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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鏡水]紅髮賊婆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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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 11:36: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幹什麼?他幹什麼這樣?

  這……這簡直……

  「貴客?貴客?您在哪兒?」

  遠處傳來呼喊,祖言真忙從花叢中站起,結果被逮個正著。

  「啊!貴客!」老總管瞧見她,氣喘吁吁地招手。「別跑,拜託您別跑,等等我啊。」一把老骨頭,實在追不上。

  「你別跟著我!」好煩人!從昨晚到今天,就是沒放過她。

  「貴客……為什麼您要一直跑呢?」呼呼呼,累死了。他停下步伐,昨天被「罰站」了一兩個時辰已經很累了,現在又這樣我追你逃,真是去掉他半條老命。

  主子交代要帶她到處逛逛,繞了大半個府邸,也算完成任務吧?「您別走啊……主子備好茶點準備款待啊……」

  嗚……他真欣慰,主子居然會有新朋友來訪,雖然這朋友有點怪,但他還是好感動。

  「真煩人。」聽到「主子」二字,她腦子就忍不住發燒。低咒一聲,她從腰邊拿出長鞭,運勁甩出,捲上了棵樹,借力一拉,身子便半騰空地飛越了好一段距離,教那老總管看得目瞪口呆還不忘鼓掌。「跟不上了吧。」一落地,振臂收鞭,才回過頭,眼前就多了個人。

  她是沒注意,所以嚇了一跳,更因為突然地看到對方,讓她一時間做不出反應。

  所以,邢觀月趁機牽住了她的手,免得她又玩起捉迷藏。

  「你昨兒個到現在沒休息過,來吃些東西。」面露微笑,態度平常。

  她簡直呆住了,他的手心暖暖軟軟的,十分細緻,猶如上好的綢緞,撫在她指間的粗繭上,好舒服好舒服。

  「你……你幹什麼?」她滿臉通紅,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又不肯松。「你……你放手!」其實她大可把他粗魯地推開,可就是動不了。

  漸漸被他牽著走了。或許……不只是身體。

  發現她並沒有激烈掙扎,他微微一笑:

  「你躲了一整晚,現下好不容易抓到了,我怎麼能放?」別要又不見人影,他可怕累壞了有些年紀的總管。

  他一直恭敬的語氣變了,連用詞也都簡化,她聽得不習慣,卻又矛盾覺得這樣才適合他。

  被他拉到一涼亭中坐下,桌上已備有數盤吃食。她本想這下他該把手收回去了吧,卻不料他舉箸夾著點心,左手還是牽得緊緊的。

  「你……你這樣我怎麼吃?」她只得找理由化解尷尬。

  他在她碗裡放了些糕點,笑道:「你不是雙手都能使用麼?」

  他沒說錯。

  她有些惱了:「原來……原來你這麼霸道。」怨怨地下定結論。

  「沒錯,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喜寶捧著一壺熱茶上前,在經過她身邊時,小聲嘀咕。轉瞬又換個笑臉,道:「主子,請喝茶。」將茶杯斟個八分滿。

  邢觀月甚為有禮,道:「謝謝。」

  這再平凡不過的謝語卻讓喜寶渾身抖了起來,背脊像爬滿螞蟻似的。

  「主子……您今兒個還……真……真是客氣。」完蛋,一定是剛剛那句話被聽到了啦。

  他淡淡一笑。「你去把西廂房騰出來,讓祖姑娘能夠歇息。」

  「啥?」喜寶臉一垮。「這紅毛……祖姑娘不是要住東廂麼?」總管已經安排好了啊。

  「這茶有點澀。」邢觀月淡蹙眉,懶懶地放下杯子,揚起美麗的笑,道:「你去是不去?」溫溫軟語,卻暗暗藏刀。

  「去!去!我現在就去!」天哪,他不要爬天山採茶葉,上回去一趟,他差點累得命都沒了!「我一定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定!」

  「咻」地一聲奔向西廂,勤勞得不能再勤勞。

  祖言真望著那衝鋒而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調轉視線看著邢觀月,在心裡付道:不知他平常到底是怎麼欺負那八寶飯的?居然會怕成這樣。

  「你不吃麼?」即使被人瞪視,他依舊溫文笑語。

  瞅著他,她好不服氣。她一個晚上的心慌意亂,他卻若無其事,如什麼也沒發生般,笑得這樣雲淡風清,相較之下,她就好像個傻瓜一樣。

  垂首睇了睇自己和他交握的手,她不甘心自己的情緒遭他任意擺弄,他既然不在意,那她也要不在意。

  深深吸一口氣,她拿起桌上筷子,夾了塊白糖糕一口皎下。

  甜甜的味道在她嘴裡散開,入口即化,清爽不油膩,她證道:

  「好吃!」整塊都吞下肚,表情直率開心。她真的餓了,別說她一路上只啃饅頭,就連在山寨,她也不曾品味過這樣的精緻美食。

  邢觀月吃了一點便停下,倚著下巴,微笑地看她用一隻手狼吞虎嚥。

  「只有你一個人來?」他輕聲問道。

  「嗯……啊。」她抬起頭。「我把火兒放在客棧裡,得把它牽來……還有……」

  欲言又止的。

  「還有?」

  「能不能……」她面皮發燙。「幫我寫封信回寨裡,告訴戚爺巴爺,說我在這裡?」她微窘,再一次覺得自己這回真是太衝動了。

  他傾首,輕輕勾起唇角。「好。」

  思量了會兒,她認真地問道:

  「我可以見我阿爹麼?」見他好似面帶遲疑,她趕緊補充道:「我不會壞事打草驚蛇的,只是想看看阿爹而已。」不論是被關在哪裡,她真的很想見他一面。

  「這個麼……」他頓了一頓,道:「時機還不到,現在不行,不過如果你能多待幾天,是可以想些辦法。」

  「真的?」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拚命地感激道:「謝謝你!」她真沒想過,他能夠這麼幫她的忙。

  尤其是……他們初識的情況是那麼樣地糟糕。

  「不用謝。」他薄笑。「邢某也收到你的謝禮了。」從腰間掏出一塊銅錢大小的玉,他柔聲道。

  她一楞,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懷裡,真想不出自己是什麼時候落了這東西的。

  「昨兒晚。」邢觀月好心地提醒:「你昨兒晚頭也不回地跑走了,掉在我房裡。」他輕笑著,水漾的眼眸輕瞇。

  本來還告訴自己平常心的,被他這樣一說,她又忍不住憶起他吻了她的情景。

  他的唇……好軟。

  看他還牽著自己手,他的膚色比起她,不僅白皙許多,觸感亦非常柔細,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對她……

  實在不喜歡這般模糊彷徨和胡思亂想。他是嚇到她了,但她祖言真天性就不是個被動的女子。直視著他,她道:

  「我是一個粗人,不懂你在想些什麼,如果你是在開玩笑的話……」吸了一口氣。「就趕快停止。」好端整嚴肅。

  邢觀月瞅著她認真的模樣,又露出了那種稀奇的困擾笑意。

  能把談情說得像是談判,真是……很有趣哪。觀察她的反應,猜測她的情緒,

  每一回都有新發現,該怎麼說呢……真可愛。

  祖言真大概一輩子沒想過有人會認為她「可愛」吧。她只道:

  「你究竟在笑什麼!」她是……她是煩惱了一個晚上,才決定厚起臉皮問出口的。

  「不……」他支著額,慢慢地才順了氣。抬起眸,他緩緩伸手,輕撩起她紅色的髮絲。「老實說……我還真怕配不上你。」他不夠真,又是個不忠不義之徒……

  待她知曉所有真相之後,可別要嫌棄他才好哪……

  「咦?」她怔住,瞪著他將自己乾燥的髮絲掬近優美的唇邊,輕輕地細吻。「你……你幹什麼?」這又……這又是幹啥?調情麼?她搶回自己頭髮,被他這樣稍稍一挑弄,又立刻面紅耳赤。

  真是太危險了。她開始瞭解,他看中的人,才會有這種令人心驚的「待遇」。

  他一笑,恢復那閑雅,道:

  「得問問戚爺和巴爺,商量一下怎麼救出你爹。你就先待在這兒,伺機行事。」漠視兩人之前還未有結論的話題,他只道:「你寨裡的信差能幫忙吧?」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硬生生地轉移話題,雖然心底似乎感覺失望,但阿爹的事比她自己的事重要多了。

  她一整思緒,道:

  「你說三水?」總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

  他緩慢地勾起唇,莫測高深。

  「正是。」

  ***

  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三水將信送達,等戚爺巴爺來到,等時機成熟。

  她想見阿爹,也得等。

  希望一切事情……能盡快結束……

  那麼結束之後呢?

  「……總之啊,主子那個人怪異至極,你都不知道我讓他虐待得有多慘,成天被吆喝來吆喝去的,除了要跟在他旁邊受氣,兼顧打掃,他要整人的時候,還讓人下廚,不合他胃口,他就會想另外的花招,我上回就為了採茶葉,差點啊……」嘰哩呱啦。

  祖言真忍不住閉了閉眼。她從窗外移回視線,盯著那趴在地上碎念的小個子。

  「你都不會累麼?」講了好些個時辰了,內容不外乎是,他主子虐待人、他主子愛整人、他主子欺負人、他主子戲弄人,還有,他主子壓根兒是個表裡不一的大壞蛋。

  來來去去,反反覆覆,還不是在講同一件事?

  喜寶苦命地擦著地。嗚……西廂的地板怎麼也擦不亮。

  「我……我是在警告你,可別被他騙了都不知道。」他抹去鼻頭上的灰,索性不忙了,神氣萬分地坐在地上。

  她瞅著他一會兒。「是這府裡沒人聽你講這些吧?」

  「咦咦?」喜寶跳了起來。「你當我喜寶什麼人,要落魄到找你聊天?」她以為她是誰,他稀罕和她熟麼?哼哼。

  他是看她救了他,所以好心提點,免得啊……睇著她擺在桌上的斗笠,他盤腿一屁股坐下。

  總算肯安靜了?祖言真挑眉,不知道邢觀月是怎麼忍受得了的。

  不料他卻突道:「喂,紅毛怪,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對你有意思。」

  祖言真眼一瞇,兩指折斷桌上紅燭,朝他彈射而去。

  「哇!」正中他額心,像被打了個爆栗,勁道不小,疼得他往後翻倒。「你你——你幹什麼!」凶婆娘!

  「你要不是邢觀月身邊的人,我就抽你一鞭!」她冷道。

  「啊啊?」要打是麼?喜寶翻身坐起,用力地揉著額頭。「你這麼凶做什麼?我又沒說錯!」

  本來就紅毛啊!

  見她一手探腰,他見風轉舵,連忙道:「好嘛好嘛,你是黑毛,是黑毛!跟咱們一樣是黑毛!」行了吧?

  她輕哼一聲,擱臂上桌。其實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

  「我剛說到哪兒?啊,對了,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對你有意思。」他放下手,額頭上一個紅印看來十分滑稽。「以前有公主郡主啊喜歡主子,不過卻從來沒讓他動心過,主子說什麼人家只是喜歡他的外在,這種喜歡不算真正的喜歡,而且他不要那種只會嬌羞繡花的女子……我知道嘛,就像胖子會嚮往瘦子的身材;而瘦子會希望變胖一樣!主子老是扯謊,所以就喜歡人家誠實;他自己心機重,就愛那種直腸子的人……」

  他愈講愈起勁,愈講愈像大師,指著祖言真,一口斷定道:

  「還有還有啊,他長得像個女人貌美,所以就選了個容貌不怎麼樣的男人婆。」哈哈哈!很有道理吧?

  她不生氣,真的不生氣。只是不想理他了。

  當作沒聽見,任他口沫橫飛地胡說八道著,幾刻鐘過去了,卻沒有停止的跡象,她撫著眉間,不禁開始覺得,這個八寶飯的年紀明明跟意真差不多,怎麼能多話到這種程度?

  「你跟主子在一起,會不會感覺很自卑啊?」他很好奇這一點,而且這也有可能影響到他的未來。

  「自卑?」祖言真總算有了反應。蹙著眉,彷彿完全沒思考過這兩個字。

  「不是都這樣子的麼?因為怎麼看都覺得你跟主子不配。」豈止,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人種。

  他喜寶若娶到個賢慧又美麗的妻子,可能會抬不起頭好一陣子。

  祖言真瞅著他,看不出在想什麼,不過卻帶點薄慍道:

  「如果他選擇了我,就是要我,我幹啥要多餘的自卑?」不然他可以選別人,像剛才提到的,什麼公主郡主,別來招惹她不就好了。

  她很直接,因為不提還好,一提她就氣。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讓他亂了心神,這樣才算扯平。

  啊?她這麼有信心?羞不羞啊?喜寶啞口,主子的眼光果然與眾很不同。

  不過……她說的……聽來也沒什麼錯。

  眼睛轉了圈,他又開口:

  「你喜歡京城麼?」好關心。

  她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但還是答道:

  「不喜歡。」雖然繁華,卻不適合她。

  「果然跟主子一樣。」他一點也不意外。

  「什麼?」

  「沒有啦……對了對了,你們山寨好不好玩啊?是不是有很多人?」然後都跟她一樣野蠻?他在心裡補充一句。

  居然連山寨的事情也問了。那不協調感讓她頓了下,轉頭睇住他久久,而後似有似無地點著頭。

  喜寶見她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心裡一跳,趕緊假裝低頭收拾著水盆。

  「八寶飯,你為什麼主動在我面前講一堆話?」好像想跟她打好關係似的。

  「咦?」喜寶驚出一身汗,但還是力持鎮定道:「你你……你少往臉上貼金了!我只是無聊,所以想說說話而已……我平常也會對柱子說話的!」跟之前的言論完全矛盾。為了增添真實,他摸著離自己最近的一根樑柱,對著它道:「阿柱啊阿柱,我沒拋棄你喔!」嗚,好呆喔。

  她撇過臉,頭好痛。

  「我以為只有你主子異於別人,沒想到住這府裡的沒個正常。」

  喜寶的臉脹紅,瞪著旁邊的牆壁,終於再也撐不下去,把地上的抹布木盆全撿了起來,抱著就往外跑。還邊叫道:

  「算了算了,我管以後會怎樣,反正我跟凶婆娘紅毛怪合不來啦!」根本沒辦法好好相處!

  還有啊!到現在還把他的名字叫成八寶飯!可惡可惡!

  祖言真一頭霧水,卻也慶幸耳根子總算可以清靜了些。他離去的嚷嚷還餘音繞樑,她困惑地自語:

  「做啥……那麼激動?」以後會怎樣……還能怎樣?

  難不成八寶飯會喊她主子?

  她可不要。

  ***

  瘦矮男子搓著手,戰戰兢兢地被帶到大廳,候了許久,才見嚴嵩出來。

  「大人。」立刻一個恭敬的鞠躬。

  嚴嵩入座,在位上垂眼看著男子。

  「有什麼新消息?」摸著指間的玉戒,他問道。

  那矮瘦男子,也就是三水,道:

  「祖言真到了京城,來找姓邢的傢伙。還有還有……」從懷中掏出一紙信,「姓邢的傢伙叫了寨子的弟兄,說是要接少主回去。」這信可是邢觀月親自派人轉給他的,不會假。邀功似的想將信呈上,卻被一旁護衛擋住,只得兩手高舉轉交。

  嚴嵩從護衛手中取來信件,那絹麗文雅的字跡,的確是出自邢觀月之手。

  「你們寨主至今還是下落不明?」他可不要有程咬金出來壞事。

  「是啊,大概是死了吧。」三水不痛不癢地答道。至少目前是都沒有聲息的,至於是誰跟戶部尚書買通綁走了寨主,他這個同樣身為內奸的人則沒有興趣。

  反正,人為財死。

  他貪婪地笑道:

  「大人……是不是可以……」黃金五十兩!就算他一輩子做山賊也不可能如此富裕!就算現在被人發現是內奸也不要緊,只要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遠走高飛,再也不必回去了!

  嚴嵩睇著他,而後才道:

  「當然。咱們談好的,五十兩黃金。」

  做了個手勢,一旁護衛馬上理解,摸著佩刀,將三水帶下。三水臉上有著得意的笑容,完全無察身後殘忍的眼色。

  待他們走出廳後,嚴嵩才冷嗤道:

  「哼,黃金五十兩。下地府去拿吧!」可別怪他心狠手辣啊。

  再把信拿起一閱,他森然冷笑。

  他要邢觀月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要逼得他窮途末路,將他趕盡殺絕!

  ****

  馬車在石路上行駛著,祖言真掀開車簾,外頭景致已遠離大街。

  「還有多遠?」怎麼大牢是在荒山野嶺的麼?

  「別急。」邢觀月替她翻好簾子,徐緩道:「就快到了。」

  她能不急麼?總算能見到阿爹,她多想親眼瞧瞧他人是否安好。

  「你前一個時辰也是這樣說的。」有些耐不住性子,她一把抓住前面倒楣的馬伕:「喂!你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嗄?」馬車伕好無辜,這山路難走,他也不是故意要慢的。

  邢觀月見狀,輕笑兩聲。舉臂壓下她的手,將和車伕之間的簾門也一併拉下。

  「你嚇到人家了。」輕柔地握了握她的手心才放開。

  他這略帶親暱的動作卻引起她的不滿。

  「幹什麼?」又來了,這人。「你別老是對我動手動腳的。」這樣很奇怪。

  他微笑不語。突然間一個顛簸,他身子不穩,便傾向她。

  祖言真反應極快,下意識地攬住他。有溫熱的呼吸噴息在她頸間,蜜色的肌膚起了一片酥癢,她心頭猛跳,用力推住他肩膀,隔開距離。

  「你……你小心點。」

  「抱歉。」他扶柱欲坐回原來位子,卻又忽地震了下。

  一陣手忙腳亂,祖言真只想著別讓他撞到,就抱住了他的腰。一時間,狹窄空間加上曖昧的姿勢,讓兩人都停了住。

  前頭的馬車伕聽聞聲響,忙探頭進來。

  「對不住,剛好有塊石……啊?我我我……什麼都沒看到!」趕緊將臉給轉回去。天哪,最近的男女真是大膽!

  「什麼啊?」祖言真回過神,尷尬地放手,立刻遷怒。「你亂嚷什麼!教你快點了!」可惡,他身上乾淨的味道真好聞,身子也好柔軟。

  邢觀月腰上的玉珮掉在車板上,他拾起,抬眸正好對上她的眼。

  「別為難人家。」他笑著,將玉系回去。

  「我——」正要說些什麼,她看見他拿著那玉,那般小心翼翼。低聲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不對?」小攤子上買的玩意兒,虧得他這樣重視。

  邢觀月側著首,撫摸著繫繩上的流蘇。

  「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他輕輕地露出溫吞的笑。

  她先是愣住,面上跟著發熱。低聲啐道:

  「你真厚臉皮。」能把羞人的話說得這麼自然,她又沒……沒說過喜歡他。

  咿!這麼噁心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說的。

  嫌棄地別過頭,她順著車窗外的清風攏了攏一頭紅髮,吹去頰邊的熱燙。

  就快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見到阿爹了,以後他和她會怎樣她不願去想,只要現下把困難解決了,總是有辦法的。煩惱就要慢慢散去,她難得地有著笑意。

  他凝視著她愉悅的神色,良久,才朝她伸手道:

  「你把隨身的鞭子給我吧。等會兒要是給人搜到了,就難解釋了。」

  「快到了麼?」她完全沒有懷疑,十分信任地將鞭子取下遞給他。在交給他時,還誠懇地道:「我真謝謝你,真的。」

  邢觀月瞅著她,眸色轉深。

  把那黑鞭擱下,他緩慢地抬手,將她微亂的髮絲勾進耳後。輕聲道:

  「慢點謝吧,不然可收不回去了。」

  「……咦?」

  她沒有再斥責他親密的舉措,只怔怔然地望進他藏有深意的眼底,不明白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笑,黑眸轉為真實,道:

  「如果……如果我惹你生氣,你會駕著馬來找我報仇麼?」

  「啥?」她聽不懂,他究竟在講些什麼?

  外頭有些嘈雜,馬車停了下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門簾給人粗魯地扯了開。

  數十名官兵排開在面前,綿密的陣仗,將他們的馬車包得滴水不漏。

  其中一名帶頭的男子上前,嘿嘿笑道:

  「多謝了,邢大人。這次能抓到山賊,多虧了您的鼎力幫助。」

  祖言真聞言,用力地瞪著那男子,彷彿他是什麼妖魔鬼怪。

  沒有多餘猶豫,那男子喝道:

  「還不拿下!」

  「是!」身後的手下即刻行動。

  她想回擊,手探往腰處,卻是空空如也。

  汗水滑落她的面容。

  好似所有的動作都變慢了,她望向邢觀月,看見他什麼表情也沒有,就跟她的

  腦子一樣空白。

  他不言語、不反駁,也不試圖阻止。

  她沒有反抗力地被帶出,門簾放下,阻斷了她的視線,他的沉默,還有兩人才靠近的距離。

  「喀嚓」。清脆的聲響打碎脆弱的心跳,她被銬上囚犯的手鏈,長長的鏈子垂著地上拖行,自始至終,她都如木偶般失神。

  是騙人?

  ……是騙人?

  一定是……騙人的。

  「走!」

  一聲令下,她被帶往遠離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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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 11:37: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喂,我問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天上那個月?」

  她進京找他的第二天,指著天空這樣問著。

  「你說呢?」他坐在亭裡,輕輕地微笑。

  「我不識字才問你的!」這傢伙,又不是不曉得。「不過,如果你是十五圓月的話,那我就會寫。」簡單的字她會。

  「是麼?」他望著她不自覺天真的臉龐,用著溫雅的嗓音緩道:「我名為觀月,觀,乃看之意。觀月的意思,就是看明月。你以後,只要在夜晚抬頭望望天,就可以瞧見我了。」他似真似假,帶些調笑。

  「啊?」她回過頭,對著他俊美又朦朧的麗顏,居然忘了本來該說什麼。

  那是第一次,她覺得一個人居然可以這麼符合自己的名字。

  細細的月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地,刻劃出一條一條的深深黑影。

  祖言真坐在陰暗的角落,低垂著頭,就像是尊石像般,動也不動。

  有人的交談聲傳來,不是很清晰。跟著,腳步聲接近,一個官兵模樣的人手裡端著木盤,走到她的牢房前,拉著鎖門鐵鏈敲向欄杆。

  「吃飯!」

  她沒有立即反應,官兵不悅,更用力地敲打著,刺耳的噪音迴繞在空蕩的監牢裡,令人頭皮發麻。

  祖言真抬起臉,只是木然。慢慢地爬向門邊的木盤,她拿起碗,也不管上面放了筷子,直接抓起裡面的飯菜就吃。

  那官兵嫌惡地道:

  「你這紅毛鬼,該不會是喝人血的吧?」跟野獸一樣。

  她猛然狠狠地瞪著他,淡色的眸子閃著怪異的忿怒,那官兵嚇了跳,想起傳言外族人的眼睛多有詛咒,霎時噤聲。

  祖言真收回目光,並沒有加以吵鬧,飯菜弄得雙手油膩,她依舊是大口地吃著。

  官兵嘖了一聲,正要走開,卻看見前方有來人,立刻跪下行禮道:

  「大人。」

  來者是一名六七十歲左右的男子。只見他揮了揮手,那官兵就退了下去。

  隨行護衛搬了把椅子放好,嚴嵩拉起袍擺坐下,睥睨著用手吃食的祖言真。

  「你倒有趣,一般人受了刺激,會不吃不喝好一陣子,可你這女山賊卻恰恰相反,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他道,眼底帶著輕視。

  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飯館?

  她置若罔聞,毫不理會,專心地吃。

  「大人在跟你說話,聽到沒有!」一旁護衛用刀鞘掃掉她捧著的食物,怒斥道。

  她停是停了,卻還是不發一語。僅用手撐著地,維持同樣姿勢。

  嚴嵩笑道:

  「你很恨吧?居然被背叛了,他在外頭錦衣玉食,你就被關在這兒暗無天日,怎麼?是不是很想一刀殺了他啊?」

  她似乎顫了下,嚴嵩見她有所回應,更是不懷好意。

  「真是可惜,要怪就怪你識人不清,錯信小人。」搧風點火著。

  她抵在地上的拳頭緊握著,彷彿要捏碎什麼。

  嚴嵩在心裡冷笑。

  「你是沒法活著出去了,就在這兒待一輩子吧。」他起身,臨走前不忘補充:「你們赤焰寨還真是惡名昭彰哪,光是逮住你這個少主,就給他帶來不少功祿,我就代他,多謝你了。」

  極盡諷刺地說完,他笑了幾聲。在經過看管官兵身旁時,命一旁護衛遞了錠黃金給他,並低聲囑咐:

  「十天後,找個機會假裝放走她。」

  官兵一呆,不明就裡。這麼大費周章抓來,又要放?

  嚴嵩只用著極低的音量道:「照做。」

  「是。」只得領命。

  在步出牢門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面上表情煞是狠毒得意。

  再也沒比「背叛」更讓人憤恨的了,雖然好像有人從中予以阻擾,使得他無法再加誣陷將邢觀月問斬,不過,一旦他被逐出京師,屆時,不論他逃到哪裡,都將被人擒殺!

  一甩袖,他移步而去。

  牢間,祖言真只是垂著首。

  她緊緊地握著拳頭,全身輕顫著。瞪視地上那抹月光,良久良久,她抓起地上的石塊,用盡力氣地朝窗外扔去。

  丟不到那明月,也無法宣洩她心中漲滿的怨怒。

  她昂首望著好一會兒,喃道:

  「可惡……真是可惡……」

  可惡!

  她的低語,被風吹散,只能融進黑暗之中。

  ***

  「邢大人,別來無恙啊。」皇宮內院中,嚴嵩假意巧遇,帶笑問候著。

  邢觀月行禮,輕「嗯」了一聲。

  將他沉默的態勢解讀為陰鬱灰敗,嚴嵩好心地微笑道:

  「又來面聖?」明知故問。

  「是的。」他也僅是簡單地回了一句,眼神卻似好遠。

  「皇上身體不適,邢大人又是無緣面見龍顏了。」他已經被當成和盜賊勾結的賊臣了,現在才想求皇上,已經太遲了。嚴嵩在心裡冷道。

  「邢某知曉。」淡淡地回答著,他仍是不看對方。

  哼。嚴嵩微微抬起下巴,道:

  「你總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即便是到了如此地步,依舊這麼目中無人!」

  「……嚴大人多心了。」說是這樣說,但他美麗的雙眸卻低垂著。

  「哼!」他極不悅,瞇趄眼道:「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替我做事,那麼我將幫你撤掉所有罪名。」

  邢觀月輕輕地傾著細緻的頸子,彷彿聽不懂他究竟在講什麼。

  未久,才緩緩道:

  「我也可以給嚴大人一次機會,勸你不要再惹我。」他說得輕聲細語,卻讓人聽得出來非常認真。

  被送上了個冷屁股,嚴嵩臉色鐵青。怒道:

  「那你就回府等著接聖旨吧!」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就讓他徹底地吃個夠!

  甩開袍擺,越過邢觀月走離。

  廊上,只留著邢觀月一人。他佇立片刻,才低聲道:「出來吧,人都走遠了,你還想偷聽什麼?」

  根本沒人注意到的樑柱後,忽然有一身影現出。那是名面貌極俊逸的男子,氣質玩世不恭,但動作舉止上,卻隱隱有著一種雍容爾雅的氣度。

  男子揮了揮身上的華服,笑道:

  「你看到那老頭臉上得意的樣子沒?他真以為薑是老的辣,把你完全給扳倒了。」真可惜,老薑是頗嗆人,但不會比辣椒更辣。「他都沒注意到你其實看來很開心麼?」

  邢觀月抬眸,只問道:「我的罪刑是什麼?」

  「我想想。」男子撫著下巴,一拍掌,道:「和盜賊串通,抄家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唉呀呀,好可憐。

  「不得返京……麼?」邢觀月輕聲念著,唇角慢慢地牽出一抹笑。

  「看看,我就知道剛好中你下懷。」男於歎了口氣,搖搖頭。「別人嘛,想盡辦法要享受榮華富貴,偏你這人脾氣怪,不愛當宮,連京城也不願意待。」算了,當官當久了,人格可是會扭曲的。

  邢觀月沒理他,續問:「俺答已經率軍南下了?」

  「是啊,就快到古北口了。」等於攻到家門前了,大概不出五日,消息就會傳開了吧。男子抱胸,忍不住道:「你這麼料事如神,以後可以去做半仙。」不過是個文官,居然連軍情也能瞭若指掌,他怎麼會跟這麼恐怖的人做朋友?

  不不,他們或許不能算是朋友。

  「北方軍糧不足,韃靼潰我方軍勢南下,是遲早的事。」邢觀月淡道,而後語帶警告:「你想要繼續在這爛泥裡打滾隨你,但如果你敢壞我的事……」

  「不敢,不敢。」男子無奈地擺手,原本嘻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銳利。「咱們還得合作好長一段日子呢。」

  他絕對不會與他為敵的,這樣的過人才智,日後要是有了需要,能讓他如虎添翼。

  男子又道:「不過我說,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栽在一個女山賊手裡。」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

  邢觀月一笑,帶著些許無奈:「只可惜……她可能很生氣吧。」

  「是啊。」男子打了個呵欠。「你沒想好怎麼解釋?」那姓嚴的老奸賊這招的確高,離間了邢觀月與山寨,重重地給了一狠棍,這樣不僅切斷對手的退路,更增加了對方得應付的敵人。

  「不。」他徐緩道:「我不解釋。」如果信任產生嫌隙,那麼怎麼解釋都還是會有疙瘩存在。

  「你不解釋?」男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那她可就會殺上門嘍!」是玩真的喔,不是在說笑。

  邢觀月半抬迷人長睫,用著溫溫的嗓子,低聲道:

  「給自己喜歡的姑娘追殺,也是挺不錯的。」

  那是只有你才這樣覺得吧?男子眨眨眼,一臉詭異。

  「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而且跟他無關。

  邢觀月沒有接下去談,見不遠處有一青年走過,他道:「那是?」

  男子順著一瞧,聳了聳肩:「那是前幾年的進士,聽說資質不錯,也是少年英才,十五為諸生,最近表現甚佳,以後可能也會入閣吧。」好像姓張……叫居什麼的吧。

  「是麼?」邢觀月斂眸。「希望他……能別被這皇宮給吞噬了。」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男子見他轉過了身,撇撇嘴道:「你要去哪兒?」準備跑路麼?

  他回首,絕美的臉上有著詭譎的笑。

  「我得回府等聖旨。告辭了,英爺。」也沒等人回應,就先走一步。

  被喚英爺的男子挑眉,有些不滿。

  「喂,我是寬宏大量,所以不跟你計較,否則你這麼無禮,太過分了。」只能對著他的背影碎念。

  邢觀月什麼也沒聽到,他只知道,他要離開這皇宮,這爛泥。

  然後,永世不返。

  ***

  邢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

  老總管很神奇地在長廊上奔跑,嘴裡連連唸經。

  「什麼糟了?」喜寶從外頭走進,才回府呢,就看總管跑得像在飛,還以為自己眼花。

  「喜寶!」彷彿遇見救星,老總管上前,激動地抓著他的肩膀。「喜寶,你去了哪裡?我找你好久!」

  啊啊?喜寶滿臉困惑。

  「欸,總管,你別老揪著我。」很難過耶!扭著身子掙脫,他道:「我出去看看大街上有什麼動靜啊,韃靼都攻到咱們城外了,外頭現在人心惶惶,亂得很,總管,你可別沒頭沒腦地上街買菜啊。」到時倒楣給人劫了搶了,就別怪他沒記得提醒。

  「什麼?」內憂外患了啊!老總管癡呆了一下。

  「總管?」喜寶揮手招著魂,還拉回話題:「您剛是說什麼糟?」會比外面更糟麼?

  「啊!對對!」老總管又激動地抓著他,念道:「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喜寶!」還附帶猛烈搖晃。

  「不要搖……不要搖了啦!」喜寶被弄得七葷八素,險些一腳踹出去了。「我就是在問什麼糟了啊!」大叫一聲。

  「喜寶!剛剛來了道聖旨,說主子與盜賊勾結串通,要將主子去官流放,明日就要來抄家了!」

  「啥?」喜寶張大了眼睛。難怪剛才看到門口站了官兵,他還以為是英爺又溜了來,原來是來監視他們的!「主子居然……居然真的這麼做了!可惡!」他甩掉老總管的手,拔腿就跑。

  「咦?你要去哪兒啊?」老總管訝道:「喜寶!」方向弄錯了吧?如果是想要逃的話,那裡沒有門啊!

  「你還不快點!」笨總管!喜寶快速地叫道:「再不回房收拾包袱,主子就要丟下咱們了!」他一定不會讓主子一個人走掉的,一定不會!

  「咦?」老總管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總之就是——」喜寶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聲大喊:「快回房收拾東西啦!」

  老總管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好半晌才能呆呆地應聲:

  「喔……喔。」

  ***

  這幾日,總聽得外面聲響絮亂,似乎隱隱有什麼事情發生。就連送飯給她的獄卒也時常心不在焉,心浮氣躁。

  她好像還聽到他們講些什麼,誰要攻來了、是不是現在要逃之類的對話。

  望向小小的窗口,天色已近黃昏。她輕輕瞇眼,凝睇著那橘紅色的陽光,撒落在遙遠天際。

  再不快點,她就要忍耐不住了,她一定不放過他,那個可恨的……

  左邊突然傳來打鬥聲,祖言真迅速站起,搭著牢門往聲音來源看。

  只見一白髮壯漢踹倒個官兵,大掌一揮,又是打倒數名對手。

  「哈哈哈!不怕死的儘管上!」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來啊來啊,陪他做做運動也好啊!

  一人刀砍向前,戚爺兩指一夾,將那薄刀給止住,接著一折,「鏗」地聲響清脆,刀子應聲而斷。

  看守的官兵們皆是嚇了跳,有的見情勢不對還是保命要緊;有的雖然想要盡忠職守,無奈功夫實在相差太多。就算要討救兵,城外因軍情緊張,現在整個京城亂成一團,誰還有那個力氣搭理,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了!

  這廂打得不亦樂乎,另一名黑髮的小老頭則身形輕巧,左晃右晃,繞過拳腳刀棍,奪了鑰匙,一會兒就來到祖言真的牢房門前。

  「巴爺!」她喜道。

  「少主,咱們來接你了。」他笑盈盈的,將鎖打開,打量了她一會兒,道:「少主,你看來精神不錯。」神清氣爽!

  「因為我沒虧待自己!」牢飯不夠好吃,為了這一刻,她可真是忍辱了。

  「少主,拿去吧。」從背後摸出一條黑鞭。「如果擔心手感生疏,那邊有的是能讓你練練的。」眼睛瞥向戚爺那兒的戰場。

  祖言真挑眉,左手接過掂了掂,她雙目一亮,運勁甩鞭而出!

  只聞「咻啪」聲起,個個才瞧到黑影襲來便給鞭了一記,力道之強,痛得人哭爹喊娘,呼天搶地。

  「走!」一聲呼喝,三人開始退出。

  才出大牢,巴爺立刻就道:

  「少主,你離開山寨後沒幾天,咱們就收到岷州來的信,邢小子說你被關進大牢,要咱們在封城前盡快入京,趁韃靼南侵混亂時劫獄。」他們到現在還不太清楚少主為什麼被抓了。「咱們在城裡抓了個官兵問消息,結果聽說邢小子好像被革了職,不知道誰下了擒殺令要對邢小子不利。還有,寨主早就被邢小子安全送抵南方一帶,意真少主和蒼降還有寨子裡剩下的人,我也照著邢小子信裡的吩咐,讓他們先行去了那裡——」

  「阿爹?」早就去了南方?她愣住,隨即眉目之間的怒氣更加明顯。「好了,你別說了。火兒也帶來了麼?」見巴爺點頭,她手指放在唇上,吹了聲響響的口哨,一匹黑色的高大駿馬立即從旁邊竄出。

  她俐落地翻身上馬,一拉韁繩,馬頭轉往邢府的方向。

  「少主!」戚爺見狀,忙道:「你要去哪兒?咱們還沒解釋完哪!」那個邢小子真惡劣,弄了個連環計,把大夥兒全給攪得頭昏腦脹。

  「不必再說!」她強忍多日的怨怒爆發,要去找始作俑者發洩!「你們別跟來,去城西等我,我現在要去找人算帳!」一踢馬腹,火兒如飛箭般射出。

  「糟了!老巴!」戚爺緊張地直流汗。「少主沒聽完咱們的解釋,就跑去宰邢小子了!」怎麼辦?邢小子那麼弱,一定打不過少主。

  「少主……應該不會真的動手吧?」巴爺敷衍地附和。

  希望了。

  ***

  祖言真騎在馬上,不管大街還是小巷,只是飛快地馳騁著。

  如果我惹你生氣,你會駕著馬來找我報仇麼?

  「駕!」

  那個笨蛋……好笨!笨死了!難道她那麼不值得信任麼?他敢先走一步,天涯海角她也不會放過!

  可惡又可恨的傢伙!

  她這就駕著馬——

  去報仇!

  ***

  月明星稀。

  邢觀月拿好簡單行囊,步出房門。走沒多遠,便給兩個人影擋了住。

  他微笑,輕聲道:「你們怎麼還不走?這府邸明日一早,就要給人查封了。」說得好無所謂。

  喜寶瞪著他,老總管則一臉可憐。

  「我不是要你們快些離開了?再待下去,這可就——」

  「咱們要跟你一起走!」喜寶忽然大喊,打斷他的溫語。

  邢觀月的表情有些為難。「不行,我是帶罪之身,跟著我沒有好處。」

  「誰要什麼好處了?!」聽他這麼說,喜寶簡直氣炸了。「總之咱們要跟著你,就算你不許也不管,你……你居然想丟下咱們!」他抖著聲指控,眼睛濕濕的。

  他從小無父無母,寄養在貧苦的大叔家,是主子跟總管好心幫了他們。在這府待了四年,邢觀月雖然愛耍人,但卻從沒讓他冷著餓著,不僅教他唸書寫字,也不會看輕他。

  總管就像他爹,邢觀月如哥哥,這樣分開,他絕對不要!

  「主子……」老總管也很難過,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種情況,容不得我作主。」邢觀月美麗的面容失去笑意,眼神陰暗。「嚴嵩不會放過我,帶著你們,只會牽累。」語畢,就越過他們要走。

  「主子!」喜寶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您真的要一個人走?要丟下咱們?喜寶還想服侍您哪!」雙膝跪地,泣不成聲了。

  「……」一旁的老總管也頻頻拭淚。

  邢觀月停住步,冷風吹得他長衫飄飄,弧形只影,那般地決絕遙遠。良久,才低聲道:

  「跟著我……會被殺的。」他沒有回頭,細聲問道:「你們不怕麼?」

  聽他好像鬆了口,喜寶趕緊用力擦掉眼淚,連聲道:

  「不怕!不怕!就算被殺了、被煮了,被生吞活剝、被去皮切骨,只要能跟您一起走,什麼都不怕!」

  總覺得講得很像廚房在炒菜。老總管的老淚不知道為什麼滾了回去,不過也接著道:「是……是啊!」

  邢觀月依舊背對著他們,只是沉默。

  喜寶情緒激盪萬分,本以為主子也是太感動了,所以內心在掙扎,可是卻忽然發現到主子的肩膀有著細微的震動。

  他一楞,真的沒看錯。

  有個不敢相信的猜測在腦子裡迅速蔓延。

  不……不會吧。從地上爬起來,他戰戰兢兢地跑到邢觀月身前,果然瞧見他——在笑!

  「啊……啊!啊啊!」喜寶指著他連退三步,還微濕的眼睛睜得老大,震驚和錯愕都無法完整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你……你……你你你你!你在騙人?!」他抱著頭,快要發瘋。

  天哪!為什麼?為什麼就連這種時候主子也要這樣整人?!

  「啥?」老總管慢半拍,也走過去。已經皺掉的眉更悲哀地往下掉。「主子……唉。」他知道主子很壞心,但沒想到是壞到這種程度啊!

  邢觀月輕輕地順了氣,才微微笑道:「怎麼?如果我老是這樣,你們還是要跟著我麼?」

  「你——」想到自己剛才的一番誠心誠意,那麼剖心掏肺,講出一堆會讓人作嘔的話;哭得鼻涕眼淚直流,卻原來只是成了鬧劇,喜寶滿臉脹紅,差點沒有昏死過去。「你太過分了!」可惡啊……他再也不相信主子說的任何一句話了!

  邢觀月露出美麗的笑,把唾棄當作讚美。其實……如果可以,他的確是不想牽連他們的,看來……他終究是硬不下心腸。

  不遠處有馬嘶聲起,夾雜著一些斥喝,隨即是些微的打鬥聲。

  邢觀月轉過頭,走向大門前的庭園。

  喜寶和老總管交視了一眼,也跟在後頭。

  馬蹄噠噠地接近著,在夜裡鼓噪,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不過眨眼間,一匹高大的黑馬就這樣堂堂地闖了進來!

  「主子小心!」老總管和喜寶驚呼。

  那體型嚇人的駿馬則是在衝撞到邢觀月之前,拉起了頭,硬生生地停下。

  馬上的人居高臨下,垂著淡色的眼眸,和他對望著。

  「……咱們的初識,也是這般情況呢。」他笑道,不慌不忙,語調平常。

  祖言真抿緊了唇,瞪著他。「你要去哪裡?」

  他不答,只是輕問:

  「你……是來殺我的麼?」語音飄渺深邃。

  祖言真聞言,面上覆著一層淡淡的怒氣,握鞭的手指向他!不過沒有嚇到他,卻嚇壞了後面兩個人。

  「不——」不要打主子啊!他們很想打,但都忍著了!

  只聽祖言真氣道:

  「你——你這個人!」居然敢先提這件事!她真想好好跟他打一場!他為什麼不會武啊?真氣死人了!「你覺得我會相信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人麼?你覺得我會寧願選擇相信他而想殺了你?你真的這樣覺得麼?」倘若他敢說是,她真的……真的會揍人!

  「……你可是當著我的面被擄走的。」當時,他沒做任何反應,也沒幫她,加上嚴嵩必定讓她加以誤解,這種種,還不構成背叛,還不讓她失去信任麼?

  「那又怎麼樣?我認識你,可是不認識那些人!我知道你不會……不會這樣對我。」她紅了頰,又忿忿地道:「我不蠢,也不笨,你不要把我當呆子,好不好?」雖然是嚇了跳,但她在牢裡努力地想了很多,知道他在騙人!

  她或許沒有他這般聰明,不過只要冷靜下來站在他的立場好好思考,就可以明白些端倪。

  他拿走她的鞭子,在官兵出現後那樣沉默,是擔心她會用武力反抗,對方那麼多人,他沒有辦法幫上忙,那種情勢下,不一定能打贏的。

  會讓她進牢,大概也是算準了那些人只是想利用她來對付自己,不至於會給她什麼傷害。

  但是最讓她生怒的,是他明明知曉人家會這樣做,卻還故意落入陷阱!

  「你為了讓咱們跟你撇清關係,為了別讓咱們跟你一樣被盯上,所以讓我進牢,讓對方以為我真被背叛、真想殺你!」她氣得眼眶都紅了。「我說的,有沒有錯?」厲聲質問著。

  邢觀月無語,只是溫柔地看著她。

  「你真自私!」她跳下馬,伸手抓著他的衣襟。「你為什麼不想想別人的心情?我是山賊,比你更耐打,也不怕別人找麻煩!你這麼做,我一點都不高興,也不會感激!我……」

  對著他始終溫和的面容,她哽咽了,倔強地瞪著地板不肯掉淚,卻一句也說不下去。

  他緩緩地牽住她的手,掌心溫濕,用著好輕的聲音道:「別哭。」

  「我沒有!」大聲否認。

  「好,你沒有。」他笑容淡淡。「是我多心了。」真沒想到……沒想到她居然對自己這般相信,一點也沒有懷疑。

  要能讓她瞭解他的作法,只有一個唯一的機會——她必須對他非常信任,沒有猜疑,完全無悔。

  雖然曾經想望過,但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以為自己可以灑脫,直到真正面對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心早已汗濕;當她如此坦然時,他也終於瞭解那種為什麼只會為一個人動心的感覺。

  不僅是喜歡她的言真,更是戀上她的情真。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她抹了抹臉,振作起來。別想唬弄過去,阿爹的事情,她知道不對勁。「另外,我要罰你!」打不下手,那就只好用罰的。罰的理由多得數不清了,總之大家都有目共睹!

  「嗯?」邢觀月看著她攬住自己腰。

  該不會……是要罰他掛在馬上面吧?他無聲苦笑。

  「走了!」帶著他躍上馬,祖言真讓他坐在自己前面。「你坐穩了。」跌下來她可不會賠。

  「幸好。」幸好不是掛著。穩穩地扶住馬鞍,他低語。

  「什麼?」她往前傾,他卻剛好轉頭,四片唇輕輕地觸了下。「嗄?」她一驚,趕緊退開。

  邢觀月微頓,隨後笑道:「如果是這樣的懲罰,我很樂意。」

  她滿臉通紅,腦袋都出煙了。

  「你……你……」不甘心又說下出話,她拉著他的手臂靠近,吮上他的唇角,很努力地鎮定道:「我才……不怕你。」對,她也會的。

  邢觀月撫著唇,思量要不要好心地告訴她,不管是誰主動,其實都是她比較吃虧?

  「喂喂!」一直很忍耐當根柱子的喜寶,終於出了聲。「紅毛怪!你要把主子帶去哪兒?」真羞,月亮這麼亮,還卿卿我我。

  「關你這八寶飯什麼事?」直到現在才察覺有人已經看了很久,她赧極,不善地回道。

  「什麼八寶飯?我叫喜寶!喜寶!」喜寶暴跳如雷,老總管則在一旁替他搧風消氣。「怎麼不關我的事?咱們正要走,你沒通知一聲就插了出來,現在又不打招呼就要拍拍屁股走人,當咱們死了啊?」他很壓抑了喔,這個紅毛怪,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偏主子愛,為了他的將來,所以他才想跟她打好關係,可是——

  「你們主子我要了,如果要跟的話,就朝城西走吧!」守門的都被她打倒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不等有人回答,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能保證會等你們多久!」

  易言之,就是有緣無緣天注定啦!

  「什麼?!」喜寶大叫。「你騎快馬,咱們是老弱婦孺,怎麼可能追得上?」

  她充耳不聞,掉轉馬頭。邢觀月也只來得及給他們一個抱歉的眼神。

  「你這個土匪——」喜寶氣喊。

  「錯了!八寶飯,我是山賊!」祖言真糾正,喝道:「咱們可要殺出重圍了!駕!」韁繩一落,馬兒踢得沙塵飛舞,霎時就不見了蹤影。

  「咳!呸呸!」喜寶吐出滿嘴沙,怒怨塞滿胸腔。回頭一望,卻看見老總管在揮手,他受不了地道:「你還在揮什麼手啊?連個屁都看不見了!」一把拖住老總管,死命地開始跑。

  「喜寶……你說……咱們是不是有容易被丟下的命?」老總管嗚咽道。

  喜寶翻了個大白眼。「只有你有啦!」

  「真的麼……」更傷心了。「因為我老了麼?想當年,我四歲離家,五歲去田里工作,六歲來到京城茶館幫忙,七歲……」

  天哪!喜寶在心裡狂吼,恨不得多生兩隻手出來摀住耳朵。

  可惡的紅毛怪,都是她害的,他們一輩子都不合啦!

  《明文別傳》第九十三回

  之中寫道——

  嘉靖二十九年,秋八月丙寅,韃靼俺答汗大舉南侵,攻古北口,薊鎮兵潰,京師戒嚴……(下略)

  ……觀月遭嵩所陷,去官抄家,刑責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嵩欲殺之,祖言真阻之救之,他二人離京,自此下落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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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 11:38:0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數年後——

  數匹駿馬在丘上踏著蹄,其中,為首的高大黑騎特別顯眼。

  上頭坐著一人影,身著藏紅色披風,火紅的髮絲隨風揚起,有一種野性的美麗。坐騎旁,則站著一修長的身影,青衫輕揚,如一潭碧泉沉靜。

  「他真以為……能這樣遠走高飛?」遙望著對面的大海,極其俊美的青衫男子瞇起漂亮的眼眸。

  將視線轉移到岸旁,微微傾首,他輕聲道:

  「來了。」

  話落,他身側那藏紅色披風的女子就舉起手,一揮下,後頭跟著的兩個人便馭馬直衝下山,朝一微駝人影而去。

  黃沙飛塵中,只看那人影是個老頭子,神情甚是驚嚇,被逮了住,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帶走。

  「這樣就行了?」紅髮女子垂眼問道。

  「嗯。」青衫男子微微一笑。「嚴嵩付出的代價或許不夠,我讓他去守著義父的墓直到老死,也得以慰義父在天之靈。」眼神轉冷。

  「你真是那個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最佳范典了。」即便是離開了戰場,也能不用一兵一卒,等敵人凋零衰弱,給予迎頭痛擊,她真覺得不可思議。

  難怪她老看到他總是會寫一些看起來很秘密的東西,雖然她不曉得內容是些什麼,但她明白那是送到皇宮裡面去給某人的。

  青衫男子只是淡道:「伴君如伴虎,嚴嵩坐權太久,皇帝對他失去耐性,是遲早的事。更何況,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會有如此下場,怨不得人。」

  當年他計畫離開朝廷,嚴嵩一直想找機會殺他,但那時京城因戰而亂,他也趁此遠走,待平息後,他早已和其他人遷至南方,嚴嵩也就此失了他的蹤跡。而韃靼南侵一事,則是如他所想,會令得嚴嵩的官位產生裂痕。

  嚴嵩生性貪婪,加以掌握大權,他早料有朝一日必定會令皇帝厭煩,當此,便是拉他下位的最佳時機。

  射將先射馬。嚴嵩黨羽眾多,直接挑戰風險過大,多少臣子因為想要對付他而遭誣陷處死,就連他的義父也是因此而逝。所以,得慢慢地一個個來削減他的勢力,而他那同樣只會貪污的兒子,就是一個致命傷。

  他提供了一些計策罪證還有可以運用的名單,給予小小的推力。

  嚴嵩享盡尊華,如今卻失去一切,不讓他死,他卻必須活得比死還更痛苦,或許十年,或許二十年,此生不得善終。

  她沉默,知他其實不太愛提往事。

  朝中第一大奸臣,先是兒子貪瀆被聯合上諫彈劾遭處死,接著他自己也被革了職,抄其家產,完全失勢。在他想逃亡東洋之時,又被人給抓了去,從此以後只能天天對著一個墳墓,沒有兒子給他送終,哀悼自己剩餘的殘破歲月。

  他壞事做盡,被他誣害的忠良數也數不清,或許到斷氣前,也想不起他所面對的墓究竟是哪個仇家。

  青衫男子凝視著遠方,似是自語,輕道:

  「富貴榮華,功名利祿,到頭來,真正擁有的,又是什麼?」官場,不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而他,是從那地方出來的,或許早也算是披著人皮的妖魔之一。

  「……你不愛的話,就別想了,反正事情也已經結束了,不是麼?」紅髮女子看著他,眼瞳清澄。

  美麗的青衫男子昂起臉,和她對視許久,才緩緩露出一抹笑。

  如果他心中真有妖魔……

  「大概也會被你收服。」忽然道出。

  「咦?」她皺眉,道:「你別說些我聽不懂的東西。」

  他垂眸,神秘地微微而笑,再抬首,面目已然溫柔。向那紅髮女子遞出白玉般的手,他道:

  「麻煩你了。」語音十分溫雅。

  紅髮女子睇著他,伸手一拉,將他整個人帶上馬,讓他坐在自個兒後面。

  「真怕麻煩我,就快點學會騎馬!」真是。

  「嗯……」他似有若無地應了聲,往前微靠去。「我覺得沒那個必要。」笑了聲,他環臂環住她的腰。

  她的身上,總是有陽光的味道。

  「你!」她又羞又惱。「你再這樣,我——我就踹你下去!」這人,一定是故意的,絕對是!

  他的壞心眼她好早就領教過了,尤其是阿爹出事的那一次!

  他淡淡地蹙眉,看來好令人心憐。「咱們不是成親很久了,為什麼你總是不習慣?」極柔的話語,貼在她的耳邊。

  薄薄的醉人氣息就撫在敏感的肩頸,她差點跌下馬。

  「你閉嘴!」臉比頭髮還紅。

  他老喜歡這樣有意無意地逗她,他沒發現自己……自己很誘人麼?她好怕有一天她會餓虎撲羊,做出什麼可怕的行為。這……這種事……別說成親很久,她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的!

  瞅著她漫起一片紅潮的頸子,俊美的青衫男子微笑。挑逗自己的妻子,真的是……會讓人上癮哪。

  察覺他安分了點,紅髮女子不再縮著肩膀,拉緊韁繩,開始加快速度。

  「別再玩了,不然真的會摔馬!」嚴正警告。

  他不在意,掬起她灼人的髮絲輕吻。在妻子莫可奈何的瞪視下,微笑道:

  「咱們回家去吧。」

  孩子們等著吃飯呢。


  《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六回「奸臣」

  之中記載——

  嵩握權久,遍引私人居要地。帝亦浸厭之……(中略)……皆伏誅,黜嵩及諸孫皆為民。嵩竊政二十年,溺信惡子,流毒天下,人鹹指目為奸臣……(下略)

  ……又兩年,嵩老病,寄食墓捨以死。

  《明文別傳》第一百一十二回

  之中寫道——

  嘉靖末年,嵩失勢,籍其家,其子伏法……(下略)

  然嵩欲外投扶桑,於途中遭擒,時人以為嵩老病,死矣。卻囚居偏僻深山,惡極,苟活如死……(下略)

  ……於此地孤獨守墳,直至斷氣。

  「衡臣,你在看什麼?」

  男子抬起頭,回應友人:「不……只是一些流傳在民間的故事而已。」

  「是麼?」

  「看這個,裡面說嚴嵩其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抓去囚禁,直到最後斷氣的前一刻,都對著他曾害死的人的墳墓。」

  「哦?」這折磨比一刀斃命還慘。

  「最有趣的,還是關於嘉靖十九年的邢姓進士那部分。」因同為大學士,他印象極深。男子有趣道:「裡面說,那人遇山賊遭劫卻沒死,還在那寨裡住了月餘,其間曾經回京,不過,最後跟山寨大王一起失蹤了。」

  「你相信麼?」

  男子放下書本,撫著書面上《明文別傳》四宇,默默地思考了下,笑道:

  「畢竟是稗官野史,閒暇時看看可以。」

  其它的……也就罷了。

  合卷之前

  傳聞,福州一帶的山上有間不具名的草堂。

  若是給官欺了、給兵侮了,又或者,狀告衙門還反被誣告,那麼,只要能找到那間草堂,給少少一枚銅錢,便能討個公道。

  想要回被污的銀子,就有銀子;想揍那貪官,隔日便會看見貪官鼻青臉腫:想整得對方雞飛狗跳,那不是什麼問題,整到丟了職都不會稀奇。

  究竟那草堂怎麼會有如此大的本事?沒人知道。

  曾受惠的人,都封口不談,只是感謝。

  不過,耳邊以訛傳訛的「證言」倒是愈來愈多……

  「就是,爹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什麼尚書抓走了外公,威脅山寨聽話替他辦事。然後爹爹覺得很有趣,就用錢買通了什麼尚書的手下,跑到牢裡去看外公,還發現外公被壞人折磨得全身是傷。又因為爹爹真的覺得太有趣了,所以就故意被娘娘他們抓走,想看看好不好玩兒。」

  這麼無聊?「喔……然後呢?」

  「然後?」稚嫩的聲音聽來好困擾。「然後爹爹就和娘娘親親,跟娘娘生下我們了。」嘻嘻。

  「不……」問話有點打結了。「這是誰教你說的?」嚴肅質問。

  「戚爺爺。」可愛的頭歪著。

  「那老不修!」好的不教,淨教一些壞的。吸了一口氣:「爹有沒有說,他是怎麼救走外公的?」

  「爹爹說,他早就告訴喜寶叔叔,只要那個什麼尚書被人關起來了,就可以用錢去把外公救出來,然後把外公放在一個秘密地方好養傷。」唔,好渴喔。「喜寶叔叔說,爹爹不是好心,只是預防萬一,如果山寨想對他不好,那他就有個保命符。」不過幸好,外公一直到現在都以為爹爹是個大好人呢。

  「真奸詐!」罵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後爹爹就和娘娘親親,跟娘娘生下我們啊。」剛剛講過了。

  「不……」忍不住閉了閉眼。「我是說,之後是怎麼來到南方的?」

  「喔……」眨著淡色的大眼睛。「娘娘讓爹爹離開山寨以後,爹爹去找還在養傷的外公,說要幫娘娘。嗯……就是,只要外公不回去,壞人統統會自動現形,不然就是自己離開,反正山寨已經不好玩,不要就算了。外公答應了啊,因為他好早以前就想幫娘娘了。」

  「原來如此。」難怪,他就是想不通,既然爹跟外公串通好了,為什麼還不放走外公。「真是錯綜複雜。」那個爹到底是什麼腦袋啊?

  「嗯。」小女孩點頭,道:「英叔叔說,爹爹是在下棋,一開始就是,他每一步都算好了,走得很輕鬆,只是中間突然多了娘娘,所以棋局的結果變了一些些。」還說什麼,看起來好像輸了,其實是贏的。

  「英叔叔?」又什麼時候來的?真是神出鬼沒。「算了算了。」他揮著手。

  這故事這麼長,虧得他今天總算有耐心聽完,直到現在才搞了個明白。唉唉,他還是比較喜歡去跟娘練武。

  「姊姊,我的口好渴喔。」想喝茶。她指著他身後的茶壺。

  「姊姊?」容貌秀麗絕倫的少年一呆,馬上跳了起來:「我是哥哥啦!」

  這小妹子是怎麼回事?三歲能識字、五歲能詠讀、七歲寫得一手絕贊文章,可是到了現在卻還把他錯認成女人!

  「嗯……」懷裡抱了一本厚厚藍皮書的紅髮小女孩歪著脖子。「可是書裡面都說,女生長得很漂亮。」所以,他長得那麼漂亮,是女生。

  「啊?我管書裡面怎麼說!反正我是哥哥啦!」可惡可惡!一般兒子像爹多普通,怎麼他們家卻像到他好想吐血!

  他天天在外頭練武卻仍舊一身白嫩肌膚,鎮日拿布吸眼睛結果還是那麼水潤;更慘的是,他跟爹站在一起居然被路過大嬸說像姊妹!姊妹!姊妹!

  姊妹耶!啊啊啊啊——他絕對無法接受!

  他不知道爹是怎麼想的,但他不要貌美不要貌美,要陽剛味要陽剛味!他為了增加自己的男人味,曾經一個月不洗澡,最後當然是被娘逮到揍了一頓。

  「你就不會把爹叫成娘!」一定是故意的。

  小女孩嘟起嘴,道:「爹爹是爹爹,怎麼會是娘娘?」

  「那就對了啊!」少年認真地看著她。「哥哥是哥哥,也不會是姊姊。」重新教育。

  「唔……」小女孩瞅著他,一會兒,道:「姊姊,我想喝茶。」

  少年徹底爆發,用力翻桌。

  「我是哥哥!」吼吼吼!

  小女孩像是被他嚇到了,小臉皺成一團。

  「你欺負我,我要哭了喔。」扁著嘴巴,可憐兮兮。

  「啥?不不——不!」見她淚水就要滾落眼眶,釀成可怕禍災,平常武功高強的少年頓時陷入手忙腳亂外加心驚膽跳的掙扎之中。抓頭、抹臉,趕緊把桌子扶好,體貼地替她倒了杯熱茶,恭敬地雙手奉上:「喝茶,喝茶。」冷汗涔涔。

  「謝謝姊姊。」接過,滿足地道。

  「我是——」少年一口氣梗在胸腔,被她瞬間淚濕的大眼睛給逼了回去。捏緊拳頭,他告訴自己勢必要忍辱負重,男子漢大丈夫,不必跟個女娃兒計較。深深吐納著,他自暴自棄道:「我是姊姊,是姊姊。」高興沒?

  小女孩捧著茶杯,骨碌碌的大眼睛偷偷地轉著。

  爹爹說,她的外表像娘娘,可是內在卻跟爹爹一模一樣;爹爹還偷偷告訴她,說哥哥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也贏不了她,嗯……好像是真的喔。

  嘻。



  「傳聞,福州一帶的山上有間不具名的草堂。其主人為一紅髮男子,那紅髮男子其妻不僅才智過人,面貌更是美麗,足以傾國傾城。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其女貌似娘親,沉魚落雁;其子貌如親父,則聰敏絕倫。說到這紅髮男子,曾經是個響噹噹的山寨大王,不僅武功高強,豪氣萬丈,那一手好鞭法更是讓人歎為觀止;他的愛妻呢,則中過進士,做官做到大學士——」

  高朋滿座的茶館裡,終於響起噓聲。

  「說書的,你有沒有搞錯!」一客人嗑著瓜子。「別以為咱們沒見識行不行?那什麼山大王的愛妻——愛妻,就表示她是個女人,女人能做官?」

  附和聲四起。

  說書的「嘿」了一聲,道:

  「怎麼不能?古有武則天稱帝,花木蘭從軍,當然也可以有女人考中進士入閣當官。」

  噓聲小了些,大夥兒熱絡地討論起來,有人打趣道:

  「說書的,要是哪一天發現你錯了,就請大家喝個過癮!」

  「好!」眾人鼓掌歡呼!

  說書的抬起手揮揮,緩和緩和氣氛,一挑眉,侃侃笑語:

  「這可不行,不論史書還是野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憑那些文字或耳語怎能說得準?就如小的今日欲說的章節,也沒把握裡頭完全正確。是虛是實、能不能信,不是當事者的咱們,就只能當是戲了。」

  「哈哈!你說書的真是瞎扯了,史書怎麼會有錯?」史書不信,難道信傳奇,信軼傳、信以訛傳訛的胡誨?「推卸了一堆,還不就是小器!」

  爆出笑聲。

  「沒法子!小的只不過是一介寒酸的說書人,諸公手下留情,可別為難哪!」說書人扇子一拍,引回正題,朗聲道:「對了,話說這福州一帶的山上,有間不具名的草堂……」

  人聲鼎沸著,聽戲說戲,茶館裡,熱鬧依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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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 11:38:23 |只看該作者
  友人變成後記的序
  
  ——作者壞……好心提字(甜笑)
  
  內容by某紫
  
  話說某月吉日,小女子一如往常混在親愛的小電電前東西南北亂逛,忽然接獲詭異的飛e來書一封,有如謎題的主旨日:「就是這件事。」
  
  用我大而無當的超深度近視眼細瞧謎底,原來寫「序」輪流轉,轉到自號「疏懶散仙」的在下身上?此等重責大任,霎時讓我心亂如麻,很想裝病喊痛、逃之夭夭。但思及和鏡水妹妹,有沉溺耽美之契、同享美食之誼,因此強逞豪氣宣示:
  
  「那有什麼問題ㄋㄟ!」話已出口,如覆水難收,於是絞盡本來就沒幾滴的腦汁,給它洋洋灑灑地瞎掰下去。
  
  先談有言道「文如其人」,是鏡水妹妹的忠實讀者(即使剛接觸本書就能體會),她的寫文自成風格,有一種束縛不住的巧思慧黠,常常出現不知從何處想來的絕妙形容譬喻,惹人大笑不已:和大夥兒聚會時也是如此,有她在場,那不顧形象……咳咳……不對!是率真的妙語如珠,絕對把氣氛炒得熱鬧滾滾、笑聲不斷(除非遇到她的愛困時間,「爆發力」才會下降)。
  
  而她曾說過自己不是個頂聰明的人,可是據我觀察,她對許多事物的看法頗有見解,才能創造出不僅外貌出眾、智謀亦高人一等的主角,如《頭號敵人》中的雷聿、本書中的邢觀月,假使這般色藝雙全的男子出現眼前,只怕我會像山寨中的孩子們一樣,立刻「垂涎三尺」(啊啊,好惡)!此外,縱然寫的是言情小說,在談情說愛之外,也描述了一些讓人深思的情節,如「其言也真」的女主角祖言真,她不認為朝政敗壞,就能說劫富濟貧是理所當然,不諉過的磊落態度,真會愧煞一班混淆是非之徒,難怪必須在官場爛泥中自我偽裝的觀月,會深受她的吸引;至於參透情勢的觀月,如何耐心佈局,鬥倒如狼似虎的嚴嵩,看完或許會興起「功名利祿總成空」的感歎,生活中還是少些勾心鬥角、多些優遊自在,珍惜所有不貪求,才是幸福吧!
  
  後論本書的背景人物,寫古代劇情,也許架空時代,能放手寫顧忌較少,鏡水卻選擇了明確的朝代,更把大家耳熟的奸臣嚴嵩、人民畏如惡鬼的錦衣衛等等,都網羅成書中角色,這樣虛實交織,說得煞有其事,可以想見要詳查堆積如山的歷史資料,再自然而然地融入故事裡,是多大的工程(明史野史吞落肚……)!消化的成果如何?我只能說光看觀月伶牙俐齒地教嚴嵩吃癟,就爽快無比!
  
  人物的設定,有男女主角顛倒陰陽的惡——趣味(連他們的兒女都不放過,可憐的哥哥變姊姊,真是狠角色),其實豪爽的言真有情竇初開、惹人疼惜的一面:「水當當」的觀月,則應證了「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的哲理,被那「人畜無害」的表相所騙想欺負他,下場將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至於其他的配角,無論是被主子耍得其慘無比的「八寶飯」喜寶、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成爺、老謀深算的巴爺(好個忠心耿耿的七爺八爺)、驚鴻一瞥卻搶眼的祖意真(短短一段,姊妹情深盡現)、蒼降(好帥的刀疤男喔……)等人,都是非常稱職的綠葉啊!
  
  聽不才小女子一串口沫橫飛(嚇得走避跳過我也不介意的啦),心動不如行動,快快進入鏡水妹妹用心生出的書寶寶世界裡,細細咀嚼,包准能度過一段「廢寢忘食」的美好時光喲!
  
  任務達成,下臺一鞠躬!
  
  作者注:
  
  ——其實本來是序
  
  某紫小姐,美食——不,是酒肉軍團的大將之一。有她跟某T在,大家都能滿載而歸耶耶耶耶(這是什麼意思?請不用探討)!
  
  她也是很厲害很厲害深藏不露的人物之一(突然發現酒肉軍團臥虎藏龍——什麼?每個人介紹詞都差不多?那是因為我要保持他們的朦朧美,不然會被怨恨),看她幫我寫序,就好像在寫推介文一樣(哈!我不要說了,會被怨恨)。
  
  不過某紫阿姐,我是請你寫「序」,可你寫的是「讀書心得」(爆笑)
  
  我不要告訴你,要等書出之後讓你自己來看,我會送你一本加唇印的哦,非常感謝喲(這樣你會原諒我吧,會吧?)!
  
  P.S.仔細看一看,你怎麼可以把我們的秘密講出來?(掩面)作者正經又不正經的附注小小叮嚀和說明:
  
  有關於嚴嵩,為《明史》中之真實人物,列名「奸臣」。
  
  書裡面有些片段《明史》中有記載(例,韃靼南侵),但多為杜撰(包括嚴嵩之下場)。因為寫的時候很天馬行空,寫著寫著興奮了,還會加減歷史,我擔心讀者會搞錯(汗)。若要一一說明則太繁複,架構為明朝嘉靖年間,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明史》來看看,裡面記載甚詳,我這裡也有些相關書目,可以來信向我要。
  
  另外,沒有「明文別傳」這本書,就算宇宙無敵霹靂巧合有同書名,也絕對不會是我寫在此書裡的這一本。
  
  有種竄改史書的快感,這次的創作很好玩,我亦從中獲益良多。
  
  PS這次要感謝兩個人。
  
  一是美麗大方聰明絕頂的某T小姐(對啦,就是上一本幫我寫序的那個親愛的某T),因為她我才能去某大學圖書館借一大堆資料書。喔喔!真是寶庫!(笑)
  
  二是博學多聞武功高強的某F老兄,資料經我天外一筆地融入小說後,第一個就得通過他的審閱,以免出什麼離譜的槌(啊啊?是的,他是歷史系研究生)。
  
  某T看完後問我,這樣的口味會不會過「重」,我很謝謝她(我好喜歡你喔,抱抱),不過,既然我選擇了要這樣寫,在文獻資料上就希望能夠盡善,避免讓大家看到太過錯誤妁東西,也歡迎大家來信指教。
  
  而且,這一本過重,那就下一本來惡搞好了——是開玩笑?不負責任?哈哈!我的確是不負責任(對不起,承認得這樣快速,汗)。
  
  我喜歡這樣,每一個故事都跟上一個有些不一樣(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容易膩,如果我每一本都用同樣的方式、同樣的角色寫同樣的東西,熱血就會就會消失,喔喔,我重要的熱血)!我很雜食,寫作上亦是。
  
  糟,又開始胡說八道了。總之就是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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