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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諾]幸福咬一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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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48:25 |倒序瀏覽 | x 1
幸福咬一口 作者:橙諾

邵一帆機關算盡,不惜推開舒妍,就是唯恐她捲入危險,
當他們因遊戲而相識,當她還很愛很愛他時,
他只能無視泫然欲泣的臉,將緊握他的手指一根根鬆開……
未料多年後,他早離開龍蛇混雜之處,經營巧克力專賣店,
舒妍竟當起逃脫遊戲製作人,甚至陪他涉入未知險境!
危難當頭,女孩不再依賴他的保護,但眼裡藏著的秘密,
卻讓他期待──愛火依然蔓延,他是否仍有機會品嚐幸福?
邵一帆總自以為地保護所愛之人,就像當初狠狠將她推離,
所以舒妍恨極,恨他當年無情,如今卻一再提起陳年往事,
更恨他的存在激起她滿身刺,卻又渴望他能令一身武裝卸下。
他該明白──既決定離開,就不該再出現擾亂她情緒,
因為她的心房不是遊樂場,可以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既然有膽擅闖,就別怪她懲罰這位傲慢自大的舊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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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48:56
  第一章
  
  舒妍被一陣悶痛感痛醒。
  
  空氣中瀰漫著陳舊、潮濕,腐敗的難聞氣味,她的後腦勺隱隱發疼。
  
  抬手想揉痛處,卻發現雙手被牢牢捆綁在背後,雙腿也被綁起,嘴上甚至還被貼了膠布。
  
  可惡!舒妍動了動手腳,徒勞無功地掙扎了會兒。
  
  她只記得她按著地址尋到目的地,才推開門,頭部便遭受重擊,接著發生了什麼事,她就不知道了,連攻擊她的人是誰都沒看見。
  
  咦?不對……舒妍揚眸,這裡不是她尋來的港口餐廳,這裡是哪裡?
  
  舒妍四處張望,決定先弄清楚身處何地——
  
  坪數不大的空間,凌亂破舊,堆放著許多雜物;一道密閉的門、一扇隱隱透入陽光的氣窗,而離她不遠處的地面上,倒臥著一個看不見臉龐的男人。
  
  人?!
  
  誰?是死的還是活的?是朋友還是敵人?
  
  舒妍倒抽一口涼氣,眨了眨眼,緩過心神,視線最後凝定在男人身上。
  
  男人側躺著,背對她,看不見臉。
  
  舒妍沒有猶豫太久,手腳並用,費力地移動至男人身旁,以被綁著的雙腿踢了踢他……
  
  男人呻吟了聲,無意識地轉過身來——
  
  嚇!舒妍嚇了好大一跳!貼在嘴上的膠布掩去她所有吃驚的低喊。
  
  邵一帆?!
  
  舒妍定睛望著地上的男人。
  
  他斜躺在地,和她同樣雙手被反綁,一頭濃密黑髮披散而下,一張平時瞧來落拓不羈的俊顏狼狽不堪,頰面紅腫,額角血跡已經乾涸,衣著凌亂,顯然與人打鬥過……
  
  他還活著嗎?
  
  舒妍心慌至極,垂眸察看他傷處,俯身聽他鼻息。
  
  謝天謝地,他還活著,身上的外傷看來似乎也不嚴重……萬幸,他就在這裡。
  
  暫且不論這兒是何處,他又是如何被帶來的,只要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舒妍鬆了口氣,試圖以聲音與動作喚醒他,地上的邵一帆被她一連串的動作驚擾,掀動眼睫,悠悠醒轉。
  
  「妍……舒妍?」邵一帆視線由矇矓轉為清晰,意識逐漸回復,瞪著她清麗臉龐,不可置信。
  
  他吃力地坐起身,視線牢牢實實地巡了週遭幾圈,最後回到舒妍臉上,臉上表情明明白白寫著——「妳怎麼會在這裡?」
  
  「@#%^&﹡#!」嘴上被貼了膠布的舒妍發出一連串他聽不懂的話語。
  
  「只貼妳不貼我,看來是妳太吵了。」邵一帆神志徹底清醒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對僅有舒妍被貼膠布的狀態幸災樂禍。
  
  他確實有滿腹疑問想問舒妍,但在舒妍無法開口之際,什麼提問都是枉然。
  
  舒妍與邵一帆相知甚深,毫不訝異他挖苦般的回答,也毫無意外地回他一記狠瞪。
  
  「等等,我先幫妳把膠布拿掉。」邵一帆忽而靠近舒妍,兩張臉龐的距離近到不能再近,舒妍一秒鐘就向後彈開。
  
  「@#%^&﹡#$#%&&﹡^%#!」不用猜,這句話直譯出來絕對是「你這大笨蛋快滾開!」之類的話。
  
  把膠布拿掉就把膠布拿掉,他靠這麼近幹麼?舒妍快將他瞪穿了。
  
  邵一帆邊笑邊欺近她。
  
  「二小姐,別以為我想吃妳豆腐,請妳搞清楚狀況,現在我的手被綁在後頭,能幫妳撕掉嘴上膠布的方法有兩種;一是用嘴,二是用手。要用手幫妳撕的話,**就得在妳面前晃來晃去,雖然我個人是不介意,也對我結實的tun部線條很有信心,但是要怎麼做,妳自己決定。」邵一帆說話口吻一貫吊兒郎當,直勾勾瞧著舒妍的眼神很有涼涼看好戲的意味,其實只是想掩飾他的心慌與緊張。
  
  他千算萬算,就是不願令舒妍涉險,為何舒妍會陪同他在此地?
  
  舒妍瞪著邵一帆,開始痛恨起自己稍早時的決定。
  
  她究竟為什麼要跑來找這個無賴呢?他是生是死與她何干?他們多年前就不再是一對戀人。
  
  算了,現在可不是為了這種事糾結的時候。
  
  一番權衡之後,舒妍壯士斷腕地將臉湊到邵一帆面前,恨恨閉上眼,頗有不管他要怎麼做都隨便,反正她都看不見的鴕鳥意味。
  
  「我都不知道妳這種行為究竟是勇敢還是不勇敢。」邵一帆望著舒妍緊閉的眉眼大笑。
  
  他站起身,花了一點時間說服自己打消以嘴替她撕膠布,趁勢舔吻她的念頭,接著側身調整角度,以行動受限的雙手為舒妍撕除臉上膠布,然後聽見她喉嚨發出一聲刻意壓抑的痛哼。
  
  他的動作很快,速戰速決,長痛不如短痛一向是他的行事準則,而他知道舒妍向來很能忍疼。
  
  果然,舒妍能說話之後,連聲痛也沒唉,只是問:「你的傷還好嗎?誰把你打傷的?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我的傷不礙事,倒是妳,妳有受傷嗎?」雖然她看來並無大礙,但邵一帆仍擔憂地反問。
  
  「沒有。」舒妍搖頭,忽視後腦勺的悶痛感。
  
  「太好了。」邵一帆露出了個謝天謝地的表情。
  
  「我不確定這裡是哪裡,應該還在碼頭附近,至於,打傷我的,」邵一帆頓了頓。「應該就是妳想的那一位。」
  
  舒妍盯著邵一帆驀然黯下的眼神,果斷地決定先對這件事略過不談。
  
  「好了,別管這些了,我們得先出去才行,你有什麼想法沒有?身上有刀子或是能割斷我們手上繩索的東西嗎?」今天沒帶那個瑞士刀鑰匙圈出門真是失策,舒妍問話問得有些懊惱。
  
  「暫時沒有,先四處找找有沒有能用的東西吧。」邵一帆揚眸朝左右望了望。
  
  「四處找找?怎麼找?殭屍跳?」舒妍努力站起身,望著他們兩人皆被捆縛的雙腳,回應得很沒好氣。
  
  光是由坐姿改為立姿都已經十分艱巨,怎麼找?
  
  「殭屍跳就殭屍跳吧,人一輩子也沒什麼機會殭屍跳的,我倒是挺想看妳這位教養良好的千金大小姐殭屍跳。」哈哈,他光用想像的都覺很樂。邵一帆無良地放聲大笑。
  
  這人臉容分明已經萬分狼狽,怎麼還能惹人想再多搥他個兩拳呢?
  
  她方才應該趁他倒地時擊斃他的,舒妍真覺邵一帆煩透了。
  
  更何況,若非此情此景,平時邵一帆說話,還總愛叼著根香煙,說話時煙頭一擺一跳,更加惹人想出拳……對了,煙頭!香煙!
  
  「喂!邵一帆,你的打火機放在哪裡?不會真戒煙了吧?」舒妍突然出聲問。
  
  「之前要我戒煙的是妳,現在要找打火機的也是妳,舒妍,妳很難伺候。」邵一帆望著她失笑。
  
  舒妍白他一眼。「快點。」
  
  「如果沒掉的話,應該在右邊口袋。」邵一帆鼻尖往下努了努。
  
  「牛仔褲?」舒妍望了眼他縐巴巴的牛仔褲,眼神看來有些驚懼。
  
  「我的上衣看來像有口袋的樣子嗎?」邵一帆好笑地看向自己身上的黑色短袖T恤,那微微挑起的嘴角當中隱約含有幾分挑釁。
  
  好的,衣服沒有口袋,而他們彼此的雙手都被綁在身後,想要拿出對方長褲口袋裡的東西,勢必需要另一人幫忙。
  
  但是,把手伸進男人褲子口袋裡東掏西摸的行為實在超出舒妍的尺度,更何況,她只能側著身體看的視野有限,誰知道會摸到什麼?
  
  「好了,別掙扎了,難道妳以為我會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刻對著妳bo起?」邵一帆毫不客氣地對糾結無比的舒妍補了一槍。
  
  「……」舒妍已經完全不想理會邵一帆的口無遮攔,站起身,忿忿地移向他,不情不願地將手伸進他的口袋裡。
  
  彎低身體,肩膀再下去一點,再低一點,更低……有了!
  
  「中!」舒妍興奮地拿出目標物,興高采烈地試了試能否點著。
  
  「太好了,還有瓦斯!」舒妍高興地看著火光,接著迅速熄滅,唯恐浪費任何一丁點光亮。
  
  「妳想燒什麼?」她極度雀躍的神情令邵一帆不解。
  
  「當然是燒你手上的繩子。」舒妍理所當然地道。
  
  「啥?」邵一帆一時之間沒弄懂。
  
  「過來一點,不對,過去過去,再過去一點。」舒妍命令邵一帆調整姿勢。
  
  「妳到底要做什麼?」邵一帆被她推來推去,這下換他很沒好氣了。
  
  「好了,可以了。」舒妍滿意地調整好角度,終於大功告成。
  
  「什麼可以了?」
  
  「動作快喔。」舒妍好心提醒。
  
  「快啥?」
  
  轟!在邵一帆還沒意會過來的時候,舒妍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兩手被捆綁之處點火,火苗迅速往繩上竄燒,繩索很快便被燒細斷裂。
  
  「燙、燙燙燙……」邵一帆飛快掙開著火之繩,雙腳跳動,踩滅地上火光。
  
  「舒妍!妳很亂來!」他又叫又跳地大聲抗議。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她哪裡學來這些有的沒有的?她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從前很安靜、很優雅、很靦?,隨便一個內斂清秀的笑容,都能輕易奪去他呼吸。
  
  「哪裡亂來?我是對你很有信心,瞧!你這不是解開束縛了?快把腳上的也解開,還有我的。」舒妍望著地上焦黑的繩子,雙手在邵一帆眼前晃了晃,朝他笑了笑。那笑容秀麗絕倫,同樣令邵一帆心跳驟快,無法招架。
  
  「妳就是仗著我捨不得燙妳就是了。」邵一帆瞪著舒妍燦燦笑顏,對她膽大包天的行徑有些氣惱,真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法炮製嚇嚇她,但他確實捨不得。
  
  邵一帆摸了摸鼻子,解開自己腳上的繩索之後,開始悶悶地動手為舒妍鬆綁。
  
  「欸,妳是怎麼來的?」好了,他總算可以解決他的滿腹疑問了,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來。
  
  「當然是騎我的摩托車來的。」舒妍掙開手腳束縛,顯然覺得邵一帆的提問很無聊。
  
  「我的意思是,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妳是跟著我來的?又怎麼知道我外出?」
  
  「我有事找亮亮,到『咬一口』,亮亮說你接了通電話,接著就匆匆忙忙地出門,我心裡覺得怪怪的,就跟來了。」舒妍動動手腳,開始探尋四周,尋找有沒有能夠派上用場的物品,回答得言簡意賅。
  
  「咬一口」是邵一帆在台北開的巧克力專賣店,而亮亮則是她遊戲工作室裡的前任助手,同時也是邵一帆的妹妹。
  
  大約在半年前,亮亮向她提出辭呈,說哥哥的巧克力專賣店即將開幕,人手不足,想去幫忙;舒妍心想,想幫忙親人的事業也是無可厚非,於是,雖捨不得亮亮離開,仍是點頭答應。
  
  接著,亮亮約莫是知道她的工作室忙不過來,便時常在巧克力專賣店和遊戲工作室中兩邊跑,盡量幫她分擔一些小事,跑著跑著,就跑出想幫她和哥哥牽線作媒的念頭,時常扣住些她想要的數據,讓她去店裡拿。
  
  最初幾次,邵一帆很忙,並沒出來接待她,她也沒多作他想,自然而然養成了只要去找亮亮,便會留下用餐的習慣;即便亮亮與邵一帆同姓,她也從沒想過亮亮會是邵一帆的妹妹。
  
  所以,當某一日,亮亮興高采烈地將邵一帆從「咬一口」的後場推出來,說要介紹哥哥給她認識時,她毫無心理準備,被殺得措手不及,甚至慌慌張張打翻了桌上水杯。
  
  「妍姐,妳跟我哥認識?」她難得失常的反應令亮亮睜著大眼睛瞧她。
  
  「不認識!」她斬釘截鐵地回,明明那麼想平靜以對,卻掩不住心慌意亂。
  
  邵一帆當時對她的否認並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只是盯著她,那眸光很深、很長、很熱切,很令她心慌,正如同此時一樣,舒妍實在好氣自己還會因他的注視而面紅耳熱、心跳飛快。
  
  「我是接了通電話,但並沒有告訴亮亮我要去哪裡。」邵一帆望著她嫻熟的翻找動作,糾纏在她臉上的目光赤luoluo的,毫不掩藏,像是想望穿她一樣。
  
  「你是沒說,但你把地址抄在便條本上。」舒妍盡量不對上他的眼,好讓自己不受他影響。她吹開旁邊紙箱上的灰塵,將心思放在別處,紙箱上頭的印刷字體寫著絞肉機。
  
  舒妍擰眉,打開紙箱查看內容物,確實是台機器。
  
  她不需要絞肉機……舒妍十分失望地將那個紙箱推到旁邊去。
  
  「有寫地址的那張便條紙我帶走了,早就揉爛扔掉了。」總不可能舒妍跟在他身後撿到吧?
  
  邵一帆看著那個被舒妍不屑一顧的紙箱,接著動手翻起旁邊的雜物。
  
  這裡究竟是堆放什麼東西的倉庫?這當中有派得上用場,可以幫助他們脫困的物品嗎?
  
  舒妍側首給了邵一帆一個「這還用說嗎?」的眼神。
  
  「你寫字那麼用力,我用鉛筆在下一頁刷一刷,還怕看不見你寫的地址?」
  
  「妳當拓印就是了?」正從雜物堆拉出幾把廢棄雨傘的邵一帆停下動作,問。
  
  「嗯哼。」舒妍隨便應了聲,繼續東翻西找。
  
  她的回答頓時令邵一帆感到頭很痛。
  
  長久以來,他機關算盡,對舒妍百般呵護,甚至不惜推開她,就是唯恐將她捲入一絲一毫危險,未料多年後的現在,他早已離開龍蛇雜處的環境,尋了一份正常正當的職業,甚至還白手起家經營起巧克力專賣店,舒妍卻陪他一道涉入莫名其妙的險境,而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妳對我舊情難忘的程度真是令人動容。」邵一帆將那幾把從雜物堆拉出的雨傘扔開,最後只能不正經地歸納出這個很不正經的答案,很高興地看見舒妍神情因此一愕。
  
  糟了,他越來越喜歡惹她了。
  
  自他與舒妍重逢後,舒妍給他最大的響應就是沒有響應,不是完全忽視他,就是徹底將他當空氣。
  
  最初,他十分無法忍受舒妍這樣的對待,她的漠視令他難受至極。
  
  後來,他想,與其被她冷淡以對,還不如激怒她,讓她又窘又氣,至少這樣還能顯出他在她心中尚有一絲份量,能輕易影響她情緒。
  
  沒想到,他越惹越有心得,開始欣賞她的活蹦亂跳,並且像個幼稚的小學男生一樣,因此樂不可支,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
  
  「邵一帆,你少自以為是了,我對你哪有什麼舊情?」果然,舒妍一秒鐘便被惹毛。
  
  「我們都已經分開七年,你知道七年有多久,又能改變多少事情嗎?我若是當年生個小孩,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我可不會厚顏無恥到以為你上台北來開咬一口是為了我。」
  
  「妳現在是在氣我當年沒讓妳生個小孩?」邵一帆繼續厚顏無恥兼不正經。
  
  「不、是!」如果有人能在三句話內便讓她氣炸,那人絕對非邵一帆莫屬。
  
  她氣呼呼的模樣令邵一帆失笑。
  
  「舒妍。」邵一帆管不住自己,邁步走到她身旁,伸手觸碰她發心。
  
  她的秀髮軟滑細緻,就如同記憶中的一樣。
  
  「幹麼?」舒妍立即揮開他的手,美眸惡狠狠地瞪向他。
  
  「假如我說是呢?假如我說我確實是為了妳而來,妳會有什麼反應?」事實上,回到有她在的城市,確實是這些年來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他並不是抱著能與她重逢或是舊情復燃這種奢望回到台北的;但,他的確是因為她,所以才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所以才想成為一個能夠匹配得上她的人。
  
  他想回到曾經和她相愛過的城市,想守住他們之間共有過的回憶,想走過那些曾和她一起牽手走過的道路,即使她已經另有所愛,即使她已經結婚了,都不要緊。
  
  他只想待在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她是他的動力,陪伴他經歷凜寒冬日,驅策他從骯髒無底的泥沼中爬出來;她是他的盼望,歷經歲月更迭,幾經寒暑,卻從不曾更改。
  
  他又在胡言亂語什麼?!
  
  邵一帆踩到她的地雷,令舒妍毫不猶豫地爆炸。
  
  自她與邵一帆重逢之後,她最討厭的,就是他動不動便提陳年往事。
  
  他自以為是明星嗎?老愛炒舊新聞?
  
  「什麼反應也不會有。」舒妍瞪著他,回應得斬釘截鐵。
  
  她方才來時,明明那麼擔憂邵一帆的安危,可真和他見了面,確認他平安無事之後,她又忍不住生起他的氣。
  
  他所有的一切都令她生氣。
  
  無論是那張明明狼狽卻仍顯英俊的臉龐;那具渾身是傷,卻仍散發出性感男人味的高大身軀;又或是那張老愛挖苦她,淨說著不正經話語的嘴……
  
  她真討厭他,更討厭他像他們當初分開時一樣,輕易左右她心情,主宰她思緒。
  
  「真無情啊,舒妍,我受傷了……」邵一帆唯恐還不夠惹惱舒妍似的,誇張又可憐兮兮地指控。
  
  「無情?你有資格說我無情?」舒妍聞言再度炸裂。
  
  無論是家人、朋友、同事,甚至不相關的路人,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能維持優雅的舉止與合宜的應對,偏偏在邵一帆面前就是不行。
  
  「邵一帆,當年是你不要我,現在我也不要你,很公平。好了,你不要再說廢話了,你真想被關在這裡一輩子?我們得想辦法出去。」他怎麼可以這麼輕鬆?這個看來很像廢棄倉庫的地方難道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嗎?
  
  舒妍繼續努力尋找能夠幫助他們脫困的物品。
  
  見她如此拚命,額際都已隱約沁汗,卻連一刻也不肯鬆懈,邵一帆不禁猜想,她或許已經因為被困在此地而十分慌張,只是不願示弱,心中對她的憐惜之情滿盈,於是瞇細了墨眸,一反方才輕佻的態度,說話口吻鄭重得像起誓。
  
  「別擔心,舒妍,我一定會帶妳出去的。」他嚴肅地保證。
  
  他絕不會令她涉險,他會保護她所有的幸福、美好,與安全,這是他許久之前,便對自己許下的諾言。
  
  可惜舒妍對他的說詞完全不領情。
  
  「不用你帶,我自己也會找到辦法出去。」她一陣查找之後,此時來到倉庫大門邊。
  
  她從狹窄的門縫往外望,推了推倉庫的門,轉動門把,發現全然推不動之後,望著另一面牆高處的氣窗,若有所思。
  
  「這麼大的口氣?妳哪來的自信?」邵一帆失笑,順著舒妍的眸光看去,豈會不知她在想什麼?
  
  大門被封死,他們勢必得找別條出路,而唯一的出口只剩那扇氣窗。
  
  氣窗上有風扇,他們之中得有人想辦法爬上去,試試看能不能卸下那面風扇,再試試能否從那扇窗戶逃脫。
  
  當務之急,是先找到能夠卸下扇葉的工具。
  
  果不其然,舒妍又再度東翻西找,翻找前,不甘示弱地拋下一句——「哪來的自信?就憑我是實境逃脫遊戲的製作人,我還不夠格對自己有自信嗎?」
  
  對,實境逃脫遊戲!邵一帆後知後覺恍然大悟。
  
  他怎會忘了舒妍的職業是實境逃脫遊戲製作人呢?
  
  實境逃脫遊戲是近年十分風行的遊戲,甚至還有為此項主題打造的電視節目,設計概念源自於推理、偵探小說。
  
  主要的遊戲過程,就是在有限的時間內,將數名遊戲者困於密室之中,遊戲者們必須分工合作,查找密室中的線索,解開謎題脫困,而舒妍行之有年的遊戲工作室在業界已頗具名氣。
  
  莫怪舒妍能夠輕易拓印出他的目的地地址、利用打火機燒斷他手中繩索,發現自己被困在倉庫後,反應更是沉穩冷靜,可以從容不迫地尋找脫困方法。
  
  她根本就是職業病大爆發,真將他們的遭遇當作一場實境遊戲,邵一帆覺得他的頭越來越痛了。
  
  她怎會涉足實境遊戲這領域呢?
  
  他一直對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找不到適合的時機問她。
  
  他隱隱約約覺得,舒妍成立遊戲工作室的原因或許與他有幾分關係,畢竟,從前涉獵各類型遊戲的人可是他,帶領她玩遍各遊戲的也是他。
  
  可他又唯恐期待越高,失望越深,最後百般煎熬,左思右想卻是不敢詢問,就連側面向亮亮打探都感到害怕。
  
  無視邵一帆變來變去的臉色,舒妍持續搜索可用物品的眸光突然停住,揚眸看著頭上那扇看來很不牢靠的氣窗,忽而有了別的想法。
  
  那片風扇看來十分破舊,會不會早就氧化生銹,輕輕鬆鬆便能卸下?
  
  她或許可以先爬上去看一看?
  
  舒妍再度打量起週遭物品。
  
  那裡有個貨架、廢棄的桌子、辦公椅,旁邊還有幾個木箱,如果能夠成功堆棧,應該能攀爬上去……舒妍開始積極研究起爬到氣窗上的路線。
  
  她想爬上去?在不尋求他的幫助之下?
  
  她真以為她能獨力扛動且堆棧這些物品?
  
  邵一帆搖了搖頭,覺得舒妍如同小女孩,既逞強又天真,不禁笑了出來。
  
  「舒妍,妳以為人生是遊戲?隨便按幾個鍵就能放密技?」不逗弄她幾句真的很難。
  
  邵一帆走到倉庫大門旁,轉動門把,研究門鎖,幾度衝撞,再度確認大門是否真打不開。非得親自確認,他才會將氣窗列入考慮。
  
  舒妍停下手邊動作,回眸望向邵一帆,眼神因回想起某些往事,變得冷淡無比。
  
  「密技從來就不是隨便按幾個鍵就能放的,更何況,人生就是場遊戲,這句話是你教我的,邵一帆。」舒妍試圖將每個字都雲淡風輕地帶過,可卻無法。
  
  她話意中的酸楚與怨怪清清楚楚,無處遁藏。
  
  「……」邵一帆聞言,心頭一凜,望著舒妍堅定與看似無情的眉眼,被她堵得全然無話可回。
  
  是,這是他說的。
  
  這是當年他拒絕舒妍時說的。
  
  當她還是個遊戲白癡,當他們因遊戲而相識,當她還很愛很愛他,但他卻不得不推開她時說的。
  
  當時,他無視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將她緊緊捉握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說得如此決絕。
  
  人生就是場遊戲……她果然還記得……
  
  邵一帆自知對舒妍有愧,被她嗆得心頭泛酸,瞅著她忙碌的背影一陣苦笑。
  
  「我來吧。」邵一帆突地對前頭的她出聲。
  
  正在推動桌子,本以為邵一帆寧願挖苦調侃她也不願幫忙的舒妍一愕,回眸,視線冷不防與他相交。
  
  邵一帆朝她拉開笑容,神情雋朗,言談間仍是慣有的一派輕鬆與吊兒郎當。
  
  「二小姐,搬東西,或是像隻猴子爬來爬去、拆窗戶這種事,就交給小的來吧。」
  
  保護她,是他的初衷,一如既往——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49:25
  第二章
  
  光線昏暗,空氣中飄散著淡淡陳年煙味,混合著泡麵與飲料的氣味,佐以旁若無人的鼾聲、令人難以忽視的交談音量,和就算戴上耳機也掩不去的射擊遊戲槍響……凌晨一點鐘,活了二十二個年頭,畢生連湯姆熊與KTV都沒踏入過的舒妍,從沒想過她竟會坐在一間網咖裡。
  
  「儀欣、儀欣,快醒醒,你還要再睡多久?我們回家了啦。」舒妍搖了搖趴在鄰座睡著的同學。
  
  這裡的家,指的並不是她與大學同學儀欣兩人真正的家,而是她們在學校附近共同承租的房子。
  
  「回去幹麼啦?房東那裡沒電好熱,這裡有冷氣吹……再說,包台時間不是到早上六點嗎?等時間到了再回去,你累也趴一下嘛,哈……」好睏,說話的女孩打了個哈欠,接著又趴在桌上睡了。
  
  「儀欣……」討厭……叫不醒同學的舒妍沮喪地垂下肩膀。
  
  她抬眸睞向四周,不安地咬著下唇——
  
  隔了好幾桌的那個中年男子,嘴裡咬的不知是檳榔還是口香糖?
  
  隔壁走道的那對情侶,女人枕在男人肩上,不知是在睡,還是在向男友撒嬌?而斜對角那個不停抖動下半身的青少年,他的手放在桌子底下,究竟在做什麼?
  
  和陌生人待在陌生環境令舒妍極度不安,就連多停留幾秒鐘都感到無比煎熬,又怎麼睡得著?
  
  舒妍拉了拉裙擺,試圖撇去雜亂的心思,正襟危坐。
  
  事實上,若不是明天一大早趕著交的報告未完成,若不是租屋處今晚無預警停電,若不是筆記型電腦電量也用罄,若不是儀欣建議到網咖來趕作業,她又怎會糊里糊塗地到網咖來,隨著儀欣包台……
  
  總之,一切都是她太輕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將儀欣一個人扔在這裡。
  
  可是,既然報告已經順利做完,她又睡不著,那麼,她該如何打發剩下的幾個小時?舒妍好想將自己掐死。
  
  舒妍自顧自沉浸在懊惱自厭的情緒裡,全然沒發現和她相距一段距離,坐在她斜後方的邵一帆,已經悄悄觀察了她許久。
  
  她不是那種外放亮麗、一眼便引人注目的類型,可是,觀察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一張素顏清清秀秀、乾乾淨淨;一襲墨黑深濃、無燙無染的頭髮綢緞般光滑,再配上純白洋裝,令她顯得越發晶瑩剔透、純淨無瑕,與嘈雜的網咖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她反反覆覆地拉弄裙擺、纏繞發尾、左顧右盼,眼神不斷飄移的舉止;她的臉色白白紅紅青青紫紫,變來變去,不只肢體語言豐富,臉上表情也十分精彩。
  
  看這個大家都很自在的環境令她如此不自在,其實很好笑。
  
  這裡是網咖,不是賭場或酒店,網咖已經是邵一帆出入過最單純的環境之一,他真不明白她究竟在坐立難安什麼。
  
  可是,他覺得她太小題大作的同時,卻又不禁覺得她好可愛。
  
  她清麗絕倫、靈秀脫俗,簡直像是誤闖森林的小白兔,和一向在污泥中打滾的他是徹徹底底相反的兩種類型。
  
  他不該對可能會被他嚇壞的好女孩產生任何興趣,就算她在他眼中有多麼有趣,或是多麼難得一見也一樣。
  
  可是……好女孩突然偏首,游移不定的眸光毫無預警朝他這兒飄來,澄淨無垢的眼神與他相交,嚇得他胸口一震,連忙將目光別開,險些在遊戲中慘遭對手暗算。
  
  搞什麼?!他幹麼反應這麼大?簡直像個毛毛躁躁的青少年,他明明已經離開青春期很久了。
  
  邵一帆說服自己將心神拉回至電腦螢幕前,專注在他即將邁向一百連勝的射擊紀錄裡,眼角餘光卻管不住自己,時不時溜至舒妍的座位,窺伺她的一舉一動——
  
  他看見她反覆打開幾個入口網站的網頁,逛了新聞、點了拍賣,接著又百無聊賴地一一關起。
  
  她瞪著桌面發呆了好幾分鐘,然後開啟網咖預設的幾個熱門線上遊戲之一,進入創建角色的畫面,開始新手教學……
  
  噢?!坐立難安的好女孩居然決定要挑戰線上遊戲?
  
  這真是個出乎他意料的發展,觀察她果然很有樂趣,邵一帆興致勃勃地盯著她的遊戲畫面。
  
  她看起來應該是個新手……不、她絕對是個新手,而且還很有可能是什麼單機或線上遊戲都沒玩過的那一種。
  
  瞧!她選了一個最糟糕的職業和武器,傻傻地連遊戲教學都搞不清楚,竟然在閉著眼睛也能過關的教學戰鬥中華麗麗地失敗了!
  
  啊炳哈哈!這真是太荒謬了,邵一帆笑得很歡快的同時,便被敵人很歡快地奶了兩枚手榴彈。
  
  「shit!」他的一百連勝!
  
  邵一帆在突來的爆破之下努力找掩護、退出彈匣、裝填子彈、搶救人質,殲滅敵人!
  
  他拚命殺殺殺、打打打……嚇!螢幕的反光裡為何突然出現好女孩的身影?!
  
  YOULOSE
  
  螢幕上出現的斗大紅色字體,正式中止了邵一帆得意洋洋的連勝紀錄。
  
  邵一帆驚愕回陣,舒妍手裡拿著杯飲料,就立在他眼前,怔怔地與他四目相對。
  
  「呃、你……」怪了?他的聲音怎麼聽來不像自己的?
  
  「啊?對不起,我……因為你玩遊戲很好看,雖然輸了,可是,很好看……我不是故意一直偷看……」
  
  直到邵一帆開口之前,舒妍都沒發現她竟然如此沒禮貌地盯著一個陌生人猛瞧,意識到這件事之後,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好,猛嚥口水,喉嚨好幹。
  
  其實,她原本只是去櫃檯拿飲料而已。
  
  沒料到經過邵一帆的座位時,會被他完全吸引住目光。
  
  她雖不懂任何遊戲,可是,邵一帆戰鬥的姿勢很流暢,不只是螢幕上的虛擬人物而已,就連他這個真人敲打鍵盤的操作與手速都很華麗、迅速,令人目不轉睛。
  
  所以,她一直靜悄悄立在他身後,沒能移開腳步;頭一回看見如此漂亮的遊戲操作,她總算明白為何有人喜歡看遊戲實況。
  
  天哪!好女孩就連聲音都十分甜美!
  
  假如偷看需要道歉的話,需要道歉的人絕對不是她。
  
  呃?不對……偷看?她在看他呢,而他居然輸了?
  
  邵一帆的男性尊嚴受傷了,當一個男人的男性尊嚴受傷時,往往會做出許多傻事,說出許多蠢話,比如——
  
  「我又不是你,就連新手教學都會失敗。」不是吧?他說了什麼?邵一帆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全然沒意料邵一帆會脫口說出這句,舒妍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認識他嗎?不,她不認識他,他為什麼會知道她剛剛可恥的失敗紀錄?
  
  他偷偷觀察她嗎?為什麼?就為了取笑素昧平生的她?
  
  不可能,這太荒謬了。
  
  舒妍視線牢牢盯住邵一帆,試圖想從他臉上瞧出可疑的線索。
  
  可惜,除了他是個英俊的男人之外,她瞧不出別的。
  
  他的髮色很深、眉毛很濃,雙眼皮褶紋明顯,眼珠大且清亮,雙目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樑與方正的下顎令他的臉部線條顯得十分剛硬,幸好,他的雙唇厚實、唇珠明顯,性感迷人的豐唇又稍稍中和了他眉眼間的戾氣。
  
  他是坐姿,她看不出他有多高,但是從他結實的臂膀與胸膛看起來,他應該是個需要長期勞動,或是有運動習慣的人,舒妍猜測邵一帆應該高她半個頭,甚至更多。
  
  總之,他很有自己的味道,當男模或男明星皆是綽綽有餘,但是,她為何要研究他的長相?從他的長相是研究不出他方纔那句話的動機或目的的。
  
  而且,就算研究出來又怎樣?她本來就沒打算結識他或與他深交,她又何必在乎他怎麼想?
  
  「抱歉,打擾了。」舒妍端出從小到大訓練良好的合宜教養,表現得像個有禮貌的端莊淑女,決定立刻從邵一帆眼前消失。
  
  不能就這麼讓她走!快說些什麼啊!邵一帆!快!
  
  「喂!你——」在邵一帆還沒想出該說什麼話挽留她時,事情就發生了。
  
  一陣剌耳的摩托車引擎聲從外頭呼嘯而過,夾雜著亢奮激昂的人聲吶喊,從外頭不知陸續扔進了什麼。
  
  匡當——一扇、兩扇、三扇……網咖的落地窗應聲碎裂,玻璃四散飛濺,安坐的人們高聲驚叫。
  
  「呀啊!」舒妍顧不得手中拿著的飲料,搗住雙耳,本能反應想蹲下身。
  
  邵一帆快她一步,反應敏捷地將她密密實實藏進懷裡,以大半個身體掩住她,護著她蹲下。
  
  他正面看向破裂的窗戶,臉色嚴峻,神經緊繃,右手緊緊抱著她,左手則牢牢拽著某樣懷中物事。
  
  就那麼幾秒鐘的瞬間,舒妍靠抵他胸膛,無可避免地吸進他氣味,牢記他氣息。
  
  然後,她看見他的手指頭搭在什麼東西上,那像是一把槍,安安穩穩地放在槍套內,藏在他肩下,蓄勢待發。
  
  舒妍驚愕地仰顏睞他。
  
  他渾身散發出難惹的強硬氣息,氣場強大逼人,就像他絕不會讓任何東西或任何人接近她或傷害她一樣。
  
  他毫不猶豫地將她納進他的保護範圍裡,為什麼?
  
  舒妍還不及細想,網咖那位大鬍子老闆便走到一片狼藉的落地窗前,高聲大罵。
  
  「媽的!臭飆車仔,這個月砸第三次了,當老子玻璃不用錢?」
  
  大鬍子老闆啐了聲,打電話報警前繼續碎念。
  
  「幸好老子聰明,騎樓多裝了幾支攝影機,統統朝外拍,就不信這回沒拍到車號,肯定讓他們賠到哭爹喊娘。」
  
  老闆揚手在空中拍了拍,將滿室客人飽受驚嚇的神智拉回來。
  
  「沒事沒事,大家繼續坐繼續玩,今晚的包台費我付,飲料我請。喂!那個誰,快去拿掃把來掃一掃,玻璃裝起來。」顯然老闆已經被砸出心得,很有一套應變措施。
  
  「你沒事吧?」見大家漸漸就定位,網咖內再度恢復和平,邵一帆警戒的心情終於鬆懈,垂首問仍在他懷抱中的舒妍。
  
  「沒有,我沒事。你呢?」舒妍慌慌張張地站起,直到此際才發現她竟任由自己被一個陌生男人抱著許久。
  
  「我也沒有。」邵一帆跟著她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塵,朝她笑了笑。
  
  他站起的這刻,舒妍就發現她錯了。
  
  原來他不只高她半個頭,而是足足高她一個半;他的肩膀不可思議地寬闊,胸膛也遠比她想像中的堅硬厚實。
  
  真驚人,她有一百六十公分呢,這便意味著他的身高是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十分魁梧。
  
  「你是警察嗎?」在舒妍意識到之前,她就已經瞅著他的肩胛骨發問。
  
  「你看見了?」跟隨她的視線,很容易便能猜到她的心思。
  
  「那是真的嗎?」舒妍指的當然是他懷中那把槍。
  
  「你說呢?」邵一帆揚起嘴角,壞壞地將問題拋回去給她。
  
  有人危急時會將手放在假槍上自衛嗎?舒妍發覺她問了個十分蠢笨的問題。
  
  「你是警察嗎?」舒妍又問了一次。
  
  「我很想告訴你我是,可惜我並不是那種正義使者……你要舉發我嗎?」邵一帆說得吊兒郎當,全無顧忌。
  
  她是個毫無殺傷力的乖乖牌好女孩,無論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他的對手,對他不構成任何威脅。
  
  舒妍直瞅著他眉眼,思索了會兒,搖頭。
  
  「我為什麼要舉發你?」她問得認真。
  
  「你應該怕我。」一個好女孩應該害怕非法持有槍械的人。
  
  邵一帆捏住她下顎,毫不客氣地望進她眸心,想從當中找出一絲驚惶。
  
  「我不怕你。」可惜舒妍的眼裡沉穩安靜,就連聲線都無波無瀾。
  
  「為什麼?」邵一帆挑眉。
  
  「我不需要怕一個初次見面就想保護我的人。」
  
  她的答案令邵一帆失笑。
  
  他認為她不需要因網咖這種稀鬆平常的場合感到不自在時,她恐懼得要命;而他認為她應該因他持有危險物品恐懼的時候,她卻又勇敢得驚人。
  
  他原想開口稱讚她很帶種,可是,在這麼一個靈致秀雅的女孩面前,任何粗俗的字眼統統都自動自發地嚥回喉嚨裡,自慚形穢。
  
  「你叫什麼名字?」邵一帆幾度思量,最終只剩下這個問句。
  
  她很奇妙、很矛盾,徹底挑惹他興趣,令他對她越來越好奇。
  
  「舒妍。舒適的『舒』,百花爭妍的『妍』。」她不怕他,毫無防備。
  
  「我是邵一帆,一帆風順的『一帆』。」邵一帆向她自我介紹,在心中反覆默念她的名字。
  
  舒妍、舒妍……舒心、妍麗,美好……
  
  他想,他們是雲泥之別,就算不會再見面,至少,他能夠清晰記憶她名姓。
  
  事情的發展與邵一帆預期完全不一樣。
  
  他再度遇見舒研,就在兩天後。
  
  她在夜市擲飛鏢射氣球,擲飛鏢的技術奇差無比,差到他無法不笑出來。要怎麼扔才能這麼低分呢?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確定是張開的嗎?
  
  邵一帆嘴裡叼著的那根煙頭差點掉下來。
  
  「小姐,你還要再玩一局嗎?」舒妍用光最後一支飛鏢時,老闆捧著另一盤飛鏢問她。
  
  「我……唔……不要好了。」意識到她再怎麼投攤也無法達標,舒妍眸光落向一旁的獎品區,聲調和表情同樣為難,略顯失望地決定放棄。
  
  邵一帆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便看見成排的絨毛布偶——很大很大的那種,他原以為只有小朋友會喜歡的那種。
  
  嘴角一秒鐘就失守,騎士精神來得如此飛快且自然。
  
  一隻男手橫過舒妍面前,遞了鈔票給攤販老闆,接過老闆手中的飛鏢盤。
  
  「是那一排娃娃嗎?等我雨分鐘。」邵一帆站到舒妍身旁,鼻尖往布偶努了努。舒妍訝異地仰顏睞向邵一帆,同時被他的出現和他的發言嚇了一跳。
  
  「老闆,一支一分,滿分的話,第一排的獎品都可以選沒錯吧?」邵一帆信手拿起一支飛鏢,瞇陣朝前比了比,態度輕鬆,就連嘴上的香煙都沒拿下來。
  
  「對,第一排的都可以選。」想一局拿滿分,門都沒有!老闆換上新的氣球,完全沒將邵一帆當一回事。
  
  咻——咻——輕輕鬆鬆、百發百中!小兒科般的戰鬥,前前後後不超過兩分鐘。
  
  本以為來了個凱子般丟也丟不中的小姐,沒想到半路殺出高手,這下賠本了的老闆臉色十分難看。
  
  事實上,不只是老闆,就連舒妍的臉色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
  
  她和邵一帆兩人玩的是同樣的遊戲嗎?怎麼難易度差這麼多?舒研都不知該先敬佩邵一帆,還是先鄙視自己。
  
  邵一帆偏眸看向舒妍,得意洋洋,上回被她撞見遊戲落敗的自尊心瞬間有種扳回一城的虛榮感。
  
  「你要哪一個?選好,讓老闆幫你拿。」他說話口吻理所當然,就像他是個十
  
  分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欸?選好?什麼?」舒妍完全沒反應過來。
  
  邵一帆的意思是要將獎品送她嗎?她不能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禮物。
  
  可是,那個Keroro軍曹的娃娃真的好可愛……舒妍視線停留在喜歡的綠色布偶上,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放棄。
  
  「謝謝你,可是不行,我不能——等等,對不起,先等一下……喂?」拒絕到一半,舒妍的行動電話響了。她向旁走開了幾步,接電話。
  
  「對,就那個。」聽舒妍似乎想拒絕,趁她講電話的空檔,邵一帆乾脆示意老闆將那個她一直偷偷看著的絨毛娃娃拿下來,先拿先贏。
  
  邵一帆走近舒妍,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將娃娃塞給她,恰好聽見她的談話——
  
  「十二點?好晚耶!不能早一點嗎?現在才九點,我已經很想回家,不想再待在外頭了……」舒妍緊皺著眉頭。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在向她要求什麼,可她的聲音嬌嬌軟軟,一點魄力也沒有,對方會理她才有鬼,邵一帆心想。
  
  果不其然,舒妍節節敗退。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時常這樣,也知道你男朋友很久才能上來台北一次,可是……」
  
  抗議還不忘體貼人家,這下不是更讓對方有機可乘嗎?
  
  邵一帆捻熄了香煙,才替她感到不妙,舒妍就不負期望地敗陣了。
  
  「好吧,那也只好這樣……我十二點再回去……嗯,拜拜。」舒妍掛上電話,將手機放回包包內,回身,正巧與等在一旁的邵一帆四目相接。
  
  噢,她圓滾滾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裡滿是委屈;她的聲音好可憐,楚楚可憐的表情看來也好令人心疼……
  
  可是,她這不是自找的嗎?她幹麼任由別人欺負啊?
  
  念及她被別人欺負,心頭沒來由一陣氣。
  
  「既然不願意,為什麼還要答應別人?」邵一帆劈頭就是一句指責。
  
  「啊?」他在說什麼?他一直站在旁邊聽她講電話嗎?
  
  見舒妍似乎沒聽懂,邵一帆繼續補充道:「不喜歡就說不喜歡,想拒絕就說不要,這很簡單的事,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支支吾吾的,只是讓別人爬到你頭上,白白佔你便宜。」
  
  「我……」是啊,為什麼她明明不願意,又要答應別人呢?舒妍一時之間也回答不上來。
  
  從小到大,她就很難拒絕別人的要求。
  
  她慣於服從權威——父母、老師,或是同濟,鮮少有自己的主張。
  
  可是,她的室友因為想和難得北上的男友在家獨處,所以要她在外頭瞎晃這種事,是邵一帆應該關心的嗎?
  
  雖說他上回十分勇敢地保護她,她也不怕他,但他們倆怎麼說也不過第二次見面,他未免也管太寬了吧?
  
  「好了,別不開心了,喏,這送你。」見舒妍臉色變來變去,欲言又止,邵一帆將方纔得到的,那只長得很奇怪的綠色絨毛娃娃扔給她。
  
  「不要。」莫名其妙被不甚相熟的邵一帆念了一頓,舒妍本能反應將Keroro軍曹推回去。
  
  「現學現賣啊你?」竟然馬上拒絕了?該說她學習能力強嗎?邵一帆被舒妍逗得很樂。
  
  「為了逞強口是心非,明明喜歡得不得了卻拒絕,吃虧的可是你自己喔。」邵一帆繼續多管閒事。
  
  「你又知道我很喜歡了?」討厭,他幹麼一副很瞭解她的樣子?
  
  「怎麼不知道?你清清楚楚寫在臉上。不過,話說回來,這只東西還真醜,被做成玩偶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人愛。我本以為你喜歡的會是什麼凱蒂貓、史努比或樓桃小丸子之類的東西。」邵一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參不透綠色軍曹的可愛之處,一臉嫌惡。
  
  哪裡丑了?明明就很可愛。因為莫名賭氣,舒妍沒有把內心的話說出來。
  
  她粉紅色的鼓脹兩頰令邵一帆心生捉弄。
  
  「既然你不要,那我扔了。」邵一帆隨手就要拋。
  
  「不行!」舒妍急急忙忙地將玩偶搶過來。
  
  「哈哈哈哈哈!」邵一帆笑到快不能呼吸了。
  
  「你很煩。」他也未免笑得太瞧不起人了。
  
  「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嫌我煩的女人,通常都是我嫌別人比較多。」那些人是怎麼說他的?說他迷人、性感,又很神秘,可他的男性魅力在她身上似乎完全不管用。
  
  「不只煩,還很自戀。」舒妍迅速下了這個結論。
  
  是怎樣?她承認他很英俊沒錯,但是,他有必要說得一副全天下女人都會為他著迷的樣子嗎?
  
  「好吧,看來我冒犯你了。」邵一帆摸了摸下巴。
  
  「……」說「是」好像太沒禮貌了?可又不是「不是」。舒妍直勾勾看著他,沒有回話。
  
  「既然這樣,乾脆給我個補償的機會吧。」邵一帆壞壞地挑了挑嘴角,出了個舒妍怎麼都想不到的主意。
  
  「現在距離十二點還有接近三個小時的時間,你可不是時常有機會遇到像我這種遊戲高手的,說吧,你想要這條街上的什麼,不論是打彈珠、麻將、撈金魚、射飛鏢……我統統幫你贏回來。」
  
  「這是什麼補償的方法啊?」氣歸氣,他的無厘頭與無賴居然令舒妍有些想笑。
  
  她的生活圈向來單純、循規蹈矩,少有意外,原來有人是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的嗎?
  
  「快喔,把握機會,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我在大馬路上是沒法對你亂來的,你大可放心。」他像在誘騙好女孩,但他喜歡。
  
  「我……」要答應嗎?舒妍思忖再三,拿不定主意。
  
  他說得沒錯,她確實有大把時間不知該如何揮霍,而他雖嘮叨且多管閒事,但並不像壞人,再說,這裡是人潮洶湧的夜市,他也不能拿她怎樣,如果只是一起玩遊戲的話……
  
  「好!成交!走吧!」再讓她猶豫下去就天亮了,邵一帆不由分說,趕鴨子上架。
  
  「什麼時候成交了?」舒妍被他拉得莫名其妙,急嚷。「喂!你別拉著我,我不會走丟的。」慢著、等等,她答應要去了嗎?
  
  她反應太慢,而邵一帆動作太快,她根本無力應付,被殺得措手不及。
  
  「你太矮了,我會看不見你。」邵一帆不知何時又摸出了根未點燃的香煙咬進嘴裡,朝她扯唇笑了笑。
  
  他這下真是在拐帶良家婦女,可無所謂,反正他從來就不以當凡事照規矩來的正人君子為目標。
  
  「什麼嘛,這樣也行?」他一直在製造新問題逃避她的上一個問題。
  
  舒妍覺得她一定是生活無趣太久,悶壞了,所以並不對邵一帆的行為感到反感,反而荒謬得想笑。
  
  「好啦,高手作陪,你不會後悔的……走,我們先去撈魚。」見她態度鬆動,邵一帆打鐵趁熱,興沖沖拉著她向前行,神情雀躍得像個孩子。
  
  這……
  
  這麼高頭大馬的男人,露出那種大男孩似的表情,明明嘴裡還叼著根香煙……
  
  既充滿乖違感,又好傻。
  
  舒妍怔怔地望著被邵一帆攫住的那隻手,已經不只是想笑,真笑了,清清楚楚露出九顆貝殼似的牙齒,唇邊揚起的漂亮弧度像一抹沉靜新月。
  
  回眸睞她的邵一帆心魂一震,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後,都還清楚記得她此時臉上的笑容。
  
  他願意為她的笑容做任何事,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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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49:51
  第三章
  
  事實證明,就算有高手作陪,遊戲製作人也有辦不到的事情——那面氣窗上的扇葉怎麼都拆卸不下來。
  
  更糟糕的是,氣窗下方空無一物,任何著力點也沒有,就算他們從氣窗爬出去,也不可能就這麼縱身向下跳。
  
  用繩索垂降?
  
  剛剛捆綁他們的繩子連結起來恐怕不夠長,勢必得找其他的東西,夠長、夠牢靠、能夠固定……而且,舒妍的身體能夠從這扇狹小的氣窗鑽出去嗎?
  
  就算舒妍出得去,出去之後,她又能順利幫他將大門打開嗎?若外頭有危險,在倉庫內的他完全幫不上忙,只是白白令她落入險境。
  
  事實上,邵一帆認為他們如果夠聰明,就不要再打氣窗的主意了,這是他在氣窗旁再三確認後得到的結論。
  
  「邵一帆,上頭如何?從氣窗出去可行嗎?」等在下方的舒妍仰頭問他。
  
  扇葉拆不下來的事實她已經清楚看見了,但她需要確認該不該繼續尋找能夠拆卸扇葉的工具。
  
  「不行。」邵一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斬釘截鐵地搖頭。
  
  「那外頭是什麼情況?看得出來這裡是哪裡嗎?」從扇葉縫隙望出去,應該可以窺見外面景色,舒妍是這麼想的。
  
  「外頭荒涼得很。」邵一帆再次瞇眼向外瞧了瞧。
  
  「有一條很像在施工中的小路,堆放一些木材雜料,還有幾盞不知道會不會亮的路燈,沒有車,也沒有行人。」
  
  很好,居然連向人車呼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舒妍有些喪氣地想。
  
  「既然什麼都沒有,你還在上面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他皺眉沉吟,看起來分明像在思考些什麼——沒有告訴她的「什麼」。
  
  多年前,他總是無條件地為她擋風遮雨,不告訴她原因地為她排除危險,就是唯恐她擔憂;可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萬事仰賴他,且需要他保護的女孩了,她希望他能好好與她討論他們現在的處境,一同商量對策,而不是被他自以為是地排除在外。
  
  「看風景兼呼吸新鮮空氣。」邵一帆看向從氣窗沿著牆壁拉進倉庫內的電線,朝舒妍回答得又痞又漫不經心,不願說出心中真正所想,增加她的恐慌。
  
  他只是想,現在時間已近傍晚,倉庫內尚有光線,可入夜後,他與舒妍不只會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徹底黑暗,更得面臨如何解決如廁這種生理需求的困窘問題。既有電線,這倉庫內有電嗎?
  
  若是主人閒置不用,偶爾還會來晃一晃的倉庫,或許還有電力?
  
  也或者,這倉庫內的線路原就是偷接別處電源,若別處仍正常供電,他和舒妍在入夜後至少還能開盞燈。
  
  這處電線的設置和走向看來很怪異,不像是有經驗的水電師傅會做的配置,偷接的可能性很大……
  
  「喂!你到底在磨蹭什麼?!」舒妍不耐煩地往上喊。
  
  他明明就在想些什麼,偏偏對她說沒事的態度很令人氣惱。
  
  「幹麼一直催我?讓我看一下風景會怎樣?二小姐,你手酸了?」邵一帆垂眸,笑問方才堅持為他扶桌子的舒妍。
  
  「不然呢?」手酸是其次,討厭他不對她說出心中真正考慮也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還是,戰戰兢兢擔憂他摔下來的心情才是真正煎熬,只是舒研不想承認。
  
  「嘖嘖,才這麼一會兒就累了,果然是千金小姐,體力不佳,我早說過不用你扶的。」邵一帆依舊是那種令人想捏死他的口吻。
  
  「既然這樣,你就摔下來吧。」不扶就不扶,舒妍放手時不忘唱衰他。
  
  「喂!」她的暴躁令邵一帆大笑。
  
  「你別光顧著笑啊,小心!」他有必要笑得這麼誇張嗎?他笑到貨架都在搖晃了。舒妍急嚷。
  
  「沒事的,你就是愛瞎操心……shit!」邵一帆為了證明舒妍是在大驚小敝,從最高處下來時的動作稍大,態度輕慢,沒料到樂極生悲,老舊的桌腳冷不防斷了一根,一瞬間,堆迭著的所有物品全部傾斜翻覆。
  
  「讓開讓開!你快讓開!」見勢子已經收不住了,邵一帆朝下大喊。
  
  舒妍想幫他也不是,不幫他也不是,只得迅捷閃避。
  
  邵一帆單手護住頭臉,另一手攀抓物品平衡重心,在一陣亂七八糟的晃蕩之中縱身下躍,毫髮無傷地回到地面。
  
  平心而論,他身手敏捷、動作矯健,落地姿稱一百,可他是不是真的很氣人?
  
  「還說我瞎操心?!」舒妍瞪他,驚魂甫定的聲調充滿責難,卻難掩關懷。
  
  「誰害的?你不詛咒我就沒事了。」邵一帆拍了拍身上塵土,忿忿補了地上那支斷裂的桌腳一腳,以示幼稚的抗議。
  
  「你不惹我就沒事了。」還說?舒研繼續瞪他,在他身上反覆梭巡的眸光與其說在瞪他,不如說是在確認他是否真沒受傷。
  
  「舒妍啊,你現在真是伶牙俐齒,我從前那個乖女孩二小姐去哪兒了?」邵一帆以一種十分惋惜的口吻,歎了好大一口氣。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乖女孩。」他的發言刺耳至極,舒妍鄭重重申。
  
  她不是他的,他也不是她的,他們已經分離得夠長且夠久了,可為何還會為他擔憂與心跳?
  
  「這幾年究竟受了什麼訓練?吵架講座?有這種東西嗎?還是你看了『九品芝麻官』?」邵一帆依舊是那副痞痞的無賴樣。
  
  她確實和從前大相逕庭,不論是穿著打扮,不論是說話口吻,都和從前截然不
  
  同,唯一相同的,是同樣令他心慌意亂、毛毛躁躁,像個荷爾蒙旺盛的青少年。
  
  「你很無聊。我早說過有很多事都跟從前不同了。」
  
  「九品芝麻官」?真虧他想得出來。
  
  「你是這麼說的沒錯,但是,仍然有很多事是沒有改變的,比如這個——」邵一帆白牙一閃,眼尖地撈起地上的綠色小物,拿到舒妍眼前晃了晃,唇邊銜著的笑容壞壞的。
  
  舒妍定睛一瞧,是她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手機吊飾——她始終喜歡的綠色Keroro軍曹。
  
  「還我!」舒妍一把搶過。
  
  「嗯哼。」她粉紅色的雙頰永遠令邵一帆心跳飛快,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
  
  「既然有吊飾,手機說不准在附近;既然有手機,就代表我們可以求救,你不趕快找手機,淨盯著我做什麼?講到這個,你的手機呢?」舒妍被他望得一陣尷尬,又窘又氣。
  
  她一直不斷和邵一帆強調她早已不是從前的她,想徹底與他撇清關係,沒想到一個貼身小物卻輕易洩漏她心事。
  
  歲月在她身上留下許多難以磨滅的刻痕,影響她的性格甚遠,令她連字體都在不知不覺間改變甚多,可衷心喜愛的事物卻從未變過,包括她喜歡的動漫角色,與她喜歡的,他……
  
  她才不想讓他知道,一點也不想。
  
  「我的手機早不知在打架時落到哪裡去了。」邵一帆聳肩,方才解開手腳束縛之時,他就確認過了。
  
  「真訝異你也有打架打輸的一天。」他體格強健,身手向來敏捷,這真是個令人百思不解的疑點。
  
  「多謝你對我的信心,我老了,而且,多打一我未必會贏。」他輸在沒想到餐廳內有埋伏。
  
  邵一帆雙手一攤,言談極不正經,可眸光卻銳利地研究起倉庫內電線配置,認真翻找鄰近物品,試遍了牆上所有電源開關。
  
  開關毫無反應……是真沒電,還是哪裡被截斷了?
  
  氣窗透入的光線越來越歪斜,他得一邊尋找脫困的方法,一邊尋找電力,或是能夠維生的東西,比如過期的杯水或罐頭,做好最壞的打算。
  
  邵一帆開始感到不安,即便他隱藏得很好。
  
  「嚇!」正在翻找地面雜亂物品的舒妍突然尖叫出聲。
  
  一隻灰胖溝鼠迅速從她腳邊竄過,舒妍腳步慌亂,臉色發白,凌亂步伐踏過幾隻蟲屍,有蟑螂、蜘蛛,還有……惡……
  
  「找到手機之後,你要做什麼?報警?」邵一帆在她吐出來之前,貼心地轉移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順便將那些令她作嘔的東西踢出她的視線範圍。
  
  他知道舒妍好怕老鼠和蟑螂的,從前她曾經因此緊緊抱住他。
  
  她很怕很怕,更討厭自己這麼怕,邵一帆已經完全可以預知她的反應。
  
  她一定會故作鎮定,假裝她全不介意,實則冒冷汗、起雞皮疙瘩、胃酸上湧,偏偏嘴硬不承認,繼續努力脫困。
  
  在這麼高壓的環境裡,邵一帆實在不願再看她勉強自己,才分心照顧她情緒。
  
  「你應該不希望我報警吧?」舒妍深呼吸了幾口,果然成功被邵一帆轉移焦點。
  
  她本不願提起這件事,眼下既然邵一帆主動提及,她也毋須避諱。
  
  將他們困在這裡的人約莫是邵培元,邵一帆去年從煙毒勒戒所出來的堂弟。
  
  舒研因著時常在「咬一口」出入的緣故,和在「咬一口」擄任服務生的邵培元有過幾面之緣,也曾一道用過餐。
  
  真怪異,邵培元怎麼看都是個改過向善的乖孩子,言談禮貌、舉止和氣,笑起來還有點靦眺可愛,她從來沒有因為邵培元曾經的誤入歧途看輕過他,怎麼他就做出讓她如此意料之外的事呢?
  
  「是不希望,但若你堅持,我並沒有立場反對。」邵一帆聳了聳肩,見舒妍情緒平定,又開始專注研究起線路,在靠近地面的牆上尋到一截很像被老鼠咬過的痕跡,湊到眼前仔細端詳。
  
  舒妍偏首思考邵一帆的話語,在還沒搞清楚事情始末之前,她其實也對邵培元存著某種不想驚動警察的護短心態。
  
  她雖從沒主動問過,但隱約也能猜知,邵一帆為了回復平常人的生活,來到能被社會大眾認可的環境,想必費了一番功夫與心力,他絕對不希望好不容易從勒戒所出來的堂弟再度走入歧途,留下前科,畢竟他們都同樣努力想脫離。
  
  「放心吧,你不是正義使者,我也不是,若真找到手機,先定位,再求援,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總之,先找到手機再說吧,舒妍迅速釐清思緒。
  
  「你想向誰求援?」既不打算報警,又得找一個能幫忙他們脫困的機伶人物,誰是她的人選?邵一帆一邊問她,一邊將手裡的電線拋掉。
  
  整間倉庫的電線被咬得亂七八糟,處處都是斷點,他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
  
  「要找信得過又不會壞事的人,當然非亮亮莫屬……可是,你絕對不願找亮亮吧?」舒妍搜尋了會兒腦中名單,很快地剔除邵一帆妹妹這個選項。
  
  邵一帆視妹如命,向來疼亮亮疼得緊,怎可能讓她涉險?
  
  他總是專斷地以他的方式保護所愛之物,就像他當初狠狠將她推離他的世界一樣。
  
  真可惜,亮亮反應向來夠快,而且十分值得信任。
  
  舒妍觀察邵一帆的動作,抬頭看了下氣窗,這才注意到外頭光線已經漸漸由金黃轉成橘紅。
  
  天快黑了,莫怪邵一帆開始急了,他們得加緊腳步才行。
  
  「找我姐吧,我姐起碼夠聰明。」舒薔是舒妍剛從外科轉到醫美發展的醫生姐姐,舒妍飛快作了決定,其實她心中還有一些備選名單,不過不需特別向邵一帆交代。
  
  「嗯。」邵一帆淡應,給了她一個充滿感謝,又十足抱歉的眼神,為她的幫忙護短。
  
  他蘊含太多情緒的目光令舒妍感到不自在,連忙將視線別開,再度進入工作模式,決定將眼睛看得見的、所有能藏匿手機的地方統統都找過一遍。
  
  她想,手機很有可能是在她被扔進這裡時,從她牛仔褲口袋中飛出去的,希望她的地毯式搜索奏效。
  
  舒妍矮身蹲找,又道:「現在只能祈禱手機沒有壞,而且還有電。我只是不明白,他將我們兩人扔在這裡做什麼?」
  
  「你認為他要做什麼?」邵一帆邊問,手邊動作沒閒著,拿著根才拾得的鐵絲,走到大門邊,試圖開鎖。他想聽聽舒妍的看法。
  
  「我不清楚,完全沒概念,而且,他甚至沒有派人看住我們。」舒妍瞇了瞇眸,注意到邵一帆將鐵絲插入門把的動作。
  
  「沒有人看守的地方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很難逃脫,不需要看守;另一是我們根本不值得看守。」拜託千萬不要是前者,舒妍暗自祈禱,屏氣凝神地望著邵一帆專注開鎖的動作。
  
  這種非常時刻,邵一帆為何會開鎖這事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打開。喀嗒——細微的金屬聲在倉庫內響起,有如天籟。
  
  開了?真開了?
  
  舒妍才想歡呼,邵一帆的咒罵聲卻比她更早。
  
  「圈圈叉叉的,外頭不是擋了東西,就是上了閂,邵培元那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拖延時間?」就算鎖開了也沒用,邵一帆幾下衝撞未果,氣得將手中鐵絲扔掉。既沒電力,又出不去,真是雪上加霜。
  
  「拖延時間?」舒妍捕捉到關鍵字。
  
  「是,拖延時間。」邵一帆重複一遍,將心中所思全盤托出,舒妍總該知道她是如何惹上麻煩的。
  
  「你剛剛說的那兩種可能,我比較傾向於相信後者。我猜培元他的打算是將我們這些礙事的人暫時先關在這裡,等事情完成之後,他會回頭放我們出來,不是真想困住我們一輩子。」
  
  「他究竟想做什麼?」舒妍抬頭看他,繼續埋首找手機。
  
  「他和一個藥頭約了今晚在港口餐廳交易,說他手上有批很純的貨。」他收到消息,想先去阻止培元,沒料到餐廳內卻早有埋伏。
  
  藥頭?舒妍擰眉。「他需要錢?」
  
  「恐怕是的。」邵一帆遺憾地道。
  
  「他又開始吸毒了嗎?」毒癮永遠使人貧窮。
  
  「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並沒在他家或是哪裡看到吸食器,他身上也沒有那種吸毒者特有的氣味,也許他只是需要錢,但我不懂他需要錢做什麼。」邵一帆邊說話,邊從不起眼的角落裡撈出一個放著成串鞭炮的紙盒。
  
  鞭炮?一個念頭竄過邵一帆腦海,令他瞇了瞇眼。
  
  「吸毒者身上的氣味是什麼?」舒妍發問。
  
  「甜甜的、特殊的……噯,我不會形容,你有機會去勒戒所門口,找幾個正要進去勒戒的聞一聞就知道了。」邵一帆將鞭炮拉出來,拆開一卷紅紙,將當中火藥倒在掌心中細瞧。
  
  「誰會做這種無聊的事?」看見邵一帆的動作,舒妍十分有默契地遞了打火機。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邵一帆不可思議地盯著那個打火機。
  
  「我知道。」舒妍點頭。
  
  「你想確認鞭炮內芯有沒有受潮,若沒有,火藥份量夠多的話,也許我們能想辦法炸出一條路。」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有的沒有的事?!」他懂這些雞鳴狗盜,自然是因為從前生活環境複雜,可舒妍呢?以他對她的認識,她只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
  
  「我說過了,我是個遊戲製作人,在你沒參與到的我的過去七年裡,我學了很多東西。」舒妍挑眉,續又補充。「而且,我可以告訴你,若找不到石油、煤油什麼的輔助,憑那幾串鞭炮,我們連將門把炸下來都有問題。」
  
  「那你還給我打火機?」她的推測是對的。他甚至不用點火就能明白。
  
  「有些事要親自試過才會死心。」舒妍悠悠地答,就像門鎖一樣。
  
  好吧,看來她不只對鞭炮很有概念,對他的脾性也很瞭解。
  
  「算我服了你,遊戲製作人。」邵一帆接過舒妍遞來的打火機,重重強調了遊戲製作人五個字,心情複雜,一句話說得五味雜陳。
  
  他原以為他離開舒妍以後,舒妍會一路走在父母為她安排好的平順道路上。
  
  也許當個公務員,也許當個平凡上班族,也或許嫁個老實平穩的好青年,當個平凡快樂的家庭主婦,每天最大的挑戰就是烹飪新菜色,就像他或她父母期望的那樣,可她並沒那麼做,而他完全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早知她有朝一日會成為實境遊戲製作人,成日研究這些有的沒有的東西,他當初何必將她推離身旁?
  
  不對,遊戲中的危險畢竟與真實人生中的相差甚遠,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為何要一直後悔從前的失去?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趕快將她帶離這裡!
  
  邵一帆想將打火機放進口袋裡,未料手一滑,打火機落至地面,那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聽來並不對勁。
  
  舒妍和邵一帆四目相對,同時精神一振。
  
  「空心的?」舒妍蹲下,敲了敲某塊地磚。
  
  「絕對是。」邵一帆俯身,附耳貼在那塊地磚上聽了聽,開始動手尋找開啟夾層的方法。
  
  氣窗無路、大門不成、鞭炮不足,全無電力……拜託,這夾層裡頭絕對要有派得上用場的物品。
  
  邵一帆努力奮戰的同時,舒妍眼角餘光瞥見另一個令人感到絕處逢生的希望。
  
  「手機?」舒妍驚喜大嚷,飛奔過去,將疑似手機的一角從某個隱密至極的角落拉出來。
  
  幾隻蟑螂蟲蟻跟著手機奔竄出來,舒妍頭皮發麻,起了整片雞皮疙瘩,可卻沒空在意。
  
  她急急忙忙開機,無視螢幕上長長的裂痕與腳邊的蟑螂。
  
  跟隨在開機畫面之後跳出來的是低電量警示。
  
  可惡!早知道今天稍早時不要玩手機遊戲!這下饒是舒妍再淡定,都不由得緊張起來。
  
  9%
  
  舒妍瞥了一眼右上角的電量,連忙搜尋服務。
  
  該死,這裡收訊怎麼這麼差?光是重新搜尋網路都已十分耗電。
  
  6%
  
  舒妍打開地圖,迅速定位。
  
  3%
  
  定位完成。舒妍抹了把汗,手指飛快鍵入訊息。
  
  2%
  
  設定收件人。舒薔,還有……
  
  1%
  
  舒妍額際的汗滴落下來。
  
  刷——訊息發送中的畫面一黑,自動關機——
  
  訊息究竟發送成功了沒?
  
  真出不去了嗎?
  
  舒妍又累又渴,精神壓力又大,身體癱軟,不禁跌坐在地。
  
  別說捱到明日天亮,光是捱到今晚入夜都足夠令人身心俱疲。
  
  舒妍萬念俱灰的同時,耳邊卻聽見邵一帆撬開了那塊地磚,大喊——
  
  「舒妍,我們走運了!」
  
  走運了?什麼?
  
  舒妍仰首,亮燦燦的眼神直勾勾盯著邵一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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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50:31
  第四章
  
  「小姐,我真是走運了!碰上你這種女神級的大正妹!你長得好漂亮,可不可以來拍藝術照?」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眼神亮燦燦地盯著舒妍。
  
  「不用了,謝謝。」剛走出校門的舒妍頭也沒抬,搖頭,拉了拉書包的背帶,前行的腳步不自覺加快。
  
  「拜託啦,我們是剛成立的攝影寫真工作室,很需要像你長得這麼漂亮的女生來幫我們宣傳,免費幫你拍寫真集,保證不收錢,還可以幫你轉介給經紀公司,如果你願意的話,還有機會往演藝圈發展喔。」男人再度攔住舒妍。
  
  「真的不用了,謝謝。」男人上下打量她的眼神令她感到不舒服。舒妍仰顏看著他,堅定地又重複了一次,迅速從他身旁繞過。
  
  「拜託啦,不要浪費你的青春和美貌啊,保證不收費的。」男人一把攫住舒妍手臂。
  
  「我已經說不要了。」舒研嚇了好大一跳,連忙掙開。
  
  「你聽不懂人話嗎?她已經說不要了。」又要搭上舒妍的手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邵一帆拉住。
  
  「對、對不起。」邵一帆身形偉岸,陣光銳利且隱含戾氣,有種不怒自威的魄力,男人匆忙道歉之後,很快就跑了。
  
  「為什麼我才一下子沒看住你,你就會被纏上?」邵一帆嘴上雖然這麼抱怨,可他比誰都明白為什麼。
  
  舒妍大多時候很安靜。
  
  她與人維持一種疏離般的客氣,笑容靦眺,說話時輕聲細語,情緒和緩;文靜內斂的好女孩氣質很容易讓她和同學、朋友之間拉出距離,但是,遇到厚著臉皮死纏爛打的類型,卻令她難以招架。
  
  推銷員最喜歡像她這種人了,尤其,當她又長得很賞心悅目的時候。她還吸引登徒子,就像他這種,自從在網咖和夜市偶遇過後,就拚命讓自己出現在她眼前,增加存在感的登徒子。
  
  陡然跳出的「登徒子」三個大字莫名令邵一帆想笑,心情很好。
  
  「你在笑什麼?」舒妍擰著眉睞他。他一定又要因她的不善拒絕說教了。
  
  「我在笑,你若不是這種性格,也不會讓我纏上,我碎念你的行為根本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邵一帆聳了聳肩。
  
  「你自己也知道。」他的自知之明令舒妍哭笑不得。
  
  「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我們?」
  
  「是的,我已經訂好位了,上山吃野菜。」
  
  「你為什麼老以為我會答應你?」舒妍停下腳步,仰著顏問他,不是責怪,只是單純的不解。
  
  這已經是他這周第三次找她吃飯了。
  
  第一次,他說他是外地人,已經在台北停留了好一段時間,卻從沒搭過貓纜,問她能不能同行。
  
  她也是在台北租屋的外地人,分外瞭解人在異鄉的孤單心情,想想,覺得無妨,便答應了。
  
  第二次,他說想去陽明山看夜景,喜孜孜地指著一部租來的轎車,說已經付了租金,有車比較方便上山。
  
  租借轎車的租金似乎不便宜,舒妍看著那輛轎車沉吟了許久,最後不忍心掃他興,也答應了。
  
  再來就是這次,他說要上山吃野菜,訂的約莫就是上回他們在山上看到生意很好,說下次或許可以找機會吃吃看的那間餐廳……
  
  他怎麼老有這麼多名目?她又怎麼老有種被他吃定的感受呢?
  
  一周前,他們明明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啊。
  
  「你有別的邀約?」見她神色為難,邵一帆揚眉問道,心中有些忐忑。
  
  他很喜歡跟她在一起,不喜歡被她拒絕,最好不要是哪個渾小子趁他不在時偷偷將她約走,他一定會將他的腦袋拆下來!
  
  「是沒有。」舒妍搖頭。
  
  「那就對了。」邵一帆很明顯鬆了口氣,神態瞬間又恢復成平日那副愜意樣。
  
  「對什麼呀?」他怎麼老是這麼理所當然又順理成章?舒妍真不明白。
  
  「而且,你為什麼知道我幾點下課?」她已經大學三年級了,每天放學時間並不固定,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時間未免也掐得太精準。
  
  「我上回摸走了你的課表。」邵一帆拋了根香煙進嘴裡,說得就像他剛在便利商店買了包煙一樣。
  
  「……」連這種偷雞摸狗的事都可以說得這麼自然?舒妍真是服了他。
  
  「還有,我就住在那裡。」邵一帆指著校門口正對面某棟大樓的其中一戶。
  
  「從我陽台的窗戶正好可以看見你走出來。」以他的腳程,等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時再下樓都綽綽有餘。
  
  「除了等我放學,要我陪你吃飯,或在網咖打電動、在夜市玩遊戲,你難道沒別的事可做了嗎?」他都不用上班的嗎?怎麼老是這副游手好閒的模樣?
  
  「正巧待業中。」邵一帆摸出口袋內的打火機,本想點煙,後來想起舒妍好像不喜歡煙味,沒有猶豫太久,便將打火機收進口袋裡。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他點煙時,她總是微微擰眉。
  
  她最會勉強自己了,他明白,就像她對待室友的態度一樣。
  
  「待業中應該很忙吧?光是看人力網站或求職版已經眼花撩亂,更何況還要準備履歷,應付面試、筆試之類的,怎麼有空來等我放學?」舒妍納悶地問。
  
  「恰好相反,我閒得很,根本沒有人願意面試我。」邵一帆聳肩,說話時嘴裡的香煙一翹一翹的。
  
  「你在開玩笑?」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輕鬆?不對,他什麼時候不輕鬆了?
  
  「不,我再認真不過了。」欸,跟好女孩在一起確實有益身心健康,邵一帆咬著那根不能點燃的香煙,十分遺憾地安慰自己。
  
  顯然舒妍誤會了他話中隱含的惆悵。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這些事的。」她以為她說錯話,無意中刺傷了邵一帆,非常內疚。
  
  「抱歉什麼?又不是你不願意面試我,我沒有什麼讓人看得入眼的學、經歷或一技之長並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不長進,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了?你要每件事都道歉,哪歉得完?」邵一帆再度為她的善感纖細與體貼感到又好笑又好氣。
  
  她太單純太美好,既不世故也不圓滑,白白讓他纏了好多回,半哄半騙地被他拐了好幾頓飯,卻還擔心不小心說錯話傷害他。
  
  「我只是覺得,你聽起來很像在自暴自棄。」舒妍直視著邵一帆,緊盯著他說著每一字句時的表情,試圖看清他心緒。
  
  「自暴自棄?你怎會這麼以為?」邵一帆的表情像聽見多荒謬的笑話。
  
  「再說,你哪裡知道什麼叫自暴自棄?」正是因為不明白,所以錯認,邵一帆笑她的天真,也笑她的傻氣。
  
  像他這樣的人,討生活已經夠艱難,誰還有空管什麼自尊?
  
  他才沒空自暴自棄。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話中的輕蔑令舒妍感到不服氣。
  
  她怎可能不明白?她比誰都懂,她大多時候都處在這種濃濃自厭裡。
  
  「喔?」她的反應令邵一帆感到有趣。
  
  「你為什麼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他統統寫在臉上了。
  
  「我應該相信嗎?」邵一帆挑眉撇唇,就連嘴裡咬著的那根煙都清楚表示了極度懷疑。
  
  「為什麼不?」舒妍懷疑他的懷疑。
  
  「你讀的是一流的國立大學。」邵一帆指了指舒妍身後那間學校,很好心地為她解釋。
  
  「你沒有打工,每件衣服的質料和車工卻都很好。」再比了比她身上的衣服。
  
  「就連租處的地段都很貴。」最後伸手指向她租屋處的方向。
  
  「你看起來就是個家境富裕的千金大小姐,要我怎麼相信你除了會寫『自暴自棄』這四個字之外,和這幾個字有什麼關係?」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也有我的煩惱。」舒妍對他的論調不認同到了極點。
  
  「喔?什麼煩惱?說來聽聽。」邵一帆唇邊揚起的弧度就像舒妍會說出發票老是不中獎這種無聊的答案一樣。
  
  「我永遠都無法符合父母親的期待。」話一出口,舒妍就後悔了,她和邵一帆說這做什麼?
  
  雖然她和邵一帆越來越熟,與他相處也很自在愉快,可這並不代表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與他分享內心深處的秘密。
  
  邵一帆很明顯因她的回答愣了一下。
  
  「你這樣還無法符合期待?」又乖、又單純,又會唸書,還想怎樣?
  
  「就是沒辦法。」舒妍淡淡地應,盡量使自己看來沒那麼在意。
  
  「是你父母親的社會地位太高?期待太深?要求太多?還是兄弟姐妹的成就太遙不可及?」邵一帆越來越好奇了。
  
  「全部都是。」
  
  「恭喜你,那你還真是中大獎了。」邵一帆嘴裡的香煙上下晃了晃。
  
  「謝謝你喔。」不知為何,他挖苦她,沒有同情她的態度竟令她莫名感到鬆了一口氣,就好像……他可以理解她,也不打算對她說教似的。
  
  真奇怪,他老是能令她放鬆,是因為他很吊兒郎當的緣故嗎?
  
  若是換成別人,她一定會很擔憂別人是不是會以為她在無病呻吟,或是因此瞧不起她、訓斥她之類的,怎麼他卻能讓她感到這麼自在呢?
  
  「喂,舒妍,你在家裡排行第幾?」既然已經起了話頭,邵一帆索性將那些他曾經想問的問題統統都問了。
  
  「第二。」既然已經開始放輕鬆了,告訴他好像也無妨,舒妍沒猶豫多久便回話了。
  
  「你還有弟弟妹妹?」
  
  「沒有。」
  
  「那,遙不可及的是哥哥還姐姐?」
  
  「姐姐。」
  
  「姐姐是醫生?律師?還是公務員?」他能想到很厲害的行業約莫就是這些了。
  
  「醫學院正要畢業。」
  
  「你爸媽恰好也是醫生?」
  
  「你問這麼多幹麼?」這問題太接近她的痛點了,舒妍擰眉,不想回答。
  
  醫學院是她怎麼考也擠不進去的窄門,她落榜了兩次,最後父母親才勉為其難同意讓她跨組考試,選填一般文科,但卻因此對她難以諒解。
  
  「不高興就是了。」傻女孩啊,此地無銀三百兩。
  
  「……」明明覺得他有夠不正經,可某些時候,他又很聰明。舒妍癟嘴,有些不甘心。
  
  「所以你是舒家二小姐,不只排行第二,更像二房生的孩子,雖然衣食無虞,可是爹不疼娘不愛,爹娘偶爾還會看著你搖頭歎氣,老是拿你跟姐姐相比?」邵一帆拼拼湊湊,做出了這個猜測。
  
  「……」真佩服他的睿智……不過舒妍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
  
  「偏偏姐姐又漂亮又聰明,還很疼你,讓你想討厭她都沒辦法,所以只好討厭自己,自暴自棄?」邵一帆的腦內劇場繼續大爆發。
  
  「你沒去當編劇真是太可惜了。」他未免也腦補太多,最討厭的是,居然全中了一道百分之百符合她的處塊。
  
  「這劇情上星期演過了,第九台的八點檔,你有看嗎?」邵一帆直盯著她,口吻認真,眼底卻有促狹笑意,很明顯是在尋她開心。
  
  「你很煩。」舒妍瞪他,對他的幽默感很沒好氣。
  
  「這句話你上次也說過了。」
  
  「你不要煩我,我就不會說了。」還怪她跳針嗎?
  
  「喂,舒妍。」她的反應令邵一帆笑了,接著又想起另一個問題,很重要的問題。
  
  「嗯?」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事情,為什麼?」
  
  「你希望我問什麼?」舒妍納悶地望著他。
  
  「職業?家庭背景?或是……」邵一帆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一般人會希望知道的那些事情。」
  
  這幾次相處,她就連他是哪裡人、什麼職業、住在哪裡,或是為何持有槍械都沒問過,為什麼?是對他徹底沒興趣嗎?
  
  舒妍從沒想過他會有如此提問,愣了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仔細想想,不只對邵一帆,她向來不喜歡探人隱私。
  
  她被父母親貼的標籤已經太多了,更不希望自己像父母親一樣,總要將她的同學、朋友調查得清清楚楚,以此區分能與她交好的等級。
  
  別人是什麼家世什麼背景都不要緊,她只要認識眼前的人,知道該如何與眼前人相處就夠了。
  
  「我已經知道你很多事了。」思忖了會兒,舒妍緩緩地答。
  
  「喔?除了游手好閒之外還有什麼?」邵一帆揚高了一道眉,對她的回答顯得很有興致。
  
  見他如此期待的模樣,再想起方才被他說中那麼多心事,舒研好勝心起,瞬間有種很想扳回一城的念頭。
  
  「你喜歡我。」舒妍好斯文好秀氣地答,唇邊揚起的微笑淺淺地。
  
  「咳、咳咳咳——」很好,邵一帆嘴裡那根礙眼的香煙掉下來了。
  
  舒妍有些得意地看著邵一帆慢半拍地將它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再靜靜瞧著他臉上的表情。
  
  有時候,他有點可愛,意外令她感到心頭暖暖的。
  
  「我表現得很明顯嗎?」邵一帆擦了擦額角的汗,過了許久才不再感到喉嚨發癢,能夠正常說話。
  
  好可怕,他太低估好女孩了,她哪裡不會射飛鏢了?她根本瞄頭神准,一鏢斃命啊。
  
  「是。」舒妍頷首,唇邊噙著的笑意因他有些傻乎乎的模樣越來越盛。
  
  「好吧,我確實很喜歡你。」既然都已經被識破,邵一帆也不辯解或隱藏,撓了撓後腦勺,十分老實地認了。
  
  這下換他有些得意地看著舒妍慢半拍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他毫不遮掩的坦白令舒妍臉紅了。
  
  「我哪知道啊?等我回神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你可愛得不得了了。」邵一帆不負責任地答。
  
  他時常想起她在網咖裡手足無措的模樣,時常想起她在夜市裡對著氣球無能為力的模樣。
  
  他喜歡看她抱著絨毛布偶時的滿足模樣,也喜歡看她明明想拒絕他,卻又因心軟答應的模樣。
  
  他細細品味她吃飯時秀秀氣氣的樣子,談到不想談的話題時,輕蹙眉頭的樣子,她笑著的時候,總是安靜文雅且靦腆的樣子……
  
  她每個表情、每句話語,都令他忍不住珍藏心中,時時刻刻翻出來回味。
  
  他怎麼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合他脾胃,教他掌心冒汗,就像個完全不能控制賀爾蒙的愚蠢青少年。
  
  「我一點都不可愛。」沒有人會這麼形容她的。
  
  她父親說她太內向,母親說她人際關係有問題;師長說她太被動,朋友說她不合群;仰慕者說她是冰山美人,追求者說她難以攻掠。
  
  可愛?沒有人會說她可愛的。
  
  「這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事,我覺得你可愛就可愛。」邵一帆倒是理直氣壯,全然不覺他對她的評價有任何問題。
  
  「……」還有這樣的?舒妍對他的蠻橫感到哭笑不得,不想表示意見。
  
  可惜邵一帆對她的不表示意見則有很大的意見。
  
  「好了,你現在知道有個男人喜歡你,你都不用表示什麼的嗎?」邵一帆走到她身前,雙手盤胸,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我要表示什麼?」身高相差太懸殊,他一站近,舒妍便感受到某種壓迫感,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我想想,『我也喜歡你,吻我』?」邵一帆支肘想了想。這句不錯。
  
  「辦不到。」舒妍用一種看到鬼的表情看他,沒發現自己笑了。
  
  「好吧,那這句怎樣?『滾開!別再纏著我了!回去照照鏡子吧!我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也不需要這樣吧?」這也太極端了,要不要這麼偏激呀?舒妍很想不要笑得太失禮,但唇邊濃濃笑意無法抵擋。
  
  「『我父母親不會答應的,我們私奔』?」
  
  「不只編劇,你沒去演戲也真是埋沒了。」舒妍十分努力地稱讚他以避免自己失態。
  
  「好說好說……」邵一帆被稱讚到一半才發現現在根本不是該得意的時候。
  
  「喂!不要轉移話題啊!把人吊在那裡七上八下的很不道德你知道嗎?」邵一帆抗議。他最討厭拖拖拉拉的,要生要死給個痛快啊。
  
  舒妍怔怔地望著他,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邵一帆後背汗濕一片,以為她這輩子寧願站在路旁當雕像,都再不打算開口了,最後才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管你的,你好好想一想,拒絕我或是投入我懷抱選一個。」有人等煩了,開始賴皮了。
  
  shit!這太煎熬了!他這輩子都不要再喜歡好女孩了,看對眼了就上床多好,邵一帆開始明白什麼叫自暴自棄了。
  
  「你好像流氓。」舒妍皺眉,卻感好笑。
  
  「我曾經是。」不對,他現在好像也是。
  
  「謝謝你喜歡我。」想了老半天,舒妍最後拋出這句。
  
  「……你整我就是了?」還真是個不上不下的回答啊。
  
  「你討厭我?」
  
  「不討厭。」
  
  「好吧,那你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跟絕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
  
  「噗哧!」舒妍這下再也克制不住,毫不優雅地放聲笑了。
  
  「喂!你笑成這樣未免也太沒禮貌了!」當他諧星嗎?她搗唇抖肩,笑到幾乎快直不起腰,這簡直太過分了!
  
  好可愛……舒妍盯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笑到眼角泌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此時她若稱讚邵一帆可愛,邵一帆恐怕會覺得男人自尊受到重創,深受打擊。可是,她總算明白一個人可愛不可愛,是一件由別人決定,而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
  
  她不討厭他,他或許有點煩、有些纏人,但是,他很可愛,很珍惜她,並且,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一種能讓她忘記她是舒家失敗品的愉快。
  
  所謂的舒家失敗品,就是舒妍不管做什麼事、讀什麼科系、交什麼朋友,或是參加什麼社團,統統都無法令父母親感到認同與放心。
  
  她所有的朋友,都是父母親精挑細選餅的核可對象,比如——目前與她同住的室友儀欣。
  
  儀欣家境顯赫,雙親在地方上頗具名望,與舒妍的父母親交情甚篤;舒研一直覺得,她之所以能離開故鄉,獨立在台北租房子,與儀欣有很大的關係。
  
  儀欣便是她父母親眼中所謂的,令人放心的乖孩子。
  
  即便她們就讀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甚至在同一個班級,舒妍的父母親依舊認為她遠遠比不上個性開朗外向、人緣絕佳的儀欣,最起碼儀欣嘴巴很甜,總能哄得長輩心花怒放。
  
  事實上,大多時候,舒妍都覺得她和儀欣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好。
  
  儀欣嫌她個性沉悶,凡事太愛大驚小敝、放不開,而她也無法自在融入儀欣的生活圈,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受。
  
  她們兩人之所以住在一起,只因為她們是彼此父母親認同且放心的對象,她們必須藉由對方,才能向父母親爭取外宿的機會,而不必被丟進有舍監看管的學校宿舍裡。
  
  為了在高壓統治的家庭教育下爭取得來不易的自由,她們兩人各取所需,維持一種微妙平衡,不過,這種微妙平衡即將面臨崩壞,至少,舒妍是這麼想的。
  
  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戴上耳機,將電腦音量轉到平時的幾倍大,卻仍無法阻止自己聽見從客廳傳來的高分貝音量——儀欣興致高昂地帶了幾個男男女女回來,進行一場吵鬧且失控的生日派對。
  
  客廳裡的那些人們衣著暴露,縱聲高歌且大口吸煙喝酒,整間客廳煙霧瀰漫,充滿莫名高亢氣氛;他們毫不避諱在別人眼前接吻或親熱,毫不在意這間屋子裡還有她這個不喜歡吵嚷的房客。
  
  稍早時,她不過想去廚房倒杯水喝,貓步走過客廳,便被當中一個男人拉住手臂,放肆地想將她摟進懷裡,甚至打算在她臉頰上親吻。
  
  她聽見儀欣和她男友因她驚慌失措的舉止放聲大笑,只能飛也似地竄逃進房裡,甚至還鎖上了房門,背抵著房門拚命喘氣。
  
  這就是父母親為她挑選的好朋友,從不在乎她感受的朋友。
  
  儀欣忽視她,就像她父母親一樣;她的百般配合與討好只令儀欣學會不再詢問她意見,就如同她也永遠當不成父母親心目中的好女孩一般。
  
  他們當她是透明人,怎麼也不被看見的那一個。
  
  生日?她的父母親說:「只要你像姐姐一樣,你就可以要求和姐姐一樣的生日禮物,舉辦一樣盛大的派對。」
  
  她才不喜歡什麼派對。
  
  而且她知道,無論她再如何努力,她永遠都無法變成姐姐,她永遠都得不到父母親的愛;就像她無論再如何努力,她的朋友依舊不當她是朋友。
  
  那種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感受竄出來,波濤洶湧,在在提醒舒妍她的不被重視與不被愛,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震得她胸口發疼,根本無力抵擋。
  
  討厭,不要哭……
  
  舒妍將耳機拿下,隨手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拚命眨掉眼前的淚花。
  
  叩!
  
  清脆的不尋常聲響從窗邊傳來,舒妍揚眸睞向窗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叩!
  
  是什麼?
  
  第二聲聲響接續傳來,舒研走到窗戶旁,戰戰兢兢地開了窗——
  
  邵一帆站在她窗下,一手拿著準備扔第三次的小石子,另一手朝她揚了揚手機。
  
  「你沒接電話,我有點擔心,就來了。」邵一帆仰頭看她,在街燈下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淡淡的光暈投射在他身上,將他的黑髮與瘦削臉龐照耀得十分英挺,不知怎地,舒妍看見他的第一時間便紅了眼眶,有種在汪洋中攀住啊木的感受。
  
  她是多餘的,也不是多餘的,在令她感到異常寂寞的時刻裡,有個男人居然因著關心她,佇立在她窗下。
  
  他不是她父母親為她挑選的朋友,明明毫無責任,卻如此義不容辭地站在她眼前;他說他喜歡她,不需要用她的任何成就來交換,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輕易得到他的關注與傾心。
  
  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有毅力地纏著她,但此刻,她竟是這麼珍惜他的出現。
  
  「你要下樓嗎?我們去吃消夜?」邵一帆朝她笑得很愉快。
  
  他打聽過了,台北人的消夜有清粥小菜,有海鮮砂鍋粥,有關東煮有意面有夜市有鹹酥雞,光是消夜就足夠他們再出來好幾趟。
  
  「我……我現在不方便下去。」舒妍抿唇對他搖了搖頭,轉頭看了眼房門的方向,不知該如何訴說她現在的尷尬景況。
  
  她雖然很想離開這裡,卻怎麼都不願意再穿越客廳第二次。
  
  她欲言又止的口吻和朝背後望的舉動令邵一帆隱約感到不對勁,不禁猜測是不是她父母親或是什麼親戚在門外,令她不便下樓。
  
  「那你餓嗎?想出門嗎?」管他什麼天皇老子在門外,只要舒妍想離開,他劫都會想辦法將她劫走。邵一帆擔憂地問。
  
  「想。」他如此關心急切的口吻令舒妍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連忙揉了揉眼睛,拚命點頭。
  
  「那你跳下來。」邵一帆想也不想,拋掉嘴裡的煙,上下看了看,抓好從二樓應該會落下的位置,站定,對她張開雙臂。
  
  「什麼?」舒妍睜大雙眼,不敢相信他的提議。
  
  「你跳下來,才二樓,我會接住你,不會死人的,最多擦傷或斷條手、腿……騙你的,這種高度連斷根頭髮都有難度,你盡避放心,來吧。」邵一帆拍胸脯保證,說得胸有成竹,游刃有餘。
  
  「……」他說的話再度令舒妍想笑。真怪異,他總是能瞬間令她開心。
  
  「還是我上去?」見她如此猶疑,邵一帆換個方向。
  
  「不不、不要。」不知怎的,舒妍總有種感覺,邵一帆若是上樓,只會令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你下來,不會有事的,真的,相信我。」邵一帆繼續說服她,口吻堅定且自然。
  
  舒研舉棋不定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
  
  她的窗戶是外推式的,沒有鐵窗,外頭有個可以種花草盆栽的小平台,一樓甚至還有雨棚,她應該不會有事……
  
  可是,仔細想來,她從沒做過在走廊上奔跑,或是在樓梯只剩兩、三階時向下跳的舉止;她時時刻刻遵從父母親耳提面命的教條,她必須舉止優雅合宜,迴避危險,她不能像個行為粗魯的野孩子,她……
  
  又怎樣呢?她的人生從來沒有因著循規蹈矩變得比較美好。
  
  舒妍回眸望了一眼那扇背後彷彿有著毒蛇猛獸的房門,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跨出窗台——
  
  她踩空,風聲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的身體急速下墜,她卻從未感受過這般輕盈。
  
  咚!
  
  邵一帆穩穩地接住她,因衝力太大向後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牢牢抱著她,笑得卻很歡快。
  
  「嘿,二小姐,投入我懷抱的感覺不錯吧?!」開口第一句還是那麼不正經。
  
  她好香、好軟,有種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聞起來很好吃,好想咬一口……邵一帆喉嚨發癢,口乾舌燥,再不說點話,他就要在防火巷裡撲倒她了。
  
  意識到自己被一個男人牢牢鎖在懷裡,被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包覆,耳邊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舒妍感到羞窘,掙扎著想起身,卻又被一旁竄過的黑影嚇回去。
  
  「呀!」舒妍猛然縮回邵一帆懷抱裡。
  
  不管那團黑影是什麼,死命抱著他的嬌軟女體對邵一帆而言太刺激了,他想流鼻血……
  
  「好了,沒事了,是隻老鼠,已經跑了。別怕,我在這裡。」邵一帆拍著她驚魂未定的背脊,極具耐性地哄她。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纖弱的身體細細顫抖,很教人疼惜;可是,他也很想發抖,她再不放開他,他就要起生理反應了,可他又不是很想她放開,做人真難……
  
  邵一帆內心百般煎熬。
  
  舒妍就這麼被邵一帆摟著,直至平靜了些,從他懷中仰起容顏,隱含著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瞧得邵一帆一陣心慌意亂。
  
  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他沒有責怪她,只是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對她說著:「好了,沒事了,別怕,我在這裡。」
  
  不是「只是隻老鼠,沒什麼好怕的」、不是「你這麼大的人了,怕隻老鼠像什麼樣」、不是「勇敢一點,像你姐姐一點」、不是「舒妍最膽小了!我們不要理她!」
  
  他就是這麼抱著她,就是這麼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個令她安心的存在。
  
  「幹麼?我太好抱,你一試成主顧,捨不得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邵一帆調侃她的口吻聽來有些惡狠狠的。
  
  「你的提議還算數嗎?」怔愕了許久,舒妍從深重的自卑感與不愉快的過往回憶中回神過來,向他問了畢生最大膽的提問。
  
  「什麼提議?」邵一帆沒聽懂她在問什麼。
  
  舒妍抿了抿唇,粉紅色的唇瓣幾度掀了又閉,甜美嬌羞的聲嗓在夜晚暗巷中微弱得幾不可聞。「跟絕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還算數嗎?」
  
  邵一帆傻愣愣地盯著她,大腦停擺,聲音不知被誰奪去了,良久無法言語。
  
  「當然。」腦子一恢復運轉,邵一帆便狠狠地將她嵌入懷抱,向她宣誓般地保證。
  
  怎麼可能不算數?
  
  他永遠都會珍惜她,像珍藏得來不易的禮物。
  
  她是從天而降的天使,毫無預警成為他生命中的驚喜,毫無疑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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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50:57
  第五章
  
  從天而降的禮物指的約莫就是這個——
  
  一把半自動手槍、消音器、超過六十顆子彈、幾枚土製炸彈、引爆器、吸食器、針筒,和一些舒妍叫不出名字來的毒品。
  
  這不是從天而降的禮物,什麼才是?
  
  不對,或許該說是由地而生的禮物才對,畢竟是從地板夾層中挖出來的。舒妍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邵一帆利落處理起這些幾乎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物事,說不清心中此時的感受是什麼。
  
  知道他有槍,和看見他有槍,抑或是真正看見他使用槍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他對這些事物的熟稔令她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截然不同與陌生,所以才會注定了他們初的不得不分離,然而,現在可不是為了往事傷春悲秋的時刻。
  
  是怎麼了?因為受困在這裡的氣氛太高壓,摧折了原本堅強的心智,才會令那些重重迭迭、密密封藏的過往回憶與情感瞬間蜂湧而上,令她光是這樣望著他,都會感到心酸與惆悵嗎?
  
  舒妍揮開紛亂的記憶,調整好心緒,靜靜看著邵一帆將對他們毫無用處的毒品與吸食注射器放回原處。
  
  「舒妍,手機怎麼樣了?訊息有成功發送出去嗎?」確認完地板夾層內的東西,邵一帆轉頭問站在他身後的舒妍。
  
  「我不知道。」舒妍搖頭。「手機總在緊要關頭沒電。」
  
  「這樣啊?好,沒關係,無所謂了。」為了無法改變的事實糾結向來不是邵一帆的作風,他神態輕鬆地聳了聳肩。
  
  「天快黑了。」舒妍望著地上越趨微弱的光線,真佩服他總能如此淡定。
  
  方才被手機嚇過一回,她已經開始感到不安。
  
  「我知道,所以我們得把握時間。」邵一帆低頭檢查那把半自動手槍,裝上消音器,退出彈匣,裝填子彈,將第一發子彈先行上膛。
  
  「你退後點,半自動手槍雖然射速比較快,不過保險跟保養都比較複雜,我目前不確定它的狀況怎樣,為了避免走火,你還是離我遠一點。」邵一帆語畢便將舒妍往後推遠了幾大步。
  
  轟!舒妍還來不及抗議與反應,邵一帆便開槍了。
  
  他毫不遲疑地舉槍射向倉庫門鎖,打歪了金屬製的門把;裝了消音器的槍響悶悶的,可威力仍舊懾人。
  
  「很好,雖然入彈麻煩了點,但品質還算不錯,現在就看炸彈效果如何了。」邵一帆滿意地掂了掂那把槍,接著走到那幾枚土製炸彈前,矮身蹲下。
  
  「喂!」舒妍突然一把拽住他衣袖。
  
  「怎麼了?」邵一帆不解地望向她。
  
  「你要怎麼看?」雖說現在是非常時刻,但這不是拍戲時的爆破道具,這是貨真價實的炸藥,他就這麼貿貿然上前查看好嗎?
  
  舒妍左思右想,心裡總覺不安穩。
  
  「拆開來看,面板沒鎖。」邵一帆挑眉,不太明白她為何會有如此提問。
  
  「你一定得拆它嗎?」
  
  「當然,我得確認一下它內部的填充物和火藥量,才能知道我們可不可以炸條路出去。」
  
  「沒有別的辦法?!」
  
  「不然呢?用炸藥是最快的,假若這幾個小盒子夠爭氣,我們在完全失去光線前絕對出得去。」
  
  「既然你已經確認手槍沒問題,難道不能射穿那道門?」舒妍問得很認真。
  
  「二小姐,你以為在演『魯邦三世』?我又不是次元大介。」動漫果真害人不淺。邵一帆笑了。
  
  「你非得這麼討厭嗎?」舒妍是真心覺得他很氣人。
  
  她是真的很擔心他,真的真的很擔心,他怎麼就是不懂呢?
  
  她既希望他明白她的擔憂,又唯恐他太明白,會輕易猜知她對他的仍然喜愛。她對他舊情難忘,是嗎?是吧?他說得並沒有錯。
  
  之前,在「咬一口」那種安逸的環境,她尚能說服自己對他沒有太過在意;可現在,在這個小小的、牢牢困住他與她的密閉空間裡,不知何時才能出得去的焦慮令她開始很難自己騙自己。
  
  「我只是懷疑這些炸彈的安全性,它難道不會一個不慎就爆炸?你……我難道不會受傷嗎?」
  
  她突然從「你」改口成「我」的停頓令邵一帆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其實是在擔憂他的安危。
  
  「二小姐,相信我,我什麼出身?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做過?我以前拆過做過也扔過好些個。」他說話的口吻當中隱含太多寵溺與感動,或許,還隱約有些自暴自棄,可是他自己並沒有發現。
  
  他費盡千辛萬苦想當個平凡人,也真如願在社會上找到可立足的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的事業,可根深柢固的自卑感卻從不曾饒過他。
  
  他配不上舒妍,這是他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的晦暗。
  
  「我從來沒有介意過你的出身。」他自眨的語氣令舒妍覺得很有必要說明一下。
  
  「我知道。但是你的不介意讓我很介意。」也許,自始至終令他感到最抬不起頭的,就是她的完全不在意。
  
  她對他一視同仁的眼光與義無反顧的愛總是令他不禁痛恨起他的過去。
  
  「你的介意也讓我很介意。」事實上,若不是他的介意,她想,他們當初也不會分離。
  
  「你在繞口令?」邵一帆又笑了。
  
  「隨你怎麼說。」唯恐洩漏太多心事,舒妍別過臉,不想看他的眼。
  
  她別彆扭扭、不情不願的模樣,令邵一帆感到她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這裡只有她和他而已,不論誰受傷,對彼此來說都不是件好事。
  
  「喂,舒妍,假若我真有個萬一,你拿著這個。」邵一帆猛然將她拉到身旁,不由分說地將手槍交到她手裡。
  
  「彈匣要這樣打開,接著填彈……半自動手槍的麻煩就是第一發要預先上膛,這樣……貓准目標,扣扳機……不要相信任何來開門的人,先瞄準他就對了。」邵一帆很認真地想教會舒妍在他不在的狀況下自保。
  
  這種交代遺言似的口吻,她許久以前也聽過……她才不要他為她安排後路。
  
  「別鬧了,我準頭很差你也不是不知道。」舒妍並不領情,毫不猶豫地將手槍塞回去給他。
  
  他從前就教過她射擊,不過那是電腦遊戲,和現實生活中的級別差很多。光是虛擬射擊她就已經無法應付,遑論真實。
  
  「我不拿,你想保護我,就不準死掉。」她脫口而出的蠻橫口吻完全彰顯出對他的在意。
  
  真的待在這裡太久了……
  
  承認她擔心他居然並不困難,越來越多往事跳出來干擾她原想一輩子在他面前逞強的決定。
  
  舒妍無可錯認的關懷令邵一帆心中一陣激盪,想觸碰她的慾望難以抵擋,不禁伸手揉她發心。
  
  舒妍只是仰著顏看他,沒有說話。
  
  他們從前是如此親近,如此深愛對方,她是如此喜歡他的撫觸,真的都過去了嗎?為什麼這七年來,從沒有一刻忘記。
  
  她像放逐自己般,讓自己投身一場又一場實境遊戲,從中找到成就感的同時,也像在緊緊攀住他們過往的回憶。
  
  她熱愛解謎,熱愛推理,熱愛靠近危險,彷彿這樣,就能靠近他的世界一點點,那個她永遠也無法走進的世界一點點。
  
  她知道這麼做很蠢,可她卻無法阻止自己。
  
  邵一帆直勾勾盯著舒妍,從她沒有瞬間拍開他手的反應可以輕易得知,她確實真的很擔心,也應該已經很累了。
  
  他揚陣望了氣窗一眼,天色越來越暗了,不能再繼續拖延時間了。
  
  他得帶她出去,他得保護她的安全,他一秒鐘就決定開始不正經。
  
  「不如這樣吧,舒妍,在我去弄那些不明爆裂物之前,先跟我上床吧……不對,這裡沒有床,跟我**吧寶貝。」邵一帆改口,再度朝舒妍笑出那口很剌眼的白牙。
  
  「你發什麼神經?!」好想出拳打他啊!方纔還在傷春悲秋的舒妍瞪他,一秒鐘就恢復朝氣。她絕對是個笨蛋,才會愛這個笨蛋愛得難以自拔。
  
  「才不是發神經,你難道沒想過嗎?如果我們真出不去了,如果培元被黑吃黑做掉了,因此沒有回頭來放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在徹底因為沒水沒食物死掉之前,你難道沒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嗎?」邵一帆邊說邊走向那些土製炸彈。
  
  舒妍注意到他刻意放輕的腳步。
  
  很好,他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好繼續去做那些她不希望他去做,他卻不得不做的危險之事。
  
  他以為他故意說些不正經的話,她就不會發現嗎?
  
  他真以為她是笨蛋嗎?
  
  「有,我有未完成的心願。」既然他已經開始動作,舒妍也沒閒著,隨手撿了地上隨便一根木條,逐一敲起每面牆壁。
  
  若他要引爆這些不知威力如何的炸藥,至少她可以先找出一面結構比較脆弱的牆,增加他們的逃生機會,所有建築物都有弱點,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努力的事。他們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動起來。
  
  「什麼心願?」邵一帆卸開其中一枚炸彈的面板。
  
  「先殺了你。」舒妍敲打其中一面牆壁的邊角。
  
  「你在開玩笑?」不妙,這裡頭全是鋼釘,爆炸時鋼釘會到處亂飛,幾乎等同子彈威力,他得將舒妍藏在一個不會被炸傷的地方。
  
  邵一帆腦子裡想的與嘴裡問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不,我認真的。」真怪,明明都是水泥牆,厚度為何差這麼多?
  
  舒妍換了另一面牆壁敲打,找尋較好的引爆點,其實回應得很不認真。
  
  「為什麼?太無情了吧?我們好歹有過患難之誼。」邵一帆將面板蓋回去,卸起另外一枚。
  
  「因為我不想在你面前解決大小解這種生理問題。」不行,這面牆也不理想,舒妍繼續努力。
  
  「好吧,那你殺我是對的,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應該可以多捱幾天,我願意犧牲小我,讓你多活幾天。」
  
  欸?這個炸彈構造不一樣,裡面沒有鋼釘。真不知道將這些東西藏在夾層內的人原本想做些什麼?幸好有拆開來看。
  
  「謝謝。」還是只能找大門附近了嗎?畢竟有門縫……舒妍繼續換位置。
  
  「不過,舒妍,在殺我之前,先跟我上床吧,先做完再殺我也不遲,兩人願望同時滿足。」太好了,其中沒有鋼釘的有兩枚,這兩枚一起上,至少能炸出一個出口吧?
  
  「誰要跟你兩人願望同時滿足了?」舒妍敲了敲門邊某處,對,最理想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了。
  
  「喂!我剛剛那麼講義氣,你現在不是應該說些什麼你願意犧牲小我之類的來回報我嗎?」好,就這兩顆了。邵一帆迅速作了決定。
  
  「想得美。」就是這裡!確認好位置,大功告成的舒妍終於有空瞪他。
  
  「琺,全世界只有你會這麼暴殄天物,你都不知道——」邵一帆將太危險的那兩顆土製炸彈放到最邊遠的角落去,以防萬一。
  
  「我知道,女人都稱讚你迷人性感又神秘嘛。」舒妍脫口而出的回答令兩人同時一愕,四目相交,同時因回想起某段往事而別開視線,迴盪在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譎。
  
  「你要擺炸彈的話,這裡。」舒妍受不了這種若有似無的曖昧氣氛,率先打破沉默。
  
  她一直覺得,她和邵一帆之間有些什麼,是他們兩人都不願意去回想和觸及的部分。
  
  就像炸藥,沒人知道炸開了之後會是什麼局面,是會順利炸出一條生路?抑或是兩敗俱傷?
  
  「好。」邵一帆向她點了點頭,走到門邊安放炸彈位置,幾乎是放好的同時,倉庫裡的光線也所剩無幾了。
  
  「可以嗎?」舒妍問拿著引爆器走回來的他,有些擔憂地看著他的面容被黑暗吞噬的區塊越來越多。希望一切都能順利。
  
  「應該可以。」老天保佑,不行也得行。
  
  邵一帆走到舒妍身旁,拉著她大步走向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戰戰兢兢地為她做起心理建設。
  
  「這種炸彈的構造其實很簡單,我剛確認過,遙控器是好的,線路沒有問題,所以我們待在這裡就可以。舒妍,你要有心理準備,等等聲音會很大,粉塵會很多,也可能會有很多因為嚇一跳跑出來的蟑螂老鼠蜘蛛螞蟻——」
  
  「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太擔心我,該怎樣就怎樣吧。」他幾乎像是在跟小學生交代入學事項的口吻令她哭笑不得。
  
  「你不怕?」知道炸彈即將引爆的她居然連眉頭也沒皺,真是勇敢得驚人。
  
  「不,我很怕,但我更怕繼續被困在這裡,我沒打算死在這裡。」舒妍老實地說。
  
  「若是因為爆炸死了呢?」
  
  「那也只好認了。」
  
  「也對。」邵一帆笑了。
  
  「那我要按遙控器了。」
  
  「好。」舒妍頷首。
  
  邵一帆望著她明明應該要很害怕,卻如此沉定的眼,心中突感一陣難受。
  
  明明他當初離開她,就是想要她平安、安穩,如今又怎會令她落入這樣的險境?
  
  這些年來,失去她的遺憾持續在心中發酵,直至再度見到她,攀升至頂點,令他難受至極,每回見她都是一種椎心折磨,疼得他時常夜不安眠。
  
  邵一帆突然密密實實地將舒妍摟進懷裡,一縫也不透,唯恐即將來臨的爆破傷了她一毫一髮。
  
  「對不起,我一直欠你個道歉,這些年來,我很想你。」一股腦兒說出多年來想說的話,邵一帆毫不猶豫地按下遙控器按鈕,全沒理會舒妍是否聽見。
  
  喀!轟!世界在他們背後炸開!
  
  一陣劇烈的震盪與晃動,他們同時聽見整片門板倒下的聲音。
  
  呯!匡!當!
  
  火藥味、炸飛的灰塵,整間倉庫裡煙霧瀰漫,舒妍嗆咳得十分厲害。
  
  她清楚聽見邵一帆在引爆炸彈前對她說了什麼,可在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之前,她決定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外頭透入的光線美好得像佛光普照,她才不想管他剛才說了什麼令她動搖心緒的話。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受傷,而且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是最重要的。
  
  「可以出去了!邵一帆!我們成功了!」重見天日的喜悅令舒妍喜不自勝,尖叫出聲,毫不猶豫便往外面跑。
  
  「恭喜。」邵一帆將高興得像個小女孩般的舒妍拉到身後,邁步走在她前頭。
  
  雖然倉庫外不大可能有埋伏,不然他們引起這麼大的騷動,早該有人衝進來了,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他並不願意舒妍走在最前方。
  
  新鮮空氣!
  
  走出倉庫的邵一帆和舒妍同時深呼吸了一大口氣。
  
  外頭一片荒涼,大致上就和邵一帆從氣窗上看到的差不多——偏僻荒涼的地方、極小條的道路、堆滿廢料的空地,和幾盞要亮不亮的路燈。
  
  萬幸今晚有月光,能見度稍微好一些。
  
  「這裡會有車子經過嗎?」舒妍十分懷疑地看著那條完全沒有人車經過的小路。
  
  「我不以為。」邵一帆挑眉。「或許整個晚上能等到一輛?而且還未必願意載我們。」
  
  「好吧,那我們先四處繞繞,總會找到辦法的……剛剛手機定位的地點我還有印象,我應該知道怎麼過去港口餐廳,我們現在還來得及去找培元?」
  
  好不容易脫困的舒妍抬頭望著十分不清楚的路標,沿著倉庫外圍查探一問。
  
  「你為什麼知道我想去找培元?」邵一帆很明顯因她的問題嚇了一跳。
  
  「你剛才說也許他會被黑吃黑做掉時,聽起來很為他擔心。」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堂弟涉險的,正如他時時刻刻都記得將她放在他身後一樣。
  
  「這樣也行?你絕對在我肚子裡裝了蛔蟲。」他以為他藏得很好,為何會被她發現?邵一帆驚嚇之餘,又覺他何必如此驚嚇?舒妍向來對他十分瞭解。
  
  舒妍走著走著,突然蹲下,隨手撿了塊小石頭,不知在倉庫外牆上畫些什麼。
  
  「你在做什麼?」邵一帆發現舒妍奇怪的動作。
  
  「做記號。」大功告成,舒研扔掉那塊小石子,拍了拍手上灰塵,仰首為邵一帆解釋。「我不確定手機訊息有沒有發送出去,若是我姐來了,得讓她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你確定她會發現,又能看得懂嗎?」邵一帆很懷疑地看著牆上那堆密碼般的暗號,至少他就什麼也看不明白。
  
  「可以的,我姐跟我玩過幾次實境逃脫,這難不倒她的。」舒妍對舒薔十分有信心。
  
  「舒妍,我突然發現,實境逃脫非常危險。」邵一帆有感而發。
  
  「為什麼?」
  
  「姐姐就算了,但若我老婆瞞著我跟野男人互通有無,我什麼也看不出來。」暗號永遠都是偷情利器。
  
  這老婆偷情的聯想是從哪裡來的?舒妍沒好氣地瞪邵一帆一眼。
  
  他很久之前確實曾經喚過她老婆,不過此時她決定失憶。
  
  「假如你是在讚美我的話,那就謝了。」舒妍揚眸對他笑了笑,接著似乎發現了什麼,抬手指向他身後某處。
  
  「怎麼了?」邵一帆隨著她眸光轉身。
  
  「那是貨車嗎?」倉庫附近有貨車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對現在的他們而言,沒什麼比這更令人振奮了。
  
  「絕對是!」邵一帆和舒妍雀躍地奔過去。
  
  深藍色的老貨車,擋風玻璃上和照後鏡全是灰塵,邵一帆隨手一抹,拉動車門。
  
  很好,車門沒鎖,雖然鎖了他也能撬開,但省了一道手續,很不錯。
  
  邵一帆將頭探入駕駛座,前後左右四處翻找。
  
  「有車鑰匙嗎?」舒妍當然知道他在找什麼。
  
  「沒有。」邵一帆還想嘗試別的方法時,就被舒妍抓出來了。
  
  「我來。你去那裡。」舒妍將他推開,自己坐進駕駛座。
  
  「二小姐,你真是有夠沒禮貌的。」邵一帆大笑。
  
  「現在這種時候,就別在意那麼多了。」舒妍低下頭,十分利落地撬開方向盤下的面板。
  
  她的舉動差點令邵一帆的下巴掉下來。
  
  「你不是吧?這種偷車賊或逃亡人才會做的事你也會?你不要告訴我遊戲製作人也得學這個?」她在接電發動引擎?她居然在接電發動引擎?!
  
  這還是他記憶中的舒妍嗎?邵一帆真是不可置信。
  
  「你好吵。」舒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繼續埋頭找尋正確的線路。
  
  一定在鑰匙孔附近,只要車子還發得動,一定可以……賓果!
  
  嗒嗒嗒——嗡——引擎聲有如天籟般響起。
  
  「耶!」舒妍歡呼,轉頭催促呆若木雞的邵一帆。
  
  「快上來啊!」
  
  這是什麼世道?二小姐都不二小姐了。
  
  邵一帆坐進副駕駛座,愣愣地看著舒妍入檔位、踩油門,驅動貨車,一氣呵成。
  
  「你居然會開貨車?」這件事也很令人驚嚇。
  
  「當然,我的實境密室全部都是我自己選料載貨,一磚一瓦弄起來的,貨車駕照我很早就拿了。」舒妍說得十分驕傲。
  
  「那你為何會用電線催動引擎?這跟你的工作總沒關係了吧?」
  
  「因為我有看『魯邦三世』。」舒妍朝他扯唇微笑。
  
  「……」邵一帆現在知道他的不正經有多討人厭了。
  
  「舒妍,我跟你說,你——shit!趴下!」一枚突來的子彈打中他們後方的玻璃,轟得他們措手不及。
  
  邵一帆一手壓低舒妍的脖子,一手幫她穩住方向盤,回身望向來車,迅速衡量情勢。
  
  可惡,他太大意了!他應該注意到後方有車的。
  
  這什麼鬼地方,來車一定有鬼,他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呀!」舒妍嚇了好大一跳,雖有邵一帆幫忙,仍花了一點時間穩住方向盤。
  
  「你把身體放低,能開多快就多快,盡量不要開直線。」邵一帆二話不說掏出那把由倉庫帶出來的手槍,迅速對她下指令。
  
  「好。」舒妍刻不容緩地照著邵一帆所說的話做,嗓音不由得因這突來的發展微微發顫。
  
  後頭有無數顆子彈向他們打來,逼得她狂踩油門,真不敢相信她人在槍械有受到管制的台灣。
  
  「他們是誰?」舒妍顫顫地問。
  
  「不知道,一輛車,三個人。」邵一帆觀察了一陣,瞇眸回話,將身體探出窗外,一舉轟掉後方來車一個輪胎。
  
  吱——嘰——後方車子打滑,失去重心,邵一帆趁勢打掉一把槍。
  
  「是外行人,他們不知道子彈夜間會往上飄,想打我們輪胎竟然怎樣都打不中。」在如此危急的時刻,邵一帆居然很不厚道地笑出來。
  
  「……」舒妍真不知該作何反應。她緊張得要命,偏又被他逗得想笑。
  
  「前面那個彎你減速,我甩開他們,然後你在市區下車,我繞回去找培元。」邵一帆飛快作了決斷。
  
  他的決斷像扔進水裡的石子,迅速在舒妍心裡激起巨大浪花。
  
  我甩開他們,然後你在市區下車。
  
  我甩開他們,然後你在市區下車。
  
  我……
  
  又來了,他又想拋下她,又想擅自替她作決定了,就像從前一樣,他老是這樣!
  
  他明明稍早時才在倉庫裡向她道過歉,沒想到他根本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絲毫沒記取教訓。
  
  舒研神色一凜,瞬間被邵一帆激怒。
  
  「邵一帆,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傲慢自大的人了!憑什麼都你說了算?」舒妍很不愉快地應。
  
  七年了,她才不會再像七年前一樣,任他擺佈,隨他作主。
  
  「什麼?」全然沒預料到她會這麼說的邵一帆沒聽懂她的意思。
  
  既然他沒聽清楚,她索性就說得更清楚,舒妍炸開了。
  
  「憑什麼都聽你的?方向盤在我手上,我要開去哪兒是我的事,你要就乖乖坐著,不滿意就下車,休想指揮我。」
  
  邵一帆目瞪口呆地避開了幾顆子彈,花了一點時間才有辦法完全消化舒妍說的話。
  
  「舒妍,別鬧脾氣,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現在不是跟我爭這個的時候。」邵一帆說話時,他們的右照後鏡毫不客氣被打掉。
  
  邵一帆回身,同樣毫不留情地也將他們的右照後鏡打掉。
  
  對,真的又來了,往事又重演了,什麼他不能保證她的安全,什麼為了她好,所以要她離開,同樣的話,他七年前已經說過許多次了。
  
  「沒有人應該保證我的安全,我已經說了,你要甩開誰是你的自由,但不會包括我,你要去培元那裡我們一起去,你不滿意就下車!」舒妍手持方向盤,無比堅決。
  
  「舒妍。」邵一帆試圖說服她。
  
  「閉嘴!」舒妍狠狠關上溝通之門。
  
  「shit!舒妍,你真的讓我很生氣!」邵一帆很久沒覺得這麼頭痛過了。
  
  「彼此彼此。」舒妍回給他一個甜美至極的微笑。
  
  可惡!
  
  邵一帆恨恨地回頭望,決定將一肚子悶氣統統出在後頭倒霉的三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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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51:21
  第六章
  
  砰!磅!當!
  
  槍林彈雨、危機四伏,敵人如雨後春筍般源源不絕冒出來,殺也殺不盡,除也除不完。
  
  舒妍手裡拿著槍,以木箱當作掩護,屏氣凝神,瞄準目標,像個女戰神般一躍而起——
  
  「趴下趴下!舒妍你快趴下!」邵一帆急忙大喊。
  
  「呀?!啊!可惡!」背後怎麼會有埋伏?
  
  螢幕上英勇颯爽的女將軍倒地身亡,舒妍氣憤地將鼠標扔掉,氣呼呼地看著邵一帆指著她的鼻子笑了好久。
  
  「這關你已經死一百次了,怎麼老是學不會啊?哈哈哈哈哈。」邵一帆笑到快斷氣了。這款射擊遊戲她每次都輸在同一個關卡。
  
  自從他和舒妍交往之後,除了像一般情侶逛夜市看電影跑遍各大景點殺時間之外,他們也喜歡一起來網咖玩遊戲。
  
  「討厭,都是你啦!」他笑得實在太過分了,舒妍槌他,毫不客氣地遷怒。
  
  「冤枉啊二小姐,關我什麼事?」邵一帆繼續無良地縱聲大笑。
  
  「就是你,都你,管你的。」舒妍又是狂槌猛打一通。
  
  「你習慣注意前方跟右方,左翼跟後方的防守都稍弱,下一回合多注意這兩個方向來的敵人就是了。」邵一帆邊笑邊提醒她。
  
  「左邊就算了,但誰背後有長眼睛了,怎麼注意背後嘛?而且,你怎麼知道我沒注意左邊?」舒妍被他嘲笑得好不甘心,哪裡聽得進去?
  
  「順著你的目光望就知道了,你很單純,想什麼一清二楚寫在臉上,是在戰場上最容易對付的那種敵人。」
  
  「誰是你的敵人了?」舒妍瞪他。
  
  「你當然不是我敵人,你是我老婆。」邵一帆捏了捏她粉紅色的臉頰,說著說著就在她頰畔吻了一口。
  
  「喂!」這裡是網咖耶,舒妍四顧張望了會兒,確認沒有人往這裡瞧,不好意思地將他推開。什麼老婆不老婆的?老是這麼沒正經……
  
  「好好好,不是敵人也不是老婆,隊友總行了吧?」邵一帆偷到香,開心了,瞬間想到了個好主意。
  
  「這樣好了,隊友,我說『2』你就蹲下,我喊『3』你就開槍。」他真是個天才,邵一帆沾沾自喜。
  
  「這樣會比較容易嗎?」聽指令動作是很容易沒錯,可是……乖乖牌舒妍有些猶豫,這不算作弊嗎?
  
  「試試看,遊戲跟人生一樣,相信隊友你就成功一半了,不過豬般的隊友就算了。」邵一帆完全沒想過她是在煩惱作弊不作弊的問題,還以為她是不夠信任他。
  
  「都是你的歪理。」舒妍失笑。
  
  「真的啦,快點快點。」邵一帆一邊催促她,一邊為她開了新局。
  
  舒妍一方面拗不過他,一方面也很想挑戰看看,沒猶豫太久,便半推半就地上陣殺敵。
  
  螢幕上的女將軍整裝提槍,威風凜凜,舒妍耳邊「2」「2」、「3」「3」響個不停,多了雙眼睛為她瞻前顧後,她剛開始還手忙腳亂,後來很快便掌握到訣竅,迅速通關。
  
  「耶!」螢幕上秀出大大的WIN,舒妍高興地歡呼起來。邵一帆與她擊掌,表情很樂。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嘴唇紅艷艷的,瞧來秀色可餐,魅人無比,邵一帆真想將她綁在身邊一輩子,就這麼看著她直到天荒地老。
  
  可惜天不從人願,灰姑娘要回家的時刻即將來臨,電腦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硬生生中斷了舒妍的笑容。
  
  「十一點半了,我要回去了。」舒妍睞了邵一帆一眼,理了理裙子,將座位後的背包拿起來放到膝蓋上,聲音聽來有些惋惜。
  
  明日一大早就有課,不習慣熬夜的她若太晚睡,怕隔天起不來。
  
  「再等一下,十二點再走。」邵一帆拉住她手腕,望著她的眸光熱切膠著,一下子便令舒妍紅了兩腮。
  
  真奇怪,他老是這麼喜歡她,老是這麼捨不得她走的模樣,其實,她總是被他望得昏沉沉,有時真想順從他的提議,乾脆到他家過夜,或是乾脆跟他同居算了,可是……那太超出她的尺度,她無法想像父母親若知道她在男人家過夜,會作何感想。
  
  「好吧。」半個小時而已,舒妍將包包放到背後,想了想,又感奇怪。
  
  「半個小時要做什麼?」他平日捨不得歸捨不得,卻很難得要她多留一會兒。
  
  「幹麼?想看你久一點不行啊?」邵一帆清了清喉嚨,神情瞧來有些不自在,而後又開了一場新局,朝她說得惡狠狠的。
  
  「陪我打一場雙人的。」
  
  「什麼呀?居然是這種理由?」舒妍又好笑又好氣,唇邊因他的孩子氣揚起笑花,偏又拿他沒辦法,只好拿起鼠標,真陪他玩起雙人戰。
  
  可是,一到十二點的時候,舒研就知道她錯了。
  
  邵一帆神情有些靦眺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條閃亮亮的項鏈,銀色的鏈子、粉紅色的鏈墜,蝴蝶結圖案,很柔美、很女性化,放在邵一帆黝黑的大掌裡顯得格外細緻脆弱,極不相襯。
  
  他手裡捏著那條項鏈,像握著什麼灼熱難忍的物事,在舒妍冷得要命,必須得搭件長袖薄外套的網咖內竟滿頭大汗。
  
  「生、生日快樂。」邵一帆感到緊張,口乾舌燥,一句簡單的祝福說得坑坑疤疤。
  
  「我……」她都忘了自己的生日。舒妍盯著那條項鏈,又望著邵一帆的臉,良久無法言語。
  
  她想,不只是她,或許就連她的父母親或她的朋友都不記得她的生日。
  
  「你一直看著我幹麼?」咳咳,邵一帆清了清喉嚨,盡量使自己聽起來像個男子漢一點。
  
  「對,我就是摸走你身份證偷看你生日,怎樣?有人規定不能偷看女朋友生日的嗎?還有,項鏈就是我跑去百貨公司選的,貴得要命,上面的鑽還是真的,老子有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怎樣?你咬我啊!」
  
  誰要咬他了?他因害羞彆扭而凶神惡煞的模樣令舒妍輕笑出聲。
  
  舒妍垂首,撩高頸後秀髮,微微側身。
  
  「幫我戴。」她的聲音那麼小,在這麼嘈雜的網咖裡聽來竟如此清晰。
  
  咕咚!邵一帆聽見自己喉嚨吞嚥了好大一聲。
  
  戴就戴,誰怕誰啊?
  
  他笨手笨腳地解開項鏈鏈扣,中間還因為手汗滑掉了兩回,好不容易順利將扣環打開,垂首,細心為她戴上項鏈的神情專注且笨拙。
  
  舒妍偏眸,靜靜地從已經轉成螢幕保護程序的全黑屏幕中睞著他。
  
  他看起來十分不安,全神貫注,細心,卻慌張。
  
  他小心翼翼,唯恐扯壞她一根頭髮、碰傷她一片肌膚;他是如此認真,認真得就像她是他萬般珍惜呵疼的全世界。
  
  「邵一帆。」舒妍心中柔情滿溢,在他前方,輕輕地喚。
  
  「嗯?」邵一帆好不容易將她的項鏈戴好,將她轉過來,很滿意地前後左右瞧了瞧。
  
  這條項鏈真適合她,很得體、很纖弱、很溫婉,很大小姐,鑽石般的她果然需要鑽石來相襯,他一眼就看中了,他眼光真好,邵一帆得意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他如此生澀緊張的表現,不禁令她如此猜測。
  
  「怎麼可能啊?」邵一帆一秒鐘就跳起來了。
  
  「我告訴你,我可是人見人愛魅力無法擋,女人都——」
  
  「我知道,都稱讚你迷人性感又神秘嘛。」舒妍淺笑著將他按回座位上。
  
  「……」邵一帆瞪她。「我為什麼覺得你在瞧不起我?」
  
  「哪有?」舒妍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他真的好可愛,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柔軟。
  
  「哼,最好是。我沒行情你很高興就是了。」以為他不知道啊?邵一帆悶哼了聲,十分不以為然。
  
  「是的,很高興,想到你會抱著別的女人,心裡就不舒服,我不喜歡。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這樣很好。」舒妍左顧右盼,確認沒人看向這裡,抿了抿唇,難得大膽地環抱住他頸項,將臉龐深埋在他頸窩,再衷心不過地哄起她孩子氣卻可愛至極的男朋友。
  
  他是她的呢,在這個遺棄且漠視她許久的空洞世界裡,她總算找到一個珍愛她的唯一。
  
  這真是太過分了,她每次這樣軟綿綿的,就把他也搞得軟綿綿,想生氣都氣不起來,他居然就這樣被她吃得死死的。
  
  「喂!」邵一帆不服氣地抬起她下顎,本想狠狠罵她一頓,可她盈潤美麗的眸光怔怔睞著他,望得他頭昏腦脹、頭重腳輕,原本想說些什麼狠話早就忘記。
  
  他盯著她粉紅色的嫣頰與嬌嫩欲滴的唇,想也沒想,便傾身相就。
  
  「別、不要在這裡……」舒妍柔軟的抗議話音散逸在他的唇裡。
  
  邵一帆攬住她後頸,深深地吻住她,沒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
  
  他吮住她唇瓣,細細啃咬舔舐,像品嚐多美味的食物,將舌探進她根本不及抵擋的芳腔裡,貪婪地擷取她汁液。
  
  他聽見她一聲拿他沒辦法的歎息,接著全盤接受他的掠奪,害羞地學習他吻她的方式,輕柔無比地回應他。
  
  她簡直令人瘋狂。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可是每次都令他緊張得像是第一回。
  
  邵一帆從沒想過女孩子的雙唇竟是如此柔軟,氣息如此芳美,只要嘗過一次,便像毒癮,再無法輕易抵擋。
  
  她的喘息聲呼在他耳畔,柔柔弱弱;她的髮絲撩過他臉側,麻麻癢癢;她姣好的容顏、甜美的嗓音,與他截然不同的肌膚觸感、身體曲線……
  
  難以克制的男**望在他胸口奔騰鼓噪,令他好想要更多一點……
  
  邵一帆放在她腰側的手難以自已地往上游移,他吻她的頰、吻她的唇,將大掌探進她的裙子裡,愛戀不已地撫觸她如同瓷器般光滑的大腿肌膚。
  
  他知道這場合併不適宜再進一步,他也還沒打算那麼快和她擁有更親密的身體關係,他應該立刻停止。
  
  他必須再給她一些時間,給初交往的他們更多時間,他們還有很長的一輩子,他……
  
  「你們在做什麼?快分開!大庭廣眾的像什麼樣?」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吼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朝這兒奔來,一雙氣急敗壞的大手毫不客氣地將舒妍從邵一帆身上扯下來。
  
  「……爸?」舒妍眨了眨眼,看清了來人,十分不可置信。
  
  「你還知道叫我爸?」舒父暴跳如雷,額際青筋暴顯。
  
  「房東跟我說,同棟大樓的房客抱怨你和儀欣太吵,音樂太大聲,屢勸不改,還有男人頻繁進出你們住處。我問儀欣,儀欣說你交了個男朋友,不只時常帶朋友回來過夜胡鬧,甚至還會去網咖瞎混……我原本不相信,現在眼見為憑,我總算知道我舒正峰教出怎樣敗壞門風的女兒,在外頭是怎樣的丟人現眼!」
  
  舒父一連串指責劈頭嚷來,吼得舒妍面紅耳熱,尷尬不已。
  
  她確實有違父親期許,可是,在租屋處吵嚷的不是她,帶男人回去的不是她,屢勸不改的更不是她。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儀欣怕被罵,所以統統賴在她頭上,甚至連她交了男友與跑來網咖的事情全數招了,可是,不能這樣,怎麼可以將這一切全部記她帳上?
  
  「爸,不是的,你聽我說。」舒妍出聲想辯解,可惜舒父一點想聽的興致也沒有。
  
  「聽你說?你還有臉要我聽你說?!走!苞我回去!」舒父一把將舒妍拽到門外,揚手就要掮她巴掌。
  
  「伯父,你有什麼不高興衝著我來就好了,別把氣出在她身上。」花了一點時間弄清楚狀況的邵一帆護在舒妍身前,第一時間就制住舒父手肘。
  
  「伯父?你有什麼資格叫我伯父?!」雖然邵一帆很快就放開,但手肘吃痛的舒父更是忿忿難平,咬牙切齒地將舒妍拉至他身旁。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我這麼辛苦把你養大,難道是為了讓你和這種下三濫在外面胡搞瞎搞?!」舒父面色不善地指著邵一帆的鼻子。自從儀欣告訴過他舒妍男友的姓名之後,他便派人將邵一帆家底全摸遍了。
  
  「爸,你別這樣說一帆,他才不是什麼下三濫,他是好人,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舒妍不喜歡父親如此評價邵一帆,想甩開父親緊緊捉著她的手,可怎麼努力都掙不開,又急又氣,疼得眼角幾乎迸淚。
  
  「好,你講不聽是不是?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好人?!」舒父狠狠甩了一迭文件至舒妍胸前,將這幾日他看到滾瓜爛熟的徵信社資料如數背給執迷不悟的女兒聽——
  
  「邵一帆,現年二十七歲,設籍台中,雙親早逝,和妹妹一起被親戚收養。自十四歲開始,便頻繁進出少年觀護所,有竊盜前科、傷害前科,二十二歲時被某議員延攬,當起議員貼身隨扈,管理議員檯面下見不得人的骯髒事。圍事的幾家賭場和酒店在短短幾年內便營收翻倍、名聲響亮。至於,他為什麼現在在台北,哼哼——」舒父冷笑了聲,特別強調的口吻極其嘲諷。
  
  「至於目前在台北的原因,則是因為半年前挑了幾間想搶地盤的對手賭場,動作太大,得罪了地方大老,議員擔心他被尋仇,又或是想和他撇清關係,所以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到台北來暫避風頭,與他劃清界線……這就是你所謂的好人?不相信的話你問他,看我有沒有錯怪他?」舒父嚴厲地望著舒妍,又惡狠狠瞪向邵一帆,神情咄咄逼人。
  
  如此赤luoluo地被攤在陽光之下,邵一帆感到十分不堪,抿緊雙唇,雙手緊握成拳,很想為自己辯白什麼,可卻找不出任何一點能反駁。
  
  舒妍父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並沒有誣賴他;他從不在意他不光彩的過去,也不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但他在意舒妍的反應。
  
  與舒妍交往的這段時間裡,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向她仔細訴說他的來歷與背景,可,他莫名作祟的自卑感令他幾度開口,最後總是未能成言。
  
  在舒妍面前,他總能格外意識到他的醜陋與不堪;她像他伸手永遠高攀不起的燦亮星辰,令他倍感自己的晦暗污獨。
  
  舒妍總是那副不問他背景過往的模樣,可真聽聞了這些,她是否真能不在意?邵一帆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睞向舒妍,但舒妍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她才不在乎邵一帆的出身與過往,和這些比起來,她更討厭的是儀欣對她莫須有的誣賴與指控,更討厭的是父親對她的懷疑,與對邵一帆如此庸俗的評斷。
  
  已經夠了!已經太多太多了!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我才不在乎這個!」舒妍好不容易尋得空隙,甩脫舒父的箝制,用盡全身力氣朝父親大吼,想也不想便奔到邵一帆身旁。
  
  「你單方面聽儀欣亂講,就跑來懷疑我;你根本沒跟我男朋友相處過,就找人調查他否定他,你只在乎我是不是丟了你的臉,卻從不關心我快不快樂,我已經二十三歲了,我不想再任你擺佈了,我知道誰對我好,不要你來教我!」她都已經好努力聽他們的話當個乖女兒,還拚命考她既沒興趣也考不上的醫學院,為什麼她連一點為自己作決定的自由都沒有?
  
  「你……好,很好,女兒養大就是別人的,從今以後就當作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舒父手指著舒妍,氣到極點,一口氣提不上來,彎腰捧心,神情十分痛苦。
  
  「……爸?」舒妍被突來的發展嚇住,一時反應不過來,全身僵硬,腳步竟動彈不得。
  
  「伯父?」邵一帆想過去攙扶舒父。
  
  「別過來!被你這種不入流的傢伙幫忙,不如讓我在路邊死了算了。」舒父大喝,成功制止邵一帆上前的動作。
  
  「爸,你的降血壓藥呢?」舒妍總算回神過來,跑到父親身旁,往父親胸前口袋探了探。對,有藥,父親總會記得備藥,媽媽老要她和姐姐別惹爸爸生氣……
  
  「走開!我沒有你這種女兒!」
  
  舒父猶在氣頭上,明明臉色發白,想從懷中掏出藥盒的手指頻頻發顫,卻仍強硬甩開舒妍的手,不願她幫忙。
  
  舒妍神色慌張,又氣又急,不知該拿父親如何是好。
  
  「我去叫救護車,你先哄伯父吃藥,再陪伯父到醫院。」邵一帆按住驚慌失措的舒妍肩頭,朝她點了點頭。
  
  他走到一旁撥打電話,又進網咖拿了瓶礦泉水出來,遞給舒妍,好讓她協助父親吞藥。
  
  如此溫柔貼心的舉措令舒妍成串眼淚滾落,掩面在父親身旁哭了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一直努力在當一個乖女兒,為什麼她老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搞砸?為什麼她老是令父母親如此失望?
  
  「沒事的,乖,聽話,別哭了,一切都會沒事的。」直到救護車來之前,邵一帆都待在舒妍身旁,如此細聲安慰著她。
  
  可舒妍知道,一切都不會沒事的,她被困在父母親為她精心打造的牢籠裡,她的黑夜從來不曾離去。
  
  再次與邵一帆說話,是整整兩個月之後的事。
  
  舒妍的父親險些中風,對舒妍難以諒解,不願溝通、不願見面、不願回應,回家靜養;而舒妍的母親為了避免舒妍繼續與邵一帆來往,除了讓舒妍換了手機號碼,更索性為儀欣另外找了一間房子,自己搬上來與舒妍同住,不論舒妍上、下學,時時刻刻都與她在一起。
  
  真可笑,她就像個幼稚園小孩,需要母親陪同上、下學,監聽每一通來電;她的父母親甚至向儀欣和儀欣的父母鄭重道歉,為行為不檢的女兒替他們帶來困擾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沒有人肯聽她說話,沒有人在乎她的感受,而唯一珍惜她的那個男人被狠狠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曾經在校門口見過邵一帆幾次。
  
  他等在陰暗處,本想上前的腳步因她母親的身影而作罷;而舒妍想邁步至他身邊的步伐也因父親上回的住院裹足不前。
  
  她眼睜睜看著邵一帆從她眼前消失,一遍又一遍,卻無能為力。
  
  她的學業成績一落千丈,吃不下、睡不著,偶有的短暫睡眠總因哭泣而驚醒,短短幾個星期便瘦了好幾公斤;她最常盯著看的東西,便是那條邵一帆送她的蝴蝶結項鏈,可她卻覺得她在剛滿二十三歲的那天已經死去。
  
  這個夜裡,她望著那袋她早就收好的行李,如同往常將自己關在房裡。
  
  她好想離開,但無處可去;她好想找個地方躲藏,可曾經收留她的那個懷抱卻已經不在……
  
  時常是這種孤單至極的感受,將她吞噬在漫漫長夜裡。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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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51:47
  第七章
  
  叩!
  
  窗戶上陡然傳來的清脆聲響奪去舒妍所有的呼吸。
  
  舒妍提步奔到窗邊,迫不及待地推開窗戶,邵一帆的身影果然立在街燈下。
  
  他來了!他仰著顏看她,依舊如同記憶中那般英俊煥發、那麼昂藏挺拔,深望著她的陣光柔情似水。
  
  舒妍原如槁木死灰的心瞬間復甦!
  
  她背著那個備好許久的淑女包,縱身躍進他的懷抱裡。
  
  「我好想你。」她埋入他胸懷,緊緊攀附他頸項。她再也不要待在沒有他的地方了。
  
  「我也是。」邵一帆牢牢抱著她,密密吻著她發心,大口吸嗅他懷念許久的氣息,那麼甜美、那麼嬌軟,可惜他總得失去。
  
  「你瘦了?怎麼一下瘦這麼多?」突然意識到懷中人消瘦許多,邵一帆微微拉開她,心疼不已地看著她微陷的兩頰、與在深夜裡仍清晰可見的黑眼圈。
  
  「我好想你,我不要回去了。」舒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不住搖頭,沒頭沒腦地拋出這句。
  
  邵一帆望著她,再看向她的背包,很快就弄清楚她想表達什麼,唇邊牽起的笑容很苦,心底很酸。
  
  既喜,又酸。
  
  她做好投奔他的準備,可他卻不是來帶她走的。
  
  「舒妍,我是來向你告別的。」邵一帆摸了摸她臉頰,出口的嗓音平滑如絲,異常沉穩。
  
  舒妍眨著眼睞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要回去台中了。」邵一帆試著表達得更清楚一點。「我的老闆……嗯,上次我鬧出來的風波風頭過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處理。」
  
  「那很好呀,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經收拾好東西,不打算再回來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舒妍對他笑了笑,將她的包包提到邵一帆眼前揚了揚,說得高興且急切。
  
  「不是的,舒妍,我不能帶你走。」與舒妍熱切的口吻相較,邵一帆顯得淡漠無比,他拚命說服自己放開撫著她臉頰的手,努力使話音持穩。
  
  「為什麼?」舒妍沒能反應過來。
  
  「沒有為什麼,我在台北待得夠久了,一直沒能找到像樣的工作,只是在消耗存款,我還有妹妹要養,也該玩夠了。」邵一帆四兩撥千斤,語帶保留。
  
  事實上,自從上回舒妍的父親出現之後,他深刻地檢討過,他確實應該加速他洗白的速度。
  
  於是,他比過往半年扔出更大量的履歷表,更加努力地尋找一份穩當可靠的工作,可是,無論他如何應徵與面試,都沒有人願意錄用他。
  
  那些人用和舒父一樣的眼光看他,令他處處碰壁,遍尋不著機會。
  
  他諷刺且悲哀地發現,過往總是赤手空拳拚出一條活路的他,根本無法用雙手掙到他與舒妍的未來。
  
  他必須想辦法和他的過去完全切割,可前路艱險,他實在無法帶著舒妍同行。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會耽誤到你的工作,也不會影響到你和妹妹的生活。」舒妍並沒聽懂邵一帆的拒絕。
  
  「舒妍,你還在唸書,你現在憑著一股衝動,不管三七二十一跟我走,將來學業怎麼辦?工作怎麼辦?你沒有學歷,也沒有一技之長,未來要怎麼養活自己?若有一天我拋下你,為了我和家人決裂的你又該去哪裡?」她的一心一意令他好動容,可他卻不得不拒絕,萬般理性地分析給她聽。
  
  「你不會拋下我的,我知道呀,我比誰都清楚。」舒妍深望著他的眼,回應得如此堅定,堅定得令邵一帆感到加倍煎熬。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的呢?愛得這麼深、這麼多……
  
  她對他的信任令他既感動,又痛苦,他想緊擁她卻沒辦法,牢握成拳的雙手指節早已泛白,疼痛難當。
  
  「而且,學歷也沒有關係,我學了好多年鋼琴,我可以去音樂中心應徵,也可以兼一些家教,再不然,我還可以去餐廳端盤子,或去哪裡當店員,我會很努力很努力,不會餓死自己的,也不會讓你擔心。」舒妍向他保證,笑得甜美且愉快。
  
  可她甜蜜的保證卻令邵一帆掌心冒汗,更加感到自己的不足。
  
  瞧!她若跟他在一起,將來得要面對怎樣辛苦的生活?她是溫室花朵,應該好好被養在溫室裡,不該跟著他餐風露宿。
  
  「可是舒妍,我不要你過那種日子。」像他一樣顛沛流離的日子,邵一帆衷心地道。他不要她過得如此狼狽。
  
  「什麼日子?你不也過得好好的嗎?」舒妍笑了。
  
  「舒妍。」邵一帆將兩手搭在她雙肩上,深深望進她的眼,試圖想令她清醒一點。
  
  「你父親上次對你說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你沒有聽懂嗎?你父親說的沒錯,我是個在刀口下討生活的人,我的生活環境很複雜,你跟著我並不安全。我有老闆,更有仇家,我不是沒看過兄弟的女人為他們死過,甚至,比死更慘……我沒有辦法帶你走,沒有辦法保證你的安全,更沒有辦法把你放在我的世界裡。」
  
  「那你妹妹呢?為什麼她可以,我不行?她難道不在你身邊嗎?」舒妍很辛苦地消化完邵一帆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問。
  
  「不在。」邵一帆搖頭。「我從親戚家離開很久了,我只寄錢回去,很多年沒見過我妹妹了,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那我也可以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舒妍想也不想地回。
  
  她的天真美好,與對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令邵一帆歎了很深很長的一口氣。
  
  「舒研,對你來說最安全且最好的地方,就是你家人的身邊。你應該把書念完,我們應該分開。」他實在不願意將話說得如此直白決絕,可舒妍想陪伴他的決心卻令他不得不如此說;他比誰都不願意傷害舒妍,可他如今唯一能保護舒妍的方式便是如此傷害她。
  
  他很難過、很難受,可他不能表現出來。
  
  「分開?」這兩個字像一道雷,狠狠劈進舒妍的腦海,不敢相信她耳朵聽見的。
  
  她已經與邵一帆分離了兩個月,這段時間對她而言已經夠漫長夠難熬了,還不夠嗎?
  
  「是。分開、分手,從今以後不要再見面,也不要再聯絡,這樣對我們都好。」為了徹底打消她的念想,邵一帆重新強調了一遍,說得十分清楚。
  
  「對我們都好?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對我好?」這種口吻舒妍再熟悉不過了,就像她父母始終掛在嘴邊的一樣,令她不得不多作聯想,不願相信。
  
  「是不是我爸或我媽跟你說了什麼?他們要你離開我,要你從我眼前消失對不對?他們總是用這種方法,你別理他們,我們會好好的,一直好好的——」舒研不願接受他的說法,猛力搖頭,搖著搖著,眼眶裡蓄藏的淚便掉下來。
  
  「不是,舒妍,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和你父母親沒有關係,我……只是時間到了,我得回去我該去的地方。」邵一帆飛快地打斷她,她的眼淚令他心如刀割,但他必須視若無睹。
  
  「那為什麼非得分手?現在交通那麼方便,網路那麼發達,我放假或是你放假時,我們還可以見面不是嗎?兩地相隔的情侶那麼多,為什麼我們非得分手?」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兩個人在一起那麼不容易,為什麼可以輕易放棄?
  
  她明明下了很大很大的決心想和他在一起,他明明好珍惜她好喜歡她的,他們絕不可能變成這樣的……
  
  「舒妍,你別再自欺欺人了,聽話,不要任性,這個決定對我們兩人都好。我並不適合你。」邵一帆深呼吸了一口氣,要好努力才能對她的淚水保持無動於衷,對她維持如此的理性與無情。
  
  舒妍望著邵一帆明明很熟悉、此刻卻很陌生的眉眼,不願相信她的不顧一切竟為她帶來這樣的結局;她頸上的蝴蝶結項鏈勒得她幾乎窒息。
  
  他居然叫她不要任性,還要她聽話?
  
  「聽話?憑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要我聽話?你們誰聽過我的話?」舒妍揩掉眼角的淚,越揩眼淚越多,覺得自己可笑至極,最後竟荒謬地笑了。
  
  「你不能擅自替我作決定,也不能隨意安排我的人生。你如果原本就沒有和我走一輩子的打算,當初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誰都可以隨意安排她,就他不行,她原以為他是全世界最瞭解且尊重她的存在,沒想到她早被全世界背棄。
  
  「我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認真。」邵一帆一時間被舒妍問到無語,最後竟說出這句他數年後回想,都懊悔不已的一句。
  
  他的本意是,他從沒想過她拋下一切、到他身邊的心意竟會如此堅決。
  
  他沒想過她有朝一日會願意和他私奔,沒想過愛情會來得這麼快、沒想過她父親會反對得那麼早、沒想過回歸正常社會那麼難,更沒想過他此時會感到進退不得、愧疚無比。
  
  可是這句話充滿瑕疵,聽在舒妍耳裡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認真?什麼叫做沒想到我會這麼認真?你難道不是真心喜歡我?難道只把我當遊戲?」晴天霹靂約莫就是如此,他聽來無情的話語令舒妍受到極大打擊,幾乎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想帶著陪伴他到天涯海角的包包因驚嚇而落地,淒涼地躺在腳邊,令她更加感到自己的可笑與諷刺。
  
  那些對她的呵護疼寵難道都是假的嗎?那些耳鬢廝磨交纏親暱難道都是騙人的嗎?
  
  「舒妍……」邵一帆心痛地喚她,本想澄清些什麼,可又擔憂他說了什麼,會更堅定舒妍想和他遠走高飛的打算,心一橫,乾脆不承認也不否認,不著邊際地說了句:「舒妍,人生就是場遊戲。」
  
  他意有所指的回答如願將舒妍所有的盼望全數打進地獄裡,萬劫不復,永不翻身。
  
  他眼睜睜看著舒妍雙肩一垮,在他面前哭到渾身發顫。
  
  她細細碎碎的哭聲擰痛他的心,令他一刻也無法呼吸;他不能再繼續站在她眼前,否則他會親手將她帶入危險之境。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邵一帆咬緊牙關,鐵了心轉頭便走。
  
  一雙不住顫抖的手緊緊拽住他的袖子。
  
  「不要,拜託,不要丟下我……」舒妍費盡全身力氣捉握他大掌,五指緊緊攀附那只她無法完全包覆的手,可憐兮兮且卑微地向他請求,拋去所有的羞澀與自尊。
  
  「留在我身邊,拜託,不要拋下我。」拜託,請你繼續愛我。我只有你,我願意去你身邊,我的全世界只剩下你了啊。
  
  她泫然欲泣的神情哀淒絕艷,拚命懇求的哽咽口吻楚楚可憐,可邵一帆卻不得不將她推開。
  
  他不要她過著那種與父母親分離、隨時會有人上門尋仇的日子;他不要她因他涉險,更不要她放棄學歷,提早踏入社會,從天堂墮入地獄。
  
  他不能繼續看著她,否則他遲早會因心軟而改變心意,他會親手葬送她的大好前程。
  
  「不行。」他一根一根扳開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旋足離開,就連最後再望她一眼也不敢。
  
  短短兩個字,無比堅定,狠狠摧毀舒妍眼前最後一絲光亮。
  
  她模糊無比的視線始終沒能留住邵一帆走遠的背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從她荒涼一片的世界裡離場。
  
  人生就是場遊戲。
  
  她彷彿看見一個大大的GameOver,硬生生截斷她和他的故事。
  
  她以為她遇見愛情,可惜她只是一段他不想負擔的人生。
  
  人生處處充滿意外。
  
  七年前的舒妍是邵一帆的意外,七年後的舒妍仍舊是他的意外,而且是讓他頭很痛的那一種。
  
  「你真是太亂來了!你到底在想什麼?這不是在演戲,不是在開玩笑,剛才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邵一帆一路上持續絮絮叨叨,碎念個不停,真不敢相信他這輩子會有如此婆媽的一天。
  
  自從他像吃盤小菜般輕鬆地解決掉後頭那三個倒霉鬼,並且十分肯定後面沒有追兵之後,舒妍手搭在方向盤上,驅車往港口餐廳的方向前進,姿態寫意,甚至還輕聲哼起歌曲,以指節敲打起拍子。
  
  她有種終於向邵一帆一吐多年怨氣的輕鬆感,心中無比暢快。
  
  「喂!舒研,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那副沒把他當一回事的態度令邵一帆很不是滋味。
  
  「沒有。」舒妍很愉快地承認,唇邊揚起的笑花險些沒氣死邵一帆。「我從我父母親那裡學到的最強本領,就是把耳朵關起來。」繼續哼歌。
  
  這是什麼態度?邵一帆好想打她啊,可是當然捨不得。
  
  不過,提起她父母親……邵一帆停頓了會兒,摸了摸鼻子,又抓了抓那頭已經亂得可以的黑髮。
  
  之前,他與舒妍少有獨處的機會,除了剛剛被困在倉庫裡那種不得不的情形,舒妍見了他要不是把他當空氣,要不就是躲他躲得跟見了鬼一樣,哪能這樣好好坐在他身旁?
  
  機不可失,邵一帆一陣糾結過後,好不容易問出自從與她重遇之後,一直很想問,又不敢輕易碰觸的問題。
  
  「你父母親還好嗎?」短短一句疑問,其實背後隱藏的問題還有很多。
  
  你父親的身體還好嗎?你和他們關係好嗎?當年我離開之後,他們還有繼續為難你嗎?你姐姐還造成你的壓力嗎?
  
  這些疑問不論是哪一個,對他們來說,都因格外彰顯出他們曾有的親近,於是顯得特別尷尬。
  
  「還可以。」舒研悠悠望了邵一帆一眼。那陣光意味有些深長,足以令他感受到種種愧疚不安與心虛自責。
  
  假若他夠關心這些,當初又何必獨留她面對?他縱有萬般離開她的苦衷,可對她來說,他毫不留情的辜負是鐵錚錚的事實。
  
  「自從我工作室上軌道,年收入破百萬,當過幾期雜誌封面人物,接受過幾個遊戲節目採訪之後,我又開始是他們的女兒了。今年過年時,我媽甚至還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回去吃年夜飯。」舒妍說得淡淡的,但這句話充滿無可錯認的無奈與諷刺。
  
  「回去?」邵一帆揚眉,很快捉住必鍵字。
  
  「嗯,我沒有跟他們一起住。」舒妍自然明白他的疑問。
  
  「我決定不讀研究所之後,和家裡關係降至冰點,斷了經濟來源。後來,我就在學長們弄起來的工作室裡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一直留在台北。」沒什麼必要隱瞞,舒妍據實說了。
  
  「學長?我以為你的工作室是你獨立經營的。」
  
  「現在是這樣沒錯,可最初創辦者不是我,是繫上兩個大我幾屆的學長弄起來的。他們畢業後因為還有別的出路,無法繼續經營,所以我就接下來做了。本來,有點擔心會不會在我手上做壞了,這些年風氣漸漸起來,做出口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舒妍唇邊綻出淺淺微笑。
  
  她的笑容看來很從容、很自信,對自己的工作很引以為傲。闊別這些年,無非希望她過得好,看見她好,邵一帆心裡也覺得很好。
  
  「你的工作室弄得很不錯,亮亮拿你當偶像,在家時總是『妍姐、妍姐』掛在嘴邊喊,只是,當時沒想過會是你。」他從沒想過舒妍有朝一日會做遊戲,也沒想過她會成為妹妹嘴裡那個女強人般的存在,完全無法聯想。
  
  所以,當他和舒妍在「咬一口」再次見面,舒妍慌張得打翻了桌上水杯的同時,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晚上回家時抽煙,因為不自禁想起太多兩人之間的往事,神思不屬,點煙時居然拿錯方向,吃了滿嘴煙草,濾嘴就在他眼前燒起來,真是有夠蠢的。
  
  「我也沒想過會是你。」舒妍偏眸睞他一眼,坦白地答。
  
  她同樣沒想過他人會在台北,更沒想過他會經營一家巧克力專賣店。
  
  巧克力專賣店?這還是那個懷裡拽著槍,要她從二樓往下跳的浪子嗎?
  
  「如果早知道是我呢?」邵一帆問她。
  
  「那我就不會跑去『咬一口』找亮亮了。」去提醒自己曾經被這個男人狠甩過嗎?算了吧。雖然,也不是不想見他,正確地說,應該是很想見他……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無情。」邵一帆嘴上雖然如此抗議,唇畔卻輕揚笑意。
  
  夜晚的小路上沒有來車,港邊的空氣送來海水的鹹味,徐徐晚風從破裂的車窗吹進來,總算為他們混亂的今日帶來一絲平靜的氣息。
  
  他們剛從一場災難逃出來,明明都狼狽得要命,又餓又累,卻有種劫後餘生的共患難情感,使兩人格外珍惜此時短暫的靜謐時光。
  
  「應該的。」舒妍看他一眼,和他同時笑了。
  
  這樣平心靜氣地聊起從前並不困難,他們之間似乎有些什麼在逐漸鬆動。
  
  舒妍腦海中陡然閃過某些畫面,嚥了嚥口水,驀然一頓。「不過,除了這個,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認識我姐。」
  
  有一回,她如同往常去「咬一口」找亮亮,推門走進,未料卻撞見邵一帆和姐姐在一起的畫面。
  
  邵一帆立在姐姐和同事們的桌旁,不知在與他們聊些什麼有趣的事情,姐姐似乎被他逗得很樂,笑得十分開心。
  
  看見邵一帆和姐姐有說有笑,那感受五味雜陳,十分複雜。
  
  習慣了什麼都輸姐姐一大截,習慣了被與姐姐比較,舒妍心中不免想著,是不是老天爺還嫌整她不夠,多年後也要將她失去且深愛過的男人送給姐姐,狠狠宣告她的失敗?
  
  念及此,舒妍心中不免又是一番震盪。
  
  不是說,不要受他影響;不是說,他們早已不是戀人;不是說……算了吧,其實她介意得要命,舒妍已經不想自欺欺人了。
  
  老是跟邵一帆吵吵鬧鬧的,對他沒有好臉色,其實,是很怕管不住自己逐漸又向他靠攏的心吧。
  
  很怕收不住靶情,很怕再次被他拋下,很怕他對她好,都只是為了補償他當年的離開……
  
  她希望他補償她嗎?舒妍捫心自問。
  
  不,她不想,她希望他繼續愛她,希望他眼裡只有她,不是因為他們當年的分離,而是因為她值得被愛。
  
  可是,若他真愛她,真又要和她再續前緣呢?她好像也不大願意。
  
  她心裡有股嚥不下的悶氣,說不清、吐不出、吞不入,糾糾結結、纏纏繞繞,教人根本斬不斷、理不盡。
  
  「你姐是常客,怎會不認得?我還知道她每次都點巧克力水果鬆餅。」
  
  邵一帆渾然不知舒妍的心理煎熬,輕鬆地聳了聳肩,半晌,又道:「說起你姐,若有機會,讓你姐勸勸培元或許是個好主意。」
  
  「我姐?」舒妍揚睫,一頭霧水。
  
  「是啊,你姐,培元很喜歡你姐的樣子。」邵一帆點頭。
  
  「培元說的?」她怎麼從沒發現?
  
  「不,他沒說,我用看的。」邵一帆比了比自己的眼睛。「男人喜歡不喜歡一個女人,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什麼啊,他這種胸有成竹的口吻是怎麼回事?是在嘲笑她少根筋嗎?
  
  他以為他是什麼?戀愛專家?他若是戀愛專家,他們倆又怎會走到如今這境地?舒妍又開始對他生氣了。
  
  「你又知道了?我姐本來就長得漂亮,只要是男人都會多看她幾眼的。你都不知道,我姐轉行做醫美,有多少上門求診的人都要求要整得跟我姐一樣。」
  
  「你姐有很漂亮嗎?」邵一帆居然偏首沉思。
  
  「喂!」他的反應令舒研很沒好氣。「你不是忘了我姐長什麼樣子吧?不是常客嗎?」
  
  「我沒有忘,只是,我真沒覺得舒薔特別漂亮啊,你在我心裡永遠是No.l。這些年來,我連多看別的女人一眼也沒,你姐長什麼樣子我還得認真想一下才想得起來。」他說得就像太陽是從東方升起那樣自然。
  
  「你說這種話都不用打草稿?」舒妍瞪他,臉卻紅了。幸好現在是晚上,看不清楚。
  
  「什麼話?肺腑之言。」邵一帆挑眉,扯唇微笑,臉上笑容依舊自信微諷,壞壞的,讓人很想打。
  
  「肺你個頭!難道你這七年來都沒交過女朋友嗎?」他總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都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舒妍反駁他反駁得毫不留情面。
  
  可是其實,會不會她的問句裡也存著幾分打探的心思,想知道自她離開他之後,他的感情世界是否多采多姿,不似她孤寂一片,幾年來都交了空白卷。
  
  「哪有空?我忙都忙死了。」邵一帆的表情十分荒謬。
  
  「忙什麼?」舒妍不解。
  
  「當然是忙著當一個你父親認可的人。」他這幾年來的人生目標就是如此。
  
  「就算被我父親認可又怎樣?」舒妍停在一個十字路口,抬眸望了一眼路標,又側首看他,轉動方向盤,右轉前行。「你哪來的信心?你都沒想過我也許結婚了?」
  
  把她晾在一個看不見的地方,為了被她父親承認而獨自奮鬥,這件事很蠢,她七年前覺得很蠢,七年後仍覺得很蠢。
  
  「我有想過。」邵一帆誠實地答。
  
  怎會沒想過呢?想著她不知過得如何,想著她不知是否在哭,想著是否出現了某個好男人,懂得照顧不會照顧自己的她……想著想著,每個夜晚都是無比難熬。
  
  「那你忙個什麼勁兒啊?」舒妍白他一眼。
  
  「那不然呢?你覺得我當時不顧一切帶你走,讓你和家裡決裂,將你放在我不知明日是生是死的世界裡會比較好嗎?」邵一帆反問她。
  
  舒妍一時間被他問得無語。
  
  他的問句令她胸臆沉重,腦海中成堆記憶翻湧,心中感受既澀又苦。
  
  七年了,真的已經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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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52:14
  第八章
  
  「既然已經離開了複雜的環境,為什麼沒有試著找我?」她好早好早,自與他重逢,就想問他,可一方面拋不下自尊,另一方面又害怕聽見答案,經過了今夜種種,開口彷彿沒有那麼困難了。
  
  「舒妍,我花了很多時間從泥沼裡爬出來。」邵一帆瞅著她若有所思的眉眼,輕歎了一口氣,那聲歎息很輕,落在無邊夜色裡,卻有股說不出的沉重,關於個中辛苦,他選擇輕描淡寫。
  
  「這一晃眼便是七年,我排除萬難,不顧一切想成為一個能稍稍配得上你的人,可卻又不敢打探你的消息,不敢奢望你繼續愛我。我心想,只要能待在曾經和你一同待過的城市裡,只要能守著這樣一點點小小的希望,我就可以說服自己這幾年來的辛苦都值得。」
  
  終於,能如此向她坦誠他的心路歷程,邵一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也有被她拒絕的覺悟;只要,能夠稍稍令她體諒他的苦衷,一點點也好,他便值得。
  
  他的聲音篤實、渾厚滄桑,飽富情感,就像多年前一樣,可卻深情得令人心生怨懟。
  
  「把我當包袱丟了,很值得?」舒妍實在很不想讓自己聽來如此怨責,但她真的沒辦法。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可曾後悔?
  
  「那是不得不的選擇。舒妍,我希望你明白,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包袱,你是我的動力。我當初沒有自信能夠照顧你,現在可以了。」邵一帆深望她的眸,真心誠意,說得十分真摯。
  
  「我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他想照顧她的同時,她也正在學會照顧自己,而且,她相信她學得很好。
  
  她不留餘地的回答令邵一帆沉默了良久。
  
  她對他一直有股怨氣,他感受得到,沒有一刻如同此時般清晰。
  
  「舒妍。」邵一帆深呼吸了一口氣,低低地喚她,那口吻有些認命。
  
  「嗯?」
  
  「你恨我嗎?」他已經預備接受最壞的答案。
  
  恨?舒妍偏首睞他,在等待紅燈的時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交通號志發呆。說恨太沉重,但若無愛,哪來恨?即使不恨,也有各種不體諒不甘心與不服氣。
  
  沉默了好半晌,舒妍終於開口,努力說出最真實的感受。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其實,我隱約也明白我們那時已經走入死胡同,不論你隨我留在台北,或是我跟你回台中,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們也可能早就分開,可是……」好不容易開口了,話說到一半,朦朦朧隴又斷了尾音。
  
  「可是什麼?」邵一帆殷殷盼著她的下一句。
  
  「可是,我理智上可以接受,情感上不行。」事實上就是這樣。她無法不氣他,又覺不該氣他,又氣自己這麼氣他。
  
  她知道這種心情很複雜,很難令人理解,但就是如此。
  
  「怎麼說?」邵一帆挑眉。
  
  「我不會說。」千絲萬縷,百轉千回,豈是一時半刻能夠說清?
  
  「好吧,那,等你感情上可以接受的時候,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既然她說不清,邵一帆就直接問重點。
  
  只要她願意給他時間,他有長長的一輩子可以向她展現他的愛情。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是該問你,你有辦法把我當隊友嗎?」他總算拋出她最期待又不敢期待的問題,舒妍想了想,終於也回報給他她的「最在意」。
  
  她最在意的,一直都是這件事。
  
  「什麼意思?」邵一帆完全聽不懂。
  
  「隊友。你不是曾經說,相信隊友就成功一半嗎?」他茫然的表情令舒妍認為她有必要解釋得更清楚些。
  
  舒妍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駛向下一個路口,他們就快到了。
  
  「我想和我的男人共患難,不是被他單方面為了我好就拋下我;我要當的是和他在前線並肩作戰的隊友,不是只能在家裡等他回來的後援;比如像剛剛那種狀況,你不該要我下車,想獨自去找培元,我不想要任何人為我作決定,你能明白嗎?」舒妍說得言簡意賅,十分明了。
  
  「我不明白,沒有一個男人能眼睜睜看著女人為他冒險,至少我就不行。」邵一帆消化了會兒她的話,回話回得十分果斷。
  
  「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問題,你不能隨便決定獨自一人去衝鋒陷陣。」舒妍說得更直接也更明白。
  
  「我辦不到。」邵一帆仍然維持同樣的立場,態度同樣強硬。「事實上,若不是剛才事情來得太快,我絕對會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強迫你下車,怎麼可能讓你一路和我被槍手追著跑?我怎麼可能親眼看著你陷入危險?」
  
  「你就是不瞭解我想要什麼!」舒妍又挫敗又氣惱地盯著他的眼。
  
  「你也同樣不瞭解我想要什麼!」邵一帆被她說得也不禁氣惱了起來。他想保護她錯了嗎?他的眼神和她同等堅持。
  
  兩人誰也不讓地對視良久,這,瞬間,舒妍突然懂了,他們溝通失敗,邵一帆無論如何也無法和她取得共識。
  
  七年前是,七年後仍是,一切都在原地踏步,只要他們兩人的心態始終一樣,他們永遠會步向同樣的結局。
  
  「好吧,那就這樣吧。」舒妍十分無奈地做了結論。
  
  有溝通很好,溝通失敗也很好,兩個觀念不合的人應該乾脆做個了斷,她決定和他將話說開,徹底劃清界線。
  
  「你不用為了補償我,所以想對我好,跟你分手之後,我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我學會為自己的人生作主,並且因此過得很好,平心而論,你真的不虧欠我什麼,你不用為了曾經的離開愛我,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她想,等培元的事情過後,等他們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她絕對不要再和邵一帆有任何瓜葛了。
  
  已經夠了,她應該饒了自己,應該要找一段新感情,找一段新人生,找一個和她擁有同樣觀念與認知的人相守一生,不要再和邵一帆糾糾纏纏了。
  
  「我不是想補償,我一直都愛你,沒有變過,我的目標很明確,我以為我已經說明得很清楚。」
  
  邵一帆鄭重強調,他眸中的堅決與深情險些令舒妍動搖,她必須很努力才能保持立場堅定。
  
  「我也說明得很清楚。我不要再被男人拋在身後,永遠。」她的口吻與他的一樣頑強。
  
  「舒妍。」邵一帆望著她強悍的側顏,還想再說些什麼。
  
  「別再說了,我了。」舒研踩下煞車。
  
  談話結束,溝通失敗,GameOver。
  
  邵一帆瞥了一眼窗外,眉頭深擰,縱有再多話想說,也得暫時擱下;他檢查槍枝,退出彈匣,填彈至最大值,上膛。
  
  「我自己下去,你待在車上。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們再好好談一談。」他的立場始終如一。
  
  「不可能。只要你永遠都想將我留在後方,我們就沒什麼好談。」舒妍的說法貫徹始終。
  
  「舒妍。」邵一帆的喚聲低低的,聽來有些危險,可惜舒妍完全沒將他的危險當作一回事。
  
  舒妍熄火,在邵一帆反應過來之前,迅捷無比地跳下車,砰一聲關上車門,迅速走向那間邵培元應該在裡頭的港口餐廳。
  
  她在做什麼?這很危險!這些話他剛剛已經叨念過一百遍了。
  
  「舒、妍!」邵一帆對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吼了起來,太陽穴脹痛無比。他發誓,他真的、真的覺得舒妍是他的現世報。
  
  她一定是想狠狠折磨他,以報當年被他拋下的仇,邵一帆提步追上——
  
  餐廳外頭靜悄悄的,門上甚至懸掛了歇業中的牌子。
  
  此時貿貿然衝進去絕對不是個好主意,邵一帆將舒妍拉到身後,有了一次遭到埋伏的前例,他附耳貼牆,傾聽屋內動靜,神情警戒,格外謹慎。
  
  他不是一個人,他深愛的女人與他同行,他至少得保護她的平安。
  
  他在外牆周圍找到,根舒妍應該能稱手的木棍,遞交給她,暫且讓她當作防身武器,既然她不拿槍,也拿得不好,他就得為她瞻前顧後,想方設法。
  
  「稍早時與你交手的有幾個人?」舒妍接過那根不知是曬衣竿還是斷掉掃帚柄的木棍,放在手裡掂了掂,輕聲問他。
  
  「六個或七個。」邵一帆回眸睞她,壓低聲嗓。「我不確定他們之中有沒有包括方才車上那三個,也不知道培元約好的人來了沒,總之,現在很靜,先引幾個出來再說。」
  
  「好。」邵一帆話才說完,舒妍就已經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
  
  邵一帆會意,知道她想製造聲響引起屋內人注意,朝她比了個較為安全的位置,舒妍聽話地站過去,開始朝大門口扔石頭——
  
  一顆、兩顆、三顆……
  
  屋內傳出細微聲響顫動,舒妍和邵一帆同時繃緊神經。
  
  嘎吱——門板微微開了一道縫,一個黑衣男人走出來查探。
  
  砰、評、評啦、評!
  
  門後的邵一帆像只蓄勢待發的狼,敏捷地撲上去,一拳揍向他肚腹、以槍柄擊昏他,接著卸了他手臂,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男人連呼救的時間都沒有,應聲倒地。
  
  接著出場的第二位、第三位……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放倒,舒妍都還沒反應過來,一切就差不多結束了。
  
  舒妍實在無法掩去心底的震驚。
  
  邵一帆身手利落,而且要命的悠然自得,她一直活在一個被完善保護的社會秩序下,就算持續從新聞上關注鬥毆事件,和此時親眼所見的震撼力著實差了許多。
  
  遊戲歸遊戲,她再如何訓練自己,都無法像他一樣從容;再如何努力,都跨不進他曾經所屬的世界一點點,這項事實令她有些沮喪。
  
  「說!裡頭還有幾個人?什麼貨?誰要?」邵一帆槍口抵在神智唯一清醒的那一位臉上。
  
  「兩、兩個……」接下來他說的話,舒妍連一句都還沒聽懂,他就被邵一帆敲暈了。
  
  邵一帆的表情十分難看,就像他十分不滿意聽見的一樣。
  
  即將前來的交易對像狡猾難惹、聲名狼藉,他真不明白為何邵培元要沾惹這種麻煩。
  
  
  許是出外探看的人沒即刻回來,屋內又再度走出一人,邵一帆看清來人,衝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領口。
  
  「哥?」幾乎喘不過氣的邵培元瞪大雙眼,慌慌張張,不敢相信。「你……我以為你……」
  
  「以為什麼?以為你請的那幾隻三腳貓絆得住我?你還知道叫我哥?」邵一帆忿忿不已。
  
  「貨在哪裡?拿出來!快!趁現在還來得及,取消這件事,我們回去,你以為那票人你惹得起?」
  
  「不,我需要錢,他們開很高的價錢。哥,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做場很簡單的交易,拿到錢之後,我就永遠都不會和他們有關係了。」邵培元信誓旦旦地保證。
  
  「你要錢做什麼?你又哪來的貨?這什麼圈子你不知道?你以為別人由得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從前若不是為了幫你一把,我又何必把你放在我的餐廳?你現在和他們扯上關係,之前辛苦的全都前功盡棄了!」邵一帆對部培元的說法十分不能諒解。
  
  「哥,不行,我——」邵培元還要再辯,舒妍卻眼尖地發現舒薔的身影。
  
  「姐?你來了?」舒妍的聲音聽來有些高興,幸好訊息有成功發送出去,她就知道姐姐看得懂她留下的記號。
  
  「我還以為你沒收到我的訊息。你的車在哪兒?要不要先回車上等?這裡好像不太安全。」對,剛剛那人說餐廳裡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已經出來的培元,另外應該還有一人,舒妍叮嚀舒薔,毫無防備地走向她。
  
  舒薔到了?也許他能說服舒薔帶舒妍先走?
  
  邵一帆正有此意,偏眸睞了舒薔一眼,腦海中卻陡然閃過個念頭,心中警鈴大作——
  
  不、不對!舒薔是從餐廳內走出來的,不是外頭,她怎會在餐廳內?!
  
  再說,舒研的求援訊息是發給舒薔,不是培元,培元怎會知道他們向人求援,找人截擊他們?
  
  只有一個可能,舒薔是餐廳內的另一人,她和培元是一道的!
  
  「舒研!別過去!」邵一帆大吼。
  
  來不及了!
  
  舒薔反手勒住舒妍,一支針筒分毫不差地抵著舒妍的頸子,舒妍手中的木棍落地。
  
  「別動,這是高劑量的肉毒桿菌。」舒薔冷冷地命令。「放開培元。」
  
  可惡!舒妍永遠是他的弱點,邵一帆依言照做,神情恨恨的。
  
  邵培元跌跌撞撞地跑向舒薔身旁,方才被邵一帆勒得喘不過氣的喉嚨終於尋得空隙,大力嗆咳了起來。
  
  肉毒桿菌,他們當然都明白那是什麼,除了被用來當作醫學美容用途之外,也是一種十分強勁的毒素,只要一公克就能殺死許多人,甚至還被拿來研究作為生物武器。
  
  舒薔身為醫學美容醫師,有肉毒桿菌自然不稀奇,但是……
  
  「……姐?為什麼?」事情發生得太快,被挾持的舒妍全然不明白。
  
  「為什麼?」舒薔笑了,即使她站在舒妍身後,舒妍瞧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都聽得出來這聲音幾乎不像她認識的姐姐。
  
  「一定要為什麼嗎?我製毒,我想賣,你們妨礙我,我當然不能白白讓你們妨礙,這就是為什麼。」舒薔輕描淡寫,整句話都是笑著說完的,表情十分扭曲。
  
  「原來是你。」邵一帆恍然大悟。莫怪他問了好些上游,都沒有培元近來購毒的紀錄,培元喜歡舒薔,所以想幫她銷貨,這麼一想,一切都說得通了。
  
  可是對舒妍來說,這一切根本就說不通,反而還吊論得不可思議。
  
  「姐,你為何要製毒?你缺錢嗎?」她和邵一帆被困在倉庫時,邵一帆想不通邵培元要錢做什麼,就像她現在也不明白,舒薔製毒做什麼?
  
  若是純粹將製毒當興趣,何必要賣?若是要賣,就有可能是為了錢,但是,姐姐的經濟情況應該很寬裕才是。
  
  舒妍左思右想都毫無頭緒,而她頸動脈旁那根抵著她的細微長針卻突然顫了顛。
  
  「我爽快,不行嗎?我看你不順眼,不行嗎?」舒妍直指核心的問句令舒薔惱羞成怒。
  
  她才不會傻到告訴舒妍,她前陣子有個手術充滿瑕疵,遇到獅子大開口的家屬,向她要求天價和解金,威脅若她不給,就大肆張揚,鬧上媒體,甚至揚言要對她提告,令她身敗名裂。
  
  基本上,醫療糾紛這事,在被判決無罪前,醫師通常都已經被媒體渲染得體無完膚,再無在醫界立足之地。
  
  她是舒家最引以為榮的女兒,是父親長久以來的驕傲,她才不會令自己走入這步田地,落入這般難堪的處境;她不會讓別人知道這種丟臉的事,尤其是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的妹妹!
  
  「我?不順眼?」舒妍不可思議地問。
  
  她從小到大都是比不上舒薔的那一個,她真不明白舒薔為何要看她不順眼,姐姐明明很疼她,去哪裡都很喜歡帶著她的……
  
  「對,就是你,憑什麼只有你能過你想要的生活?憑什麼我要一直代替你成就父母親的盼望,結果成就卻大大不如你?」彷彿被拉得不能再緊的琴弦瞬間繃斷般,舒薔歇斯底里地在舒妍耳邊大吼——
  
  「我比誰都努力,比誰都聽爸媽的話,好不容易當上了外科醫師,卻遇上醫療環境大崩壞;我轉型做醫美,被同是外科醫師的人瞧不起,被爸爸歎氣搖頭,覺得我丟光他的臉面……憑什麼我一直這麼努力,你卻一年過得比,年好,我卻一年比一年壞?從前每人見了你,句句都是誇我好,現在每人見了你,統統只是稱讚你。」
  
  她討厭死舒妍了!她恨透她了!而且,居然連像邵一帆這樣事業有成且有擔當的男人,目光都只追隨著舒妍,憑什麼?!
  
  「姐……」所以,舒薔從前喜歡讓她跟,只是為了想要得到優越感嗎?舒妍簡直不可置信。
  
  「舒薔,你冷靜一點,我可以幫你,你放開舒妍,別傷害她。」情緒不穩的舒薔每說一句,邵一帆的心臟就跟著她顫動的手指狂跳,唯恐她一個不慎便傷了舒妍。
  
  「我不相信你。你永遠都看著舒妍,誰相信你會幫我?」她才不會中計!舒薔搖頭,抵著舒妍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你把槍放到地上,踢過來,手舉到頭頂。」
  
  可惡!舒薔真的很懂得掐他死穴。
  
  邵一帆心中百般煎熬,正努力思索既不用失去武器,又能營救舒妍的方法之際,不遠處突有車聲傳來,逐漸向這裡靠近。
  
  慘了!舒薔和培元的交易對像來了!再不阻止他們,他們都要和這些人牽扯不清了。
  
  邵一帆和舒妍同時交換了一個不妙的眼神。
  
  「快點!」舒薔也聽見了車聲,厲聲催促,手中針頭幾乎劃破舒妍的肌膚。Shit!
  
  「好、好,你別激動。」邵一帆單手作出投降狀,彎身,慢慢將持槍的手往地面上移——
  
  不、不行這樣……邵一帆那麼想阻止培元走險路,她怎能拖累他?
  
  快呀,舒妍,快想些什麼辦法!
  
  舒妍咬唇,額際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龐滴下來,邵一帆眼神瞬也不瞬地直瞅著她目光,唯恐她被傷了一毫一髮。
  
  是,他一直看著她,他的眼神永遠都跟隨著她,沒有離開過,她一直都知道的。
  
  「順著你的目光望就知道了,你很單純,想什麼一清二楚寫在臉上……」
  
  邵一帆多年前曾說的話驀然躍入舒妍腦海,舒妍低眸,望向她自然下垂的手。邵一帆跟著她的陣光往下望。
  
  邵一帆瞇眸,瞳孔瞬間睜大,皺眉——
  
  「快點!你在拖拖拉拉什麼?」舒薔失去耐性了。
  
  「好、好,我——」就是現在!邵一帆猛然蹲下,舒妍利用舒薔嚇一跳的空檔,偏首,用力將頭往後撞,正中舒薔鼻樑。
  
  「薔!」邵培元大吼。
  
  砰!評!
  
  邵一帆一槍射向邵培元手臂,一槍射向舒薔大腿,可是來不及了,方才氣極的舒薔早就因鼻樑吃痛,狠狠將手中針筒插進舒妍背部。
  
  「舒妍!」邵一帆衝上前攙扶舒妍,他發誓,他這輩子從沒這麼想殺掉一個人過,他惡狠狠地將槍管指向滿臉鼻血的舒薔,舒妍卻虛弱地拉住他手臂。
  
  「不要走回頭路……」至少,不殺人。原來,她對他的期盼,就像他對培元的一樣。
  
  「你是笨蛋啊!你要我別走回頭路,還叫我開什麼槍?!你就不怕我射傷你?」邵一帆又急又氣又心疼又惱,shit!shit!shit!他快被舒妍逼瘋了!
  
  方纔,他順著她的眸光往下望,她的手指頭向他作出手勢,那是三歲小朋友也看得懂的「2」跟「3」。
  
  「我說『2』你就蹲下,我喊『3』你就開槍……」
  
  那麼多年前的約定……
  
  她要他蹲下,要他開槍,她要製造機會給他開槍,她居然製造機會給他開槍?!踏馬的她真的是個很稱職的隊友,可是他快被她氣死了!
  
  「『2』蹲下,『3』開槍……你看,我很有用,我是你的隊友,不是包袱……」舒妍癱跌在地,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十分吃力,卻衝著他笑。
  
  肉毒桿菌也是肌肉鬆弛劑的一種,她的手腳開始發麻,身體動彈不得,可這七年來,她卻從沒一刻,如同此時般滿足。
  
  她不拖累他,她很聰明,她能夠幫他的忙,他其實可以不用甩開她,他們其實原本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總算讓他知道,她其實可以為了他,變得很強悍很強悍……
  
  她眼睛好酸,越來越想閉起來……
  
  舒妍笑了,笑得很美、很秀麗、很朦朧,很令他心跳失速,就像她從前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每個笑容一樣,可邵一帆卻想哭,這輩子從沒如此想哭過。
  
  他眼睜睜看著舒妍閉上眼,而且不知道她能不能再度醒來。
  
  「我帶你去醫院,你撐著,你別死,你若有個什麼萬一,我不只殺你姐,還要殺你爸,我殺你全家,你聽到了沒有?不准把眼睛閉起來,更不準死掉!」邵一帆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抱起她,大跨步將舒薔和邵培元拋在腦後,全然無視有部轎車在他眼前停下。
  
  邵一帆從疾停在前方的轎車旁繞道,才不想管車內的人是哪個藥頭哪個毒蟲哪個麻煩!
  
  少了舒妍,他才不想管這世界變成怎樣!他才不管別人死活!
  
  管他誰要來!避誰要買賣毒品!統統去他的!
  
  「邵一帆?」車內的人卻猛然推開車門,認識他般地喚。
  
  這聲音十分耳熟,像極曾經跟他出生入死過的兄弟,邵一帆停步,定睛望向眼前來人。
  
  「尉真?」他怎麼會在這裡?邵一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尉真是從前和他一起為同議員工作的圍事,後來受人提攜到賭城發展,這幾年又回台灣賣起茶葉,背後有個響噹噹的李先生撐腰,是個在黑白兩道都十分吃得開的人物。
  
  「帶我去醫院,快!」尉真的轎車絕對比那輛破爛老貨車快,邵一帆像看到救星,著急地喊。
  
  「學妹?」尉真瞥了一眼昔日兄弟的懷中人,立刻打開車門,讓邵一帆和已經失去意識的舒妍坐到後座,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坐進駕駛座,轉動方向盤,催踩油門。
  
  救人要緊,一切的一切,都容後再說吧。
  
  轎車風馳電掣,往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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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0:53:58
  第九章
  
  「學妹,要不要來玩實境逃脫?八人一組,正好欠你一個。」
  
  恍恍惚惚之間,舒妍好像聽見尉真學長的聲音。
  
  尉學長是她大學時的學長,也是引領她進入實境逃脫遊戲領域的啟蒙者,她受困時,不只將求援訊息發給舒薔,也發給尉真;她在外牆上留下給學長的暗號……學長來了嗎?
  
  飄蕩的意識悠悠忽忽,一路搖搖晃晃,虛無飄渺地領著舒妍回到從前——
  
  「呃?實境逃脫?那是什麼?學長,我……」她來不及拒絕,便被不由分說地拉進漆黑的社團地下室裡。
  
  她被迫戴上眼罩,手腕甚至被銬在學長們做出來的密室裡,耳邊只聽見她的隊友們很忙。
  
  「快!找到鑰匙了沒?先想辦法把舒研的手鑄弄下來啦!」
  
  「這紙上好像有字,烤烤看好了,誰有打火機?」
  
  「剩下十五分鐘,快一點,這道謎題我解不開……慢著!等等!那是出口嗎?」說話的隊友誰是誰,舒妍根本聽不出來。
  
  一陣翻天覆地的兵荒馬亂,必須耗竭腦力以尋求出路,恰恰好的忙碌,正好足夠讓舒妍灰敗枯竭的心重新活過來。
  
  她的第一場實境逃生遊戲以失敗收場,卻誤打誤撞令她感到分外滿足,像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安置自己的新天地。
  
  接著,她努力吸收琳琅滿目的知識,灌輸自己各式各樣不同的觀念,拚命當隊友們的好隊友,不停解謎逃生,就像她潛意識裡希望她能為邵一帆做的那樣;她甚至還學起簡單的防身術,養成固定的運動習慣。
  
  她著迷於,場又一場擬真的危險遊戲裡,時常想著,她究竟是困在一個沒有邵一帆的遊戲裡?抑或是沒有他的人生裡?又或兩者皆是?
  
  明明沒有他,卻又處處都是他……
  
  她用思念將自己束縛,怨怪他的同時也祈求他的平安;祈求他在那個她走不進去的世界裡,能不被任何人傷害;祈求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他拋下,不再成為他帶不走的包袱。
  
  「妍姐、妍姐,你為什麼不談戀愛?你要不要考慮我哥?我哥很高很帥,很會煮巧克力,還很會玩遊戲,一定跟你合得來的。以後工作室有什麼新企劃,還可以免費抓他來試玩喔。」
  
  這是亮亮,總是想為她作媒的亮亮……舒妍看見自己無奈地朝亮亮扯唇微笑,那笑容原還帶些縱容與寵溺,卻在見到邵一帆時瞬間僵凝。
  
  他的頭髮長了,隨意用條皮繩紮起;他的髮色依然深濃,眼色依舊深幽,雙唇依舊豐厚性感,唯一不同的是,他眼眉間的戾氣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屬於男人的滄桑與沉穩。
  
  他用一種令她雙腿發軟的眼神打量她,唇邊甚至噙著笑意,桌上打翻的水杯提醒她,她的雙手在發顫。
  
  他身上有巧克力的味道,那很像她和他之間的氣味,既甜美又苦澀,記住他和忘掉他一樣痛苦……
  
  她不逃。不逃的理由是為了想證明她能以平常心面對他?還是因為她其實也很希望能夠與他相逢?
  
  她刻意不去思考這件事,可隨著相處時光與日俱增,呼之欲出的答案越加令她不敢面對,只好將滿腔焦慮盡數發洩在他身上,不給他好臉色,不讓他親近;這樣的行為究竟是在折磨他還是凌遲自己?她其實越來越分不清……
  
  好黑……舒妍的意識逐漸飄遠了,又緩緩蕩回來,她好像睡了很久……
  
  「病人目前沒有大礙,不過必須持續注射血清,接下來有好段時間都要住院……放心,舒院長的千金,沒有人敢怠慢的。」
  
  「有,處理得很乾淨,倉庫、彈殼,還有幾公斤的四號……啊?那一男一女喔?很好啊他們都沒事,槍傷都處理過了,只是女的精神狀況好像不大好,她家人
  
  把她接走了……培元?亮亮去打了他一頓,拳拳都往他傷口槌,我看他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呢,哈哈哈哈哈。」
  
  「小妍,我是媽媽,你聽得見我嗎?姐姐狀況很不好,媽媽想帶她去美國,找你爸爸一個精神科權威的老同學……嗯,留在台灣治療,你也知道,醫院都是你爸的朋友,難免會被人說間話,別讓你爸丟這個臉……好了,就這樣,我們明天的飛機,我請王姨來照顧你,王姨你記得吧?我們從前的管家……」
  
  她身旁的人來來去去,好多聲音,她都聽見了,可是猶想睡,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睛怎麼睜也睜不開,連掀動一根眼睫都必須耗盡全力。
  
  是真是幻有些分不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邵一帆一直陪在她身旁。
  
  她聽見他和王姨安排輪流看顧她的時間、聽見他如何收拾姐姐留下的殘局、聽見他向亮亮交代「咬一口」的待辦事項,聽見他在她床畔,又倦又累地歎了數也數不清的長氣。
  
  「從來沒跟你提過我的事情,剛開始是我不想談,你也沒問,現在有時間了,你想聽嗎?」
  
  他因長繭有些微礪感的大掌細心地為她撥開前額的劉海,輕柔地以濕毛巾為她擦拭手臉,接著戀寵至極地牽起她的手;那雙曾經推開她的手,此時箍著她的力道卻強悍到令她有些疼痛……
  
  想聽嗎?想。那些我沒有參與到的你的過去,究竟是怎麼樣的呢?
  
  因為他聽不見她內心微弱的自白,所以,她可以安心的回答,不需遮掩。舒妍感覺到床墊因邵一帆的重量微微下沉,他坐在她床沿,嗓音朦朧而悠遠——
  
  「我九歲那年,父母親因為一場車禍過世,之後,我和妹妹被叔叔、嬸嬸收養,大致上,就像你父親之前說的那樣。」邵一帆以一個最稀鬆平常的起頭當開場白。
  
  舒研父親沒說的,藏在那些白紙黑字後頭的事情有很多,他從前為著莫名自卑感不想令她知道,可是現在,他已經覺得無所謂了。
  
  他想令舒研多瞭解他一點,或是,他想和舒妍多說一些話,好讓自己相信她很快就會醒來,又或者,他是想讓舒妍聽見他的聲音,好讓她知道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原因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想說,於是,他便說了。
  
  「收養我們沒多久,嬸嬸因為受不了叔叔的好賭與拳腳相向,與叔叔分居,我和培元跟著叔叔,妹妹則跟著嬸嬸。我捨不得妹妹,卻又想,妹妹跟著嬸嬸也好,總是比較安全……」每回叔叔喝了酒,他都很害怕,害怕發酒瘋的叔叔會毆打妹妹,或是對妹妹做出更不好的事情。
  
  那時,他想保護妹妹的心情和後來想保護舒妍的心思同等堅定,只要能讓她們安全,分離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話語令舒妍想深深歎息,可她的歎息呼在氧氣罩裡,只是一團朦朧霧氣。
  
  「離開了嬸嬸之後,叔叔賭得更厲害了,我和培元除了常挨他揍之外,更時常有一頓沒一頓……有一次,在學校,班上的男生和隔壁班的打起來,我因為餓得脾氣很暴躁,一下就把隔壁班挑釁的那些全打趴了。」回想起這段往事,邵一帆淡淡地笑了。
  
  因為肚子餓打人?真像他的作風呢。
  
  舒妍想笑,可當然笑不出來,她連睜開眼睛或是動一根手指頭都有困難。
  
  「班上同學看我那麼能打,高興得不得了,下課後拉著我,在學校附近請我吃了一頓豐盛好料當作謝禮,我也高興得不得了,那是我幾個月來第一次吃飽,甚至還能打包飯菜回去,讓培元也吃飽。我心想,這麼好,打贏了就有飯吃,人生果然還是充滿希望。從此之後,誰要打架都找我,先是同班的,再來同校的……我人高,目標顯眼,為了有飯吃,我打得比誰都狠,打著打著,就打出口碑,開始有些人成黨結隊的來拜託我。」
  
  跌跌撞撞的青春,有些苦澀,有些惆悵,卻是他不可否認的從前,這些年來,他已經學會和這些難堪的過往和平共處。
  
  「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有飯吃什麼都好……之後,有一天,家裡闖進三個男人,他們拿著棍棒和西瓜刀,說叔叔欠了他們一**賭債;叔叔二話不說要他們去找嬸嬸,亮亮……可亮亮在嬸嬸那裡,我怎麼能讓他們去找嬸嬸?」
  
  邵一帆手指輕觸過她眉眼,就像無聲地說著,他不能令亮亮遭遇危險,正如同他不願意令她受傷一樣,舒妍長長的睫毛因他細緻的撫觸微微震顫。
  
  「我說,我很會打架,我可以去幫你們打架,我可以幫叔叔還債……那三個男人聽我這麼說,哄堂大笑了起來,叫我跟他們打打看。他們先是一個上來,後來又一個,最後三個齊上,我斷了一根肋骨,可他們比我更慘……帶頭的那個男人很高興,當晚就帶我回去見他們的老大,老大聽說我還沒成年,很滿意,拍拍我的肩膀,馬上就給了我一筆錢,讓我開始為他做事……」
  
  未成年令人高興,想必是因為很好操控,又格外受法律保護的緣故吧?舒妍有些難過地想。
  
  當她在自責成績太差,當她在煩惱她永遠不如姐姐的時候,原來他過著這般生活……
  
  「舒妍,你知道嗎?當時,打架打到能賺錢,我覺得我真夠厲害了,我不只養叔叔養培元,還可以寄生活費給嬸嬸,可以幫亮亮付學費……我意氣風發,呼風喚雨,覺得全世界都是為我轉動的;我覺得我很行、很強,就連天上的星星都摘得下來,所以後來,我學討債、學偷車、學用槍、學該怎麼教訓小弟,學管場子……我進進出出少年觀護所很多次,可我一點都不在乎;等我長大,留了前科,我也不在意。我看著老闆的成就,心想那有一半江山都是我幫他打出來的;看著亮亮和嬸嬸越過越好,還換了房子,我是真的很驕傲。」
  
  原來,他是想保護亮亮,也想讓家人過更好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話,誰想過這種生活?他說得驕傲歡快,舒妍卻感到十分悵然。
  
  「再來,我鋒頭太健,終於出了事,老闆讓我去避一避風頭,說是避風頭,其實他是想跟我劃清界線以自保。那時,我心裡很不服氣,我想,我幫他打拚了那麼多年,他一看苗頭不對,就把我當垃圾一樣扔掉,那我究竟算什麼東西?!我跑到台北來,想重新開始,想打我自己的江山,結果,卻發現我除了打架之外什麼都不會,這麼多年來,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我唯一學會的事情,居然就是如何打架打得更好,如何賺不乾淨的錢賺得更快……」
  
  即便已事過境遷,他口吻中的失意與挫敗仍那麼明顯,舒妍試圖想動動手指安慰他,可仍是一場徒勞。
  
  「接下來的,你就知道了,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美好得像假的一樣,我真沒喜歡任何一個人或一樣東西像喜歡你這樣,昏頭昏腦,像個每天只會傻笑的笨蛋……」邵一帆緊握著她的手,細細撫過她每根纖長的手指,她曾經緊緊抓著他的手指。
  
  這是他曾經狠狠放開過的手,狠狠推開過的愛情,他究竟要做多少事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信任與托付?他是不是永遠都無法再將她的手牽回來?
  
  可是,現在跟這些兒女情長比起來,他更希望她能趕快醒過來,就算是醒過來罵他幾句也好。
  
  「你父親送醫之後,看你哭得那麼傷心,其實,我心裡也很不好受,我想趕快找個正當的工作,趕緊讓你爸喜歡我……可是,我只有高中肄業,什麼英文、日文都不會,還有前科,怎麼找工作,別人都不用我……你媽媽看著你的那兩個月,我想了很多,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上有很多我用拳頭掙不來的東西,偏偏你就是我最想要的那一個……我知道你氣我,可是假如時光倒流,我還是會作出一樣的決定;你氣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認知的,但是,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比我的生命重要……」
  
  說到這裡,邵一帆喉頭一梗,聲音突然聽起來怪怪的,原還迴盪著他聲嗓的病房倏地安靜了下來。
  
  舒妍好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究竟怎麼了,可是無論她如何使力,她千斤般重的眼皮依然文風不動。
  
  「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我終於離開那裡了,你居然還是會碰上危險……對不起,你若不來找我就沒事了,你若不想幫我就沒事了……對不起,你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我好擔心你……」他將臉龐深埋入她手心,想確確實實感受她的溫度,想清清楚楚感受她並未離開,巨大的恐懼感與自責、愧疚,排山倒海般將他淹沒,令他接下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很怕、他真的很怕,就算醫師護士們一再和他保證,持續注射血清能維繫舒妍的生命,他仍然很怕。
  
  怕失去她,怕見不到她,怕再聽不見她的聲音……他從前怎能忍受與她那麼長的分離?
  
  即便無法睜開眼睛,藉由手心上傳來的濕意與熱度,也能輕易令舒妍感知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哭。
  
  他坐在她身旁,老是不正經的那張俊顏埋在她手裡,向她傾訴了一堆心事,然後自顧自地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他說他擔心她。
  
  風水輪流轉呢,終於也輪到他擔心她的一天了。
  
  舒妍以為她會有一種終於報復了的快感,但她沒有。
  
  她以為她可以像多年來拚命在腦海中練習的那樣,毫不留情地對他指責——
  
  「你終於知道會擔心了嗎?你知道你走了之後,我每天發瘋似地看著新聞,看著社會版,就怕發現關於你的任何一則消息;我害怕你死在一條我完全沒去過的暗巷裡,害怕我在某個睡夢中便會失去你,假如生命這麼無常,你難道不該更珍惜與我一起的時光嗎?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選擇撇下我?你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看!他有多笨、多自作聰明、多傲慢、多自大……她應該要仰天長笑,狠狠嘲笑他的愚蠢。
  
  可是,人生跟預想的絕對不一樣。
  
  她聽著他沉沉壓抑的哭聲,細細碎碎,就像她多年前對著他背影時哭的那樣,胸口竟揪得很疼。
  
  胸臆間那些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悶氣似乎統統發出來了,很暢快、很淋漓,可全數吐出了之後,只剩下空虛,空虛得令她連心痛也實實在在。
  
  眼眶既酸且痛,但她現在連流淚的氣力也沒有……
  
  別哭、不要哭……你哭得我也想哭了,當年,我哭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很想哭?
  
  別哭……
  
  舒妍游離的意識再度飄遠了,他沉抑的哭聲卻持續迴盪在她耳際,久久不去。
  
  「二小姐,你醒了?我去請先生過來。」
  
  治療了好一段日子,舒妍緩緩掀動眼睫,在一個王姨獨自看顧她的時間緩緩睜開雙眼。
  
  「王姨,有水嗎?我好想喝水。」眸光梭巡病房一圈,房內只有王姨,舒妍喉嚨乾渴至極,四肢仍然無力,只能拜託王姨為她取水。
  
  她的氧氣罩已經摘除了,身上唯一懸掛著的,僅剩提供她營養的點滴。
  
  「有有有,當然有。」當了多年管家的王姨手腳利落,立刻就拿了杯溫水,插上吸管,遞給舒妍。
  
  「二小姐,你慢慢喝,別嗆著了,我去請先生進來看你。」舒先生最近都待在這間醫院裡,他有交代,二小姐醒了的時候要通知他的。
  
  「王姨,不急,先等等。」舒妍趕忙阻止王姨,小口小口地啜飲溫水,無意識拉扯吸管的動作看來緩慢卻焦慮。
  
  她住的這間醫院是父親眾多分院中的一間,她明白她一定會見到父親,只是,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她知道,父親有時會來看她,甚至還會親自幫她做一些簡單的注射,或瞳孔、血壓等例行檢查,可是,她真不知該拿什麼表情見父親。
  
  這次的事件,雖說是姐姐引起的,但父母親對姐姐向來甚少責難,更何況,事情還牽扯上邵一帆……
  
  爸爸向來記性好,怎會不記得邵一帆這號人物?而邵一帆甚至還朝姐姐開了槍……雖然,她也因著姐姐的緣故,必須待在醫院裡,但,爸爸也許會覺得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舒妍從來都不瞭解父親,她猜不到父親會如何反應,越想越心慌,只好鴕鳥般地想先將這件事暫且擱下。
  
  可惜,天不從人願,舒妍不過才喝了幾口水,眼角餘光便看見父親西裝筆挺地自門口走進來。
  
  「嚇!」舒妍水杯一擱,迅速躺回病床上,耳邊聽著父親那道永遠令她害怕的腳步聲越走越近,戰戰兢兢,戒慎恐懼。
  
  「小姐還沒醒?」舒父走到舒妍床畔,問。
  
  他看了一眼插著吸管的水杯,吸管上緣分明還垂掛著方才喝過的水滴。
  
  再怎麼不滿意,總還是他的女兒,他用上所有可用的資源,令女兒得到最完善的醫療照護,舒妍雖然虛弱,但大致上恢復得很不錯,也該醒了。
  
  「二小姐剛剛有醒來,不過又睡了。」哪有那麼快睡著?王姨心知肚明,可選擇不說破,二小姐和先生的感情向來不睦。
  
  「好吧,有狀況再通知我吧。」舒父沒有細究,旋足回身,準備離開,還沒走出病房,邵一帆恰好由外頭踏進來。
  
  舒父筆直前行,連眉毛也沒抬,可聽聞另一道腳步聲接近的舒妍悄悄開了條眼縫,因邵一帆和父親的碰面捏了好大一把冷汗。
  
  她尚且不明白該如何面對父親,邵一帆又知道該如何面對嗎?
  
  他們兩人能和平共處嗎?會不會一言不合吵起來?拜託,希望至少能相安無事地走過去……
  
  「舒院長。」舒妍正在提心吊膽之際,邵一帆忽而開口,喚住舒父。
  
  多年前,舒父曾經禁止他喊他「伯父」,所以邵一帆以「舒院長」替代。
  
  舒父慢條斯理地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首看邵一帆。
  
  邵一帆大跨步行至舒父眼前,猝不及防地向他鞠了一個近乎九十度的、深深的、畢恭畢敬的大轉躬。
  
  舒父擰眉,並沒有對邵一帆的舉動做出任何反應。
  
  他究竟在做什麼?舒妍既憂心且納悶地想。
  
  「先生,我出去換花瓶的水。」王姨識時務地退下了。
  
  偌大的病房裡只剩下舒父與邵一帆,還有假裝睡著的舒妍;空調口呼呼傳來的送風聲,在寂靜無聲的此時,顯得格外清晰窒人。
  
  「舒院長,這次的事情都是我不好,請您不要責怪舒妍。」邵一帆恭敬非常,整句話都是彎著腰說的。
  
  「她忤逆我很久了,我怪不怪她又如何?」舒父的聲音依舊威嚴又冷淡。
  
  「不是的,舒妍她比誰都在意你們,她一直很想要你們的認同。」邵一帆的臉始終沒有抬起來。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樣,令舒妍遠遠瞧著都感難受。
  
  他何必這樣?何必在父親面前為她說話?父親是曾經如何地羞辱他……
  
  為他抱不平的電光石火之間,某些念頭驀然闖入舒妍腦海。
  
  會不會,當年他離開她,除了不願她涉險,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不希望,她會因此被父親徹底逐出家門,和家人完全決裂?
  
  他一直都明瞭,她有多想當父母親眼中的乖女兒,並且萬分挫折沮喪;所以,他不想讓她做出徹底違背父母期待的事情,免得她日後回想起來,感到遺憾悵惘。
  
  否則他為何要這樣?她都還沒清醒,他就已經忙著為她爭取案親的諒解……
  
  因為太年輕,兩人都拚命想為對方好,結果好到後來,什麼都不好了……好笨,他們兩人都是。
  
  舒妍意外地發現,她現在回想起邵一帆拋下她這件事時的感受,已經不再像從前那麼難受且怨責了。
  
  「她又做不出讓我認同的事,還想要我認同,簡直是癡人說夢!」舒父突地揚聲大吼,難掩怒氣。
  
  在他的觀念裡,不排斥與認同完完全全是兩碼子事。
  
  他能夠和舒妍現今的職業身份和平共處,並不代表他認為舒妍從事的是個好事業。
  
  「若我給你一筆錢,要你永遠不要出現在舒妍和舒薔面前,你願意嗎?」舒家人碰上他都沒好事。舒父不悅地道。
  
  又來了……父親總是這樣,他永遠只會用同樣的方法解決問題。舒研緊緊蹙眉,想出聲制止這一切。
  
  「舒院長,我並不缺錢,若那是舒妍的願望,我絕對沒有第二句話。」舒妍尚未開口之時,邵一帆便搶白了。
  
  雖然,他的腰很彎,姿態很低,可他的回答卻十分沉穩堅定,無可動搖。他的態度與回答先是令舒妍一愣,而後胸口生暖,眼眶一下就熱了。
  
  他終於明白她要什麼了,不要代替她作決定,不要擅自與她分離,他終於聽懂了嗎?
  
  仔細想來,他當初開槍時便已明白了她想要什麼,並且照做了——
  
  他看見她的手勢,他與她配合;他沒有一意孤行、沒有自以為是,他退後一步,學會真正將她當隊友,可她卻拿受傷回報他,並且換來他一汪男兒淚,換來他卑微地為她求父親體諒。
  
  她曾經很埋怨他,可如今,她卻覺得她虧欠他許多……
  
  「換言之,若不是舒妍的願望,你就不會照做了?」舒父揚高了一道眉,厲聲問。
  
  邵一帆沒有回話,以示默認。
  
  舒父沉默了良久,一長串深呼吸之後,重重搖頭。
  
  也罷,就算他不願意又如何?女兒和這人牽扯許久,這麼多年過去,都未能斬斷,他還能怎麼管?
  
  當然,他也承認,有某部分他願意讓步的原因,也包含了他知道邵一帆已經和過去不同。
  
  如今的邵一帆今非昔比,他擁有一間小小的專賣店,一間源起於以色列的巧克力專賣店,全世界只有紐約、新加坡、和澳門幾處順利取得這間專賣店的代理經營權,資格審核據說十分嚴謹困難。
  
  當初,台灣要設立據點時,媒體就曾經大大報導了這個令眾多饕客瘋狂的消息,甚至連邵一帆的資本額、店內裝潢、行銷手法,全數都鉅細靡遺地揭露過——當然,省略了邵一帆年少輕狂的部分。舒父相信邵一帆絕對有足夠強勁的後台為他打點這些事。
  
  邵一帆不再是他當年看輕的那個年輕小伙子,他有屬於自己的事業,能引起媒體關注、能受眾人吹捧,就像如今的舒妍一樣,他們在各自專司的領域裡,有著很好的成就,能被人看得入眼的成就。
  
  「……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至於舒薔那裡……總之是勞你費心了。」舒父決定對邵一帆和舒妍放手,可他明白,他永遠都無法喜歡邵一帆。
  
  這次舒薔引起的風波絕對是他的報應,他最引以為傲的女兒居然必須被他最瞧不起的傢伙幫助;若邵一帆沒有動用那些他看輕的關係出手處理,舒薔光是製毒這項不知就要吃上多久牢飯。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居然得被一個有前科的人幫助,幫助令他的女兒不要有前科?!
  
  他已經六十歲了,他不可能向後輩道謝,更不可能道歉,這句話已經是他最大的妥協。舒父語畢,拂袖而去。
  
  邵一帆望著舒父逐漸踱遠的步伐,歎了很深的一口長氣,不知該對舒父的回應感到是憂是喜,直到舒父徹底離開病房之後,才終於直起酸到不行的腰桿。
  
  他抬首,眸光恰好與舒妍亮燦燦的眼神四目相接。
  
  「舒妍?你醒了?你還好嗎?感覺怎麼樣?要不要請醫生過來?」方才鬱悶的心思一掃而空,邵一帆一秒鐘便邁步奔至舒妍床邊,神情期盼,話音熱切。
  
  「……」她父親就是醫師,醫生不是剛走嗎?舒妍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唉,還氣他嗎?哪裡還有什麼氣?經歷過這些種種之後,她對他是真心氣不起來。
  
  「我好像夢見你哭了。」舒妍冷不防丟出這句。
  
  她終於明白,邵一帆為何老喜歡挖苦她,原來,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個人,十分心慌意亂的時候,只能說些如此言不及義的話,用來轉移注意力,掩飾慌張。
  
  「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我不能哭啊?!」邵一帆一愕之後,並不否認。
  
  哭又怎麼樣?被她看見又怎麼樣?只要她平安無恙,只要她醒來了,就算她要他照三餐哭都沒問題。
  
  「你一個大男人,又哭又鞠躬的幹麼?」他坦然得令舒妍十分不坦然,不知為何,更難為情了。
  
  呃?原來她都看見也聽見了?她聽見他和她父親的對話,不知心裡會不會很難受?她父親說了一些可能會讓她心情不好的話。
  
  「你管我?眼睛跟腰都長在我身上,我要哭就哭,要鞠躬就鞠躬。」邵一帆惡狠狠地撂著狠話,眸光卻仔仔細細地盯著她面部表情。
  
  她看起來雖然很憔悴,可是,心情好像還不錯,並未受父親影響,只是,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微弱,真的沒問題嗎?晚點還是得請醫師過來看一趟,再問問王姨要幫她補些什麼才行。
  
  他的目光熱切膠著,如同從前望得她心慌,有些手足無措,可是,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話想跟他說。
  
  「邵一帆。」遲疑了會兒,舒妍忽而開口喚他。
  
  「怎麼了?想拿什麼嗎?還是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請醫生或護士來?」聽見她叫他,邵一帆馬上就緊張起來了。
  
  「謝謝你。」沒想到舒妍說的話完全不在邵一帆意料之中,她抿了抿唇,嘴唇似乎比方才更乾了。
  
  「謝什麼?」邵一帆瞇起長眸,好像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又似乎有些明白。
  
  他與她之間千絲萬縷,有千頭萬緒,有很多的抱歉,似乎也有許多感謝,無以名狀。
  
  謝……謝什麼呢?謝謝你照顧我,謝謝你為我向父親說話,謝謝你為我做的很多很多……還有,謝謝你一直愛我。
  
  與他針鋒相對久了,吵架吵慣了,這幾句話舒妍竟沒一字半句說得出口。
  
  她怔怔望著邵一帆,本以為邵一帆會像從前那樣,說些什麼「既然謝我,那就以身相許吧」那種不正經的話,沒料到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突然傾身向前,毫無預警地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我才謝謝你……謝謝你回來。」他的嗓音低低的,牢牢箍著她的力道緊到她幾乎喘不過氣。
  
  感謝老天,感謝他的並未失去。
  
  感謝她的每一個呼吸,感謝她還活著。
  
  「不客氣。」舒妍在他懷中笑了,伸手回擁,將自己沉沉埋進他久違的男人氣息裡。
  
  什麼都別說了,暫時先這樣吧。
  
  原就安靜的病房變得更安靜了,有她的體溫,和他的心跳。
  
  世界寂靜無聲,靜悄悄的,有種歷劫歸來的安心。
  
  舒妍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出院。
  
  父親自她狀態穩定,能夠下床走動之後,便不再來探視她,而原本堅持要陪她回到住所的王姨也被她委婉拒絕。
  
  她可以好好照顧自己,不需任何人同行。
  
  舒妍提著不多不少的行李,獨自離開病房,身上穿著她曾經很習慣,現在穿起卻無論如何總有些彆扭的連身洋裝。
  
  她很久沒穿裙子了,就像她大學時總穿的那樣,就像她父母親要求的那樣。她父母親總說,女孩子就是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除非特殊場合,否則嚴格規定她和姐姐一律只能穿裙子,而她自離家獨立,有了自己的事業之後,已經違背這項教條許久。
  
  偏偏王姨為她備來的都是各式各樣不同長度的連身洋裝,這令她隱約有種回到大學時代的錯覺。
  
  醫院的自動門左右滑開,舒妍深呼吸了一大口長氣。
  
  午後的陽光閃耀得令人睜不開眼,醫院外的空氣濕熱凝滯,可和醫院內總是混合著刺鼻消毒水的冰冷空氣比起來,她對前者的喜愛絕對多出許多。
  
  「借過。」醫院外頭總是有很多人在抽煙聊天滑手機,舒妍左閃右避,有些狼狽地穿過一票人龍。
  
  「舒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邵一帆筆直地朝她走來。
  
  陽光將他的黑髮照耀得閃閃發亮,整個人都散發著薄薄的光暈,他朝著她前行的腳步毫無遲疑。
  
  舒妍神情一愕,美麗的雙眸瞇起——
  
  這景像似曾相識,恍惚間,令她有種時光錯置感。
  
  從前,她由校門口出來的時候,無論校門口站著、走著多少人,邵一帆總能精準地找出她的位置,就如同此時一樣。
  
  真奇怪,她並不特別高,他究竟是怎麼找出她來的呢?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邵一帆一在她面前站定,她便問出多年來埋藏心中的問句。
  
  「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你,是我的特異功能。」邵一帆白牙一閃,回復得超級不正經與吊兒郎當。
  
  他是又看了什麼奇怪的八點檔嗎?哪來那麼多噁心的對白?舒妍一秒鐘就想打
  
  他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院?」算了,換個正常一點的問題好了。最近「咬一口」好像很忙,她還特別叮嚀亮亮不用告訴邵一帆的。
  
  「很顯然亮亮並不相信你可以一個人回家。」邵一帆頗有興味地挑高了一道眉。
  
  「……」真是的,亮亮真靠不住,舒妍真是拿她沒辦法。
  
  「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你回去忙吧。」舒妍再次強調。
  
  「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忙了。」邵一帆漫不經心地拋著手中車鑰匙,朝她扯唇微笑,唇邊的笑容就像她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樣。
  
  又是這種明明白白的、全然不遮掩情意的熱烈目光,舒妍被他望得臉頰有些烘熱,很想趕緊打發他走。
  
  「不用,我——」舒妍還想拒絕,不遠處突有喇叭聲傳來。
  
  她和邵一帆同時往後看了一眼,接著手腕被瞬間捉住。
  
  「慘了,我車子並排停在那裡,擋到人家了。」邵一帆拉了舒妍就跑,急急忙忙地將她推進副駕駛座,飛快關上車門。
  
  誰平時會將車子並排停在醫院出入口?想也知道那裡人來人往,並不適合停車。
  
  「你故意的吧?」舒妍十分懷疑地看向坐進駕駛座的邵一帆。他從以前就有各式各樣不同的理由,誘騙她上車。
  
  「拜託,蒼天可監,日月可表。」他當然是故意的。邵一帆一邊發動引擎,一邊舉手起誓。
  
  「你家在哪裡?」邵一帆點開導航。
  
  都已經上車了,還能怎樣呢?
  
  舒妍習慣性地念出一段地址讓邵一帆輸入,念完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何必告訴他她住幾樓,她只會讓他送到樓下而已。
  
  本來,好幾個月前,她甚至還想著,待邵元培的事情過後,便不要再與這男人有任何一絲一毫牽扯,沒料到如今,她還是搭上他的車。
  
  在醫院治療的這幾個月,她和邵一帆的互動與之前相差無幾,他依舊滿口不正經,她也依舊時常被惹得很想打他。
  
  只是,他們之間少了點唇槍舌劍,多了點曖昧氛圍,有股說不清的變化,朦朦朧朧的,像罩著團迷霧,沒人敢伸手去揭,究竟,他們以後會怎樣呢?
  
  思緒紛亂,舒妍不禁望著窗外的街景發呆,邵一帆實在無法阻止自己趁著停紅燈的空檔出神凝望她。
  
  她的側顏極美,他一直都知道,從她學生時代起就知道。
  
  她長長的睫毛掩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望著窗外,下垂的長髮勾勒出她優美的頸項。
  
  她兩手安放在併攏的雙膝上,柔麗優雅,即便她性格變得堅毅沉穩,不再如同從前,對他人言聽計從,可從小到大訓練出來的合宜教養仍使她散發出一種恬靜柔美的千金氣質。
  
  他很喜歡這麼看她,總是一直看著,傻傻瞧著,非要等到被後方車輛鳴了喇叭,才會想起他已逗留太久。
  
  這些日子以來,他感覺得出,舒妍已經不再氣他,但,不氣他和願意繼續愛他是兩回事,她還喜歡他嗎?他們兩人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叭!後方車輛果真開始催了。
  
  邵一帆暫時揮去惶惑的心思,踩下油門,通過斑馬線,持續前行,一切都如同從前一樣。
  
  他們兩人望著不同的方向,各有心事,不再交談,迴盪在車內的氣氛有些詭譎,誰也不願先開口。
  
  「謝謝,這裡就可以了。」直到快抵達目的地,舒妍才出聲打破寂靜。
  
  她伸指比向住家外的小巷,要邵一帆在巷口放她下車,這條巷子小,又不是單行道,若有來車,會車十分麻煩。
  
  「還是送你進去吧。」邵一帆直接將車開到她家樓下。
  
  「那……再見。」舒妍向邵一帆道別,拎起行李,推開車門,總覺得,心裡好像少了些什麼。
  
  住院時,邵一帆幾乎天天都會到醫院探望她,現在出院了,他們下次再見會是什麼時候?又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以怎麼樣的身份?
  
  老闆和客人?製作人與玩家?總之,應該不會再一同受困了……
  
  舒妍掀了掀唇,明明想說些什麼,卻又不太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欲言又止,邵一帆突然從口袋裡摸出某樣物事,遞交到她手裡。
  
  「對,差點忘了這個。」明明每天都帶出門,卻每天都忘記,虧他怕磨損,還特地找了個紙袋裝。邵一帆將一個不透明的小紙袋塞進她掌心。
  
  「這什麼?」
  
  「就——」
  
  叭——叭——要命!前方有來車,這是今天最刺耳也最吵的喇叭聲了。
  
  就說這條巷子小,會車很麻煩的。
  
  「好了,你快回去吧。」舒妍趕忙接過手裡的東西,拿著行李跳下車。
  
  「好,Bye。」眼看來車越催越急,邵一帆換檔,倒車出巷。
  
  他的車子越駛越遠,遠遠的,已經看不見車尾燈……
  
  舒妍在路邊罰站了會兒,有些失落地走上樓,回到睽違已久的家。
  
  她將行李擱在門邊,坐在客廳唯二張單人沙發上,將邵一帆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
  
  不知是什麼呢?
  
  她打開那個包裝良好的小紙袋,將裡頭的東西倒出來——答案揭曉,是她在倉庫裡遺落的那個Keroro軍曹吊飾。
  
  軍曹……綠色的……那個曾經被他嫌棄得要命的K隆星人。
  
  「話說回來,這只東西還真醜,被做成玩偶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人愛……既然你不要,那我奶了。」
  
  很久以前,他曾經為她在夜市贏了一個軍曹布偶,那個布偶曾經被她扔了,後來又被她哭著從垃圾桶裡撿回來……
  
  舒妍望向床頭櫃那只已經被她洗到泛白的絨毛布偶,軍曹雖然褪色,可模樣始終如一;而他與她之間,又是什麼槌色了,什麼始終如一?
  
  過往回憶一下就衝上來,令舒妍呼息一窒,往事綿綿密密地回湧而上,殺得她措手不及。
  
  「我哪知道啊?等我回神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你可愛得不得了了。」
  
  「你當然不是我敵人,你是我老婆。」
  
  「對,我就是摸走你身份證輸看妹生日,怎樣?有人規定不能命看女朋友生日的嗎?」
  
  「舒妍,我希望你明白,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包被,你是我的動力。」
  
  「你若不來找我就沒事了,你若不想幫我就沒事了……對不起,你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我好擔心你……」
  
  「等你感情上可以接受的時候,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重新開始?他們之間是何時結束的?多久了?她已經過了多久沒有他的日子?其實,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距離令她傷心欲絕的那一日,已經足足過了兩千六百五十五天。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離去的那一個夜晚。
  
  明明還愛著的,那麼強烈,為他鼓噪的心跳還那麼紊亂且清晰,為什麼要分離?
  
  她明明還很喜歡他,他眼中的她也明明還是無可取代的唯一,她……他們……已然歷經七年那麼長的時光,還不夠嗎?就算只有一分一秒,都已經很難熬、很難熬了啊。
  
  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邵一帆!」舒妍十萬火急地往陽台的方向奔,急急切切地喚。
  
  她推開紗門,站至陽台,陣光焦急地往下尋,如同她過往幾千幾百次推窗,如同她過往幾千幾百次往下尋找他的身影——
  
  他還在那裡嗎?他還會在那裡嗎?他在那裡!
  
  過往時光驀然和現在的交迭,邵一帆當真佇立在她的陽台下。
  
  他的身形依舊高大挺拔,英俊的側顏被陽光照得熠熠生輝;他昂首向上望,嘴上銜著與她在一起時已不曾抽過的煙,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所在之處。
  
  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折回來了?他望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究竟想捕捉些什麼?
  
  「二小姐,你有東西忘在車上?」邵一帆嘴角一挑,向她扯出笑容。
  
  「沒有……」舒研拚命搖頭,只是療療望著他的身影,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眶莫名泛淚。
  
  她濕潤的眸光與他相凝,靜深地與他對望,捨不得與他分開的心情如此明顯,無處遁藏,卻不知該從何開始表達。
  
  「要跳下來嗎?」她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像極多年前她曾飛奔至他懷裡那個夜晚,邵一帆心中情動,卻不敢表達得太過明顯,只好仍舊半開玩笑地,朝她伸展雙臂。
  
  他的話語一秒鐘便令舒妍破涕為笑。
  
  雖然,這裡依然是二樓,但她已經三十歲了,她不可能如同少女時期般地跳進他懷裡。
  
  「……你的提議還算數嗎?」與他對望良久,舒妍深呼吸了一大口氣,破釜沉舟地開口。
  
  「什麼提議?」邵一帆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舒妍抿了抿唇,許久沒有感到如此緊張,末句音量逐漸變小,最後幾字幾不可聞,輕飄飄地逸散在空氣裡。
  
  「欸?」邵一帆的身影突然之間不見了!
  
  人呢?舒妍探身往下望,遍尋不著邵一帆人影。
  
  她發誓,她真的只是眨個眼睛而已。
  
  身後門扉傳來不尋常的聲響,舒研才走到門邊,門扇便被推開,她被摟進一堵炙熱厚實的胸膛裡。
  
  「你得換個不會那麼容易被打開的鎖。」擅闖民宅的男人牢牢抱實她,說得全無罪惡感。
  
  「你太過分了。」舒妍在他懷中笑了起來。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行徑真是數年如一日。
  
  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她明明很討厭煙味,但他的味道卻總令她感到安心。
  
  「我一直很後悔,從前,我讓你在夜裡跟著我往下跳,我那時想,我不該將你拉進一片黑暗裡,我想循著你在的陽光向上爬……」從她頭頂傳來的男嗓溫柔多情,繾綣至極,手指纏繞著她墨黑秀雅的長髮,細細的吻落下,密密吻遍她發心。
  
  他的心意令她十分動容,但是……
  
  「放開一點……我快喘不過氣了……」舒妍推了推他。
  
  她的抗議令邵一帆失笑,他微微拉開些距離,深望她的眼,接下來的,才真正令她喘不過氣。
  
  他將她靠抵在牆上,兩手捧著她秀氣臉頰,像抱托無比心愛之物,密密實實地吻住她的嘴。
  
  太久了,真的已經太久太久了……他吮吻她的唇瓣,迫不及待地將舌尖探入她的嘴,飢渴地吻遍她唇內柔軟的每一處。
  
  「邵一帆……」舒妍在他耳邊的叫喚不知是想拒絕他,抑或是想催促他,催情無比。
  
  他將她的內衣與洋裝同時扯至腰際。
  
  「你好漂亮……二小姐,我早該吞了你……」無論是不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緣故,邵一帆絕對相信他粉雕玉琢的二小姐是每一個男人的渴望。
  
  「不要一直盯著……」
  
  舒妍有些氣悶地抗議,全身都躁熱了起來。
  
  她動情且懊惱的模樣令邵一帆輕聲在她耳邊笑了起來。
  
  ……
  
  她喜歡他野蠻的進佔,也喜歡他毫不保留的給予。
  
  這久別的七年,他們誰也沒放過誰,正如同他們此時的身體,瘋狂掠奪,緊緊攀纏,誰也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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