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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與洛山高校的比賽就迫在眉睫。
黑子哲也癱軟在地板上。剛結束訓練的他完全放松的把沾濕汗水的額頭抵在地面,皮膚黏在地板上有些涼矜矜的。他面無表情地側過臉以低微的視野看各式各樣型號的球鞋來來回回奔跑,耳邊是籃球與人在地面跳躍鏗鏘有力兩夾雜的聲音。
身體處於最無戒備的狀態與地面緊連,黑子哲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呼吸起伏的胸口中心髒惶惶抽動的幾下,肌肉也連跟著微微發顫。
他覺得可能是身體有些勞累了,雖然似乎還有點別的什麼。有時候黑子哲也反而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情。高興嗎?那是當然的。因為幾乎馬上,他們就能與夢想再跨進一步;大家揮灑汗水把信仰寄托在球場上努力打拼到現在,都想為那些珍貴的東西備上一個美麗的盒。
但也不全是高興。要不然黑子哲也怎麼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受呢。
他知道可能是心理作用,最近他的耳邊似乎總能聽見些奇怪的聲音,仿佛有誰在質問他這樣做是否會被允許,但是轉念一想又馬上不清楚這樣又到底是哪個樣子了。
“黑子!別睡——!!!!”
他還來不及繼續向下想,頭頂突然傳來日向帶點怒火的吼聲;黑子哲也想像起隊長有點炸毛的表情,便一下子覺得剛才的想法全都沒了必要;他重新把頭埋回地板,悶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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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顏色漸漸淡了下去,天空開始變得像一條深藍色的河。
黑子哲也捧著香草奶昔沿著街回家,路旁橙黃色的路燈一閃一爍的樣子仿佛游曳在深藍色河水裡的金魚,冰涼的奶香味順著吸管流進嘴裡,黑子有時還會下意識咬一咬裡面的冰碴。
褲兜裡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黑子剛把喝完的紙杯扔進垃圾箱;震動隔著衣物使得皮膚有點**,他把沾在手上的水擦干淨掏出手機。
[ 哲也 ]
晃著白光的手機屏幕上黑色的字符拼成他的名字顯示出親昵的樣子,和黑子哲也手機發件人那欄中規中矩拼寫的“赤司征十郎君”大不相同。
他盯著發件人一欄看了頗久,黑子哲也覺得自己能大致想像電話那頭的人笑著時是怎樣勾起唇角,以及與手機明亮的光相互輝映著忽明忽暗的眼神。又或許該說赤司征十郎在黑子哲也眼裡一直是這個樣子:笑容涼薄,眼神詭譎。
雖然他一直覺得赤司征十郎的眼睛很漂亮。黑子哲也忘記是哪本書上說的了:台灣人對瞳孔顏色不一的稱作金銀眼妖瞳,相傳生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往往性情不定,極其危險。
說老實話他打心底確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贊同這個說法,黑子哲也也自知他的潛意識裡他有些排斥與赤司征十郎聯系;但他還是努力在腦海裡尋找與赤司君相處時的記憶的輪廓,是不是能有幾條稍稍的反駁。
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其實也並沒有那麼了解赤司君,他的嚴苛也好溫柔也好其他的也好。
畢竟除了“贏就是一切”這個人生信條以外,赤司征十郎教給黑子哲也的大部分都是中肯又實用的東西,讓他受益匪淺。
並不知道赤司在比賽前突然的聯系是做什麼,黑子哲也雖然有些猶豫,但出於禮貌當然給予了回復。
[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赤司君?]
可是就等黑子回到家洗完澡准備休息的時候,也沒等來電話那頭的消息。
所以他關上燈,漸漸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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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過半的時候,黑子哲也做了一個夢。
當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夢,他只是夢見赤司君罷了。
他夢見赤司征十郎和自己還穿著帝光中學得體的校服,前發還是略長的模樣,那個時候奇跡的時代遠還沒有一個特定的形狀。
黑子哲也也不是影子。
“我根本……不能為球隊做出貢獻。”
黑子哲也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盯著青峰大輝的眼睛;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他與青峰君其實是不一樣的。即便他也是真的真的很喜歡籃球,但能力的差距,被迫讓他在喜歡與適合中掙扎不休。
那是一個可怕的黑洞,黑暗油漆似的把人包裹著。然後黑子哲也僵硬的站在洞裡面看青峰大輝向他伸出的手越來越遠,心的感覺就像籃球狠狠砸在地面時那個樣子吧。
但眾所周知黑子哲也最後還是幸運的能和籃球繼續相伴下去,並且像個傳說一般有個“夢幻的第六人”這樣的稱號;硬要說原因的話也沒什麼,只是因為——
赤司征十郎出現了呀。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個夢,就應該和那朝霧裡的小樹林似的,忽而見樹,忽而又變回了一片林,但明顯在黑子哲也腦海裡,與赤司征十郎的初次見面的這個夢更像部電影,清晰地看得見流水或是雲彩。
“他是?”赤司與青峰談話到發現黑子之間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但如果不說有一點吃驚那則是說謊。嘿,瞧他發現了有趣的東西。赤司征十郎毫不吝嗇的把心裡話就這樣寫在一深一淺的眼睛裡。
連接在這兩段話之間的詞彙是“與此同時”。
赤司和青峰大輝說話的時候,黑子哲也就站在青峰身後悄悄打量起這個比他略高的少年。
他早聽說過籃球部有這個人,頭一次的近距離接觸,讓他不禁望著那雙好看的瞳仁久了點。
然後他聽見對方突然詢問自己的事,兩個人的眼神剛好撞了個正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關系,他總覺得對方盯著他的眼神不是很舒服,像個算盤似的。剛這樣想,他就馬上聽到對方說出“我稍微對他有點興趣。這種類型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話。
簡直不可思議。
然後由黑子哲也倍感意外的心情伴隨著,電影則步入了它的高潮。
赤司征十郎完全不顧周圍幾個有些“消化不能”的家伙。黑子哲也看著他嘴邊掛著好看的微笑朝自己伸出手,一步步靠近的樣子像個高高在上無往不勝的王。
“你有著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獨特的才能”對方頓了頓,眼神又深邃了幾分像只獵豹似的,“所以我可以幫你。”赤司征十郎的聲音很好聽,說話干脆利落又不失溫和,這反而讓黑子哲也覺得不容拒絕,且內容也美好的讓人不想拒絕。
黑子哲也覺得至少在那個時候,他從黑洞裡抬頭看,就像光芒一樣。
夢醒的猝不及防。
陽光穿過純白色窗簾的縫隙間打在黑子哲也的臉上,順著臉頰的輪廓畫出一小圈玫瑰金色的絨邊。刺眼的感覺讓他潛意識動了動眼皮,他緩緩睜開眼睛。
費力地坐起身子,黑子哲也揉了揉干澀的眼睛,不緊不慢打了個哈欠,直到耳邊可以清楚的聽到外面鳥兒細微的叫聲後才徹底意識到夢醒了。
他甩了甩糟亂的頭發,大腦有些發愣讓他覺得一切還不是那麼真實。
一片恍惚間,黑子哲也想他直到現在還是感謝著赤司君的,以至於一個夢也能讓他如此的難受。
畢竟把希望給予於他的人是赤司征十郎,反過來也一樣。
有時候,希望與絕望真的相隔不遠,他把他拉出一個黑洞,然後再無情地丟進一個更大更黑的裡,其間可能也就是一場比賽的距離吧。
所以,這應該也是黑子哲也想要贏的原因之一。
雖然這一顆潮濕的種子相比後來在心間滋生瘋長的苗,顯然就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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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比賽還有一天,按理說他應該乖乖聽教練的話呆在家裡放松身體。
但是似乎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才讓黑子哲也不得不草草的起床洗漱,然後跑到外面去。
他要去見赤司君。
[哲也,9點到車站這邊來見我]
大概是夢的緣故,他起的比平時都要早,所以當他打開手機想要消去鬧鐘的時候才看見了赤司征十郎的短信。
發件時間是昨晚他已經熟睡了很久之後,黑子哲也突然有些擔心赤司征十郎會不會生氣。
然後他想起來什麼似的抬眼看了看時鐘後,這些就連同他還來不及考慮的“赤司君遠從京都到東京這邊來的目的”一起被丟在腦後了。
好在幸運的是他趕上了。黑子終於在車站落腳的時候是八點四十幾分,他曲起膝蓋把身體的一半重心都放在腳下,好慢慢調整呼吸;等心率漸漸變回舒服的曲線時才直起身站好。
車站裡安靜得很,可能是離下班車到站還有一段時間的關系,人們都沒有顯得太著急的樣子,母親拉著孩子的手坐在候車的長椅上,上班族倚著牆壁隨意的翻著手機。
黑子哲也也和他們一樣陷入這段不長不短的等待中。
這時黑子哲也才好好地想起來他還不知道赤司征十郎來這邊的目的是什麼。
有些在意到底是什麼事。
他這樣想著,便迎來了列車疾馳而過減速剎車後刮過耳邊的風聲。
車門打開後周圍開始騷動起來;前僕後繼的開始有喇叭裡電子的報站聲,人來人往相互攢動時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等等各種窸窣的聲音。黑子哲也逆著人群站著,憑借稀薄的存在感他並沒有覺得擁擠,只是身高的關系視線受了影響。
所以他不得不踮起腳尖試圖尋找赤司征十郎艷色的頭發。他一直覺得赤司君的紅發很搶眼。不是,准確的說赤司征十郎整個人都很引人注目,雖然本人似乎覺得不以為然。
黑子哲也順著人流找過一圈,卻絲毫沒見到赤司的身影,他有些犯難了,轉了轉又回到了原來站著的車站口的地方。
然後就在這時,車站外的廣場中間佇立的那口大鐘開始咚咚的敲響,九點了。
他開始有些慌忙,黑子哲也知道赤司征十郎從不喜歡別人遲到。列車上的人越走越少,但明顯站台這邊不但不減還有預增的跡像,黑子實在沒了辦法,他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撥通赤司征十郎的號碼。
嘟……
嘟……
“你好”
“哲也”
他聽見對方的聲音從電話以及另一個地方同時傳來。黑子哲也握著手機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頓了頓才稍微把耳朵離開屏幕,回過頭看赤司征十郎左手握著手機,笑著用一深一淺的眼睛盯著他的樣子。
“赤司君……”黑子哲也習慣認真的盯著他人的眼睛說話,但惟獨面對赤司征十郎侵略性的眼神的時候會顯出猶豫退縮的樣子。
“你遲到了,哲也。”
赤司征十郎故意沒管黑子哲也為難的樣子,他只是掛斷電話大方地把手機屏幕舉起來橫在黑子眼前,嘴邊的笑意也好好的掛著,從他們兩人身旁走過的路人看完全不像是埋怨的樣子。
但是黑子哲也卻覺得他永遠不會知道赤司君的喜怒。
他想起青峰大輝笑起來的時候會先勾起一邊的嘴角,眉眼更加湊近,更誇張的時候會把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細縫;但赤司征十郎不是那樣的,他的嘴角永遠保持著一個不慍不火的角度,你卻永遠不會覺得這個笑容很舒服。
黑子哲也看那屏幕很干淨,只有一個電子時鐘,上面大概顯示九點過了一兩分。
“非常抱歉。但是我有提前到這裡,只是沒有找到赤司君……”黑子禮貌的微微低頭為自己遲到的行為道歉,但明顯覺得這個反應無趣的赤司便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他聽見赤司征十郎一字一句的告訴他說:“我知道。”
隨之後者滿意的看黑子哲也錯愕的多眨了幾下眼睛的樣子,赤司更加變本加厲的補充道:“哲也的體格還是老樣子,跑一段距離就會喘的厲害。”
聽見對方話語裡強烈且刻意性的暗示,黑子哲也大概也明白了些:“赤司君很早就一直在看著嗎。”他問。但是赤司征十郎並沒正面回答,只是淺笑著聳聳肩表示不可置否。
真是惡劣的人。黑子哲也這樣想著,但斟酌了一下還是把到嘴邊話敲碎了咽進肚子。
周圍越來越嘈雜,赤司征十郎拉過黑子哲也骨骼分明的手腕把他帶到車站安全通道的樓梯間。
樓梯間很暗。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誰也不說話。或者說控制的一方明顯在等著黑子哲也首先按耐不住氣氛的壓抑而先開口。黑子哲也想任憑誰估計都能從赤司現在的眼神裡看出這種惡劣的要求。
赤司征十郎就是這樣,只要是他心裡想讓你去做的事情,他就是故意不說然後把它們滿滿的堆進眼神裡,達到某種“更有趣”的效果。
外面的列車已經開始准備駛向下一站,啟動到加速這個過程中摩擦軌道產生巨大聲響,等聲音漸行漸遠的時候,黑子想了想,單刀直入的開口問赤司:“請問赤司君有什麼事情嗎?”
黑子哲也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眼神和瞳色是淺淡透明的,赤司征十郎知道這是黑子哲也打心底裡就沒對這件事本身太過好奇,至少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好奇過。
不過他也不在意,在他眼裡只要黑子哲也乖乖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足夠了,並且他本人還一口咬定這般為寵溺。
當然黑子哲也本人並不知道他受到了所謂的恩惠,不過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了。要知道,赤司征十郎的寵溺可不是便利店門口隨意堆放的應急傘,想拿便可以隨便拿的。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只是想來見一個人。我這麼說哲也能明白?”赤司征十郎這麼說著,和黑子哲也困擾的樣子完全不同,他說的輕松又理所當然。
“……”黑子哲也大概也知道赤司君想要見的人就是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更讓他不能理解的是對方這樣做究竟有什麼意義。但是想一想能讓對方遠從京都趕來東京的理由應該不止這些,黑子不禁喃喃的了一句:“是這樣嗎……”
黑子哲也確實不擅長大聲說話,所以他的喃喃就真的是很小聲很小聲了。但是到底該說敏銳還是什麼,赤司征十郎他還是聽見了。
換做平時的話,質疑就像是違背一樣,就算父母也要殺死。但是他允許今天是個特例,所以可以表示當做沒有聽見,至於為什麼他大概會說下棋可不一定要墨守成規吧。當然這些也只是在他自己心裡的一點想法,不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知道的。
“哲也沒什麼話想對我嗎?”赤司征十郎說著走上前抬手想要撫摸黑子哲也的前發,後者頓了頓身體並沒有躲開,這一點讓赤司很滿意。
黑子的發間並沒有書本上所描寫的清淡的香味讓赤司有點失望,不過足夠柔軟的觸感也沒太影響他的心情。
他看見黑子哲也用滿是不解的眼神去看正捏著他頭發的自己的手,赤司不知怎麼就突然想起來在帝光初次見面的時候,黑子哲也的前發還很細碎利落的樣子,露出兩條生的好看的眉毛。那時的哲也還是個小獸,靈魂裡外都是猶豫和不堅強;現在一副獨立的樣子反而讓人頭疼。
想起這個可是赤司征十郎的意料之外,他覺得沒必要記住的無聊的事卻偏偏在腦海裡留下了痕跡,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手上的動作也沒那麼溫柔了,惡意的拉扯讓黑子吃痛的小聲反抗:“請不要這樣赤司君……很痛。”
然後赤司征十郎竟真的好心的松開了手,可能是對方敢怒卻不敢多言的反應取悅到他了吧,他知道黑子哲也拒絕黃瀨涼太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反應。
但顯然黑子哲也這邊是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的。
現在黑子哲也正在想與洛山比賽的事情。他覺得他有必要對赤司君這麼說。不是,是必須要說的。認真是黑子的優點,他的孰輕孰重總是把握的很到位。
所以下定決心的黑子抬起眼對上赤司征十郎的眼睛時,眼神明顯比之前顯得嚴肅而莊重的樣子:“如果真的要說什麼的話……明天的比賽,我想打贏赤司君。”
聽了黑子哲也的話,赤司征十郎並沒表現出什麼,只是普通的樣子:“哲也對每場對戰的家伙都是這麼說的吧。”
“……嗯。但這是我的真心話。”黑子哲也如實回答。因為想要贏取比賽的信念是不變的,自然會這麼說,他不知道赤司征十郎會在意這種地方。
赤司征十郎看著對方認真的表情失笑,他想黑子哲也真的是完完全全的保留他自己的思想,以至於看起來天真又固執,但是他知道現在還不能過早表現出來,所以他現在要做的是肯定對方:“哲也變強了。”
“請不要這麼說。”黑子哲也鄭重的回絕對方的肯定,洛山的幾次比賽赤司征十郎都沒有出場就已經穩拿江山,這讓他完全不知道“奇跡的時代”的隊長到底成長到什麼程度,所以冒然判斷是萬萬不可的。
但是能得到赤司征十郎的肯定,著實讓黑子哲也有些意外。他現在越發覺得赤司征十郎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但又稍微覺得這樣的一點不一樣也沒什麼不好。
“但是哲也,我也不會輸。”這句顯然是實話。赤司征十郎覺得適當的使用亦虛亦實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們也不會。”黑子哲想了想也說,還輕輕地笑了笑。
他當然接受這個好看的笑容,並且赤司征十郎已經知道現在黑子哲也心裡一定已經有什麼開始變得不對勁,事情開始朝著他希望的結果發展。抬眼看了看時間覺得是差不多了,他拉開與黑子哲也之間的距離,朝出口走去:“那麼,就這樣吧哲也。”
“赤司君要回去了?”黑子哲也叫住他。
“比賽上再見。”赤司征十郎聽見黑子的詢問停下腳步,他站在台階上以一個王者的姿態回過頭,只是背著光太模糊了以至於看不清他的表情。
回家的時候,黑子哲也抬頭看了看天空。
花白的雲與水色的天空,就像柔軟的棉絮漂浮在一條艷藍色的河水裡那樣。
他想這是個適合打籃球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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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掉比賽的時候,誠凜的大伙甚至連說句形式性的“請多指教”都顯得那麼困難。
對戰洛山,每個人的身體就仿佛陷進一大片泥潭裡,他們一遍遍的掙扎,大喊著不能放棄,絕對不能放棄,然後陷的越快越深。
不知從何時起,覺得連汗水都流不出來的何時起,泥潭表面就誰也不在了。
黑子哲也坐在休息室的長凳上,他把臉狠狠埋進膝蓋間,衣服沒換也沒喝一口水,安靜得不像話。隊長和教練都好生安慰了幾句,然後也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大家都知道這場比賽對他們是一種空前絕後的打擊。尤其對黑子來說,不管他做怎樣的傳球甚至排除命中率的“幻影投籃”都能被對方的控球後衛“奇跡的時代”隊長赤司征十郎看穿;當誘導術完全起不到誘導作用的時候,接踵而至的也就是團體戰術和心理戰爭,可是明顯這場戰爭他們也輸了。
離回去的時間還剩下一點的時候,他們都到外面去候著,屋子裡只剩下黑子哲也一個人。
黑子其實並不想給大家添麻煩,但身體顯然處於僵硬的狀態;他覺得自己像個渾身沾滿泥巴暴曬在烈日下的人,在一片荒蕪中等待泥巴一點一點風干,然後再也動彈不得。
過了一會,黑子哲也想他可能只是單純的走神了,所以才會心無一物跟著鐘表裡秒針一下一下行走的機械聲數數;他覺得自己的心上再燃不起火焰了,所以才會覺得身體僵冷,眼睛酸脹疼痛卻流不出任何東西。
他其實並沒有那麼脆弱,只是當自己的籃球不止一次被全盤否定的時候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門從外面被拉開的時候,黑子哲也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坐著。聽見聲音的他想可能是前輩們來催促他了。他想起身鄭重的給大家道個歉,身體卻隨著巨大關門聲跌進一片溫暖裡,柔軟的像片湖。
“哲也。”
然後他聽見有個誰用溫潤的嗓音喊他的名字,等黑子哲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自己的下顎正抵在赤司征十郎的肩膀上,對方的一只手環著他的腰,另一只正撫著他的後腦,順著他頭發的樣子像在對待一只流浪貓。
這個動作讓黑子哲也有些抗拒,他微微掙扎了一下卻見對方完全沒有要松手的意思。他今天真的沒有多余的力氣了,想推開對方的手僵硬的垂在半空中。
“赤司君……”黑子哲也喃喃了一聲,他覺得他想說什麼,嘗試了幾次後卻沒有開口。
赤司征十郎倒也一點也不在意。他側過臉把自己的臉頰輕輕貼在黑子哲也的臉頰邊,後者的臉上還掛著汗珠,濕涼濕涼的;兩個人貼近的連頭發都相互交叉著與對方的耳後廝磨。
赤司征十郎像是享受於這個姿勢一般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了一句:“抱歉,哲也。”
……
“不……”氣氛突然就軟了下來。黑子哲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終於有點控制不住的把頭埋進赤司的頸窩裡,他並沒有哭,只是赤司感覺得到對方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漸漸收緊了。
……
也許故事就應該在這裡結束,但是有誰還能知道那天在逼仄的休息室裡,赤司征十郎相背著黑子哲也微笑時眼底泛著的如鷹隼般的目光。
抱歉啊,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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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時,黑子哲也意外收到了一份來自赤司征十郎的快遞。
其實徹徹底底輸掉了比賽的他並沒有那個心情顧及這些事情,他想他現在需要做的是狠狠把身體丟進床鋪裡,最好就能那樣睡過去,醒來時能有足夠的精力練習籃球,他需要變得更強
可是鬼使神差他還是想拆開看看赤司君想傳達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若是要說為什麼,應該是赤司征十郎在黑子哲也心裡的定義變得不一樣了吧。
以前赤司君教會他如何做好一枚影子的時候他是他的隊長;站在球場上穿著不同的球衣他們則是對手,但是現在黑子哲也把心底最柔軟的那部分給了他,那麼自然赤司征十郎這個人之於黑子哲也就不一樣了。
近乎糟糕的那麼一點不一樣。
黑子哲也打開盒子。
盒子裡是個瓶子和一張字條。瓶子是近些年來非常流行的袖珍魚缸,也就是那種在瓶底鋪上彩色的石子,放上干淨的水塞上瓶塞就能在裡面養一只小金魚的玩意。
但黑子哲也收到的這只金魚明顯已經死了些日子了。
瓶子裡的水被抽干,金魚原本火紅色在水中像裙子般的尾鰭粘連在瓶底,邊緣已經開始發黑它的身體從鱗片開始腐爛,魚嘴微開,灰蒙蒙的眼球干澀的瞪著。
黑子哲也仿佛可以聞得見一股腥臭味,他的胃突然一陣絞痛,險些吐出膽汁。
還有一張字條。一看便知是赤司征十郎本人的字跡,水藍色的碳素筆一筆一劃書寫的規矩。
他說:[你覺得被束縛在魚缸裡的魚,沒有主人的允許能自由嗎?哲也。]
這是一盤盛大的棋局,棋盤那頭托著下巴隨意玩弄棋子的赤司笑得不慍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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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麼能比這一尾死魚更啞,更聾,更加冰冷呢。
黑子哲也仰面躺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夢。
他其實早就應該知道的。
把希望給予於他的人是赤司征十郎,反過來也一樣。
有時候,希望與絕望真的相隔不遠;他把他拉出一個黑洞,然後再無情的丟進一個更大更黑的裡,其間可能也就是一場比賽的距離吧。
也就是一場比賽的距離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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