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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佟蜜]借你咬一口{一千零一夜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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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09: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借你咬一口(一千零一夜之一)作者:佟蜜

長到這麼大,什麼通靈、驅邪、捉鬼的貝蘋看太多,
這晚,她終於有機會見識到活生生的傳說──吸血鬼!
但這「傳說」也太古怪了,她第一次上他家拜訪,
就撞見他正用超大屏幕看A片,還面不改色地承認,
他看A片是為了領悟真理、瞭解人類!
虧他帥到掉渣、強到破表,內在卻壞成這樣,簡直是白活;
更離譜的是,他居然一本正經地希望人類女性──包括她,
願意幫他生小孩,孕育下一代?!
天哪,生什麼小孩,幫吸血鬼孵蛋她也不要!
這種怪人怪事,還是速速閃避,畢竟人鬼殊途,
硬湊在一起只會慘不會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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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0:1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赫密不曾見過日落,但他總在日落後立即醒來。

  他睜眼,酒紅色瞳眸略帶慵懶,屋裡雖有空調,他仍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窒悶,濃密的眉微微揪起。

  來到這個叫台灣的海島數日,他還是不喜歡這裡,太熱太潮濕,人類太多,過於擁擠,今晚的空氣格外黏滯,晚點應該會下場大雨吧……

  他起身離開絲質床褥。他身軀修長,赤裸的肌膚雪白若石膏,肌肉結實卻靈敏輕盈,如貓科動物。他習慣裸睡,除了從不離身的首飾——左上臂三圈精緻金環,雙手各有兩隻他自己設計的黃金戒環,別無他物。

  他走進衣物間,穿上黑色絲質襯衫與長褲,鏡子映出他一頭烏雲般的深色鬈發,五官英俊分明,纖細似線的長睫毛,環繞美麗淡漠的深紅瞳仁,鼻樑直挺,薄而優美的唇型,曾有宮廷畫師如此形容他冷峻的氣質——一朵冰封的盛開玫瑰。

  他沉思片刻,想著今晚預定的會議,低喚:「耶格爾。」

  早就恭候在外的管家立即進來,他端著托盤,盤上站立一隻盛裝八分滿鮮血的水晶杯。

  「都準備好了?」他改說中文。語言是他的興趣之一,雖然長住歐陸,他學了不少語言,甚至能寫正體字,他喜歡這些繁複的字體。

  「是的,依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耶格爾也以中文回答。他面目俊美,碧綠眼睛如翡翠,沉穩寧靜。「另外,收到幾個希望和您見面的訊息,那位訂製紅寶石項鏈的女高音,還有銀行家的夫人,以及……」

  「都推掉,不見。」作為珠寶設計師,他只接受電話和傳真下單,討論作品細節,拒絕面對面的接觸。和外人見面總有風險,要是哪天有人發現他這位設計師「H.M.」的作品竟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麻煩就大了。

  他拿起酒杯,飲盡鮮血。「你挑了什麼片子?」今晨睡前,他要管家挑個影片讓他睡醒後觀賞。

  「『實習醫師的診間性幻想』。」

  「夠激烈嗎?」前幾天看的片子都太無聊了,讓他打瞌睡。

  「是三男四女的大戰,長達六十八分鐘,應該很激烈。」

  「你把那稱為『大戰』?」赫密興味地挑眉。

  「我覺得人類一聚集起來,做什麼事都混亂得像戰爭。」

  你不也有一半是人類?但赫密沒說出口,只是瞧著管家,唇角微勾,走出房間。

  他的日間管家是吸血族與人類的混血種,他則是純種,父母都是出身高貴的吸血鬼。辨別純種與混血的方法很簡單,唯有純種吸血鬼的雙眼是紅酒般的色澤,混血種的眼珠可能是任何顏色。

  如無意外,吸血鬼永生不死,他已活了兩千年,還會繼續活過無數個兩千年。

  在長廊上,赫密邊走邊吩咐。「我先去起居室看片子。距離今晚會議還有多久?」

  「還有一個小時。」

  「嗯,等他們都到齊了,再來叫我。」察覺管家欲言又止,赫密淡道:「你想說什麼?」

  「我不該問,但……我不明白您為何要看這些成人影片?」

  「當然是為了神聖崇高的目的。」

  「是……」

  赫密嚴肅,沉聲道:「這是為了挽救吸血族的未來。」

  「是,原來如此。」原來A片連結著吸血鬼的未來?耶格爾聽得很茫然。

  「等確認影片的效果後,我想蓋一間大型視聽室,每晚太陽下山後開始播放成人影片,讓想看的人隨時來看。」

  「呃,您不覺得一起看這種影片,似乎……有點奇怪?」

  「會嗎?不然我大量訂購分送給大家,讓他們各自看,或者我們自己出資拍攝,劇本自己設計,還可以賣給人類。」

  為了避免主子變成A片發行商,看A片變成吸血族的全民運動,耶格爾決定緘默,不要鼓勵主人在這方面的興趣。

  「總之,有效的話,我打算推廣。不過這先擱一邊,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今晚來開會的,除了『瓦什會」的會長,還有人類術師的官方組織。瓦什會原本就站在我們這邊,那位官方組織的代表才是會議的關鍵。你和伊凡好好準備,今晚很重要。」

  「是。」

  今晚會議的結果足以改變吸血族的命運,而他從A片中領悟的道理,也足以左右族人的未來——如果他領悟得出來的話。

  赫密踱進起居室。起居室鋪有厚地毯,牆上掛有液晶屏幕,配備全套高級音響,「實習醫師的診間性幻想」靜靜躺在茶几上。

  他把光盤放入機器內,瞥了窗外一眼。

  天色還未全黑,濃重的雲在天際奔馳,雲層間電光隱隱,他坐進柔軟沙發,按下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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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昏地暗,大雨滂沱,山路陡峭,此情此景,一言以蔽之——衰、斃、啦!

  貝蘋好想哭。雨下得夭壽大,她騎著小綿羊機車龜速爬行於山路上,好像在瀑布裡騎車,全身濕透,一遇到下山的車就猛按喇叭,唯恐雨夜昏暗,人家沒看見她,把她撞下山去。

  嗚……要不是先去參加好友的慶生會,今晚她就能搭會長的車上山,根本不用受這種罪。

  為了參加慶生會,她冒雨騎車去KTV,結果出來時,外面嘩啦啦下起大雨,她晾在機車上的雨衣竟然不翼而飛,她衝去買輕便雨衣,然後悲慘地騎車上山。

  她照著會長給的地址,在山裡繞來繞去半天,早該到了,可是半幢屋子也瞧不見,她不得不承認——她迷路了!

  她停下機車,想打手機給會長,偏偏山上收不到訊號。

  好極了,她迷路,困在山裡,無處求助,分不清東西南北,才二十歲的她很沮喪、很挫折,四周這麼黑,她很害怕,無助地哭了……才怪!

  她握拳對夜空咆哮:「就算要翻遍整座山,我爬也要爬去!給我等著!」

  她在「瓦什會」工作,瓦什會是一個神秘組織,由一批具有特異能力的術師組成,會長住在她家隔壁,從國中起她就在那打工,高職畢業後,她換了幾個工作,會長問她要不要當他秘書,她一口答應,並不是因為薪水特別優渥,而是她向來熱中靈異事物,舉凡通靈、驅邪、捉鬼她都看多了,而今晚,會長要去見的是傳說中的生物——吸血鬼!

  「瓦什」便是吸血族古語,意即「守門人」。從前吸血鬼在白晝入眠時,由人類警戒守護,這項重任後來由不畏日光的混種吸血鬼負責,曾服侍吸血鬼的人類離開了,組成團體瓦什會,仍和吸血族有聯繫——以上是會長向她解釋的瓦什會起源。

  她是將信將疑,吸血鬼的電影小說她看多了,可從來沒親眼看過,也沒聽誰見過,這生物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是個謎。

  但今晚,她就要親眼目睹——會長要和祖先侍奉過的主子見面,據說對方是族中要角,足足有兩千歲的古老吸血鬼。

  因此,她懷抱著參觀博物館木乃伊——不對,是朝聖的心,去見這棵阿里山神木。

  兩千年耶!很難想像活了兩千歲的人是什麼模樣,就算永生不死,活了這麼久,也該有哪部位的「零件」老舊了吧?可能不良於行,可能齒搖發蒼,可能記憶退化……反正她要去看,什麼法術排場她見多了,活生生的傳說生物怎能不見識一下?

  不過,對方是吸血鬼,她還是有點怕,希望對方不會看中她才二十歲的脖子,她發育不佳,前不凸後不翹,體重輕得無法捐血,絕對絕對不好吃……

  她繼續上路,一面找路一面胡思亂想,騎著騎著,忽然眼前一亮,左前方不遠處好像有個光點,隱約可看出房屋的輪廓,似乎是一幢小平房,是她今晚的目的地嗎?唉,她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不管是不是她的目的地,有光線的房屋就代表有人,有人就可以問路,她二話不說,對準方向騎過去。

  ***

  赫密坐在沙發裡,屋外大雨傾盆,屋裡都是女人的嬌吟、男人的喘息,如火如荼、欲仙欲死……他眼皮半合,只覺得很催眠。

  激烈是夠激烈,幾種奇怪的姿勢讓他開了眼界,女人叫聲大得好像在比賽誰的分貝高,但哪裡性感?哪裡火辣?為什麼人類看這種片子就可以High到做個沒完,繁殖了幾十億人口?

  他以為吸血鬼和人類很相似,能讓人類「性起」的也對吸血鬼有效,可惜沒有,至少他看了毫無反應。唯一感想是東方女人看起來都很稚嫩,個個都像未成年。

  也許該問問二弟的看法?不過,那傢伙也只是愛和人類廝混,在慾望方面同樣冷感。

  吸血族天生慾望低落,這或許是大自然對生物的控管機制,以免他們長生不死又過度繁衍,其它生物恐怕都要滅絕。但也因慾望冷淡,族中許久沒有新生兒誕生,最後出生的純種吸血鬼在五十年前,是他的管家伊凡,在伊凡之前的五百年間,只有兩個純種出世。

  長此以往,吸血族恐怕面臨滅亡危機,他不能坐視不管。

  他正凝思,大雨聲中,忽然聽見一個聲音接近。他靈敏的感官立刻警覺。

  這屋子施了法術,除了被允許進入的人之外,一般人看不見它,來者可能是人類術師,或是那些反對召開此次會議的族人。

  但那人的行動毫不輕盈,急急忙忙又跌跌撞撞,筆直朝屋子而來,頃刻間已到屋外,砰砰的敲門聲隨即響起。

  赫密皺眉。對方若來意不善,行動應該更隱密,若是今晚的客人,會從大門進來,這位不速之客敲的卻是後門,想必是與會議無關的人吧?

  他決定忽視,繼續坐在舒適的沙發裡,看著乏味的交歡畫面,思索吸血族困境的出路……

  ***

  貝蘋用力搥門,搥得手都痛了。屋子二樓明明有燈光啊,怎麼沒人應門?是雨聲太大,聽不見敲門聲嗎?

  她對門大喊:「喂~~有沒有人在家?拜託開門好嗎?很抱歉打擾你們,但是我迷路了,我想借個電話可以嗎?有沒有人在?」

  門內依然無響應,她無計可施,只得不死心繼續敲門,猛地一道閃電燦亮,亮得像近在身邊,她嚇一跳,回頭望,猛敲的拳頭忽然落空,她反應不及地往前衝,額頭磕上門——

  不對,不是門,否則這一下會讓她額頭腫起大包。

  她抬頭,發現門開了,她撞上的是個男人的胸膛,男人穿得一身黑,背光站著,她看不清他的臉龐,只覺他渾身散發不悅氣息。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連道歉。這男人真高,她得抬頭望他,四周昏暗,他雙眸卻似隱隱發亮,皮膚似乎異常的白。

  「有事嗎?」赫密即使不耐,口吻仍冷靜有禮,因為敲門聲鍥而不捨地持續了十分鐘,他不得不來打發這煩人的傢伙,沒料到門外卻是個嬌小女性,瞧她一臉生嫩,似乎還未成年。

  「我迷路了,請問你知道山村路四百三十號在哪裡嗎?」

  「……就是這裡。」赫密更詫異,今晚的訪客名單上確實有位女性,卻是人類術師的官方組織「異術署」署長,難道就是這個濕得像現撈海帶的小不點?

  「喔?太好了!」貝蘋鬆口氣。「你好,我是瓦什會長的秘書,抱歉我這麼狼狽,我沒想到雨下得這麼大,又迷路,在山上繞了好久,還以為會趕不上會議……啊,我們會長到了嗎?」

  「我不知道他到了沒有。」原來不是女署長,他是聽會長說過有個能幹的秘書,還說他在台灣若有什麼需要,這位秘書可以協助辦妥,但現在看她渾身濕答答像溺水……他想,會長對於用人大概不太挑。

  他返身進屋,貝蘋脫掉雨衣,跟著進去。「他應該到了吧?時間差不多了……」屋裡沒開燈,空調溫度很低,她打個哆嗦。「好暗,怎麼沒開燈?」

  「我喜歡暗一點。」

  「是喔?可是這樣對眼睛不好耶。」屋裡有聲音,聽起來像是電視,她沒留意,忙著不讓自己滿身的雨水滴到地毯。

  赫密想說,他在黑暗中視物一清二楚,轉念又想,他沒必要向她解釋吧?

  「其實我原本要和會長一起來,但因為參加朋友的慶生會,所以才自己騎車上山。我以為這地址很好找,結果卻迷路了,還好沒遲到,呼!你知道雨有多大嗎?再大一點我就會被衝下山去了,好可怕……」

  赫密沉默,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想打手機問路,結果竟然收不到訊號,真奇怪,我以為台灣基地台這麼多,應該沒什麼地方收不到訊號了……還好,總算讓我找到這裡。」

  這些事與他何干?赫密繼續沉默。這個自來熟的小丫頭真吵。

  「對了,請問能不能借用浴室讓我梳理一下?我得趕快整理好,不然等等開會就糟糕了,真對不起,我一直滴水,地毯都濕了——」

  「從那邊出去,走到底就是浴室。」他指向房間另一端的門。

  「好,謝謝你。」這位先生惜字如金,嗓音倒是低沉如大提琴,很有磁性。貝蘋瞧著前頭男人挺拔的背影。「還沒請教你怎麼稱呼——」她停步,被右方牆上大到看不出幾寸的屏幕吸引。

  因為影像太大,她看了三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視線對著的是一對全裸的男女!

  她瞬間瞠圓杏眼,這才發現屋裡繞樑不絕的並不是電視劇的聲響,而是曖昧的呻吟,男女的呻吟聲,聲聲不絕。她錯愕得張口結舌,傻在原地。原來這男人來應門之前正在看A片?!

  男人正好停下腳步,回眸瞧她,她頭皮發麻,喔,好一位美男子,體格挺拔,五官英俊深刻,神色孤傲冷漠,屏幕投射的光影在他臉龐上變幻,更添神秘魔魅的氣質,不過最教她敬佩的是他的從容不迫、面不改色,以及用超大屏幕看A片的氣魄,輔以全套豪華音響的氣勢,都教她敬佩得想流淚啊!

  正常男人不是應該尷尬得趕快關屏幕嗎?這位先生這麼堂而皇之,反而是她不好意思,眼睛不知往哪看才好,勉強擠出笑。「這、這是……」

  「打發時間看的。」他沒料到來人會進屋,便沒關影片,看她現在的表情活像剛吞下一隻青蛙,他才想到東方人在這方面很保守,過去把影片暫停。

  「喔,是喔……」她尷尬陪笑,偷瞄屏幕一眼,正好畫面定格在全景,一數竟有七個人……媽媽呀,帥哥的口味都這麼重鹹的嗎?

  不知哪根神經不對,她呆呆補充一句。「人好多喔。」

  「嗯。」他淡淡道:「人多熱鬧。」

  熱鬧什麼?!又不是演唱會在拚人氣!「那,那我去浴室了……」這時候提到浴室好像怪怪的,她臉頰發燙,低頭匆匆往牆邊的門奔去。

  「等一下。」

  她止步,一滴冷汗自額角淌下。深山夜晚、孤男寡女,該不會他看A片看到太興奮,想對她怎麼樣吧?

  「你走出那扇門後,找個綠色眼睛的男人,他是我的管家耶格爾,你需要什麼,儘管跟他講。」

  「喔,謝謝。」快溜!唯恐他獸性大發,她直奔向門。

  她跑得飛快,赫密的另一個問題滾到口邊,也只好吞回去。

  她似乎很怕他,但他做了什麼?也許因為他是吸血鬼,她出於本能地畏懼吧?

  可惜,他原本想請教她的意見。他瞥向屏幕,忽然好奇,瞧她一臉生嫩,究竟是幾歲?

  ***

  片刻後,與會者都到齊了,聚集在地下室的小會議室內。

  參與的吸血族人只有三位,赫密與他的雙胞胎管家。

  人類這方也是三人,異術署的署長、瓦什會的會長與秘書。

  透過管家的協助,貝蘋此刻得以清爽整潔地站在會長背後,也才知道那個看A片的傢伙,竟然就是她好奇老半天的兩千歲吸血鬼。

  唉,無知總是最美,真相總是幻滅,兩千歲的人瑞還看什麼A片?老不修!

  她暗暗腹誹,但不得不承認坐在長桌一端的他,實在是個英俊的人瑞,完全不如她所想像的衰老乾朽,彷彿擺脫時間咒語的魔王,俊美的雙胞胎管家則是隨侍的黑暗天使。他溫潤深邃的暗紅眼眸幽美醉人,一舉一動優雅內斂,顯現某種古老貴族階級的矜持教養,可即使是像她這樣的普通人,也感覺得出他溫雅的外表下蘊藏不可忽視的力量。

  但不管他怎樣帥到掉渣或強到破表,一想到他看色情片,她對他的印象就差到海溝裡去了。

  她好奇地猛偷看吸血族三人,冷不防魔王抬頭對上她視線,她立刻掉開頭,佯裝若無其事。

  赫密打量她幾眼,沉聲開口:「今晚會面的重點,我們雙方都很清楚。吸血族的出生率不斷下降,我們族中無論純種或混血種的女性,都難以孕育後代,人類在生殖方面的技術很先進,我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協助,包括人工授精和代孕。」

  「我們可以提供醫療技術改善你們的產婦健康。」異術署的署長溫靉嗓音溫柔,但避過赫密提出的兩個重點,顯然不同意提供協助。

  赫密搖頭。「這方面我們做過研究,吸血族的女性不適合生育,生產往往讓她們送命,這不是一般的醫療照護能改善的。」

  他頓了下。「如你所見,我的雙胞胎管家,他們的母親是人類,但耶格爾是混血種,伊凡卻是純種,我希望能孕育純種的吸血鬼,這點透過你們的技術應該可以做到——」

  「反正都是吸血鬼,混血種和純種有差嗎?」貝蘋忍不住問。

  赫密瞧她一眼。「混血種的壽命只有兩百年,純種才能永生。」

  「好吧,可是你們咬了人,那人就變成吸血鬼,還需要生育嗎?」

  葉會長扯扯她,低聲解釋:「那是電影演的,一般人類要變成吸血鬼沒那麼容易。你別多話,會惹主人不高興。」

  貝蘋悻悻地閉嘴。就是不懂才想問啊!

  一旁的溫靉搖頭。「您的要求恐怕有困難,吸血鬼大量繁衍對人類沒有好處。」

  署長英明!貝蘋聽得猛點頭,養一堆吸血鬼簡直是自找死路。

  「假如你是怕培養出一堆嗜血的猛獸,大可放心,我們奉行菁英教育,不喜歡生育太多。況且我們也很久沒有抓人咬脖子了,吸血族大部分成員都從已建立的血庫中取食,還可以依照他們的喜好挑選不同的血液。」

  「你是說你建立了吸血鬼的Buffet?」貝蘋忍不住又插嘴。

  赫密瞟她一眼。「可以這麼說。提供血液的人類都經過健康檢查,還有藥物使用紀錄,以確保血源乾淨。畢竟人類有太多奇怪的病,有些對我們也有傷害,不得不防。」

  貝蘋無法不露出嫌惡的表情。

  她的表情逗笑了溫靉,她柔聲道:「其實,那和捐血差不多,參與計劃的都是志願者,他們定期捐出少量血液,對身體無礙,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血液用途。這套措施對人類和吸血鬼都有保護,吸血鬼得到他們需要的,一般民眾則免於恐慌,但是……」

  話鋒一轉,溫靉瞧向赫密。「就我所知,您的二弟似乎還是比較喜歡咬人。」

  「那是他的個人行為,我正在嚴厲地糾正他。」赫密皺眉。「總之,改善我們的生育狀況不會害人類滅種,我可以保證。」

  「好吧,即使對我們無害,但也沒有好處。」

  「當然有。人類可以和吸血鬼混血,代表基因兼容,你們渴望長生不老吧?永生的秘密就在我們身上,你們不想解開這個謎嗎?」

  「您願意提供我們研究資料?」

  赫密頷首。「我的三弟是我們族人中少有的科學家,他可以提供你們研究數據,也可以協助研究。」他有他的盤算,對方也有,沒有重大好處,對方不會輕易點頭,他猜這就是對方想要的條件。

  貝蘋暗暗咋舌,這人說的可是自己的親弟弟嗎?拿親人作利益交換,居然眼都不眨,真是冷血。

  「您這麼有誠意,我代表政府感謝您。」果然,溫靉微笑,顯得相當滿意。「但無論是嘗試培育或破解基因密碼,都是沒有人碰觸過的領域,無法保證成功。」

  「我知道,就像你們的俗諺所說:『盡人事,聽天命』。」

  「好吧,那麼我們達成共識了——」

  「等一下,」貝蘋又有意見。「既然吸血鬼在生產方面有困難,即使培育出純種的也沒用啊,也沒辦法繼續生育。」

  這小丫頭意見真多。赫密蹙眉,望向葉會長,眼神傳遞無聲的暗示:你帶來的人,你處理一下。

  葉會長馬上解釋:「所以剛才主人提到『代孕」,如果培育計劃順利的話,希望由人類女性生育孩子。」

  貝蘋錯愕。「你是說代理孕母?怎麼可以?!這是違法的!要是傳出去,一定會引起大眾恐慌,還會被警方逮捕調查——」

  赫密道:「那麼,討論到此為止,散會。」

  他和溫靉還有些細節要討論,貝蘋也有很多意見想參與討論,卻被會長硬拉出會議室。

  「你只是秘書,上頭吩咐什麼你照辦就是了,話不要太多。」會長阻止她進會議室。

  貝蘋叉腰。「好,我是小秘書,沒發言權,你是會長,你進去跟他們討論總可以吧?」

  「唉,我活到這把年紀,沒想到有親眼見到吸血族的一天,而且是我的祖先侍奉過的貴族,我還能完成他交代的事情,我這輩子值得了,死後也有臉見列祖列宗……」會長激動得老淚縱橫,有如信徒見到媽祖顯靈,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簡直雞同鴨講,貝蘋很頭痛。「會長,你不覺得整件事有很大的問題嗎?那傢伙講得那麼理所當然,又是血庫又是做什麼基因改造,他有沒有把人當人看啊?!」她義憤填膺。

  「他是吸血鬼,不建血庫難道蓋水庫嗎?他算是很有人道意識了,蓋血庫讓吸血鬼不需要為了生存而吸血,減少無辜的犧牲,兩方不起衝突,可以和平共處,你不覺得他非常英明、非常有遠見嗎?」會長一臉崇拜。

  貝蘋冷冷道:「想像我會變成Buffet的一道菜,我只想拿刀叉盤子塞進他嘴裡,噎死他。」

  「欸,你本來不是很期待來見他嗎?」

  「那是在我發現你們的恐怖計劃之前!」她跳腳。「他拿人當食物、當實驗品,你還替他辯護?你不要忘記你也是人類的一分子!」

  「唉,小蘋,你看我外表是亞洲人,但我的遠祖來自歐洲,我們家代代相傳的祖訓,就是希望能再服侍我們的主人,瓦什會的成員很多也是抱著這種想法,這些我不都跟你說過?」

  「我以為那是你誇大的!」畢竟祖先是吸血族的僕人,經過幾百年仍死心塌地效忠主人云云,太匪夷所思,她聽過就算,沒有當真。

  她瞧著老會長。「會長,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我看他根本不問你意見,事情都他說了算。」

  「我是來見證歷史的。」老會長一臉嚴肅。「見證瓦什會和主人重逢,重新連結的這一刻——」

  話沒說完,赫密走出會議室,會長馬上迎上前。

  赫密先吩咐耶格爾送溫靉出去,才向會長道:「這次辛苦你了。我讓管家泡茶、準備點心,你歇一下再下山吧,外頭還在下雨。」

  「不不,這是我應該做的,能辦妥您交代的事,是我無上的光榮……」

  有沒有這麼狗腿啊?貝蘋不屑,察覺赫密眼光向她投來,她轉開頭。

  赫密想,她對他的厭惡還真是毫不掩飾。整理乾淨的她束起潮濕黑髮,露出整張小巧白淨的瓜子臉,她眸子清亮靈活,唇色紅潤,話聲清脆,如碎冰撞擊玻璃杯,嬌小玲瓏的模樣像個可愛的精靈,唯獨對他沒好臉色。

  他告訴自己,毋需與她莫名其妙的敵意計較,但還是有些不悅。他沒得罪她什麼吧?

  「主人有任何需要,請儘管吩咐。」會長拍拍貝蘋肩頭。「我這個秘書很能幹,您在這邊停留的期間有任何雜事,都可以讓她幫忙。事實上,我打算把她留在這邊供您使喚。」

  什麼?!貝蘋黑眸瞠圓。「等等,你沒說要我留下——」

  「不需要。」赫密立即拒絕。「一個拿著地址還找不到路的人,只會給我添麻煩。」

  他把她看得很扁喔?貝蘋辯解。「那是因為下雨天,很黑,這邊我又沒來過才會迷路。」

  會長幫腔。「是啊,小蘋其實方向感很好,而且她聰明伶俐,辦事妥貼,我相信她會是您的好幫手。」

  「這就太好了,主人要在台灣住一陣子,我們想另找住所,單靠我和耶格爾恐怕忙不過來,貝小姐留下的話,真是幫我們很大的忙。」一旁的伊凡插口,他面貌與雙胞兄長相似,但眸色深紅,表情活潑,此刻他覷著主人與貝小姐,暗覺有趣。很少看到遇事不動喜怒的主子,屢屢對人皺眉。

  「主人,請務必讓瓦什會盡一份心力!」會長幾乎要跪在赫密腳邊哀求。「瓦什會一直等待機會效忠,我們願意為您奉獻所有,您的接納是我們無上的榮耀,既然已經決定要找代理孕母,如果您願意,也可以把小蘋拿去用——」

  「等一下!」貝蘋懷疑自己聽錯。「『拿去用』是什麼意思?」

  「啊,我是說,」會長拉住她,殷殷解釋。「你年紀輕、身體健康,懷孕應該沒問題,不是嗎?」

  咚咚咚,貝蘋驚得連退三大步,驚咆:「你叫我當代理孕母?!」

  「當然這要看你的意思,你自己願意才行。小蘋,我們會裡的女性,都是四、五十歲的媽媽,只有你適合奉獻給主人。」

  「這、這……」情況太荒謬,貝蘋頭昏腦脹。「難道你一開始聘我當秘書,就是想把我當『伴手禮』,送給你親愛的主人?!」

  「不是,和主人的重逢是意外,我也是剛剛才有這念頭。我絕不勉強你,但我很希望你能幫忙,這具有歷史意義,瓦什會的每個人都會感激你的。」

  「你自己幫他生不是更有意義?!」

  「唉,我生得出來還需要拜託你嗎?」

  「會長,你老實說,你的腦漿是不是被……」她迅速瞥了兩個吸血鬼一眼。「吸光了?」這種要求已經超越腦袋秀逗的境界,不得不考慮大腦不存在的可能性。

  「小蘋,這件事對我們瓦什會意義非凡,只要你答應,我給你加薪,兩倍?三倍?」

  「三十倍我也不要!」她打算存錢念大學,真的加薪三十倍,可不是小數目……不對,人要有原則,怎能被金錢收買!

  「要是你懷孕,絕對會得到妥善的照顧,主人也不會虧待你,他們給的報酬比起我只會更多。」

  那會是多少?呃,她不是願意當孕母喔,她只是好奇他們打算付多少錢。

  她瞧向赫密,他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對會長這份熱情的「大禮」顯得無動於衷,然後,他緩緩開口。

  「葉會長,你以為我們不挑的嗎?」他眼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貝蘋。「我們是很需要代理孕母沒錯,但不是隨便哪個雙X染色體的都行。」

  貝蘋惱火。他看著她講這話是什麼意思?

  「主人,您對小蘋不滿意嗎?」會長也看出赫密對自家小秘書頗有微辭。

  「她應該未成年吧?這種事不能找未成年的。」

  「我二十歲,早就成年了!」貝蘋挺胸。

  赫密瞭然地頷首。「原來東方人是成年以後才開始發育的。」

  「怎麼是成年以後?當然是十幾歲——」她猛然醒悟,人家為何當她未成年。貝蘋粉臉脹紅,默默把胸口縮回去,垂下肩膀。她好歹有一咪咪弧度好嗎?又不是一「平」如洗……嗚,這臭男人、豬頭吸血鬼,她跟他梁子結大了!

  會長沒聽懂兩人暗潮洶湧的對話,繼續鼓吹。「是啊,小蘋雖然看起來像學生,其實已經二十歲了。瓦什會曾經是主人的守門人,如今更擔負起血族延續的重任,如果有成員能參與這次計劃,實在是非常具有歷史意義——」

  「是啊,原本以為我只是當個小秘書,沒想到能參與這麼神聖的大事,我的工作原來這麼有意義,真是讓我熱血沸騰!」貝蘋忽然滿臉熱情崇敬,彷彿剛剛見證了偉大的神跡。

  赫密挑眉。看貝小姐翻臉像翻書,她在打什麼主意?

  「小蘋,聽你口氣,你願意當代理孕母了?」會長好驚喜。

  「絕對不可能。」貝蘋甜甜綻笑。「但是,主人在台灣停留期間有什麼需要的話,我願意幫忙。」

  「我說了不需要。」突然改口稱「主人」,更顯得可疑。

  「為什麼?雖然我給您的第一印象不好,但那是意外,不表示我的工作能力有問題。我是本地人,在這裡熟門熟路,辦事方便,請您務必給我這次機會,我非常渴望為您效勞。」反正是會長的要求,她聽命也無妨,重點是人爭一口氣,讓這個以貌取人的傢伙見識一下,會長為何對她讚不絕口!

  而且她想通了,與其對這些人的作為氣憤跳腳,不如積極參與,也許有機會改變這些荒唐事。

  「為什麼?你剛剛不是還非常排斥,加薪也不願留下?」

  「是沒錯,但是聽了會長的話,我非常感動,我感覺到強烈的使命感,否則怎麼不是別人來當秘書?為什麼是我遇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既然吸血鬼的問題就是瓦什會的問題,而瓦什會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因此吸血鬼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我覺得我的命運已經和瓦什會相連,這都是奇妙的緣分……」

  「嗯,原來如此。」他怎麼覺得都是胡謅的鬼話?

  「所以您願意讓我幫忙嗎?」看他反應冷淡,她大膽推測。「您好像有點怕我?是因為我是人類,讓您覺得不自在嗎?」

  怕她?赫密啞然,這個年齡只有他百分之一的小東西,居然意圖挑釁他?「既然你願意,我的管家也確實需要援手,就留下吧。不過,希望你明白,我完全不期待你獻身。」他很懷疑她剛到他肩膀高的扁平身材,有孕育孩子的能力。

  「當然,我也不想幫吸血鬼孵蛋。」

  孵蛋?他才懷疑她連一顆蛋都生不出來。「很好,顯然我們有共識。」這話頗無禮,但她的笑靨甜得讓人無法生氣,反倒讓他好奇,她這麼想留下,動機是什麼?

  他凝視她,想從那張笑得假兮兮的燦爛小臉尋找真正意圖,她杏眸含笑,象牙色臉蛋顯得單純稚嫩,不懂玩心計,她兩腮泛著健康的薄紅,散發人類青春正盛的活力與美,一種容易凋謝的、脆弱的美……

  脆弱但頑強。他恍惚了,錯覺她烏黑瞳眸裡有火焰躍動,那是吸血鬼最缺乏的,對生命的熱情。

  貝蘋維持無懈可擊的淺笑,但臉皮僵硬。和那雙醇酒般的紅瞳對峙不是易事,他的眼神具有穿透性,令她覺得自己是塊玻璃,被看得一清二楚,沒有秘密。他眼色冷淡,為何她卻覺得臉發熱?他沉默,她卻覺心房騷動,彷彿他無聲的視線向她的心傾注喧囂,她很侷促,但不肯別開視線,強裝鎮定地微笑。

  察覺自己的目光太專注,赫密不著痕跡地撤回視線。「你就住下吧,我的管家會安排房間給你,往後你就聽他們的吩咐辦事。不過,我有個問題……」

  「主人請問。」「主人」喊得這麼順口,她開始懷疑自己天生就有奴性。

  他沉吟,面色嚴肅,似乎遇到棘手的難題,頗傷腦筋。

  「你有什麼推薦的A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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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個人要好色兼厚臉皮到何種地步,才能輕鬆自然地問出這種問題?

  若非他問話時眼光坦率正直,貝蘋會當他是在性騷擾。

  她當場傻了足足五秒,找回聲音時還有點結巴。「我、我對A片沒研究……不過您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找,要多少有多少。」

  哼,丟出這種無恥問題,以為她會尷尬害羞,打退堂鼓嗎?她才沒在怕,那麼愛A片就買給他,也不需到實體店面,就在網路上選購,反正可以報公款,她把各大成人影片網的銷售前十名一網打盡,夠他看到眼球爆掉!

  但她有點納悶,既然吸血族天生冷感,怎麼他對A片如此熱衷?也許就跟某些變態無能只好偷窺的道理一樣,雖然沒辦法做,用看的滿足心理也好。

  除了主子有奇怪癖好之外,這實在是份優差,兩位管家很快物色到城市郊區一處高級公寓,設有警衛保障住戶隱私,且交通便利,隨即又大手筆在精品店與百貨公司採購傢俱家飾,因為主人居住的舒適不容半點折扣,買不到合意的就向國外訂購,出手之闊綽教她大開眼界。

  他們為她安排的房間跟她自租的小雅房相比,簡直是火柴盒比珠寶盒,他們飲食「單調」,給她的伙食費可不少,還有零用金,加上會長很高興她留下幫忙,薪水加倍給,她的普通飯碗突然鍍了金——不過,她可沒因為待遇優渥就忘了原本的目的。

  除了協助管家採購佈置,她一直很想在培育計劃方面出意見,但沒人要聽,溫署長每晚帶醫生與科學家來訪,赫密與他們關在辦公室討論;即使溫署長不來,他也是整晚關在房裡,不准任何人打擾。

  她猜他一定是夜夜看A片馬拉松,有點後悔不該買那麼多片子給他。

  於是她請管家詢問赫密,他滿不滿意她選購的片子,需不需要添購——不是她想跟他聊A片,是得爭取到交談的機會,才能表達她的意見呀!

  伊凡帶來他的回覆。「主人請你過去他的工作室。」

  「工作室?他有工作?」她訝異,看他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難以想像他竟然會工作。

  「主人是珠寶設計師。其實主人擁有的財產不需要他工作,珠寶設計只是他的興趣之一。他在工藝方面涉獵很廣,在火藥發明之前,他還打造過不少兵器。」伊凡顯然對主人相當崇拜。「主人認為火藥是對大自然的褻瀆,所以他只經手冷兵器。」

  暈,火藥發明是什麼時候啊?總之這男人實在老到她難以想像的地步。

  貝蘋走進工作室時,赫密戴著單片眼鏡正在翻看設計圖,一面審視工作台上一堆未琢磨的彩色石頭。

  伊凡退了出去。赫密翻看設計圖,朝左側的椅子輕抬下巴。「坐吧。」

  「我站著就好。」這男人天生具有威嚴,即使她對他意見很多,在他面前還是自動變得恭敬。

  他也不勉強她。「住得還習慣嗎?」

  她愣住,沒想到他會關注這種小事。「呃,還好。」

  「我們的視力和人類不同,我讓伊凡多開了幾盞燈,如果還不夠亮,你告訴伊凡,他會處理。」

  「其實我多半待在自己房間,很少出來,燈光什麼的無所謂。」她好奇道:「您為什麼戴眼鏡?視力有問題嗎?」她以為吸血鬼百病不侵哩。

  「鏡片是用來修正視力。同樣的物品,在吸血鬼和人類眼中看起來並不一樣。寶石的光采相差很大,像這些蛋白石,它的表面有『游彩』,我和人類看到的就截然不同,這鏡片能讓我用人類的眼光去看,以便挑選適合的素材。」

  「聽伊凡說您是珠寶設計師?所以您晚上都在工作?」

  「嗯,有新的訂單,還有幾款珠寶要修改。」

  「您真勤奮,我還以為您……過得很悠閒。」她嘿嘿笑。

  「不然你以為我在做什麼?」聽出她話中有話,他嗓音夾了一絲淡淡戲謔。「整晚看成人影片,看到眼球爆掉嗎?」

  「當然沒有,我知道您非常嚴謹認真,一定是閉門苦思,為吸血族的未來傷腦筋,小電影只是消遣娛樂,您不會沉迷——」

  「我讓耶格爾加裝器材,四個螢幕一起看,前幾天全看完了。」

  她張口結舌。好樣的,原來他工作不忘娛樂,還裝四個螢幕,多種內容,一次滿足,這男人的胃口簡直是黑洞。「所以您需要我再採購嗎?」

  「暫時不必了。我覺得這些影片就算花招很多,其實大同小異。」全都讓他看得昏昏欲睡。「我只有一個疑問——人類不是體外受精吧?」

  「當然不是啊,又不是青蛙。」她困惑,這問題未免太沒常識吧?

  「嗯。我還以為我對人類的知識有誤,女性受精的部位原來是臉或胸口,後來又懷疑可能全身都行,但這樣不是很危險嗎?太容易懷孕了。」

  「怎麼可能全身——」她猛地明白他的疑惑從何而來,霎時滿面通紅,耳根熱辣。「那、那種影片是看情趣的,不是正確知識,你看看就好,不要當真。」虧他有這麼天才的想法,也難怪啦,那些「動作片」本來就充滿誤導,但是……體外受精?太扯了,她很尷尬,又忍不住偷笑。

  「我就是不懂哪裡有趣,為什麼你們人類看了會興奮?我只覺得無聊。」

  「既然無聊,為什麼您喜歡看?」幸好他不追問,趕快順著換話題。

  「為了吸血族的未來。」

  「啊?」

  「我們和人類相似,人類一年四季都能發情,色情行業也很發達,等於是自身因素加上外界的刺激,我想這類刺激也許對我們也有用,所以親身試驗。只是很可惜,它不能引起我應有的反應。」

  「應有的反應是指……」

  「男人的生理反應,就是——」

  「我懂了,不必解釋。」她臉紅,但也很好奇。「您真的……毫無反應?」

  「我唯一的生理反應是很想睡。」他困擾地蹙眉。

  「可是就我所知,男人對這種影片的反應都滿……熱烈的,有些甚至看到穿得清涼一點的女人就有感覺……」

  「那更奇怪了,不管是色情影片或幻想,都沒有實際的肢體接觸,男人不就是靠想像在發情?」他務實地道:「別說穿著清涼,你就算當著我的面脫光,我也沒有任何感覺。」這幾天看了上百個裸女,會有反應早就有了。

  她咬牙。「我想也是,您要是對著一塊鋪水餃皮的砧板就能興奮,事情會簡單得多。」她就是平啦!怎樣?有必要一再針對這點嗎?!

  「我只是想說明我的感受,無意揶揄你的身材。」看得出她極力扮演恭敬,可惜藏不住情緒,那張小臉表情生動,他覺得有趣,嘴角隱隱泛笑。

  「我懂,我瞭解您的意思。」少假了,聽不出來有歉意。貝蘋輕哼,忽然想到既然吸血族天生冷感,甚至連看成人影片都「一蹶不振」,莫非……

  「難道您活了兩千年,從來沒有……」生理反應?她吞下這四個字,但他坦然的眼神證實她的猜測。

  還真的是喔?!她大驚奇,憐憫油然而生。可憐的一族,縱使永生不死,永遠年輕,卻也永遠擺脫不了性功能障礙,造就了一個男人活到兩千歲,依舊是處另的悲劇——兩千歲的處男!這已經超越稀有動物的層次,而是恐龍化石級的世紀大發現了。

  「怎麼不說話了?你在想什麼?」她若著有所思,眼眸閃爍如星,他微微恍惚。那光芒……似乎比他見過的任何寶石都燦爛。

  「想打電話給金氏世界紀錄——啊不是,」好險,差點說溜嘴。「我是說,為什麼會這樣?既然吸血鬼跟人類相似,應該不難把自己帶入吧?」

  「我也疑惑很久,想一想,大概明白了。道理其實很簡單,有誰看食物的性行為會引發慾望?否則你們怎麼不拍一支牛排壓倒沙拉的A片?」

  食——食物?原來在他眼中,她只是個裝血液的容器?她沒好氣。「我懂,從你的角度,你只看到兩個血袋做得天翻地覆、縱慾過度,可是你希望血袋幫你生小孩就不奇怪嗎?」

  「只要生得出來,我無所謂。」

  聽了真不痛快。她酸溜溜地道:「你一定覺得人類很好用喔,可以吃又可以當培養皿。」

  他淡笑。「動物被人類宰殺食用、拿去做實驗,你們不也理所當然?你是人類,當然不喜歡我說的這些事,建議你,多從別的角度看待事情,人類的本位主義會局限你的視野。」

  她就不信哪個人換個角度,就能坦然接受自己被視為盤中飧。算了,話不投機,懶得多說。「既然您不需要採購影片,那沒事了,我可以回房間嗎?」

  「嗯,退下吧。」

  「是,我告退了。」嗟,口氣活像皇帝,貝蘋暗嗤,走出工作室。

  她離開了,工作室內獨剩下他。

  他原本打算找她來,一面工作一面簡單與她聊一下觀影心得,但她一開口,他完全將工作拋諸腦後,無法從談話中分心。

  她講話速度很快,不高興時,音調稍稍提高,像一串繁複動聽的鋼琴快板。她臉蛋稚氣未脫,神情卻堅毅,她很嬌小,面對他卻無畏懼,嬌小身軀彷彿蘊藏頑強的意志與力量,她眼眸燦亮,視線與她交會時,他內心深處某個刻意壓抑的角落似乎被點燃。

  她己離去,留下一屋寧靜包圍他,這一向令他平靜的闃寂忽然變成巨大的空洞,很久不曾感覺到的寂寞猛地打穿心房。

  不,這不是寂寞,他不認為一個小小人類如她,會挑起他的孤寂感。人類奪去他太多,他的父親也因人類而死,他早已下定決心不再受人類左右。

  他很久不親近人類,那些生命即使溫暖,卻太短促,他只接觸永恆的寶石與礦物。永恆只能與永恆為伴,就如月亮可以與銀河同綴夜空,但不能和一朵雛菊永遠相守。

  不,他對她沒有任何感覺,她只是個小火花,有趣但轉瞬即滅,就像所有人類,他對這種短暫的生命沒興趣。

  可是,少了她,週遭這份靜,竟靜得陌生,他有些失神,忽然記不起,過去的自己如何獨自度過千年歲月?

  ***

  首次談話,兩人相談不歡,貝蘋很後悔。既然想說服赫密,不交流意見,怎樣說服他?機會難得,實在不該衝動離開,這下她又得等他召見。

  沒想到隔天伊凡就來傳話,主人想和她談談。

  根據伊凡的說法,雖然計劃進行順利,各方都配合,但他的主人想聽聽她非常『人類本位』的觀點,也許可以激發一些更好的想法。

  她求之不得,立刻隨伊凡前往赫密的工作室,之後連著幾個晚上,她都到工作室與赫密討論。

  「反正決定要做誡管嬰兒,吸血鬼冷不冷感都不重要了,為什麼你還要研究A片?」

  「我還是希望後代能自然生育。」

  「好吧,既然看A片沒效果,我們有這方面的醫生專門治療問題,再不然也有藥物,可以強制男人有反應。」藍色小藥丸馬上就能終結他兩千年的處男生涯,她在心中加注。

  「為什麼要強制男人有反應?」

  「因為有的男人可能有疾病或者太疲勞,力不從心,又或者他想一次跟好幾個女人上床,就需要靠藥物——」

  「為什麼要同時跟好幾個女人?器官不是只有一個嗎?」

  「我、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男人,哪知道你們為什麼喜歡這樣?」她臉蛋發熱。他常常有些露骨的言語和問題,偏偏表情像單純的孩子,她知道他是真的困惑,並無邪念。

  可是他眼底的揶揄藏不住,他似乎覺得她困窘的模樣很有趣。

  「我沒說我喜歡。」

  「我懷疑你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畢竟他毫無經驗。

  「我當然知道。」他撫摩指間的戒環。「我喜歡專注一件事,在我打造一件珠寶時,在挑選階段,我或許會經手很多寶石,但一決定採用哪些材料,我就會全神貫注。我會把它握在手中,感覺它、撫摸它每個細節、每一寸,想像它成型後的模樣。我要它感覺到我,順從我,赤裸裸地任我擺佈,向我坦白所有秘密……」

  他悠然輕吟,噪音似溫軟絲絨,撫摩過她每根神經。他在談珠寶,她卻無法不想像他如此對待女人。而他凝視著她,眼眸閃爍紅酒般的醇美色澤,她憂似嘗到酒的滋味,灌入身體,一股迷醉熱浪將她淹沒,心房輕輕顫悸……

  她撇唇,想撇掉這股怪異感覺。「寶石哪有什麼秘密?」

  「當然有,每個寶石都有它獨一無二的光彩,需要仔細觀察,才能做最好的運用。」

  「好吧,你雖然每次只專注一個,但是經手很多個,所以你也是喜歡跟很多女人在一起。」想像那畫面,不知怎地教她不快。

  他淡笑,沒說什麼。他們的談話很容易離題,聊些無關緊要的閒話,他不愛閒扯淡,但與她聊,他不知不覺放鬆,自然愜意,彷彿他們已經這麼聊了許多年……

  一察覺到自己太快樂時,他立即凜起臉,切斷那些鬆懈的感覺。

  「就算克服男性的問題,你們的女性依舊有生產困難的狀況,吸血鬼還是很難自然誕生。」

  「所以終究是需要孕母。」

  貝蘋最不喜歡的就是這部分,怎麼把女人當作工具,但她轉念一想。「可是你有兩個兄弟,如果懷孕很危險,你母親怎麼會——」

  「是異母兄弟。我母親只生了我,我兩個弟弟的母親都不同。」

  「喔。」提起弟弟的母親時,他眼神明顯變了,她暗忖,他似乎不喜歡提到她們。「但人類懷著吸血鬼的小孩感覺很危險,母體可能會被傷害。」

  「不會,我弟弟的母親都是人類,他們的母親平安生下他們,懷孕生產的過程和生育人類的孩子沒有不同。」

  總之,談話沒什麼共識。赫密意志堅定,不改變計劃,貝蘋轉而提起對孕母的照顧與補償。他早就顧慮到這一點,對孕母的保障條件比她預料的還周密。

  她不可能阻止他,甚至沒辦法改變計劃,越跟他談,她越沒勁。

  這晚,她一見到他就歎氣。「我覺得你根本不需要找我談。」

  「為什麼?」

  「你說想聽我的觀點,我也說了很多,但是你一點都沒有採納。」

  「你說你的,我沒保證一定聽進去。」她提的都不脫他的考慮範圍,沒什麼新見解,他當然不採納。

  這傲慢的傢伙!「所以啦,我覺得要講的都講完了,沒什麼可講了,我早點回房好了。」

  「也好。晚安。」看她從椅子站起,他一時衝動,想留下她……留她做什麼?他們不算是朋友,只因公事而有交集,談完公事就該散會,有這念頭已超出他畫下的界線。他唇一掀,立即閉緊。

  貝蘋走了兩步,又回頭,見赫密翻看雜誌。「不談話的話,你要做什麼?工作?看書或看電視?」他的休閒活動都在室內,沒見他出過門。「你好像整天關在屋子裡,很少出去。」

  「出去做什麼?」

  「呃,逛街啊、到處走走啊,你沒來過台灣,不想四處看一看嗎?」

  他搖頭。「我很少出門。」

  「那若是你想拜訪朋友或從事一些活動,例如滑雪或打高爾夫球,總會出門吧?」

  「我家後院就有球場,而且我住在山區,有半年時間都積雪,隨時可以滑雪。至於朋友……」他遲疑了下。「我沒什麼朋友。」

  嘖,自家後院就有球場,這傢伙有錢的程度已經超出她的常識。「所以你每天睡醒除了工作就是看A片,不出門、不跟人接觸,天天這樣過不無聊嗎?」所以他宅了兩千年,堪稱宅男界的祖師爺,真教她肅然起敬啊!

  「我是最近才開始看成人影片。」他糾正,她把他說得活像色情狂。

  「總之,這樣的生活太封閉了,也不健康,你應該多出門走走,很多人整天忙工作,等到退休才有空遊山玩水,你有永恆的時間,老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太可惜了。」

  「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真的嗎?如果你喜歡,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樂?」

  他怔住。他不快樂?在旁人眼中,他是這樣嗎?

  「就我所知,吸血族沒什麼組織,大家各過各的,只有你,很積極想為族人做事,大部分人不反對你的主張,但也沒什麼人願意幫忙,都是你一個人在籌劃忙碌。」這些都是她和伊凡閒聊聽來的,這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實處處為同胞設想,像大家長似地照顧每個人,讓她漸漸欽佩他,也因此忍不住對他單調的生活和表情好奇。

  「我不懂,一個對旁人的事這麼熱衷的人,為什麼卻疏忽自己?」她舉起雙手。「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隱私喔,如果你不高興我問,我就不問。」

  「也不算疏忽,我只是喜歡生活簡單清靜,既然生活簡單,沒什麼起伏,當然值得快樂的事也不多。」他不介意她問,他幾乎忘了被關心的感覺,她醇黑眼瞳教他胸膛一陣溫暖。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生活,你應該分分秒秒都覺得快樂才對,不是嗎?也許你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喜歡這種生活,也許你需要發掘一點新東西,尋找樂趣,所以,想不想出門走走?我可以當導遊喔!」她的雞婆天性發作,很想給他冰冷古老的生活灌溉一些台灣熱情。

  「現在?現在沒什麼店開著吧?」他長住歐洲,那邊的店家都很早打烊。

  她得意。「哼哼,那你就錯了,我們這裡晚上才熱鬧,街上也很多人,整排霓虹燈閃啊閃,你可以擠在人群裡,體驗我們對生活的熱情。如果想安靜舒適地逛街,可以選百貨公司,如果你不想逛街,夜店、舞廳也不少,如果想遠離城市,我知道看夜景的好地方,瘋狂一點的還可以殺去海釣。」

  她興致勃勃地描述。「我們台灣人——台灣血袋的夜生活是很多采多姿的,不親眼一看,你會後悔。」

  台灣血袋?他笑了。

  她就是想逗他笑,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清朗悅耳,她發現他有可愛的酒窩,在臉頰形成迷人的陰影。

  「怎樣,想不想去?」

  還真有點心動,但他搖頭。「我不能到人多的地方,會引起注意,人們馬上就知道我不是人類。」

  「為什麼?只要不說你是,誰會知道?」

  「你看著我,看清楚……」他切換燈光,室內暈黃的柔和燈光換成明亮的白熾光線。「我像人類嗎?」

  她屏息,這些天屋裡始終維持昏暗光線,只堪她辨認他的輪廓,但現在,她清楚看見他光滑無瑕的皮膚如石膏般毫無血色,酒紅色瞳孔隱隱發亮,他的外表完美,像一座出自藝術家之手的美麗雕刻,突然有了生命,卻沒一絲人氣,他的俊美充滿魔性,一看就知並非人類。

  「你懂了吧?我不能出門,外面的光線太強,會揭穿我的真面目。」他看著她,她杏眸睜大,他可以嗅到她微微滲汗,氣息緊繃,那是恐懼的氣息,他立刻切掉燈光,他不希望她怕他。

  她卻馬上把燈光打開,還湊近他端詳。「其實稍微遮掩一下應該沒問題吧?」乍見他的真面目是有點怕,但相處多日,她知道可以信賴他。

  「我有化妝品——」

  「我不化妝。」

  她哄他。「我技術很好的,會把你弄得很帥。」

  「我不喜歡臉上塗得厚厚的。」以前就嘗試過,他痛恨那種感覺。

  「那……你在頭上套只絲襪吧!」

  「我又不是非出門不可。」

  「真的嗎?我看你很期待的樣子。」

  「我不期待。」口是心非,出門的念頭已被她挑起,他躍躍欲試。

  她想了想。「如果我只塗你臉上一個地方,你可以接受吧?」

  他掙扎兩秒。「……不要塗太濃。」

  「不會啦,那好,你等著。」貝蘋興沖沖地回房去拿化妝品。

  她果真只塗了他臉上一個部位,塗完,赫密對鏡一照——她將他眼窩塗得黑黑的,活像剛被人賞了兩拳。

  她很滿意。「就是這樣!保證你可以安安穩穩走在路上,沒人會發現你是吸血鬼。」

  赫密狐疑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就憑這兩隻熊貓眼?他的容貌幾乎毫無遮掩,她甚至沒建議他戴隱形眼鏡,這樣真的可行?

  ***

  為了測試效果如何,貝蘋就近選了一家大賣場,人多、燈光超亮,她與赫密光明正大走進去。

  赫密想,這是個餿主意。出門前,兩個管家看得目不轉睛,耶格爾沒說什麼,伊凡則是想笑又不敢笑。

  「主人,您不缺錢,不需要去馬戲團當小丑吧……」被他橫了一眼,伊凡乖乖閉嘴。

  他知道這太胡鬧,自從同意她在他臉上亂塗,一切就不對勁了,他的紳士教養與矜持不容許他幹這種蠢事,但他還是做了,既然結果像個小丑,他就不該出門,但他還是出門,她的積極感染他,教他興起冒險的念頭。

  他確實吸引了很多目光,有人對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議,但沒有人尖叫逃跑,幾個年輕女孩投予他的視線還非常熱烈。

  「看吧,我就說沒問題。」貝蘋笑嘻嘻。

  「為什麼?」赫密迷惘,為何兩隻熊貓眼就能解決他多年的困擾?

  「瞧瞧你這副模樣——五官英俊立體,臉白得像塗了三盒粉,搭配超誇張的眼妝,還有酷勁十足的黑衣黑褲,你覺得自己像什麼?」

  「默劇演員。」再來根手杖,就可以演出了。

  「錯,是視覺系藝人!」

  「視覺系?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視覺系就是非常注重化妝造型,所以大家看你打扮很誇張,不會覺得奇怪,還以為你是藝人,說不定在出節目外景,奇裝異服也是當然的。以後你出門就打扮成這樣,誰都不會看穿你的真實身份。」

  「你好像很得意。」瞧她眉飛色舞的。

  「當然,你以為誰都想得到這麼讚的點子嗎?換成我們會長的話,他可能建議你戴全罩安全帽,人家還以為你來搶劫的。好啦,我幫你擴大了生活圖,你不用老是困在屋子裡了,舉手之勞,不用太感謝我。」她帥氣地一揮手。

  「嗯,那就不謝了。」

  「欸,謝我一句很難嗎?」

  他笑了。「是你說不用謝的。」

  「這是場面話啊,我算是你的下屬,幫你分憂解勞是應該的,老闆不必感謝下屬,至少可以稱讚一下,讓我有點成就感嘛。」

  他頷首。」好吧,稱讚就留著你發薪水時一併給,記得向耶格爾領取。」

  還有這樣的?她傻眼,嘀咕。「一句話也要省,吝嗇鬼、鐵公雞……」

  『鐵公雞是什麼意思?」

  貝蘋一驚,真糟糕,忘了吸血鬼的聽覺非常敏銳。「唔,公雞會在每天清晨喔喔啼,叫人們起床,有領導者的意思,鐵就是形容強悍、堅強——」

  「我以為鐵公雞是罵人小氣。」他勾唇。

  她臉紅。喵的,可惡的陰險男人,給她裝傻,讓她瞎掰一串再來戳破,太心機了。她好尷尬,接話也不是,沉默也不對,只好假裝突然對旁邊堆成山的洗衣精很有興趣。

  他低沉笑了,伸手揉揉她頭髮。「你想的辦法不錯,謝了。」

  他語氣溫暖親匿,她愣住,回頭看他時,他已收回手,臉色平靜。

  她反應不過來,傻傻望著他側臉。一開始,她覺得他冷漠拘謹,難以親近,突然迸出體外受精的冷笑話,她覺得他還挺妙的,而現在,她發現他會捉弄人,遙遠的兩千年距離,被他一探手,全數揉去。

  她想,他其實跟普通人差不多,遇事嚴肅認真,偶有疑惑,也會開玩笑,雖然外表冷若冰霜,其實內在溫暖。他揉她頭髮的動作富有人性與感情,那股溫柔的力道有幾秒讓她失了神。

  她偷瞧他,他顯得不自在,彷彿覺得自己剛才太唐突,有點懊惱。她微笑,覺得這個矜持的男人,有點可愛,她開始喜歡他了。

  但她又困惑,他明明不是冷酷無情,為什麼平日態度疏離,不願和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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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赫密確實懊惱。他不該順從內心的渴望伸手碰她,她臉紅困窘的模樣太可愛,他不想承認,他是情不自禁……

  她讓他發笑的次數,已經比過去十年總和還多,他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她充滿生命的熱情活力,一再衝擊他心防,他無法再催眠自己,獨自一人、沒有負擔的日子最好,她的甜美活潑,喚醒他刻意忽略的寂寞。

  他不禁想,有她陪伴應該很快樂吧?她是個有趣的小女人,意見很多,吱吱喳喳沒一刻安靜,她生氣勃勃,像富有朝氣的小樹,她的嬌小柔軟令他聯想到鬆軟的爆米花,散髮香甜滋味,他孤寂許久的心彷彿也嘗到甜蜜……

  兩人在賣場晃了一圈,赫密沒有引發任何騷動,於是決定到別的店去逛。兩人剛走出賣場,突然兩個人影閃到面前擋住他們去路,是一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

  「你好,請問可以和你做個朋友嗎?」較高的女孩問著,兩個女孩都是一臉癡迷地瞧著赫密。「請問你是藝人對不對?你這種歌德風的打扮好帥喔!」

  赫密還沒開口,貝蘋跳出來回答。「他是樂團主唱,我是他的經紀人。」

  兩個女孩「喔」一聲。「什麼樂團?好像沒看過你們。」

  「我們是地下樂團,團名『阿里不達」,剛成軍沒多久。」

  「哇!團名好特別喔,你演出的時候我們一定去看!」

  「好啊好啊,我們明年打算參加墾丁的春吶,你們一定要來喔。」貝蘋暗笑,人帥真好,連這麼蠢的團名都有人捧場。

  「可不可以幫我們簽名?」兩個女孩遞出口紅,大方地就要赫密簽在她們衣服上。

  完全被動的赫密瞧貝蘋一眼,她示意他照做,他接過口紅,在高瘦女孩的領口簽下一串英文與羅馬數字,是他今天的晚餐,血袋的編號。

  嬌小的女孩個子雖小,但胸前波濤洶湧,還穿低胸上衣,她把領口拉高讓他寫字,性感的溝與蕾絲內衣若隱若現。

  他淡淡瞄了那道深溝一眼。「你幾歲?」

  「十九歲。」

  那一眼,貝蘋當然注意到了,很清楚他為什麼問人家年紀。只差一歲,卻是聖母峰和地平線的差別,他想必在納悶她的肉都長到哪去了,哼!

  跟兩個女孩道別,兩人往停車場走。赫密沉默,她忍不住道:「每個人體質不同,又不是我想長就長得出來。」

  「長什麼?」

  明知故問!「反正,女人的價值不是靠胸部決定的!」

  「不然靠什麼?身高嗎?」他睨向她不足一百六十的嬌小身材,口吻有禮得很欠揍。「我看得見你的頭頂呢,順時針發旋。」

  怒!貝蘋很想踢他。「當然不是!是頭、腦!一個人最重要的資產就是頭腦,雖然我只有高職畢業,但我功課很好,現在在存學費,將來要回學校唸書,我聰明又努力,這比我個子高還是胸部大重要多了你不覺得嗎?!」

  「好吧,原來頭腦最重要。那你念silk十遍。」

  「silk、silk、silk、silk……」雖然不知他要幹麼,還是照念十遍。

  「牛喝什麼?」

  「milk。」

  「牛是喝wafer吧?」他眼神戲謔。「你確定你很聰明?」

  哇咧,整她啊!貝蘋怒了,抬腳就踢過去,腳一抬起猛然發現不對,但已來不及收勢,她穿紫色帆布鞋的腳就這麼扎扎實實踹在他小腿上。

  兩人都傻了,赫密錯愕,貝蘋驚呆,等回過神發現自己的行為多失禮,她臉蛋燒紅,忍不住轉過身狂奔,奔進停車場。

  赫密不敢相信。她踢他?她居然踢他?他低頭,他的黑長褲上留下她的鞋印,她及時收力,沒踹痛他,但她的鞋印蓋得真清楚。

  他低笑,還沒誰敢如此無禮對他,看那位肇事小姐逃得像飛,可惜車鑰匙在他這裡,她奔到他們開來的車子旁就不知所措了。

  她杵在那兒,咬著紅潤的唇,閃亮烏黑的眼眸楚楚可憐,像咬壞主人鞋子的小狗那麼天真無辜,他要是斥責她,只覺得自己是個小心眼的可惡男人。

  貝蘋想哭,自己幹麼那麼衝動啊?他是她上司的上司耶,她哪根神經不對,幹麼踢他?看他踱過來,她惶恐,很想就地消失。

  他絕對是故意放慢腳步,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在享受她的狼狽。

  一等他走到面前,她馬上拚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當你的上司想跟你開玩笑,你的反應是踢他一腳。」

  「我平常跟朋友打鬧慣了,一時忘記你是老闆,就……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你是老闆,不是我朋友,我以後會記住——」

  「如果當朋友不是一定要被你踢,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她愣住。「呃,我也不是常常踢人,其實是很少……我平常不會踢人,剛才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就……」

  「我懂,剛才是失常,就像你其實真的很聰明,只是偶爾會中計。

  "她當然聽得出他的揶揄,可是他含笑的眼睛讓她沒辦法生氣,伺況她自己忍不住也笑了。他們凝視彼此,她喜歡他此時溫柔的眼眸,不再冷峻,眸色變得更深,像融化的焦糖,她覺得自己也在他奇異的眼眸底融化。

  「我不希望你怕我,覺得我是可怕的千年惡魔。」他不曾聽過自己嗓音如此柔軟,陌生得不像他。

  「我不怕你。」她的臉一直熱熱的,剛才是因為鹵莽的一腳,但現在,是為了別的,她心跳加速。她對他的喜歡好像不只是一點……她的臉一定紅透了,於是她掩飾地彎身,要撣掉他褲管上的髒印子。

  他突然握住她手臂。「別動。」

  她抬頭,正好對上他深邃眼眸,上一秒還帶著笑意的眼神已變得冰冷,他拉她站直,她才發現,四周無聲無息地冒出十幾個穿黑衣的人。

  她輕抽口氣。停車場的燈光很亮,映出這些人的臉色蒼白若石膏,眼眸深紅,全是吸血鬼,三三兩兩站在車輛間,隱隱將她與赫密包圍,顯然來者不善。

  「您好,者侖佐祭師。」其中一個男子開口,語氣恭敬。

  「有事嗎?」赫密淡淡開口。「者侖佐」是他用在祭儀中的名字,對方如此稱呼,顯然對他頗為尊敬,不想和他正面衝突。

  「我們想請您慎重考慮您的計劃,向人類求助是恥辱,我們族人雖然減少很多,但還不需要靠人類幫助。」

  「我以為等到那時候就太遲了。」終於來了。族裡有一批人反對他的計劃,他預料過他們會前來阻止,也不懷疑他們會採取激烈手段,但他們還不敢動他。吸血鬼活得越久,魔力越強,兩千歲以上的吸血鬼屈指可數,他的血統純正且古老,這些人不是他的對手。

  他們以吸血族古語對話,貝蘋聽不懂,只是好奇地打量這群面無表情的吸血鬼。

  「人類之於我們,就像他們飼養的家畜家禽,沒有哪個人會求一條狗幫他們接生。我們不能求人類。」

  「人類擁有我們沒有的技術,再說,多數族人都不反對我的做法。」

  「那是因為他們長期過得太散漫了,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人類是我們的食物,不是救主,您會讓我們失去尊嚴。」男子眉毛低垂。「我們很尊敬您,但不能認同您向人類低頭的做法。」

  「都要滅種了,誰還想到尊嚴不尊嚴的問題?」赫密覺得這群同胞天真得可笑。「所以,你們打算如何阻止我?」

  「我們會反覆勸您,採取一些必要手段,宣誓我們反對到底的衷心,例如,處理掉幾個協助您計劃的人類——」

  話聲剛落,五個人影向赫密撲來。

  還真敢對他動手,赫密冷笑。他雙手揪住當先撲來的兩人,一使力,將兩人甩向之後的兩人,四人撞成一堆,他再踢飛第五個,這時,貝蘋忽然尖叫。

  他轉頭,看見另一個吸血鬼拽住她,躍上車頂,跳到另一部車上。他立即明白——這五人只是要纏住他,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她。

  他跟著躍上車頂,又有五個吸血鬼撲上阻攔,他一掌劈昏第一個,用手肘撞開兩個,將兩個踢下去。這一耽擱,那吸血鬼帶著貝蘋又跳過兩輛車。

  他們想對她做什麼?

  憤怒使他全身繃緊,他追上去,捉住貝蘋,但抓著她的吸血鬼不放,她又一次尖叫。

  「啊!」兩股巨大力道拉扯貝蘋,她全身劇痛,隨即察覺赫密鬆手。她驚恐地望向他,他不救她嗎?

  但他隨即撲上,左手鉗住抓住她的吸血鬼的脖子,右手握住他抓她的手臂,她聽見清楚的骨骼碎裂聲,吸血鬼頓時鬆開她而摔下地,他的頭顱在空中轉了幾乎一圈,她忍住驚叫。這人的脖子斷了……

  她沒跟著摔下去,因為赫密接住她,穩穩落地。他抱著她,一身墨黑裹住嬌小的她,像保護一朵嬌弱花兒,他姿態強悍而優雅,眼眸變成鮮亮紅色,誰都看得出他眼底燃燒的怒火,他昂藏身軀矗立在被扭斷脖子的吸血鬼旁邊,像無聲的警告——誰敢過來,這就是下場。

  他冷酷的眼神掃過每個吸血鬼,眾人被他氣勢震懾,不敢逼近。

  驀地,一個聲音悠悠飄進對峙的氣氛。「唉呀,好熱鬧。」

  赫密皺眉。這輕浮嗓音一聽就知道是誰。他望向場邊男子。「凱索。」

  貝蘋跟著望去,那男人的皮膚蒼白如同吸血鬼,卻是一頭閃耀金髮,琥珀色瞳孔,俊美面孔和赫密有幾分相似,整個人像流星般璀璨搶眼。

  他笑咪咪地朝赫密揮手。「喲,好久不見。」他望著其餘吸血鬼,露出與肅殺氣氛很不搭的燦爛笑臉。「各位這麼大陣仗圍堵祭師,想做什麼?」

  眾吸血鬼見赫密有了幫手,互相使眼色,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凱索走到赫密身邊,彎腰打量他懷中的貝蘋。「這位小姐受傷了,最好盡快帶她回去治療。我抱她吧,你開車。」

  「不,我抱她,你開車。」

  琥珀色的目光挪向赫密,眸底浮現興味,他又瞧了貝蘋一眼,露出看似服從的微笑。「都聽你的,大哥。」

  ***

  赫密請來醫生診治貝蘋。她被吸血鬼拖走時扭傷腳踝,又被兩股力量拉扯,讓她右肩脫臼,所幸無大礙,醫生處理過後開了消炎鎮定的藥,吩咐她靜養。

  貝蘋隔天醒來,只覺得像被坦克來回碾過,全身疼痛,一走路骨頭像要散掉,接下來的兩天過得渾渾噩噩,時睡時醒。

  這天,夜色剛降臨,她總算清醒了點,坐在床上吃管家送來的炒飯,突然有人敲門。

  是凱索。 「你好點了嗎?」 他泰然自若地走進房裡。

  「好多了,謝謝你。真不好意思,我是員工,卻要你們照顧。」這男人是赫密的二弟,他似乎對她很有興趣,不時來關心她。

  他是晝伏夜出的純種吸血鬼,眼睛卻是琥珀色,眼神靈活狡黠,說得一口流利中文,比起冷淡的赫密,他親切熱情,就像一股的人類。

  「沒關係,付你薪水的是赫密,他只希望你好好休養。」

  「他在忙嗎?」她這兩天都在昏睡,隱約感覺赫密來看過她。

  「他關在辦公室裡,想辦法追查那天襲擊你們的人,可惜沒什麼頭緒,找不到他們的藏身處。」

  「喔。」他應該很不高興吧,因為她堅持外出才惹出事端……察覺凱索定定注視著她,她疑惑地揚眉。

  他嘴角微彎。「大概有七、八百年了吧……沒見到赫密跟人類這麼親近。」

  她茫然,不懂他的意思。

  「赫密沒告訴你嗎?啊,當然他不會對你說,他很久不和人類來往了,只和族人一起生活。」凱索感歎。「他從前不是這樣,他曾有過很多人類朋友,多半是工匠和藝術家,那時候的他感情豐富,對生活充滿積極的想法,不像現在這麼沉默。」

  「他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感情豐富的赫密?她難以想像……

  「正因為他感情豐富,所以失去每個摯友,都是沉重的打擊。感情越深,分別時越痛苦。他兩千歲了,你知道他參加過多少朋友的葬禮嗎?人類的傷痛會在你們入土時結束,但吸血鬼不會,赫密活了多久,這些傷痛就跟著他多久。」

  她默默聽著,一顆心擰起。失去父母時,她覺得世界要毀滅了,赫密呢?他不斷看身邊的人離開人世,傷慟侵蝕他,心會痛、會疲憊,終於遍體鱗傷,但他臉上沒有悲傷或憂鬱,唯有冷漠,彷彿對一切漠不關心,什麼也不在乎——是不願在乎吧?不再接受任何人,就不會失去任何人,感情豐沛的他放棄感情,那樣的孤獨是不是更孤獨?她不忍再想,深深為他難過。

  「最打擊他的應該是那個女人吧……他曾經愛過一個女人,一個有夫之婦,那女人死後,我就沒看他再和哪個人類往來,完全封閉自己。」

  「喔?」貝蘋吃驚,他不像會和已婚女子糾纏不清啊?她一時五味雜陳,英非那女人特別美麗,把他迷得不顧世俗眼光,也要和她在一起?

  「所以,看他跟你處得不錯,我有點擔心。我希望他過得快樂,但你也是個短命的人類……」

  「等一下,你以為我跟他是那種關係?」因為脖子僵硬,她只能魁強搖一下頭。「我們不是那樣啦。」

  「不是嗎?聽伊凡說,你們常常聊天,那天赫密也是被你說服,被你拉出門,能說服他的人可不多,我想他對你是有一定好感的。你呢?覺得他如何?」

  「呃,他人是不錯,可是我沒想到那方面,畢竟他是我上司,而且我們年齡差太多了,他還有那個……功能障礙,根本也不用考慮……」

  「什麼功能障礙?」凱索想了想。「喔,性功能障礙嗎?」

  貝蘋還沒回答,忽見門邊矗立一道身影,是赫密。他面無表情,站在那兒不知多久了。她立刻閉嘴。

  凱索跟著回頭,發現兄長,倒是很鎮定。「你也來探望貝小姐嗎?」

  赫密淡淡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和她談。」

  凱索二話不說就滾了,留下貝蘋獨自面對殘局。

  貝蘋眼神亂飄,不敢看赫密。她講得很含蓄啊,是凱索自己亂猜,雖然猜中了可也不能怪她,又不是她說的。

  赫密在她床邊椅子坐下,不由得皺眉。己過了兩天,怎麼她的傷勢似乎一點都沒好轉?她氣色差,腳踝腫脹,纖細手腕留有黑青指印,是他和另一個吸血鬼抓傷的,那觸目驚心的指印彷彿掐住他胸膛,教他透不過氣。

  他幾乎忘了人類有多脆弱,他能在幾天內癒合的傷也許會要了她的命,他不斷想起那一刻,要是他多一分警戒,也許她不會受傷。他不敢想像,要是他沒搶回她,會有什麼樣可怕的事降臨在她身上……

  不會有下次。他眉心揪緊,他不會讓她再受傷。

  他表情嚴厲,讓貝蘋很忐忑。要命,他這祥不說話盯著人,她壓力很大。「不是有事拭我談嗎?」

  「嗯。我想你有權知道那天襲擊你的人的身份。他們都是我的族人,反對我跟人類的合作計劃。」

  「咦?我以為你得到族人的支持。」

  赫密搖頭。「我們沒有政府,缺乏一個決策中心,平常大家各過各的,我提出這個構想,是因為我的年紀和祭師的身份,加上出發點是為了族人好,他們就隨我怎麼做,大部分人支持,但有一小群人堅決反對。」

  「可是你那天殺死他們的人,不就把事情弄得更僵?」

  「那人沒死。吸血族除非在陽光下曝曬,或者被銀製武器殺傷,不容易死亡,受傷也會很快恢復。」

  就像蟑螂一樣嘛,韌性很強。「但他們為什麼抓我?想拿我當人質,威脅你停止計劃嗎?」

  「他們要破壞計劃,但不想對我下手,所以想傷害參與的人類,迫使計劃終止。」

  「可是,我只是個跑腿的小秘書,就算把我怎樣,計劃還是照樣進行啊?」好冤枉,她根本是躺著也中槍嘛!她想了想。「那其他人不就有危險?那些參加研究計劃的醫生和科學家,還有我們會長……」

  「我已經通知溫署長,她會派人保護他們。」

  「那就好——」她忽然鼻子癢,抬手想掩住噴嚏,但身體酸痛,手一時抬不起來,噴嚏就打出來,小小的「哈啾」一聲,瞬間教她全身僵硬,痛得她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媽呀,現在才知打個噴嚏居然要用到這麼多肌肉,她咬牙,鼻子又癢了……

  「啥啾!」

  赫密驚愕,看她顫抖著,淚如泉湧,趕緊扶住她。「傷口痛嗎?」

  「不、不是,我身體在痛,這樣打噴嚏,一使力就拉扯到……」忽然摸上她臉頰的大手,打斷她的話。她怔愣,看他單手捧著她臉蛋,一手揩去她淚水。他的手很涼,男性皮膚光滑,手指修長而富有力量,但碰觸她的時候,輕柔得像抹去花瓣的露珠。

  「醫生不是開藥給你?怎麼還痛?」

  「我有吃藥啊,可是不會馬上見效,還是要休息幾天……」接下來的事更教她吃驚,他拿起她擱在枕邊的那碗炒飯,舀了一匙,送到她嘴邊。

  她不得不張嘴,吃掉炒飯。「我可以自己吃……」

  「我懷疑你能。」看她像木偶似地渾身僵直,大概得花整晚來吃飯。

  「可以啊,只是吃得比較慢……」他又送來一匙,她吃了,卻不太自在。這樣會不會太親密?他細心地調整每口份量,慢慢餵食她,動作熟稔而自然,彷彿他己這麼做過無數遍。

  她見過他這雙手扭斷吸血鬼的脖子,迅捷兇猛,但她不害怕,這英俊的魔王紆尊降貴伺候她,彷彿寵愛她,他寬闊的胸膛傾近她,感覺安穩可靠,他的身影如綿密的網,彷彿將她捕捉,教她無處逃,也不想逃。他的氣息親匿地擁抱她,浸透她,侵入她心坎,有股奇異感覺灼燙她胸口,讓心輕悸……

  赫密忽道:「要是我受了像你這樣的傷,半天就能復原。」

  「嗯?」

  「我們的身體會自行修復,傷口癒合很快,耐力、體力和力量,各方面都遠遠超過人類。你有沒有想過變成吸血鬼?」

  「沒有。」

  「要是有機會,你願意嗎?」

  「不要。」她毫不考慮就拒絕。

  「你一點都不想嗎?人類不都渴望永生、逃避死亡?我們吸血族不會老,一旦你變成吸血鬼,不管再過多少年,你的外貌都是現在這模樣。」

  聽起來是很誘人,但她還是搖頭。「我不想當吸血鬼。」

  「為什麼?」

  「因為,吸血鬼只喝血,變成吸血鬼就什麼東西都不能吃了,很無聊啊!我最最最喜歡吃冰淇淋,就算冬天寒流來也要吃,還有各式各樣的零食,我超愛吃洋芋片,還有餅乾,還有布丁奶茶,我就算得糖尿病也不會放棄布丁奶茶——」

  「所以你認為享受美食比壽命長短重要?」

  「對啊,我就是很愛吃,能活幾百年是不錯,但要是連吃這麼基本的樂趣都不能享受,我會很難過。」

  「說不定你變成吸血鬼之後,會發現食物以外的樂趣。」

  「也許吧,但要是沒有呢?又不能回頭做人類。而且,我一直覺得吸血鬼很像……很像……」

  「像什麼?蚊子,還是針筒嗎?」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揶揄人。

  「像水管。進去的和出來的都一樣。」她咬唇忍笑,進食的都是液體嘛,當然出來的也是嘍。

  「你看起來和水管也差不了多少。」

  哼,別以為她聽不出他在影射她的身材!「那是現在,我還很有發展空間,總有一天教你刮目相看。」她有在鑽研豐胸秘方,還研究穴道按摩,才不會永遠都這麼平!

  「好,我等著看。」他低聲笑,喂完最後一口飯,抽張面紙把她的嘴擦乾淨。

  這動作親密得教她暈眩,心怦怦跳,整個人也像面紙一樣輕飄飄軟綿綿了,只聽他低沉的嗓音道:「早點休息吧。」

  「可是我這兩天都沒工作……」

  「工作不急,你先好好靜養,等傷勢復原再說。」見她髮絲有點亂,他伸手替她撫平,她身子繃緊,感覺他大手溫柔地撫過髮絲,彷彿也撫過她狂跳的心。她呆呆望著他,他眸光正好落下,對上她,瞬間有股電流竄過她皮膚,他幽美眼睥底閃爍奇異光芒。他也感覺到了嗎?

  「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他收回手,端起餐盤,離開了。

  房門關上,貝蘋兀自傻著,兩腮發燙,全身虛軟。她好像對他心動了……

  剛才對凱索否認,是因為她不確定自己對赫密的感覺。兩千年歲月將他磨得冷漠自制,但並非冰冷無情,他甚至具有幽默感與溫柔,揉合成奇特魅力,令她著迷。

  但他是吸血鬼,雖然有人類與吸血鬼結合的前例,雖然她不太在乎他是吸血鬼,有時她也忘了他是,只忙著享受和他唇槍舌劍的樂趣,當他離開,她悵然若失,埋怨快樂時光太短,迫不及待想再次見到他。

  那麼,他又是怎麼想的?他總是凝視她,眼眸飽含笑意,應該不只當她是個很聒噪的血袋吧?他有沒有和她相同的、怦然心動的感覺呢?

  ***

  赫密難以相信,他居然得費力強迫自己從貝蘋身邊離開。

  最初,他覺得她有點鹵莽,但欣賞她的旺盛活力,雖然偶爾旺盛過頭,教他不敢恭維,他喜歡事情井井有條,一切都在控制中,她卻像一顆閃亮的彈珠,難以預料她要往哪邊滾動,她時時出乎他意料,可他樂在其中。

  單是欣賞她的活力也沒壞處,但她受了傷,因為疼痛而落淚,他發現他的理智與自製像枯葉一樣脆弱,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餵她吃飯,像忙碌的蜂鳥在她旁邊團團轉。

  陌生的感覺來得太突然,他沉淪太快,她破壞他的防線,步步進逼,他該斷然劃下界線,卻躊躇著,她教他打從心底歡悅,他戀戀不捨。

  不,還是該抽身,到此為止,她越讓他快樂,就越危險。他必須果斷,遺忘她的言笑晏晏,拒絕與她再有公事外的接觸,他也不會再回想將她抱在懷中,她輕盈但踏實的重量……

  想著她終究會凋零,化為塵土,心便隱隱作痛。

  不論怎樣抗拒,他都已嘗到為了一個人時而歡喜、時而失落的矛盾感受,她攪亂他如古井般沉寂的心,他或許再也回不去昔日的平靜。

  赫密一踏出貝蘋房門,就見弟弟凱索雙臂環抱胸口倚在牆邊,那表情透露他顯然將房裡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你和貝小姐似乎處得很愉快。」

  赫密淡淡道:「似乎是吧。」

  「真讓我意外,每次看到你和她聊天,就忍不住想,這是我那過著神父般的清修生活,不和人來往的自閉大哥嗎?瞧他笑得多燦爛,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你想說什麼?」

  「為什麼問她想不想變成吸血鬼?你希望她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只是隨口聊一聊。」那個衝動的念頭只有瞬間,即使延長她的壽命,她終究會死去,將她變成混血種只是拖延的逃避。

  「喔。」凱索微笑。「我很喜歡她呢。」口吻就如人們在超市看到一塊上等牛肉,宣佈要將之買回家調理為美味的三分熟。

  「你不准碰她。」赫密沉下臉,一聽就知道弟弟在動什麼腦筋。

  「為什麼?」凱索故作不解,但毫不意外哥哥的反應。

  「她是瓦什會的人,等於是我們的人。我們不動自己人。」

  「錯了,就因為是自己人,更方便動手。瓦什會對我們忠心耿耿,要他們獻上一、兩個人給主人,我想他們很樂意。」

  「我說了不准。」

  「為什麼?我只是想嘗嘗她,很節制的,不會讓她受傷,難道……」凱索琥珀色的瞳孔一閃。「你想把她留著自己享用?」

  「沒有。」

  「真的?你沒有想像過她嘗起來的味道,一次都沒有?」

  「……沒有。」是想過一、兩次,但隨即打住念頭。

  「嗯,她的味道很乾淨,我敢說她沒有濫用藥物,也不抽煙喝酒,她的味道一定很棒,可惜有點瘦,不過,美食的重點就是量少質精——」

  「夠了,別再說。」

  「難道你不想要她的血?那一定是想要別的了,像男人想要女人那樣嗎?」凱索的嗓音低沉魅惑。「迷惑人類是我們天生的本領,你輕而易舉就能讓她臣服在腳邊,你可以把她剝得一絲不掛,恣意擁抱她、親吻她、佔有她,享受她的每一寸……」

  「不要用這種猥褻的口氣談論她,她不是你的玩物。」赫密繃緊。他從未對貝蘋有過遐想,但弟弟一描述,那些畫面彷彿歷歷在目——她如羔羊般溫馴,她纖弱身子依偎著他,那飽滿小巧的粉唇,撫她溫暖柔軟的肌膚……種種想像如烈火燒過胸膛,他心浮氣躁,呼吸不穩,眼神益發冷厲。

  「她馬上就是了。」凱索懶洋洋地將鼻尖湊到哥哥面前,像傲慢的狼挑釁隱怒的雄獅。

  「我不像你,赫密,你自律嚴謹,生活跟地球公轉一樣枯燥乏味,根本沒有生活可言。而我,放蕩墮落,活得多采多姿,想幹麼就幹麼,想要什麼就要得到。現在我想要你的小秘書,我就要她。」

  「如果是為了血,你可以找別人,血庫也能供應你——」

  「別提血庫,我最討厭喝那種處理過的血。我喜歡新鮮天然的,還帶有體溫和氣味,口感好得多。」

  「你不能動她!」

  「為什麼?給我個好理由,說服我為何不能碰她,否則你阻止不了我。」

  「因為……她是我們的人。」因為他喜歡她,無法忍受弟弟碰她——不,他己決心疏遠她,他不該覺得惱怒,不該對她有任何感覺,他知道弟弟只是想要她的血,不會褻玩獵物,他不必擔心她,也不該在意,他只是……只是……

  凱索嗤之以鼻。「這理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就這樣,我要定她了,我嘗過之後,會跟你分享她的滋味。放心,我會留一點給你,好東西總是要跟兄弟分享,別說我不友愛你啊,大哥。」

  凱索走了,只餘一串輕佻的愉快笑聲,留給臉色陰沉的赫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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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你被開除了,貝小姐。」

  貝蘋錯愕不己。她剛喝了一口水,杯子差點滑掉,她呆呆望著赫密,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被開除了。」赫密面無表情地重複。「去收拾你的個人物品,馬上搬出去。」

  原來不是聽錯。貝蘋放下杯子,因為太震驚,她微微顫抖。「為什麼突然要我走?是因為我這兩天請病假嗎?我立刻把工作進度補上——」

  「跟這件事無關。這裡的事都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的管家能處理,你回瓦什會吧!」

  貝蘋持續錯愕。就這樣?昨晚溫言軟語要她好好養傷,今天就攆她走,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他冷漠疏離的表情和昨晚坐在床邊餵她吃飯,與她談笑的親切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可是,應該還有需要我的地方吧?」

  「沒有。」

  「你要進行的計劃龐大又複雜,會有很多瑣碎的雜務,我很擅長這些——」

  「那些事別人也能做,不是非你不可。」

  「但是會長很希望我留下來,他希望瓦什會在這件事上出一份力,我不能就這樣回去。」

  「你只要告訴他,是我要你回去,他不會有意見。」赫密已決定將她逐出他的生活,這是保護她不受弟弟傷害的唯一方式,也是把她遣開,不論哪個原因,她都不能留下。

  「好吧。你是老大,你說了算。」貝蘋擠出笑。「那我就回去了,會長如果問我,我就照你說的告訴他。不過,我還是可以偶爾過來吧?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或者聊聊天,我們也算是朋友,處得挺開心的……」

  「沒必要。沒有你,我一樣過得很好。」看她的微笑瞬間凍結,像被甩了一耳光,他胸口一陣糾結,但他不動聲色,彷彿無視她受傷的表情。

  貝蘋咬唇,瞪著他。「好,我知道了,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職員,不該自以為有什麼影響力。我今晚就搬。」她背脊僵直,轉身走出起居室。

  她一離開他的視線,赫密猛覺一股疲憊襲來。他很清楚,他是自欺欺人,沒了她,他的生活會恢復原狀,規規矩矩但冰冷毫無生氣。

  她才剛走,他已開始想念她的笑語盈盈,她的朝氣蓬勃讓他感覺豐盈溫暖,他喜歡她的伶牙俐齒,她充實他寧靜但貧乏的生活……在她身邊太開懷,一個人的冷清,變得難捱。

  他後悔了。也許她不是非走不可,也許他不該把話說絕,他還是希望見到她,他能保護她免於凱索的魔掌,他只需謹慎地節制,不要投入太多感情,還是能和她相處,也許可以留下她……

  他歎息,低聲道:」伊凡,去幫貝小姐收拾行李,開車送她回去。」

  也許他已失去判斷力,因為渴望她,就找盡理由挽留她,他越是不捨,越該割捨。

  一旁的伊凡臉上始終掛著不贊同,但不發一語,點點頭,離開起居室。

  ***

  傷勢讓貝蘋走不快,扭傷的足踝讓她沒辦法恨恨跺腳,運算什麼?心情好就對她百般呵護,隔天翻臉就趕人,她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小狗。要她走?好,她走,之後加薪一百倍她也不回來!

  假如他有不得不辭掉她的苦衷,她可以體諒,但他連她厚著臉皮表示想留下,都無情回絕,連她暗示當個朋友,他也不屑,最令她受傷的是她喜歡他,以為他也同樣心動,卻發現他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

  她沮喪地走過走廊轉角,凱索迎面而來。

  「貝小姐,我正好有事找你……」凱索注意到她一臉落寞。「怎麼了?」

  「老闆開除我了,叫我去打包東西,馬上搬走。」

  「喔?」凱索立刻明白兄長的用意。「那真是好極了!」

  「啊?」她不明所以,愣愣看著喜上眉梢的凱索。

  「我正想找你幫忙。我有個舞團想在台灣做幾場表演,需要戶外場地,你能幫忙找到嗎?」

  「應該可以,但是老闆開除我了,而且,我對舞蹈一竅不通……」

  「他開除你,我可以錄用你啊!放心,我不會要你編舞或跳舞,只是一些公關之類的問題,我上一任經紀人過世後,我一直沒找人代替,現在也來不及找了。你是當地人,很多問題可以立刻處理。當然,我會給你薪水,你說怎樣?」

  要接受嗎?貝蘋躊躇,赫密的語氣好像希望她當場消失,如果她留下,會不會惹他不高興?

  「你擔心赫密不高興嗎?」凱索猜到她的想法。「他為什麼開除你?」

  「他說這裡已經不需要我了。」說著,她一陣委屈。

  「就這樣?沒別的理由?」凱索神秘一笑。「看來你把他逼急了。」

  「我逼他什麼?逼他開除我嗎?」到底是誰逼誰啊?

  凱索悠悠道:「有時候太在乎一個人,會讓人進退失據,可能太急著做點什麼,卻變成反應過度,或者恰好相反,不敢採取行動,便被誤解為冷漠無情。」

  「我看他神智清醒,態度冷靜,講話有條有理,好像沒什麼進退失據的心理障礙呢……」貝蘋挖苦。

  凱索大笑。「他啊,心思很深,要他坦白心裡想法,不如教馬跳舞還比較容易。你只需要知道一點:不論他對你做什麼,他的本意不是要傷害你。」

  「是啊,他不會傷害我,只會開除我。」

  「你不相信我?你以為他會容忍哪個女人在他臉上亂畫?他對身體有潔癖,他連外套都不借我穿,我跟他可是親兄弟耶。別小看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凱索壓低聲音。「你留下來,我保證一周之內,他就會把你搶回去當他的秘書。」

  貝蘋還未回答,伊凡走過來。凱索道:「赫密要你來留人嗎?」

  「主人要我幫貝小姐收拾行李,送她回去。」

  貝蘋臉一沉。好啊,真是巴不得她趕快滾,還怕她賴著不走,派管家來盯。

  凱索搖頭。「她不走了,她要留下來幫我工作。」

  「那太好了。」伊凡鬆口氣。「我想勸主人多考慮一下,但主人大概聽不進去,幸好有您留住她。」

  「你也希望貝小姐留下?」

  「當然,貝小姐來之後,主人比較有笑容,而且,」伊凡眼眸閃爍。「我不認為主人是真心希望貝小姐離開,你能不走是最好。」

  「我還沒決定要留下——」忽然見赫密走過來,貝蘋閉嘴。

  凱索搶先開口。「赫密,聽說你剛開除貝小姐,要她回瓦什會?我正好缺個經紀人,就僱用她了,她會繼續在這裡住一陣子,你沒意見吧?」

  赫密錯愕,望向貝蘋。「你答應了?」

  貝蘋淡淡道:「我在考慮。」

  「我不建議你接受這份工作,你最好還是立刻離開。」他頭痛,開除她是為了讓她遠離凱索,怎麼反而把她推向他?

  「你好像無權幫我決定該為誰工作吧?」很好,她真正火大了,莫名其妙趕她走,現在連她要為誰工作都管,他以為他是誰,可以隨便干涉她?

  「我沒打算替你決定,只是強烈建議你不要接受。」

  「既然是建議,那我可以不聽。」

  「如果我是你,我會認真考慮這些話,然後照做。」

  「如果我是你,我會閉上嘴巴,反省自己是不是管太多。」

  「你要相信我,這是為你好。」

  「喔,等我智商減少二十歲,我也許會相信。」

  赫密不悅。「無論如何你都得搬走,這裡是我的住處,只提供給我的員工住宿,凱索僱用的人不能住在這裡。」無論如何,要隔離她和凱索。

  凱索聳肩。「那她睡我房間好了,我房間很大,加張床、多個人睡沒問題。我的房間是我的地盤,還是你要把我房間收回?」

  赫密冷冰冰道:「你猜對了。」

  「好吧,那我只好帶貝小姐去住飯店,我對女性一向非常禮遇和呵護,我會訂最高級的總統套房,可以欣賞夜景,有King size雙人床,還有按摩浴缸,每晚要有九十九朵紅玫瑰送進房間,燈光美氣氛佳,在浪漫的氣氛裡工作,相信會事半功倍——」

  「她可以繼續住。」赫密咬牙,不得不讓步,要是弟弟帶著她離開,更難監控他的行為,不如把他們留在他眼皮下。

  「給我等一下,你要我滾就滾,要我住就住,我是籃球嗎?隨便你扔過來扔過去?」貝蘋叉腰。「我、不、住、這、裡!」

  「那你是不願意當我的經紀人嘍?」凱索可憐兮兮地問。

  「我願意。」她對凱索說話,炯炯眸光卻□向赫密。「會長希望我協助你們,但他沒指定我得聽誰吩咐,跟你相處很愉快,我喜歡你,不論公或私的理由,我都很願意幫你,也很樂意。我先去收拾行李,稍後再來聽你解釋工作內容,好嗎?」語畢,她昂首離去。

  凱索懶洋洋地覷向臉色難看的兄長。「真感謝你,你知道我急需幫手,開除了她好讓我錄用,她猶豫不決時,你又跳出來扮演蠻不講理的混蛋,推她一把,有你這樣有義氣的大哥,我真是太幸運了。」

  「我不會讓你動她一根寒毛。」赫密沉聲警告。

  「別大驚小怪,我只是想咬她一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為什麼你對貝小姐的反應這麼大?」凱索步步進逼,意圖逼出兄長的真心話。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她?為什麼非得阻止我碰她?你想要她吧?只要承認你想要她,我就不碰她,如何?」

  赫密下頷抽緊,臉色陰鬱。「我一向反對你直接吸食人類的血,跟對象是誰無關。」

  「好吧,既然你是為反對而反對,我一向不把你的反對當一回事,沒共識就不需要再談了。你說對象是誰無關嘛,那很好,我對貝小姐更不必客氣了。」凱索咧開笑,笑靨燦爛如天使,尖銳的犬牙閃閃發亮。「總之還是感謝你,讓我得到一個好幫手和一份美味宵夜,謝啦!」

  「凱索!」弟弟不理會他,逕自走了。

  赫密的雙手慍怒地緊握成拳。若非親兄弟,他真想扭掉弟弟的腦袋。

  ***

  赫密非常不高興。

  最後貝蘋被凱索說服,還是留下了。接下來的三天,天一黑,凱索起床,兩人就關進起居室討論。

  起居室就在赫密的工作室隔壁。

  他喜歡安靜,所以每個房間都做了完善的隔音處理,現在他卻後悔隔音隔得太徹底,他敏銳的聽力最多只聽到他們的笑聲。笑聲像針,不時刺他一記,教他心神不寧,無心工作。

  他知道弟弟不會硬來,他會引誘獵物,讓對方心甘情願獻身,因此貝蘋暫時安全無虞。他打算監視兩人,弟弟一採取行動就阻止他,除非別無選擇,他不會讓貝蘋知道弟弟打什麼主意,他不想嚇壞她。

  但是,可惡……他瞪著牆,又一波笑聲傳未,哪來那麼多好笑的事?他們究竟是在認真工作,還是聊天講笑話?

  他很清楚,弟弟富有魅力也善於運用,而貝蘋活潑爽朗,他們馬上就會熟稔。她充滿驚奇與趣味,讓人如沐春風,她讓他感到快樂,彷彿沒有止境。他總是感到一種澎湃,一種溫暖炙熱的感覺,彷彿他的感官吸收了她每個表情和嗓音,心中波濤洶湧,都因為她。

  他也許愛上她了……陷入愛情,他輕蔑且不願招惹的愛情。

  是愛情嗎?他不確定,他只看過別人陷入愛裡。但要如何解釋,為何他一直想把弟弟踢回歐陸老家,趕走他,奪回她?

  這就是嫉妒吧?愛情沒有理性,嫉妒也是。

  又是笑聲。他皺眉,到底有什麼事值得他們笑不停?他走到牆邊,隱約聽見彼端的貝蘋邊笑邊問:「真的嗎?他真的會那樣?」

  凱索也在笑。「是真的,他就是那麼奇怪……」

  接下來的內容就聽不清楚了,他們在談他嗎?他把耳朵貼在牆面,凝神細聽,談話聲變得悶而模糊,他仔細聽,全神貫注……

  一股被注視的感覺傳來,他回頭,只見虛掩的門外,伊凡瞠目結舌站在那兒。

  赫密僵住,主僕兩人面面相覷,一個趴在牆上,一個眼睛不知道看哪裡好。

  伊凡咳嗽一聲。「主人,您在研究壁虎的生態嗎?」請原諒他只能想到這麼遜的下台階,誰要牆角正好有只壁虎,姿勢跟主人很像,他就脫口而出了。

  什麼見鬼的壁虎?不管了,有台階就要趕快下。赫密強裝鎮定。「嗯,突然想研究一下。」他離開牆面,若無其事地理理袖口。「有事嗎?」

  伊凡將一疊文件放在桌上。「剛收到的傳真,客戶對您的設計有些意見。」

  「我等等處理。」他注意到管家捧著裝食物的托盤。「那是什麼?」

  「是給貝小姐的宵夜,凱索主人要我準備的,怕她餓。」

  「嗯。」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裡頭沒有下藥吧?」也許二弟為了讓她快快屈服,想使點小手段。

  「這是我親手準備的,絕對沒有。」伊凡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凱索主人說,您要是問食物有沒有下藥,要我替他轉達:『你以為我需要靠這種骯髒伎倆?我又不是你,沒有魅力,搞不定女人,活了兩千年還是『原裝貨』,床上沒有睡過半個女人,真是男性之恥,吸血族的大笑話……』」

  伊凡倒退一步,他侍奉主人四十年,沒見過他臉色這麼陰森。「我只是傳話,這些是凱索主人說的,不是我。」

  「嗯,你出去吧……等等。」赫密口氣嚴肅,俊臉微紅。「不准告訴別人我在研究壁虎。」

  「當然,我不會說。」伊凡轉身快快離去,生怕忍不住笑出來。

  弟弟一再激他,他不回敬一下,他會越未越放肆。赫密找出紙筆,寫下幾道咒語,聽見腳步聲接近,他頭也不抬道:「伊凡,你還要送東西給凱索嗎?」

  來人沒回答,他抬頭,看見貝蘋站在門邊。

  她穿短袖襯衫搭長褲,劉海斜斜紮著水鑽髮夾,夾腳涼鞋露出白皙的腳丫子,整個人清新甜美,像剛採下的草莓。

  她望著他,表情謹慎,不像前幾天那麼輕鬆自然。

  她拿著文件夾。「我可以進去嗎?」

  赫密點頭。她氣色好多了,雙腕的瘀青消褪了些,是因為幾天沒見到她,覺得她格外陌生,卻更美麗?她走向他,腳步輕盈,宛如落葉飄過水面,他的心悸動著,無法移開目光。

  「凱索設計了一些表演服裝,但沒辦法決定哪一套好,他想聽聽你的意見。」她將文件夾交給他。

  她直呼弟弟的名字,兩人關係何時這麼親密了?赫密不是滋味,臉上卻無動於衷,翻開文件夾。「你幫他找到場地了嗎?」

  「有找到幾個地點,還在考慮,不過因為是戶外演出,我想找一天把所有的場地都看過一遍,才能確定。」她這幾天都沒出門,靠電話連絡事情,凱索無法在白天外出,得靠她去探勘場地了。

  「如果太辛苦,就多休息,不必勉強。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她神色平靜,一副公事口吻,看不出心情好壞。

  「不會,只是打幾個電話而已。凱索還希望我到時候幫忙化妝,我對化妝是懂不少,但是沒試過舞台妝。」

  「你願意就做,不想做就拒絕他。」不,他不想談這些,他想問別的,她傷處還痛嗎?還生他的氣嗎?他在她鏡子般明亮的瞳仁裡看見自己冷談的表情,她和他都臉色無波,內心是否也同樣暗潮洶湧?

  「我想幫忙,只是怕搞砸……」她遲疑了下。「他一直保證舞台妝很容易,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他的舞團的事,我不懂,也從不過問。你現在是他的人,有疑問就跟他討論,想做什麼就做,不需要問我。」

  「也對,我應該問他……所以你覺得哪兩件好?」

  他隨意指了兩套,把寫好咒語的紙放進文件夾。「這張紙轉交給他。還有別的事嗎?我今晚很忙,得趕工。」

  「沒了。」她明亮眼眸瑟縮了下。「打擾了。」她收起文件夾,走開。

  別走,他不是有意趕她,他只是不知如何處理,這陌生炙熱的感情燙著他胸膛,教他慌了,忽然間想不顧一切拉回她、留下她,不管結局如何,不管會不會失去她,此刻除了她,什麼都不重要,別的他都不想要……

  但他終究忍住衝動,望著她離開,帶上門,門扉掩去她背影。

  他疲憊合眸,彷彿剛打完一場仗,攻擊與守備的都是自己。

  幾百年後回苜,也許他會嘲笑自己,在這時竟傻得被莫名的情動困住,即使心底隱隱有種感覺,他活了兩千年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她、為了相遇。

  只是他什麼也不會做。愛是激情,也許熾烈難擋,但短暫,他要等感情平靜,它終究會平靜,不會折磨他太久。

  但此刻巨大的失落,又該怎麼填補?

  ***

  貝蘋回到起居室,凱索興沖沖地問:「怎麼樣?他說什麼?」

  「他挑了這兩個設計。」她打開文件夾,指出赫密的選擇。

  「其他的呢?他還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沒有。」她搖搖頭,很氣餒,因為凱索出主意,說服她兩天別見赫密,再去試探他的反應,結果讓她好心寒,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比初見面時更冷,最後還趕她走。

  她一開始很氣他,但冷靜後想想,他當然有權利要她走人,而她還跟他大小聲吵,一定惹惱他了吧?他看起來就是那種不容許別人反抗的強勢個性,現在大概覺得她不可理喻又很煩,還賴著不走,唉,全是她自找的。

  「別沮喪,我說過要慢慢來,他封閉很久了,不是一天、兩天能化解,你要有耐心。」

  「我覺得是你想像力太豐富了,他對我根本沒那種意思。」什麼假裝兩人一起工作,讓赫密吃醋,他吃是吃啦,是吃乾冰,眼神冷死人。

  「他有。」凱索堅持。「你要相信我的判斷,堅持下去,他早晚會屈服。」

  「你為什麼要幫我?」這麼熱心幫她出主意。

  「他壓抑太久了,我希望他失控一次。」

  她一臉茫然,不懂他意思。「你可以放火燒房子,保證他馬上失控。」

  凱索大笑。「不是那種失控。眼前擺著快樂的可能,為什麼不追求?偏要沉溺在過去?我想逼他正視內心的感覺,不要逃避……」他邊講邊翻文件夾,翻到赫密夾進去的紙。「這什麼?」

  「他要我帶回來給你的。」

  凱索拿起紙張。「他要你拿白紙給我?做什麼用?」

  「不是白紙吧?我記得上頭寫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字——」忽然一股濃烈臭味竄出,貝蘋駭然掩鼻。「好臭!什麼味道?!」

  「哪有?我什麼都沒聞到。」

  「有啊,好臭!這什麼味道?好像是垃圾堆的臭味……」臭得她五宮皺在一起,她奔去打開窗子,但還沒走到窗邊,味道就消失了。她走回來,離凱索還有幾步,臭味又出現了。「味道好像是你身上來的。」

  「沒有啊?哪有什麼味道?」凱索嗅嗅自己,什麼味道都沒有。

  「有!惡~~真的好臭!」受不了,她退到窗邊,呼吸新鮮空氣,突然一陣天搖地晃,她脫口叫道:「地震!」立刻躲到樑柱邊。

  「哪有地震?」

  「有啊,搖好大,這個應該有五級……」貝蘋緊挨著樑柱,見凱索兀自四平八穩坐著。「你還發呆?趕快躲好啊!」

  「根本沒有地震,你是不是嗑藥,產生幻覺了?」

  「我才沒嗑藥!真的在搖啊,搖這麼大,你怎麼會沒感覺?!」明明在晃,晃得她頭都暈了,怎麼可能他感覺不到?

  忽然凱索驚叫,一躍而起,跳到桌上,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異常敏捷。

  「那、那、那……」他面色如見鬼魅,顫抖的食指指向空無一物的牆角。「有怪物……」

  「什麼怪物?」能把一千多歲的吸血鬼嚇成這樣,她也慌了,瞪大眼瞧,但牆角明明就空的啊?

  「在那邊,扁扁的、長長的,從牆角湧進來了,成群結隊……喔天啊,它們過來了!它們包圍我了,怎麼會這麼多?!這裡是它們的基地嗎?!」凱索已經語無倫次,陷入恐慌。

  「哪有怪物?我連一隻螞蟻都沒看到。」

  「你看不到嗎?!一大堆蟑螂啊!像噴泉一樣從牆角噴出來啊!

  「……你嗑了多少藥?」

  「它們爬上桌腳,爬上來了!喔不,別靠近我、別靠近我……」凱索突然躍下桌子,衝出起居室,留下貝蘋。

  地震似乎停了,但她的頭還昏昏的,她認真仔細地環顧室內,一片蟑螂翅膀都沒有,房間裡唯一的生物是她。

  她納悶,是這房間有古怪嗎,怎麼兩人同時產生幻覺?

  ***

  工作室裡,赫密把玩著幾顆寶石,聽見踉蹌的腳步從隔壁起居室奔出來,火速逃離,他冷凝多日的嘴角彎揚。

  嗯,感覺愉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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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等凱索冷靜下來推敲前因後果,判定臭味、地震、蟑螂海必定都是兄長的幻術。

  「他是我們族裡的祭師之一,對各種法術都很熟悉,特別是幻術,那是他的強項。」

  「他為什麼要對我們下法術?」 貝蘋不解。

  「還用問?當然是因為你老是最我在一起,他吃醋,想搞破壞!」凱索恨恨咬牙,大哥居然來陰的,害他出醜。

  赫密會吃醋,這表示他在意她嗎?她暗暗歡喜。「你那麼怕蟑螂嗎?」

  「誰說我怕?」死要面子,不承認。

  「你不怕?那剛才鬼哭神號的是誰?」她就算看到飛碟從窗口飛進來也沒他的一半激動。

  「我是發出一些聲音,那不表示害怕,只是……我的聲帶比較容易和蟑螂起共鳴。」

  「真是一條噁心的聲帶。」還狡辯,貝蘋好笑。「你是吸血鬼耶,還會怕蟑螂喔?」

  「我不怕!」凱索很羞惱,大哥害他丟臉,這梁子結很大,此仇不報,他就是小狗!「如果他以為這種無聊的小把戲可以打敗我,他就錯了!同樣的招數,我不會上兩次當。」

  他不會上兩次當,但是會上第三四五六次當。

  先是他打開衣櫥,裡頭有只蟑螂,嚇得他大叫,叫了快一分鐘,忽然發現蟑螂一動也不動,仔細一瞧,原來是塑膠玩具,他又怒又窘地把它扔出窗外。

  第二次是在沙發上發現,這次他學聰明了,閉緊嘴,保持五公尺,觀察五分鐘,確認它也是玩具,一把抓起丟進垃圾桶。

  第三次,他打開書桌抽屜,一隻蟑螂趴在裡頭,動也不動,他隨手抓起扔掉,沒想到蟑螂在半空中張開翅膀,來個高難度的滑翔急轉彎,差點飛進他嘴裡,他落荒而逃奔去找管家,要求換房間。

  第四次,他正在和舞團成員講電話,忽見一隻蟑螂爬上鞋尖。

  凱索倒抽口氣,又是幻術吧?他看著貝蘋,她正彎腰撿起掉在他腳邊的筆,神色如常。要是她看見這害蟲,一定會有義氣地馬上提醒他,可見這又是老哥的不入流幻術。

  於是他保持鎮定,繼續講電話,沒想到這次的幻術很囂張,開始往他褲管上爬!

  就算是假的,這生物還是非常噁心。他頭皮發麻,忍著不動,反正是幻術嘛,不理它,它自然會消失。

  貝蘋埋頭寫文件,偶然抬頭,忽見一隻褐色小生物在凱索腿上爬行,她驚叫。「有蟑螂!」

  她不但有義氣,還有非凡的行動力。她拔下拖鞋咻地揮過去,這一下快狠準兼而有之,「啪」的響亮一聲,殲敵於當場,小強爆漿,屍濺五步,嗚呼哀哉於……凱索的大腿上。

  半小時後,衝過澡換過衣服的凱索癱坐在自己床上,俊美的面孔青白萎靡,頗有精神耗弱之虞。

  貝蘋坐在床邊,連連致歉安撫。「對不起,我是反射動作,看到蟑螂就會打,而且你會怕,我想說趕快打死比較好,一時沒想到它在你腿上,就……」

  「下次出手之前,請你看清楚。你這一下的恐怖後果,害我需要五百年的時間遺忘。」凱索有氣無力。「經過這兩天,我得到一個結論:男人的嫉妒心是非常卑鄙無恥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是說,蟑螂都是……他放的?」

  「不然呢?」

  「塑膠蟑螂就算了,這種惡作劇玩具不難買,但是活的不好抓耶。」

  「你以為他有兩個管家是做什麼用的?」

  她張大嘴。「他不會這麼幼稚吧,要管家去抓?」

  「他越不擇手段,就越證明他的嫉妒有多強。哼,以為這種爛招可以打敗我?我只是在等個好機會還擊,他知道我的弱點,難道我不知道他的?」

  「他的弱點是什麼?」老鼠?還是毛毛蟲?

  凱索沒回答,指指不久前曾有某生物橫屍的大腿。「喂,幫我揉一揉。」

  她挑眉。「你再說一次?」

  「幫我按摩。我這幾天為了幫你,受苦受難,要你服侍一下不過分吧?」

  「我好像沒求你幫我吧?」她笑嘻嘻,跟這男人越混越熟,知道他有時言語輕浮都是有口無心,她也就順著說笑。

  「剛才你打得不輕,我又不是石頭做的,很痛耶。」

  「好啦好啦。「她拿起床上的小抱枕,輕敲他的腿。「滿意嗎?」

  「勉勉強強……」凱索斜了房門一眼,向她勾勾手指。「過來。」

  她傾身靠近,忽被他環住頸項,拉近,兩人身體差點就貼在一起,他的唇幾乎觸及她臉頰,她睜大眼,直覺要推開他,他以眼神示意她別動。

  「……凱索,有人來找你,我讓他們在客廳等。」

  背後的聲音讓貝蘋嚇一跳,她回頭,是赫密!他目光在她與凱索之間來回,眼底情緒複雜難辨。

  「我馬上過去。」凱索懶洋洋地望著大哥,那張俊臉上的表情真精彩。

  赫密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你是故意的?」貝蘋瞪著凱索。她在他房裡已經有點曖昧,加上剛才的姿勢,赫密一定誤會了。

  「當然,被他陰了這麼多次,我怎麼可以不回敬一下?高手就要像我這樣,一招就讓對手重傷。」凱索很得意。「我去會客,你過去找他,這是逼問他真心話的好機會,別放過。」

  ***

  赫密回到工作室。這幾天作弄弟弟得來的小小樂趣,因為剛才那一幕又消失殆盡,情緒蕩到谷底。

  他錯了,他應該一開始就阻止兩人親近,他太小看弟弟的魅力,他應該擔憂她就要陷入他的掌握——或許已經陷入了,他腦中充斥兩人擁抱的畫面,炸毀他的理智,若不是即時離開,他無法預測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他的自制力遇上她,就變得非常脆弱。

  他做個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動搖。不能擁有她,就不要再想,越想會越放不下,她終究會遇到別的男人,不是凱索,也會有別人成為她的男友、丈夫,她短暫一生的倚靠。

  可即使是那麼短的一生,他也想佔有……

  他煩躁地想,愛情肯定有毒,毒害他的思緒,令他有種種不理性的衝動,他該遠離她,看不見就不會想要……

  忽然,一陣腳步聲走來,停在門口,他抬頭望去,是貝蘋。

  「我可以進去嗎?」她問。

  最好不要,但他情不自禁頜首,看她走進來,面帶微笑,他眸色黯了。她臉色明媚可愛,踱步走來,他胸膛裡糾結的情感與渴望隨之燃起,他胸腔緊繃作痛。為何無法將她逐出腦海?為何情緒翻來覆去,擺脫不了她?是否因為過去活得太灰暗,格外渴望她的鮮活燦爛?

  愛為何如此難纏?越是抗拒,越被吸引。

  「我有打擾到你嗎?」她看見桌上放著幾件珠寶和設計圖,以為他在工作。

  「沒有。其實,我正好有事找你。」他拿起黃金與黑蛋白石打造的頸圈。「這是客戶訂製的首飾,你跟她身材差不多,試戴看看。」

  「好啊。」

  他為她戴上飾品,她看著鏡子,讚歎:「好漂亮喔!這種寶石是什麼?我好像看你拿過。」

  「是黑蛋白石。」其實,這件首飾是因她而有的靈感,是為她量身訂做,但是找不到理由送她。

  她取下飾品還給他,明眸望著他。「剛剛你是不是以為凱索吻我?」她懶得拐彎抹角,直率地問。

  「那是你和他的事,不需跟我解釋。」他不想聽細節,剛才那一幕已經讓他有股衝動,想讓弟弟後悔出生在世界上。

  「當然要解釋,他只是鬧著玩,我不想被誤會我跟他有什麼。」

  沒有嗎?他暗暗鬆口氣,臉上卻無動於衷。「你們還有時間玩鬧,看來舞團的事很順利。」

  「哪有,這幾天凱索老是為了蟑螂分心。真奇怪喔,這公寓還滿新的,怎麼這麼多蟑螂?」她故作不解。

  「現在是夏天,生物本來就比較活躍吧!」

  不承認嗎?她明眸閃閃。「可是凱索一口咬定是你故意放嬸螂嚇他。」

  「我會做那種無聊事嗎? 」他只是想好陷阱,真假蟑螂都是伊凡去佈置的。

  「這麼說也是,你跟他不一樣,個性差很多。」她暗暗好笑,現在才發現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說謊。要不是吃醋,何必大費周章整人?明明在意,卻撇得一千二淨,他隱藏心事的功力肯定一流。

  為什麼不肯承認?他的眼瞳像靜止的海洋,深沉而壓抑,藏著無數情緒,是什麼讓他不肯坦白?

  「你們雖然是兄弟,可是截然不同,你做事情有計劃、一板一眼,凱索幾乎逮到空檔就想聊天,找些新鮮事來玩,雖然嚷著要弄舞團表演,也不怎麼積極。我跟他挺合得來的,可是很奇怪,雖然跟他處得愉快,但我還是常常想到你,在他身邊沒有不好,可是在你身邊更快樂,因為……」

  她臉蛋紅了,鼓足勇氣,說:「我喜歡你。」

  他愣住,毫無防備的心被她坦率真摯的眼光刺入,掀起驚濤駭浪。

  她緊張地笑。「我想你也喜歡我吧,不然為什麼要捉弄凱索?你寧可整他,卻不肯對我承認,我想你應該有什麼顧忌,所以不願坦白,是嗎?」

  方纔凱索留下的話讓她想通了,與其曖昧不清,讓凱索夾在中間當炮灰,總要有一方先把話說開。

  「你喜歡我的意思是……『愛情』嗎?」

  她點頭,臉頰火燙,心跳飛快,他低沉的嗓音彷彿在她身體裡共鳴。

  他遲疑許久。「我不愛人。從來都不。」

  她傻住,聽他淡淡繼續。「我不認為愛情是存在的,它是一種幻想的感情,即使存在,也不過是短暫的激情,危險而且不可靠。」

  「為什麼?愛情明明就是美好珍貴的……」

  「為什麼珍貴?」

  「因為,世界這麼大,偏偏是這兩個人相遇,彼此相愛,不是很難得嗎?」

  「愛情到處在發生,每天至少有幾萬人相遇相愛,有什麼難得?」

  「但是以個人來說,人生很短,遇到的愛情也很短,稍縱即逝——」

  「嗯,愛情短暫,所以珍貴,山川日月永恆不滅,難道它們就不珍貴?要是愛情能天長地久,也會被視作習以為常,因此忽視吧?」他搖頭。「人們其實很現實,只珍惜容易消逝的東西,所以透過這個標準去衡量的愛情,不是也很現實嗎?」

  「也許是吧,可是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都是直心誠意地喜歡對方,誰會想到這感情是不是很現實?也沒有人會刻意想談現實的感情啊!」

  「所以愛也是盲目的,不顧後果,想愛就愛,很自私。」他眼色暗下。「曾經有個吸血鬼,他是我們族人公認的智者,我也非常仰慕他。他愛上人類的女性,但人類的壽命太短,他想將她變成吸血族,那樣他們至少可以廝守兩百年,但女人不願意,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沒多久就過世了。他很愛那女人,愛得那麼深,以至於他承受不了失去她……」他喉嚨梗塞。「他自殺了。」

  她震撼。「自殺?但吸血鬼不是不會死……」

  「他跳進噴發的火山,連遺體都找不到。他留下遺書,交代他結束生命的方式。那封遺書是留給我的。這位吸血鬼是我的父親,我非常敬愛他,但他為了一個女人在七百年前自殺身亡。」

  她倒抽口氣,在他眼中看見冰冷的沉痛。

  「這就是愛情,它是毀滅性的,殘酷而且自私。」他一字一句,話語像結霜的岩石。「我父親愛過三個女人,除了我母親,另外兩個都是人類,她們都過世了,他承受不了失去愛人的痛苦,決定追隨她們而去,毫不在乎我會有什麼感覺。」

  他疲憊歎息,望向她的眸光變得溫柔。「所以我不會愛你。我喜歡你,是像朋友的喜歡,我瞧不起愛惜,如果我說愛你,那是在貶低你。我喜歡你……但我不愛你。」

  啊,她等的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答覆,愛或不愛,偏偏是她不想要的那個……貝蘋眼眶刺痛,但佯裝輕鬆。「被你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隨便,愛情是怎麼樣的,現不現實,我其實都沒想,我只是……愛就愛了,喜歡你這個人,就想讓你知道。其實你不需要講這麼多,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直接拒絕就好啦,不必分析這麼多。」

  「我不想敷衍你。」因為對她的感情比喜歡更多,但不能承認,拒絕踏入自己最鄙夷的愛情,只好盡可能解釋,不想讓她太難過。「我很抱歉……」

  「停停停!」她兩手在胸口交疊,比個大叉。「別說抱歉對不起,這樣感覺好像告白失敗,雖然真的是失敗了,不過你又不欠我什麼。」

  他被她佯裝驚恐的表情逗笑,她跟著笑,頰上的笑渦好甜,彷彿被拒絕沒什麼大不了。

  「我覺得,世上沒有把自己的心意讓喜歡的人知道更幸福的事,所以我現在很開心,真的,你不接受沒關係,也不需要抱歉,是我自己要喜歡你,以後也不要覺得彆扭,我們還是朋友吧?」

  「嗯,當然。」看她笑瞇瞇,他卻覺得難受,被拒絕怎麼可能很開心?她比他以為的更樂觀堅強,她有顆溫暖的心,被她愛的男人一定很幸福,他嫉妒那個幸運兒。

  只是她對他的想法不太服氣。「你真的覺得愛情很不可靠、很現實?就沒有誰的愛情,讓你覺得很美好、很嚮往嗎?」

  他搖頭。「不管是誰的感情都一樣。」

  「即使是你的父母?」

  他聞言愣住,她續道:「難道你父母的感情不可靠嗎?雖然他們後來分開了,至少也有過甜蜜時光,也許他們非常相愛啊,要是他們始終很恩愛,你還會這麼悲觀嗎?我覺得你是受到父親過世的打擊——」

  「你並不知道我父母的情況。」他有點不悅地打斷她。「我的觀點和他們無關。」

  「喔,抱歉。」她尷尬,失言了,氣氛頓時冷掉,看他臉色不太高興,該不會父母話題是更禁忌的地雷吧?

  「呃,我忽然想起,剛才伊凡找我有事,我該過去看看,那我走了……」她匆匆編個借口,不等他回話,快快遁逃。

  ***

  是夜,下雨了,貝蘋躺在床上,聽深夜的雨聲,翻來覆去。

  好沮喪啊,告白失敗,她不甘心,好像不戰而敗,不是他們不適合,不是他們對彼此沒感覺,是他不信任愛情。

  凱索說,他的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父親的自殺對他打擊很大吧?看了太多死亡自己父親也逝去,終於心灰意冷,他蕭索的口氣、他孤寂的眼神、他眼底的沉痛,彷彿也痛著她。

  聽見他那樣感傷的口吻,她很想擁抱他,可自己會不會太濫情?都被他拒絕了,但她就是想對他好、想安慰他,心疼他的孤獨,因為看見他的脆弱,更湧生熱切的愛意,想去擁抱他、撫慰他的傷,希望自己是一爐火能溫暖他,希望自己是膠水,黏補他受傷的心。

  她想對他說,跟她在一起會不一樣,因為,她的愛情跟他見過的絕對不同,瞧瞧她,因為愛他,有很多想法,很有衝勁,愛情絕不是只有他以為的那麼負面啊!

  可是,她被拒絕了……她把臉埋進枕頭,無聲哀歎。雖然表現得很瀟灑,被拒絕還是很難過,好後悔提到他父母把場面搞僵,明天要怎麼面對他?

  ***

  和貝蘋談過之後,赫密沒心情工作,坐在窗前發怔,然後,下雨了,夏夜的雨水潮濕微涼,從夜空落下,細針般的雨與路燈光輝交織,黑夜裡乍然閃現銀絲,教他想起她聰慧的眼睛。

  她眼底看不見懼怕,她渺小、局限的生命勇氣十足,她說,她沒有想很多,愛就愛了,愛就想讓對方知道,被拒絕也仍舊微笑……是什麼令她如此勇敢?也許是初生之犢沒有跌倒過,不知道痛就不會怕,可是在她坦率的眼光下,他覺得渺小的反而是自己。

  不曾和誰談進父親,當初收到遺書,他不相信父親自殺,十年茫茫搜尋,終於死心。今晚將過去的痛苦傾訴,吐盡了,他覺得輕鬆,彷彿挖掉心上一個黑暗的膿。然後,她告白時,那認真的眼眸令他深深心悸,雖然最終還是拒絕,心動的感覺已無法逃避。

  真的可以去愛嗎?愛情毀滅他父親,他質疑並排斥愛情,那晚她險些被擄走,當時憤怒恐懼的陌生感覺仍教他心驚,他無法想像若擁有她之後再失去,會有多痛?

  他閉上眼,她熱情執著的黑眸彷彿在眼前,他苦思,但再怎麼想都沒有答案,愛了之後,失去她只是時間的問題,將來的傷痛無法避免。

  如果不會失去,如果相愛可以沒有盡頭,該有多好?

  天將明時,他躺上床,淅瀝雨聲伴他入眠。他作了個夢,夢見一片漆黑溫暖的海洋,他裸身潛入,她臥在黑暗的海洋底,身子裸裎,雪白胴體在水中發亮。他擁抱她、親吻她,熱烈求愛,他在她耳邊低語,要她永遠陪伴他。

  「讓我將你變成吸血鬼,永遠和我在一起,好嗎?」

  她拒絕,他苦苦哀求,她笑了,笑聲美麗而無情。

  「我不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她靜靜地說。「但你會永遠記得我……」她閉上眼睛,不再言語,動也不動。

  她死了。

  他不願離開,緊緊抱著她,盼望她會醒來,但她逐漸冰冷,他流下眼淚,淡紅色眼淚將海染成淒艷的紅。

  再醒來時,赫密很不舒服,身體異常沉重,頭昏目眩。雨還在下,滴滴咎咎落在窗台。

  他推開絲質被單下床,走了幾步,感覺不太對勁。他單手撫額,看四周,房間仍維持他睡前的情況,沒有改變。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赫密!你醒了沒?」是凱索。

  他沒理會,又走幾步,困惑地停下。頭不昏了,但奇怪的感覺依舊在,他動動肩膀,伸展四肢。

  「你醒了吧?我聽到聲音,快開門!」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他揉揉頸後,門砰一聲地被踢開。

  「你幹麼不開門?沒聽到我叫你嗎?」凱索等不及了,直接闖進來。「有要緊事——」他琥珀色眼睛驟然瞠大,表情古怪,彷彿突然發現他的大哥是一隻蜥蜴。

  「什麼事這麼急?」赫密不悅,揀來睡袍穿上。他習慣裸睡,身上不著寸縷,但就算是在自己弟弟面前也不合宜。

  「你——」凱索的嘴張開又閉上,閉上再張開,好像突然找不到適合的辭彙。「我剛收到消息,你的母親回來了。」

  赫密愣住。「什麼時候的事?」他母親活得隨興自在,隻身到處漫遊,他已幾十年沒見過她。

  「她昨天回去,跟香緹問起你,香緹告訴她你在哪,在做什麼,然後她又走了,沒說要去哪裡。」香緹是他們的么妹,留在歐陸老家沒有同行。「你覺得她可能會來找你嗎?」

  「我不知道。」任意而為、不受拘束,想法和動向都難以預料,是他母親典型的作風。

  凱索走進房裡。「萬一她來了,她會不會反對你的計劃?」

  「有可能,她是保守派,不喜歡人類跟我們平起平坐。」

  「那怎麼辦?她是大祭師,地位比你高,她反對的話,支持你的人也會動搖,那群反對派一定會拱她出來,你的計劃就推動不了了。」

  「她跟大部分族人一樣,只對自己的事有興趣,她要是反對,也不會太強硬,我會跟她談,說服她。」赫密走進衣物間。「你急急忙忙的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

  「香緹叮嚀我好幾次,要我盡快告訴你,我只好硬闖。」凱索聳聳肩,暗自嘀咕:「沒想到有意外的收穫……」他離衣物間有段距離,探頭探腦地張望。怪了,大哥自己沒感覺嗎?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赫密虛掩上衣物間的門,站在鏡前,解開睡袍——下一秒,衣物間爆出百年難得一聞的詛咒聲。

  「這是什麼鬼東西?!」伴隨一個驚恐的抽氣聲。「這、這是哪來的?!」

  「那是原本就長你身上的,不能稱為『鬼東西』吧?」凱索好樂,大哥果真沒發現。

  「不是那意思,我知道它是我的……但是,它不會這樣……」難怪走起路來感覺很怪,原來是……他摀住眼睛,默數五秒,睜開眼,它還是在,不是幻覺。

  赫密很困惑,茫然地瞪著鏡中自己的身體。「為什麼?」難怪剛才弟弟進門後目瞪口呆,原來是……

  「這還需要問?會產生反應,當然是因為有什麼引起反應,你昨晚和貝小姐聊了,不是嗎?」

  是因為她?

  「恭喜你啊,我本來還在擔心,就算是冷感,兩千年都沒反應也太不正常了,說不定組織壞死了,早就失去功能。幸好,現在看起來還能用,堪稱歷久彌堅,而且天賦異稟,可喜可賀……」

  「夠了!」弟弟的挪揄讓他很困窘。「你為什麼知道我一直沒有……」

  「兄弟嘛,互相關心也是應該的啊。需要幫忙嗎?」

  幫忙什麼啊?「不需要。」

  「你確定?你知道怎麼解決嗎?你該不會想這樣走出去吧?」

  「你出去,讓我靜一下。」

  「好吧,有需要的話叫我一聲,這方面我絕對比你懂得多。」凱索憋著笑,走向房門,掩上門前,他想了想,誠心誠意地發表感想。

  「親愛的大哥……很榮幸參加你兩千年來第一次升旗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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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赫密無數次自問,可惜,這問題他是自問自答。

  他不是不知道這種生理反應是什麼,只是不明白為何在此刻發生?畢竟兩千年來他都是「平靜」地甦醒,為何今晚不同?

  難道就如弟弟所言,是因為貝蘋?或是因為那個夢?即使夢裡兩人赤裸擁抱,他沒有感受到慾望,夢裡只有悲傷,沒道理會變成這樣……

  其實,他不曾有過慾望,即使感覺到它也不會知道。

  他冷靜下來。有反應就有吧,沒什麼大不了,糟糕的是它不消褪,他等了半小時,它始終……精神很好。

  他當然知道如何自行解決,但他不想做,想像自行解決的情況,他覺得非常蠢,幸好沒有亢奮到他非解決不可,最後他照常穿上衣物,把襯衫拉出褲頭遮掩,才來到客廳。

  客廳裡,伊凡和貝蘋正在整理剛收到的包裹,她今晚穿一件紅色無袖上衣,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臂,氣色顯得甜美紅潤。見他走進客廳,她侷促地朝他微笑,隨即低頭忙碌。

  她很適合紅色。赫密想著,想起不愉快的夢境裡,她對他說,他會永遠記得她……是啊,無論如何,他不會忘了她,這就是永生的悲哀,好與壞都會永恆,父親就是忘不了愛過的女人,被累積的悲傷擊垮——但至少父親愛過,父親明知心愛的女子難逃一死,依然選擇去愛。

  無法逃避失去,差別只在是他失去她,或別的男人失去她,不,他不願別的男人擁有她,他想留住她,她笑時發亮的眼睛,她機伶有趣的反應,她被提及身材時氣呼呼的辯駁……他不禁微笑。他不記得看過誰發怒還這麼可愛。想到她,他就微笑,令他的心柔軟,貪心地想擁有更多,他想獨佔她,不讓給任何人。

  他忽然不想再憂慮多年後的結局,他記住她的每個點滴,就是永恆。現在,他只想把握當下,他想更正昨晚的回答——他也喜歡她,他想要的不只是朋友。

  貝蘋努力裝忙,也努力假裝一切如常,一面暗自希望赫密離開。他神情沒什麼不同,照樣從容自在,那當然,告白失敗的又不是他,她卻很尷尬。她不後悔將感情坦白,但她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平復心情。

  她感覺他一直盯著自己,她暗自祈禱,最好他別來跟她講話。

  伊凡看見赫密,連忙起身。「主人,耶格爾出門了,我馬上準備您的晚餐……」

  「慢慢來,不急。」赫密在沙發坐下。「這些是什麼?」

  「是溫署長寄來的資料,報告他們的研究進度和一些初步的方向。聽凱索主人說您的母親要來?」

  「嗯,有可能會來,幫她準備個房間吧。」弟弟坐在貝蘋身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赫密很有疙瘩,他該不會想把他剛才的糗事告訴她吧?

  凱索道:「不需要,把我的房間讓給她就好。我差不多要離開了。」瞧哥哥和貝蘋迴避彼此眼光,氣氛冷淡,可見昨晚沒有成功。唉,非得他親自出馬不可嗎?

  他歎氣。「小蘋,剛才在我大哥房裡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有感而發……」

  赫密反射性地扣住沙發扶手,他還真想把這事說出來?!「凱索,你——」

  「看了我大哥剛才的反應,讓我深深感慨,這事真的很難過。男人有這種毛病真的很尷尬,幸好昨天有你在身邊,幫我處理。」

  「我其實有點粗魯,弄痛你了。」貝蘋想,他是在感謝她幫忙打蟑螂吧?男人會怕蟑螂,還要靠她解圍,確實挺尷尬的。

  赫密卻聽得眉間抽搐。聽這對話,難道他們……

  「因為是你,痛也是一種幸福。」

  「是喔?」這台詞配上深情款款的眼神,讓貝蘋想笑。他在演哪出啊?

  「但我得離開了,得幫舞團那批傢伙找地方住,很多事要處理,萬一你不在我身邊,我又有同樣的需要,要怎麼辦?」

  赫密暗驚,莫非,他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感覺血液沸騰了,怒火燒上心頭,他瞪住弟弟,想殺人。

  「呃,清你的團員們幫忙?」

  「他們不行。」凱索搖頭。」我需要你,只有你能給我最大的感動和滿足,你的技術太棒了,讓我回味再三,我連作夢都在想你。」

  「是嗎?」瞧他感動的,她打蟑螂的技術有這麼神乎其技嗎?

  赫密焦躁,手指陷進沙發扶手。此刻若能將弟弟連人帶椅踹到天邊,他也會獲得莫大的感動和滿足。

  「你跟我去吧,這樣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馬上就能幫我。」

  「呃,我考慮看看。」貝蘋有點心動,可以藉這機會離開赫密身邊,喘口氣,似乎也不錯。

  「你真的很厲害……」凱索刻意讓嗓音低緩性感。「你好像就住在我的大腦裡,完全瞭解我的需要,清楚我每個沒有說出口的念頭。你讓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你的技巧恰到好處,紓解了我的渴求,讓我深深著迷,有了你之後,我對其他女人都役興趣了,喔,我時時都需要你在身邊,我不能沒有你……」

  赫密繃緊。他身體還亢奮著,無法不順著弟弟噯昧的話去想,他沒經驗,無從想像親密接觸,只能想像親吻——他銜住她紅潤可愛的唇,吻過她的唇、她細緻頸項、她纖長鎖骨。他的手撫摩過她身子,從背脊往下,捧住她小巧的臀。她輕盈纖細,牛奶色的皮膚溫熱光滑,貼住他皮膚……

  他口乾舌燥,俊臉泛紅,呼吸短促,他臉色陰沉地瞪著弟弟,理智混亂,想把他掐死一百遍,再來一百遍。

  貝蘋卻在笑,渾然不覺赫密臉色怪異,她覺得凱索將打蟑螂描述成這樣實在莫名其妙,但又好笑。「你越講越奇怪了,好啦,我跟你去——」

  「不行。」赫密突兀地打斷她。

  她瞧他。「為什麼不行?我現在是他的僱員,他需要我,我當然要去。」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他可以自己解決。」

  「他不會自己解決,都是我幫他的啊。」

  「都」?也就是不只一次?赫密瞪向兩人,貝蘋臉色坦然,凱索笑吟吟,眼色挑釁,像對他說……想要她的話,就搶回去啊?

  「如果他需要別人幫忙,他可以花錢買,想要多少就僱用多少。」赫密摸出支票簿,整本扔給弟弟。「你留下,不准去。」

  凱索吹聲口哨。「哇,你這麼慷慨啊?」奇怪,看大哥應該按捺不住了,怎麼態度還這麼冷靜?

  「我想齦凱索去。」貝蘋不高興,瞪著赫密走過來。他憑什麼阻止?

  「你哪裡也不會去。」赫密沉聲宣佈,按住她肩頭,俯身吻住她。

  凱索微笑,伊凡驚奇,訕訕地別開頭,兩秒後又轉回頭偷看。

  貝蘋驚愕,黑眸瞠大,想反抗,可他強勢的力道讓她躲不開,只看見他美麗的睫毛垂落在光滑臉龐上,彷彿很陶醉,她不知不覺跟著閉上眼。他偏涼的氣息滑進她嘴裡,變得灼熱,他重重吻她,舌尖糾纏她,霸道但纏綿的男性氣息如電流般穿透她,將大腦變成一團甜蜜的漿糊。

  親吻結束,她頭昏腦脹,搞不清狀況,兩腮變成粉紅色,傻傻恍惚著。

  赫密站直身,一手仍佔有性地環在她肩頭,姿態傲然,儼如國王扞衛他唯一且珍愛的王后。他瞧向旁邊的「閒雜人等」,伊凡就算了,他冷瞟弟弟,淡淡開口。

  「你還在?既然跟你大嫂話別完了,還不走?」口氣之肅殺冰冷,連北極的風也自歎不如。

  凱索笑咪咪。「是,我馬上就要滾了。」

  大嫂……貝蘋臉蛋瞬間紅透,擅自給她冠上這頭銜的男人倒是很從容,牽起她的手離開客廳,把所有人拋在後頭。

  凱索撫著下巴,目送兩人離開。呼~~總算搞定。「來開個賭盤,我押全部財產,賭她真的成為我大嫂。」

  伊凡也摸下巴,笑吟吟。「我也押全部財產,賭她會。」

  「欸,都押同一邊,那還賭什麼?」嗟。「換賭別的,我賭她會變成混血種,成為我們的族人之一。」

  「我也賭她會。」

  「……算了。」嘖,沒意思。

  ***

  貝蘋被赫密拉著穿過走廊,剛才被吻到作廢的理智慢慢回籠。

  奇怪,他怎麼回事?昨天冷淡地拒絕她,今天拉著她就吻,不清不楚的是怎樣?

  他步伐大而堅定,毫不猶豫,帶她來到安靜的樓梯間,一盞小燈在牆角幽幽綻光。

  貝蘋開口。「等等,你——」

  他指樓梯。「站上去。」

  她依言站上。「你——」

  「再上去一階。」

  不懂他的用意,她依言站好,發現這高度剛好跟他平視,很好,可以瞪著他眼睛質問,她叉腰。

  「你到底——」小嘴才張開,他的唇又貼上。

  她驚呼,聲音被他吞沒,他捉住她細腕,將她手腕釘在壁上,強壯身體欺近她,她被堵在堅硬牆壁和強壯胸懷之間無處逃,他的唇舌覆上她,輾轉吮吻,比剛才更緩、更細膩,將她從外到裡細細品嚐。她似著火的棉花糖,甜蜜柔炙,身體發軟,他的腿適時滑進她雙腿間,親密而曖昧地撐住她。

  幽暗裡的吻彷彿偷情,更為激情,他啃咬她,深深吻她,他喜歡她的氣味,她火熱柔軟的唇,她對他過度熱情的細小抗議,她的一切。他喉頭滾動滿足地低吟,愛極嬌小的她在懷裡的感覺,情不自禁一遍又一遍,以唇熱烈傾訴。

  她已被吻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迷糊中察覺到他身體的某部位異常堅硬……咦?

  熟吻暫休,兩人都喘吁吁,他這才解釋。「我對你的身高沒意見,不過,高度還是要調整一下,比較方便吻你。」

  她卻質問他。「你幹麼在身上藏手電簡?」

  「手電筒?」他莫名其妙。

  「對啊,別想裝,我發現了。你是不是很在意那晚凱索說的話?」

  「哪天?什麼話?」

  「就是我受傷的時候,有一晚你來餵我吃飯,之前凱索不是在我房裡嗎?」

  「唔,那晚你們說了什麼?」

  「我也忘記講什麼了,總之他講到性功能障礙。我說你啊,不要這麼愛面子,我知道你們吸血鬼的情況,你放個手電筒想唬誰……」她忽然覺得不太對。「咦,既然你沒聽到,那幹麼來這招?」

  他花了幾秒鐘思考她的話,終於懂了,悶聲低笑。「我沒有藏手電筒。」

  「好吧,不然是面棍?」她憑方纔的感覺猜測。

  「也不是。」

  她惱怒。「這不是猜猜看!重點不是你藏什麼,而是你藏了它,你就承認啦!沒有又要假裝有,你這樣的心態很不好知道嗎?」

  「我什麼也沒藏。」他火熱的唇含住她敏感耳垂,曖昧吹氣。「你感覺到的是我身上本來就有的。」

  「你身上哪有什麼……」活尾自動消音,她臉頰熱辣辣的,忽然口吃。

  「你真真真真的……沒有藏什麼?」

  「嗯,不然你要檢查嗎?」

  才不要!媽呀,她還以為他藏什麼在身上,剛才貼著他都沒想要迴避……她窘死了,他還故意貼近她,她不敢掙扎,唯恐又碰到敏感部位,只是瞪著他,警告他不要靠過來。

  他笑了,輪到他開審。「剛才凱索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又是紓解,又是不能沒有你,你跟他有什麼曖昧?」聽得他很想當場扔手套給弟弟,要求決鬥。

  「他是在講打蟑螂的事啦。」

  「打蟑螂?」

  「對啊,應該是吧?至少我以為是。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我以為他膽敢和我搶你。」

  「那又怎樣?你說我們只是朋友啊,我跟誰在一起都不關你的事吧?」

  聽她語氣酸溜溜,他微笑。「你在氣我咋晚拒絕你?」

  「哪有?告白是我的自由,拒絕是你的自由,我哪敢因此生你的氣?我只是不懂,既然昨天拒絕我,現在卻這樣對我,又是什麼意恩?」

  「現在啊……還要問嗎?」他啄吻她,她閃避,神情嚴肅。

  「把話說清楚。」

  他想了想。「就像我告訴你的,我父親的遭遇讓我很不安。除了我母親,他還愛過兩個女人,凱索的母親變成混血種,活到兩百歲,我父親親自埋了她,之後消沉了五十年。後來他遇到瑟斯特和香緹——我三弟和四妹的母親,他們只相愛五年,五年,一眨眼的時間,我父親卻為此而死。」

  他眼色黯下。「我父親擁有一切,竟然為了愛情自殺,我有段時間無法諒解他,也無法理解,而且認定愛情是可怕的怪物,把人吞噬,讓人失去理智,我應該避免去愛……直到遇見你。」

  「可是凱索說,你愛過別的女人,一個有夫之婦。」

  「誰?」他想了想。「喔,他說的大概是我一個朋友,她從出生就半盲,很美,但從沒看清過自己的臉。她多才多藝,會作詩,有一副好歌喉,還會多種樂器,卻被迫嫁給一個年紀有她兩倍大的丈夫。那男人把她當生產工縣,她的才華完全無法發揮,我常常去見她,她永遠在帶孩子,她的好歌喉只能用來為孩子唱搖籃曲。」

  「你愛她。」她有點酸酸的。「凱索說她死後,你再也不和任何人往來。」

  「我不覺得那是愛,應該是同情。她過世時,我深深覺得人類真的很脆弱,往往對環境無能為力,但這樣脆弱的生命,感情卻強烈得足以影響其他人。」

  他歎口氣。「所以對你心動之後,我很抗拒,一直想說服自己,把對你的感覺隱藏、消滅,但你老是霸佔我的腦子,我很難忽視你的存在……」

  「因為我話很多嗎?」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猜測,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也許吧。我無法不想看你,所以我不斷警告自己,你不適合我,因為我終究會失去你。光是想像失去你就讓我難受,我不想落到像父親那樣的下場。但後來,我發現……」他凝視她。「比失去你更可怕的事,是沒有愛過就失去你。」

  她目光閃動,心窩因他這句話熱熱地融化了。

  「我想吻你、擁抱你,不想看見你在別的男人懷裡,所以,我屈服了。」顧慮很多、分析很多,都阻擋不了愛,心彷彿冥冥中被伊人扣住,就是非她不可。

  她捧住他臉龐。「你想好遠,我都不會想這些耶,我談戀愛只會先考慮對方適不適合,交往之後則想要去哪裡約會、去哪邊吃飯、吵架了要不要先道歉之類的,我連結婚都沒想過。」

  「我很謹慎,任何事都經過周全考慮才去做。」

  「好吧,難道你沒想過,也許我們交往一個禮拜,你就決定跟我分手,那也沒有什麼失去我的問題。」

  「不可能。如果能輕易把你忘記,我何必掙扎這麼久?」

  這話真順耳,她甜甜地笑了。「那說不定是我想甩掉你呢?」

  「更不可能。」

  「為什麼?」很有自信喔。

  「你對我的吻很有反應。」

  「哪有?」

  「沒有嗎?」他俯近她,溫熱呼吸吹拂過她口鼻,她心跳立刻加速,他額頭抵著她,唇若即若離地刷過她的輕啄,在她回應前立刻退開,然後吻住她,忽又退離,第三次貼住她的唇,她剛回吻他,他的吻忽然滑到她臉頰上,頻頻被戲弄的她終於發出抗議,他低笑,這才認真給她一個綿長熱烈的深吻,吻得她兩腮緋紅,神智不清。

  「那現在……我們到底是怎麼樣?」她依偎在他胸膛裡,低喘著問。

  「我也不知道是怎樣……不如就繼續這樣?」看她被他吻得迷迷糊糊,他就忍不住愛憐,再次佔有她的唇。

  在幽靜角落裡,身體糾纏,動情的灼熱呼吸交融,新生的愛甜蜜發酵……

  ***

  有個兩千歲的吸血鬼男朋友是什麼感覺?

  唔,其實沒她想像的複雜,撇開身份特異,赫密就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除了那天「宣告主權」的舉動稍嫌幼稚,跟他戀愛相處都很愉快。

  比較受不了的是,把她放牛吃草多天的會長終於來探望她,發現她成了「主人」的女友,老人家居然喜極而泣,頻頻說她為瓦什會「光宗耀祖」。

  「我覺得會長是為我高興吧,但是講光宗耀祖很奇怪,我才沒那樣想,我只想好好談戀愛。」

  送走會長,貝蘋坐在書房地毯上,一面翻雜誌一面嘀咕。

  「我知道。」赫密坐在一旁,翻閱溫靉送來的研究資料。

  「他簡直把你當神看,而我就是供品,拜完之後隨便你處置,把我整個都送給你。」

  「他把我當神,對我來說,他才是神。」

  「喔?」

  「他是月老,把你送給找。」

  她笑了,丟開雜誌,挨到他身邊。「欸,我們今晚出門好不好?」兩人交往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約會時間,赫密無法在白天外出,而且必定沉睡,他們只有晚上能在一起。

  她的男朋友真的很宅,因為不常外出,他發展了很多室內活動的興趣。他喜歡閱讀,是各種棋類和紙上遊戲的高手,也會打牌,所以交往了三天,他們都窩在屋子裡打牌下棋玩遊戲,她提議出門,他都興趣缺缺。雖然他教她的遊戲很好玩,但她還是想出去走走。

  果不其然,他不太熱衷地問:「去哪?」

  「嗯——看電影怎樣?」

  「看電影?家裡就有視聽設備,何必去外頭?」

  「那不同啊,跟很多人坐在一起看電影的感覺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電影院裡空氣不好,旁邊還有人講話,在家裡看舒服多了,聲光效果也不輸給電影院。」

  「那不然……逛街?」

  「你想買什麼,我讓店家把商品目錄送來,你挑好了要他們送來。」

  「那樣一點樂趣都沒有,逛街不是一定要買什麼,逛街的樂趣在於發現沒有想到的東西,那種驚喜的感覺——」

  「萬一你沒發現那些東西不就漏掉了?還是看目錄比較好。」

  她想了想。「可是我還想帶你去夜唱耶。」

  「那是什麼?」

  總算挑起他興趣了吧?她興沖沖地解釋。「就是KTV啊,裡面有包廂,包廂裡面有大螢幕和音響,還有麥克風,可以選很多歌來唱……"」

  「嗯,你喜歡的話,在家裡弄個那樣的房間也行,想唱多久就唱多久。」

  「那你呢?」

  「我不會唱歌,聽你唱就好。」

  她不說話,誘導了半天他無動於衷,讓她很洩氣。

  赫密看著她,她不自覺地微嘟嘴,這是她情緒低落時特有的表情。他丟開資料,摟她入懷,撫摸她髮絲,柔聲道:「不出門有什麼關係?就待在屋子裡,悠閒地消磨夜晚也不壞吧?我就算什麼都不做,整晚只是看著你也不會膩。」例如,她翻書時,老是用食指指甲輕刮書頁,她的耳垂後有顆小紅痣,她專心聽他說話時,唇會微微開啟,彷彿隨時準備附和他。

  每天,他都多發現她身上一個令他著迷的小地方或小習慣,他喜歡每天都瞭解她更多一點,搜集她的一點一滴,她在他心底越來越豐盈立體。

  「可是我會膩。」

  「嗯哼。這話真傷我的心。」他半真半假地笑歎。

  「也不是膩啦,就是……反正談戀愛就是要約會,約會就是要去很多地方,才有約會的感覺啊!老是在家裡,一點都沒有戀愛交往的氣氛。」

  「我懂你的意思,但不出門,我們也有很多事可做,除了下棋打牌,還可以邊聊天,我講些吸血族的事給你聽,你不也挺喜歡聽?或者,聊聊昨天有沒有作夢?我昨天夢到你了。」

  「什麼樣的夢?」

  他神秘微笑,卻道:「有個禮物送你。」他取出一個木盒,遞給她。

  她打開盒子,其中躺著他給她試戴過的頸圈,他拿起首飾,替她繫在頸上。

  「這其實是為你做的,你給了我靈感。它由黑蛋白石組成,蛋白石在歐洲傳統中被認為象徵天真、純潔和希望。昨天夢裡,我夢見你戴著它。」

  她撫著頸上首飾。「然後呢?我只戴著這個?」

  「嗯,就只有它。」

  好像話中有話,她瞇眸。「沒別的嗎?衣服呢?」

  「沒看到,不知道哪去了。」

  她瞠目。「你作這什麼夢啊?!」

  他笑。「嗯……這算是個美夢吧?」

  「這是不正經的夢,不正經的人才會作這種夢。」她噓他。

  「夢到你,怎麼會不正經?對喜歡的人好奇,想看她、瞭解她的每個部分有什麼不對嗎?難道你沒有想像過我的身體?」

  「呃,沒有啊……」她臉紅。

  「沒有嗎?你難道沒猜想過,吸血鬼的身體和人類有沒有不同?」

  「……是有想過幾次。」是揣想過他掩藏在黑衣底下,不似常人的雪白皮膚會是怎樣一副身軀,她強調。「只是好奇你跟一般人有沒有不同,沒有想別的。」

  「你想看看我嗎?」他坦然自在,彷彿只是邀她研究他頭髮的色澤,他酒紅色眼眸如寶石閃爍,變幻著奇異光彩,她被看得怦怦心跳,無法回答,因為感覺他若無其事的詢問裡隱含情慾的曖昧。

  「看看無妨吧,嗯?」他低沉嗓音似蠱惑,替她做了決定,解開衣扣,褪落黑絲襯衫。

  她屏息,他赤裸的上身佈滿肌肉,線條堅實流暢,左臂有幾圈金環,他雙臂撐在身後,身體優雅地伸展,白皙腳掌踩在毯子上,像一頭放鬆的大貓。他純男性的美麗體魄性感而無邪,教她目眩神迷。

  「覺得怎樣?和人類沒什麼不同吧?」他對她微笑,清澈眼光純潔似水晶。

  「好像……沒什麼不同。」他在挑逗她嗎?可是他只脫了上衣,沒有更積極的動作,所以他是單純想讓她看看而已?但是他姿態很誘惑,或是她思想不正,自己胡恩亂想?怪他魅力太強,她招架不住,想入非非,她感覺昏眩,喉嚨緊縮,室溫好像突然升高幾度,害她身體燥熱。

  她朝他左臂的金環抬一下下巴。「那是什麼?」

  「是一項武器。好吧,既然你已經看到我的身體,我也可以看看你的吧?」他語氣彷彿天真的孩子,要求公平。

  「不行。」

  「可是你已經看過我了。」他眨眨眼,似乎很驚詫她的拒絕。

  「你自己要脫的,我又沒逼你。」她笑,用笑聲掩飾緊張。

  「好吧。」他做個無奈表情。「那至少過來,吻我。」

  她心跳如鼓,靠近他,唇輕輕印上他的,他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拉入懷抱。她抱住他,掌心貼住他涼而光滑的皮膚,著迷於這結實的觸感,讓他深吻,他的舌滑入她嘴,親熱地廝摩灼熱內部,密密地熱切地吮吻,令她軟弱,失去抗拒。

  他推倒她,身軀覆上她,熱情的吻從她的嘴走往肩頸,至此一切走調。

  兩人都是新手,以神聖純潔的愛意怯怯地試探彼此、愛撫彼此,碰觸漸漸大膽,呼吸變得急促,他抱著她到書房隔壁的臥室,倒入柔軟床鋪,剝除彼此衣物,裸裎著,肢體熱烈糾纏。

  終於結合時,她喊痛,他煞住,忍住亢奮慾望,擁著她,喃喃對她說話,柔聲安撫,直到她的疼痛消失,在他身下躁動,他立即接手,掌握主控權,隨她的喘息惡意地加快節奏,在她求饒時,侵犯得更深入,逼她承受快感,待他失控,迷失在她柔軟炙熱的身體裡,只隨本能,狂野地造愛,攀至高峰……

  然後,墜落在彼此懷裡。

  然後,還捨不得放開彼此,纏膩地擁抱,迷濛相視,望著對方的眼睛,她微笑,略帶羞怯,他也微笑,這一刻,他們在對方眼中看見濃烈愛意,言語已太多餘。

  他去弄了溫熱毛巾回來擦拭彼此。她害羞,但太倦了,沒力氣躲,乖乖讓他清理全身,再換上他寬大的睡袍。

  他關了燈,和她躺進黑暗裡,身體裡脹滿激情的熱,幸福地相擁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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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赫密睡到午夜,起床繼續看溫靉送來的資料,凌晨時分再回到床上,床上的小女人把薄毯踢掉了,抱著枕頭,好夢方酣。

  睡得直好啊。他微笑,替她蓋好毯子,關了燈,在黑暗裡躺在她身邊,看著她睡顏心中充滿幸福。

  他對性好奇,想試試那是什麼滋味,所以引誘她,他沒經驗,但自信有足夠的知識,可她呼痛時仍教他緊張,即使他根本不痛,他只感覺到她帶來的瘋狂快樂。他按捺衝動撫慰她,直到她放鬆下來,可她信賴他的表情,又令他失控……他想著,身體又興奮起來,蠢蠢欲動,原來性是這樣教人瘋狂的銷魂,因為令心愛的女孩享受歡愉,這銷魂有了加倍滿足。

  他輕輕握住她手,她的手很小,輕易被他手掌包覆。他很期待,明晚也這樣看她沉睡,還有明晚之後的無數個夜晚,直到死亡將她奪走……

  不,什麼也不能將她奪走。

  她說不願變成吸血鬼,想法也會改變了吧?因為相愛,她會像他一樣渴望永遠相守,只要她點頭,他會親自將她變成混血種。

  但混血種的生命也有盡頭,真的不可能永生嗎?他是祭師,懂許多法術,某個法術或許隱藏永恆的可能。他過去也認為混血種壽命有限,是因為族人都這樣認定,沒去嘗試,誰說不可能?

  他開始搜索腦海裡的各種咒語、法術、傳說,聽說某個混血種活了三百年——

  他的思緒猛地煞住。

  曾是祭師的父親難道沒想過這些?如果有任何可行的法子,睿智如他會沒發現嗎?

  他心頭零時冰涼,突然明瞭父親的心情,千方百計卻留不住愛人,只能束手無策地絕望。活了兩千年,第一次有他辦不到的事,第一次感覺無助,他被恐慌襲擊,身體忽地失去力氣,動彈不得,不禁握緊她的手,可是握得再緊,總有一天要放開——

  且慢,他們還有人類的技術,科學不斷延長人類的壽命,他們的研究剛開始,也許會找到方法。即使人類不行,還有他,他也許能創造出突破極限的咒術,她還年輕,他又是優秀的祭師,要絕望還太早。

  他暫時鬆口氣,瞧著她,她兀自熟睡,渾然不覺他在一旁煩惱,飽受煎熬。

  曾經覺得父親很傻,為愛瘋狂,而他呢?一樣的傻,以為錯過不如抓緊契機去愛,投入去愛,就貪心地想愛得更久,想突破限制,想強求不可能,真是傻。但看著她,他內心清晰堅定,傻得篤定踏實,傻得執著無悔,他願為她傻……傻也值得。

  他睡著了,在傍晚醒來,發現身畔空了,床上只有他。

  他怔了下,隨即想,他在白天陷入深眠,恰好是她起床活動的時間,他們的作息顛倒,她當然早就起床了。

  他起床盥洗,管家送他的晚餐進來。

  「她呢?」

  不必指名道姓,耶格爾知道主人在問誰。「貝小姐一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一早就出門?去什麼地方?」

  「她沒說,只說有點私事要處理。」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她說不一定,事情辦完就回來。」

  這倒奇怪,沒聽她說有什麼事急著去辦,會是回瓦什會嗎?或者因為等不及他陪,自己跑去逛街了?他想著,微笑了。這麼愛逛街啊,等她回來,要是逛得不過癮,他再陪她出門吧。

  耶格爾又道:「剛才收到消息,昨晚有人在車站見到您母親。」

  赫密怔住。「她人呢?」

  「她當時似乎一個人往市中心走,沒有同伴。」

  「嗯,我知道了。」母親既然來到台灣,早晚會來找他,她不喜歡人類,更不會喜歡他和人類女子相戀,她若來了,最好讓貝蘋避開。

  等管家離開,他打電話給貝蘋,但她的手機關機。他打到瓦什會,會長說她一早回去過又走了,沒交代去向,卻提及他母親剛去過,她在瓦什會停留了半小時,和眾人小聊片刻,又離開了。

  母親去瓦什會做什麼?他隱隱不安,再度打給貝蘋,還是聯絡不上她。

  奇怪,她會去哪裡?

  ***

  貝蘋去了赫密完全料想不到的地方。

  她先回瓦什會一越,處理一些雜事,獨自在外用過午餐,又去添購幾件衣服,終於前往今天最終也最重要的目的地。

  她在一間咖啡廳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時間,她過街,在一棟大樓門口等待,十分鐘後,就見一個端麗身影揣著公事包走出大樓。

  她喚道:「溫署長?」

  溫靉回頭,看見貝蘋,有些詫異。「貝小姐?」

  「我本來想進去找你,又怕打擾你工作,就想等你下班出未再說……」

  「有什麼事找我?是你們會長派你來的嗎?」兩人只在開會那晚見過一面,溫靉對這位嬌小年輕的女孩有印象。

  「呃,不是會長要我來的,是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我本來應該去找我們會長問,不過你也看得出來,我們會長一心向著吸血族,很難給我什麼中肯的意見,而且這事不太方便跟他談……」慘,她好緊張,講半天講不出重點。「我有些關於吸血鬼的疑問想請教,可以請你吃個飯,我們坐下來談嗎?」

  「好啊!」

  於是兩人到對街的咖啡廳坐下,點餐後,貝蘋道:「聽赫密說,你們的研究進度還不錯?」

  「嗯,很順利啊。」她直呼赫密名字,令溫靉感興趣地挑眉。兩人關係似乎不尋常?

  「所以你對吸血鬼很瞭解嘍?」

  「還可以,你想問的我應該都知道。」

  「那……你知道『祭師』這個頭銜嗎?是做什麼的?」

  「知道啊,這是吸血族裡面的古老稱謂,吸血鬼天生帶有魔力,隨著年紀增長,魔力越強,兩千歲以上的吸血鬼就會成為祭師候補,祭師有五位,最強的擔任大祭師。赫密自己是祭師,他的母親是大祭師。」

  「所以祭師是很重要的職位喔?」

  「嗯,祭師負責舉行儀式,懂很多咒語和法術,加上年紀很大,都是很有智慧的長者,他們不作什麼決策,但很受族人尊敬。」

  糟糕,害她更緊張了,貝蘋咬唇。「那,吸血鬼在……性方面冷感,是每個人都這樣嗎?」

  溫靉美眸微瞇,話題從赫密和祭師跳到這個,很微妙喔?「是啊。」

  「所以要是有個吸血鬼,從沒有……沒這方面的經驗,這樣是正常的嗎?」

  「正常,就我所知還不少,男性的狀況又比女性嚴重,有伴侶之後會稍微改善,但也有限,所以赫密才會這麼擔心他們可能滅種。」

  「那如果……一位男性吸血鬼,很多年很多年都沒有經驗,有一天終於……呃,有經驗了,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呼,終於問出來了,她耳根熱呼呼的。

  溫靉詫異。「不會啊,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因為不是有人會練童子功之類的,那種功夫不是不能近女色?我在想吸血鬼祭師說不定也有類似的情況……」雖然昨晚很美妙,但她今早醒來發現可能大不妙,他是珍貴的祭師,萬一因為她毀了修行怎麼辦?

  「你是在幫赫密問嗎?」

  「沒有啊,你、你怎麼會這樣想?」貝蘋心虛,差點打翻水杯。

  「因為兩千歲以上的吸血鬼不多,而且你認識的只有他。」溫靉□著她火紅臉頰微笑。「你和赫密戀愛了?」

  看來瞞不住了,貝蘋紅著臉點頭。

  溫靉笑吟吟。「恭喜。你不需要擔心,吸血鬼的魔力和這個無關,只要身心健康,親密行為有益無害。」

  「真的沒關係嗎?」

  「保證沒有,你太多慮了。」

  「可是,我總覺得我好像破壞了珍貴的古跡……」兩千歲的處男終結在她手上,她越想越惶恐。她對吸血族幾乎一無所知,就怕觸犯了什麼禁忌之類的害到他。

  溫靉想了想。「如果你這麼擔心,那我教你一句話:拔踏卡瑪那米拉咩。」

  貝蘋睜大眼。「那是什麼?」

  「這是吸血族的語言,是一句咒語,具有保護的效力,常常向對方念,可以保護他。」

  「只要念就有效?可是我一點法力都沒有。」

  「不要小看語言的力量,即使是普通人,只要存著念頭,把它訴諸於口,就會有效果,即使很微弱,累積起來也很驚人,所以宗教才會勸人要心存善念,說好話做好事,因為內心抱著好或壞的念頭,就會散發那種能量。」

  她是署長,是專業人士,教的當然不會有錯,貝蘋感激萬分。「可以再念一次嗎?」

  溫靉再念了一次,拿出紙筆,把發音寫給她。「念的時候,心裡要想著這是為他好,為了保護他,每一次念都要誠心,隨時隨地都可以念,充滿愛意去念,效果會更好。」

  「謝謝你!溫署長。」貝蘋很感激。

  「我們年紀沒差很多,叫我姊姊吧!」

  「好啊,溫姊姊。」

  溫靉微笑瞧著她你無城府的小臉。其實這句話根本不是咒語,不過,就當她是為兩千年來第一次戀愛的男人送點增加情趣的小禮物吧,呵。

  ***

  兩人用過晚餐,溫靉開車送貝蘋回去。

  貝蘋已熟記溫靉教的那句話,一路默念,一面想著赫密。

  他是兩千歲的吸血鬼,又是祭師,他們倆相比就像巍峨的山跟小草,她能為他做的好像不多,但這短短幾個字蘊含神秘力量,當她念著,覺得自己也有了力量,能夠保護他。

  她專心默念,想著他,為他祝禱,這麼心無旁騖她想他時,更覺得自己很愛他,想到這是為了心愛的男人,就有種幸福的感動。

  回到赫密住所,她心裡還在默念,一面打開大門。「我回來了——」

  客廳裡的人同時回頭看她,他們圍坐著,顯然在談話。

  赫密坐在沙發上,長腿交疊,他穿炭黑色襯衫與長褲,襯著雪白膚色,英俊搶眼,想到昨晚曾和如此出色的他纏綿,她微微臉紅。

  兩位管家站在赫密身後,他對面坐著一個女人,鄱女人和她同樣嬌小,晶瑩的瓜子臉,五官精巧美麗,血玉似的一雙美眸,眼光霸悍銳利,及腰的烏黑長髮濃密光滑,是位令人驚艷的美女,她對面的三名男子畢恭畢敬,她卻閒適自在,儼如女王接見臣下。

  「這個看起來喝不了幾口的血袋是誰?」她講中文,發音古怪,但貝蘋還聽得懂,那口吻帶著隨意的揶揄,像人類評論攤位上的豬肉牛肉。

  「她是瓦什會的秘書。」赫密淡淡解釋。他過去牽住貝蘋,將她帶到身邊坐下,讓她避開女子的用意很明顯。

  「喔?」女子的表情微微變了。「我聽他們會長說,他的秘書成了你的女朋友,原來就是她嗎?」

  赫密蹙眉不應,低聲向貝蘋介紹。「她是我母親,艾色特。」他和母親聊了一陣子,母親始終沒問起她,他還慶幸,母親大概沒從會長口中聽說她,看來是放心得太早了。

  他的母親?貝蘋驚詫,這女人看起來不比她大幾歲,竟是他母親?等等,他有兩千歲,他的母親是幾歲了?

  艾色特挑剔地打量她。「赫密,你的眼光只有這樣嗎?一個跟郵筒差不多高,跟蛀掉的木頭一樣乾癟的小東西?」

  貝蘋保持禮貌微笑,不吭聲,聽這尖刻語氣,他母親顯然很不喜歡她。

  赫密淡道:「如果你看得仔細一點,會發現她的身高體型和你差不多。」

  「你居然把我和這種小東西相提並論?」艾色特嗤笑。「你的眼光跟你父親一樣差,你確定你喜歡這種小毛毛蟲?」

  「請你不要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也對,她最多活一百年,要是出意外,死得更快,還輪不到我花心思。」

  赫密不悅。「我不會讓她出意外,我會把她變成混血種,她會活兩百年,甚至更久。」

  貝蘋愣住,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混血種只有兩百年壽命,最多三百,她遲早會死的,到時你要怎麼辦?像你父親一樣跳火山嗎?」

  「你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需要我陪你到處逛逛嗎?」赫密不願繼續這個讓他不愉快的話題。

  「算了吧,你根本不是真心想陪我,你只想把我從你的小情人旁邊趕開,以免喜怒無常的我傷害她。」艾色特哼笑,深紅眼眸竄過挑釁的火光,她向管家道:「我餓了,給我來一杯吧,要年輕女人的血,口感比較好。」

  赫密臉色沉下。管家受過他囑咐,絕不在有人類的場合時送上血液,他也從不當著人類的面進食,以免讓人類朋友感覺不舒服。母親明知貝蘋是他很重要的人,這麼說是故意挑戰他的忍耐限度。

  「怎麼,我連一杯血都要不到嗎?這就是你對母親的態度?真讓我感動。」艾色特嘲諷。「好吧,不給也沒關係,那我要和她單獨談一談。」她瞟向貝蘋。

  赫密正要開口反對,貝蘋卻泰然道:「好啊。」

  赫密錯愕,她竟然願意和母親獨處?她敢,他可不放心,他以眼神示意要她拒絕。

  貝蘋卻道:「就在這裡談嗎?」她其實會怕,他的母親顯然不好惹,但她不想讓赫密為難,只能硬著頭皮,要談就談吧,趕快談趕快結束。

  艾色特橫視三個男人。「既然她願意,你們等什麼?還不出去?」

  赫密不想離開,又怕激怒母親傷害貝蘋,他遲疑了下,望著她,以眼神無聲向她表示他不會走遠,就在隔壁房間,這才帶著管家離開。

  客廳只有兩個同樣嬌小的女人。艾色特望著對方。「你敢和我獨處?我剛指名要年輕女人的血,你不怕我咬你?」

  「會怕的話,就不會跟他在一起了。」怕當然怕,貝蘋強笑掩飾。「就算怕也沒用,你要是想對我怎樣,赫密應該也阻止不了你吧?」

  「所以你是豁出去,跟我坐在這裡。還算挺有膽識。」艾色特嘴角浮起嘲諷微笑。「是啊,他無法阻止我,我隨時能把你宰了,但那會讓赫密不高興,所以除非沒別的路可走,我暫時不會動你。」

  她歎口氣,目光短暫柔和。「他很像他父親,看起來冷漠,其實感情豐富,頑固又執著,很死心眼,他要跟族裡哪個女人在一起,我都不管,但他偏偏選了你,跟他父親一樣,愛上短命的人類……」她臉色一沉。「我要你和他分手。」

  「為什麼?」貝蘋不竟外這要求。

  「你想必聽說過他父親的事了,我不希望唯一的兒子跟他走上一樣的路。」

  「他也不一定會和他父親一樣。」

  「你若不跟他分手,我也只好殺了你。畢竟你對我而言,只是個普通人類,對我毫無用處也毫無價值,要殺你,我完全不會猶豫。

  喔,死定了,這女人來真的,貝蘋冷汗涔涔。「你確定嗎?你也說這樣會惹他不高興——」

  「赫密當然會傷心、會生我的氣,但他能氣多久?十年?一百年?我有永生的時間等他原諒。」

  「可是,把我殺掉的話,你就沒有控制他的方法了。」

  艾色特挑眉。「什麼意思?」

  「你殺了我,只會破壞母子關係,還要花一百年等他消氣,但相對地,你只要威脅他要是不聽話,就要把我怎樣,他就不得不聽你的,不是嗎?甚至你想要他做什麼,我還可以幫忙勸,雙管齊下,效果更好啊!」

  「聽起來好像不錯。」兒子拗起來,不好對付,有個牽制他的人是不錯,這脆弱的小女孩也不難操控,艾色特沉吟。「所以你會聽命於我,我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滿以為這小女孩會惶恐點頭,可是她很不怕死地回答……

  「不一定,我不是什麼都幫你,對他好的我才幫。」

  「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啊,對他如果沒有好處,甚至有害,我為何要幫你害他?」

  「我為何要害自己的兒子?」艾色特嗤之以鼻。「你知道什麼是為他好?」

  「當然,我會判斷會思考啊,血袋不可以有腦袋嗎?」

  艾色特不覺微笑,這小女孩有點幽默感,可她故意挑毛病。「就算你說得有理,但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出主意、你主導,我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哪是我在主導?我是弱小的人類,你隨時可以把我像螞蟻一樣捻死,為了求生存,我只好努力發掘我的價值給你利用,讓你因此控制我,再間接控制赫密,我們都是你的棋子,最大贏家明明是你。」貝蘋卯起來諂媚,做足面子給她,這樣滿意了吧?

  「好吧,姑且算是我贏。所以你願意為了他變成混血種?」

  這問題有點為難,貝蘋坦白。「我比較喜歡當人類。」

  「為什麼?吸血鬼的壽命長,永保青春,也不容易受傷,不是比脆弱的人類好?」

  「吸血鬼是比較強,但人類也有人類的快樂啊!」

  「但赫密希望你變成混血種,我也這麼希望。」既然兒子非愛不可,至少愛個長命一點的。

  「我知道,可是我已經讓你利用了不少,這件事留給我自己決定,好嗎?」這要求有點大膽,貝蘋沒把握這位強勢專斷的女王會答應。

  但艾色特沒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好吧,我暫時放過你,不過,事情不是到此為止——」

  ***

  談話結束,赫密吩咐管家給母親準備房間,直接拉著貝蘋回房。

  「你們談什麼?」他雖然待在客廳隔壁,卻什麼也聽不見,顯然是母親施了法術干擾。

  貝蘋倒上床。「呼,好累,嚇死我……」

  「你和我母親講了什麼?快告訴我。」

  「沒什麼啊,講完就算了,你幹麼問?」

  「母親刻意遣開我,一定是對你說些不好的話,我要知道。」他坐在她身邊,催促她。「她說什麼?」

  「就一些女生的悄悄話啊,婆媳之間的溝通,男人不需要聽啦。」她不想說,反正不是愉快的對話,何必讓他知道,導致母子關係緊張?

  「蘋!」

  生氣了喔?她抬頭瞧他,伸手摸摸他臉龐,柔聲道:「你很擔心喔?沒事啦,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在這裡,沒少根頭髮也沒掉片指甲。」

  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臉側,審視她。「真的沒受傷?不會害怕?你別瞞我。」

  「沒有啦。」這麼擔心她啊?她感動,挪揄地眨眨眼。「連第一次見面時,你問我什麼A片好看,我都還是留下來,還有什麼會嚇倒我?」

  「沒辦法,男朋友的媽媽要找我講話,拒絕的話很不禮貌啊。再說,吸血族的女性要生孩子不是很困難嗎?她那麼辛苦才生下你,我才有這麼帥氣聰明的你可以愛,聽她念幾句也是應該的。而且,我覺得她很愛你,雖然有點凶,可是為你想很多,她很怕我讓你傷心。」她瞧著他。「你好像有點意外。」總覺得提到母親,他的表情不太自然。

  「是有一點。」他苦笑。「我和父親比較親近,跟她其實不常見面。當初她拋棄我父親,我父親每晚去她的屋子外等,求她回心轉意,求了二十年……」

  「哇。你父親真癡情。」

  「是啊,但我母親就是不理他,他後來才死心。有時我會想,若不是我母親拋棄他,也許他們至今還在一起,父親也就不會死。其實,我母親的個性和行事作風都很強,我父親不強勢,但很頑固,他們相處時有很多問題,很難永遠相守。總之,我和我母親不是很親近。」

  他低頭,看她靠過來,趴在他大腿上。「你真的沒事?」

  「剛才不覺得怎樣,現在回想還是滿可怕的。」她裝委屈,乘機撒嬌。

  他撫摸她頭髮。「你實在是出乎我意料的勇敢,我們很多族人甚至不敢直視我母親,你居然第一次見面就敢和她『私下聊聊』。」

  「所以說你讓她點那杯『不拉得』就好啦,比較簡單。」

  「怎麼可能?你看到那種場面會不舒服的。」

  「你以為我那麼脆弱嗎?我早就作好心理準備了,我要幻想我是一棵椰子樹。」

  「椰子樹?」他想了想。「也對,在吸血鬼身邊想像自己是樹,就不怕被咬了。」

  「才不是。我要假裝我是椰子樹,她是人類,然後當她在喝那杯紅紅的東西時,我就想:喔天啊,是我旁邊的西瓜樹!她竟然把我朋友打成果汁喝掉!這個壞人!我要用椰子丟她,砰砰砰砰砰……」她裝出卡通的聲音,還配上音效。

  他愣住,被她逗得哈哈笑。「西瓜好像不是長樹上吧?」

  「咦?對喔,管他的,意思知道就好。」她笑盈盈。「這樣很白癡喔?可是這樣想我就沒那麼怕了。」

  他微笑,他瞭解母親,母親的壞脾氣讓很多人退避三舍,兩個女人關上門,她絕對處於劣勢,可她沒有受驚,沒有哭哭啼蹄跟他求助,自己處理好,讓他母親滿意,沒讓他為難。

  她看似孩子氣但識大體,有足夠的聰穎顧全大局,她有一副縝密心恩,還有自得其樂的幽默感,外在的困境不會困住她的心,他喜愛她不受限的活潑心靈,渴望在那樣海闊天空的心靈裡飛翔。

  越來越瞭解她,他就越著迷,每多發現一點的她,就更愛她一點,越來越渴望能和她相伴每一天,不想放開。他唯一要煩惱的是,聰明的她可能會越來越精,到最後完全掌握他,將他吃得死死的,但又何妨?被敵人看穿很危險,被心愛的人看穿是幸福,他期待那樣不須言語的默契,多美麗。

  看著她,他充滿幸福的感觸,可是,這樣的感動可以永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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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0 00:13: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人心情很好,躺在床上聊,赫密問起她今天去了哪裡。

  「到處走走逛逛啊,處理一些雜事,還買了新衣。」貝蘋拿下午買的衣服給他看,是整套黑衣黑褲。「這樣出門就可以跟你穿情侶裝了。」

  果然是去逛街了,他微笑。「反正今晚沒事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剛好穿你的新衣服出門。」她和他母親這一仗處理得漂亮,他想好好獎勵她,讓她開心。「不過,要是你累了,改天也可以。」

  「不累不累,等我一下,我化個妝,馬上好。」怕他反悔,她趕快打開皮包找粉底。「你不是不喜歡出門?不要等等走到半路說你要回來喔。」

  「偶爾出門也不壞,其實,我前兩天不想出門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他望向她,她一臉單純。「前幾天……走路不方便。」

  「為什麼?你腳受傷嗎?不對啊,你不會受傷。」

  「不是受傷,是有東西妨礙我走路。」

  「什麼東西?」她莫名其妙。

  「我想它可能是累積了兩千年的精力,一醒過來就不願休息,又不受我的意志控制,只好我去遷就它。」

  她懂了,臉紅。「喔,原來是面棍的問題……」她又很好奇。「難道它過去幾天都……可是你講話什麼的,表情都很正常啊。」

  「難道我應該讓你從我的表情看出我的生理反應?你想要那樣?」

  她的臉更紅。「那現在……它……還好嗎?」

  「你所謂的好是硬或不硬?」他故意逗她。

  她瞪他,他低笑。「前幾天是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經過昨晚之後,現在是想到昨晚就會有反應,有反應之後還滿難消褪的。」

  「那你就不要想啊。」他的眼神告訴她,他們繼續這個話題的話,逛街計劃可能改成滾床單,她趕快閃遠去化妝。

  他當然知道她為何閃避,故意靠過去。「你夠漂殼了,為什麼還要化妝?」

  「我要把臉塗白,塗黑眼圈,再跟你一樣穿全身黑,扮吸血鬼情侶,走在路上一定會吸引很多人注意。」

  「等你變成混血種,我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吸血鬼情侶。」

  她表情頓時有點僵。「我知道你很希望我變成你的族人啦,可是不要急嘛,反正我還年輕,讓我考慮十年……唔,不如等我活到八十歲,掛掉之前再來變?」活得夠本了,要變也甘願。

  「最好不要等那麼久。」他慢條斯理道:「自然誕生的吸血鬼不管純種和棍血種,大約長到二十歲,就會固定在那模樣,所以永遠年輕。由人類變成混血種,則是幾歲改變,就固定在幾歲的樣貌。你要是等到八十歲……」

  她垮下臉。「好好好,我知道了,那樣就要當兩百年的老太婆,跟你出門,人家還以為我是你奶奶。」

  他笑了,眼中滿是柔情。「你就算到了八十歲,也是個可愛的小老太婆。」他拉起她手,在手背吻一記,補充。「是我最愛的小老太婆。」

  「就算你還愛,我自己可愛不下去。對喔,我忘記不可能返老還童,所以不能拖太久。」她煩惱。「可是我們才剛交往,還是多等一陣子再說吧!」

  「一陣子是多久?兩個月或三個月?」

  「最少一年、兩年……十年好了!那時候我才三十歲,也還年輕啊。」

  「非得等十年嗎?」想到她曾險些被擄走,他就不安,他一刻也不想等,夜長夢多,說不定有什麼意外,一瞬間就是天人永隔,讓他後悔終生。

  看她蹙眉,他柔聲道:「你為什麼想等那麼久?是不是怕變成棍血種之後,不能再吃人類的食物,想利用這十年好好吃個夠?」

  「那是部分原因啦,但不是全部。」她苦笑,低聲道:「我們會永遠嗎?如果我變成吸血鬼,跟你戀愛了一百年,然後分手,那時候我的親朋好友都不在人世了,世界上只剩下我……要怎麼辦?」想像那情況,讓她惶恐不安。

  「我不會和你分開。」

  「話別說太早,想想你父親……」她搖頭。

  他想了想。「雖然我很懷疑我們會分手,但我向你保證,如果我們真的分開了,我們還是朋友,我不會讓你孤單。不過,我是真的很懷疑我們會分手。」假如她的疑慮是一堵可見的牆,他會毫不狁豫踏平它,不令它困擾她。看著她柔美小臉,閃亮黑眸,他歎息,唯一令他擔憂的是,他渴望她勝過世上一切,這種感情令他困擾也喜悅,但他無論如何不想要放開她。

  她安心了點,卻還故意挑毛病。「那說不定我們相處幾天就有問題,因為年齡差太多,我的年紀只有你的百分之一,我們的代溝跟大峽谷差不多,你很快就會覺得我像蜜蜂一樣吵,不重要又很煩人。」

  他搖頭。「雖然你的年齡只有我的百分之一,但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絕不打折扣。」

  她目光閃動,即使還有什麼擔憂,都在他充滿感情的嗓音裡融化了,她很感動。「拔踏卡瑪那米拉咩……」

  他愣住。「你說什麼?誰教你這句話的?」

  「溫署長。我今天去找她……呃,遇到她,她教我說這句話,說它是保護咒語,對你有很好的效果……」她住嘴,因為他表情有異。「我念得不對嗎?」

  「很對。你再念一次。」這根本不是什麼保護咒語,她被那女人捉弄了。聽她煞有介事又虔誠地念了一次,他嗓音微微沙啞。「再念一次。」

  她又念一次,再一次,因為它的效果,她用心地念了很多次,直到他制止她。「快化妝吧。」

  雖然很想聽她繼續說,但繼續下去,他會不想讓她出門,唉。

  ***

  兩人惹眼的裝扮一上街,果然引來很多注意,奇裝異服的兩個人,還真像藝人。他們說好不笑,要裝酷,貝蘋覺得有趣,想笑又得忍住,只能逮著機會偷笑,每回看她轉頭對著角落掩嘴,回過臉又一本正經,赫密忍不住也好笑。

  夜晚,霓虹照耀,白天已經逛過的街道再走一次,會膩嗎?貝蘋發現,偕同心愛的人來逛,有不同感覺。她挽著他,像個導遊,帶他走她最喜歡的一條街道,介紹她喜歡的幾家店,哪家服裝店專進她喜歡的日系風格,哪個只有一坪半的小店賣精緻的小物,她跟哪家的店員熟了,購物有折扣。

  他們駐足銀樓前,她指給他看自己發現的一條漂亮項煉,換他跟她講解珠寶如何設計製造。

  赫密預計逛街會很無聊,為了不掃興,他打算事事裝作有興趣,沒想到他不需要假裝,一切都很有趣。

  平凡的事物透過她的眼睛,都披上有趣的外衣,她有本事把貧乏平淡變成驚奇趣味。他不喜歡嘈雜,但聽她的聲音生氣勃勃地穿越眾多聲音裡,這些聲響讓夜晚豐富;他不喜歡擁擠,可是很平民地和她搭公車,公車裡人擠人,他想,這世間有多少人啊,他們竟能相遇,在這晚共乘一輛車,他內心充滿奇妙的感動。

  他們決定要看電影,沒想到電影院外購票人龍排了一大圈,教貝蘋傻眼。她本想在對街的便利商店買點吃的,再進電影院,沒想到人這麼多。

  「怎麼辦?還有十分鐘開演……」人龍好長,排隊和買食物只能選一個。

  赫密決定。「你去買,我排隊。」

  「你可以嗎?」要尊貴的祭師擠在人群中排隊?感覺實在大不敬。

  「快去。」他推她。

  貝蘋趕快跑到對面商店,挑了零食,沒想到商店裡也是一堆要看電影的人來買零嘴,一樣排著長隊伍。等她結帳出來,更緊張。糟糕了,他一定會不高興,他不喜歡吵,他不喜歡等待,他喜歡事情井井有條,他一定不耐煩了……

  她抓著零食趕快跑,遠遠就看見他矗立人群中,非常醒目,一群高中生模樣的年輕孩子圍在他身邊,還有人對他拍照。

  拍照?低調的他哪能忍受這麼無禮的冒犯行為?要是惹他不高興……她不敢想像後果,急衝到他身邊,伸手擋鏡頭。「別拍啊!」

  拍照的高中生驚嘩。「哇,大哥,她是你女朋友嗎?你們穿情侶裝耶!好酷!」

  「大哥」?這熟稔語氣教她錯愕,赫密淡淡微笑,將她攬在身邊。

  「好酷啊你們,大哥你好帥,女朋友還這麼可愛,來來,一起拍一張……」

  他卻臉一沉。「你們拍夠了吧。」拉著她背對孩子們,不再理會。

  她疑惑地瞧他,他解釋。「他們大概是看我打扮很怪異,過來搭訕,我照你上次說的,跟他們說我是樂團主唱,他們問我能不能拍照,我覺得無妨,就讓他們拍幾張。」

  「那為什麼不讓他們拍我?」

  他皺眉,表情有點彆扭。「我不想讓任何人擁有你的身影。」

  她傻眼,原來他佔有欲這麼強啊?她心裡一陣甜,又忍不住好笑。

  進了電影院,他們的位子在最後一排,他先坐下,然後抱她坐在他腿上,不理旁人側目。

  她很吃驚。「你做什麼?」她想坐到自己位子上,他制止她。

  「我想這樣抱著你,看電影。」

  他的身體比座椅舒服,她好享受地賴在他懷裡,吃喜歡的零嘴,看好看的電影,她笑盈盈,這是她有過最棒的約會。

  他也很享受,黑暗讓他舒適自在,又抱著暖呼呼的她,她戴上了他做給她的黑蛋白石飾品出門,它的游彩在黑暗中燦爛,更襯托她。她的秀髮蹭著他頸窩,搔癢他心底,她和觀眾們跟著劇情驚呼或發笑,但他只留意她,他沒辦法專心看電影,老是為她的髮香或笑聲分神,尤其當電影進行到一個稍長的風景鏡頭,她回頭,湊在他耳邊說話。

  「拔踏卡瑪那米拉咩……」軟綿綿的口氣聽得他身體焦躁,若他們在家裡,在他的床上,他要把她壓在身下,徹夜熱情地佔有她……

  他們看完電影,又到處走走逛逛,直到霓虹滅盡,剩路燈照耀夜世界,人群散去,冷冷清消,她困了,他們才回家。

  貝蘋卸了妝,簡單泡個澡,換上睡袍,就見赫密站在洗臉台前,往下巴塗了滿滿的白色泡沫,取出一把閃亮的剃刀,她已經朦朧的眼睛忽然發亮。「你要刮鬍子?」

  「嗯,長了一點點。吸血族不像人類毛髮生長得快,我們大約半個月刮一次鬍子就夠……」

  「我幫你!」她好興奮。「讓我刮好不好?我一直覺得剃刀很漂亮,用剃刀刮鬍子很帥氣,讓我試看看好不好?」

  「你幫人刮過鬍子嗎?

  「沒有,可是我很會削蘋果,皮都削得很薄!」

  他是蘋果嗎?他低頭覷她,她滿臉期待,但是,讓一個愛困的女人,拿一把鋒利剃刀靠近他的頸動脈,有點理智的男人都會嚴峻拒絕,幸好,他不是一般男人,他的頸動脈禁得起她失手幾次。

  他抱起她,讓她坐在洗臉台上,他雙手按在她身側,傾身向她,低聲指點她技巧。「順著鬍子生長的方向,慢慢刮……不要一次刮太多,抽刀的方向應該是……刮過就把刀片浸熱水,洗掉泡沫,然後繼續……」

  困雖困,可她的手很穩,依著他的指示專心替他修面,專心得連她的光腳丫歪抵著他的腿都沒知覺,他把她的腳丫扳正,以免她的腳拐著不舒服。她的溫暖小手托住他頰側,他順著她手勢仰高臉,當銳利刀鋒輕巧地刮過頸部皮膚,他身體漫過一陣舒適溫暖的疙瘩。

  她很快便熟練,不需他指示地局部刮除鬍渣,他完全放鬆,任她為他忙碌,他更靠近她一些,呼吸著她猶帶水氣的香味,這一刻,滿心安適親匿的幸福感。

  刮完了,貝蘋丟下剃刀,擰了條毛巾將他下巴擦乾淨,瞅著他笑。「刮得不錯喔?」

  一臉惺忪的她可愛又性感,他俯近她,鼻尖磨蹭她柔軟臉蛋。「今晚開心嗎?」

  「嗯。」她肯定地點頭,打個呵欠。「以後鬍子都要留給我刮喔。」

  「好,我去訂一把剃刀,刻上你的名字,專門給你用。」他低笑,打橫抱起她。「該睡了。」

  他抱她上床,替她蓋好毯子,躺在她身邊。她眼睛都睜不開了,抱著他的腰,問:「你還沒要唾吧?」

  「沒有,但是可以陪你躺一下,直到你睡著。」

  「嗯,不能一起睡,真可惜……」她聲音變得濃重,又在咕噥那句咒語。「拔踏卡……」

  嗯,他不介意兩人獨處時,她這麼說,但要是懂得古語的人聽到了,恐怕不宜。「蘋,你最好別再把這句話掛嘴邊了。它的意思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不然是什麼?」

  「它真正的意思是……」他清清喉嚨。「我喜歡和你做愛。」

  她震驚。「可、可可是,溫姊姊說——」

  「她騙你的。」

  「過分!我還認真地背好久……」她倒抽口氣。「你還讓我整晚一直講,都沒糾正我!」

  「我喜歡聽啊。」他低笑。「只要身邊沒第三人,你可以常常這麼說,我不介意。」

  「才不要,我以為它是咒語才說的,原來根本不是,你們聯合起來騙我!」可惡,她忿忿地咬他肩膀一口。「等我睡醒再跟你算帳,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太過分了,很丟臉耶,還好沒別人聽到……」嘀嘀咕咕沒兩分鐘,她就睡著了。

  玩得很累吧?他微笑,聽著她呼吸,多躺了一陣,才起身換上衣物,離開房間,來到客廳。

  他母親與伊凡正在談話,兩人回頭看他,母親面露詫異。

  母親詫異的神色,令赫密意識到自己的臉上還帶著笑意,他斂容。

  艾色特道:「我問了伊凡,那個研究所的地點好像不遠,我想去看看。」

  「嗯,明晚我陪你去。」

  艾色特打量兒子。「你和那個小女孩晚上去哪了?」

  「出門在附近走一走。」

  「她還是不願變成混血種嗎?」

  「她有她的顧慮,我尊重她。」

  「顧慮?」艾色特冷笑。「多少人為了求我們賜予永生付出巨大代價,就算區區兩百年壽命他們也感激涕零,你主動提供機會,她居然還有顧慮?這小女孩真不知好歹。」

  「不是人人都想永生,總之,我會等到她願意。」

  艾色特嘲諷:「生命是脆弱又充滿變數的……最好別等太久。」

  ***

  隔天晚上,赫密陪同母親參觀研究所,貝蘋也想去,這劃時代的研究計劃開始這麼久,她好歹也是相關人員,卻從沒機會目睹。拗不過她,赫密帶她同行。

  研究所位於郊區地底,位置隱密,因為頻頻受到吸血族反對分子的襲擊,警衛佩槍都換裝銀子彈,出入口有赫密親自布下的法術,安全措施相當嚴密。

  主持研究所的科學家陪他們參觀,講解進度,半小時後,赫密收到通知,一公里外存放研究樣本的醫院遭到反對分子破壞,有人員受傷。

  赫密決定過去瞭解狀況。「你們留在這裡,別出去,這裡很安全。」

  艾色特淡淡道:「我懷疑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傷得了我。你要擔心的是你的小女朋友。」

  他當然知道,若非處理的事有危險,他會把她帶在身邊。

  他望了貝蘋一眼,她對他淺笑,眨眨眼,暗示她會乖乖的,要他放心。

  於是赫密離開了。

  貝蘋不擔心安全問題,她在意的是冷漠的艾色特。

  導覽結束,科學家留她們兩個女人在休息室裡,艾色特逕自翻看報紙,顯然不打算理她。

  貝蘋偷偷觀察她,昨晚算是達成共識,但這位冷艷辣媽顯然不喜歡她,她對艾色特卻很好奇,這位堅強的女性歷經生死關頭產子,甩掉男人就不回頭,身為大祭師,堪稱吸血族第一人,那雙堅悍冰冷的紅眸背後蘊藏多少魄力與智慧?她不由得肅然起敬,心生崇拜。

  就算不是因為好奇,為了赫密,她還是該跟她打好關係。

  她決定先釋出善意。「呃……今晚天氣不錯。」

  艾色特瞟她一眼。「是不錯。」口吻意興闌珊,很敷衍。

  「最近都沒下雨呢,我第一次和赫密見面那晚,雨下得好大。」

  沒反應。

  貝蘋再按再厲。「你習慣台灣這裡的氣候嗎?我們這裡又熱又潮濕,夏天颱風多,我們本地人是習慣了,但外地來的可能就不適應,赫密就很不喜歡——」

  「你不需要特地找話跟我聊。」艾色特淡淡道:「我過兩天就要走了,不會妨礙你和赫密,把你的心思留給他吧!」

  「可是……我滿喜歡你的啊。」

  艾色特神色一動。「喜歡我?」說完,她猛然警覺,在頭頂層層水泥之上的地面起了騷動,有大批吸血鬼聚集,警衛已經發現,但有赫密的法術攔阻,吸血鬼無法進入。她聽覺靈敏,才會發現外頭的動靜,研究所內的人恐怕還毫無知覺。

  「是啊,喜歡,也可以說是好奇吧!」

  她不動聲色,續道:「好奇?所以你當我是沒看過的奇妙生物嗎?」

  「不是那意思,我是覺得你好像經歷過很多事,活得很精彩……」

  「我活得精不精彩,那是別人的評斷,我並沒有考慮過要活得精彩,只是想做什麼就做,想得到什麼就去拿,要是事情不順我的意,我就不擇手段去逼它,直到它服從我,如此而己。」

  「嗯,你和一般女人很不一樣,活得自由自在,但這樣容易讓旁人覺得有威脅,難以相處,我想赫密是因為這樣,沒辦法跟你很親近。」

  「我們的交情沒有好到可以討論我和我兒子的親子關係吧?還是你妄想替我們修補?」艾色特走到牆邊,伸手貼住牆,迅速探知兒子布下的幾個陣法。不愧是她親手教尋的祭師,法術相當嚴謹。她暗暗欣慰,帶著對兒子的驕傲,她沿牆將法力傳遞出去,打破了一個陣法。

  「這怎麼能說是妄想?我是很認真在想。」

  「你太天真。」

  陣法被破壞,吸血鬼開始湧入——

  「天真也沒有不好吧?」

  艾色特不再言語。警衛的銀子彈阻擋不住,吸血鬼迅速入侵,破壞設備,殺死研究人員,攻到她們所在的樓層,只是幾分鐘內的事。

  她不說話,貝蘋又道:「呃,那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幾歲了?」這大概是她最好奇的。

  那雙紅眸詫異地瞧向她,她不好意思。「希望不是很不禮貌的問題,因為赫密兩千歲己經讓我很驚訝了,你是他母親——」外面傳來的騷動讓她猛然住口。「那是什麼?」

  遠處傳來撞擊聲和慘叫,而且快速逼近,貝蘋剛意識到出狀況,一陣腳步聲就奔到門外,門一開,兩個紅眼白皮膚的吸血鬼站在門外,兩人滿手鮮血。

  她嚇一跳,直覺地躲到艾色特背後。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吸血鬼不是進不來嗎?

  兩人見到艾色特,明顯大吃一驚,瞧了貝蘋一眼,便欲離開。

  「等等。」艾色特拉出身後的貝蘋。「別漏了這一個。」

  貝蘋驚恐地瞠大眼。「你說什麼?」手臂上的女性纖手剛硬似鐵,她無法掙脫,被推向兩個吸血鬼。

  「你太天真了。」艾色特嗓音冷硬。「我說過,你對我毫無用處,也毫無價值,你的存在只會傷害我兒子,對我而言,你死掉還是最有利的。」

  「等等!不要——」貝蘋被兩個吸血鬼抓住,拖出去,她驚恐的尖叫聲一路響過走廊。

  艾色特漫步跟上,位於地底的研究所已毀,設備被砸毀,吸血鬼放了火,火光讓她的眼眸變成冷艷的鮮紅色。她踏過煙霧和混亂,像走過戰場的戰爭女神,有些垂死的人類哭喊著向她求助。

  她聽而不聞,跟著貝蘋的尖叫聲,她看見小女孩被拖到角落,她驚駭的眼神望著她,彷彿還難以相信她被送入虎口。她望著她,表情絕望,還期望她會救她。

  實在很天真。

  她遠遠站著,望著她,不動,也無表情,冷眼看一個族人抓住她,森森白色獠牙刺入她脖子……

  ***

  赫密返回研究所,看到的是入口大門敞開,警衛的屍體倒在地上。

  他驚愕,入口冒出黑煙,竄出火燒和人血的味道——出事了!為什麼?!他的法術保護這裡數日,都平安無事,怎會出問題?

  貝蘋呢?

  他衝進去,慘叫聲迎面而來,他心一抽,急奔下樓梯。他衝到貝蘋與母親所在的最底層,幾個吸血鬼抓住研究人員,正要吸食他們的血。

  他足尖一點,迅疾如電地飆至族人身邊,左臂金環隨意志瞬間化柔,滑進他掌心,化作一柄燦亮纖細的金劍,他手臂一揮,還沒有人看清他,吸血鬼己被斬首,搖搖晃晃地倒下。

  飽受驚嚇的人類跌在地上。赫密抓住其中一個男人,厲聲問:「發生什麼事?我母親和貝小姐呢?」

  男人顫抖搖頭。「不知道,吸血鬼突然就衝進來……我沒看到您母親和貝小姐……」

  「去集合還活著的人,把傷者帶到地面上,聯絡醫院那邊要他們調人過來!」赫密吩咐完,提劍往內部狂奔。

  火和煙霧不影響他的視力,到處慘不忍睹,讓他心焦。無論吸血鬼如何進入研究所,他母親有能力鎮壓這一切,為何演變成這種慘況?難道母親出事了?要是母親不行,貝蘋——不,她不會有事,母親不會連一個人都保護不了——

  他提劍的手微微發抖,沿路又砍倒幾個吸血鬼,在濃濃的血腥味裡,他絕望地嗅到貝芊的味道,血的氣味。

  他衝進會議室,在火光和黑煙中,滿地翻倒的桌椅紙張間,他看見了倒在牆邊的她。

  他的靈魂一定在此時死去了幾秒。

  因為他的身體沒有反應,他想衝到她身邊,卻無法動彈,他全身冰涼僵硬,像灌滿水泥。他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直到身體本能使他大口喘息,他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

  她像破娃娃似地躺在那兒,上半身染滿鮮血,臉色蒼白,毫無生氣。

  他眼眶疼痛,喉頭梗塞,像遊魂般蹣跚走向她,眼中只有她,連近在咫尺的母親都沒發現。

  艾色特佇立不動。兒子再晚來一點,她就要出手了,既然他來了,正好。

  他丟下劍,抱起她,她閉著眼,臉色平靜,頸上有齒印,某個吸血鬼咬了她。吸血鬼的唾液帶有麻醉和抗凝血物質,使獵物血液不會凝結並減低疼痛,減少獵物反抗,但她傷口範圍較大,咬得深,失血不知多久、多少。

  他茫然,心太痛,竟哭不出來,也無法反應,五臟六腑揪緊劇痛,眼前有金色光點飛舞。他緊抱著她。

  痛嗎?他在心底對她說話,對不起……但她不會回答他了,她受攻擊的當時在想什麼?想他為何沒來救她嗎?她有沒有受太多苦?是他的錯,要是他在,要是他沒有離開……淚水崩潰,他的淚水落在她臉上,像沾染在她肌膚上的薄薄花瓣。

  一個身影落在他身邊,他抬頭,是母親。

  艾色特淡淡道:「她還有點氣息,還沒死。」

  沒有嗎?他茫然,此刻的大腦無法運作,無法消化任何訊息,他望著母親。「你沒有救她——」他忽地憤怒。「你就這樣看她被抓住?你為什麼沒有救她?!」

  「她是你的女人,難道是我的責任嗎?該保護她的不應該是你嗎?」

  他無言可駁,只能緊抱著她,淚水洶湧。

  艾色特很冷靜。「我說她還沒死,如果你繼續這樣抱著她哭,但什麼也不做,她就會真的死了。」做吧,孩子,做你該做的事……

  只剩一條路了。

  他輕輕放下她,拾起劍,劃開自己手腕,血液噴出,他將手腕壓在她嘴上,把血灌進她嘴裡。

  他必須立刻將她變成混血種,這是最好且唯一的方式,否則他只能眼睜睜看她死。

  前提是她真的還有一口氣。死人喝下多少血也不會復活。

  察覺她的唇似乎動了下,赫密深吸一口氣。「沒事了,喝下去就沒事了……」他擁著她,在她耳邊喃喃安慰,即使她根本聽不見。

  手腕傷口傳來劇痛,失血讓他暈眩,但他堅定地將手腕壓在她嘴上,一股吸力讓他的血液加速流失,他越來越昏沉,拚命保持神智清醒,但身體撐不住,他跪倒在地,還是緊抱著她。

  他昏倒的前一秒,艾色特揪住兩人,猛然分開他們。

  好了。大功告成。她從滿地凌亂中找到電話,還能用,她撥電話回赫密住處,馬上有人接聽。

  「伊凡?派輛車來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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