「如果你以為得到我的人,就可以得到我的一切,你別做夢了!我什麼都不要了!連命都不要了!隨便你們要怎麼樣!你們……」
  
  「停。」他在鞋底捻熄了煙,丟進垃圾桶,「我就說那兩個傢伙想得太美。強暴你就可以讓你服貼聽話?他們是不是連續劇看太多了?這種俗爛情節都沒人演。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窮瘋了。」顏日昇聳聳肩,「不過你再忍耐一下好了。如果有人來救你……我就放你走。」
  
  「如果沒有人來救我呢?」她覺得奇怪。
  
  他聳聳肩,「再說吧。」繼續抽他的煙。
  
  誰會來救我?山紅的心裡充滿問號。
  
  * * *
  
  嘉斕站在門口,胸懷充滿了熾烈的怒火。
  
  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他連電鈴也不按,直接踹起門來。住戶被驚動了,有人打了電話報警。
  
  發現一點動靜也沒有,煩躁起來,瞥見火警警報器,他敲破了玻璃,按下警鈴,整個大樓讓尖銳的鈴響穿透。
  
  薛健民慌張的打開門,卻讓他一個準確的直拳打飛進去,跟他的父親撞成一堆。
  
  「你把你們的妹妹、女兒,當成什麼?吭?當成什麼?!」他進去猛踹了兩腳,又一腳踹開緊閉的門。
  
  看到山紅被捆得無法動彈,他的怒氣更旺。
  
  「不是警察,是救美的英雄?」顏日昇笑了起來,「那我也該退場了……」話還沒說完,已經讓嘉斕一拳打倒在地。
  
  「住手!」山紅叫著,「他什麼也沒做!不要動手!」
  
  「你維護他?你維護這個禽獸?!」嘉斕怒吼起來,「我不該來救你的,我不該聽見的……」
  
  「你已經救了!」所有的怒氣和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起來,山紅哭嚷著,「他是禽獸?是,或許吧。但是這個禽獸願意聽我好好說話。你呢?你做了什麼?你連跟我面對面都不肯……你管我去死?你管我去死?!」
  
  「你打我的臉……」顏日昇呻吟的撫著自己腫起來的臉蛋,「老天,你居然打我吃飯的傢伙?早知道我就不等人,直接對雪濤下手算了。沒得擔這個虛名兒。」
  
  嘉斕紅著眼,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粗魯的解著她的繩結。
  
  「走開!我不要你救!」山紅生氣的掙扎。
  
  「閉嘴!喔,閉嘴!」他用力的解開越扯越亂的繩結,還是漢霖遞了小刀讓他切斷繩子。
  
  解不開,理還亂。
  
  警察已經來了,場面亂成一團,他們通通被帶到警局去。
  
  山紅冷靜下來,紅著眼睛做了筆錄。小喬早已經醒了過來,補充了幾點。因為山紅的證詞,所以顏日昇可以走了。
  
  「他們……」小喬眼中還有恐懼,扶著還在流血的額頭,「他們還會出來嗎?」
  
  「傷害罪是刑事,還有綁架,限制人身自由……大概沒那麼快,不要擔心。小姐,你需要驗傷。要不要叫救護車?」警察關心的問。
  
  小喬搖搖手,靠在山紅的身上。「盛先生。」她可憐兮兮的叫著,「你好歹也跟我們山紅說句話。你遠巴巴的跑來救她,不就是心裡還有她?雖然她騙你是不對的……你跟她說說話吧。」
  
  嘉斕背轉過身子,吭也不吭一聲。
  
  小喬推推山紅,她低頭了好一會兒,「……謝謝你。」
  
  「漢霖要我來救你的。你謝他就可以了。」他語氣生硬的回答。
  
  「你……你就沒有什麼話對我說嗎?」驚恐大半夜,她這才流淚。
  
  像是沉默了一世紀,山紅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
  
  「沒有。我沒有什麼話要對你說。」他轉過來,這才發現他滿臉都是長長的鬍渣,神色憔悴的眼窩都凹陷,「一切都過去了。希望你好好保重。」
  
  他轉身,頓了一下,不想讓山紅看到自己的淚水,咬牙真正的離開她的身邊。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快步的走著,無法解釋自己的心痛。被欺騙的憤怒漸漸熄滅,剩下的只有悲哀。
  
  原來……一切都是假象。我對山紅……不,應該說,「薛雪濤」。
  
  我對薛雪濤來說,到底是什麼?一個可以結婚的,穩定的對象?她本來就為了這種理由來相親的,不是嗎?我還期待什麼?
  
  她的溫柔,她的熱切,她的開朗,所有符合他理想的特質……原來都只是「演戲」。他已經看盡了母親演了大半生的戲。他很知道,母親若是為了目的,什麼樣子都扮演得出來,要多清純就有多清純,要多放蕩就有多放蕩。母親的戲骨已經深入骨髓,分不清現實和戲劇的分野。
  
  他看太多了。在這個虛偽的演藝圈,他看得太多太多了。人前溫柔甜美的偶像,轉身滿嘴髒話和不屑。
  
  山紅變成薛雪濤的時候,是不是向人炫耀有個正經的男人為她神魂顛倒?她是不是很驕傲?就像其他的女藝人一樣?
  
  發現山紅的欺騙以後,他不知道還該相信她什麼。已經放了太多情感在裡面了……對她。
  
  但是,他認識的薛山紅,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他一點都不清楚。愛上一個幻象……他是多麼難以忍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山紅在他絕情的轉身後,發出的那聲悲泣,是不是戲劇細胞的一部份,他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能不斷的奔跑著。筋疲力盡以後,或許就沒有力氣去尋求他害怕的答案。
  
  * * *
  
  山紅還是堅持小喬要住院。她有點腦震盪,需要住院觀察。
  
  漢霖一直默默的跟著,難過自己什麼也沒辦法做到。如果我是大人就好了……我若是大人,絕對不會讓山紅心痛落淚。
  
  他望著傷心欲絕的山紅,痛恨自己只能幫她擦眼淚。
  
  「當然,我還是要謝謝你。」山紅微笑著,帶著晶瑩的淚珠,「若不是你機靈,後果……實在我不敢想像。」
  
  「……我什麼也不會做。」他黯然,「是老師救你的。」一向持重的他,眼中露出落寞的孤寂,「我快快長大就好了。到時候……我就能夠保護你了!」
  
  山紅拿過面紙,摸摸他的頭,「像這種事情,交給警察就好了。你長大以後,不要讓女孩子掉眼淚,就是好男人了。」她拍拍自己臉頰,振作起來,「我要出國去。本來只想出國幾個月而已……現在……或許我該退出演藝圈,長居國外。有這樣的家人,叫人怕得不敢住下去。」
  
  漢霖驚住了,「你不回來了?我怎麼辦?不要!你不要走!要走也帶我走!」他一把抱住山紅的手臂,滿臉的驚惶不捨。
  
  這讓山紅詫異,也讓她覺得很感動,「漢霖,你還有家人在台灣,也還有老師呀!」提到嘉斕,她又淚凝於睫。
  
  「不一樣!那不一樣!」漢霖叫了起來,他少年的臉充滿了激越,發著抖,「我對山紅……我對山紅……我比老師更愛你!」
  
  山紅呆呆的看著他,「這種玩笑不好笑。」
  
  「我不是開玩笑!」漢霖抓著她,眼神熾熱而澄澈,「我不是把你當姊姊,你也不只是」老師的女朋友「!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很愛你呀!我希望你笑著,不要哭啊……我好難過,這段日子真的好難過……我知道不可以,因為你是老師的女朋友,但是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既然老師不愛你了,為什麼我不可以愛你?!因為我年紀小,你就不給我機會嗎?」
  
  山紅用一種嶄新的眼光,甚至有點敬意的看著這個勇敢的小孩子,他的情感直接而坦率,比起他,他們這些大人,顯得多麼畏縮。
  
  「漢霖,謝謝。」山紅笑了,微帶悲愁的。「的確,沒發現你的心意,是我疏忽了。我不該因為你的年紀所以排斥,因為你總會長大的。」
  
  她低頭想了一下,「你是個體貼的好孩子,將來一定也會變成體貼的好男人。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一定很幸福。」她眼神一黯,「只是……那個人不會是我。你說對了……老師不愛我了。」她嚥了咽眼淚,「但是,我還愛著他。什麼時候可以遺忘這種痛,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是不可能忘記他的。不……這一生,我惶恐再也找不到更愛的人。要你等待……這是很殘忍的。所以……我必須拒絕。請讓我們維持我們的友情吧。」
  
  握住他的手,眼淚一滴滴的滴在他手上,「因為我很珍惜你。我幾乎沒有真正的朋友,你雖然小,卻是第一個在我傷心痛苦時,無條件站在我身邊的」朋友「。不要因為我拒絕你,你就拒絕我的友情……」
  
  漢霖忘記他少年的矜持,抱著山紅哇哇的哭起來,「不會的……我永遠愛你,山紅!不管是什麼關係,我永遠愛你的!不要討厭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為什麼還是晴天呢?在這樣不斷流淚的時光,陽光依舊耀眼微笑。只有我們的臉是雨天,是的,只有我們的臉。
  
  * * *
  
  「決定了?」陳豪已經可以起身了,默默的看著委靡憔悴的山紅。即使是這樣的時刻她看起來還是美的,甚至更美麗。
  
  就像開到極盛的花,帶著凋零前兆的淒美。「嗯。」她微微笑著,帶著憂愁的柔光,「老闆,這些年我們老是聚少離多。一起出國以後,我們可以好好的聊聊。你想去哪裡?」
  
  「不再跟他談談嗎?」陳豪觀察著他,「你比我想像的還傷心。你對他這麼認真?」
  
  山紅垂下眼睛,「唉,我們不要說這些了。」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削著蘋果,陳豪默默的看著。
  
  病房裡只有安靜流動著。
  
  他打破沉寂,「去加拿大吧。我在那兒有護照。我們可以先到多倫多住一陣子,你上語文學校。這幾年,你也辛苦了。你的爸爸哥哥……」
  
  「請不要對他們做什麼。」山紅無奈自嘲的笑,「到底是血親呢。不能相處……我走。走了就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她不留心,水果刀在手指切了個傷口,鮮艷的血不斷的湧出來。
  
  陳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她。她藉著洗蘋果的機會,到水龍頭底下沖洗傷口。
  
  痛?其實不痛的。比起內心崩裂的痛苦,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陳豪奇怪她洗蘋果洗這麼久,發現她呆呆的衝著水,滿洗臉池淡粉紅的血水。一種淒涼的痛。
  
  為了這個心愛的「女兒」,他決定去找嘉斕談談。雖然不會有什麼效果……但是要他眼睜睜看著山紅的凋謝而什麼都不做,他做不到的。
  
  是的,他沒辦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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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15:23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開學的確是好事。嘉斕有些安慰的想。最少,他有事情可以忙,不至於整天只掛心著她。
  
  慢慢的在浴室刮完鬍子,他瘦了許多,不過把儀容整理整理,就沒人看得出他受了多麼重的傷。望著鏡子裡淨清爽的自己,不知道內心能不能也跟外表一樣晴朗無雲。
  
  不,他的心裡蒙著哀傷的雪,似乎沒有停止過輕吟的松濤。
  
  雪濤,或是山紅。
  
  輕輕喊她的名字,的確是滿山遍野的山茱萸,鮮紅的跟心頭的血一樣,淋漓著傷痛。
  
  他甩甩頭,想甩掉這令人心煩的萬般愁緒。
  
  卻沒料到打開門,赫然發現一張衰老又滄桑的臉。
  
  猛然一看,他幾乎認不出來。若不是那不屈的眼中精光,他是斷然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這個人,在他生命最晦暗的時候,也佔了個重要位置。
  
  「陳豪?」看見他,過往所有的不愉快一起湧上心頭,他沒有請陳豪進來,只是冷漠的掄起袋子,「我要出門了。」
  
  「林佳……」陳豪苦笑一下,「不請我這老頭子坐坐?」
  
  「我要去上課了。」他的臉上凝著嚴霜,「我想,我們的交情沒好到可以一起面對面坐著。還有,我已經不是林佳了。」
  
  「……對不起。」陳豪輕歎口氣,「人老了,記憶也不好了。過去的事情如數家珍,念念不忘,眼前的卻忘得這麼快。山紅明明跟我說過你的新名字,我怎麼就忘了?嘉斕……」
  
  聽到他企盼遺忘卻怎麼也忘不了的名字,更讓他難以忍受,「不要提她的名字。」他粗魯的推開陳豪,將門鎖上,逕自按下電梯。
  
  陳豪按住他的手,「林……嘉斕。我知道要你原諒我是不可能的,」他佝僂的背驕傲的挺了挺,「事實上,站在我的立場,並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我可能對你少了些憐憫,但是,你該恨的到底是你的母親,不是我。」
  
  「你們是一丘之貉。」嘉斕恨恨的說。
  
  「但是山紅不是。」陳豪拉住他,「她不是你的母親那種人,也不是我這種人。你厭恨演藝圈什麼?吸毒?嗑藥?男女關係混亂?演藝圈外這些就沒有嗎?什麼地方都一樣,這個社會不是只有學校那種無菌室,當然也有污穢骯髒的陰暗角落。你生活在這個社會,能夠肯定的說,這個現實社會因為有這些骯髒,所有生存在此的都污穢嗎?你不該一概而論。嘉斕,給山紅一個解釋的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他的話仍然那麼具說服力,「想想山紅跟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這些都是假的嗎?她為什麼要隱瞞身份?難道你的偏見一點點責任都不用負?」
  
  發現自己居然因為他的話而動搖,嘉斕甩開他,「電梯來了。」搶進電梯,快快的按上關門鍵,不管陳豪激動的呼喚。
  
  到了一樓,他急急的走出電梯,往學校的方向疾走,像是被什麼追趕著一樣。
  
  或許,他讓自己心裡的那一點動搖和疑惑追趕著。他越來越不能肯定自己是對的。陳豪的話在他心湖裡猛投了顆強勁有力的石頭,一陣陣的泛著漣漪,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顧與山紅的點點滴滴。
  
  他想把這些想法趕出腦海,與山紅的所有甜蜜,卻更根深蒂固而茂密起來。
  
  無能為力。他對這一切矛盾的愛恨,無能為力。
  
  在他心思這麼雜亂的時刻,他不知道,陳豪因為激動,倒在他的家門口不省人事。這件事情,變成他終身後悔的深深刺痛。
  
  * * *
  
  救護車將奄奄一息的陳豪送進醫院時,山紅蒼白著臉從家裡趕來,她慘白的臉上掛滿淚珠,母親摔死,連句遺言也沒有的恐懼再度湧上心頭,她是這樣的害怕。
  
  「老闆……你怎麼了?老闆?!」她恐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握緊他的手哭,他身上插滿了管子和點滴,心電圖單調的起伏著。
  
  醫生告訴她,陳豪因為太過激動,原本脆弱的腦血管爆裂了。他手術後痊癒的情形並不太好,加上中風,出血的部位又在無法開刀的地方,要她有心理準備。
  
  「你是他的女兒?」醫生很感動這樣孝順的女孩子,「他恐怕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不過,他的意識還算清醒。如果還有什麼親人,趕緊通知他們來吧。」
  
  親人?老闆還有什麼親人?
  
  她衣不解帶的在陳豪身邊守著,過了幾天,陳豪的精神反常的好起來,他發出氣音,嘶啞著,還能動的右手在床單上比著寫字的模樣。
  
  看護看不懂,山紅一下子就懂了。她擦乾眼淚,飛奔著去找紙和筆。
  
  陳豪抖著手,歪歪扭扭的寫著,「不要恨嘉斕。」
  
  她的臉上佈滿珍珠似的淚,「我恨他!老闆。我也恨我自己!若不是為了我,你不會去找他。他殘忍的將昏迷的你拋下,讓你躺在樓梯間這麼久,這才會……我寧願從來不認識他!如果這樣的話,你會活得好好的……啊啊……我恨這一切!對不起……對不起……我對這一切……都很對不起……」她伏在被單上哭了又哭。
  
  陳豪無力的手在她髮際軟弱的游移一下,歪歪扭扭的又寫著,「別哭。我心痛。」
  
  山紅抬起頭,望著這位心理上的父親,惶恐的拉緊他的被單,害怕的,「不要拋下我。」聲音小小聲的,像是驚恐的孩子。
  
  「我在你身邊。」他的筆畫越來越軟弱,越來越難辨認,「我不走。」
  
  她更哭得哽咽難言。
  
  「出國……」他吃力的寫下最後兩個字,已經拿不住筆了,他執著而懇求的看著山紅,指著「不要恨嘉斕「,擔心又不捨的望著她,用力的指了好幾下。
  
  「好好好,我聽話,聽話……」她哭到氣都喘不過來,「不要走,不要走!老闆……父親!」
  
  他眼中湧出滿足的淚光,無聲的說著,「我的女兒……」就溘然長逝。
  
  山紅的心裡湧出絕望和孤寂。這世界上最後的堡壘崩塌,她真正的,變成孤獨一個。
  
  誰也與她無關,包括她心裡深愛也深恨的那個人。
  
  * * *
  
  陳豪的死,埋葬了她所有的眼淚。她在葬禮上木著臉,凹陷的眼窩與許久未進食的瘦弱,讓她看起來更惹人憐。
  
  自從綁架事件之後,她和日昇的交情反而好了起來。或許他是個輕浮的男人,但是,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一反常態的可靠,幫著山紅打點一切。
  
  「你還是吃點東西好。」日昇遞給她三明治,「你快站不住了。」
  
  「我沒事。」山紅居然還能微笑,「嗨,你對我這麼好幹嘛?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投在你懷裡痛哭的。」
  
  「哎呀,居然被你看穿了。」日昇將三明治一送,「買都買了,吃吧。這裡頭沒摻FM2.」
  
  她味同嚼蠟的吃了幾口,炎熱的九月天,即使會場冷氣充足,空氣仍是沉悶的。她跪了好幾天回禮,穿著一身重孝,已經有些不支了。
  
  但是陳豪的死,在娛樂界是多大的事情。往來弔喪的人物這麼多,直到今天,她才能稍微喘口氣。
  
  頭七了,老闆。她低頭燒著紙錢,人家說,頭七的時候,死去的家人會回來看看,但是,我卻夢也夢不到你。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你的女兒,所以才感應不到?
  
  這麼悲傷,她卻流不出眼淚。
  
  讓煙火熏紅的眼睛茫茫的抬起頭,看到和自己的憔悴不相上下的嘉斕,她愣了一下,別開臉,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我來……我來為陳老師上香。」他的聲音嘶啞,隱藏著濃濃的懊悔。
  
  默默的為他點香,遞給他的那一刻,突然上湧的怒氣幾乎讓她把香奪回來。僵了幾秒,她還是讓嘉斕把香接了過去。
  
  不要恨嘉斕。她的心裡迴響著陳豪的遺言。再說,我該恨誰?最該恨的,是自己吧。
  
  她規規矩矩的跪伏在地上,一身的麻孝,讓她小小的臉看起來更我見猶憐。
  
  「……我……我很抱歉。」嘉斕想扶起她,山紅卻敏捷的一閃。他心痛的將手收回,「我的確沒發覺他不舒服。如果我知道……」
  
  「謝謝你今天來,我代陳先生謝謝你。」她生硬的回答。
  
  嘉斕頹然的退開來,卻沒有離去,只是望著她一遍又一遍的家屬答覆。山紅卻一次也沒有望過他。
  
  等告了一段落,日昇接近她,「接下來交給我就是了。」他努了努嘴,「他有話對你說不是嗎?你總不好在陳先生的場子跟他鬧起來。」
  
  「我不鬧。」她強自鎮定的說。
  
  「不鬧?那需要磕頭磕到有聲音?再答禮幾個人,你就該進醫院縫額頭的傷了。去聽聽他要說什麼。大家有話就講開,悶著沒好處。」
  
  望著這個輕浮好色的男人,她苦笑,或許老闆的話是有道理的。身為藝人,還是門當戶對的找圈內人結婚才對。起碼,大家可以彼此瞭解體諒。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低聲。
  
  「……我羨慕你的定力,連我都染不黑的純潔。我是很想要你,但是……」他無限滄桑的笑笑,「我是沒得救了。不像那個男人上了岸,我到現在還是載沉載浮,除了這行,無以維生。」聳聳肩,「誰知道?我現在對你好,哪天我落魄了,你總還會拉我一把。你是這樣的傻,記恩不記仇。」
  
  日昇輕輕的推推她,「去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山紅低頭了一會兒,總算向著嘉斕走去。「你還有話對我說?」
  
  「……我對陳老師很抱歉。」他的懊悔驚醒了之前的迷霧。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山紅的身份。每個局外人都看得這麼清楚,難道真的是當局者迷?「……陳老師說得對。你會隱瞞身份,的確是因為我的偏見……」一條生命這樣輕易的消逝了,讓他悚然以驚。人生如此短暫無常,若是錯過了山紅,從此山紅就必須從他的生命和記憶消逝……
  
  他無法忍受這種無常。光想到就害怕。
  
  「我們……我們就像以前一樣,好不好?」他輕輕的握住山紅的手,心疼的發現她的手瘦成這樣,「我只是盛嘉斕,你也只是薛山紅,好不好?」
  
  若是在陳豪過世前聽到這些話,她一定會覺得幸福充塞整個胸臆,感動的流下眼淚吧?
  
  她悲哀的望望嘉斕。眼前這個男人……不管再多的怨懟,再多的痛苦,她對嘉斕的情意卻纏綿無盡……
  
  但是這種纏綿,卻讓她深深自責著。
  
  「……如果,是我對盛老師——你的養父見死不救,你會原諒我嗎?」山紅反問。
  
  嘉斕呆了好一會兒,沉默不語。
  
  「你的義父,和我的老闆,對我們的意義都是一樣的重要。」她淒涼的笑笑,「太重要了。就像盛老師救了你,老闆也救了我。他們是我們真正的父親。」她的眼神黯淡,「你會原諒我嗎?如果我將他拋棄在自己家門口……即使是無心之過,你願意嗎?」
  
  望著無言的嘉斕,她的心裡湧起溫柔的悲憫。這樣的難題,為難了他,是的,她為難了他。為難了這個,她用性命愛著的人。
  
  「你回去好好想想。」她的眼睛泛著淚意,「你是該好好想想。」
  
  她轉頭回到會場,竭心盡力的盡著子女的義務,他像是看到當年自己哭泣著為盛老師執禮的那時候。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山紅。為什麼自己看不清她的真呢?她這樣虔誠的敬愛著扶持她的人,就像自己敬愛盛老師一樣。
  
  他們的靈魂歷程都這樣相似,為什麼自己會讓過往的往事鬼魅糾纏,反而什麼都看不清?
  
  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他不知道,在他踏出會場的那一刻,山紅枯竭的淚洶湧的流下來,在紅地毯上流下一攤攤的水漬,像是染了血。
  
  心頭傷痛的血。
  
  * * *
  
  她平靜的整理行李。陳豪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她,她呆呆的望著律師,沒有一絲喜悅的苦笑,「好多的錢。」
  
  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終於開口,「錢,我有。如果這些錢能夠把老闆換回來,我寧可一毛錢也不要。」
  
  「陳先生的遺囑裡說,這些財產你只能使用利息。所有的金錢必須由信託公司保管五年─—他怕你把錢捐了出去。遺囑裡頭說,這些錢他不願意拿來作善事,他只希望能保障你未來的生活永遠無虞。」律師輕輕的把多倫多的房契與大學入學通知交給她。
  
  老闆……你喔,你什麼都為我想到。我該怎麼回報你?她微笑,卻覺得心口有著空空的大洞,冷冷的風吹過。
  
  那是名為「自責」的風。
  
  她打算順從老闆的遺願,出國唸書。
  
  漢霖還是陪著她,一下課,他總是往山紅的家裡沖。就算在她身邊寫功課也沒關係,因為相聚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
  
  「小喬不跟你去嗎?」漢霖鬱鬱的問。
  
  「我讓小喬回家了。」山紅的微笑總是溫柔得過份,像是失去與這世界掙扎的力氣,「演藝圈太暴力,我不願她再遭到意外。還是回家另外找份正經工作的好。再說,她已經有了要好的男朋友,也該想想自己的未來了。」
  
  「沒有人跟你去?」漢霖不捨的拉著她冰冷的手,「我……我不要你一個人!」
  
  「漢霖,」她和藹的摸摸他的頭,「任何人都是一個人的。不管有怎樣血緣或情感的牽絆,我們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來,死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走。」
  
  這話刺痛了他少年柔軟的心腸,「我不喜歡你這樣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有我啊!你還有我……天涯海角,我都在等你回來!」他撲進山紅的懷裡,「讓我跟啦!我不要山紅孤單單的一個人……」
  
  「是呀,我真是胡說。」她撫慰著漢霖,不想傷害他稚弱的心靈,「我還有你呀。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在這裡,所以一定會回來的。」
  
  漢霖稍稍的感覺安慰,他知道,山紅不會騙他的。仰起頭,他又憂慮的問,「那麼,老師怎麼辦?」
  
  山紅的笑容空白了一下,「……老師嗎?」
  
  「是呀,老師最近越來越瘦,越來越心不在焉。」他擔心的望著跟老師同樣憔悴失神的山紅,「你們隔這麼遠,怎麼辦?」
  
  山紅勉強的笑了笑。她故作輕快,「啊,老師會很好的。走吧,陪我去看場電影。我要好久以後才有機會看到華語電影呢。」
  
  轉移了漢霖的注意力,她卻轉移不了自己的心思。
  
  嘉斕怎麼辦?她不敢去想,也沒有力氣去想了。
  
  * * *
  
  臨到上飛機,她才在機場寫了張明信片告訴漢霖,只有眼睛紅紅的小喬和日昇來送如。
  
  「山紅……」小喬嘴一扁,「我不會要求加薪的。你就不能讓我跟?」
  
  「讓你跟,你男朋友怎麼辦?」山紅微笑著,「如果你們下定決心要結婚了,千萬要發喜帖給我。千山萬水我也會飛回來。」
  
  日昇笑笑的輕擁她一下,「加拿大混不下去的話,回來嫁我。」
  
  「我沒想到會和你變成朋友。」她溫和的拍拍日昇的背,「我不會嫁你,不過,我會記得你的。」
  
  還有十分鐘就要登機了。她深吸一口氣,提起行李,「我走了。」
  
  「等一下!」這氣急敗壞又熟悉的聲音……她驚詫的回頭,小喬和她一樣的驚訝,日昇反而像是沒事人一樣。
  
  「顏日昇!」她不高興了。
  
  「啊,不用謝我了。」顏日昇揮揮手,「算是臨別禮物。」
  
  這禮物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嘉斕滿頭是汗的跑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不要走!」
  
  「……我是去唸書,又不是去玩的。」她勉強笑了笑,「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得上飛機了。」
  
  嘉斕怔怔的望著她溫和卻堅決的容顏,「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祈求你的原諒。山紅……」
  
  「老闆要我不能恨你。這是他的遺言。」她苦澀的笑了起來,「其實,我看到你的時候,我發現……我一點點也恨不了你。我真是個軟弱的人。」痛定思痛後,她顯得平靜而理智,「嘉斕,其實,你並沒有什麼錯誤。老闆的死不是你的錯。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錯……因為我們都看不到將發生的事情。若要說錯……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開的頭,是我欺騙你,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但是這苦果……卻是深愛我的老闆承受了。」
  
  她的眼中湧出霧氣,「我不能原諒自己。」
  
  「山紅。」嘉斕激動的將她抱在懷裡,「不要這樣!我們重新開始!時間會療養一切的傷痕……」
  
  「你童年的傷痕,痊癒了嗎?」山紅在他懷裡,卻感受不到以往激越的喜悅,只有淡淡的哀傷與心死,「時間過去了十幾年,你遇到了疼愛你的養父,這麼多的時光和愛……你的傷……痊癒了嗎?」
  
  她苦笑著搖搖頭,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沒有。你的傷痕沒有痊癒。一切都是社會的錯,是不是?但是嘉斕,這社會或許虧欠你,但是你已經比別人幸運的得到補償。你心心唸唸的那些傷痕,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我沒有嗎?」
  
  嘉斕讓她說得啞口無言,望著她空洞的眼神,他開始恐懼失去。「是我的錯。讓我用一生補償你……山紅!」他焦急的搖搖她,「我現在想清楚了,我愛你的,我是真的愛你的!」
  
  「你愛的不是真正的我。」她憂鬱的退後兩步,「你愛的只是部份的我。這是我的錯……是我的欺瞞,才讓這一切變得不可收拾……」她的眼睛望向虛空,「曾經以為,唱歌的我,演戲的我,都不是真實的我。現在我才知道,我錯得多雕譜。若是沒有跟自己的某部份起共鳴,我唱不出歌,也不會演戲。因為我先被感動了,共鳴了,我才有辦法站在舞台上,試著將這份感動傳達給觀眾。你不認識我其他的部份……只愛殘缺的我,有什麼用呢?」
  
  機場的廣播聲聲響起,催促著遊子。他們兩個人的心都揪緊了。在那瞬間,山紅突然膽怯起來。
  
  回到他身邊吧。回到他身邊,他都低頭了不是嗎?說得那麼冠冕堂皇,說到底,自己只是害怕……害怕……
  
  害怕回到他的身邊。
  
  他們的中間,摻雜了許多的不信任因子,摻雜了眼淚和裂痕。留在他身邊……
  
  裂痕會不會擴大?她深深珍惜的每一刻甜美時光,會不會在之後的嫌隙與猜忌裡崩毀腐敗?
  
  他會開始猜測我說的每句話,每個動作,到底是真是假。因為我欺騙過他。而我……我能忘記老闆因他而死的遷怒與自責嗎?
  
  不配得到幸福的。我不配。
  
  她茫然揪心的站著。而嘉斕,千言萬語,卻只能激動的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要怎麼留下她。
  
  為什麼總是要到離別,才知道她在自己心裡的份量?他怎麼以為自己能夠沒有她?
  
  「你還愛我嗎?」他咬咬牙,決定賭最後一次。
  
  山紅怔怔的看了他很久,溫馴的令人心疼,「是,我愛你。我還愛你。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不會留下。有雜質的愛情太悲傷。」
  
  「我愛你。」他說得很肯定,「所以,我等你回來。一年,兩年,十年,我都等!你不用給我期限,我等你願意接納我為止。你若不回來,我就去找你。我會愛上全部的你的,給我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他愣了一下,這不是陳豪說過的話嗎?
  
  望著他嚴肅而認真的臉,總是愁容的山紅,居然綻放出美麗的微笑。這些話呵……是願望,不是誓言。
  
  「……四年後的今天,如果你還記得,如果……如果我還記得的話。我們在這裡碰面。我們彼此都不要連絡吧。四年的光陰,不能沖淡彼此思念的話……我們再試試看。如果……你忘了我或我忘了你……可見我們當中有個人已經找到幸福了。那麼,這段未竟的戀情,還是會隨著時光朦朧而美麗。」溫柔的摸摸他的臉龐,「我們應該覺得高興,因為並不是彼此怨恨的分開。」
  
  她笑笑,眼中有著晶瑩的淚光,提起行李,勇敢的走向登機口。
  
  「我會來的!我一定會來!」嘉斕大叫著,「不管你會不會來,我一定會的!你要試著相信我,千萬不要放棄我!山紅,一生很長又很短,我只想和你攜手,山紅!」
  
  山紅低頭拭淚,再也不敢回頭。只是朝後揮了揮手,走向她未來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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