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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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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甲魚不是龜 】大潑猴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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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4 22:20:49
第六百七十章:心知

    荒野中,一陣微風徐徐拂過。

    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猴子的神情已經變了數變,卻始終不曾說出一句話來。隻是反複盯著太乙真人,盯著其他六位金仙,盯著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那目光不斷閃爍著,一口惡氣卡在心頭,那攥著金箍棒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這一切,元始天尊都看在眼裏,卻又氣定神閑地佯裝不知。

    眼前忽然殺出的另一個靈魂的消息,這是猴子之前從未想過的事。“六耳獼猴”的名號,代表了一種極大的不確定性,特別是他還是在佛門的幫助下返回這個世界的……在這種情況下,猴子不願意,卻又不得不對形勢重新評估。

    如果說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戰以及之後六百五十年的囚禁在他的身上嵌入了什麼的話,大概就是忍耐了吧。讓他學會了看清現實,將自己的憤怒硬生生熄滅。

    因為,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特別是自己並不占優勢的時候,憤怒,並不能解決問題。相反,還可能讓問題更加激化,落入對方的圈套。

    許久,他呲牙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哪敢?老夫不過就事論事罷了。”深深吸了口氣,元始天尊低眉輕歎道:“世間豈有人能讓所有的事情都繞著自己轉?即便是有,古往今來,也就那曾經執掌天道的老君一人罷了。雖說大聖當日以力證道,可到頭來,不也還是有著許多的牽絆麼?您可以不顧忌自身,但是,若您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您在乎的那些人可就……嘿嘿,有時候,形勢比人強,存活在世,總會有許多的無奈。許多的不得已啊。”

    這話說的看似隨意,由始至終,元始天尊甚至都沒看猴子一眼,隻是自顧自地發表著感歎。不過。卻時刻留心著猴子身上的靈力波動,哪怕一分一毫,都不放過。

    “所以呢?”猴子的眉頭微微挑了挑。

    元始天尊蹙著眉頭道:“所以,有時候,衝突的雙方。也並不一定要拚個你死我活,留著對方,也許更有好處。既然如此,為何不各退一步呢?”

    “各退一步?”抿著嘴唇,猴子深深吸了口氣,四下張望了一番,才盯著元始天尊道:“怎麼退法?”

    見猴子已經略略有了鬆口的意思,元始天尊連忙道:“大聖希望老夫用什麼來換回我這七個徒兒的性命?”

    猴子四下看了幾個金仙一眼,悠悠道:“我的條件,可不見得那麼容易做到。”

    “隻要是老夫能做到的。但說無妨。”說著,元始天尊抬了抬手,示意猴子往下說。

    見狀,猴子當即說道:“幫我把六耳獼猴找出來,查清他的目的,動向。最好,連佛門的動向都查清楚。這個條件怎麼樣?”

    “可以。”元始天尊輕聲道:“這件事,老夫可以答應大聖。不過,耗時多長,就不好說了。畢竟對手是佛門。”

    “行。元始天尊親口答應的事。想必也不會消極怠工才對。”回頭看了看求法國都城的方向,猴子輕聲道:“這隻是其一,其二嘛……此事因他們而起,死傷的百姓。需得全部複活。如何?”

    這一說,元始天尊頓時愣了一愣。

    那四周,如同蘿卜秧一樣的七位金仙一個個低著頭,不說話。倒是站在遠處的通天教主開口了。

    他微微仰頭,朗聲道:“複活凡人,不難。無非是重塑一具軀體罷了。但如今。六道輪回可都在佛門的控製之下,你覺得,他們會同意嗎?即便采取利益交換的方式……呵呵呵呵,這裏麵,可最少是上千人吶。拿什麼去跟佛門……”

    話還沒說完,隻見元始天尊微微仰著頭,那手一抬,通天教主當即會意地閉了嘴。

    注視著猴子,元始天尊輕聲道:“此事的難處,想必大聖也是知道的。況且,即便您真的殺了老夫這幾個徒弟,也挽回不了什麼,枉死之人依舊得不到安息。不如這樣,換一種方式。”

    “什麼方式?”猴子緩緩地盤起手。

    “老夫的這幾個徒弟,您先放了。既然是他們自己造下的孽,就讓他們自己去補償。想要恢複原狀是不可能的,不過,老夫可以讓他們想辦法弄清楚這些個投胎的靈魂的去向,發動門下弟子,將他們全部找到,在下一世,去補償他們。此件事牽涉甚廣,即便是大聖您發動自己座下的妖怪,恐怕也不那麼好完成。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雖說難,但總比去地府讓佛門賣上千的人情要容易許多。如此處理,大聖以為如何?”

    “他們不是不得幹預凡間嗎?天庭會不會有意見?”

    “老夫開口,大聖還信不過嗎?”

    聞言,猴子當即笑了出來,歪著腦袋道:“行,不過,如果是要補償的話,求法國中活著的人失去了親人,也要補償。”

    “可以。”元始天尊點了點頭,攤開雙手道:“這件事,由老夫作保,一定替大聖您盯著,讓他們辦得漂漂亮亮的。”

    “你說的。”指了指元始天尊,猴子掄起棍子,對著地麵就是一擊。

    頓時,深陷地下的七個金仙一下都順著猴子的氣勁被從土裏衝飛了起來又跌落在地,一個個痛得嗷嗷直叫,連忙掙紮著爬起來對著元始天尊跪好。

    也不去看這師徒聚首的一幕,猴子一個轉身,就朝著清心走了過去,拉著清心的手道:“走吧,有大麻煩了。”

    “大麻煩?”

    還沒等清心明白猴子的意思,她已經被猴子硬拽著朝求法國都城的方向飛去了。

    待猴子走後,元始天尊才微微低頭環視著自己的弟子們。

    蓬頭垢麵的太乙真人微微低著頭道:“弟子不該不聽師傅勸解,弟子知錯了,請師傅責罰……”

    說著,深深叩首。

    “請師傅責罰。”

    “都起來吧。罰就免了,開出了那麼多條件……先去做好再說吧。”元始天尊注視著太乙真人,道:“你不是一直想破壞西行嗎?現在,就是個機會了。”

    聞言,太乙真人頓時一愣。

    ……

    長空中,猴子輕聲叮囑道:“這段時間,不要到處亂跑。”

    一時間,清心更加糊塗了,眨巴著眼睛望著猴子。任由猴子拽著自己的手,一路向前,那心跳得飛快。

    這也許,是至今為止猴子對她最溫柔的一次吧。有那麼一剎,她感覺自己仿佛已不再是清心,而是徹底變成了風鈴,或者雀兒。

    如果這種感覺,可以持續得更久一點,那該多好啊……

    她默默地感受著從那手腕處傳遞而來的體溫,眼眶不知不覺地有些濕潤了。

    那急促的脈搏透過猴子的指尖傳遞了過去。那握著清心手腕的手,忽然有了一種酸酸軟軟的感覺,撕扯著他的心。

    許久,猴子輕聲道:“剛剛你也聽到了,我的另一個魂魄回來了。我有另一個魂魄這件事,你知道吧?”

    “知……知道。”

    “這件事非同小可,也許,他會是對手,一個很難纏的對手。所以,這段時間你哪都不要去,就老老實實在斜月三星洞裏呆著。如果我要見你,會通過玉簡先跟你聯係的。沒有玉簡在手,就肯定是假貨。你懂我的意思嗎?”

    清心微微點了點頭,那思緒卻已經亂成了一團,隻是眼巴巴地望著前方拽著自己手的猴子,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麼。那腦海中滿滿的,充斥著一句話:“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麼了?”

    緊接著,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由始至終,猴子的目光都直視前方,然而,那心思卻整個都在清心身上。

    他想起了清心一直以來的異樣,想起了那對女媧贈送的翡翠鴛鴦。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這時候開口詢問。

    如果真是,怎麼辦?

    如果不是,又怎麼辦?

    僅僅數十裏的路程,兩人飛得出奇的慢,慢到匪夷所思,卻又偏偏沒人願意開口去催促。也許,這種默契本身就已經是對彼此心中疑問的答複了吧。

    當求法國那殘破的都城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時候,兩個人心中的疑問,似乎都已經有了答案。

    猴子懸停了身姿。

    清心低著頭,紅著臉。那雙眸不斷閃爍著。

    兩人就這麼默默相對,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那畫麵仿佛凝固了一般。

    夕陽下,猴子注視著清心,忽然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那是曆經整整八百年光陰洗禮的情愫。心中的疑問忽然得到解答,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狂喜,有的,隻是一種無窮無盡的酸楚,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他拚命壓抑著,然而,防線卻在一點一點地崩塌。

    許久,猴子忽然將清心一把拽入懷中,緊緊地抱著。

    “替我……謝謝師傅。謝謝他。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我想……和你一起西行。”

    “這是我自己的戰爭,不應該再把你卷進來了。打贏了,我會去找你。”

    說罷,猴子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著求法國的方向直衝而去,隻留下清心呆呆地懸在原地,望著。

    夕陽的餘暉中,清心掩著唇,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師傅,師妹沒事了。不過我沒說,那猴子卻好像已經知道了……”

    看著自己手中連犢上飛速出現的兩行字,老君微微抬頭看了端坐在棋盤另一側的須菩提,道:“你幹的?”

    “算是吧。”須菩提捋著長須道:“比預料的早了一點,不過……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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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5 18:32:08
第六百七十一章:選擇

    跨越八百年的姻緣,一別六百多年之後的相認,到頭來卻僅僅是幾句話,便輕輕地帶過。

    這是清心從未想過的。

    長空中,猴子的身影一點一點地遠去,與夕陽的餘暉混在一起,漸漸模糊,融入了天空的底色。那種感覺,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清心依舊懸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她忍不住地想要笑,卻又早已淚流滿麵。

    言語,已經無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她都沒有分毫的心理準備,隻能被猴子牽著走……

    是啊,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嗎?

    八百年了,無論是雀兒,還是風鈴,乃至於今時今日的清心。

    當猴子決心出海尋仙,她不願意,卻又無法拒絕,最終隻能被猴子綁上了戰車。

    當猴子決心對抗天庭,她害怕,卻也同樣無法拒絕,隻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束手無策。

    當老君告訴她真相的一刻,她不想死,可是……

    她總是一次次地妥協著,毫無底線地妥協。

    因為這隻猴子,即使是最軟弱的風鈴,也會有勇氣違抗師命,也會有勇氣用匕首頂著自己的咽喉踏入兜率宮,用自己的性命去做交易。

    因為這隻猴子,即使是最堅強,最冷酷的清心,也會在那一剎那的恍惚中將勸誡對方不再西行的話語,變成一句:“我想……和你一起西行。”

    這就如同一個無止境的魔咒一般,無論什麼事。隻要牽扯到這猴子。她的選擇便隻剩下投降、讓步、妥協。

    “一段……在月樹上沒有花。心中也沒有愛的姻緣嗎?”

    清心抿著唇,無奈地笑著,淚眼朦朧。

    這一世,本想著要徹底解脫的,可到頭來……有了剛剛那幾句話,她真的還有決心去逃脫嗎?

    緩緩地轉過身,她朝著西南方向飛去。

    ……

    遠遠地落到都城的殘垣斷壁之外,猴子邁著沉重的腳步朝著孤零零的城門走去。攥著金箍棒的手緊了又緊。

    一地的碎瓦。

    那四周。盡是急需救治的百姓,每一個的臉上都沒有了神采,仿佛被硬生生剝奪了魂魄一般。

    此時此刻,他已經再沒心思去感受這些了。

    憤怒已經徹底消散,轉而換上的,是一種無力感,一種焦慮。同樣的,如同失了魂一般。

    腦子裏滿滿的,都是雀兒、風鈴、清心的身影,還有身在華山的楊嬋。以及,如來最後與他說的那段話……

    道路的兩旁。一具具的屍體被從瓦礫堆裏刨出來,擺放在路邊。

    見猴子從城外走來,那些個忙碌的壯丁和將士都停下了動作,靜靜地注視著猴子。那眼神平淡如水,早已沒有了方才的狂熱……更多的,應該是一種質疑。隻不過沒人說出來罷了。

    一個老婦匆匆趕來,跪在猴子麵前,哭喊道:“老嫗求猴大仙了!我家老伴被埋在那下麵,求求你救救他!再晚……再晚,他怕是要不行了……”

    說著,便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

    猴子微微側過臉朝著老婦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棟倒塌的房子,猴子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瓦礫堆下壓著兩個人,可惜,都已經沒了氣息。

    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他便默默繞過老婦,繼續往前走。

    那身後,老婦人的哭喊聲越發刺耳了。四周圍觀的人,眼神之中的不信任,似乎又加深了許多。

    就在猴子遠遠望見講經廣場的時候,黑熊精朝著他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大聖爺!事情怎麼樣了!”

    猴子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頓時把黑熊精給看懵了。一時間,兩人都呆住。

    好一會,猴子才輕聲道:“我都談好了,放他們一命,一會……很快,他們應該就會有人過來救治百姓。畢竟他們也不想死的人太多。多了……也麻煩。”

    說著,猴子已經低著頭,拄著金箍棒繞過了黑熊精,繼續往廣場的方向走去。

    黑熊精徹底懵了,一時間不明所以,隻能回頭呆呆地望著猴子背影。

    玄奘卷著袈裟,握著佛珠行走在滿地的屍體中。在每一具屍體前攤開佛經,虔誠地誦讀著。此時此刻,已是滿身汙穢。

    就好像特地為了躲開玄奘一般,猴子沒往廣場中心走,而是改變了方向繞到了角落裏,躬著背,坐了下去。那身形,就好像一個流落街頭的混混一般。

    夜色中,無數雙的眼睛都在盯著他看。

    “那位猴大仙……不是實力強悍嗎?為什麼他不幫忙救人?”

    “實力強悍?”有人冷哼了一聲,道:“我看也就裝腔作勢罷了。說什麼……算了,不提了。眼前的事,還不夠我們教訓嗎?”

    每一個都在埋頭苦幹,救人,每一個卻又都在悄悄地注視著猴子,注視著不斷誦讀那毫無用處的經文的玄奘。在悄悄議論著。

    短短的時間裏,一股逆流已經悄然形成了。

    天蓬拄著九齒釘耙吃力地走了過來,有些不解地對猴子說道:“發生什麼事了,輸了?”

    “贏了。”

    “那……為什麼不救人?這裏……”

    “我……”還沒等天蓬說完,猴子已經微微張口,隻是那話卻又似乎被卡在了喉嚨裏,頓住了。

    兩人對視了許久,猴子才幹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我有點亂。一會會有人來救,用不著我們。”

    正說話間,天空中已經有無數閃光接近,成百上千的修士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二話不說,一個個加入了營救受難者的行列。

    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望著四周忽然出現的大批昆侖山修士。天蓬無奈地笑了笑。與猴子並肩坐了下去。

    “發生什麼事了?”

    “上次……”猴子支支吾吾地說道:“上次我們猜的那件事,真的成真了。清心就是風鈴,就是雀兒……”

    “那不是很值得開心嗎?”

    猴子側過臉望了天蓬一眼,低下頭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剛剛跟她說,贏了就去找她。”

    “然後呢?”

    “她沒有拒絕。”

    “你為什麼覺得她會拒絕呢?”

    被天蓬這麼一問,猴子頓時語塞,那眼睛微微睜大了些許,有些錯愕地望著天蓬。許久。他都沒說出一句話來,隻是微微低下頭,繼續頹喪地坐著。

    他不知道要怎麼去跟天蓬解釋如來最後對他說的那段話:“那個夜晚,你剛剛經曆了一場大難,睡得很熟,貧僧帶著她的魂魄,降臨到你的身邊,當著她的麵,剖開了你的心。那裏麵,有虧欠、有愧疚、有依戀、有承諾……卻唯獨沒有愛情。你知道那一刻。她哭得多傷心嗎?”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一根一觸碰既傷。卻又不得不麵對的刺。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搖曳著四周行人手中的火把,帶起了一陣沙塵,打得遍地的瓦礫叮咚響。

    重傷未愈的獼猴王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裏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找了角落蹲了下去,無聊地望著天。

    那遠處,一個接一個被埋的人被救了出來,更多的修士還在趕來,送來了用於療傷的丹藥,以及數不盡的食物和其他物資,浩浩蕩蕩的。

    有了這大批修士的幫助,營救這些個受難的平民百姓,自然是不在話下。似乎受到了感染一般,原本對這些個束發道士十分忌憚的百姓們一下對修士們態度來了個大轉變,熱情不已。幾乎每一個角落裏都能看到百姓在對這些個修士叩頭拜謝,災難之後難得的熱茶,熱湯,也被一碗接一碗地送到了修士們的手中。

    一時間,那氣氛竟十分融洽。許多百姓竟借著這個機會與這些個會飛天的修士們閑聊了起來,希望拜入昆侖山門下者比比皆是。

    對於這周遭發生的一切,玄奘不為所動,一直在默默關注的天蓬卻已經不禁蹙起了眉頭。

    “你不去管管?”

    “啊?”猴子忽然仰起頭望著天蓬,那神情就好像如夢初醒一般。看得天蓬都有些懵了。

    無奈,天蓬隻得深深歎了口氣道:“發生什麼事了?”

    猴子呆呆地眨巴著眼睛,那神情似乎又有些恍惚了。他緊緊地盤著手,仿佛想把自己深深埋下去一般蜷縮成一團。

    這一幕,看得天蓬都啞口無言了。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猴子。

    許久,他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們這西行,你和玄奘法師,一個都少不得。你究竟是遇到什麼事了。”

    猴子緊緊地閉著眼睛,輕聲歎道:“有一個人來了……”

    “什麼人?”

    “一個,本來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和我一模一樣的人。論修為,應該和我一般無二。他是……我在天劫的時候失去的那個靈魂。”

    聞言,天蓬頓時一陣駭然。

    “這雖然煩心,不過……大不了就是打,隻要他不是和如來一樣的無我,誰我也不怕。隻是……”猴子眨巴著眼睛望著遠處昏紅的火光,微微張嘴,咬著自己的手腕。

    許久,才用如同蚊子一般的聲音道:“清心……清心就是雀兒,也是風鈴……”

    “我知道,然後呢?”

    “我打贏了,必須去接她……”

    “她沒有拒絕,這有什麼問題嗎?”

    “可我還得去接楊嬋,我同樣不能丟下她。”

    天蓬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起接,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仰起頭,猴子望著天蓬緩緩地重複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聞言,天蓬頓時愣住了。

    猴子掩著臉,緩緩歎道:“能切成兩份的‘愛’……那就是個笑話。不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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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5 18:32:24
第六百七十二章:狂笑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參與救助的修士們不斷地在向百姓們展現著他們強大的法力以及善意,而這場災難本就是由闡門金仙引起的真相,卻似乎被刻意掩蓋了。那感覺,就如同他們是在做善事,而不是在為他們的師傅們贖罪,更與猴子提出的交換條件毫無關係一般。

    麵對這一富含陰謀意味的舉動,猴子早已沒心思管了,他縮在一旁,滿腦子都是清心與楊嬋的問題。

    看穿了這一舉動的天蓬焦慮地來回走動著,卻也於事無補,最終求助專注於誦經安撫亡靈的玄奘。

    “玄奘法師,他們這樣下去……我們之前所做的就全白費了。”

    低下頭,玄奘伸手翻過一頁佛經,輕歎道:“貧僧之前所做的,本就已經付諸東流。與他們,無甚幹係。”

    “這……那就任由他們汙蔑下去?你知道他們剛剛在對災民說什麼嗎?”

    “隻要他們願意傾力救助,行善事,揚善舉……貧僧就算擔些罵名,又有什麼關係呢?”說著,玄奘已經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又是開始誦經。

    一時間,天蓬竟無言以對。

    在這些個修士的推動下,城中的情況開始產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執意修佛的國王陛下已經死去,新的權力中心還沒形成,一時間,話語權落到了統一口徑的修士們手中。

    從一開始的“所有災禍都是西行隊伍帶來的”,到“佛法無用”,演變到最後。甚至變成了“玄奘就是個騙子”。

    對於這一切。玄奘都是兩耳不聞。

    城中的人心開始出現一邊倒的情況了。漸漸地。猴子一行的幾個人甚至都被徹底的忽略掉了。

    當然,那並不是徹底的忽略,由於猴子之前展示的強大實力,盡管所有的怨恨都被加到了眾人身上,城中的百姓依舊對他們十分忌憚。於是,他們開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在細小的節點上釋放著自己心中的怨氣了。

    首先,他們降低了對玄奘一行人的敬重程度。當遇到他們的時候,不再如同先前那樣恭敬地行禮。而是好像壓根沒看到一樣交錯而過。就好像把他們當成平凡路人一般。與此同時,又有無數雙的眼睛在角落裏怨毒地觀望著。

    在確信沒有受到玄奘一行的任何反彈之後,所有人,幾乎自發地加入到了對西行眾人的排擠之中。

    一直在奮力營救災民的黑熊精被驅趕開來,修士們替代了他原本的位置。卷簾口渴了想要找一口水喝,居然沒人願意給他。小白龍被嫌棄礙事,驅離了營救現場。甚至連玄奘要為死難者誦經,都時不時地被打斷……

    這當中,唯一沒有受到滋擾的,也許就隻剩下猴子了吧。

    他縮在角落裏。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不需要。鑒於他強大的實力。也沒人敢好像對待小白龍一樣對待他,將他驅離。

    修士們的力量是強大的,整整上千昆侖山修士的加入,使得整個營救行動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進行著。到子時,修士們甚至都已經將整座都城都恢複到了交戰之前的樣子。

    每一棟樓都完好如初,每一個百姓都受到了妥當的安置,每一具屍體,也都被存放好。

    玄奘就好像洪流之中的一片葉子一樣,卷著袈裟,步履蹣跚,分明已經疲憊到了極致,卻還是堅持追著每一位死難者誦經。考慮到他的安全問題,黑熊精也跟了過去。

    到了醜時,整個都城的大街上便已經空蕩蕩的了。

    廣場上,隻剩下天蓬、卷簾、小白龍,外帶一個獼猴王,圍著縮在角落裏的猴子孤零零地站著。

    那種感覺,就好像整個都城的人都已經選擇性忘記了他們一樣,好不慘淡。

    一位皇宮的侍者邁著小步緩緩地走了過來,恭敬地朝眾人行了行禮,道:“諸位,請問,玄奘法師在何處?”

    小白龍朝著遠處被空出來放置屍體,到此時還時不時傳出哭聲的房子看了一眼,道:“在那邊,什麼事?”

    那侍者也不多說。又行了個禮,他轉身邁開腳步就朝那房子走了過去。

    過了一會,不知怎麼地,他又轉了回來。對著眾人行了行禮道:“諸位,小……小的還是不去見玄奘法師了。有件事,想托幾位轉達一下。”

    “什麼事?”

    “之前聽說幾位講完經,天亮就要走,所以……宮裏讓小的過來提醒玄奘法師,天快亮了……”

    說到這兒,那侍者便頓住了,指著東邊的天空,轉悠著睜大了的眼睛來回望著眾人。

    頓時,在場的幾個人都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卷簾一下冷笑了出來,小白龍則幹脆一把揪住了侍者的衣領,叱道:“什麼意思?你這什麼意思?趕我們走是吧?”

    “別別別……白龍大爺,這不是小的意思,這是宮裏幾位大人的意思。”

    “什麼不是你的意思?這就是你的意思!討打!”

    一聲叱喝,小白龍的拳頭都已經揚起了,一旁的天蓬連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麵無表情地使了個眼色道:“放開他吧。”

    眾人麵麵相覷。

    好一會,小白龍才無奈鬆開了手。那侍者連滾帶爬地奔走了。

    瞧著月光下那侍者遠去的背影,獼猴王長長地歎了口氣。

    “現在怎麼辦?”卷簾問。

    天蓬指了指猴子道:“看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猴子身上。

    許久,猴子才微微抬頭環視了眾人一眼,拄著金箍棒站了起來,道:“別問我。問……裏麵那個吧。”

    說著。他已經邁開步子朝玄奘所在的房子走了過去。

    ……

    斜月三星洞。

    月色下。清心提著自己的佩劍一步步走入院中,那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半點聲響。

    推開虛掩的大門,一個身影忽然從屋裏刷的一下衝了出來,一頭紮入清心懷中。

    “師傅!你沒事吧?”

    “師傅沒事,師傅怎麼會有事呢?”清心躬身將沉香抱了起來。一仰頭,她便看到須菩提端坐在屋子裏,已經沏好了茶。

    稍稍猶豫了一下,清心歎了口氣。轉而對著沉香道:“這麼晚還沒睡啊。”

    “在等師傅。”

    “師傅沒事,這下放心了?”

    “放心了。”沉香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去睡吧。”說著,清心已經將沉香放了下來。

    回頭看了須菩提一眼,沉香雙膝跪地,對清心叩首道:“那,弟子告退。”

    說罷,又轉而對著須菩提叩首:“師尊,沉香告退。”

    “去吧。”須菩提拂了拂袖道。

    聞言,沉香這才起身,整了整衣冠。退出門外。順帶還將門帶了上去,免得夜風往裏吹。

    屋內就剩下須菩提與清心兩人了。

    須菩提靜靜地注視著清心。清心卻好像在刻意回避一般,將目光投到了吱吱燃燒的蠟燭上。

    “都,說清楚了?”說著,須菩提將一杯剛沏好的熱茶推了過去。

    清心默默點了點頭,一步步走到矮桌的另一麵,躬身坐下。一言不發。

    低頭抿了一口清茶,須菩提悠悠歎道:“這段時間,外麵可能會有點亂。六耳獼猴來了,那是他的另一個魂魄。兩者之間,少不了會有一場爭鬥。”

    淡淡看了清心一眼,須菩提又接著說道:“為師接下來會常駐觀中,以確保道觀的安全。護山法陣也會開啟,不許閑雜人等進出。至於你……就留在觀中吧,免得出去了,平生事端。”

    清心默默點了點頭。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

    許久,清心用指尖輕輕碰觸地板,低聲道:“師傅,那個六耳獼猴……很強嗎?”

    “難說。”須菩提捋著長須道:“修為,雖說依附於靈魂,但也需要相應境界**的滋養。他此時隻剩下靈魂,沒有**,故此實力尚弱。為了擁有一具強大的**,必須付出甚多。但,畢竟修為還在。在最強的情況下,有可能可以和你那師兄比肩。即便突破到天道修為,獲得‘無極’,也不奇怪。”

    清心微微愣了一下,望著須菩提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憂慮。

    “一樣的靈魂……那,他會不會有一樣的記憶?”

    “記憶該是沒有了,六百多年的光陰,即便是再強的魂魄,也不可能在虛空中保留完整的記憶。”

    “完整的記憶?”清心的目光頓時微微閃爍了起來:“也就是說,其實是有記憶,隻是……不太完整?”

    這一問,屋子裏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須菩提似乎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卻又沒開口道明,隻是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好一會才仰起頭來,道:“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它不是你摻和得了的。安安心心在這斜月三星洞裏呆著。”

    說著,須菩提已經振了振衣袖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

    那屋裏,隻剩下清心一個人靜靜地呆著。

    ……

    此時,就在多目怪的營地內,慘叫聲、哭喊聲四起。

    無數的人類、妖怪、修士,乃至於各種微不足道的動物,通通被多目怪的部將們捆綁著,排著長隊抬到置身池中的六耳獼猴麵前,供他吸食精氣。緊接著,這些被吸幹了精氣的屍體又會被以最快的速度抬到一旁,用巨大的岩石壓得粉碎,擠出最後一滴血。

    那些個被壓榨出來的血液順著剛剛疏通好的小渠,通通彙入六耳獼猴所在的池中,滋養他的**。

    “還不夠!快快快!快去捉新的!”

    “我知道兩百裏外有一座小鎮,大概有一千人!”

    “那就快去啊!”

    “東北方五百裏左右有一個門派,似乎是闡教的分屬,要不要也……”

    “拿下!通通拿下!隻要是活的,就是玉皇大帝也拿下!”

    “諾!”

    踩著滿地的肉漿,剛剛完成了任務的多目怪的部將們又飛速衝出洞府之外去尋找新的獵物,循環往複,源源不斷。

    那血池之中,已經長全了四肢的六耳獼猴瞧著多目怪緩緩地笑了出來。

    多目怪猛地擦汗。

    “幹得不錯。”六耳獼猴悠悠道:“別擔心,我要是……要是能徹底恢複過來,你,就是我的大將軍,好像你剛剛說的,那個以前花果山的短嘴一樣。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多目怪連忙躬身拱手道:“謝大聖爺讚賞!”

    聽到“大聖爺”三個字,六耳獼猴的眉頭頓時微微蹙了起來。不過,這隻是一瞬間的事,他很快又懶懶地躺到了血池裏,輕聲道:“還不夠,現在這些……都還太弱了,得再多些,最好是有你這麼強的。”

    聞言,多目怪的手頓時微微一顫,又是一滴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落了下來,瞪大了眼睛,有些錯愕地望著六耳獼猴。

    見狀,六耳獼猴頓時咧笑了出來,悠悠歎道:“放心,我不吃自己人。”

    多目怪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了一些。那眼睛,猛眨,猛眨。就好像驚魂未定一般。

    一地的死屍肉漿……這場景,雖是自己親自下令,但親眼見到的一刻,就連他這久經沙場的老將也覺得脊背涼颼颼的。

    親眼見識過六耳獼猴吸食精氣,又親眼見識過這遍地的鮮血,就剛剛那句話,若不是六耳獼猴還需要自己,他絲毫不懷疑對方會立即撲上來,將自己連骨頭都啃了。

    真要論實力的話……按照這恢複速度,現在自己恐怕也已經不夠六耳獼猴打的了吧……

    一時間,多目怪真有點忐忑了起來。雖說打著振興妖族的大旗,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放出這麼一隻可怕的怪物,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緩緩歎了口氣,六耳獼猴又接著說道:“如果,能吃一個半個妖王,我想,我大概就恢複得差不多了吧……你說,對嗎?”

    說著,六耳獼猴又是有意無意地朝多目怪望了過去。目光交錯的瞬間,多目怪竟是一怔,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稍稍猶豫了一下,多目怪咬了咬牙,躬身拱手,高聲喊道:“卑職遵命!卑職這就去辦!”

    轉過身,他快步朝著洞府之外走了出去。那身後,傳來了六耳獼猴如同鬼魅一般的狂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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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彷徨

    幽暗的火光下,玄奘靜靜地端坐著,雙目緊閉,那嘴唇微微顫動,用梵語念著經文。

    躺在他身前草席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那臉色已經微微發青。

    在那屍體的另一麵,是一個中年婦人,帶著一個年僅十歲的男孩。

    男孩緊緊地拽著婦人的衣角,那婦人則時不時地,會抬起眼來望玄奘一眼。臉頰處還掛著未幹的淚痕。

    “娘……他在做什麼?”

    “噓,別說話。你爹就是他害死的。”

    說著,婦人將自己的孩子緊緊摟在懷中。

    由始至終,玄奘都麵色如常地誦讀著佛經,就好像他們什麼都沒說一般。

    許久,玄奘微微睜開了眼睛,望著那婦人,深深叩首。分不清究竟是在叩拜那死者,還是在叩拜家屬。

    寬敞的屋裏排滿了屍體,無數的家屬遠遠地站著,注視著玄奘。

    “對不起,都是貧僧的錯。”

    一瞬間,那婦人掩著唇,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用力地抱緊了自己的孩子。

    玄奘提著前擺緩緩起身,一步步地朝一旁的另一具沒有家屬的屍體走去。

    “你給我站住!”那婦人忽然喊了出來。

    玄奘懸空的腳微微頓住了。

    那婦人抿著唇,靜靜地注視著玄奘的背影。

    昏暗的火光中,那背影就好像一堵牆一樣。

    無數的眼睛都在靜靜地注視著自己,那目光就好像一支支的利箭一般,試圖穿透玄奘的身體。

    好一會,玄奘的腳尖輕輕落地,依舊朝著一旁走去。

    “你給我站住!還我相公命來!”

    婦人猛地要撲上去,卻被趕來的兩人死死攔住。然而,他們攔住了婦人,卻沒有攔住孩子。

    那孩子掙脫了母親的手,如同一尾鯰魚一般衝到了玄奘身邊,抓起他的手就咬!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呆呆地望著玄奘,看著那死死咬著玄奘手掌的孩子。

    有人低聲問道:“會不會出事……他手下的猴子很厲害的……”

    有人答道:“應該……應該不會吧……他不是說要為善嗎?他總不至於對一個孩子……”

    一時間,竟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麼辦,都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孩子咬著玄奘的手。

    玄奘也在微微低著頭,看著,麵色淡然,與那憤怒的孩子對視著。

    那孩子緊緊地拽著玄奘的手,瞪圓了眼睛望著玄奘。一點一點地用力,直到那嘴角滲出了鮮血,所有人才仿佛驚醒一般朝這裏衝了過來。

    然而,就在他們來到玄奘身旁,準備出手製止那孩子的時候,玄奘忽然伸出一手,製止了他們的動作。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那孩子的母親也一樣,停止了咒罵。

    那孩子同樣有些錯愕地望著玄奘,微微鬆開了玄奘的手。

    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玄奘緩緩蹲下身子,從衣袖中掏出了手絹,輕輕拭去了孩子嘴角的血。

    “對不起……以後你爹不在了,你娘,能依靠的就隻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長大,要孝順,知道嗎?”

    說著,玄奘淡淡笑了笑,用拇指輕輕拭去了孩子臉頰的泥。

    那孩子呆呆地眨巴著眼睛,望著玄奘。一直死死忍著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站起身。玄奘雙手合十朝著婦人行了一禮,又朝著那孩子行了一禮,轉身一步步朝著下一具屍體走了過去。由始至終,他連看都沒看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掌一眼。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手一樣。

    一時間,所有人都議論了起來。

    “這和尚是瘋了嗎?”

    “會不會真的是失心瘋啊?”

    “我聽說這本來就是個瘋和尚,不是瘋和尚,怎麼可能四處跟人講什麼為善,那根本就不是西天的經文。”

    “要這麼說的話,陛下真是被他騙得好苦啊。枉我們還那麼信任他。”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玄奘卻好像根本就沒聽到一樣,隻是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猴子透過窗欞靜靜地注視著,身後站著天蓬等人。

    側過臉,他剛巧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站在不遠處盯著他。

    “嗚!”目光交錯之際,猴子幾乎毫不猶豫地露出了獠牙發出一聲低吼。

    那人頓時嚇得兩腳直顫,轉身就跑。

    待那人跑遠了,天蓬才悠悠歎道:“何必呢?”

    猴子翻了翻白眼,答道:“我喜歡。”

    小白龍頓時掩著嘴笑了出來,一下把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現在怎麼辦?”天蓬輕聲歎道:“天就快亮了,人家可是下了逐客令的……誰去跟玄奘法師說?”

    眾人麵麵相覷。

    猴子環視了一周,最終什麼也沒說,扛起金箍棒就往大門走了過去。

    當猴子推開大門,踏入屋內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微微顫了顫,一個個警惕地望著猴子。唯獨玄奘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猴子已經來了一樣。

    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猴子大搖大擺地朝玄奘走了過去。途經之處,那些個死者的家屬一個個都逃開了。

    轉眼之間,偌大的屋內,就隻剩下玄奘與猴子兩人,以及,一地擺放整齊的屍體。

    “天亮我們就走,你看怎麼樣?”

    玄奘沒有理會,依舊聚精會神地誦讀著佛經。

    無奈,猴子隻能拄著金箍棒靜靜地等著。

    好一會,玄奘終於睜開了眼睛,輕歎道:“貧僧準備多逗留幾日。”

    說著,他握著佛經,卷起袈裟,又朝著下一具屍體走去了。

    由於一隻手已經受傷了,那單手卷袈裟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笨拙。

    猴子注視著那依舊在淌血的手,提著金箍棒跟著玄奘。

    “需要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嗎?”

    “這是貧僧應得的教訓。”玄奘微微顫抖著手,一點一點地坐了下去。就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整個栽倒一樣。

    長時間的誦經,再加上手上的傷,作為一個凡人來說,那精力。恐怕也已經到了極致了吧。

    猴子淡淡歎了口氣:“走吧,人家已經下了逐客令了。你這佛經沒用,而且……亡靈也不需要你安撫。我和昆侖山的其中一個協議,就是來世補償死者。這些個家屬也自然會有人安撫。”

    玄奘緩緩地搖了搖頭。伸手翻開佛經,長歎道:“那是他們的事,貧僧……隻是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什麼是你該做的事?”

    “能做的事,就是該做的事。誦經,安撫亡靈。這就是貧僧唯一能做的事。”

    “胡說八道。”猴子一下笑了出來,道:“你應該做的事情是趕緊證道,而不是在這裏浪費時間!”

    話音未落,隻見玄奘雙手合十,又開始聚精會神地誦經了。不再理會猴子。

    這談話沒法再進行下去了。

    無奈,猴子隻得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怎麼樣了?”踏出房門的時候,其他幾個人都圍了上來。

    猴子搖了搖頭:“天知道。”

    說罷,他已經拄著金箍棒朝王宮走了過去。

    ……

    “猴大仙的意思是……玄奘法師要多留幾天,為每一個亡靈超度?”

    點著蠟燭的房中。丞相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猴子。那四周,還站著幾個幸免於難的朝中重臣。

    現如今,整個求法國就由這幾個人控製著,至於新的國君……國王沒有留下子嗣,恐怕還要一番爭吵之後才有可能誕生。

    “對,所以我們準備多呆幾天,有問題嗎?”說著,猴子靠著椅背,將兩條腿架到龍案上。

    眼前唯唯諾諾的幾個人看上去就好像他的臣屬一樣。

    “可是……猴大仙剛剛不也說了嗎?您已經跟大仙們有了交易,會在來世補償死者。既然如此。那些個亡靈,又還有什麼安頓的必要呢?”

    “對對對,既然沒必要安頓,就不勞煩諸位了。還是早日啟程的好。”

    一下子。所有人都附和了起來。一個個那老臉都笑開了花。

    猴子一挪腿,隻聽“咣”的一聲巨響,那腳跟處敲到了桌上。

    頓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得低下頭去了。

    猴子靠著椅背悠悠道:“你們剛剛的說法我很不滿意,重新說。”

    一時間,諸臣麵麵相覷。

    許久。老丞相微微抬起頭來,擦著冷汗道:“猴大仙啊……不是我等不允,隻是,方才我等已經與仙人們說好了,明天就舉行國葬。到時候……到時候屍體不在了,玄奘法師便是想誦經,恐怕也沒地兒誦了呀。”

    “跟他們說過兩天再下葬,不滿意就讓他們找我談!”

    說罷,猴子已經提著金箍棒大步走了出去,臨出門時,還重重甩了一下門。嚇得那些個大臣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

    返回去的時候,天蓬等人還站在原地。

    “你去哪了?”

    “去王宮走了一趟,教他們做人。”說著,猴子透過窗欞朝屋內瞧了一眼:“怎麼樣了?”

    天蓬輕聲歎道:“還能怎麼樣?”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那屋子裏,玄奘又在一步步挪向下一個死者,步履蹣跚。就仿佛著了魔一般,一刻都不敢鬆懈。

    望著屋裏玄奘的身影,天蓬輕聲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玄奘法師。距離靈山已經不遠了,就這樣子走到靈山,他真的能證道嗎?”

    說著,天蓬又悄悄望了猴子一眼:“還有你。”

    “我怎麼啦?”

    “你剛剛……”

    “我已經沒事了。”猴子咬牙道:“反正……無論最終怎麼選,我都得先解決如來再說。從現在開始,誰敢攔著我,我就宰了誰!就是我自己也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猴子的腦海中浮現的,是他在夢中見過的六耳獼猴,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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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回去?

    麵對猴子以近乎威脅的方式提出的要求,求法國新的掌權者第一時間求助了昆侖山的修士。其結果可想而知。

    對猴子,七位金仙聯手都況且要栽跟頭,身為他們徒子徒孫的昆侖山修士們又能怎麼樣呢?背後使使刀子或許還行,要正麵硬碰硬,隻有死路一條。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

    幾乎沒有任何意外地,玄奘為死者誦經的要求被答應了下來。下葬的時間順利延後。

    不過,頂上的人答應是答應,那下邊的人願不願意配合,卻是另一回事了。

    許多死者的家屬拒絕讓玄奘靠近親人的屍首,為了躲避玄奘,有人甚至將屍首從公用的停屍棚搬回家去。

    為此,玄奘不得不如同化緣一般挨家挨戶地串門,尋找那些被有意隱藏起來的死難者並設法說服他們允許玄奘為死難者誦經。承受著愈演愈烈的譏諷。

    那落魄的場景看得黑熊精都淚眼朦朧了。

    他好像玄奘的仆人一樣追著他問:“玄奘法師,您這又是何苦呢?”

    玄奘沒有回答,隻是依舊拖著疲累的身軀,繼續著他所認為的,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這一幕,西行隊伍的其他人等都看在眼裏,卻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證道普渡,是這支隊伍存在的意義所在,可是除了玄奘本身,又有誰懂得這個“道”,該如何去證呢?

    莫說他們了,就是玄奘本身,此刻怕也已經彷徨了吧。沉默,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由於玄奘不允許猴子用武力威脅百姓,也不允許猴子找正承擔著災後重建任務的修士們質問。於是,那局麵隻能一點一點的變壞。

    “那個騙子還沒走嗎?”

    “還沒走。”

    “他怎麼還有臉留下來?還想給我們帶來更大的災禍嗎?”

    “他說要給死者誦經。”

    “誦經?別逗了,就用他那自己杜撰的佛法?”

    玄奘的名聲在這黑色的浪潮中一點一點的變壞,已經變得如同過街老鼠一般。

    許多的百姓不願意讓玄奘進門,不願意聽他說話。道路的兩旁。那窗台上都趴滿了人,從一開始的敬畏,到後來的忌憚,再到如今好像看笑話一樣的眼神。

    他們肆無忌憚地嘲笑著。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對著玄奘丟臭雞蛋,爛菜葉。

    猴子站在大街上靜靜地看著,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玄奘還在堅持著,繼續著他那讓人無法理解的計劃。麵容呆滯。好似行屍走肉一般。

    ……

    靈山上,一位僧人叩拜在如來麵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微微閃動著。

    “本以為他隻是敗了求法國這一局,依舊會西行。沒想到這玄奘……竟敗得很徹底。著實是出乎意料。”

    “敗是必然,已經如此局麵,那為善的普渡之法,不過謊言罷了。”

    “比較意外的是,道門居然在這時候還要捅他一刀。”

    “這有什麼可意外的,道不同,若是給他們一個機會,難保他們不會捅我們一刀。”

    “可是。玄奘為何要執著於為死者誦經呢?莫非真得了失心瘋不成?”

    這一問,大殿內的所有人當即沉默了,一個個蹙起了眉頭。

    “他在渡自己。”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殿內緩緩地蕩開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如來身上。

    隻見如來緩緩閉起雙目,輕歎道:“苦海渡人,就如挽救那溺水之人。伸出手去的同時,自身,卻也被置於險境。渡人者與被渡者,實則一場博弈。若渡人者力大,法妙,則溺者得救。若那溺者力大。愚鈍,到頭來,難保渡人者不會被一並扯入水中。”

    此話一出,殿上諸佛。諸羅漢皆是一驚,一個個睜大了眼睛。

    有人急問道:“若按尊者所言,玄奘如今豈不是已被扯入水中,深陷苦海?”

    如來微微點頭。

    頓時,眾人一陣驚歎。

    有人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玄奘誦經,並非安撫亡靈。乃是為了安撫自身。名為渡人,實為渡己。一城之人,死傷上千,個中罪孽……雖說不是他親手所為,卻也難脫幹係。”

    “比起百姓的誤解,更可怕的,是自己內心的責難。所以,他才不去解釋。因為即便百姓諒解,他也無法蒙騙本心。與其粉飾太平,不如將早已鮮血淋漓的一麵揭開。”

    “為善之道,本就是謊言。這天地之中,何曾有過以為善而成大道者?無‘力’而宣揚為善之道,本就是一步險棋。玄奘有今日苦果,也是情理之中啊。”

    殿內眾人議論紛紛,無不感慨。

    如今看來,玄奘當初借力打力的舉動,雖說巧妙,卻也不過旁門左道罷了。成不了大局。

    紛紛擾擾之中,有人忽然問道:“既然連自身都已深陷苦海,接下來,他又會如何?”

    這一問,那原本興致勃勃討論的眾羅漢又都愣住了,一個個麵麵相覷,無以作答。隻能都朝著佛陀們望了過去。

    這一次,無論是如來,還是四大佛陀,乃至於其他次一級的佛陀,沒有人作答。

    ……

    禦膳房中,黑熊精憤怒地掀翻了桌子。

    他一把揪住那廚頭的衣領,將對方整個提了起來:“你們這什麼意思,連齋菜都不給?”

    “小的,小的也做不了主啊……上麵沒提,我等就是個掌勺的,哪裏能決定?”

    遠遠地看了牆角處縮成一團的夥頭們,黑熊精咬了咬牙,將廚頭重重摔在地上,衝出了門外。

    ……

    急匆匆地奔到猴子身旁,他低聲道:“大聖爺,禦膳房那幫孫子居然說沒準備玄奘法師的齋飯。我……我這就去給玄奘法師找吃的。”

    那不遠處,玄奘剛剛被一戶人家轟出了門外。

    猴子回頭看了黑熊精一眼,又低頭看了看他沾著幾絲菜葉的熊爪子。

    “我以為你會直接打他們一頓,然後把飯食搶來呢。”

    “玄奘法師說不能和他們起衝突。”

    “然而你還是動手了?”

    聞言,黑熊精隻得低下頭去。

    “玄奘法師一晝夜都沒吃過半點東西了,我去給他找點東西吃吧。”

    說著。卷簾就要轉身離開,卻被天蓬一把拽住了。

    緩緩搖了搖頭,天蓬道:“不用去了,直接告訴他事實吧。”

    說著。天蓬朝著玄奘所在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要告訴他,這……”

    卷簾與黑熊精麵麵相覷。

    “告訴他也沒啥。”猴子掏著耳朵悠悠歎道:“說與不說,都是那樣。再說了,他可是要普渡的人,瞞著他。合適嗎?”

    在眾人的推慫下,最終黑熊精隻得慢悠悠地朝玄奘走了過去,將他聽到的,見到的,如實告訴玄奘。

    玄奘停下了腳步,朝著猴子望了一眼,又與黑熊精說了些什麼,緊接著,他又繼續走向下一戶人家了。

    黑熊精撓著頭走了回來。

    “怎麼說?”

    “玄奘法師說……玄奘法師說他不吃東西。”

    “啊?”小白龍一下叫了出來:“他是想死嗎?”

    一行人都蹙著眉頭,靜靜地注視著黑熊精。

    好一會。黑熊精才眨巴著眼睛,有些不確定地說道:“玄奘法師說……他說,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及五取蘊,他承受的,不過是肉身之苦,與百姓的苦比起來,微不足道。若連這點苦都受不住,還談什麼普渡證道……”

    這一說,在場的眾人一下都懵了。

    猴子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天蓬道:“這他都能聯係起來。這什麼鬼邏輯?難道要餓死才能證道?”

    “不。”天蓬眨巴著眼睛,蹙著眉頭,細細思量著輕聲道:“有問題。”

    “怎麼?你看懂了?”

    天蓬搖了搖頭道:“我還沒想通,不過……不過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那遠處。玄奘已經走到了拐角處。

    為了避免玄奘離開他們的視線,幾個人又連忙邁著小步跟了上去。

    見此情形,還負傷的獼猴王也隻得搖了搖頭,拄著撿來的一根樹枝跟了上去。

    玄奘誦經的路途,是崎嶇的。

    百姓的成見已極深,恨不得嚼碎他的骨頭。而他又不願意去解釋,隻是獨自承受這所有怨毒的詛咒。

    天空灰蒙蒙地飄起小雨。

    玄奘又一次被趕出民房,臨出門的時候,那屋主給了他一腳,直接將他踹翻在屋前的積水裏。

    “你要還敢來,來一次,老子就揍你一次,下一次非……”

    男子的叫罵聲在他看到躲在遠處牆角的猴子的一瞬間,戛然而止了。他嚇得連忙縮進屋裏去,關起了門瑟瑟發抖。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躺在積水中的玄奘一動不動的。

    街道的兩旁,無數的眼睛透過窗戶的縫隙悄悄地注視著他。

    “難道死了?”

    “應該不會吧,哪那麼容易死?”

    “難說,他好像很久沒喝過一口水,吃過一粒米了。再加上這樣誦經……累死也不奇怪啊。”

    一陣陣的竊竊私語之下,最先害怕的卻不是同屬西行隊伍的眾人,而是那剛剛把玄奘踹翻的男子。

    如果玄奘就這麼死了,他會怎麼樣?

    想起猴子與神仙對戰的一幕,他兩腳一下軟了。

    正當此時,他忽然看到猴子踏著滿地的雨水一步步走到玄奘身旁,拽著玄奘的衣領將他一把提了起來。

    “知道你還沒死。別的不行,對氣息的感知,我還是挺準的。”

    渾渾噩噩地望著猴子,玄奘重重地咳了幾聲,趟著雨水爬到了身旁的屋簷下避雨,縮成了一團。

    猴子拄著金箍棒一步步走來,靠坐到他身旁。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你現在算是怎麼樣?知道這次鬧成這樣對你有打擊,但你這麼玩,會搞死自己的。”

    “要不,你們回去吧。你回花果山,元帥回高老莊,每一個人,都回到本來屬於你們的地方去。”

    “啥?”猴子一下驚叫了出來。

    望著漫天飛舞的雨水,玄奘麵無表情地歎道:“也許,貧僧本來就不應該拉上你們。貧僧應該……自己走完西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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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瘋了

    安靜的夜晚,淅淅瀝瀝的雨聲覆蓋了幾乎所有的一切。

    順著屋簷滴落的雨水,好像一串串的珠簾一般,打在身前的積水中,濺起冰涼的氣息。

    屋簷下,玄奘裹著濕漉漉的衣衫縮成了一團,那望向四周的眼中充斥了迷茫的意味。一旁的猴子拄著金箍棒靜靜地蹲著。

    “也許,貧僧本來就不應該拉上你們。貧僧應該……自己走完西行之路。”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猴子的臉頓時微微抽了抽。

    從花果山至今一路走來,這都多少年了?現在來說什麼當初應該自己上路?

    就衝這句話,如果不是對方是玄奘,猴子也許已經動手了吧。還是往死裏打那種。

    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怒火,猴子伸手掏了掏耳朵,呲著牙,假裝有些漫不經心地答道:“沒事,人嘛,總有迷茫的時候。有時候我受的打擊太大,也會想不通一些事,說錯一些話。不過……有些話,還沒想清楚之前,最好不要亂說。”

    說著,猴子朝著天蓬等人所在的位置使了使眼色,道:“我聽到了沒什麼關係,如果讓其他人聽到了……說不定會有麻煩。到時候人心就不齊了,這一路還怎麼走?”

    “不。”玄奘搖了搖頭,低聲道:“貧僧是想清楚了的。”

    “你想清楚什麼了?”猴子冷哼了一聲,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玄奘,伸手摸了摸他濕漉漉的肩,咬牙道:“就穿著這麼一件破衣服,渾身濕答答的,在這鬼天氣裏,然後還是在這麼個鬼地方,你想跟我說放棄嗎?”

    話音未落,猴子已經一把重重地拽住玄奘的衣領,將他整個拉到身前,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道:“我他娘的可是指著你扳倒如來的!西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敢再說一次剛剛那番話,老子弄死你!”

    玄奘一下瞪大了眼睛,一陣錯愕。

    那遠處的眾人看得都有些懵了。

    小白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天蓬的臂。低聲問道:“他……他們剛剛怎麼啦?都說了些什麼?怎麼看著好像要打起來似的?”

    那四周的眾人一個個都蹙起了眉頭,怔怔地看著,沒有人回答。

    就在剛剛,還沒等玄奘把話說全,猴子便已經隨手丟了一個禁音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樣的距離,即便是讀唇也讀不了,更何況這方麵,猴子也是早有準備。

    許久,猴子才輕輕鬆開了手,扭頭注視著身前不斷濺起的水花道:“你剛剛說的,我就當沒聽到。反正……你得記住你在五行山下跟我說的話,我護送你一路安全,你要證道成功,助我扳倒如來。成功了。要啥都好說。否則……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玄奘眨巴著眼睛呆呆地望著猴子的側臉。

    好一會,玄奘才又縮回了原本的角落裏,閉起雙目,蜷曲著身子。輕歎道:“大聖爺誤會了。貧僧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貧僧的意思是,貧僧證道的方向,又錯了。”說著,玄奘眨巴著眼睛,微微仰起頭。

    雨夜裏,幾乎每家每戶都緊閉了房門窗戶。大街上,偶然看見的幾個微微開出一條縫的窗戶背後。必有一雙眼睛在偷偷注視著玄奘。

    是啊,每一個人都在看著他,而他竟如此落魄。導人向善者,難道不是應該站在高台上受萬人敬仰嗎?

    如果連玄奘自己都沒有好下場。他又憑何去說服別人向善呢?

    想想,整整七天的講經,一個“從善”,到頭來,竟是一個笑話罷了。

    低下頭,玄奘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腿道:“其實眾生真的很簡單。簡單到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

    “什麼詞?”

    玄奘抿著嘴唇輕笑道:“趨利避害。”

    猴子略略想了想,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不僅僅是百姓,萬物皆是如此。”

    玄奘深深吸了口氣,輕歎道:“靈山越來越近了,貧僧每日每夜都在想,普渡,應該如何達成。想要眾生皆如我,不計一切,為善、從善、揚善,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無論如何高尚的道理,一旦與‘趨利避害’這四個字相左,便唯有粉身碎骨一途。所以,必須讓行善者得其利,作惡者受其害。如此一來,久而久之,普渡自成。”

    說到這兒的時候,玄奘微微側過臉,望了猴子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道:“趨利避害,乃是天性,不可超脫之物。若要強加更改,無異於螳臂擋車。所以,隻能是順勢而為。順勢而為……那不就成了老君的無為之道了嗎?”

    “其實這也沒什麼關係,在普渡大義麵前,又何須在乎門戶之見呢?既然如此,那便借力吧。借力打力,若能打出一片極樂世界來也好。可是……貧僧錯了。老君心無旁騖,才能施行無為之道,貧僧,卻是有執念在心的。也正因此,才最終導致了如今的結果。這世界的風雲吶……人心不足,蛇吞象。”

    猴子悠悠道:“想不通可以慢慢想,我又沒逼著你?實在不行,咱走慢點唄。”

    玄奘靜靜地沉默著,凝視著遠處濺起的水花。

    “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猴子緩緩轉過頭來,瞧著玄奘道:“我不是問證道的事,我問的是你現在所做的事。誦經、禁食、勞累,還冒雨……你這是打算幹嘛?”

    玄奘又是搖了搖頭:“也不知道。”

    “你沒病吧?”猴子又是哼笑了出來,伸出手去摸了摸玄奘的額頭,有些無語地說道:“不知道你還這麼玩?怎麼個意思?”

    玄奘依舊搖頭。他抬起自己的手掌,借著身後屋裏透出的微光細細地瞧著,瞧著那被孩子咬出的傷口,瞧著那剛結的疤。

    許久,玄奘輕歎道:“貧僧在感受,眾生之苦。不過區區一咬,便已經是錐心的痛楚,大戰中的死難者感受到的,又該是如何呢?不過是一個晝夜的辛勞,困頓,一個晝夜的禁食,便已經疲憊不堪……這茫茫世間的人們,又是如何感受呢?貧僧先前那般做,是因為貧僧,還是不懂眾生的苦啊……”

    說著,玄奘竟笑了出來。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笑,不是自嘲,也不是苦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笑得猴子都有些啞然了。

    這一剎,猴子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玄奘就是個瘋子,瘋得很徹底。

    “普渡……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幹的事啊。”

    這麼多的彎路,還要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修道,修佛,哪一個不比修普渡強?就這樣子,以後真能收得到徒弟嗎?

    再次回過頭時候,猴子看到玄奘從懷中取出了女媧贈送的那個什麼“藏心石”,在那上麵小心翼翼地呵了一口氣,用衣袖猛地擦拭了起來。

    “你在幹嘛?”

    “這是女媧娘娘送的藏心石。”

    “我知道,我是問你這是在幹嘛?”

    “記錄。”玄奘輕笑道:“將自己的心,藏在那裏麵,永遠銘記此刻的心情。”

    說著,玄奘又小心翼翼地將那塊藏心石包好,捂在胸前。

    瞧著他那模樣,猴子眉頭都蹙成八字了。

    這模樣,即便不瘋,也離瘋不遠了。想著,猴子隻得暗暗安慰自己道:“不瘋魔不成活,也許真瘋了,就成了。反正佛門那些個看上去也不像正常人。”

    一晃眼間,玄奘忽然站了起來,冒雨跑了出去。

    “跟上。”

    猴子一擺手,黑熊精和小白龍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連忙跟上去。就連獼猴王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天蓬和卷簾緩緩走到猴子身前,蹲了下去。

    “聊了些什麼了?”

    “我……我也說不清。”猴子蹙著眉頭道:“他好像想通了,又好像沒有。好像快證道了,又好像快瘋了。總之……我也說不清。”

    說著,猴子抿著唇來回看著天蓬與卷簾。這兩人也是一頭霧水,麵麵相覷。

    不多時,玄奘便背著行囊冒雨跑了回來。那身後還跟著黑熊精和小白龍。

    一路小跑來到猴子麵前,玄奘將行囊放了下來,重重地喘息著。

    很快,他打開行囊,從裏麵翻出了一個竹製的水壺,仰起頭開始接屋簷漏下的雨水。

    “玄奘法師您這是……”

    黑熊精想開口,卻被猴子抬手製止了。

    幾個人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玄奘,瞧著他瘋瘋癲癲地將水壺接滿了水,然後一飲而盡。

    緊接著,眾人又看著他從行囊裏翻出了兩塊薄餅,然後蹲在牆角下細細地嚼了起來。時不時還眨巴著眼睛朝四周望。

    那形象,簡直與先前的玄奘截然相反,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一麵嚼著薄餅,他一麵說道:“現在人還挺齊的,來計劃一下從這裏到靈山的路該怎麼走吧。”

    聞言,眾人麵麵相覷。

    “你想怎麼走?”猴子問。

    “這樣,你們各自回去……”

    “不行!”話音未落,猴子已經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猴子身上。

    玄奘稍稍猶豫了一下,無奈改口道:“如果不願意走,留下來也行。不過我們各走各的。”

    “我們暗中保護你?”天蓬低聲問道。

    “不。貧僧不需要保護,貧僧自己走自己的就行了。”說著,玄奘又望著猴子,鄭重地說道:“貧僧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兌現,這點請大聖爺放心。”

    聞言,猴子那眉頭越蹙越深了。

    莫不是……真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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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5 18:33:38
第六百七十六章:流言

    玄奘似乎真的瘋了,至少,整個西行隊伍的人都是這麼覺得的。

    原本一本正經的神情再也看不見了,轉而換上的,是一張沒心沒肺的笑臉。他會偷偷摸摸地守在百姓家門口,趁著對方開門的時候一下躥進去,然後開始用盡渾身解數說服對方,請求對方允許自己為死者誦經。

    一個一臉正經、神情嚴肅的和尚對方都尚且不同意,一個嬉皮笑臉沒點正經的和尚,其下場自然更是隻能被用掃帚趕出家門。

    好幾次,黑熊精想上前去攙扶,甚至呵斥那些百姓,然而,都被猴子給製止了。到頭來,黑熊精隻能幹著急。

    玄奘的行為,已經徹底超出了猴子理解的範疇,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自虐一樣。可那臉上的笑,分明又是真誠的,讓人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假。配上此情此景,是那麼地匪夷所思。

    普渡需要這樣嗎?猴子實在想不懂。

    眼下,除了瘋,似乎已經再找不出第二種解釋了。

    向來理智的天蓬在這一刻同樣束手無策。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也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奇異的是,玄奘在被趕出家門的同時,他甚至沒忘記跟那戶主要點吃的。絕大多數時候是要不到的,甚至會換來一通更加猛烈的謾罵,但有時候,卻還真要到了一些。這讓人實在無法理解他這不斷串門的舉動究竟是為了誦經,還是為了化緣。

    不讓黑熊精去找食物,偏偏要在這時候。以這種方式化緣嗎?

    實在荒謬到了極點。

    夜漸漸地深了。

    一盞盞的燈火熄滅。整個都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呼呼的風聲就好像惡魂的哀嚎一般。

    為了防止玄奘的騷擾。一些停放了屍體的人家甚至連按習俗必須點亮的油燈都熄了。

    寒冷的雨夜裏,無處可去的玄奘像一個遊魂野鬼一樣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來回走動著,幹著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會跑到雨中靜靜地打坐,讓雨水濕透自己身上的衣衫,然後又跑到角落裏去瑟瑟發抖。緊接著,好不容易捂幹了,他又跑到了雨中……

    他會將討來的薄餅泡到路邊的積水中,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等泡爛了,才撈起來細細品嚐,那神情卻好像在品嚐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他會撕開自己傷口上的疤,讓鮮血順著指尖一點一點地滴落,然後他細細地看著,直到那鮮血重新凝固……

    這種種的舉動,看得西行的眾人心驚膽戰,嘴角抽搐。

    這還是當初從五行山下將他接出來的那個執意證道的玄奘嗎?或許這次的打擊實在大,可是……

    猴子實在想不明白,攥著金箍棒的手鬆了緊。緊了又鬆。

    黑熊精焦慮地問道:“大聖爺,接下來怎麼辦?”

    “誰都不許走。”猴子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是要走。”小白龍悠悠道:“我們就這樣看著?要說之前那位玄奘法師能證道。我多少還有點信。眼下這個……不把自己玩死就不錯了。我們怕是隻能白跑一趟咯。”

    “要不然你說怎麼辦?”猴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被猴子這麼一問,小白龍自動略過猴子眼中濃濃的鄙夷之色,反倒更來勁了。他一下蹭了過去,卷起衣袖道:“要不,我們去找找老君?失心瘋在凡間無解,到天庭,其實也難辦。不過,如果是老君或者須菩提祖師出手的話,應該不是問題。”

    猴子目不轉睛地瞪著小白龍。

    好一會,小白龍隻得收了收神,無趣地望向別處。

    天蓬雙目緩緩朝猴子斜了過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最終都沒說話。

    玄奘真的瘋了嗎?看著像,但猴子心底,其實並不太確定。

    至少按照猴子所知道的,玄奘最終是肯定能走到靈山,證道成功的。這是猴子至今為止最大的賭博了。

    過往的無數次,猴子奮力掙紮,做夢都想超脫那本《西遊記》,然而,水簾洞、猴王、拜師、闖龍宮、鬧地府、鬧天庭、被壓五行山……到頭來,他改變了什麼?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宿命一樣,逃不開,躲不掉。

    既然如此,不如就將賭注都下到這上麵吧。難道這一次就失效了?

    猴子無語地笑著。

    瞧著如今的玄奘,他發現自己當初的決定竟是如此的可笑,說出去,怕是堂堂齊天大聖的名聲都得毀了吧。

    可是,不這樣又能如何呢?

    如來就是懸在自己頭頂的一把劍,隻要他在一天,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幕,隨時都可能重演。任何與自己走近的人,都可能因為如來的一個念頭而死於非命,而自己將束手無策……

    即便如來是天道修為,即便自己無論如何都殺不死,不扳倒他,難道自己能安安心心地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支持玄奘的西行,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這條路應該如何走下去呢?

    想著,猴子不禁有些泄氣了。

    他悄悄扭頭朝身後走去,找了個角落,拿起了玉簡。

    “回到觀裏了嗎?”

    ……

    斜月三星洞中,清心握著玉簡,眨巴著眼睛。

    好一會,她才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到了。”

    那唇在微微顫抖著。

    玉簡的另一端,傳來了猴子的聲音:“一切還好吧?”

    “還……還好。”

    “見到師傅了嗎?”

    “見到了。”清心抿著嘴唇,輕聲道:“師傅讓我這段時間呆在道觀裏,他也會在。說是……外麵危險。”

    “他說得對。你應該好好呆著。別再有意外了。天大的事情有我頂著。你……千萬千萬,不能再出什麼意外了。”

    ……

    陰暗的小巷裏,猴子放下了玉簡一步步地走了回來,伸手扯了扯天蓬的衣角。

    天蓬一回頭,見猴子已經走開了幾步,稍稍猶豫了一下,隻得也跟了上去。

    ……

    斜月三星洞中,清心凝視著手中的玉簡。抿著嘴唇,甜甜地笑著。那臉上洋溢的盡是幸福的神采。

    這溫柔,是雀兒與風鈴兩世付出了生命去換來的。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月樹上有沒有花,心中有沒有愛,並不是她一開始所想的那麼重要。

    這份溫情,不就是她一直以來追求的嗎?

    遠處,趴在窗欞邊上的沉香吸溜了一下鼻涕,滿臉的莫名其妙。

    ……

    施了個禁音術。猴子低聲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天蓬回頭看了睡在屋簷下,緊緊裹著毛毯瑟瑟發抖的玄奘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幹咳了兩聲,猴子低聲道:“剛剛敖烈那家夥說的話,其實我是有考慮的。老君就算了,動魂魄的事情,真不是好玩的,萬一所托非人……也許找一找我那師傅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別的不敢說,在西行這件事上,我們絕對是統一陣線,應該不會耍什麼花樣才對。”

    天蓬靜靜地注視著猴子。

    抽了兩下鼻子,猴子又接著說道:“不過,我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

    “為什麼?”

    “清心在斜月三星洞,六耳獼猴已經出現了,如果師傅不在斜月三星洞,我怕她有危險。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天蓬仰著頭略略想了想,理解地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果你的另一個魂魄已經是全盛狀態,須菩提祖師不依靠護山法陣,恐怕還真不是他的對手。更別提你那師妹了,也許連一招都接不住。”

    又是回頭望了玄奘一眼,天蓬輕歎道:“反正……玄奘法師也沒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說他瘋了,也隻是我們自己的臆想罷了。證道之事,真不是我們能隨意猜測的。還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猴子默默點了點頭。

    此時,就在那街道的轉角處,幾個昆侖山的修者結伴走過,其中一人正有意無意地朝著玄奘所在的位置張望。

    ……

    深夜,昆侖山,金光洞。

    一位修士匆匆走入殿內,雙膝跪地,叩首道:“啟稟師傅,諸位師叔、師伯,求法國傳來密報,那玄奘已經癲狂!”

    “癲狂?”

    一時間,殿內眾金仙一片嘩然。

    “此話當真?”

    太乙真人迅速站了起來,一個沒站穩,差點摔了下去,還是一旁的玉鼎真人出手才將他攙住的。

    在場一共八位金仙,除了參與偷襲猴子的七人之外,還多了一個玉鼎真人。

    “此事千真萬確。”那修士迅速從衣袖中取出了一份諜報,雙手呈了上去。

    “快!快拿來我看看!”接過諜報的時候,太乙真人的手激動得瑟瑟發抖。那身旁的一應師兄弟也都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唯獨玉鼎真人蹙起了眉頭,將信將疑。

    “哈哈哈哈!咳咳咳……”捂著胸口,太乙真人咳得厲害,卻還依舊想笑,伸手將剛剛看完的諜報遞給了黃龍真人,緊接著,又落到了廣成子手上。

    每一個人看完諜報,皆是眉開眼笑。

    “好家夥!沒想到那玄奘竟如此不堪一擊!”

    “四兩撥千斤!四兩撥千斤!”

    “師傅真乃妙計也,隻簡簡單單的一招,便讓那玄奘癲狂!看那妖猴還如何取經!”

    “到底是師傅啊,深謀遠慮,算無遺漏啊!”

    一旁的玉鼎真人急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想要去搶那諜報,卻又不好做得太過明顯。

    好不容易,那諜報終於落到了玉鼎真人手中。

    ……

    約莫一炷香時間之後,玉鼎真人便找了個借口,出了大殿。滿麵的焦慮。

    “玉鼎師叔。”

    那守在門口的道徒恭敬地向他行禮,然而,玉鼎真人卻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了。

    迅速離開了太乙真人的感知範圍,他幾乎一路小跑著出了金光洞,騰空而起,朝著華山直衝而去。

    這一飛,飛得急。數百年來過慣了悠閑日子的玉鼎真人,幾乎是使出了全力在衝刺著。轉眼之間他已到了華山。

    匆匆落到院子裏的時候,蜈蚣精吳龍連忙迎了過來。

    “末將參見真人!”

    “免了免了!”與吳龍擦肩而過,玉鼎真人快步朝著鎮壓楊嬋的洞府走去,剛走開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輕聲問道:“那門怎麼開著?”

    “二爺剛剛過來了。”

    “戩兒也來了?”

    “對。”吳龍撓了撓頭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怎麼這麼熱鬧。我們華山可許久都沒這麼熱鬧過了。”

    說罷,和那身旁的兩個士兵哈哈大笑了起來。

    “要真是好日子就好咯……”小聲嘀咕了兩句,玉鼎真人低著頭快步走入了洞府。

    很快,紫色的光華迎麵而來。

    洞府之中,楊嬋靜靜地坐在石椅上,隔著結界與楊戩四目交對。

    見玉鼎走了進來,楊戩連忙躬身拱手道:“戩兒見過師傅。”

    楊嬋依舊靜靜地坐著,隻是象征性地喊了一句:“師傅。”

    數百年的囚禁,如今的楊嬋,看上去早已沒有了原本的銳氣。就連舉止言語,都已經變了許多。

    玉鼎擺了擺手道:“出事了你們知道嗎?”

    說著,他急急忙忙走向楊戩身後的石桌,端起那石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溫是冷,一飲而盡。

    “知道。”楊戩輕聲答道:“那猴子的另一個靈魂回來了,還是個嗜血的怪物。正因如此,弟子才到華山來的。灌江口的大軍也不日將至。”

    “不,比這件更嚴重。”玉鼎顫了顫衣袖坐到石椅上,捋著長須道:“玄奘的西行怕是失敗了,人都瘋了。瘋了,還怎麼可能證道?接下來,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聞言,楊戩微微一愣。

    楊嬋靜靜地眨巴著眼睛,那臉上的神采沒有分毫的變化,仿佛這件事跟她沒有半點關係似的。

    微微頓了頓,玉鼎幹咽了口唾沫,望著楊嬋低聲道:“還有,那個風鈴……好像也回來了。就是那個雀兒的轉世,現在又回來了。”

    聞言,楊嬋的心中仿佛有什麼一直以來支撐的東西被頃刻間抽離了一般。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玉鼎真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那扶著石桌的手緊緊地扣著,微微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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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半個家長

    封禁的法陣緩緩地運轉著,一個個紫色的符文淩空跳動。

    岩壁的斜影在微微晃動著。

    整個世界都靜默了。

    玉鼎真人猛地望向楊戩。

    隻見楊戩微微睜大了眼睛,注視著楊嬋,攥著三尖兩刃刀的手不禁緊了緊。

    玉鼎真人連忙回頭望向楊嬋。

    隻見楊嬋微微低著頭,那眼角的淚卻已經忍不住一滴滴下墜。扶著石桌的手在微微顫著。

    直到此時,來回張望的玉鼎真人才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捂住了嘴。然而,為時已晚。

    整個洞府之中,那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楊戩與楊嬋不說話,玉鼎真人的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好一會,玉鼎真人幹咽了口唾沫,一步步走近結界的邊緣,躬著身子試圖看清楊嬋的表情。

    他低聲道:“其實……回來了也沒啥。回來就回來唄,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罷了,怎麼能跟你這拜過堂的正妻相提並論?”

    楊嬋微微別過臉去。

    縷縷青絲垂下,遮掩了半邊的臉。

    玉鼎隻得直起身子回頭看了一眼楊戩,眨巴著眼睛左右為難。

    楊戩輕歎道:“師傅,您先回去吧。這裏有戩兒在,不會出事的。”

    “哦。”幹脆地應了一聲,玉鼎真人如獲大赦一般,轉身就想走。

    正當此時,楊嬋忽然開口。

    “我想……出去。”那聲音微弱得如同遙遠的風聲。在這靜默的洞府之中,卻又如此的清晰,以至於誰也避不開。

    玉鼎真人懸在半空的腳頓住了,如鯁在喉。如芒在背。那一滴滴的冷汗掛在額頭上。

    “不行。”楊戩麵無表情地答道。

    玉鼎真人的腳尖好不容易落了地,開始猶豫著應該快點離開這裏,還是留下來聽個清楚。那板著的臉上兩隻眼睛來回地瞥著。不知所措。

    “我必須出去。”楊嬋又是開口了。她不斷地眨巴著眼睛,那視線如同找不到焦點一般的慌亂。

    “不行。”楊戩手中的三尖兩刃微微緊了緊。回答依舊冷酷。

    楊嬋微微仰起頭,怔怔地望著楊戩,微笑著說道:“我必須出去,真的。二哥,放……放我出去。好嗎?”

    那目光中透著迷茫、失落,種種的負麵情緒。

    “不行。”楊戩匆匆避開了楊嬋的目光,再一次重複了他的決定:“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的。這攤渾水。不是你攪得起的。一個不小心,將是神魂俱滅的下場!”

    “你說過隻要他回來,你就會放我出去的!”

    “我說的是他來接你!他來了嗎?離開五行山這麼久,他有想過來華山走一趟嗎?”楊戩的聲音猛地高了八度:“當初他是怎麼跟我保證的?才隔了多久,成親之日,他就為了另一個女人丟下你不管!離開五行山十年了!十年了!明知道你在這裏,他來過一次嗎?就這樣一隻猴子,有什麼可掛念的!”

    “值不值得掛念,那是我的事,你無權幹涉!”楊嬋的聲音同樣高了八度。

    咬著牙。楊戩怒視著自己的妹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放不放你,同樣是我的事。輪不到你決定!”

    一時間,那氣氛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狀態。

    居中的玉鼎真人來回張望著,一下慌了神。

    “別……別,這不是自家兄妹嗎?戩兒,那猴子其實也沒那麼……”

    “這事情師傅你別管!”怒視著楊嬋,楊戩直接一聲叱喝打斷了玉鼎的話。

    無奈,玉鼎隻得收了收神,眨巴著眼睛又望向了楊嬋:“嬋兒……其實你哥也是為了你好啊,要不你就……”

    怒視著楊戩。楊嬋扶著桌案的手微微挪了挪,攤開。一道紅光迅速在手中凝聚。

    “寶蓮燈……”這就算是對玉鼎的回答了吧。

    看到寶蓮燈的瞬間。玉鼎真人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瞪大了眼睛,幹咽了口唾沫。

    這是瑤姬楊戩和楊嬋的母親留給他們兄妹倆的遺物。如今已由楊嬋繼承。論戰力,或許算不上什麼,特別是在僅有煉神境的楊嬋手中,必然是無法發揮出它真正的威力。

    但……

    連母親的遺物都亮出來了,要對付的人,則是自己的兄長。個中意味,玉鼎還是懂的。

    臉上堆砌的笑容早已掛不住,他已經開始有些後悔跑這一趟了……

    “放我出去……”楊嬋緩緩地站了起來,寶蓮燈上的光芒一點一點地綻放,直到壓製住洞府中的法陣,將一切都燃成鮮紅的顏色:“今天,就算是死,我也必須要出去。我要見見他,問個清楚!”

    楊戩手中三尖兩刃刀左手交右手,一下擺出了迎戰的架勢:“那你就先過我這一關吧!”

    眼看著大戰一觸即發,玉鼎已經急得跳腳了。連忙擋在兩人之間,揮舞著拂塵高喊道:“你們是兄妹啊!別,別……你們想打,就先把我這把老骨頭拆了吧!”

    “師傅,你讓開!”兩人異口同聲地喝道。

    這一喝,玉鼎真人當場就慫了,整個縮了縮。

    短暫的錯愕之後,他猛地一跺腳,指著兩人吼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玉鼎就是再不濟,也是你們師傅!你們想在我麵前動手不成!早知今日,當初我還不如撿兩隻貓貓狗狗回來養,起碼不會給我氣受。”

    說著,當場掩著臉奄奄地哭了起來,癱坐在兩人之間不起來了。

    間歇,還透過指縫偷偷瞥了一眼兩人的神情。這一眼,迅速堅定了他的信心。因為他發現楊戩正有些驚恐地注視著他,而楊嬋也明顯有些收斂了。

    見狀,玉鼎當即扯開嗓門像個老婦人一樣一邊撕扯著胡子,一邊捶著石板。放聲大哭。那場麵頗為壯觀。

    誰也沒想到自己的師傅會來這一手,一時間,楊戩和楊嬋都懵了。

    “師傅。您……您起來。”楊戩連忙解除了防禦姿態,伸手要去攙扶玉鼎。卻被玉鼎一把推開了。

    “你快勸勸師傅啊!”

    被楊戩這麼一喝,楊嬋頓時一點脾氣也沒有了,連忙收起寶蓮燈,蹲下身子遠遠地注視著玉鼎:“師傅,您,別這樣……”

    “我這樣怎麼啦?你們這兩個,說是徒弟,從來就都不聽我的。有當過我是師傅嗎?”玉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從地上折騰著站了起來,滿身的泥灰:“你們今天居然還想當著我的麵動手?啊?你們心裏還有沒有我這當師傅的?”

    說著,他用拂塵去敲楊戩的頭。

    楊戩不敢閃躲。

    又將手中的拂塵徑直朝著楊嬋甩了過去,楊嬋微微蹙著眉,同樣不敢閃躲。不過,那拂塵還沒打到楊嬋身上就被法陣彈開了。

    “你們,不準打!聽到沒有!”

    “弟子知道了。”楊戩隻得躬身拱手。

    楊嬋一聲不吭,卻也躬身拱手。

    “現在外麵危險,你暫時不要出去。”指著楊嬋,玉鼎叱喝道:“你要問。為師算是你半個家長,為師替你去質問那猴子。讓他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若是敢負你。為師定要將他扒皮抽筋!這樣可以了吧?”

    楊嬋微微呆了一下,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楊戩,連忙拱手道:“有勞師傅了。”

    轉過身,玉鼎真人開始一步步地往外走,那兩腳都隱隱有些發軟了。

    第一次演戲,演得這麼逼真,還真是不容易啊。好在觀眾是自己的兩個徒弟,就算看破了什麼,大概也不敢說吧。

    一步步走到洞府之外的時候。玉鼎真人整個感覺都要虛脫了。他一手扶著岩壁,一手捂著胸口重重地喘。無奈地歎道:“剛剛那話是不是說太大了?我去質問那猴子……”

    好一會他都沒緩過來,隻得重重甩了甩頭道:“沒辦法。為了兩個寶貝徒弟,走一遭吧。量那猴子也得給我幾分薄麵,不敢把我怎麼樣。”

    正當此時,山羊精楊顯正快步迎麵走來,見了玉鼎真人,簡單地拱了拱手。

    “幹嘛呢?”玉鼎真人伸手將他攔了下來。

    “有份西牛賀洲的急報要交給二爺。”

    “拿來我先看看。”說著,玉鼎真人已經伸出手去了。

    楊顯朝著洞府裏望了望,猶豫著該不該給。

    還沒等楊顯想清楚,玉鼎已經一把將它奪了過來,翻開一看:“西牛賀洲妖軍異常調動?”

    ……

    此時,西牛賀洲,獅駝國。

    數十艘戰艦懸空,大批的物資被從戰艦上卸下來。沿著狹長的山道,無數的妖怪正在將這些物資往獅駝國那依山而建的城池裏搬。

    “先祝……我們結盟愉快。”大殿中,鵬魔王舉起酒杯遙敬九頭蟲。

    那對麵,九頭蟲與萬聖公主並肩而坐。凝視著眼前的酒杯,九頭蟲似乎還在猶豫著什麼。

    萬聖公主輕輕挽住九頭蟲的手。

    兩人對視了一眼,九頭蟲抿著唇淡淡歎了口氣,伸手舉起了酒杯。

    “這就對了嘛!”獅駝王哈哈大笑起來:“雖說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不是大聖爺了,但那個什麼六耳獼猴,也是一樣危險。我們現在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沒了誰,都是死路一條!”

    “來!幹了這杯酒,以後大家就是兄弟了,要共同進退!”

    三個妖王通通站了起來。

    九頭蟲深深吸了口氣,也跟著站了起來。

    一飲而盡。

    那門外,兩隻小妖正偷偷議論著。

    那年幼的問年長的:“碧波潭不是跟我們獅駝國不相往來的嗎?怎麼忽然都搬了過來?”

    “因為我們這裏比較安全。”

    “安全?”

    “別問那麼多,知道太多了死得快。”那年長一點的小妖懶懶地瞪了對方一眼。

    “報!”

    正當此時,一隻妖怪匆匆從殿外走去,跪地道:“啟稟諸位大王,多目怪派了特使前來,說有要事相商!”

    一時間,在場的四個妖王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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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禮尚往來

    殿內宴席用的酒肉被迅速撤走了,三個妖王連帶著九頭蟲一個個端坐殿內。

    原本熱烈的氣氛一下蕩然無存。

    獄狨王摸著下巴歎道:“多少年都沒打過交道,他怎麼忽然就派人過來了?”

    “這還用說嗎?”那一旁,獅駝王哼笑道:“肯定也是收到風了。六耳獼猴出世,那猴子的另一個魂魄出來了,而且還嗜血吸精……就憑他多目怪那點實力,萬一被盯上,怕是連渣都不會剩,逃跑的機會都不會有啊。他怎麼能不憂心?”

    說著,獅駝王還意味深長地瞧了九頭蟲一眼,似乎在暗示著九頭蟲與他們結盟的正確性。

    由始至終,九頭蟲卻隻是雙眉緊蹙,似乎在疑惑著什麼。

    “要我說,當初花果山分裂出來的各派係,就數多目怪這一支最鬼。這些年,幾乎不與任何一個派係起衝突,操練卻又頻繁,似乎一直都在備戰。也不知道打的什麼心思。”鵬魔王撫摸著桌案上的雕紋,悠悠歎道:“一會我來應付特使,你們暫且別開口。”

    “明白。”

    “知道了。”

    兩個妖王當即應和,九頭蟲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端坐著。

    “特使到!”一聲吆喝傳來。那大門外,遠遠地便出現了三個人影。為首的,正是多目怪本人。

    隻一眼,鵬魔王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

    “居然親自來了,還真是好膽識啊。”

    在場的眾人皆是麵麵相覷。

    抬腿跨過門檻的瞬間,多目怪的目光落到了九頭蟲的身上,那身形頓時微微一頓。

    片刻的遲疑之後,他淡淡地笑了出來,道:“九頭將軍也在啊?”

    說著,他已經一步步地走上殿來。那身後的兩隻小妖捧著三個盒子緊緊地跟著。

    一路上,幾個妖王都在有意無意地瞧著多目怪,那目光之中不但不友好,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戲謔。就好像看著一條自動掉到自己砧板上的魚一般。

    在這獅駝國。他們三個聯起手來,加上外麵的大批妖軍,多目怪怕是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九頭蟲不搭話,隻是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連看都沒有看多目怪一眼。就好像多目怪由始至終都不存在一般。

    見九頭蟲連招呼都不想打,鵬魔王深深吸了口氣,接過話茬來,輕聲道:“九頭將軍到我這裏來做客,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自動略去九頭蟲的冷淡。多目怪站到了大殿正中遠遠地朝著眾人拱手,道:“我等本屬同僚,多多走動本就應該。這些年,卑職也是公事繁忙,才沒過來拜會諸位大王。還請諸位恕罪。”

    鵬魔王輕輕擺了擺手。

    守在邊上的幾個小妖當即為多目怪取來了坐墊、矮桌,連帶的,還在矮桌上沏好了一壺茶,滿上了熱騰騰的一杯。

    振了振衣袖,多目怪盤腿坐了下去。那兩個小妖一左一右的站著。

    待多目怪坐定,鵬魔王悠悠歎道:“想想當初在花果山。我們幾個,都隻算是外臣。多目大人嘛,則是大聖爺身邊的紅人,連齊天宮的布防,都有一半是由多目大人親手操辦的。真要論起來,多目大人的位置可比我們高多了。這一口一個‘卑職’,我等可實在擔不起啊。”

    聞言,多目怪淡淡笑了笑,道:“魔王說笑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此次前來,多目其實是有事相求。”

    說著,多目怪輕輕一擺手,身後的兩隻小妖當即將抱在懷中的三個盒子都放到了矮桌上。

    緊接著。多目怪便自顧自地伸手去掀蓋子。

    “有事相求?”鵬魔王微微直起腰杆,饒有興致地瞧著多目怪道:“怎麼說?”

    “結盟。”

    “結盟?”

    一聽這話,獅駝王當即眉開眼笑,似乎很為自己的未卜先知而得意。獄狨王一臉的無所謂。至於九頭蟲,那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

    鵬魔王,緩緩地盤起了手。隨口問道:“為何結盟?”

    “這還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嘛?”多目怪尷尬地笑了笑,道:“六耳獼猴現世,我等不像天庭那樣有三清坐鎮,又沒有南天門天險。說實在的,卑職心中自從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很是忐忑,晝夜不能安寢啊。”

    “哦?”鵬魔王悠悠地瞧著多目怪。

    此時,多目怪已經將那三個帶來的盒子悉數打開了,將裏麵的三件東西悉數擺到了矮桌上。

    分別是一把精巧的匕首,一粒不知道什麼功效的靈丹,一塊刻滿了各種符文法陣的靈石。

    這三件,一看就不是凡品,雖說對幾個妖王來說也算不上什麼珍稀的寶貝,但好歹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禮物。

    “這,算是本次結盟卑職為諸位大王送上的一點薄禮,還請諸位笑納。”

    瞧著桌上的三件禮物,三個妖王麵麵相覷。

    轉過臉,多目怪又朝著九頭蟲拱了拱手道:“卑職不知道九頭將軍也在這裏,所以,少備了一份,日後必定補上。”

    “無需多禮。”九頭蟲簡單地回了個禮。轉過臉,他朝著鵬魔王望了過去。

    一個聲音在鵬魔王的腦海中響起了。

    “他真的需要以這個理由,帶著禮物來和我們結盟嗎?”

    “雖說現在已經證實對方不是那猴子,不過,他的另一個靈魂也同樣危險。”鵬魔王默默回應道:“多目怪雖說經營多年,但實力到底比不上我獅駝國,想要結盟以求自保,也很正常。”

    “恐怕未必吧。”九頭蟲繼續用傳音道:“六耳獼猴實力深不可測不假,但多目怪可和我們不同。據我所知,他在車遲國已經和大聖爺打過照麵。雖說挨了幾個巴掌,但若真想躲,躲到大聖爺身邊,豈不是比跟我們結盟更有利?又何必卑躬屈膝,帶著禮物上門來看我等臉色?”

    這一說,鵬魔王頓時微微一驚,那眼睛稍稍瞪大了些許。

    好一會,他回應道:“看看情況吧,也許有什麼原因也說不定。這裏是獅駝國,有我們幾個在這裏坐鎮,難不成還怕他翻出朵花來不成?要是他敢耍什麼花樣,就叫他有來無回!”

    聞言,九頭蟲默默點了點頭。

    正當九頭蟲與鵬魔王暗地裏商量之時,多目怪已經將三件禮物都交到了其中一隻小妖手中,示意他交給距離自己最近的獄狨王。

    “區區薄禮,一共三份,每位大王一份,還請獄狨王先選。”

    “我先選?”獄狨王一下笑了出來,有些吃驚於多目怪的這個決定。

    接到了命令,那小妖端著幾件禮物便朝著獄狨王走了過來。

    這下獄狨王笑得更歡了:“這怎麼好意思呢?一共就三件,論排行,這裏我最小,我先選,這不太好吧?哈哈哈哈。”

    話是這麼說,眼看著那小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獄狨王已經撐起身子伸出手去了,那目光在獅駝王和鵬魔王之間來回,樂不可支。

    多目怪輕聲笑道:“沒關係,若是到時候選中了一樣的,稍後,多目再獻上一份便是了。”

    “明明可以不與我們結盟,這多目怪為何要找著理由跟我們結盟呢?”

    此時,鵬魔王和九頭蟲的注意力已經全到了多目怪身上。那獄狨王則是已經樂開了花,一旁的獅駝王一臉的無趣。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著。

    多目怪看上去依舊笑容可掬。他伸手取出了兩份盟書,交到了另一個小妖手上,示意他將盟書送給鵬魔王查看。

    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的注意力幾乎都在他的身上。在場的,除了獄狨王之外幾乎沒有人在意,那另一隻小妖端著三件禮物,已經一步步走過了長達五丈的間隔。

    獄狨王憨笑著起身去接。

    就在獄狨王雙手碰觸到那盛著三件禮物的盤子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那小妖忽然雙手一鬆,手中的盤子跌落在地。

    還沒等在場的,包括獄狨王在內的眾妖王反應過來,那小妖已經伸出一手死死地扣住獄狨王的手腕。

    那速度之快,足可以讓在場的妖王們目瞪口呆。

    然而,獄狨王連驚歎的機會都沒有了。還沒等他緩過神來,那小妖的另一隻手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獄狨王的咽喉,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有詐!”幡然醒悟的鵬魔王猛地暴喝了一聲,掀翻了桌子,方天畫戟已在手中。

    獅駝王與九頭蟲幾乎同時反應過來,迅速暴起。

    一時間,強大的靈力彙聚,大殿之內狂風驟起,將一切都吹得七歪八倒。

    那早有準備的多目怪也迅速亮出了藏在袖中的長劍,做好了迎戰準備。

    還沒等雙方正式動手,隻見那製住獄狨王的小妖已經強拖著獄狨王退到多目怪身旁。他笑嘻嘻地環視著其他三個妖王道:“說了是來結盟了,我方的禮物已經送上。來而不往非禮也,獄狨王就算是你們的禮物吧。我們……收下了。啊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隻見那小妖身形一晃,化出了一張猴臉。

    獅駝王一下呆住了:“你是……大聖爺?”

    “不對,他是六耳獼猴!”鵬魔王猛地尖嘯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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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取代

    “六……六耳獼猴?”獄狨王呆呆地睜大了眼睛,幾乎渾身都在顫抖,汗如雨下。

    “就是我,怎麼啦?”六耳獼猴輕輕地在獄狨王的耳邊呵了一口氣,扣著咽喉的手微微用力:“見到我,是不是很開心。啊?哈哈哈哈。”

    那尖利刺耳的笑聲在大殿中緩緩回檔著。

    鵬魔王瞪圓了眼睛,握著方天畫戟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上!”

    “上?”獅駝王一臉的錯愕:“六弟還在他手裏……”

    “這家夥會吸精的,再不動手就遲了!”隻聽一聲暴喝,鵬魔王手中方天畫戟席卷而出,瞬間帶起的強勁氣流朝著四周席卷而去,竟在堅硬的地麵上留下了一條清晰的裂痕。

    與此同時,獅駝王也是咬著牙,揮舞著九環大刀朝六耳獼猴衝了過去。

    三人之中,唯獨九頭蟲還站著。他瞪大了眼睛,有些錯愕地望著麵色如常的多目怪。

    電光火石之間,鵬魔王的方天畫戟已經刺到了距離六耳獼猴不到三尺的距離。六耳獼猴重重一膝頂在獄狨王的膕窩上。一下子,獄狨王單膝跪了下去,那額頭正好對上了鵬魔王的戟尖!

    這一瞬間,獅駝王猛地一驚,連那衝刺的步伐都稍稍慢了些許。被當成盾牌的獄狨王更是腦海一片空白。

    然而,出乎意料的一幕發生了。

    鵬魔王不但沒有收勢,反而眉頭一蹙,催動勁力。一瞬間,戟尖處飛速旋轉,絲絲白光炸響,穿刺而來的方天畫戟飛絞著朝獄狨王的眉心處刺來。

    獅駝王已經整個驚呆了。

    千鈞一發之際,六耳獼猴用力一扯,自己,連同著被他如同木偶般操弄的獄狨王一起閃到了一邊,與穿刺的鵬魔王擦肩而過。

    不過。這一招還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就在二者交錯而過的瞬間,鵬魔王一對巨大的羽翼猛地撐開,強行降低了自己的速度,那如同羽箭一般的方天畫戟被硬生生扯了回來。淩空就是一個半月斬同樣的,沒有絲毫顧及獄狨王性命的意思,甚至這一斬直接就是對著獄狨王的脖子去的,隻因在那同一軌跡上,是六耳獼猴的額頭。

    獅駝王已經徹底傻眼了。甚至連出招都忘了。

    “這可是我的‘食物’。”低聲唾了一口,六耳獼猴扯著獄狨王猛地後撤,一下離開了方天畫戟的攻擊範圍。

    第二擊,又落空了。

    還沒等鵬魔王緩過神來,隻見六耳獼猴已經帶著自己的俘虜,縱身化作一道閃電衝破了頭頂的屋瓦,飛了出去!

    “還在等什麼?”還沒站定,鵬魔王便扭頭對呆愣當場的獅駝王怒吼道:“他是來吸精氣的!等他吸了老六就晚了!”

    獅駝王如夢方醒。

    話音未落,鵬魔王已經縱身一躍跟著六耳獼猴衝了出去。

    咬了咬牙,獅駝王也隻好跟了出去。

    “集結所有部隊。快!隻要能動的通通集結!”

    幾位妖將操著兵器,帶著自己的部將從門前衝了過去。

    一時間,那外麵一陣嘈雜,嘶吼聲、慘叫聲、刀劍轟鳴之聲、建築倒塌之聲聲聲不絕。

    大殿內,多目怪與九頭蟲靜靜對視著。

    “啊哈哈哈!來啊!來啊!再多點!再多點!”

    擁擠的建築群中,無數的妖怪齊聚,肩並肩,肘並肘。然而,六耳獼猴扼著獄狨王,卻通行無阻。

    他可以帶著獄狨王如同一隻巨大的跳蚤一般一躍飛起幾十丈高。又可以如同鬼魅一般瞬間消失無蹤。無論是妖將還是小妖,在他的麵前都是如同泡沫一般的存在,舉手投足之間,便是血肉橫飛。

    那身後。兩個妖王緊緊地追著,一道接一道氣勁破空而出,絞碎了沿途所有的一切,包括他們自己的部屬。

    一棟接一棟的房舍,乃至於各種堡壘都在這突如其來的激戰中摧枯拉朽的崩壞,沙塵夾雜著恐慌迅速擴散到了獅駝國的每一個角落。

    就在整個獅駝國如同沸水般炸了鍋時。作為戰鬥起始點的大殿,卻寂靜得讓人難以置信。

    一陣狂風掠過,一片碎瓦順著六耳獼猴衝出的缺口掉落在九頭蟲腳邊,碎了一地。

    狼藉的大殿內,九頭蟲半眯著眼睛凝視著對方,多目怪卻隻是輕蔑地笑著。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已經投靠六耳獼猴了?”

    “什麼六耳獼猴?”多目怪輕輕捋了捋衣袖,輕笑道:“都說了,是兩個靈魂。誰又說得清哪個才是原本的大聖爺呢?”

    九頭蟲眼角微微抽了抽,攥緊了拳頭,依舊死死地盯著對方。

    “也許兩個都是,也許……兩個都不是。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複興花果山。”淡淡歎了口氣,多目怪輕聲道:“我多目,忠的是花果山的基業,忠的是齊天宮的權威。誰能振興妖族,誰,就是我多目的大聖爺。”

    九頭蟲的拳頭已經攥得“劈啪”作響,然而,依舊沒有動手。他目光微微閃爍著,似乎在意著自己身後的什麼。

    順著他注意力的方向,多目怪看到在那不遠處屏風後,微微露出的一條杏黃色的絲帶。

    他蹙著眉頭輕歎道:“這個屏風真不錯,剛剛那麼大動靜,居然也沒倒。”

    話音未落,九頭蟲已經跨了一步,準確無誤地擋到多目怪與屏風之間,瞪大了眼睛怒斥道:“你想幹什麼!”

    瞧著九頭蟲那緊張的模樣,多目怪忍不住一下哼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九頭蟲又猛地吼道。

    “沒什麼。”多目怪握著手中長劍隨手劃了兩下,輕歎道:“‘溫柔鄉,英雄塚。’這句話果真不假。當日九頭將軍可是我花果山大聖爺麾下第一猛將,可惜啊……區區一個女子,便將你鎖得死死的,連一點大丈夫的樣子都沒有了,何談爭雄三界?”

    九頭蟲的牙齒已經咬得咯咯響了,然而,卻依舊沒有動手。

    如果單論實力,多目怪是無論如何無法與九頭蟲相提並論的。但……那屏風後的。是萬聖公主。一旦九頭蟲選擇錯誤,那後果,將是他,以及碧波潭一脈上下所無法承擔的……

    “九頭將軍。”注視著拿捏不定的九頭蟲。多目怪悠悠笑道:“動手與否,等那門外決出勝負再定也不遲啊。我等,不如就坐下來繼續喝茶,可好?”

    ……

    高聳的塔樓如同折斷的木棍一般轟然倒塌,掀起的砂石如同巨浪一般朝著四周席卷而去。瞬間將六耳獼猴及大批閃避不及的妖軍直接吞噬其中。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匆匆趕來的鵬魔王手持方天畫戟縱身躍入沙塵之中,下一刻,他震動雙翅,將彌漫的煙塵頃刻間吹散了。

    然而,那沙塵之下露出來的僅僅是碎石,僅僅是慘叫不斷的妖兵,並沒有他要找的人。

    一時間,鵬魔王慌了。

    獅駝王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到鵬魔王身旁。還沒等他開口,鵬魔王已經猛地嘶吼道:“快!把他找出來!立即!”

    叱喝之下。那些個小妖已經顧不得渾身上下的傷口,一個個連滾帶爬,如同潮水一般從鵬魔王的身邊退去。

    更多的妖軍還在趕來,鋪天蓋地,然而,又有什麼用呢?

    “不對啊。”獅駝王握著九環大刀,那目光微微閃爍著,低聲喃喃自語道:“他隱匿靈力很正常,可是老六的靈力呢?老六也隱匿靈力了嗎?”

    鵬魔王沒有回答,他依舊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細細地掃視著四周。

    一粒豆大的汗珠順著羽毛緩緩滑落。

    一瞬間,獅駝王那汗毛都豎起來了,那手腳都不由得軟了一下。那神色之中已經布滿了兩個字“恐懼”。

    連獄狨王的氣息都感覺不到,唯一的解釋。那就是……獄狨王已經被吃了……

    “他在那裏!”

    一聲尖嘯傳來,鵬魔王猛地一驚,連忙回過頭去。

    隻見那身後,殘牆之上,六耳獼猴正懶懶地坐著,低頭瞧著獅駝王和鵬魔王。嬉笑著。

    一剎那,獅駝王掄起九環大刀就要衝上去。可還沒等他邁開步子,鵬魔王卻已經伸出一手將他攔了下來。

    側過臉,獅駝王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鵬魔王。順著鵬魔王的目光,他很快看到六耳獼猴的身旁,那碎石堆上,有一堆散亂的猴毛,細看之下,竟發現那是一具幹屍!

    一時間,毛骨悚然!

    鵬魔王壓低聲音道:“他敢主動出來,說明……我們已經沒勝算了……”

    獅駝王猛地呆了一下,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無數的妖怪還在向這裏湧來,甚至連戰艦都開了過來,鋪天蓋地。

    轉眼之間,這裏已經被團團圍住。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地,幾乎每一個角落裏都站滿了妖怪,天空中更是密密麻麻如同烏雲一般將一切都蓋住了。

    然而,多達十萬的妖軍,卻安靜得好像不存在一般。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視著位於包圍圈中心的鵬魔王,等著他一聲令下。

    可是這個命令,鵬魔王真的敢下嗎?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靜靜地注視著位於前方殘牆之上如同地痞流氓一般的六耳獼猴,整個氣氛已經壓抑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六耳獼猴靜靜地坐著,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打量著鵬魔王。由始至終,那臉上都布滿了笑容。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漸漸地,幾乎所有人都從這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上讀出了恐怖的意味。

    那包圍圈微微往外縮了一圈。

    “剛剛我們說什麼來著?哦,對,說到結盟。”六耳獼猴懶懶地望著天,輕聲歎道:“看上去你們不太同意啊,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不結盟了。”

    鵬魔王的心頓時微微一顫。

    獅駝王幹咽了口唾沫,那靴子稍稍往後挪了一步。

    此時此刻,六耳獼猴的氣息,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提升著,在場的每一隻妖怪都可以親身感受到。

    那一張張的臉上的神情,正從錯愕,變成驚恐,再變成徹徹底底的駭然。

    然而,六耳獼猴的氣息還在不斷攀升,仿佛沒有止境一般。

    “改為投靠吧,你們投靠我。”低下頭,六耳獼猴臉色一變,冷冷地注視著鵬魔王道:“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都聽明白了嗎?”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注視著鵬魔王。

    猶豫了許久,隻見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方天畫戟,單膝跪地,嘶吼道:“末將參見大聖爺!”

    下一刻,整個獅駝國都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呼喊聲:“參見大聖爺!”

    ……

    聽著那殿外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喊聲,九頭蟲微微顫抖著端起了茶杯,拱手道:“往後,還請多目兄多多照拂。”

    “好說,好說。”多目怪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禮貌性地回敬,輕輕抿了一口,道:“大家都是同僚。妖族的未來,還需要你我共同拚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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